太迟
太迟 by 小秦子 第一章 最心痛和最可怕的,就是在发现爱的时候,却已经太迟……对不起,我爱得太迟,但是,你能不能回来…… ──────────────── 这个首都城市,有间国内最有名的夜总会,叫:人间。 ...
太迟 by 小秦子 第一章 最心痛和最可怕的,就是在发现爱的时候,却已经太迟……对不起,我爱得太迟,但是,你能不能回来…… ──────────────── 这个首都城市,有间国内最有名的夜总会,叫:人间。 ...
《妖孽横生》BY:苏特 作者:海石榴市 26/12/22 9:59 23 收藏 《妖孽横生》BY:苏特 (1) “嘎--”随着刹车的声音,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街口。坐在里面的男人接过司机找剩的零钱,仔细数了一遍,这才扯下安全带,慢条斯理的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
-> 长白 [dzchangbaibbsxilucom] 《妖孽横生》by:苏特 (1) “嘎--”随着刹车的声音,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街口。坐在里面的男人接过司机找剩的零钱,仔细数了一遍,这才扯下安全带,慢条斯理的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霓虹灯流光溢彩,广告牌上衣着性感的女郎嘟着红唇看着他,媚眼如丝。街道两边连着一间接一间的Pub,模糊不清的音乐伴着粉红暧昧的灯光,丝丝点点泄漏出来。 男人唇角掀起一丝笑意,习惯性的拂了一下额前短短的浏海,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然后一边将手机贴在耳边,一边沿着街道往前走。 铃声响了七八下后,终于被人接了起来。 “喂?”十足不耐烦的语气,“干吗?” “凌微,你在哪里?”男人一边往街边的酒吧内瞧,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询问着。 “我在学校啊!” “在上晚自习吗?” “是啦是啦!你打电话过来干吗啦!” 男人已经走到街道尽头,拐了个弯,停下了脚步:“我打电话去你学校,你们老师说你今天没去上课。” “…那也不用你管!” “你在哪里?”男人的双眸盯着路边电线杆下的一个身影,继续不动声色的讲着电话。 “说了不用你管!我…哇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惊叫,拿着手机靠在电线杆上叼着烟的少女冷不防被人从身后一把抢过了电话,刚转头,手腕就被一把抓住了。 “丁丁丁沂!”少女叼着的烟一下子掉了下来,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 “逃课不好,说谎更不好。”丁沂微笑,将抢过来的手机潇洒放进了自己口袋,“女孩子出入这种场所,还抽烟――凌微,你还记得自己是个高中生吗?” “把手机还给我!”凌微口气凶狠起来,“要你管!” “手机没收,高中生不需要这种东西。”丁沂挑眉,“明天起不准念住宿,我送你上课。” “你是我爹还是我妈?!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唔,说得好。”丁沂抓着凌微的手稍稍一施力,满意的看着她痛得说不出话来,微微一笑,“那要不要现在就打电话给爸妈,问问他们的回答?” 凌微闭上了嘴,狠狠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哥还在家等你回去吃饭呢。”男人松开手,拍了拍她的肩,“今天是他生日。” “谁要给他过生日?哪天他死了我就买个蛋糕回去拜他!” 丁沂的脸色冷了下来:“凌微,你再说一遍?” 凌微抖了一下,依然嘴硬:“我没有那种哥!” “展凌微,任性要有个限度!凌峭忙了一下午,准备了一桌子你喜欢的菜等你回去,你还要怎样?他是你哥,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仇恨值得你咒他去死?!” 凌微一声冷笑:“那我妈当年是怎么死的?!” 良久的沉默,最后丁沂轻声说:“凌微,那是意外。” 凌微死死的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是啊,他最无辜,他也是受害者嘛!” 丁沂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轻轻将凌微的身子搂在了怀里:“凌微,过去了,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忘了吧。” 凌微的头埋在他怀里,哽咽着说:“对不起,我没办法不恨展凌峭。” 丁沂只能叹息着抱住她。 过了好一会,凌微轻轻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勉强笑笑:“放心吧,我懂得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不用担心我。丁沂,你不会怪我刚才说话难听吧?” 丁沂笑了笑:“小丫头,你什么时候对我说过好听的话?” 凌微眼眶又红了:“我,我…我其实…”咬着唇,最后还是说不出来。 “算了,你今天实在不想回去就别回去吧。”丁沂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我送你回学校。” 凌微默默点了点头。 “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女孩子不准抽烟,听到没?手机还你,我会每天打电话查勤,记住想骗我你还没这个功力,知道不?” 凌微擦着眼睛接过手机,笑了起来:“你好罗嗦,大叔!” 丁沂敲了她头一下:“没大没小。”然后就走到街口去开车。 凌微低着头跟在他身后,默默的看着地面上长长的黑影。 丁沂…这么多年,对我这么好,对展凌峭这么好,为什么? 你实在是个温柔的男人。可惜我知道,不是因为你爱我,或者他。 送凌微回学校后,丁沂返回了住。停好车,推开门,热腾腾的饭菜香扑鼻而来。然后不意外的对上一双渴望的眼眸。 “凌微呢?”展凌峭往他身后看去,“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丁沂无奈的笑笑:“她不肯回来。” 展凌峭的脸上瞬间满是失望。他身后的男人揽住他,温柔的安慰道:“没关系,有我陪你是一样的。” “她,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你又没错。小丫头不懂事,等她大了就明白了。”丁沂也笑着叫他别放在心上,然后望向抱住他的男人,“蛋糕和红酒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我亲自去买的。” 丁沂诧异的挑眉:“喔,真难得。以你的性格,不是只会交代下属去办的吗?” 颜暮商甜蜜的笑道:“凌峭是我的宝贝,我当然要凡事亲力亲为。”说完,还在凌峭脸颊上亲了一口。 展凌峭立刻红了脸:“你,你这个人…” 丁沂大笑着把他的话接下去:“这个人,就是肉麻当有趣。凌峭,到我这边来,小心越是甜言蜜语越是不安好心。” 颜暮商也笑着回嘴道:“我就是对凌峭不安好心,想拐我的宝贝去你那边,免谈!”一面说一面搂紧了怀里的人,秀长的凤眼里满是警告,无声的宣告着占有权。 丁沂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走去厨房了。 凌峭等丁沂离开后,轻轻挣脱了颜暮商的怀,低声道:“你,你不要当着丁沂的面这样!” “怎样?”更加恶意的抚摸上他的腰,颜暮商的笑声暧昧而低沉,“怕他吃醋?” 凌峭的脸一红:“我总觉得…不好。虽然他从没说过什么,可是我们这样,我们毕竟…” 颜暮商笑着捏他的脸颊:“放心吧,丁沂不是那种多嘴的人。我认识他那么多年,我了解他。” 凌峭眨眨眼:“我以前都以为他和你是一对。” “哈!”一声轻笑,颜暮商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塞进嘴里,“他那么无趣,怎么会合我的胃口?我和他认识十七年,他喝茶只喝普洱,看电视只看新闻。讨厌吃西餐,讨厌喝红酒――这么多年,一成不变。” “你们感情很好吧?” “还行吧。”徐徐吐出一口烟,颜暮商微微一笑,“算合得来。” 凌峭忽然觉得很羡慕。 很羡慕颜暮商和丁沂之间比他多出的那十七年。 (2) 晚上吃完饭,丁沂半强迫颜暮商帮忙洗了碗,然后就把他赶回去了。颜暮商虽然很怒,但迫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丁沂拎着他的鞋丢到门边时,也只好告辞走人。 ∫试谒身后笑得恶劣:“老牛吃嫩草吧,也不是这么容易吃到的。在这里白吃可以,白住就想都别想!? 颜暮商怒视着他:“丁沂你说什么?!你敢说我是…”话还没说完,大门就“砰”的一声在他眼前关上了。 完全无视门外的怒吼,丁沂把门反锁好,转身若无其事的对着展凌峭微微一笑:“老色狼就是要这么打发。凌峭,快去洗澡吧。” 凌峭小声道:“他不会生气吗?” “他今晚吃到肠子都快打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丁沂笑着摸摸他的头,“凌峭我教你一招,颜暮商这种男人不能顺,不能宠,要钓着他的胃口慢慢折腾――他对你好十分,你还他一分就够了,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懂吗?” 凌峭皱眉:“那不是…太没良心了吗?”他觉得颜暮商疼他喜欢他,他就应该加倍的回报。而且,他也是真的很喜欢颜暮商啊。 干吗要用这种手段来绑住他呢? “哈哈哈,你同颜暮商讲良心?”丁沂大笑起来,“无奸不商啊凌峭,颜暮商是情场如商场,永远只追求利润最大值。不要让他觉得已经完全得到了你,这不是玩他,这是自我保护,明白吗?” 凌峭低下头:“他…以前真的很心吧?” 丁沂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住,凌峭依旧看着地面,声音有些抖:“他,只是觉得我够新鲜,所以才和我在一起的吧?” 尴尬的沉默。 “你想太多了。”丁沂最后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轻声说,“抱歉我说得有些过了。怎么说呢?颜暮商不是那种追寻新鲜感就会随便展开一段恋情的男人。他心,呵呵,是因为他够挑剔啊。凌峭,何必妄自菲薄呢?你配他是绰绰有余啊。” “啊?” “他个离了婚,三十好几的老男人有什么在你面前骄傲的资本?”丁沂微笑,“你可爱,单纯,是他最喜欢的类型。他不是一见你就喜欢上你了么?凭我认识他这么多年,那可是他第一这么主动追求一个人呢。” 凌峭红着脸也笑了:“颜大哥才三十二岁,被你说的跟个老头子一样。” “他和你一比,可不就是个老头子么?”丁沂笑笑,“今天凌微还叫我大叔呢。” 凌峭眼神一黯:“凌微她始终不肯原谅我。” “那丫头嘴硬心软而已…” “不,她是应该恨我。”凌峭轻声说,“因为我害死了妈妈。” 多年前的那场事故,是一个永远缠绕在他心底的噩梦,任凭时光如何冲洗,挥之不去。 “你没有错。”丁沂的声音异常的冷静而坚定,“凌峭,你不需要自责。” 凌峭因为这句话,红了眼眶。 如果不是他,妈妈就不会死吧?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在放学的路上傻乎乎的相信那个陌生男人的谎话,以为他真是爸爸的朋友,带他回家,妈妈就不会被那人用刀砍伤,更不会为了保护他而抱着那男人一起跳下窗户吧? 从七楼的窗户上跳下去…很痛吧,妈妈? 可是那时候的他,除了躲在角落发抖哭泣,什么都不会,甚至连扑过去抱住那男人大腿的勇气都没有。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妈妈在他面前跳了下去。 他永远不能原谅那个怯懦而自私的自己。 那年,他十岁,凌微七岁。 妈妈死后的第三年,他爸爸再婚。丁沂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生活中。他是他继母的弟弟,比他大十岁,和她姐姐一起搬进了他们家。凌峭还记得第一见到丁沂时的情景,他拎着个大大的行礼包,站在他家门口,一双笑起来会弯弯的眼睛,一张招人喜欢的脸。凌峭一见他,就忍不住心生亲近感。 凌微也很喜欢他,虽然当丁沂拿出个玩具趴趴熊送给她时,她别扭着“哼”了一声,但还是在跑回房后,小心的摆在了床上。 可是他和凌微虽然不讨厌丁沂,却始终无法接受新妈妈,怎么都没办法对父亲的新婚妻子露出笑容,于是每天这个家里的气氛都很尴尬。最后,凌峭的爸爸只好另外买了一套房,和妻子搬了出去。而丁沂就留下来照顾凌峭和凌微两兄妹。 后来凌微上高中念了住宿,而他,这么多年便一直和丁沂生活在一起。 有时候想想,为什么他会爱上颜暮商,而不是丁沂呢?就像丁沂和颜暮商之间,那么多年的相交默契,为何没有发展成爱情呢? 或许…就像颜暮商说过的那样,丁沂给人的感觉便仿佛一盆炭火,缓缓的释放着热量,温暖却不够激烈吧。 “喂,你还要在我身上挂多久?”蓦地头顶响起丁沂有些无奈的声音,凌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一直趴在丁沂的肩上。 “啊,抱歉。”凌峭急忙站起身子,神情微赧。然后,咬着嘴唇轻声问,“你和颜,颜大哥是高中时便认识了吧?他,他那时候是什么样?” “他?和现在差不多,收情书收到手软。”丁沂回想着笑了笑,“很多女生喜欢他。他又会玩,朋友很多。” “你和他是最好的朋友吧?” 丁沂愣了一下,慢慢的笑了:“不,当然不是。我们只能算普通朋友而已。” “可是这么多年你们却一直保持着联系呢。”凌峭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们从以前起就是死党。” 丁沂走到茶几旁,倒了杯茶,慢慢的喝干,然后背对着凌峭回答:“我只是和他有个共同的死党而已。凌峭,想知道颜暮商以前的事,就去问他自己吧。” 很明显,他并不想继续和凌峭展开对于颜暮商的讨论了。凌峭敏感的察觉到,自己似乎碰触到了丁沂心底不想被人探知的某个角落。 他跟颜暮商以前…也许曾经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吧。 丁沂说的没错,想知道颜暮商过去的事情,最好是亲自去问他。可是,凌峭总是怕,怕自己在颜暮商面前太小气,又怕自己问错话,让颜暮商不高兴。 在这场感情中,他始终于被动而懦弱的地位。胆怯,惶恐,患得患失。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仍旧没有改变。 (3) 周末,丁沂准备了一堆零食去凌微的学校看她。凌峭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画册,踌躇的盯着丁沂收拾东西的动作。 丁沂把一包薯片塞进帆布袋,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手中的画册拿过来丢进了布包:“出了新书想送给凌微,有什么好怕的?” “她,她不喜欢看这种书的…”凌峭结结巴巴,他的职业是儿童读物作家,每本书都是自己亲手画的插图,梦想是能写出像《哈里波特》那样的畅销书籍,还能被拍成电影。可惜他没那么好的运气,每本书的销售量都不好不坏,每出版社寄样书给他,他都拿来藏在自己的书架上,不敢送给别人看。 甚至连颜暮商他都不给看,丁沂总是笑话他,又不是写色情小说的,何必这么怕。凌峭微红着脸说:“他会笑话我的。” 丁沂只好叹气,做他出书后喜悦的唯一分享者。知道他其实很希望凌微也能看到他的新书,便每将他的新书包好送给凌微,至于她究竟是看没看,就不知道了。 “颜暮商约了你吃饭吧?”丁沂将帆布袋的拉链拉好,回头问了一句。 “嗯。” “那正好,你告诉他一声,晚上我们高中同学聚会,老地方下午六点半。” “为什么要我通知他?”凌峭奇怪的问。 “我懒得打电话,你顺便说一声就行了。”丁沂将包背在肩上,穿好鞋,想起来又加了一句,“对了,什么时候约凌微的老师吃个饭吧,那丫头最近逃课厉害。” 凌峭吃了一惊:“凌微逃课?” 丁沂笑笑:“恐怕是叛逆期到了吧。你找时间约她老师出来见见面,问问她最近的情况,实在不行就别让她念住宿了。” 凌峭认真点点头。 丁沂忽然觉得,自己有时候真像这两兄妹的亲爹。 中午凌峭和颜暮商约会吃饭,然后颜暮商问要不要去他家,凌峭高兴的答应了。 坐在车里,凌峭有些紧张――他昨晚上下了一晚上的决心,想知道颜暮商以前是什么样子,想知道他曾经喜欢过什么样的人。这些问题…应该不算过分吧? 他的事情,颜暮商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到了颜暮商家,虽说不是第一来了,凌峭还是脸红红的跟在颜暮商后面进了门。坐下喝了一杯颜暮商递给他的冰可乐,凌峭鼓起勇气开口:“我,我想看看你以前的照片。” “嗯?”颜暮商抱着他的手臂松开一些,低头看着他,“什么照片?” “就是你小时候啊,以前念书时的照片。”凌峭握着杯子,声音越来越小,“我想看看你以前长什么样子。” 颜暮商盯着他,见凌峭被他看得越发不自在起来,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想看我就拿给你看,干吗小心成这样?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无论你对我有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的。”然后就站起身来,走进房间去了。 凌峭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到时候一边看照片一边问颜暮商以前的事情,他应该就不会反感了吧?也不会怀疑他是有意查探他的过去吧? 等颜暮商拿着本相册从房间内出来在他身旁坐下,凌峭赶紧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凑过头去。 相册一页页翻开,有颜暮商上幼儿园时的,有他念小学时的,有他念初中时的。越往后翻凌峭越紧张,怕忽然看到颜暮商搂着个女孩子的照片蹦出来。 然后,凌峭发现了一张有丁沂的照片。 “是丁沂!”凌峭连忙指住那张照片,“是他上高中吗?” “是我们高二时的全班合影。”颜暮商抽出那张照片,“这么多人里面你还能一眼发现丁沂,够厉害的啊。” 凌峭伸手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照片,低头仔细看,发觉丁沂和颜暮商之间站着另外一个男生。三个人紧挨在一起,那男生笑得很开心,颜暮商的表情有些僵硬,而丁沂则是彻底走神,眼睛都不知道望到哪里去了。 凌峭看着照片中的那个男生,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 奇怪,为什么会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呢? “看够了吧?”颜暮商从他手中抽走照片,夹回相册,“我往下翻了。” “等等!”凌峭急忙按住,然后翻回前页,指着那个站在他和丁沂之间的男生,“你们三个,以前是好朋友吗?” 颜暮商微笑着的脸忽然僵住了,凌峭心里一抖,正后悔果然说错话时,谁知颜暮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懒洋洋的一笑:“你猜对了。” 他脸上仍然带着笑,可是凌峭感觉到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笑意。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个男生应该就是丁沂说的那个,他和颜暮商共同的死党吧? “那他现在…” 颜暮商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凌峭正要问下去的话语。颜暮商把相册丢给他,示意他自己慢慢看,然后就走到另一个房间接电话去了。 凌峭捧着相册,往后翻,发觉颜暮商高中时的照片并不多,而且几乎全是一堆人在一起的合影,压根就找不到他和谁单独一起时的照片。 而他翻完了整个相册,再未在任何一张照片中发现丁沂,或者那个男生的影子。 颜暮商打完手机,匆匆走过来,略带歉意的说:“抱歉,我有事要急着出去。” 凌峭急忙放下相册,跟着站起身:“没关系,我先回去好了。” 颜暮商点点头,送他到门口,凌峭想起来,忙回头说:“对了,丁沂要我告诉你,晚上六点半你们高中同学聚会,老地方。” 颜暮商神情僵了一下,随即笑笑:“我知道了。” 送凌峭出门后,颜暮商坐回到沙发上,打开相册,抽出了那张照片。良久,眼神黯了一下,合上了相册。 “你终于回来了吗,唐欢。” () 体育馆内人声喧哗,高校篮球联赛正在举行。看台周围坐满了围观的人群,大多数都是十六七岁的学生,当然还有许多家长,偶尔也夹杂着几个闲人。 比赛至精彩,轰然叫好声不绝于耳。颜暮商指间夹着烟,缓缓吐出烟圈。 “哎呀,真怀念。”他身边坐着的男子,戴着一副几乎要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举起手中那罐啤酒喝了一口,“这个体育馆以前又旧又破,想不到现在变得这么漂亮了啊。” “你十几年没回来了,变化大的何止这个体育馆。” 唐欢侧过脸,望着颜暮商,唇角挑起一丝笑:“你也变了很多。” 颜暮商没有说话。 “我原本还约了丁沂的。”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唐欢看向场内,“可他说下午没空。我听到他旁边有女孩子的声音――他结婚了吗?” “没有。”颜暮商淡淡的回答,“那个应该是他姐夫的小孩,只是个高中生罢了。” “你呢?” “离婚了。”颜暮商掐灭烟头,放进座位扶手内的烟灰槽,“还好没有小孩。” “呵呵,你看,我们三个果然都是一样。”唐欢仰起头,望着头顶的天板,轻轻吐出一句话,“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我诅咒你,不论喜欢上谁,都不得善终。 丁沂的手一抖,杯子里的水几乎泼出了大半。凌微坐在他对面,嘴里咬着吸管正喝果汁,有些诧异的望着他:“茶很烫吗?” 丁沂摇摇头,定下神,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你自从接了那个电话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凌微挑眉,“为什么说下午没空?你不用坐在这里请我喝果汁。” 丁沂笑笑:“小丫头别乱猜。” “新认识的女人吗?”凌微用手撑着下巴,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 “说了叫你别乱猜。”丁沂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岔开话题,“凌微,你为什么最近老是逃课?” “为什么?因为我讨厌读书啊。”凌微无所谓的偏过头,“我已经重读两个高三了,考不上就是考不上啊,我老爸什么时候才能面对现实啊?” “你认真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就不会…” “又来了又来了!”凌微皱起眉,“丁沂,我已经19岁了!我不是读书的料为什么非逼我往那条路上走?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和一家广告公司签约了,逃课就是去拍杂志封面广告。” 丁沂睁大了眼睛:“你还有三个月就高考了!” “无所谓。”凌微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饮料,“反正考不上。” 丁沂盯着她看了半晌,凌微一直垂着头。她虽然说得很坚定,但是始终不肯和他视线相对。渐渐的,丁沂微笑起来:“凌微,那本杂志给我看看吧?” 凌微猛然抬起头,惊讶的望着他。 “你哥每出书都会第一个拿给我看。”丁沂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拍得太难看了,那就算了。” 凌微又惊又喜:“你,你不反对我去拍广告?” “你这么大了,这点自由总有吧?”丁沂笑着看着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再说,你实在不喜欢念书,逼也逼不出来啊。” “我老爸有你一半开通就好了。”凌微叹气。 “就因为我不是你爸,才会这么由着你。”丁沂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要是我女儿,我就不会这么开明了。” “你年纪这么大了,再不赶紧结婚只怕到时候想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丁沂失笑:“多谢关心。” 凌微又低下头去,含着吸管咕哝着说了句话。丁沂没听清,问凌微说什么,凌微却不肯再说一遍了。 丁沂见她脸色微红,心念一动――难道小丫头有了男朋友,不好意思说? 这么想着,丁沂不由笑起来,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晚上你要回去吃饭吗?”凌微忽然开口问道。 丁沂摇头:“不,我晚上高中同学聚会。” 凌微一愣,随即促狭的一笑:“那――会不会见到你的初恋情人呢?” 初恋情人? 丁沂轻轻笑了笑,端起茶壶,慢慢往杯中添满了茶。 不能回忆,不能闭眼,不能叹息,不能想。 如果仍不能挣脱,那么微笑、喝茶。 吞下苦涩,才会感觉到微甘存于舌尖。 对上凌微那双含着捉弄笑意的眼眸,丁沂忽然觉得自己果然是老了。 喜欢上一个人的滋味怎样呢,小丫头?想必是心里充满了甜蜜,勇往直前吧? 这样就很好。 “就算我有初恋情人,现在也是孩子的妈了吧?”丁沂随意的笑笑,招来服务生买单,“没什么可期待的。” “咦,男人不都有初恋情节吗?” “丫头,你是小说看太多了。”丁沂掏出钱包付了钱,然后转头看着凌微,“下出来喝茶,该换你请我了。拍广告应该薪水还不错吧?” “丁沂你好小气!”凌微叫出声来。 丁沂哈哈一笑,向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5) 丁沂一个人走在街上,黄昏与夜晚交错的时候,满街都是拥挤的人群。看了看时间,还差十分钟六点半。可是离目的地越近,脚步便越沉重,实在很想找借口不去参加这场同学聚会。 一切都从下午突然接到那个电话开始。 唐欢…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找借口拒绝了和他见面,手机挂断后,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从没想过他还会回到这个城市,从没想过还会再遇见他。 一直以为那些往事,随着时光的流逝已经永远的消失在了过去。一直以为只要不回头,便能心安理得的微笑着这样生活下去。想要忘记一个人并非曾被伤害,恰恰相反,真正该避之不见的应当是那个人才对。 每个人心底都藏着一只妖孽。 埋起来,碾碎,压紧,风干…却无法消失。 吵吵闹闹的KTV包厢内,桌面上横七竖八排满了啤酒瓶。好几个人对着一只麦克风在吼,完全不在调上的歌声震得墙壁都在发颤。 包厢门被轻轻推开,刚露脸的人还来不及开口就被蛮横的扯入了房内。 “丁沂你竟然迟到了一个小时!”一只沾满了口水的麦克风强塞入了丁沂手内,“罚,罚你唱歌…” 丁沂无奈的看着面前显然已经醉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的男人,幸好有人出来推开了他:“唱什么唱!丁沂你果然面子大,要我们轮番打电话叫你才肯过来!你自己说要怎么罚?!” 丁沂只好尴尬的笑:“抱歉。” “哈哈,罚他喝红酒,他最讨厌那玩意儿了!”有人不怀好意的起哄。 “那可不行!”丁沂吓坏了,急忙求饶,“我一喝红酒就吐!” “罚你还怕你吐?我们可是个个都去吐过一回了!”来人拎着个红酒瓶,不依不饶的企图强灌。最后还是有人出来替他解了围:“算了,让他喝啤酒吧。” 丁沂一见站起来的人是唐欢,笑容差点僵在脸上。直到冒着丝丝凉气的玻璃杯塞进了他手里,他赶紧仰起头,一口喝干。 放下酒杯,满屋子的人中他看到了唐欢,也看到了颜暮商。 仿佛高中时也是这般,闹哄哄的聚在一起喝酒唱歌醉成一团。只是那时的房间没有这么大,音响没有这么好,他们…没有这么老。 “唐欢,你太没劲了!”抱怨声响起,“这瓶红酒可是特意给丁沂留着的呢!” “让他喝红酒那不等于要了他的命。”唐欢懒洋洋的笑,“人道点吧。” “男人哪有喝红酒就吐的…丁沂你的体质也够特别的啊!” 面对嘲弄声,丁沂并不反驳,只是笑着举杯认罚。 “你果然…从那以后,再不敢喝红酒了吗?”耳边忽然传来唐欢低低的声音。 丁沂举着杯子的手颤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又喝光了一杯啤酒。然后笑着和一个又一个围攻上来的人碰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唐欢坐回到沙发上,抱着双臂看着他。 “他一点儿也没变。”唐欢忽然转头对颜暮商说,“明明不想来还是来了,还能笑得这么若无其事。” 颜暮商坐在他身边,笑了笑:“我从以前就讨厌他的性格。” “哈,你不觉得这话听在我耳朵里,太没有说服力了吗?” 颜暮商眼神一闪,掩饰般端起一杯啤酒,岔开话题:“你的个性变了很多。” 唐欢微微一笑:“是的,我脱胎换骨。” “我真没想过还有一天我能和你这么自然的相。”颜暮商温柔的看着唐欢,“这些年我一直很担心你…” “多谢。”唐欢摊开双手躺在沙发靠背上,笑得轻松,“我过得很好。反而是丁沂,一直放不开的人是他吧?” 颜暮商眼神闪烁:“也许吧。” 唐欢低声笑起来:“那时候我们三个真是弄得太惨了…” 颜暮商的目光在他腕上明晃晃的手表上划过,内疚浮现在他眼内。张开嘴正要说什么,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忽然在他们头顶响起:“喂,你们两个!知道你们感情好,也不用从头到尾粘在一起,把我们当空气吧?丁沂和我们每人喝了一杯了,轮到你们两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丁沂站在他们面前,后面是拎着酒瓶子正对他们发出抗议的男人。丁沂的脸背着光,阴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一片迷朦。 “你们三个以前不是最要好的吗?该多喝几杯吧!” 丁沂的声音里带着笑:“难道今天的主题是放倒我吗?唐欢多少年没回来了,应该主角是他啊!” 唐欢立刻倒满一杯酒堵住他的嘴:“说得好,那你先和我喝三杯再说!” 颜暮商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忽然回想起高中时,第一对唐欢和丁沂有印象是在全校大会上,他们两个因为和其他班级的男生打架而被当众分。念检讨的是丁沂,浑身挂彩的也是丁沂,唐欢除了低着头发抖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后来颜暮商听说,因为那几个男生欺负唐欢,抢了他的钱。所以丁沂就带着唐欢,埋伏在那几个人放学的路上,等他们经过时,从后面赶上去用棒子将他们撂翻了。他当时只觉得无比震惊,一点也不能想象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男孩子,竟是个打架那么狠的角色。 直到他们三个后来成了死党,直到他逐渐代替了丁沂,成了唐欢最亲近的人。他对丁沂的印象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那个男生顶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却依然能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若无其事的念检讨。 (6) 同学聚会直到半夜两点才最后散场。颜暮商是开车过来的,问唐欢住在哪里,回答说住在酒店。 颜暮商隐约想起,唐欢好像告诉过他这他回来是要来拍电影――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害羞胆怯的男孩子,如今竟然做了导演。 唐欢是最近几年声名渐响的年轻导演,刚刚老同学一起喝酒的时候就有人笑着问,能不能在他电影里上几个镜头?不要报酬也可以哦。 唐欢轻轻一笑:“可以。但是…”瞄了一眼对方肥肥圆圆的肚皮,他忍着笑说,“你要扮人妖跳肚皮舞。” “什么?” “有牺牲才能成就艺术价值――你肯在我片子里牺牲一把,戴假胸穿露脐装跳脱衣舞吗?”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回去的时候,颜暮商开车送唐欢。问丁沂要不要一起走,丁沂摇头说不顺路,他自己叫计程车走。 坐在车上,颜暮商随口问唐欢:“你这要拍部什么电影?” “我看中了一篇小说,想改拍成电影。”唐欢头靠在座位靠背上,望着车窗外,“目前还没联系上作者。” “还没联系上作者你就跑来了?”颜暮商有些诧异,“万一人家不给你拍呢?” “那就当是重回故乡观光旅游啊。”唐欢无所谓的回答,“反正我也好久没放假了。” “你的电影准备在这个城市拍吗?” “嗯。那篇小说里面描写的场景,都和这个城市很相似。”唐欢闭上眼,显然是有些困倦了,“我睡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颜暮商应了一声,专心开车。 曾经他以为,唐欢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再见他。谁知再见面,云淡风轻的竟然是他。 原来岁月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只是他和丁沂,这么多年,守着那道疤痕竭力装作相安无事,任凭岁月变迁,物是人非,却依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凌峭坐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大门开锁的声音,立刻跑了过去。 “丁沂…丁沂?”他看着丁沂有些费力的脱下鞋子,使劲揉着额头,马上明白他是喝得有点多了。赶紧伸手将他搀住,往洗手间扶。 “吐一吐,吐出来胃就舒服了。”凌峭拍着他的背,心急的说。 丁沂无力的摇手:“已经吐过了…给我杯水吧。” 凌峭赶紧把他又扶到沙发上坐着,然后走到厨房倒了杯热水。出来后见丁沂歪在沙发上,已经睡过去了。 轻轻叹了口气,凌峭只得弯下腰把他扶起来,搀进房,放到床上。丁沂迷迷糊糊间又醒了过来,半睁着眼看着凌峭:“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凌峭转身走到卫生间洗了条毛巾出来,坐在丁沂床边,轻轻敷在他额角,“我怕你喝多,等你回家。” “小鬼,学会关心人了啊。”丁沂想笑,胃又难受得慌,只得又闭上眼睛,“我没事,你去睡吧。” “回来这么晚,电话也没打一个,我很担心你啊!”凌峭的声音里有着一丝颤抖。 丁沂本想笑着调侃他两句,却在对上那双认真而担忧的眸子时,忽然心里抖了一下。记忆中另一双相似的眼眸浮现在眼前,渐渐混淆了现实和虚幻。 “对不起…”喃喃的吐出亏欠的话语,丁沂的胸口像撕扯般难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凌峭吓一跳,霎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我又不是怪你…我去帮你换条毛巾。”匆匆把丁沂额头上的毛巾取下来,走到洗手间用热水重新洗了洗。忽然想到他去参加同学聚会,应当颜暮商也在,怎么没送丁沂回家呢?明明看他喝成这样,竟然自己开着车回家了!凌峭想着不由动气――哪有这种朋友! 走回丁沂房间,凌峭开口道:“你和颜暮商…” 本来想问你们怎么没一起走,谁知丁沂忽然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刹那间从床上弹了起来:“我和他什么都没…” 剩下的话在看到凌峭瞪大了的双眼,陡然清醒过来回到了现实,及时吞了回去。 丁沂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和他…我和他什么都没喝。” 有些尴尬的沉默。 丁沂强迫自己的视线不要闪避,虽然这句蠢到极点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到可笑。 半晌,凌峭笑了笑:“喔,看来颜大哥还有点良心,没有落井下石。” 丁沂长吁一口气,又倒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凌峭默不作声的关了灯,退出了房间。 凌峭搂着被子坐在床头。 他不想去怀疑,不敢去怀疑。因为颜暮商亲口对他说过,丁沂那么无趣,怎么会合他的胃口。 可是他们两个,从来都闭口不谈以前的往事。凌峭仔细回忆,从他认识颜暮商那天起,就只知道他和丁沂是多年的朋友。他们怎么认识,怎么相交,怎么会将这段不温不火的友情维持了十七年,他们两个没有一个和他说起过。 “我和他什么都没…” 凌峭知道,丁沂原本要说的,绝不是那句“我和他什么都没喝。” 那么惊惶的表情,那么失措的举动。凌峭从未见过丁沂表现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他所熟悉的丁沂,虽然有张温和的面孔,骨子里却是骄傲内敛,个性十分强势。他会微笑着拍着他的头开玩笑,但绝不会喝醉酒乱说话。 这是凌峭第一看到丁沂失控,即使只有那短短的几秒钟。 凌峭将被子扯上来,盖住头。他忽然想起当初颜暮商喜欢上他,向他展开追求时,丁沂说的一句话。 他说:“我并不反对你们交往。但是凌峭,记住凡事要给自己留好余地,不要把所有的感情都押在一个男人身上。” 他一直以为丁沂是提醒他颜暮商曾经很心。 可是现在他忽然明白过来,丁沂那么说,只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颜暮商的过去。那段或许…连他自己也牵扯在内,两个人都不愿意面对的过去。 凌峭开始发抖,每当他害怕,他只会发抖。他喜欢丁沂,不同于对颜暮商的那种感情。不是爱慕,不是崇拜,而是单纯的…喜欢。 他不想伤害他,可他更不想被伤害。最后,凌峭决定,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察觉。 对不起,丁沂。 他在心里小小声的说,我是真的,想要抓紧这的幸福。就算你和颜暮商过去真的发生过什么事情,那也是过去了。 是的,那也已经是过去了。 最后,他自我催眠般的重复着这句话,安静的睡了。 (7) 丁沂第二天醒来,唯一的感觉是宿醉的头疼。捂着额头叹气,昨晚真是醉得不轻,这些年出入各种场合,酒席上觥筹交错,不是没喝多过,但是会喝到几乎认错人说错话,还是第一。 房门被拍得震天响:“丁沂,猪!再不起来老娘进来锨被子了!” 是他老姐丁泓的声音。 丁沂越发觉得头疼欲裂。匆匆从床上爬起来,洗了脸换好衣服,打开门走出去,他老姐双手交叉环在胸前,靠在门边看着他,似笑非笑:“昨晚上干吗去了?打你电话不接,睡到12点才起来――看看你这张肿得像猪头的脸!” 丁沂只好尴尬的笑笑。从小到大,他只怕他老姐。 丁沂的父母在他小时侯因为交通事故而去世,他和他姐姐从小便在各个亲戚家混饭长大。他们本来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家里的亲戚也都是紧巴巴过日子的普通小市民,没有哪家能独力抚养起他们姐弟,只好每年轮换着负担他们的生活费和学费。丁沂和丁泓从小就知道一分钱要掰成两半的道理,也懂事认命的从不和别的孩子攀比。没有爹娘在身边,被欺负了就只能自己还回去。丁沂打架狠,丁泓比他更狠,被人摁地上了还能把人家手腕咬出血死不松口的类型。姐弟两从小到大携手拼天下,打遍三街六巷无敌手。 丁沂一直觉得,丁泓这种女人居然能嫁出去,对方八成是被她那张脸给骗了。想到这里,不由万分同情的看了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男人一眼。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叫展铭豪,既是丁沂的姐夫,也是他的上司。看到他们两姐弟走过来,放下了报纸,微笑着看向丁沂:“丁沂,过来坐。” 丁沂走了过去,在展铭豪身边坐下了。他姐姐也跟着坐下。看到丁泓如小鸟依人般挨在展铭豪身边,满脸端庄贤淑的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削皮,丁沂几乎要怀疑刚刚还堵在他房门外一脸悍相的女人,只不过是他的幻觉。 左右看看,不见凌峭的人影,丁沂有些吃惊:“凌峭呢?”按道理他爸过来,他没理由不陪着。 “接了个电话,说出版社编辑找他,出去了。”展铭豪皱起眉头,他虽然不喜欢凌峭靠写小说为职业,觉得那简直是不务正业。但他也知道凌峭胆小内向,唯一的兴趣和爱好也只有写自己的小说,加上感从小对他关心不够,也就不忍心逼他进公司做他不喜欢做的事情。每每想到自己一双儿女,一个躲在家里不出门半点社交能力也没有,一个不肯读书不听话只热衷于玩乐打扮,展铭豪就觉得一个愁字横在心底。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不成器啊! 丁沂也知道展铭豪不喜欢凌峭的职业,不好多说什么,端起起茶几上泡好的茶喝了一口。 “对了,丁沂。”展铭豪忽然表情认真的看着他,“凌峭是不是谈恋爱了?” “啊?”丁沂吓一跳,刚喝进去的茶会差点喷出来,“怎,怎么?” “我好几打电话给他,他都说在外面吃饭。问他是和谁,只说是朋友。”展铭豪笑了笑,似乎很欣慰,“前几天我下班开车回家,看到他在电影院门口等人。普通朋友不至于约了去看电影吧?那孩子又向来没什么朋友。” 丁沂一听,大约展铭豪只看到凌峭在电影院门前等人,并未看到他等的是谁,不由大松了口气。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丁沂笑得自然,“如果是真的…等时机成熟了他应该会告诉我们吧。” 就不知道展铭豪是否承受得住这个事实。 “你问问他,要真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不妨介绍给我们认识。”展铭豪语气有些伤感,“他只亲近你。” 丁沂没有说话,半天才含糊的应了一声。 又闲聊了一阵,趁着展铭豪起身去洗手间,丁泓忽然靠过来,低声道:“丁沂,你实话说,凌峭是不是在和…不大好的女孩子交往?” 丁沂吃一惊:“怎么会…喂!老姐你…” 丁泓在他耳朵上重重拧了一把,见他痛得皱起眉,才满意的放手:“你从小到大,每撒谎就这个样子。说,是不是凌峭交往的对象,你觉得不好,所以帮他瞒着?” 丁沂无奈道:“我没有那么幼稚!我是真不知道。” 丁泓怀疑的盯着他:“真的?” “真的。” 丁泓叹口气:“你好歹也算他长辈,他真交了女朋友,你也得帮着看看人怎么样。那孩子跟你最亲,你也该对他的事情多上心。” 丁沂实在无话可说。 他可以确认,以凌峭的性格,绝对是打死也不敢承认在和颜暮商交往的。而颜暮商本来就不在乎这些,更不会想到和人家儿子交往,还要去和对方父母知会一声。于他而言,恋爱只是当事人双方之间的事情。 换言之,那两个人恐怕根本就没想过以后的事情。 管不了也没那个资格去管的事情啊。丁沂在心底叹气,他眼睁睁看着凌峭陷进去,却也只能任其发展。爱情是蚀骨的毒药,凌峭食髓知味,沉浸其中,是苦是甜都只能他自己独力承担。 敢迈出第一步,就是他这么多年来坚强的开始。 实在不能苛求他更勇敢。 “你呢,丁沂?”冷不防丁泓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你还没有交女朋友么?” 丁沂猛然回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只挤出了一句:“目前还没碰上合适的…” “你啊…”丁泓摇头叹气,“真不知你在挑挑拣拣选什么样的。以前你交往过的几个女孩子,我觉得都不错,可每到最后都不了了之――你是有结婚恐惧症吗?” 丁沂笑着打混过去:“姐,我还没老到让你担心讨不到老婆的地步吧?” 丁泓盯着他,半天不说话。丁沂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正要岔开话题,忽然听到丁泓轻声道:“丁沂,我不知道你以前喜欢上过什么人,经历过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但是,你听我说。”丁泓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过去了的事情,就是永远过去了。当时没抓住,以后也不必回头。不要让过去影响了现在,明白吗?” 丁沂身子震了一下,缓缓的笑了:“姐,你想太多了。我真的只是还没有遇上合适的人罢了。” “你已经三十二岁了!” “你嫁给我姐夫,他已经三十八岁了。” “…” 丁泓败下阵来,论起口舌上的争锋,丁沂认了第二那真没人敢认第一。连展铭豪都说过,谈生意派丁沂出场他最放心了,绝对态度诚恳,巧舌如簧,占尽便宜还能让对方觉得不吃亏,端的是商场上杀人不见血的高手。 可是,知弟莫若姐,无论丁沂再怎么会装,再怎么能装,她还是能看出端倪。 她知道他高中时有过一场痛苦的感情。那时侯她看着自己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弟弟,竟然被逼到那种地步。可是那段感情,不知为何还是无疾而终。 她从来没有问过丁沂,她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姐弟两的个性太相似,都只习惯独自理伤口,等待愈合,等待新生。 不依赖任何人,不期待任何奇迹,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自己咬牙面对――在爱上展铭豪以前,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个女人。 她有了自己的爱情,丁沂呢?她那顽固倔强骄傲狡猾的弟弟…谁来爱呢? 轻轻一声叹息,掩下了心疼。再抬起眼,仍是笑得毫无形象的调侃:“不过也没关系,男人越老越值钱,你姐夫现在还有女孩子倒追呢。” 丁沂微笑,眨眨眼:“那你可要看牢,我姐夫正是一枝的年龄,你可是豆腐渣了呀,老姐!” “你说什么?死小子皮痒了是吧!” 关心从不肉麻,心疼就要用暴力体现出来…丁氏姐弟之间爱的表达就是这样扭曲。 (8) 凌峭早上接到出版社编辑许小姐的电话说想请他吃饭。他立刻答应着出门了――原本对着父亲和比自己只大十几岁的继母就分外尴尬,以前这种时候一般都有丁沂在场替他们缓和气氛,可惜他昨晚喝多了,一直没起床。 凌峭也知道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有待改进,可他没办法,一方面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害死了妈妈;另一方面又从心底怨着娶了丁泓的父亲,觉得他对不起母亲…这种既愧疚又怨愤的心情,使得凌峭完全无法坦然面对展铭豪。 算了算了,逃出来算了…反正他从小到大,面对不愿意面对的情形时,除了逃避也没有别的办法。 握着手机从出租车上下来,凌峭顺着电话中的提示,东张西望的找到了许小姐指示的约会地点,推开了一家西餐厅的大门。 坐在靠窗座位上的女子,一头长发染成酒红色,妆化得很精致,耳垂上的宝蓝色流苏耳环反射出夺目的光芒,吸引了餐厅里大多数男人的目光。 凌峭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许小姐…” “啊,你来了?”许珊正低头摆弄手机,一见他,立刻微笑,“要喝点什么?” 凌峭受宠若惊:“我,我自己来。谢谢。”一面说一面把桌面上的点单拿到自己面前。心里还有些打鼓,这位许小姐是负责他的编辑,平时对他不冷不热,顶多也就在电话里向他交代一下什么时候要稿,或者通知他修改校正原稿。这忽然约他出来吃饭,还对他这么客气,凌峭越想越觉得可怕――难道,难道是要跟他解除合约? 服务生送上他点的奶茶,凌峭边喝边悄悄看许珊。她一直低着头发短消息,面前摆着的一杯柠檬汁也没喝几口。凌峭越发糊涂起来,不知道她约他出来究竟有什么事。 “许,许小姐…” 刚要开口询问,忽然许珊眼睛一亮,站起来朝着餐厅门口的方向挥着手臂。凌峭吓一大跳,忙回头去看,只见一个男人向着他们这桌的方向走过来了。 “许珊,好久不见。”男人微笑着向许珊打了个招呼,坐下来,然后看向凌峭。 凌峭呆楞楞的坐在那里,看着他。 感觉…好象是从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男模一样…这个男人不过是穿着一件普通的休闲衬衫,可那张漂亮得有些耀眼的面孔,自信从容的气质,立即让凌峭觉得自惭形秽。 “你就是展凌峭?”男人有些好笑的瞧着他。 “啊,是,我就是。”凌峭微红着脸回答心里嘀咕着,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日常生活中他绝不会认识这么光彩夺目的人,那,那是在哪里见过呢?冥思苦想了好久,凌峭还是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凌峭,这是我的朋友,唐欢。”许珊见凌峭一直傻乎乎的盯着唐欢的脸发呆,皱了皱眉,伸手推了他一下,“他是特意来找你的。” “啊!我,我想起来了!”凌峭忽然叫起来,指着唐欢的脸,“你是最近很出风头的那个年轻导演!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那个每天六点半的娱乐节目…” 许珊重重的咳了一声,脸色有些发青。 凌峭立刻察觉到餐厅内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视线,一下子手足无措,连耳朵根子都红了。 好…好丢脸… 唐欢“扑哧”一声笑出来,饶有兴致的盯着凌峭:“哦,我那么有名?” “行了,你别乱放电!”许珊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着凌峭,“呐,我今天不过是代为牵线,要找你的人是他。” 凌峭还于为自己脱线行为的懊悔状态中,晕忽忽的也没听明白许珊在说什么,茫然的点着头。 “他很喜欢你最近出的那本小说,想改编成电影。” 凌峭依然呆呆的点头。 “你要是没意见,具体细节你们可以商讨一下…” 凌峭忽然醒过神来:“你说什么?” 许珊的表情简直恨不得掐死他:“你…你刚刚一直在梦游吗?!” 唐欢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凌峭尴尬得不行,只好一边道歉一边端起杯子装出喝奶茶的样子。 许珊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正准备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唐欢笑着打断了她:“不如让我来说吧。” 凌峭有些紧张的看着他点点头。 “我看了你新出的那本小说很喜欢。”唐欢端起手中的咖啡,慢慢的搅动,“你也知道我是个导演吧?我想取得你的授权,改编成电影。” 凌峭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可,可我写的是童话啊…” 没听说过唐欢拍儿童影片啊?他不是号称当前导演界的新锐翘楚吗? “我知道。”唐欢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咖啡,“所以我说,是改编啊。” “啊?” “我的意思是,你这个小说的构思和情节我都很喜欢。但是童话,并非只能拍给儿童看吧?成人也有成人的童话啊。”唐欢微微一笑,“我要把你的小说改编成一部成人童话。” “什么?”凌峭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我,我分明写的是两个小孩子之间的故事啊!” “注入新的元素,就可以脱胎换骨了啊。”唐欢依旧微笑,“你也是年纪超过二十岁的人了,打算写童话写一辈子么?这正是大好机会让你尝试一下改变写作路线啊…难道说,你除了会做小孩子才做的白日梦,就什么都不会写了?” 这人…这人怎么说话这么刻薄! 凌峭被气得七窍生烟,简直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起身就走。 “生气了?呵呵,如果你回心转意,可以通过许珊来找我哦。我等你一个星期。” 身后传来一把懒洋洋的声音,凌峭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什么人嘛…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啊?以为被你看中了就要欢天喜地的扑上去抱你大腿啊?谁稀罕你等一个星期? 等到发霉去吧你! 一口气冲到公车站,凌峭稍稍平息了一下怒火,那张讨人厌的脸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唐欢,唐欢…不对的,觉得他眼熟,不仅仅是因为在电视里面看到过的缘故… 啊―― 他想起来了,那张觉得似曾相识的脸… 他见过一个少年版本的唐欢,当时在颜暮商家里仔细端详了很久的那张照片…这个男人,是丁沂和颜暮商高中时的死党。 凌峭在外面晃了一天,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家。推开门见展铭豪和丁泓都不见人影知道他们应该是回去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换好拖鞋脱下外套走到厨房,只见丁沂身上系着围裙,在厨房里转来转去,找油找盐的手忙脚乱,显得无比笨拙。凌峭忍不住想笑,这个男人真的很不擅长厨艺啊,平时做饭什么的都是他来的。 丁沂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来不及说话,又急忙奔到锅前抡起铲子搅动,然而凌峭还是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糊味。 “我来吧。”凌峭实在不忍心看他这么辛苦却还不得要领的和锅铲奋斗,走上前去接手,“干吗不等我回来做饭?” 丁沂退居二线,擦了一下满额头的汗:“我以为你晚上不回来吃饭。” 凌峭看了看锅子里有些黑乌乌的蛋炒饭:“我不回来,你就吃这个?” 其实已经比他预想中要好――平时他不在家做饭,丁沂通常就靠泡面打发。 “泡面吃光了,没办法。你知道我和厨房有仇。”丁沂无奈的叹气。在他能数得清数的下厨经历中,哪不是惨败而归。幸好以前有丁泓后来有凌峭,一直负责着他的温饱问题。所以多年来,他的厨艺不但没有半点长进,且日趋退化。 凌峭即使厨艺超人,也没办法挽救那盘黑漆漆蛋炒饭的命运。只好顺手做了两个简单的凉菜,端上桌时总算有些看头。 丁沂见凌峭举着筷子,碗里是一半出自他手中的失败品,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太难吃了…你别吃了,还是重新煮饭吧。” 凌峭笑起来:“没什么,样子难看了一点,其实味道还是可以的。”一边说,一边夹了饭粒送入口中。 丁沂自己也吃了几口,觉得实在很难吃。但见凌峭很捧场的已经吃下去半碗了,也只好半愧疚半忍耐的把自己的一份吃完。 “我今天,我今天…”凌峭踌躇了一阵,还是开口了,“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 “哦?”丁沂抬头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那个,你应该认识的。他,他叫唐欢。” 丁沂的面上闪过一丝震惊:“唐欢?” “是许小姐介绍给我认识的,说他想改编我的小说拍成电影。”凌峭的声音小了下去,“我,我没答应。” 丁沂没有接话,凌峭看看他,见他脸上的表情还维持着惊讶状,只得继续说下去:“我不喜欢自己的小说被改得面目全非…可是,这么难得的机会,你说拒绝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等了半天没得到回答凌峭疑惑的望着丁沂:“你觉得我应该再考虑考虑吗?丁沂…丁沂?” 丁沂如梦初醒:“啊,是,是…再考虑考虑。” 凌峭咬着唇:“可是我真的很讨厌那个人。” 丁沂似乎被他这句话吓到了:“讨厌他?为什么?你,你,你以前认识他吗?” 凌峭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他今天对我很不尊重…他说话很叫人讨厌!丁沂,我在颜大哥家里看到过高中时你们一起的照片,这个人是不是从以前起就个性很不好?” 丁沂回过神来,终于恢复了常态,面对凌峭的疑问摇了摇头:“没有。他以前…是个很内向很害羞的男孩子…”又想了一下,慢慢的道,“他从不和人吵架。” “什么?”凌峭吃惊到极点,不敢相信,“你没看见他今天那副样子…拽得比太子爷还太子爷!” 丁沂笑了笑:“是吗?我也很久没见他了…大概他变了很多吧。” “他嘲笑我只会做白日梦,说我写的东西只能骗骗小孩子。”凌峭沮丧起来,“明明是他一开始说喜欢我的小说,却又把我说得这么一文不值,一点也看不起我…” “他看不起你又怎么会主动找你,怎么会表示喜欢你的小说?”丁沂打断他的话,“各人说话方式不同,或许他只是比较直接。凌峭,你不是一直梦想着自己的小说能被改编成电影吗?如果仅仅因为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好而放弃,你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丁沂不说还好,一说凌峭觉得自己更可悲,差点忍不住要哭:“我是做着白日梦,希望有一天我的小说也能像《哈里波特》那样被拍成电影…可是唐欢根本不想拍儿童片啊!他几乎要把我整个故事都改掉,连主角都要从小孩子变成大人…这哪里是喜欢我的小说?根本就是侮辱我…” “那又怎样呢?”丁沂淡淡的道,“作者不还是你吗?” 凌峭露出个吃惊的表情。 “你自己不也常常抱怨,说出版社不重视你,说你的小说不红吗?现在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说不定你能一夜成名,为什么要拒绝呢?”丁沂说话的神情无比冷静,即使对着凌峭可怜兮兮的脸也毫不客气,“既然写小说已经不单是你的兴趣,而是你的职业了,你就应当为了将来的发展多做打算。多少人想要的机会都等不来,现在是你讲骨气的时候吗?何况我并不认为你被侮辱了。” 凌峭被说得一句话也回不了。 其实有时候,他对丁沂有种从心底发出的畏惧感。虽然丁沂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对他非常温柔,也很疼他宠他。但是丁沂在指出他的弱点,批评他的短时,却是十分的严厉而不留情面。他绝不会因为凌峭露出一副快哭泣的模样就心软,也不会为顾忌他的软弱而转弯抹角。凌峭想难怪父亲总是夸丁沂在性格上公私分明,极有原则,与这样的人相,就算被他指责了也无话可说。 丁沂见他眼眶红红的没有说话,不由叹了口气:“你已经拒绝了吗?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他…他说等我一个星期考虑。如果我要找他,可以通过许小姐联系。”凌峭小声的回答。 丁沂点点头:“你三天后打电话给许小姐约他见面,说可以和他商量一下改编小说的事情。他提什么条件你都不要答应,只说可以考虑,不管他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也不要生气,该还嘴还嘴,把主动权争取到你手里,明白吗?” 凌峭仿佛看到丁沂坐在谈判桌上,正指点着他神情凌厉的和对手争夺江山。奈何他实在心里没底,也不知道要如何去争取这主动权,只好唯唯诺诺的点头。 “说到底你是作者,他不可能完全不尊重你的意愿。”丁沂放软了口气,“你也知道你父亲向来不喜欢你靠写小说谋生。不做出点成绩来给他看,你甘心吗?” 凌峭一下子被说到痛,瞬间眼底燃烧起熊熊斗志:“丁沂,我全听你的!” 丁沂笑了笑,鼓励的拍拍他的肩。 “那,那你会不会陪我去见他?” 丁沂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良久,恨铁不成钢的大叹一口气:“你自己去!要是实在谈不下去了…那就装上厕所打电话给我我教你!” (1) 凌峭听了丁沂的话等着三天后约唐欢出来。期间许珊打了好几个电话找他,问他为什么不肯答应唐欢,语气之间颇为埋怨,仿佛他有多么不识抬举似的。凌峭向来对这个女人心存畏惧,几都差点松口说他愿意和唐欢谈谈。但是牢记着丁沂的教导,还是含含糊糊的说自己要再考虑考虑。许珊头几个电话打来,气势强硬,渐渐的日趋软化,最后竟有三分妥协,好言好语的劝凌峭仔细考虑,还说这他的小说要是被唐欢改拍成电影,出版社就和他签长约,稿费也会提高好几成。 凌峭又惊喜又激动,晚上等丁沂回家就急忙把许珊的话都告诉了他。丁沂笑了笑,说:“她当然希望你能答应――你红了,就是他们的台柱了,到时候她只怕你被挖角呢。你不用管她跟你说什么,照我的话去做就好。” 凌峭连连点头,等到第三天许珊再打电话过来时,才松口说愿意和唐欢谈谈。许珊大为高兴,立刻安排好了时间和地点。凌峭在脑子里模拟了一遍和唐欢的对话情景,觉得自己状态不错,简直是斗志昂扬,于是稍微收拾了一下,确定手机电池电源充足,开门出发了。 与唐欢约定会面的地方是他酒店的房间。凌峭呼吸一口,抬手敲门。 “进来吧,门没锁。” 凌峭推门进去,见唐欢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茶几上已经倒好了两杯茶,面上挂着温和的微笑,整个人给他的感觉立刻柔了下来。 凌峭顿时觉得自己的信心又足了几分,同时又忍不住对这男人多看了两眼,不由暗叹都是人生爹妈养的,怎么有人就是长的这么好看。不论配上嚣张的表情还是柔和的表情都是那么气质出众。 唐欢端起茶杯,向着他微微一笑:“考虑得如何,展先生?” 凌峭被人称为“展先生”,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说:“叫,叫我凌峭就好。”根本没意识到他这句话一出来,气势就矮了三分。 唐欢嘴角挑起个玩味的轻笑,随即隐去,表情随意的道:“那好吧,凌峭,你打算怎么和我合作呢?” “我,我,我想先听听你的建议。” “我的建议,不是那天就说得很清楚了吗?”唐欢脸上的笑容如春风般温暖,“我想把你的小说改编成剧本,请你把授权给我,可以吗?” “你,你要怎么改?” “我们是来谈合作的,你先答应给我授权,然后怎么改我们再商量,不是吗?” 凌峭一听,糊涂起来,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他们已经在谈合作了?于是急忙说:“我还没答应你呢…” 唐欢面色微微一变:“没考虑好答应我,你找我干什么?许珊分明在电话里说你已经答应了,只是来商量合作细节的啊。” 凌峭慌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借口上洗手间,反手关上门,立刻拨通了丁沂的电话。 丁沂正在开会,接到凌峭的电话,只好走出来,站在走廊上接。听着凌峭一五一十的向他汇报谈判情况,丁沂皱眉道:“怎么弄得这么被动?” “他,他的意思好象是,如果我不给授权,根本就没必要和我谈改编的细节问题。” 丁沂立刻明白过来,唐欢只怕压根就不想和凌峭谈论改编的具体问题。他喜欢凌峭笔下的故事,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拍成电影,却不愿受原作者的束缚。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可关键是万一他到时候拍出来的电影和凌峭的小说几乎是两个版本,对于凌峭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丁沂沉声道:“你跟他说,合作没问题,但是请他把他的想法告诉你,你按照他的要求修改小说重新出版,然后给他授权。” “啊?他,他会不会不答应?要等重新出版…那要到什么时候…” “你先给他小说稿,他拿去改成剧本就可以开拍了,不必等到你的小说面市的。” “可,可是…”凌峭总觉得唐欢不是这么好商量的人,“万一他不肯答应呢?” 丁沂最后叹了一口气:“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来跟他谈。” 凌峭一听,大松一口气,心想丁沂原本就和唐欢是老同学,肯定比他好说话,于是赶紧把唐欢的号码发给了丁沂,又在洗手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去,果然看到唐欢在接电话。 凌峭出来只听到唐欢说了两个“好”字,就挂了电话,不由有些紧张的望着他。 唐欢抓着手机,转过头来看着凌峭:“原来你竟然是丁沂的外甥。” 凌峭脸一红:“是。我,我听说你和他是高中同学。” 唐欢点点头,似乎心情颇好:“我之前约他出来,他都没空。合作的事情好商量,你通过他来和我谈,也好。” 凌峭不太明白他这句“也好”是什么意思,但有丁沂替他出马,他无比放心,于是就笑着点头。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他就告辞了。 以下是KUSO小剧场,俺实在是忍不住想写…不适应的亲无视就好… 拍摄散场,各位大牌与导演某特商量剧情中: 颜暮商(青筋):不是说这集我会出来吗?在哪里?! 某特(摊手):你人气太低了,没办法,只好再冷藏几集。 颜暮商:… 展凌峭(怯生生举手):可以把我的戏份删掉一些让给颜大哥(被某特恶狠狠瞪回,委屈低头)… 唐欢(妖孽笑):我不介意辛苦哦,只要把我和丁沂的对手戏多加一点就可以了。 某特(期待看丁沂):你呢?你有什么要求? 丁沂(抽烟看报纸):我知道你想让我做人气炮灰,满足你配角控的恶趣味。无所谓,到我退场那集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某特(泪奔):我明明没有这么想啊!!!!!!!! (11) 丁沂坐在一家泰国料理餐厅的包厢里,空调明明已经调到了很低的温度,不知为什么还是觉得闷热难当。拿餐巾纸擦去额上一层薄汗,不一会儿,又觉得后颈贴着肌肤的衣领有些粘湿了。 “你觉得热吗?”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空调已经打到最低了。” 丁沂端起杯子里的冰啤酒一口气喝下去,似乎感觉到胃里面都被冰得“兹”了一声,身上的汗意消去不少,这才抬头笑笑:“可能一路过来塞车,那出租车司机又不肯开空调,出了一身的汗,现在才消下去吧。” 唐欢挑挑眉:“以你现在的经济状况,为什么不买台车?” 丁沂脸色一僵,唐欢立刻明白过来,抱歉的笑:“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父母…” 丁沂摇摇头:“没什么,我自己心理阴影。”然后想到这约唐欢见面的主要目的,便开始将话题往正题上面引,“对了,关于你和凌峭合作的事情,那天我在电话里提出的建议,你觉得…” “没问题。”唐欢异常爽快的一口答应,“我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凌峭,等他修改好小说再拿给我。” 丁沂没料到他竟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之间倒有些吃惊:“那你还约我出来干吗?” 唐欢略带责备的看了他一眼:“我们十几年没见面,难道就不能出来吃个饭,叙叙旧?” 丁沂顿时狼狈起来:“不,不是…” “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都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也很后悔当初说的那些话…”唐欢的声音低下去,有些可怜,有些哀怨。丁沂慌了,手忙脚乱的拼命解释安抚:“没有没有,你没有错,该道歉的是我…” “我很想念你。” 丁沂瞬间僵硬住了。唐欢的声音浮在半空中,夹杂着包厢内轻柔的音乐,一点一点的飘进他耳朵:“你很疼凌峭吧?不肯叫他吃半点亏,什么都为他设想周到――这么保护他,我很怀念呢。你以前也对我说过的,叫我不用怕,因为你会保护我。” 身上的汗意全部下去后,被空调对着一吹,又冷了起来。丁沂觉得自己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上汗毛根根直立,唐欢那些话飘进他耳朵里,他觉得像做梦般不真实。 怎么会呢…明明是被他恨着的啊…因为自己是个可耻的背叛者。 手里抓着啤酒杯,机械般的凑到唇边,冰凉的液体一滴不剩的灌进了胃里。 “你觉得凌峭很像当年的我吗?” 那个声音持续着穿透耳膜,丁沂茫然的摇着头,眼前的身影忽然之间缩水,仿佛变成当年那个瘦瘦巴巴的少年。然后又和另一个哀哀哭泣着的小小身影重叠在一起,空调的凉风阵阵的扑在他面上,刚喝下去的冰啤酒似乎在胃里开始蒸腾。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满耳都是风声雨声,天色黑得似乎要塌下来。唐欢拉着自己的衣襟,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我,我不敢回家,他们说要打我…” “你不要怕,有我在,我帮你去教训他们!” 一下子又雷声轰隆,凌峭抱着头缩成一团,靠在街角的电线杆下边发抖边哭:“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妈妈…呜…” “跟我回去,从今天起,我保护你。” 脑子里混乱成一团,各种回忆交织而出。不知道是喝了凉啤酒还是被空调吹得发冷,人像走钢丝一样吊在半空,一阵阵的眩晕。于是又想起自己手头还有个合约,连续两个晚上熬到凌晨两点多都没修改完,这几天都是睡眠不足的,怎么能什么都没吃就空腹乱喝啤酒… 唐欢的脸模模糊糊的在他眼前晃动着:“你的脸色好难看,不舒服吗?” 丁沂死撑着摇头。 一只手伸过来搭在他额头上,唐欢惊道:“你发烧啊!难怪你开始一直说觉得热。” 发烧?丁沂吓一跳,仔细回忆自己这两天都是在办公室加班,开着空调,边抽烟喝咖啡边看资料。的确是觉得有些精神不足,头也时不时的有些晕,原来是发烧了?发烧了他还能跑来赴约,真是厉害啊… “走吧。”他还在发愣的时候,唐欢已经迅速结好了帐,伸手拉起他。 送他回家么?丁沂迷迷糊糊的跟着他出了包厢,然后又随着他上了出租车。车子发动后不久,他实在撑不住,就靠在座位后背上睡了。就连手机在口袋里响,也没反应。 唐欢替他把手机掏出来,看到浅蓝色屏幕上那个号码,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接通了电话。 “丁沂!唐欢找凌峭要改编他小说的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竟然还做主替他答应了下来?你现在在哪里?”颜暮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唐欢似笑非笑的听完他一连串的质问,慢吞吞的开口。 “是我,唐欢。” “啊?唐,唐欢?丁沂的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里?”颜暮商大吃一惊。 “我约他出来吃饭,然后他稍微多喝了点儿,现在我打算带他回酒店。”唐欢笑得柔情似水,“你和凌峭很熟吗?叫得那么亲热…他是你现在的情人吗?” 颜暮商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唐欢夸张的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你的品味…等丁沂醒过来我会转告他你打过电话,拜拜。” “等等!”颜暮商急忙叫道,“丁沂喝多了吗?我来接他回家。” “不用麻烦,他在我那里休息就可以了。”唐欢微笑着挂断电话,然后毫不犹豫的关了机。看看身边皱着眉头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的男人,唐欢忽然伸手拍了拍司机的肩膀:“麻烦你掉头,我不去那家酒店了。” 车子颠簸了一下,在十字路口转弯,掉头往另一个方向开走了。 (12) 丁沂晕晕糊糊之间感觉车子停下来,然后自己被人扶着下车,上阶梯,酒劲上涌,脑子里一阵阵的钝痛。终于被拉扯进了房间,放倒在床上,丁沂一把摸到软软的被子,心满意足的钻了进去。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还不到两秒,头又被人搂起来,唇边触到冰凉的玻璃杯口,温热的液体灌了进来。丁沂迷糊间还以为是凌峭,喝了两口水就挣扎着不肯再喝了,那双手又轻轻把他放下,然后起身离开。 丁沂扯掉领带,翻了个身,嫌灯光刺眼,便把头埋在了枕头底下,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唐欢洗完澡出来,见到的就是丁沂如同一条大虫子一般,整个人都埋在被子枕头下面,只露出一缕黑发在外面。 不仅失笑,他伸手关了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然后侧身坐在了床边,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个男人。 枕头被挪开,露出了沉浸在睡梦中的男人的脸。 “丁沂?”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没得到任何回应。 看样子是真的睡着了。 很多年没有仔细看这张脸了,记忆中还是那副少年时棱角分明的面庞,如今也染上了岁月的风霜。连睡梦中也紧皱着的眉,不知道有什么心事藏得那么。 唐欢静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开始解他衬衫上的纽扣。平日里总是被紧裹在领子里的脖子露了出来,扣子一颗颗被松开,渐渐露出了蜜色的胸膛。唐欢的手指像被吸附住一般贴在上面,轻轻抚摸着锁骨下方一道已经不太明显的伤疤。 “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没消呢。”似乎是自言自语,唐欢的眸子里闪着努力克制的悸动,“不是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怕吗?你躲什么?他妈的丁沂,你见了老子躲什么?!” 丁沂有些不耐的挥着手,似乎想把骚扰着自己的噪声源挥开。手掌挥过来,唐欢急忙偏开脸,却还是被指尖扫到了面颊。 不疼,但是触感鲜明。 唐欢忽然冷笑起来:“就是这一巴掌,当初怎么没打下来?知道我和颜暮商好上了,骂我是不是有病,想打我为什么没有打下来?” 明明是打起架来狠得连命都能豁出去一样,为什么在他面前气得连身子都在抖了,拳头捏得死紧,却还是没有打下去? 丁沂胸口上那道伤疤,是颜暮商留下的。 颜暮商焦躁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握在手中的高脚杯中晃荡着金黄色的液体,然后被他仰头一饮而尽。 杯底冰块撞击的声音在沉默的夜色中异常刺耳。 打丁沂的手机关机,打唐欢的手机没人接。打电话问凌峭,回答说丁沂没回家,赶到唐欢入住的酒店,房门紧锁,大力敲门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到底把丁沂弄到哪里去了?! “我约他出来吃饭,然后他稍微多喝了点儿…” 放屁!丁沂怎么可能在唐欢面前放纵自己喝多?白酒也好啤酒也好洋酒也好,丁沂都不是三两杯就能被放倒的人,除非是… 颜暮商的眸子缩了一下。 不可能,丁沂不会碰红酒。打死他也不会碰。 不知道唐欢把丁沂带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颜暮商越发的烦躁不安。 他以为唐欢已经不计较往事了,至少在他面前,唐欢谈笑自若,潇洒从容,云淡风轻,只是他却忽略了唐欢总是在有意无意间向他探听丁沂的近况。 他们三个人之中,曾经置身事外的是丁沂,最后被逼到差点休学的也是丁沂。 不堪回首的十七岁,唐欢转学远走他乡,他狼狈的逃去了国外,只有丁沂留在原,死撑了下来。 谁敢说自己才是受害者? 目光落在黑漆漆的窗外,玻璃窗上似乎映出了十七年前的青涩时光。 唐欢睁着一双惶恐的大眼睛,怯生生的躲在丁沂背后。丁沂那时候还不是如今这个沉稳安静的男人,他的眼角眉梢全是煞气,对视着自己的眼光不耐烦里夹杂着厌恶。 “走开!” “你可以走开,但是唐欢要留下来做值日。” “我留下来帮他做,你滚开!” “丁沂,你要一辈子做他奶妈么?”嘲笑声未落,拳头已经伸到了眼前。唐欢惊叫着在一旁发抖,他动作伶俐的躲开,丢了个不屑的眼神给丁沂,带着讥讽的笑容从容离开。 镜头一转,又变成丁沂午休时约他到没人的教学楼天台上,他刚踏上台阶,就被等候多时的丁沂一记重拳打翻在地。 “你他妈敢动唐欢…老子废了你!” “老子动谁,关你屁事!” 论打架他也不是只小绵羊,爬起来就扑了过去,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扭打在一起,谁也没占到便宜。 丁沂打破了他的头,他也没有轻重,死力的把丁沂往天台的栏杆上一推,丁沂撞上去,胸口被突起的铁片刺了进去。 他当时吓呆了,眼见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从丁沂纯白色的衣服上渲染开,慌张之下拔腿就跑,连自己额头上火辣辣的剧痛也顾不上。 后来他才知道是丁沂自己按着伤口走去的医务室,然后被送进了医院。幸好铁片刺进去不,也没伤在致命,躺了几天病房后丁沂就出院了。 他胆战心惊了好久,但丁沂似乎没有报复的意思。从那以后丁沂开始疏远唐欢,也再不来招惹他,上学放学,一个人独来独往。 颜暮商很讨厌他,但是被彻底忽视的感觉却令他更加生气。 唐欢哭着问他要怎么才能和丁沂和好,颜暮商冷冷的说:“你要么选他,否则跟我在一起时少提那个名字!” 尖锐的刹车声突兀的划破安静的夜空,颜暮商身子震了一下。 已经遥远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埋在了心底,再也不会翻出来的记忆。 他说过,他从来都讨厌丁沂的性格。不管过了多少年,即使他们还能不咸不淡的做着朋友,他依然无法从内心对他生出好感。 如果唐欢没有回来就好了…如果他没有回来,他应该能和丁沂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两个人都装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心安理得的生活下去。 (13) 丁沂在半睡半醒之间翻了个身,感觉到空调的凉风嗖嗖的吹在身上,习惯性的伸手去搂被子,忽然抱到一个温软的物体,吓一大跳,急忙睁开眼睛,对上一个滑溜溜光裸的胸膛。 惊吓过度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丁沂半张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身边多出来的那个男人,他的双手还圈在对方腰上,更要命的是,这个男人还没穿衣服。 “早。”见他清醒过来,唐欢笑吟吟的向他打招呼,丁沂还于当机状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还要继续这样抱着我吗?我不介意哦,可是你会迟到吧?”直到那略带调侃意味的声音再响起,丁沂终于回过神来,急忙松开双手,慌慌张张的坐起来四找衣服。唐欢仍然维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有些好笑的看着丁沂胡乱套上衣服后奔进了洗手间,摸了根烟出来点燃塞进嘴里。 丁沂用冷水冲了一把脸,定定神,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形――他和唐欢见面吃饭,喝了许多啤酒,然后唐欢说他发烧了――再然后,他就想不起来了。 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丁沂还是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都说男人最容易酒后乱性,他是有过前车之鉴的,这么大清早的两个人都光溜溜躺在床上,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不会把唐欢给上了吧?! 检查了半天没得出什么结论,不过想想唐欢那么气定神闲的样子也不太像被他占了便宜。丁沂松了一口气,随手扯过架子上的毛巾擦干净脸,走了出来。 唐欢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也没穿上衣服,边抽烟边看着他。 丁沂觉得有些尴尬,只好笑了笑:“你不去洗脸吗?” “我还想听听你半夜梦话会叫谁的名字。”唐欢颇为遗憾的撇撇嘴,“真可惜,没有抓到你的把柄。” 丁沂哑然失笑:“那还真叫你失望啊。” “你一直在说对不起。”唐欢望着他,出其不意的冒出一句,“你昨晚发烧说的所有胡话,只有这三个字。” 丁沂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如果这三个字是冲着我来的,那可真没必要。”唐欢摊开双手躺在床上,语气轻松,“我过得很好,如你所见,简直是一帆风顺。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好内疚的。” 丁沂怔怔的看着唐欢的手腕,那上面套着一只华丽的瑞士名表,即使在他睡觉时也不曾取下。瞬间他有种冲动,想扑上去抓住那只手,解下那块手表,让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疤暴露在阳光下。 那是曾经恨他恨到用自己的生命来诅咒他的人啊…如果轻轻松松一句“没必要”,就可以抹煞掉从前的一切,那他这么多年的愧疚,真像白痴一样了。 “你可以把以前的一切,全当作不曾发生过吗?”丁沂一字一句的问,第一,他不再逃避唐欢的视线,直视着他的双眼。 “当然不能。”唐欢耸耸肩,“可是已经过去十七年了,我也不再是过去那个除了哭,还是只会哭的胆小鬼了。”他忽然翻身坐起,跳下床一把握住丁沂的手臂,“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了,丁沂。” 丁沂陡然一惊,是的,唐欢已经是个比他还略微高一点的男人了。如今他事业有成,风生水起,与过去判若两人。 原来一直放不开的人,只有他一个吗? 掩饰般的抽出自己的手,丁沂转开视线:“是的…你真的变太多了。” “这话颜暮商也对我说过。”唐欢微微一笑,“我一直以为当年我离开后,你会和颜暮商在一起…” “我和他原本就没什么。”丁沂迅速打断他的话,“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唐欢冷冷一笑,“那个男人从来都自我意识过剩。他讨厌你的骄傲,他喜欢需要他保护,能被他抱着疼着怜爱着的情人。所以十七年前他看上我,十七年后他看上凌峭――可是丁沂,即使你这么了解他,你还是喜欢着他,不是吗?” “你在开玩笑吗?”丁沂的声音冷了下来,“这可实在一点也不好笑。” 唐欢忽然笑了起来:“丁沂,十七年前我想不通,十七年后我总该变聪明了点――你不喜欢他,会和他上床?以你的个性,会是那种酒后乱性,并且还和个男人乱性的人吗?你昨晚喝了那么多,又和我什么都没穿的躺在一起,怎么不见你和我乱性?!” 丁沂终于发作:“你不要凭着性子乱讲话!我和颜暮商就只有那么一,而且我说过很多了,那是意外!” “丁沂,你太死心眼。”唐欢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而且还要面子,嘴硬。” 丁沂回头怒视着他。 “我真佩服你居然能和他做了十七年的朋友。”唐欢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看着他一又一把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夺走,你不觉得痛苦吗?” “我没有立场过问他的私生活,也不觉得你或者凌峭是被他从我身边夺走的。”丁沂冷冷的说,“唐欢,你疯够了没有?” “被我说穿心事就这么让你难堪?” 丁沂只觉得头痛不堪:“你不觉得你今天实在无聊过头了吗?唐欢,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的性取向正常得很!” 唐欢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喔…那么谁就是不正常呢?” 丁沂脸上闪过一丝后悔,轻声道:“抱歉。”顿了顿,实在觉得尴尬,只好借口还要赶到公司开会,逃避般的离开了。 走出酒店,顺手拦了一辆计程车,手机迫不及待的响了起来。丁沂只得掏出手机,看看号码,接通了电话。 “你有什么事…” “你昨晚和唐欢去哪里了?”劈头盖脸的怒吼从那端传来,“打你手机关机,怎么找都找不着,他还说你喝多了…你把自己灌醉做什么?!” 丁沂一愣,随即怒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知不知道凌峭有多担心你?你马上给我回来!” 丁沂大怒,什么叫马上给他回去?他真当自己已经是他和凌峭那个家的主人了不成! “啪”的一声合上手机盖,丁沂强压住怒火,吩咐司机开车去公司。 1) 丁沂回了公司,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将折磨了他两个通宵的那份商业合同翻出来,秘书小姐体贴的为他泡好普洱茶送进来,小心的掩上门退出去了。 连午饭也没吃,丁沂对着电脑奋斗了四个小时,修改完合同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嘘了口气。接下来应该吩咐秘书何小姐替他定明天的机票,他要带着合同出差,谈判桌上过关斩将,为年终公司利润再添一笔。 丁沂揉揉眼睛,打电话向展铭豪汇报了一下工作情况。然后电话被他姐姐接了过去,丁泓开门见山的问道:“听说你昨晚上在外面喝多了,没回家。怎么回事?” 丁沂一愣,心想怎么连丁泓都知道了?他这么大个人了,偶尔在外面过夜也不是什么大事,突然一个接一个的来向他兴师问罪,实在有些好笑。 “是的,见了一个老朋友,晚上聊得尽兴就睡在他那里了。”丁沂轻描淡写的带过,然后半开玩笑的道,“姐,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昨天半夜颜暮商的电话打到了我家,问你在不在。”丁泓的声音有些冷,“我问他有什么事找你他又不说。我打电话给凌峭,那孩子说你去见一个老同学,喝多了回不来――你去见了谁?” “姐,这个我就不用向你汇报了吧?”丁沂郁闷的回答。 “颜暮商会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不是急疯了他会?”丁泓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你是去见了什么人能把他急成那样?凌峭说他一晚上打了七个电话,问你回没回家!” 丁沂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去见了唐欢。” “啊?”丁泓发出一声惊呼,“他,他回来了?” 丁沂没有出声。 “难怪,难怪…”丁泓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苦涩,“他现在过得怎样?” “他很好。”丁沂哑着嗓子开口,“姐,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对吧?” 丁泓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回答道:“傻瓜,我是你姐,我怎么会不知道。” 丁沂垂下了眼帘。是啊,丁泓怎么会不知道。那一年闹得满校风雨,那一年他差点被勒令退学,那一年他被诅咒不得善终,那一年那个人一句话都没留下的飞去了美国。 兜兜转转,从头来过,再见面居然还是可以做朋友,原来所有发生过的一切,统统可以用“误会”两个字来掩盖。 什么感觉?没有感觉。 一刀见血,然后伤口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愈合。当狯子手端着一张从容的面孔突然再出现在你面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般的对你微笑,你是不是该还他一刀? 丁沂苦笑,是该还上一刀,可惜没有理由。颜暮商说过,他以前喜欢的那个人,只有唐欢。七年后他回到这个城市,他找到丁沂,诚恳的向他道歉。他用温醇低哑的嗓音对他说:“那时候我和你都喝多了,丁沂,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男人的。我们忘掉以前那些误会那些不愉快,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 丁沂一瞬间几乎血管炸开,可是男人和男人之间,不管发生过什么,只要用误会两个字来解释,再纠缠不清便成了跳梁小丑般可笑。他和颜暮商都不再是毛头小子,两人的面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坐在高级餐厅。他不会再一拳打破颜暮商的头,颜暮商也不会再抓着他去撞栏杆。 再说得难听一点,他们以后或许还有商业合作的机会。 于是他举起了酒杯,和颜暮商一笑泯恩仇。 “丁沂。”夹杂着叹息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你…找个好女孩,早点结婚吧。” 丁沂笑了起来,轻声道:“我知道。姐,你别瞎担心。” 他和颜暮商之间,细细想来,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发生过。唐欢说的不错,颜暮商讨厌他的骄傲,从他们最初认识时颜暮商就说过,他讨厌像他这种明明什么资本也没有,却还要盲目骄傲,目空一切的个性。 是的,那时候他又穷,又不见得成绩好。除了打架厉害,的确是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地方。 可是,颜暮商从来都不知道,他虽然也毫不掩饰的表现出过对他的厌恶,恶狠狠的骂过他揍过他,其实他一直都很羡慕他。 羡慕那个父母体面,家庭和睦,成绩好,人缘好,仿佛走到哪里都会发光,逼得他不敢正视的男孩子。 晚上下班,丁沂想着凌峭一定在家里埋头赶稿,于是顺路去超市买了菜,拎在手里往家走。又想着自己要出差近一个月,得打个电话给凌微,交代她别太胡闹,至少在这学期结束前,好歹尽尽学生的本分才是。 一路想着这些零零碎碎的杂事,丁沂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习惯性的喊了一声:“凌峭。” 没有“啪嗒啪嗒”跑出来迎接他的脚步声。丁沂有些疑惑的关上门,往凌峭的房间走去。 “别找了,他出去见唐欢了。” 猛然从客厅传出一个声音,丁沂吓得差点连手里提着的菜都掉在地上。 这是他和凌峭凌微的家,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人来了?! “啪”的一声打开客厅的灯,丁沂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那个男人,颜暮商。 “你怎么会在这里?”丁沂的语气里有些微的怒意。颜暮商和凌峭约会,他并不反对。可是凌峭人都不在了,这人居然还留在他家,难道想住下来不成? “我等你回来。怎么,你和唐欢见面见一个晚上都没关系,看到我就这么大火气?” 丁沂眸子闪动了一下,吸了口气,知道自己的态度的确有些过分。他和颜暮商已经很多年没吵过架了,今天他们都有些失态。 从早上开始,颜暮商莫名其妙冲他发火,而他毫不客气的挂了他电话。 “你等我回来有什么事?”脱下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丁沂在颜暮商对面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开口问道。 “我想听听你的解释。”颜暮商直视着他,“你昨晚为什么会在唐欢面前喝多?” (15) 客厅墙壁上的挂钟轻轻敲打了七下,丁沂和颜暮商面对面坐着,有半刻时间,一片静寂。 丁沂的手指搭在沙发扶手上,双腿交叠,望着颜暮商的眼神有些不明所以的茫然。颜暮商问他的问题他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只是――无论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似乎颜暮商都没有资格质问他。 “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丁沂伸手去摸烟,“好笑。” “你觉得好笑?”颜暮商紧紧盯着他,“你喝多了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你心里没数吗?” 丁沂脸色陡然一变,手指间夹着的烟差点折断,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露出一个笑容:“你不是说,我们要忘掉以前那些误会那些不愉快么?我已经忘记了,你还记着吗? 颜暮商眉头一皱,还没开口,丁沂已经接着说下去:“退一万步说,即使我喝多了,即使我真的做出了什么事情,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是唐欢什么人?你又是我什么人?” 颜暮商铁青着脸,盯着丁沂的目光像是恨不得把他活生生吞下去一样:“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 “我有承认我喜欢男人吗?”丁沂笑起来,点燃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你管的太多了,颜暮商。” 薄薄的烟雾升起来,隔开了两个男人的脸。丁沂觉得很疲倦,他要去收拾行礼,要准备明早出差,要养足精神预备和对手杀价讨便宜,还要应付不知多少个酒局。最重要的是,他还没吃晚饭,却浪费时间坐在这里和这个男人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 不过一个是你朋友,一个是你旧情人,你拿什么态度拿什么身份来问这些话? 抽到一半的烟忽然被对面的男人劈手夺走,丁沂脸色微微一变,看着颜暮商若无其事的将那半截烟凑到了自己唇边。 “丁沂。”冷冷的话语从那张薄薄的唇中吐出,“你一直都很恨我吧?” 丁沂的眉头皱了皱,这个问题太荒诞了。就好比一个人开车撞倒别人,一溜烟跑了,直到那个人已经自己站起来拍拍衣服准备走了,忽然又倒回去问那人痛不痛一样。 “怎么会?”他慢慢的舒展开眉头,笑起来,“我们这么多年朋友。” “别对我露出这种假惺惺的笑!”颜暮商一把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忽然伸手狠狠按住了丁沂的手臂,“你讨厌我,恨我,从来都没有原谅过我。你不是打架最狠的吗?你不是睚眦必报吗?为什么在我回来找你的时候不和我打一架呢?为什么我说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的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 丁沂被他压制在沙发上,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影子下。有那么一瞬间,颜暮商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似乎…笑了一下? 下一秒,腹部传来一阵剧痛,颜暮商猝不及防,一下子松开手后退好几步,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丁沂一脚踹翻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前两步,站在他面前。 “你失态了,颜暮商。”冷淡得近乎机械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朋友这个东西,不过是个称谓。我想我和你,都不是很放在心上吧?” 颜暮商恶狠狠的看着他。 丁沂微微一笑,无比诚恳:“顺便纠正你一个错误的观念,我已经很多年不和人打架了。颜总,我想你纵横商场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明白教训对手不必用拳头的道理。” 颜暮商的唇边忽然泛起一丝笑容:“你的本事都转到了嘴上啊。”然后用充满恶意的眼神扫了丁沂只穿着衬衫的身体一眼,“我忽然怀念起来,那个时候,你也是这样突然一脚把我踢翻在了床上。” 丁沂淡漠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痕。 “那么凶猛的扑上来撕我的衣服…啧啧,别一副失去记忆的样子,喝多了嘛,本事不济是难免的。我不过是成全你…” 剩下的更多恶毒的话语,在触到丁沂那双寒到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眸时,自动消音。 “如果说完了,就滚吧。”丁沂看着他像看着一堆垃圾,“你说的对,我们居然还能做朋友…这本来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颜暮商的嘴唇抖了抖,说不出话来。 大门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随即门被打开了,凌峭的声音响起:“咦,颜大哥你还没回去啊?丁沂,你们吃饭了吗?” 丁沂转过头,淡淡的说:“我吃过了。明天我还要出差,先回房了。” 凌峭有些吃惊看着他从颜暮商面前走过,打开自己的房门,随即“啪嗒”一声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他,他,”凌峭疑惑的望着颜暮商,“丁沂在生气吗?你们吵架了?” 颜暮商木然的摇摇头。 他在这里等丁沂,并不是为了和他吵架。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为什么他会对着丁沂说出这些话来。 丁沂不过是关上了一扇门。但是他知道,他们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维持了十七年的关系,到头了。 就连两个人都知道的,不过是那样可笑而虚伪的友情,也到头了。 (16) 凌峭按照唐欢的要求重新修改小说,将两个七、八岁小孩子之间单纯而类似于初恋的暧昧童话故事,放到了主人公成年后的回忆之中。故事的开篇改成拖着行礼箱下飞机的男人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举目四望,物是人非。 空荡荡的沙滩上,男人沿着海岸线慢慢的走,想起小时候那一年暑假,自己偷偷溜出家,一大早跑到海边,在沙滩上打滚转圈玩得正欢,一个大浪卷过来,他看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露出头,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女孩一下子笑了起来,从浪潮里钻出来,站在他面前,歪头看着他,然后踢了踢他,朝他摊开了手掌。 阳光下他看到那漂亮的手心里,躺着几枚色彩斑斓的贝壳。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这份意外出现的礼物,然后,他们成了朋友。每天早晨他都会溜去海边,小女孩总是比他早到,从海浪中钻出来,送给他各种美丽的珊瑚或者贝壳。 小女孩从来只会对他笑,没有开口说过话。他看过安徒生童话,他想自己遇上的一定是条小小的美人鱼,只会微笑,不会说话。 凌峭敲打着键盘的手指停下来,对着屏幕上的故事,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小男孩暑假结束要跟着父母回家,最后一跑到海边,却没见到那小女孩出现。他哭了很久,最后明白过来,小小的美人鱼已经回到了海底。小男孩慢慢的转身离开,他等着自己长大,变成王子,再回来把自己的小美人鱼带走。 他原本的童话故事,就此结束。 可是唐欢偏偏安排了另一个继续。童话与现实之间,只有一线之隔。小女孩当然不是美人鱼,她只是附近渔村的一个普通女孩子。她不说话,只是因为她原本就不会说话。故事接下来的情节,不外乎长大后的男人再遇上这个女子,邂逅,误会,互相吸引。他们拖着手走过曾经相遇的海边,蓦然发觉,原来彼此是故人。 凌峭有些不明白,唐欢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故事。那个以拍摄另类影片出名的男人,那个最喜欢在自己的电影里将男女主角的感情凌迟慢剐,消磨成灰后冷酷利落的打上“END”的男人,怎会选择这样一个浪漫到近乎不现实的题材。 成人的爱情童话么… 凌峭轻轻的合上眼,如果可能,他多么希望自己是那条幸福的美人鱼。 在他母亲死去后的很长一段日子,凌峭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被领着去看过心理医生,他住院,吃药,做心理治疗,但是毫无效果。 他完全把自己封闭在那个小小的角落,他的时间停止在母亲抱着那个男人跳下窗户的一瞬间。他以为他一辈子就是这样子了,直到丁沂出现。 那个晚上他因为无法承受父亲再婚的打击,一个人在雨夜冲出家门。他蜷缩在电线杆下,他终于开口哭了出来,声嘶力竭的喊着妈妈。他想他会就这么死了,被雨淋死,对父亲恨死,叫着妈妈无声无息的死… 神智几近失去的一瞬,他被一双手臂拖进了一个湿淋淋的怀抱。他听到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在自己耳边重复着:“跟我回去,从今天起,我保护你。” 小美人鱼被王子救上了岸,但是,却没有爱上他。 凌峭睁开眼睛的时候,忽然想起那天和唐欢见面时,两人谈妥了合作事项,唐欢和他聊到丁沂时说的那句话。 “你对丁沂太过依赖了。我猜猜看,你是不是一直被他保护着?那个男人啊…”那时候唐欢突然露出一个轻佻的笑,“果然还是要靠保护弱小,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吗?” 凌峭不明所以的看着唐欢,唐欢笑了笑,忽然悄声说:“你知道吗,丁沂读书的时候,可是这里出了名的街头霸王,无人敢惹哦。” 凌峭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脑海里浮现出第一见到丁沂时,那张笑眼弯弯的面孔。高中时的丁沂,印象中在颜暮商家看到的照片,那么一个有着清秀面孔的少年,怎么也无法和街头小混混联系在一起啊! “开玩笑吧你…丁沂他,他明明,他明明…”凌峭想说,丁沂明明是个那么温和而讲道理的人啊。即使发怒也绝不会动手,而且他真的极少看到他动怒。 “他曾经一挑三哦,对方都是高年级的混混,肌肉发达,五大三粗,丁沂可是拎着铁棍就赶上去了。”唐欢仿佛在描述着多么美好的回忆,唇边挂着一丝笑,“打架像不要命一样的狠呢…” 凌峭想象不能中。半晌才呆呆的问:“他,他为什么要和人打架?” 唐欢脸上的笑容忽然收住了。他看着凌峭,渐渐的,露出一个坏心眼的笑:“因为他那时候…要保护我嘛。” 凌峭呆住了。 “我常受人欺负,所以丁沂只好拼命保护我啊。” 那个男人啊,其实很容易捉住他的弱点。 因为自己从小被欺负,就算被打到无力还手,就算被一群半大孩子按在地上揍,却也没人来保护。所以只好等自己变强,等自己有足够的本事一拳一拳还回去。丁沂并非天生侠义心肠,也不是多管闲事,而是在看到唐欢被人欺负时,他有种的代入感。 仿佛那个被逼到墙角,只能颤抖着闭着眼等着拳头落下来的可怜少年,是幼时的自己。 骨子里的怒意被逼开,他冲上去把唐欢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下。他保护他,似乎是对年幼的自己被踢打到街边,茫然的盼着人来救却只能死心的一种补偿。 而凌峭,在看到这个脆弱的少年哭倒在大雨中时,他想也没想的伸出了手。因为失去母亲的滋味,他感同身受。 唐欢微笑着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这个过去表面上强悍霸道,现在看起来成熟稳重的男人,却有种可笑的老母鸡心态。 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强势吗丁沂?可你知不知道呢,过度保护只是百害而无一利。 你会毁了一个人自身的防护系统,让他从懦弱到更懦弱,永无长进。 他本身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啊,被罩在玻璃盒子里的娇弱玫瑰。所以那时候发觉自己被背叛了,被伤害了,只会歇斯底里的爆发,恨不得整个世界都跟着自己一起毁灭。 凌峭…会比他好吗? “不介意的话,有时间我们约出来多见见面吧。”唐欢笑着向凌峭眨眨眼,“我要在这个城市呆上挺长一段时间,会无聊呢。” “你,你拍电影怎么会无聊。”凌峭回答得有些结巴,不知为什么,这男人笑得越无害他就越觉得心里发毛。 “难道你不想多了解颜暮商和丁沂以前的事情么?”唐欢不急不慢的丢下糖衣炮弹,“我可是权威发言人呐。” 凌峭不说话了。 自从丁沂出差后,颜暮商的脾气似乎坏了很多。他敏感的察觉到这两人之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但显然,他们都不会对他说。 他讨厌这种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这两个人都是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他不要这种隔离感。 唐欢微笑着,转头看着窗外。 丁沂,我正慢慢的,把你小心翼翼保护着的鸡仔,一步步带出另一个世界呢… 17 凌峭一旦专心投入工作,效率还是颇高的。丁沂出差几天后,颜暮商忙着参加一个国际商业交流会议,没时间来找他。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凌峭按照唐欢提供的故事情节,两个星期不到就完成了小说的修改初稿。 每天除了吃饭、打字,凌峭唯一的休闲活动就是接受唐欢的定期上门拜访。面对那样一个相当健谈的男人,凌峭往往只有充当聆听者的份。一开始他还担心唐欢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和颜暮商之间的关系,然而观察唐欢的表情和语气,在谈及到颜暮商时显得十分大方,没有丝毫避讳。凌峭悄悄的放下心来,再一想,颜暮商和丁沂都不是多事的人,应该不会告诉唐欢才是。 “我听丁沂说,他先认识你再认识的颜大哥…” “是的。”唐欢兴致勃勃的接口,“我在念初中时就听说过丁沂的名字了。附近几所学校谁不知道三中那个狠小子,他还来我们学校打过群架呢。” 凌峭发出一声诧异的“啊!”。 “高一开学那天,我正站在公告栏面前看新同学的名字。忽然听到后面有人笑了一声。回头一看,一个男生骑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戴着顶鸭舌帽,也在看公告栏,表情超酷的。我认得他就是丁沂,当时就吓得抖了一下。”唐欢自嘲的笑笑,“我那时候很怕惹到这种传说中的小流氓。” 凌峭被“流氓”两个字给打击到了…丁沂居然曾经是个流氓?可他现在怎么看都是唐欢更加流氓,吊儿郎当的哪里像个知名导演,浪费了一张好皮囊。 “你怕他…又怎么和他做了朋友?” “因为丁沂这个人啊,吃软不吃硬。”唐欢嘻嘻笑道,“你对他狠,他就对你更狠。不去惹他,他也不来惹你。我那时候长得矮,身体也不健壮,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我。家里又有些钱,所以就成了学校里一些不良混混的下手目标。”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唐欢眯了眯眼睛,“有一天我又在学校操场被几个家伙堵住了,搜我的身,还打我。没人敢上来管闲事,我也准备认了这顿欺负。忽然有个书包飞过来,正好砸中那帮家伙中的一个。丁沂啊,就这样威风凛凛的出现了。” 凌峭睁大了眼睛,想象着丁沂如同武侠小说中的盖世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情景。 “从那天后,丁沂就罩着我了。”唐欢歪着头,边回忆边微笑,“我要是个女的啊,恐怕就要以身相许了…” “那颜暮商呢?”冷不防凌峭插了一句嘴,唐欢脸上的笑容差点走样。 “什,什么?” “那颜暮商又怎么会和你们变成朋友的呢?” 唐欢大松一口气,妈的,不要在他那么抒情的时候忽然插进这个名字好不好?害他还以为凌峭都知道了… “颜暮商啊…”唐欢露出个意味长的笑容,“他是我们班的班长,众星捧月的宠儿。他那时候极端讨厌丁沂,嫌他惹事太多害他这个班长难做,又从来不给他面子不听他的话…颜暮商瞅准了我和丁沂关系好,就成天想方设法要把我拉到他那边去。” “好幼稚!”凌峭忍不住叫出声来,“真没想到…颜大哥以前那么幼稚!” 幼稚么?唐欢在心底露出个冷笑。颜暮商要是幼稚那他们全班就都是白痴了。人人都被那张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面孔给骗了啊…就连他也是,盲目的崇拜,当偶像般的把那人供在心里。丁沂和他一比,分量立刻就轻了下去。就如同武侠小说里,再了不起的草莽人物,也总是不及风度翩翩的正道英雄使人怦然心动。 可这两个八辈子结了仇一般的人,竟然会,竟然会… 眸子缩了一下,唐欢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当凌峭催促着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只是懒洋洋的回了一句:“也没什么,后来我和颜暮商成了朋友,丁沂自然也跟着我们混了。” 虽然不是完全的事实,但也差不了多少。丁沂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又不能放下他不管。他和颜暮商好上了后,丁沂大发了一通脾气,找颜暮商打了一架,整整冷落了他两个月。最后架不住他一再的道歉一再的要求和好,勉强和颜暮商握手言和了。 那时候他幸福得晕陶陶,一个是宠着自己爱着自己的情人,一个是罩着自己关心着自己的朋友。他每天走路都想唱歌。 直到那天晚上,他本该回家却没有回家,跑去找丁沂,用丁沂给他的钥匙打开了他的宿舍门―― 所有的幸福,刹那成灰。 转过头对上凌峭那双黑亮无辜的眼睛,唐欢的双眉拧了起来,这就是颜暮商的现任情人啊…和那时候一模一样,一直被丁沂保护着的,却被颜暮商夺走的男孩。 真想看看,这双漂亮的眸子,被绝望和痛恨染上另一层颜色时,会是怎样的美丽… “唐欢…唐欢?”直到凌峭困惑的叫着他名字时,唐欢才清醒过来。 一不小心,差点就把关在心底的那头毒蛇又放出来了。唐欢掩饰般的笑笑,凌峭不是十七年前的他。他看得出来,凌峭对丁沂的感情,比当年他对丁沂的感情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诅咒丁沂不得善终。 所以丁沂一定不会像当初背叛他一般,背叛眼前的这个男孩。 拭目以待吧。唐欢把冷笑埋在了心底。 颜暮商和丁沂之间总是要靠第三者来维持平衡――他很期待这种脆弱的平衡,再崩溃。 其实已 经开始崩溃了,从他回来的那天起…不是么? 随着唐欢为新片开拍加强宣传造势,凌峭的名字也开始出现在各大娱乐杂志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展铭豪大约也没想到凌峭居然写童话还真写出点名堂来了,不由对儿子刮目相看。父子之间的感情渐渐开始融洽,但也仅止于稍微得到改善而已。 丁沂出差回来时,飞机上随手拿起一份报纸,就看到了凌峭的名字。 他笑了笑,有些欣慰。回家后见凌峭不在,猜想他不是去见颜暮商就是去见唐欢了,也没太在意。接下来几天都忙着在公司开会,加班,回家都是更半夜,竟是抽不出时间和凌峭坐下来好好聊天。 这几天凌峭也不胜其烦,手机一天到晚的响,总有记者想来采访他。偏偏唐欢再三交代,电影开机仪式之前不准他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要越低调越好,因此只好躲去了颜暮商家里。这天他在颜暮商家里吃了晚饭,两人亲热了一番后,颜暮商开车送他回家。下车后习惯性的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忽然一道尖锐的刹车声传来。他还没反应过来,颜暮商已经迅速将他裹进了自己的大衣内,然后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快门按动声,一辆小汽车在他们面前呼啸而去。 凌峭脸色惨白,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要怕。”颜暮商低声安慰道,“你被我挡住了,他们没拍到你。” 凌峭还是在发抖。 怎么办…怎么办? 他最害怕的事情…他和颜暮商之间的关系,若是被人发现了…他要怎么办? (18) 这个世界上,总是越让人害怕的事情,越容易发生。 当凌峭在网上,看到自己那张“出柜”照被添油加醋的配上各种内容丰富的版本出现时,他抓着鼠标的手都在抖。 “新锐作家展凌峭夜与一陌生男子激情相拥!详情请点击XXXX…” “友情还是断臂?人气作家展凌峭与其同性‘好友’夜拥抱缠绵!相关连接请点击XXXX…” “两个男人之间的童话!名导唐欢合作新秀作家展凌峭原是同志!搜索XX查看更多新闻…” 没有勇气再看下去,凌峭“啪”的一声关闭了网页。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在不停的重复。 听到门铃声响起,凌峭昏昏沉沉的从房里跑出去开门。不管是丁沂还是唐欢还是颜暮商,随便谁来都好,随便谁来告诉他他要怎么办! 大门拉开的一瞬,对上的是一张阴沉得仿佛结冰的脸。 “爸,爸爸…”凌峭的声音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展铭豪一个跨步进了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凌峭连大气也不敢出。 “啪”的一声一张报纸扔在了他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展铭豪竭力控制住怒火,缓缓的开口问道。 凌峭的视线落在那张占据了几乎三分之一个版面的照片上,面如死灰。 “你和那姓颜的…你,你怎么会和他搞到一起去?!他不是丁沂的朋友么!”展铭豪气得手都在抖。他以为他这个儿子不过是内向了一点,胆子小了一点,不善交际了一点…万万没料到竟然这么惊世骇俗! 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凌峭抖着唇,死死的盯着地面。半晌,颤抖着挤出了三个字:“不是我…” “什么?” “不,不是我…”凌峭双手握得死紧,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不是我…” 展铭豪皱着眉头看着他,重新又捡起那张报纸看了看。 照片上只有颜暮商一张泛着怒气的脸,另一个人被他用手臂紧紧护住了,只露出了一点点头发。照片上的背景是凌峭家门口,不是凌峭,那会是谁?! 正在一片寂静间,大门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丁沂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说来就来了,姐夫呢?” “他不是一大早就过来了么?” “嗯?我怎么不知道…”话音未落,丁沂和丁泓一前一后的进了门。一眼看到凌峭父子僵持在客厅,两个人都愣了愣。 “怎么了?”丁沂先开口。他昨晚在公司通宵加班,正要回家补眠。 展铭豪一语不发的把手中的报纸递到了丁家姐妹面前。 丁沂看清楚报纸上的照片和内容,脑子里“嗡”的一响――这两个人!这两个人! 丁泓也呆住了,看着凌峭:“你,你和颜暮商…” “不是我。”凌峭仿佛个机器人,只会重复那三个字。丁沂闻言一呆,见凌峭一副风中落叶般几乎连站都站不住的模样,脸色惨白得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一样,滚到嘴边的话语又吞了回去。只好沉默。 丁泓盯着那张报纸,渐渐连手都抖了起来。她慢慢的转过头,看着丁沂:“不是凌峭…那是谁?” 丁沂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大惊之下立刻矢口否认:“不,不是…” “不是你那是谁?!”丁泓将手中的报纸一把掷在地上,狠狠的看着他,“丁沂,你答应过我什么!” 丁沂被激得差点起跳――关他什么事!他知道丁泓心里一直明白他和颜暮商以前的那些破烂帐,也知道丁泓非常不喜欢他和颜暮商保持着朋友关系――可这他真的是没有和颜暮商扯上关系!苍天明签! 然而一转头,对上凌峭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惊恐得仿佛是世界末日来临般的表情,丁沂又气又不忍。 有胆子喜欢上男人,却没胆子认吗! 他是了解凌峭的,知道他一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和颜暮商之间的关系,就连凌微也是不知情的――他已经拿出最大的勇气来接受颜暮商的感情,却再多一分勇气都没有了。 不能逼他…难道真要再把他逼进医院去看心理医生么?他相信展铭豪是做得出这种事的。 吸了口气,丁沂眼一闭,老子认了! “对不起。”他硬着嗓子对丁泓说。 妈的颜暮商,老子替凌峭背了这笔烂帐,你迟早得想办法还我一个清白! (19) 丁泓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全被抽光了…丁沂承认了!他竟然真的承认了! 还不够吗?十七年前吃了那么大的苦头,还不够吗?!这颜暮商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惊人的魅力,能让她这个弟弟十七年前栽一,十七年后再栽一? 当着展家父子的面,滔天的怒火也只能硬生生忍下去。丁泓冷笑:“好,好得很!丁沂,你果然没叫我失望!” 丁沂听出她话里明显的愤怒和讥讽,也只得硬着头皮受下。 凌峭依旧低着头,视线仿佛粘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 一时之间客厅内的四个人陷入了一片静寂中。展铭豪觉得有些尴尬,同时心内又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些震惊于丁沂和颜暮商之间的关系…但是与凌峭没关系,他儿子原来不是个同性恋,他一大早郁积于胸的怒气已经散了大半了。 抬眼望了望丁泓,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和凌峭先离开,让他们姐弟单独相。毕竟这种事情…他和凌峭始终都只能算作外人。 轻轻咳了一声,正要开口。丁泓却已经挪动脚步,径直往门口走去了。丁沂有些犹豫的叫了一声“姐…”,然而丁泓头也不回,开了门走出去了。 展铭豪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拍拍丁沂的肩,又看了凌峭一眼,跟着妻子离开了。 一瞬间房子里只剩下丁沂和凌峭两个人了。 关门声响过许久后,凌峭终于动了动身子。他慢慢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丁沂。嘴唇颤了一下,艰难的开口道:“丁沂,我…” 丁沂看了他一眼,神情疲惫的打断了他的话:“我昨晚一夜没合眼,现在很累,要去睡觉。这件事怎么收场,你去找颜暮商商量。” 凌峭咬着嘴唇不说话。 丁沂揉着额头从他身边走过,凌峭在他背后低声道:“对不起。” 丁沂的脚步顿了顿,脸上浮起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就算今天瞒过了你爸,你只要继续和颜暮商交往下去,迟早还是要认。认不认,怎么认,你自己想清楚。”也不等凌峭回答,说完就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丁沂一头倒在床上。 他实在是很努力的克制住自己,没有把凌峭一把揪住狠狠的痛骂一顿,或打个电话过去臭骂颜暮商一番。 搞什么啊?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狗仔队的盯梢目标么?唐欢没有交代他要小心一举一动,不要被乱拍到吗?平时都那么小心,怎么这种关键时刻就胆子大起来?家门口亲热被拍到…他还真佩服颜暮商有够机警,还能把凌峭严严实实挡起来啊! 有那种随机应变的本事,怎么就不会用脑子想想,克制一下别在人家门口大演亲热戏啊?! 虽然心里对凌峭气得吐血,但丁沂也知道,这个事情来得太突然,凌峭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时之间慌乱不堪,一口否认也是情理之中。他不怪他,凌峭的性子就是这样,欠缺太多担当。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任何事情他都能替他挡住。凌峭是个男人,已经成年,他不能一辈子这么逃避下去。 稍稍反省了一下,丁沂不得不承认,好吧,也许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一贯的对凌峭太过纵容,才把凌峭的个性养成了这样。 这就替他背了这个黑锅,下一定要他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丁沂合上双眼,暗自下定了决心。 不能…一辈子这么惯着他了…迷迷糊糊的想着,丁沂敌不过困意,睡过去了。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背了这么个烂摊子,要怎么去向丁泓交代的事情了。 而颜暮商看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娱乐新闻,只是笑了笑,毫不在意。 他甚至还在挑剔――这个拍摄角度不够好,他的脸看起来未免有些狰狞过分了…他的形象从来只出现在商业杂志周刊上过,头一回上娱乐版,还挺新鲜的。 不过凌峭…应该被吓得不轻吧?颜暮商体贴的想着,那最近几天还是不要去找他好了。这种绯闻,过段时间就会平息。哼,不过是张照片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再说了,他也不怕认。 整整一天,他公司里的员工都在偷偷议论着那个八卦,那张照片上的男人怎么看都像是颜总啊…原来颜总竟然是喜欢男人的。 一堆暗恋着颜暮商的女孩子芳心一阵破碎,却又得到了稍许安慰…不是自己魅力不够,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啊… 至于还有少数捧着报纸做痴笑的女人…那就不在众人的理解范围之内了。 就在丁沂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颜暮商置之一笑继续去忙自己的工作,展铭豪感慨着幸好不是自己的儿子,丁泓憋着一肚子火气想着什么时候找丁沂出来好好谈谈的时候――唐欢气急败坏的打电话把凌峭叫出来了。 “你是个二啊!”一见面就是劈头盖脸的怒骂,唐欢指着凌峭的鼻子尖,恨不得狠狠戳上去,“这种东西都上报了…你是在为我的新片打响知名度是不是?!” 凌峭垂着眼,不吭声。 “过两天开机仪式,你一定得出场。你说,你自己说,那些个记者到时候问起来,你怎么回答?啊?!” 凌峭小声说:“我…我…我又没有被拍到…” 唐欢愣了一下,表情有些阴冷:“你是打算不承认了?” 凌峭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那我是要承认了?” 唐欢一时语塞。半晌,恶狠狠的道:“你当然不能认!” 认了那还得了?没有哪个白痴会当着诸多媒体的面承认自己是个同性恋吧?好啊…他的片子还没开怕,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甚至不用他刻意去制造男女主角的绯闻,光一个凌峭就够了。 凌峭垂头丧气,过了一会,忽然发应过来:“你,你知道我和颜暮商的事…”唐欢竟然没有追问他和颜暮商之间究竟是不是真的,而是直截了当的就开骂了…他早知道了,是不是? 唐欢“哼”了一声:“知道了有什么了不起?” 被他这么蛮横无理的一反问,凌峭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我告诉你,开机仪式那天,记者招待会上只要有人拿这个来问你,你打死不能认。”唐欢凶神恶煞般的看着他,“你就说不知道,不知道,横竖三个字不知道,懂了没?!” 凌峭惊恐不已的连连点头。 (2) 唐欢的新片开机仪式在两天后如期召开。凌峭的新书上市不久,正在热卖中。又加上两日前那个“断臂”绯闻一闹,坐在唐欢身边的他俨然已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唐欢宣布记者招待会正式开始后,台下各大媒体的记者纷纷开始提问。一开始还规规矩矩的就新片内容,男女主角之间是否关系融洽等常规性问题开了个头,然后话锋一转,矛头纷纷指向了凌峭。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如果换个人闹这种绯闻,也许媒体的兴趣不会这么大。可是凌峭的存在,就的确很有娱乐价值。一来凌峭借着唐欢的名气,可以说是一夜成名,新书刚上市就容登了销售榜上的冠军位置,可偏偏为人又低调,从不接受媒体采访,照片也难得见到一张;二来凌峭长得实在不错――不能怪大家有这种歧视心态,而是你想想,一个丑八怪闹同性恋绯闻,十有八九会让人觉得有些恶心。可是一个眉眼精致的漂亮男孩子与这种绯闻挂上钩,众人便会觉得是新潮是另类,或许还有些独立特行的味道。猎奇是人类的天性,凌峭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首当其冲被摆在了这么个尴尬的位置。 “我想问一下小说的作者展凌峭一个问题。对于两天前你被拍到和同性友人亲密相拥的照片,你有什么想法?或者说有什么解释吗?” 凌峭艰难的抬起头:“那个,是误会。” “误会?请问那是什么误会呢?” “那个人不是我。”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立刻便有人出言发问:“可是照片是在你家门口被拍到的,不是你那是谁呢?” 凌峭用略带求救的目光偷偷看了一眼唐欢,然而那个男人却仍是挂着从容的微笑端坐在坐位上,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抱歉,我只能回答,那个人不是我…”凌峭只得继续孤军奋战,声音都有些抖,手心里全是汗。 “如果不是你,那请问是谁呢?” “总不可能是过路的吧?” “请问你目前是独居吗?是否还有另外的同居人?” “请问你认识那张照片上的那个人吗?” … 一个比一个咄咄逼人的问题抛了过来,凌峭只觉得自己快被这些问题淹没了。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来针对他呢?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拉扯着这个不放呢? 不能认不能认…说什么也不能认… 唐欢说,绝对不能认。 这是记者招待会,会在各家电视台的娱乐节目中播出。他的父亲肯定会坐在电视机面前看,认识他的人也许都会看…凌微说不定还会告诉同学,我哥哥今晚要上电视哦! 他死也不能认! “请问…” 凌峭猛的抬头,冲口而出:“那个人是谁有那么重要吗?在我家门口拍到的又怎样?难道我家里只有我一个男人吗?” 全场有三秒钟寂静。 唐欢原本一直是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的。在听到凌峭这句话后,明显震撼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他一眼。 凌峭的脸涨的通红,眸子里有着近乎失控的神色。唐欢暗叫了声不好,知道他已经被逼得快濒临崩溃了,急忙抢过了话筒:“大家请尽量问一些与本片相关的问题,个人隐私就请不要过多追问,好吗?” 台下一片交头接耳,唐欢慢慢的皱起了眉头:“还是说,各位已经没有其它问题要问了?” 他这话一放,气氛又立刻热烈起来。记者们纷纷开始就新片提问,毕竟这记者招待会不是凌峭的个人澄清会,关于新片,还是有诸多八卦要挖掘的。 记者招待会一结束,凌峭立刻脱力般整个人都虚软了下来。他坐在唐欢的车子里,呆呆的靠着椅背,目光茫然的看着车窗。 唐欢发动了车子,一语不发。 他知道凌峭的懦弱,但没想到他会害怕到那种程度――当着媒体的面说出那种话来,自己倒是推干净了,可那些狗仔队又怎会轻易放过他呢? 是不是该好心通知一下丁沂避避风头? 唐欢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算了,也许是他想太多。 丁沂又不是什么明星,这种八卦如果和凌峭扯不上关系,就没有炒做价值了吧? 毕竟应该没有哪家报纸会无聊到去刊登,某公众人物的家人有同志倾向这种新闻吧? 而这一切,丁沂当然是毫不知情。 他像往常一样下班,坐车回家,然后掏出钥匙开门。就在这一刹那,一辆停在不远的小轿车忽然朝他冲了过来,然后在经过他身边时,车窗里伸出个照相机,冲着他“噼里啪啦”的一阵快门乱按,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小轿车一溜烟的就飙走了。 丁沂莫名其妙。愣了半天,直到凌峭给他开了门,他才摸不着头脑的进屋了。 “记者招待会开得怎样?”丁沂一边脱鞋一边问了一句,“我在公司没来得及看电视,应该会有重播吧?” 凌峭白着张脸看着他:“丁沂,对不起…” “嗯?”他疑惑的抬头。 “我,我说错话了…” 他又说错什么话了? 丁沂忽然联想到刚刚有人拍他的事情…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不敢置信的望着凌峭:“你,你不会是在记者招待会上说…说…” 眼见凌峭低着头,巍巍颤颤的不敢吭声,丁沂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 他这个黑锅…背大了… (21) “你究竟说了什么?”丁沂爆发出一声怒吼,再好的修养到现在也是白搭。他简直不敢去想象…凌峭是被吓傻了还是被逼疯了?那是要放在电视上播出来的呀!颜暮商看到了会怎么想?他可以原谅凌峭胆怯,原谅他逃避,原谅他不肯承认,甚至可以在展铭豪面前替他把这件事抗下来――可是他无法原谅凌峭竟然在记者招待会上把他给卖了! “我,我也没说那就是你。”凌峭吓坏了,急忙开口解释,“我只是说,只是说我家里并不是只有一个男人而已…” 声音越来越小,丁沂冷冷看着他的眼神,使他恨不得能把自己缩成一团空气。 丁沂…从来没有用这种仿佛不带一点温度般的眼神看过他。 “那有什么区别吗?”丁沂冷冷的笑,“所以那些记者要来拍,和你一起住的另一个男人是谁吗?” 凌峭不敢和他对视,只是低着头,嗫嚅着说:“你,你和颜大哥都不是什么明星,他们拍了也不会怎样的…” 一瞬间,丁沂觉得无比失望。 凌峭说得没错,他和颜暮商都不是什么大人物,就算把他卖了也不算什么事。就算明天的报纸上真登出来他的照片,说他是个同志,是个更半夜和个男人搂在一起的变态,他也不会因此就丢了工作,或者损失一大笔生意。 凌峭心里想的一定是,他和颜暮商是好朋友嘛,背了这个黑锅也没什么关系。 可是凌峭…那个是你的情人啊,你一直说你喜欢的,全心全意信赖的情人啊。颜暮商再怎么纵容你,心疼你,也不可能不受伤吧? 你真把人心看得太坚强了。 “颜暮商知道这件事吗?” “我,我还没去找他。”凌峭心里也在怕,怕颜暮商看了这个节目后会大发雷霆,所以一直不敢打他的电话。他还在侥幸的想,说不定颜暮商忙起来,根本就没看到这个东西――要是他没看到那就万事大吉了。 然而丁沂一句话就粉碎了他的幻想:“你和唐欢的记者招待会,颜暮商不可能不看电视。他还没给你打电话,我看只怕已经气得不行了。你自己去跟他解释…你不能再这么躲下去了凌峭,你要想清楚,躲得过一时你躲得过一世吗?” 半晌,凌峭颤抖着开口:“我,我…我还是等过段时间再去找颜大哥吧…” 丁沂真想一巴掌扇下去。 他怎么会把凌峭养成这种个性?出了事情就只会逃,只会躲,幻想着时间一长,什么都会迎刃而解,什么都可以像没发生过一样回到正轨…就算怕,难道连自己的情人也不敢面对?难道连一句解释都不敢给? 凌峭在他凌厉的目光逼视下,再也承受不住,终于哭了出来:“我,我不是怕颜大哥骂我…我是怕他一怒之下,根本就不想和我继续下去了。你也说了,他到现在都没给我打电话,他要是气他可以来骂我啊!可是他…他什么都不说,理都没理我…” “他不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丁沂强压住怒气,“本来就是你的错,你还要等他先来找你吗?” “他要真的不想继续下去了,我也没办法。反正,反正他也能找到更好的…” “啪!”一记脆响,丁沂那一巴掌终于落在了凌峭脸上。 “你太让我失望了凌峭。”丁沂冷冷的看着他,“一年多的感情,在你心里就只有这点分量?你怕自己出名后,和他的关系会对你造成困扰吗?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么自私的人。” 凌峭捂着脸,呆呆的看着丁沂甩门出去了。 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丁沂那番话的刺痛了他。他没有那么想过,他不是怕自己出名后会背上不好的负面新闻才说颜暮商不想继续了他也没办法的话…他只是自己也对自己感到绝望。 从心底里,自己瞧不起自己,自己鄙视自己。 如果是丁沂…如果换了是丁沂,他一定会比自己勇敢得多吧?不会逃避,不会撒谎,会坦然的笑着承认一切吧? 他多么羡慕。 可是他…不管付出多少努力,不管多么辛苦的想改变自己,归根结底,却还是在事到临头只会缩成一团默默哭泣的胆小鬼。 他以为爱上颜暮商,他会变得更勇敢… 原来凌微从来都没有说错,他这种人,就是到老,到死的那天,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幸福,从来只与他擦肩而过。 丁沂甩了门出去,冷风中乱走了一气,路过一家面食店还进去吃了碗面,付完钱出来又漫无目的沿着马路走了一阵,渐渐清醒过来。 他为什么发怒?他为什么冲着凌峭爆发了那么大的火气?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颜暮商? 他大可以一笑置之的啊。不过是别人之间的感情,他何苦去插手?那两个人在一起也好,分手也好,他不是冷眼旁观就好吗?他恨凌峭遇事没担当,他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至于气成那样子吗? 他从来没有出手打过凌峭。 忍不住苦笑出声,丁沂叹着气伸手揉额头。一年多的感情又算什么呢?没有人规定谁和谁一定要在一起吧? 没有人规定谁绝对不能辜负谁吧? 慢慢的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叼在嘴里却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丁沂正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乱摸,忽然“叮”的一声,一只点燃的打火机出现在他面前。 他诧异的抬起头。 颜暮商站在他面前,不远,停着他的车。 两个人在路边面对面站着,竟然没话可说。 丁沂在出差之前曾和颜暮商彻底翻脸,这么多天从没联系过。可是现在要怎样呢?冷笑一声掉头就走?还是装作不认识,自己找地方去买只打火机? 丁沂最后还是凑过去,就着颜暮商手里的打火机,点燃了那支烟。 “你是要去找凌峭吧?”丁沂神情疲惫,抽了口烟挥挥手,“他就在家里。” “我找他,听他解释为什么要在记者招待会上说那种话吗?”颜暮商笑得有些阴冷,“我倒真没想到,他竟然供出来的是你。” 丁沂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意思?” “我差点就以为,他都知道了――”颜暮商的声音突然一低,几乎是贴着丁沂的耳朵,“我们以前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丁沂猛地偏开头,手中的烟硬生生折断:“别找我来撒气!你要怒要骂找凌峭去!” “我为什么要骂他?”颜暮商轻声笑起来,“他胆子小,我知道。他不敢认,我也明白。丁沂,你为什么要打他?” 丁沂目光一寒。 “我刚刚从你家出来。”颜暮商慢慢的说,“凌峭说你骂了他,骂他不珍惜我…呵呵,丁沂,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我?” 丁沂气得手指都在发颤:“你,你――” “你和他有什么不同?”颜暮商冷笑着的声音,一字一句的钻进丁沂的耳中,“你做过的事情,你不是一样不敢认?” 22 你和他不是一样,做过了不敢认? 这句话宛如一把利剑,笔直的插入了丁沂胸口。颜暮商再在他面前撕下了那张温文儒雅的面具,泛着寒意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 “这个时候,你要跟我翻旧帐?”丁沂避开他的目光,竭力要绕开话题,“是你自己说的,过去的事情我们都不要再提。” “难道你真的从来没想过,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颜暮商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愤怒和忍耐,“我们…上车说吧。” 丁沂一惊,习惯性的就要拒绝。 “不要?”颜暮商冷笑,“你是要站在马路边跟我叙旧吗?” 丁沂心下一寒,颜暮商的眸子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强硬,看来今晚不和他好好谈谈,他不会轻易罢休。 可是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他去和凌峭谈吗?还是他这么多年来的休养和忍让,已经耗费尽了,两人之间逃避了十七年的话题,他一定要再度挑起? 丁沂也冷笑起来:“好,我们上车。” 十七年,不管过去纠缠在他们之间的究竟是什么关系,如今也已经磨成灰了。 现在是要拿着这些灰渣,再来磨一遍么? 颜暮商发动了车子,丁沂连忙系好安全带,然后车子就笔直的开了出去。一路上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道路两旁的风景“呼呼”的向后退去,丁沂的脸色愈来愈白,手心里额头上全是汗,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的喊起来:“你给我停车――够了,你不要命了!” “吱――”一声,颜暮商一脚踩下了刹车。丁沂差点从坐位上弹起来,转头怒骂:“你是想去死吗?!” 颜暮商淡淡的道:“我忘了你是怕坐车的。” 丁沂一口怒气堵在嗓子眼,最后还是硬生生的忍下去了。定下神来后忙看了看四周,这才发觉颜暮商把车开到了一条新修建的路上,正停在路边。马路上偶尔有几辆车子经过,黑暗里路灯闪着晕黄的光,四周安静得出奇。 他是故意挑了这么个地方吧? 颜暮商的表情倒是一片镇定。车子里开着空调,还有不知名的音乐在车厢内流淌。丁沂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气氛,适合两个人来吵架么? 不吵架…难道他们是来谈心的? “丁沂。”颜暮商的声音忽然就传了过来,“那时候的事情,你真的能当成全忘了么?” 丁沂呼吸一紧,别过头去:“是,我忘了。” “你忘了?”颜暮商紧盯着丁沂,从喉咙里死死的挤出了一句,然后忽然就爆发了,扑过去狠狠按住了丁沂的肩膀,怒吼道,“你忘了?!你凭什么敢忘了?!被你干的是我!你他妈敢给我忘了?!” 丁沂隐忍了十七年的怒火也爆发了:“不是你叫我忘了吗?是谁当年屁都没放一个就跑了?是谁跑回来后说做朋友就好我们不谈以前?那你要我怎样?再干你一吗?” 颜暮商嘴角抽搐:“我靠!我想死吗我?再被你干一?你那破技术加上那种蛮干法…你他妈知道我有多痛吗?我差点被你干死!” 丁沂隐藏在骨子里的邪性终于发作,冷笑着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难怪你说我喝多了力气不济…因为没把你给干死吗?” 颜暮商也冷笑:“那是我对踢断了你两根肋骨表示一下哀悼!” 伤口一旦被揭开,一旦见光,原来是那么不堪。两个人曾经有过的唯一那么一亲热…伴随着血淋淋的暴力,厮打…还有互不认帐。 都他妈是混蛋,不是吗? 丁沂蓦地大笑起来:“你还在计较吗颜暮商?不错,你是被我上了。可我也没好过。你倒是走得潇洒,我他妈插着管子躺医院的时候,学校要开除我的时候…还有唐欢自杀被救醒后,看着我说我不得善终的时候…我已经受报应了,你还觉得不够吗?” 颜暮商面孔扭曲,终于暴喝一声:“你他妈不是不爱男人吗?!你不是当着唐欢的面,说你只是喝多了吗?!” 他是走得狼狈,走得心虚。可是丁沂又给了他留下来的借口吗?喝多了把他给上了…这是他应该骄傲应该开心的事儿吗?!当着唐欢的面说自己不爱男人的,被他一脚踢断了肋骨滚到床下也不还手的,不正是这个男人吗?! 丁沂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的笑了。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的笑:“你不是还当着唐欢的面…骂我不是个东西吗?” 往事如蛇一般缠了上来。 丁沂没法回避这段过去。他曾经疯狂的…借着酒劲强上了颜暮商。那么骄傲那么自负的一个男孩子啊,竟然被他凭着一身蛮力给硬压了下去。 那时候颜暮商看着他的眼神,真的是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可谁又知道丁沂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明明是他先喜欢上的啊,明明是他在唐欢之前就先注意到了这个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男孩的啊!这个和他生活在两个世界的男孩子,这个拥有着他羡慕不来的一切的男孩子… 他不敢开口的,以为自己是变态的,生怕被颜暮商察觉而被鄙视的,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感情。在得知唐欢和颜暮商在一起后,他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骂唐欢有病,骂颜暮商有病…其实真正有病的,是他自己。 他明明嫉妒的,却不得不装出不计较,不在乎。他想那就这样吧…他不是晚了一步,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机会。 因为颜暮商一直一直是讨厌他的。 而他,却那么无耻。明知自己是被那人讨厌,被那人看不起,还是控制不住的做下了不可原谅的事情…背叛了唐欢,伤害了颜暮商,自己也没落个好下场。 颜暮商没有骂错,十七年前的他…的确不是个东西。 车厢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算了吧。”最后,还是丁沂先开了口,“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唐欢也好你也好,现在不都过得不错吗?我…我是欠你一个交代,可你现在不是已经有了凌峭了吗?别再记着这些破事了。”顿了顿,他又叹了一口气,“回去吧,慢点开车。” 然而颜暮商似乎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那好,你让我压回来一,我就不再跟你计较了。” 丁沂震惊的看着他:“你有病吗?” 这个男人当年离开,从美国回来再出现在他面前,又过了十年了…十年来他们都装成相安无事的过来了,如今才想起来要报复他吗? 还是他被凌峭气过头,所以才没事找事的来拉着他翻这些旧帐,犯抽了? “我一定要压回来一。”颜暮商咬牙切齿,用明显已经不大正常了的眼神看着他,“你竟敢说你全忘了…我靠!” 丁沂看着颜暮商,渐渐浑身发寒。 完了…他看出来了,颜暮商今天果然是受了大刺激,这是要拿他来发泄愤怒了… 一看颜暮商动了一下,丁沂大骇之下立刻先下手为强,一拳把颜暮商给打得趴在了方向盘上,捂着肚子起不了身,然后迅速拉开车门,直冲了出去。 他招了辆计程车跑了。 (23) 颜暮商毫无防备的被丁沂那拳打趴下后,眼睁睁看着丁沂如兔子般跳起来逃出去了。 一瞬间,若不是下腹一阵剧痛,他真要笑出来。为了丁沂面上那千年难得一见的仓惶表情。在美国那七年,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有一天要亲手撕裂丁沂那张装模作样的面孔,逼着他对自己现出弱态,看着他在自己身下哭泣求饶呻吟辗转,能被他干到晕过去干到死过去才解恨。 他恨丁沂,当然他也知道,丁沂同样恨他。 被丁沂强上,是颜暮商这辈子最黑暗的一个夜晚。那晚他去丁沂的宿舍找唐欢,门没关紧,他就毫不客气的推门进去了。寝室里黑漆漆的没开灯,他在墙壁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按到开关,却仍是一片黑暗。 灯管坏了?他疑惑的放下手,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然后看清楚丁沂正坐在床边。 “喂,看到唐欢了吗?”他走过去,开口问道。 丁沂抬起头,颜暮商吓一跳――丁沂的双眸一片赤红,从脸上到脖子上全是不正常的红晕。浓浓的酒味刺进鼻孔,颜暮商明白过来,丁沂喝了酒,而且还不是一点点。 “你喝酒了?”颜暮商立刻皱起眉,“要分的!” 高中生喝酒,是违反校规的。他是班长,看到了不能不管。这个丁沂,总是不安分,总是给他惹麻烦,不是打架就是不交作业。身为班长,有时候他真的很希望班上没这个讨厌的人。 丁沂含混着嘟哝了一句,颜暮商没听清,就听到了什么“生日”两个字。目光一转,他看到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被吃了一半的蛋糕,那种很小的,一看就知道很便宜的劣质蛋糕。一个红酒瓶子倒在一边,同样是那种颜暮商连牌子都没见过的,想必是最便宜的红酒。 不过就算是最便宜的蛋糕,最便宜的红酒,以丁沂的家庭条件来看,他也是光了身上所有的零用钱才买来的吧? “哟,自己为自己庆祝生日啊。”颜暮商笑了一声,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嘲讽。 真是寒酸…如果换了是他生日,或者唐欢生日,一定要请一帮子朋友到外面去海吃一顿,末了还要包个包厢去唱歌才算尽兴呢。 丁沂听到他这句话,浑身一震,死死的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愤恨。 颜暮商被他用这种眼神盯着,一下子来了火。他和丁沂向来是相看两厌,若不是碍着唐欢的面子勉强保持着友好状态,两个人估计是要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的干下去的。 “混蛋!”他听到丁沂从喉咙沙哑着挤出了两个字。 “你说什么?”颜暮商爆怒,一把揪住了丁沂的衣领,“你再骂一看看?” 丁沂被他从床上提了起来,身子动了动,忽然就扑上来,狠狠的把他压在了床上,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混蛋!颜暮商你个混蛋王八蛋小兔崽子…” “你他妈给我放手!放手!”颜暮商大骇之下急忙要掀开丁沂,可这家伙喝了酒后仿佛被怪物附体了一般,力气大得惊人,任凭他怎么推都推不开。 颜暮商大怒之下破口大骂:“丁沂你个神经病!你放开老子!” 丁沂掐着他脖子的手僵了一下,慢慢地下头,浑浊不清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神经病?”他忽然嘿嘿的笑了起来,笑得颜暮商一阵头皮发麻。 “老子就是神经病!” 随着这声狂吼,丁沂就像疯了一般把他压在了身下,撕开他的衣服,扒下他的裤子,毫无技巧毫无章法可言的冲进了他体内。 颜暮商眼前一黑,痛得几乎要晕过去。 “你嘲笑我…你凭什么嘲笑我…”丁沂下死力的在他身上胡乱折腾着,把他翻过来盖过去,像条死鱼般的拨弄,“我明明,我明明…你他妈凭什么看不起我!” “我…我操你祖宗…”颜暮商痛得脸色发青,脸被丁沂按在枕头里,连怒骂也只能断断续续的发出。 头发忽然被一把揪住,颜暮商的脸被迫抬起来,混乱中他感觉到湿漉漉的两片唇瓣颤抖着贴了上来,毫不犹豫的张嘴就咬了下去。 一声呼痛,压在他身上的男孩子松开抓着他头发的手,另只手高高的扬了起来,顿在半空,却没有打下来。 “我要杀了你…”颜暮商用尽力气的狂吼,“我一定要杀了你!” 一滴冰凉的水滴掉落在他光裸的背上。 他愣了一下,奋力的扭过头想看是怎么回事,头却被丁沂死死的压在枕头上,不能动弹。 紧接着又有两滴凉凉的液体溅到他后脖上。压在他身上的人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只是按着他的头,不让他回头。 不可能…不可能… 丁沂怎么可能会哭?那个野蛮的家伙,那个一天到晚像看垃圾一样看他的家伙,那个只会对着唐欢微笑的家伙…那个他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的家伙… 那个即使和人打架,浑身是伤满脸是血,也不会红一下眼眶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哭? 大门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门被推开又被关上,有人进来了。 丁沂和颜暮商双双一僵。 “丁沂你在吗?”唐欢的声音在黑暗中飘来,“灯又坏了啊?” 三秒钟的静寂。 “啊――!” 随着唐欢一声尖叫,颜暮商终于找回了力气,狠狠一脚踢在了丁沂的胸口上。丁沂闷哼了一声,从他身上滚了下去,倒在地上。 “你们…”唐欢不敢置信的一步步后退,“你们…” “我没有!”颜暮商不顾浑身的剧痛,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是这个混蛋…他,他喝多了!” 唐欢僵硬着低头看向丁沂:“你,你喜欢颜暮商?” 颜暮商身子一颤,只见丁沂费力的慢慢从地上爬起,却站不起身子,只能勉强靠着床腿抬起头。他的脸色一片惨白,嘴唇蠕动着,看了颜暮商一眼,又看了唐欢一眼,露出个自嘲般的笑,合上了双眼:“怎么可能…我,我又不像你们一样…喜欢男人…” 颜暮商霎时脸色一片铁青,他死死的盯着丁沂。丁沂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闭着双眼,没有表情。 他会哭吗?他这个样子像是会哭吗? 颜暮商冷笑起来:“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丁沂没有反驳。 唐欢浑身颤抖起来,眼泪喷涌而出:“怎么可能…丁沂,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你怎么能…怎么能…” 丁沂甚至连句“对不起”都没说,只是像尊雕塑一样坐在地上。他不知道唐欢什么时候离开的,不知道颜暮商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却又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知道那两个人都不会原谅他。 那天是他生日,没有一个人记得的,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日。 (2) 丁沂宿舍里八张床,空着四张。通勤的晚上不在这儿过夜,一个挤到别的寝室去睡了,剩下两个室友,下了晚自习嘻嘻哈哈的回来。 “靠,又忘了换灯管了。”门被推开后,随着抱怨声蹿进来俩人影,“你那儿还有蜡烛没?” “没那玩意儿,凑合着摸黑洗洗睡吧。” “喂,你过去点儿,别挤着我…哎哟!”随着凳子被绊倒的声音,说话那人“扑通”一声就往地上栽去。黑暗中随即响起一声沉闷的呻吟。 “这是谁睡在地上啊…丁沂?丁沂!” 丁沂半夜三更被送进了医院,身上胡乱套着一件衬衣,下面穿着条四角短裤。 “我,我看到他什么都没穿躺在地上,已经晕过去了…”把他送进医院的室友结结巴巴的叙述着,“可能是跟人打架,回来想洗个澡,出来穿衣服的时候晕过去了吧?” 丁沂断了两根肋骨,半死不活的躺在病床上。和人打架倒是最合理的解释理由。况且他跟人打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顶多这的状况比较惨烈点儿。 他们班的班主任等丁沂清醒过来后,便开始追问事情经过。丁沂身上还插着针管,丁泓请了假过来在他身边守着,端了碗稀饭喂他吃。班主任老师絮絮叨叨的不停的在他耳边问着:“你跟谁打架啊?是我们学校的吗?人家把你打成这样,你有没有伤着别人啊?是几个人打你啊?你告诉老师…” 丁沂有气无力的开口:“我不认识。” 老师一愣:“不认识人家把你打成这样?丁沂你不要怕啊,要是对方先惹起的事,得叫人家赔医药费啊!” 老师也是一片好心,可怜丁沂如今寄人篱下,没爹没妈的住在亲戚家,这笔医药费实在是个天文数字。奈何丁沂就像个蚌壳,任凭怎么问,就是不开口了。 丁泓放下碗,2岁不到的女孩子说话倒像个大人:“老师,多谢你特意过来看丁沂。我问过他了,他说走半道上被小流氓打劫了,他真不认识打他的人。” 老师也没办法了,只好嘱咐了几句要他好好养伤,桌子上有他带来的一些补品,别忘了吃,然后就告辞走了。顺手关门时还在叹气――这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还会遭人打劫… 丁泓等老师一走,看了丁沂一眼:“你老实说,被谁打了?” 丁沂摇头:“说了我不认识…” “骗谁啊!”丁泓横眉竖目,发怒道,“凭你打架的本事,会被两个小流氓放倒?你走在学校里谁去打劫你?打完了你还能爬回宿舍洗澡?是不是你班上的?” 丁沂闭着眼,就是不说话,一副认了的样子。 丁泓又气又心疼,知道这个弟弟倔起来谁拿他也没办法,他不肯说,自己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只好拿了丁沂没吃完的那半碗稀饭出去倒掉,心里还在发愁――这笔医药费该怎么办?找亲戚要,哪个亲戚拿得出?她这些年打工赚的钱好像也不够… 最后丁泓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青色的血管里流动着汩汩的血液…实在不行也只能卖血了…再不够,厚着脸皮各个亲戚家去借钱,为着这个唯一的弟弟,那点自尊心也算不得什么了。 丁沂心里空荡荡的,他是自作自受。醒来后就一直在担心唐欢,担心颜暮商…他不指望他们来看他,他只想知道他们现在怎样。 没可能再做朋友了吧?他扯着嘴角露出个自嘲的笑。 自己挨了这一脚,颜暮商却未必解恨。也好…他也没脸再面对他,出院后干脆转班,甚至留级也成…消失在他眼前就好了吧? 可是唐欢呢? 那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是他最对不起的人。他保护着不让别人欺负,却被自己给狠狠欺负了的唐欢。 干脆从他们面前都消失吧。 时间一长,或许他们就都把他给忘了。把他这个无耻的人给忘了。 那样就好了。 丁沂默默的低下头。 那样就好了… 丁沂躺医院不能动弹的时候,学校里并不像他想象中平静。 学生被打断肋骨进医院,这可是大事。丁沂班级的几个老师在事发现场――也就是丁沂的宿舍,发现了桌子上的半个蛋糕以及一个空红酒瓶,追问该宿舍的其他人,纷纷摇头说不是他们的。并且他们那晚去上晚自习前也没看到这两样东西,应该是丁沂买回来的。 于是案情有了矛盾:丁沂怎么可能被打成那样后,还能回宿舍啃蛋糕喝红酒?或者说,他啃了一半蛋糕,喝光一瓶红酒后,跑出去被人打了,然后再回来的? 有人举报:事发当晚,看到唐欢哭着从丁沂的宿舍冲出来,颜暮商一瘸一拐的追在后面。 难道是…三个人打群架? 几位老师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丁沂和唐欢是好朋友,唐欢和颜暮商是好朋友,他们三个人…应该也是好朋友,怎么会打群架? 于是颜暮商和唐欢被叫到了教师办公室。 颜暮商面色如铁,唐欢咬着嘴唇,眼睛都是肿的。问话得出的结果是,颜暮商坦诚那晚他见丁沂没去上自习,所以去他宿舍找他。结果丁沂喝多了酒,无缘无故就动手打他,还把前去劝架的唐欢也给打了。唐欢打不过发酒疯的丁沂只好哭着逃了出去,他就追出去了。至于丁沂怎么受的伤,他不知道。 老师转头看唐欢,唐欢哆嗦着点头,表示颜暮商说的都是真的。 老师们吃惊之余,得出的结论是:丁沂违反校规,在宿舍喝酒,还把前去找他的同学打了。然后因为喝多了,不知道撞到哪里把自己两根肋骨给撞断了。 那他怎么会没穿衣服呢? 颜暮商回答说,他去找丁沂的时候,他就没穿衣服。 老师们摇头叹气,看,果然是丁沂喝醉了闹事,连自己的衣服都给脱光了。 颜暮商一向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从来不撒谎。况且他脸上也是青了好几块,显然是被人弄伤的。老师们当然相信他的话。 更何况还有唐欢作证呢。 于是丁沂一下子从受害者,变成了不守纪律,喝酒打人的问题学生。鉴于他打架前科太多,老师们也没觉得奇怪。 要给分啊…老师们商量了一番,觉得丁沂造成的影响太恶劣了,不分不行。 等他出院了,一定要在全校大会上做出刻检讨! 颜暮商从办公室出来后,唐欢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自从那晚他冲出丁沂的宿舍跑回家,哭了一晚上,他和颜暮商至今还没讲过一句话。 他恨丁沂…恨他那么对颜暮商,也恨他背叛了自己。可是,他又觉得丁沂如今躺在医院,说不出的可怜。 毕竟…那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啊… 颜暮商一直沉着脸,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暮…暮商…”唐欢鼓起勇气,颤抖着开口了,“你,你还痛不痛?” 颜暮商阴沉的看着地面:“我一定要他十倍还回来!” 唐欢吓了一大跳,急忙扯住他的衣袖:“他已经躺在医院了,听说连肋骨都断了…出院他还要受分,也算是够惨了。我们以后不要理他了好不好?就当不认识他好不好?” 颜暮商冷冷一笑,忽然转头看着唐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唐欢惊恐的连连摇头。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唐欢,”颜暮商紧紧盯着唐欢,“你还爱我吗?” “我,我当然爱啊!”唐欢流着眼泪急忙表态。 “可是我恐怕没办法继续爱你了。”颜暮商淡淡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比冰还冷,“我竟然被个男人强暴了…对不起唐欢,我没办法面对你。” 他转开头,留下呆若木鸡的唐欢,一步步离开了。 (25) 颜暮商一进家门,看到门口摆放的两双鞋,就知道他那对忙得不可开交,一天到晚难得见上一的父母回家了。 “炎炎!”他妈妈坐在客厅,叫着他的小名,兴高采烈的向他招手,“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出国的事儿全办妥了,很快就能…咦?” 蓦然一声惊呼,他妈妈凑过去,仔细看他的脸:“你的脸怎么弄伤了?” 颜暮商撇开头,淡淡的道:“没什么,同学打架,劝架时不小心给弄的。” 他妈心疼的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什么时候的事?” 颜暮商心里有些好笑,他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见着他妈的面了,这时候问了他什么时候弄伤的,有什么用呢? “已经快好了。”颜暮商轻轻拿下他妈妈的手,走到一旁去放下了书包,“爸呢?” “他在房间打电话给你大伯,帮你在美国联系好学校。”颜暮商的妈妈显然很开心,忽然看了一眼颜暮商,收敛了笑容,有些小心翼翼的问,“炎炎,你是不是…不太想去?” 她和颜暮商的爸爸从去年年底就开始为了出国的事情忙起来,颜暮商的大伯几年前就去了美国淘金,如今发展不错。两个叔叔也先后出了国,如今一个在国外大学任教,一个进了家研究所,纷纷游说这个唯一留在国内的兄弟也出去。颜暮商的父亲一直不想放下国内的稳定工作和不错的收入,对于出国的事情始终出于观望状态。最终还是禁不住几位兄弟的劝说,下定了决心和老婆孩子一起出国。 可颜暮商一直都不是很起劲的样子,只是说随便他们安排,从没有表现出过半分喜悦或兴奋。他爸妈以为是儿子舍不得同学和朋友,或许是不习惯忽然要换到个陌生的环境去,也没把颜暮商的态度太放在心上。他们这个儿子对于父母的安排向来是顺从的,闹闹情绪也没什么,只是,作为母亲,并且自认为是个开明的母亲,即使木已成舟,事成定局,还是有必要再征求一下儿子的意见。 颜暮商笑了笑:“全都办好了,我还有什么不想去的?” 他对所有的出国这个事情没有多大的热情,却也并不排斥。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跟父母走,但他对身边所有朋友守口如瓶。 包括唐欢。 颜暮商承认自己是喜欢唐欢的――但是这种喜欢,更多的却是出于一种对于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弱小种群的保护心态。当他看到有人欺负唐欢,丁沂为他出头时,他感觉到心里很不爽。他觉得弱小可怜的唐欢应该由他保护才对――他也能保护他不受别人欺负,而且他不像丁沂,为人孤僻又只会打架,他还能把唐欢介绍进自己的朋友圈,带他进入更广阔的世界。 他从不否认自己讨厌丁沂,他讨厌那个男孩子独来独往谁都不看在眼里的姿态,他讨厌他只对唐欢一个人流露出来的温柔。他颜暮商,在班上呼风唤雨,人缘极佳,谁不是争着抢着要来和他做朋友?他丁沂家里又穷,成绩也一般,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凭什么从来连眼角都不瞟他一下,凭什么为了唐欢,竟敢出手揍他?! 把唐欢从丁沂手里抢过来,颜暮商有种莫名的成就感。他第一觉得自己终于制服了那个桀骜不驯的男孩子,踩在了他头上,逼他不得不正视自己,不得不承认在自己面前的失败。 可是这种优越感…就那么突然之间,“啪”的一声,碎了。 他被那个男孩子以最恶劣的手段,打破了所有的自尊。 颜暮商和唐欢在一起虽然一年多,其实两个人之间却并没有发展到肉体关系。顶多也就搂搂抱抱,亲两下摸两下而已。毕竟两个人都还只是高中生,在那个相对保守的年代,对于同性恋的认知他们都还很茫然。他们心里都隐约知道喜欢男孩子是不对的――周围没有和他们一样的,他们是特殊的。可是当颜暮商第一抱住唐欢软软的身子,试探着亲吻他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恶心,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兴奋,他也就不怕了。他骨子里本来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既然这种感情不妨碍他的学习,只要不公开,也不妨碍他的生活,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唐欢在他面前是顺从惯了的,简直就是拿他当偶像一般的崇拜着。对于他的感情是受宠若惊般的接受了,死心塌地的喜欢着他。 这份感情是纯粹的,却也是脆弱的。 因为不平等,掌控权都在颜暮商一人手中。 颜暮商瞒着唐欢自己要出国的事,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意味在里面。他要走,这份感情就不能不断。他一直在等着一个恰当的时机,在尽量让唐欢不要恨自己的情况下,开口提出分手。 现在,他忽然发觉,时机到了。 丁沂敢那么对他,他怎么报复都不过分。找人去揍丁沂一顿?那太轻了,完全不够!他凭着自己在老师心目中好学生的地位,凭着老师对丁沂惯有的成见,轻而易举让所有的老师相信了他的那番说辞。其实大家都明白,学校要查这件事,无非也就为了一个交代。尽管谁都知道丁沂那伤绝不可能是自己给撞出来的,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和人打架是事实,错在丁沂也是事实,在颜暮商和丁沂之间做选择,不能怪老师偏心,换了是谁都会护着好学生,惩罚坏学生。 丁沂也不是第一背分,不在乎再多背这一。 丁沂躺在病床上,双眼盯着吊瓶里的透明液体发呆。 没什么人来看他,丁泓照顾他吃了晚饭后,忙着给他凑医药费的事,早早就离开了。丁沂受了伤的胸口还很痛,动一下都费力。 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到颜暮商走进来了。 丁沂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他没想到颜暮商竟然会来看他,他当然没有天真到以为颜暮商是原谅他了,出于关心而来。在对上颜暮商那双泛着冰冷寒意的眸子后,他想他明白了…颜暮商,是来打他的吧? 做出了那种事情,就算颜暮商是来打他的,也是他罪有应得。丁沂缓缓低下头,等着那场暴风雨的来临。 颜暮商在他耳边冷笑:“你闭什么眼睛?以为我是来打你的么?” 丁沂惊讶的抬起头。 “虽然我的确是很想打你一顿,但是你要知道,那不够!”颜暮商慢慢的向他走近,在他床边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我可以告诉你,你出院后的日子会很不好过…不过背个分什么的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吧?你知道吗?我和唐欢要分手了…全是拜你所赐。” “什么?!”丁沂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惶失措的神情,“你恨的是我!你怎么对我都行,为什么要和唐欢分手?他有什么错?” “他没有错。全是因为你,你让我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原来这么恶心!”颜暮商冷冷一笑,“我现在已经完全没办法面对唐欢了。丁沂,你不是一直恨我从你身边抢走了唐欢吗?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离开他吗?恭喜你,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不!”丁沂崩溃般的叫起来,“你恨我你打死我好了,你不能这么对唐欢!我求你…我求你!” “哈哈哈,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啊!”颜暮商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怎么听怎么寒,“既然你能背叛你最好的朋友,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承受住他的恨。安心养伤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他转过身,冷冷的看了丁沂一眼:“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颜暮商几天后就离开了学校,他要去美国的事情,竟然事先没有一个人知道消息。 唐欢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就崩溃了。 自从那晚上颜暮商丢下一句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就离开了后,他木然的站在教学楼顶,淋了半夜的雨,最后直到他父母因为担心而来学校找到他,才把他带回家。 他因为当晚发起了高烧,几天没能去学校上课,也没见到颜暮商最后一面。 他不明白,不甘心,他恨,他不知道该去恨颜暮商,还是恨丁沂。 明明他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要被最好的朋友背叛,被最喜欢的情人抛弃! 他半夜从家里溜出来,冲进丁沂的病房,趁着他无力反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把他绑在了床上,还用毛巾堵住了他的嘴。 然后,他当着他的面,用刀子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你知道吗丁沂,颜暮商走了。因为你强暴了他,所以他丢下我走了。”唐欢举着血淋淋的刀子,微微的笑着,望着丁沂,“我诅咒你,无论你这辈子喜欢上谁,都不得善终!” 丁沂魂飞魄散,却不能动弹,也不能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唐欢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 唐欢已经不正常了。 他被…逼疯了。 丁沂的整个世界,从那一刻起,支离破碎。 唐欢倒在他床边,脸上带着笑,身下是殷红的一大片血。直到有半夜查房的护士推门进来看了一眼,直到一声尖叫响彻整个医院,直到唐欢被人抬出去…丁沂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觉得自己也已经疯了。 颜暮商果然做出了自己的报复,然后,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唐欢被救活后,由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他父母替他办了退学手续,带着他离开了这个城市。 丁沂出院后,整个学校流言满天飞。他们说他是个暴力狂,是个心理不正常的疯子。说他因为看不惯颜暮商和唐欢做了好朋友,他妒忌,所以把颜暮商痛揍了一顿,颜暮商就是给他欺负惨了才会那么匆忙出国转学的。然后不知道背地里又怎么狠狠的欺负了唐欢,把唐欢也给逼得退了学。 丁沂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了检讨,挨了分。 从那天起,他身边再没人敢接近他。他们都只敢在背后对他指指戳戳,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就连高中毕业时最后的合照留影,都没人通知他参加。 他做错一,颜暮商果然还了他个生不如死。 26 颜暮商登上飞机的一刹那,便决心了要把过去的一切统统斩断。 他已经亲手做了了解。他唯一对不起的人是唐欢。他不知道同时失去了他和丁沂,唐欢身边还能剩下谁。说他一点儿也不后悔,一点儿也不内疚,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如果那个晚上他没有去找丁沂――如果,他或者唐欢之中有一个人留心过丁沂的生日,或许他们三个就不会弄成这样的局面。也许他会为着唐欢,勉强陪他一起为丁沂庆祝生日。他会在那时候向他们坦诚自己要出国的事情,他还会拜托丁沂,在他走后替他好好照顾唐欢… 那怎么可能呢? 颜暮商在心底泛着冷笑,他怎么可能把唐欢从丁沂身边抢过来,再还回去? 他知道自己做得太绝,可丁沂那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 可是唐欢呢…那个一心一意信任着他,爱恋着他的男孩儿…颜暮商心尖刺痛了一下,如果有的选,他不会那么伤害他的。 可人都是自私的、卑鄙的,他知道唐欢对自己的感情有多。他知道自己只要提出分手,不管借口有多么冠冕堂皇,唐欢都会受伤害,甚至会恨他…然后在他走后,就重新回到丁沂身边去吗? 不可能! 如果要恨,就让唐欢在恨他的同时,也恨着丁沂吧。 他是在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唐欢自杀的消息。 那一瞬间,颜暮商震惊到无以复加。那时候他已经去了美国三年了,他随着父母回国探亲,悄悄联系上了以前高中时的几个好友,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问起了他走后班上的情况。他们喝着酒,七嘴八舌的告诉他,丁沂被整得很惨,老师也不喜欢他,同学都排斥他,差点儿被逼得退学。他出院后还欠了大笔医疗费,听说每天放学后都在附近的工地揽零活赚钱,所以在学校里从来都是一副面色惨白,严重睡眠不足的模样。 “你不知道,从你走后,丁沂就完全变了个人!” “嗯?”颜暮商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眼。 “他也再不和人打架了,我们几个知道他欺负了你,想替你出气,就找了几个外校的去打他,他也没怎么还手,只是抱着胸口一声不吭的蹲在地上,大概是怕被踢到旧伤,没钱去医院吧?”说话那人叹口气,“说真的,以前那么狠的一个人,突然变成那样儿…大概也是知道自己要再犯个错误,真只能退学了吧?” 颜暮商没有说话。隔了半晌,才问了一句:“那…唐欢呢?” 桌面上几个人互相望了一眼,然后有人回答:“唐欢啊,你出国后没多久他就转学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颜暮商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去洗手间,出来后弯腰洗手时,发现他其中一个哥们儿抱着双臂靠在洗手台上,看着他,似乎有话要对他说的样子。 “怎么了?” “听说唐欢…在你走后自杀了。” 颜暮商手一抖,蓦然回身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 “没死,没死!”那人急忙挣扎,从他手中把自己的衣领扯出来,“这事儿没什么人知道,学校里也就几个老师知道。我听我哥说的,他也在咱学校教书嘛…” 颜暮商只觉得浑身虚脱,软绵绵的靠在洗手台上。 他没想到唐欢竟然会自杀,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伤害他到这种地步。他以为唐欢顶多也就哭两场,心底里恨他个一年两年的,就过去了…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 颜暮商第一发觉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颜暮商心底扎着两根刺,一根叫唐欢,另一根叫丁沂。 对于唐欢,他有着无穷无尽的内疚和后悔。他后悔自己为了报复丁沂,狠心将唐欢推到了崩溃边缘…但是他也发觉了,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一般,那么爱唐欢。 爱他,就会珍惜他,会舍不得他受一点点伤害。会为了他放弃出国,会听他的话,把丁沂忘掉,就当不认识这个人,好好的和唐欢在一起。 可他一样也没做到。 而丁沂,这个名字就像扎在他骨头里的一根针,拔不掉,时时刻刻泛着疼。 他是恨他,恨到咬牙切齿,恨到无时无刻不想把丁沂加诸于他身上的痛,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但是,每当回想到那个屈辱的夜晚,又会同时想到当时丁沂压在他身上时,自己背上滴下来的凉凉的液体。 他想,他其实是听到了丁沂那声被压在喉咙底下的,以为他没听到的极细微的呜咽。 真是可笑…他这个被强暴的没哭,那个强暴他的倒像是忍了多大的痛苦一般,掐着他的脖子,无声无息的掉眼泪。 他想冷笑,可他笑不出来。 有时候,有些东西,只能随着岁月的沉淀,才能慢慢浮上心头。 他心底有着最不愿为人所知的回忆,那是他第一见到丁沂露出笑容时,心头的那抹震撼。 那个午后他坐在教室里,懒洋洋的看着窗外。他看到丁沂和唐欢靠在走廊栏杆上说话,唐欢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丁沂一下子笑了起来。 那双眼忽然就笑得弯了起来,月牙儿一般,眸子里闪动着的全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和温柔。那个时候的丁沂真好看,不再是平日里那么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也不是泛着狠劲吊着眉梢要跟人干架时充满了暴戾之气的一张脸。 他有一刹那的神情恍惚,他就那么用手撑着头,透过窗户,安静的看着那张笑脸。 他想除了唐欢,丁沂从没对别人这么笑过吧? 从那以后,他心里总是有团躁火,见不得丁沂和唐欢在一块儿。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接近唐欢,他不动声色的一步步将唐欢从丁沂的身边带走。他看着唐欢因为他而渐渐疏远了丁沂,他看着丁沂望着自己的眸子一天比一天阴沉,他幸灾乐祸,他得意洋洋,那种成就感简直比他拿了年级第一还要来得大。 直到他被丁沂强暴。 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恨慢慢的沉了底,结了壳,掩在了他日渐成熟稳重的外表下。七年后颜暮商再回国。七年来他以为自己终于把那些往事都埋在了记忆,只要不翻出来,也就不会痛。 可是他却再见到了丁沂。 他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无意中的转头,看到身旁的出租车内后座上,坐着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丁沂的外貌变化不大,眉眼间却再没了少年时期的那份野蛮和凶悍。他安静的坐着,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孩,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丁沂略带着笑的面孔,和当年他对着唐欢微笑的面孔交织在了一起。 颜暮商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 那种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嗫心嗜骨的恨意铺天盖地的又卷了上来。丁沂凭什么还能这么幸福?凭什么还能过着这么舒心的日子? 绿灯亮起,两辆车交错而过。颜暮商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 他终于寻了个机会,找到丁沂,把他约了出来。他坐在咖啡厅内,慢悠悠的品着咖啡,看着那个男人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看到那个男人极力装作平静的表面下难掩的那丝震惊和惶惑,他在心底冷冷的笑了起来。 他赢定了。 再见到颜暮商,丁沂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太复杂,复杂到根本不想再见到他。对于这个男人,他爱过,亏欠过,然而无论是爱还是亏欠,都经不起当年那种狠到极点的报复,都已经磨成了灰。 就连曾经那么折磨过他的那份无望的暗恋,铸下大错后的悔恨愧疚,统统都被那种残忍的报复方式,磨成了灰。 他宁愿颜暮商当年在他身上明刀明枪的还回去,去学校告了他也好,找人痛打他也好…甚至颜暮商要把自己加诸于他身上的屈辱十倍百倍的从他身上讨回来也好…他都会毫无怨言的承受,只要不是那种杀人不见血的报复。 只是他为什么连唐欢…都不肯放过。非要在走前借刀杀人,非要生生的逼疯了唐欢。 从唐欢在他面前崩溃的那一刻起,他对颜暮商的那份愧疚,终于也转成了恨。 他的明白,这个男人憎恨着自己,而自己,也一直憎恨着他。所以他不知道颜暮商为什么还会来找他,是觉得还不够吗?报复得还不够吗? 可是颜暮商竟然温和的微笑了。他优雅的喝着咖啡,说着丁沂听起来仿佛外星语一样的话。他态度诚恳,他甚至还向他道歉,他神态轻松的说我们都忘了吧,你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们还能做个朋友吧? 他不敢相信颜暮商真的能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都给忘了…可他从对面的男人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颜暮商微笑着,残忍的暗示丁沂,对于唐欢,他们两个都是背叛者,都是狯子手,这个枷锁,必须要由他们一起来背负。 谁也别想丢下谁,独自重获新生。 就算彼此憎恨,这憎恨却也是一种羁绊。激烈的报复手段过后,接下来该是慢慢的折磨了。你越痛苦,我越要和你做贴心的朋友,人人眼里的好朋友。 颜暮商驱车回到住,推开房门,面对一室清冷。 这么多年,他和丁沂互相折磨。他们皮笑肉不笑的做着朋友,他们互相拿着生了锈的钝刀子,一刀一刀的削着对方的心头肉。 他仍然习惯于将丁沂身边的人一一夺走。当初坐在出租车上握着丁沂双手的女孩,后来被他拐进了结婚礼堂。丁沂小心翼翼护着不想让他碰触到的凌峭,还不是一样乖乖沦陷在了他的攻势下。而丁沂又能怎样呢?他不过是看着,一句话不说。他退避忍让,婚礼上他大方祝福,就连凌峭终于也被颜暮商追到手后,他也不过是在接受事实后,皱了皱眉而已。 颜暮商终于觉得自己有些厌倦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觉得开心过。 (27) 丁沂从计程车上下来后,定了定神,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忽然听到身后有汽车急刹车的声音,条件反射之下立刻用手挡住脸。 结果只是一辆普通的小型卡车,在他身后的十字路口来了个紧急刹车而已。 丁沂放下手臂,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会神经过敏到这种地步?还真当自己成了明星,走到家门口就有人偷拍么? 推开门,意外的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然后视线转了一圈,落在了沙发上。 凌峭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双手搂着膝盖,头埋在膝盖上。 “丁沂。”低低的声音传过来,“颜大哥来找过我了,他看了那个节目,他问我是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错了,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啊,可他都不听我解释就走了…丁沂,颜大哥再也不会理我了吧?” 丁沂嘴唇动了动,还来不及说话,凌峭用近乎呜咽的声音继续说着:“我…是不是很无耻?” 丁沂默默的走过去,轻轻将凌峭的身子搂进了怀里:“不,你只是…还不知道怎么理这种感情而已。” 当时他打了凌峭一巴掌后转身就走掉了。想起来真是可笑,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凌峭把颜暮商的感情看得太轻?凌峭第一谈恋爱,就栽在这么个男人手里。自己明知道那是个表里不一到极点的男人,明知道那个男人最会用温柔的表象来诱哄对方付出真心…可他仍然看着凌峭一步步陷进去,连拦一下都没有。 顶多,只是对着凌峭说,谈恋爱别谈得太投入,好歹给自己留条后路。 凌峭哪里会懂这句话的意思?而他竟也心安理得的觉得自己提醒过了,从此再不多说一句。当年颜暮商把他的女朋友抢过去结了婚,没多久就宣告离婚时,自己就已经明白这个男人的恶劣之,却还是看着他又缠上了凌峭。 不是无力阻止,而是真的没打算阻止。也许一开始还打算说两句,然而当他看到凌峭第一那么甜甜蜜蜜的露出拥有了爱情的笑容,而颜暮商看起来似乎也确实是动了几分真心的模样…他就懒得开口了。 凌峭…给人的感觉真的太像当年的唐欢。他想搞不好颜暮商这是打算来真的了,把当年负了唐欢的,补偿在凌峭身上。毕竟他那时候能爱上唐欢,那么这时候爱上凌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爱情已经时过境迁,如今再做个旁观者,倒也不觉得痛苦了。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却也再没有过别的人。 凌峭不肯抬头,丁沂的衬衣被他哭湿了一片,双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渐渐的,那动作也变得有些机械而僵硬了。 他已经哭了半个小时了…真的太能哭了… “别哭了。”丁沂有些费力的开口,把凌峭的头从自己被压得有些发麻的肩上抬起来,“哭有什么用?不如想想解决的办法。” “怎,怎么解决?”凌峭抬起红通通的眼睛,抽泣着问他。 丁沂哑然,怎么解决?他怎么知道怎么解决?他刚刚还把颜暮商一拳揍到不能动弹,跑了回来,难道颜暮商把他压回来一,就可以原谅凌峭了么? 因为被凌峭伤害了,所以要从他身上讨回去么? 再对上凌峭那双泛着凄楚的眸子,丁沂从心底涌起一阵疲倦。 躲在家里哭又有什么用呢?能把那个男人哭回到身边吗?不甘心就去追啊!做错了就到他面前去认啊!即使被鄙视被痛骂,哪怕不会被原谅,至少自己…不会在事后永远的追悔。 丁沂闭上了双眼,他骂的是自己。 如果当初他勇敢一些,拿出和人打架的勇气,找上颜暮商告诉他自己其实喜欢着他…如果他在做错了那后,在清醒过来后,敢向颜暮商道歉,敢面对唐欢的愤怒和痛恨,敢挺起身承担一切… 可是他没有那个勇气。 他只敢在教学楼天台上堵住颜暮商,借口为了唐欢打他,掩饰自己得不到回报,无望的暗恋而发泄怒气,掩饰自己耻于开口的,对最好朋友背叛的,不堪的感情。 他只敢借着酒意,疯狂的压在了那个男孩子身上,一边放肆着自己的兽性自己长久以来的压抑,一边为自己如此的无耻,为自己这份一辈子都只敢埋在心底的感情,默默哭泣。 他比凌峭更懦弱,更没有担当。 他和颜暮商,不管各自出于何种心态何种目的,硬撑着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一边在心里憎恨着对方,一边却又谁都不肯先开口撕破脸。 是谁欺骗着谁?是谁又在自欺欺人? 不过是他们两个,以恨为名,彼此折磨,都不肯断开这层牵连,都不肯放开对方。 “其实让他离开你,未必不是好事。” 良久,轻轻一句话传进了凌峭耳中。他诧异的抬头,却看到丁沂只是合着双眼,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你经历得太少,承受不住那个男人的感情。这场感情再继续下去,受伤的一定是你。”丁沂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我对他太了解了…他这些年,喜欢过多少人,就伤害过多少人。” “为什么…”凌峭颤抖着嘴唇,“为什么当初你要骗我?” 丁沂睁开眼睛,看着他。 “是你告诉我,不要怀疑他,也不要怀疑自己的感情!是你告诉我不要妄自菲薄,是你告诉我他喜欢的就是我这样的!这个时候你告诉我其实他不值得信任,不值得爱?有什么用?我已经爱上了…已经爱上了啊!” 丁沂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是啊,他这时候告诉凌峭有什么用?一开始不加以阻止,这时候告诉他不爱了是好事,和落井下石有什么区别? 一开始,明明是他告诉凌峭,颜暮商不会伤害他啊… 他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打了凌峭那一巴掌,是真的恨凌峭太不珍惜颜暮商的感情。 他明明不相信的,却又说服着自己一定要相信的,那个男人的真情。他自己得不到的,他以为凌峭是真的得到了的,那个男人的心。 丁沂静静的承受着凌峭的怒吼与哭泣,他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谁的内心,没有潜伏着一只丑陋的毒兽。 他不过是看着凌峭,重复唐欢的旧路。他不过是和颜暮商再联手,又充当了一狯子手,伤害了这个无辜的男孩子。 可是凌峭,恨我也好,恨颜暮商也好,能及早抽身就是你最大的造化了。 总比不能回头后再被伤到骨子里要好。 而他…在唐欢面前,在凌峭面前虚伪了这么多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勇敢了一。 “我不放手。”凌峭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不信…我不信!” 丁沂的身子震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凌峭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在震撼之后,慢慢露出了一个苦笑。 是该欣慰凌峭终于开始勇敢,终于要面对自己的感情,想要狠狠抓住那个男人的爱了么? 可是凌峭…你已经失去最后的机会了。 因为那个男人,绝不会容忍背叛,哪怕只有一。 (28) 丁沂早上起来,洗了脸换好衣服走出房门,凌峭已经做好了早餐,坐在餐桌旁等他。他的眼睛还有些肿,神情却已经平静很多了,见丁沂出来,向他笑了笑:“早。” 丁沂也笑了笑,心里有些诧异,昨晚上凌峭的情绪还那么激动,对着他又哭又吼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了正常。 “我决定打电话约颜大哥出来见面。”凌峭低头用叉子摆弄着盘子里的煎鸡蛋,“我想明白了,是我不对,颜大哥生气是应该的。我要去向他道歉,颜大哥…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对不对?” 丁沂慢慢的往烤面包上抹着黄油,点点头:“去吧,道歉的确是应该的。把话说清楚就好。” 凌峭抬起眼看着他:“丁沂,昨晚上你对我说的话,我也想了很久。你说我对颜大哥了解太少,你说他伤害过很多喜欢他的人…可是我仔细回想,颜大哥在和我交往的这些日子里,对我真的很好。丁沂,这么多年,我从来没主动争取过什么东西,只有这,我是真的不想放手。我希望和颜大哥继续在一起。” 丁沂把整个面包都涂满了黄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鼓励凌峭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还是再泼他一盆冷水,告诉他不值得,趁早死心算了? 丁沂忽然发觉,无论他采取哪种态度,似乎都有自私的嫌疑。 他只好沉默,什么都不建议,让凌峭自己去理吧。 “我昨天,情绪太激动了,不该对你发脾气。”凌峭脸微红着,小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也已经这么大了,丁沂,其实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不用那么担心我。以后我和颜大哥之间的事,我希望,我希望…”他有些艰难的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我希望你都不用,不用…” “我都不用管了,是不是?”丁沂笑了笑,抬头看着凌峭,“我从来都没管过你和颜暮商之间的事吧。” 凌峭尴尬的垂下了眼。 丁沂叹了口气,咬了两口的面包也没了胃口,叉子一放就准备起身走,凌峭急忙抬头,开口叫道:“丁沂,对不起…你听我说,昨晚上颜大哥来找我,他问我是不是故意的…他甚至问我是不是早知道了,所以才故意给你们难堪!丁沂,我一直都不敢问你――你是不是和颜大哥,以前在一起过?!” 丁沂身子震了一下,半晌,才缓缓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摇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没有的事。你要是担心这个,那你放心好了,以后你们之间的事,我再不问了。”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重,然后只是轻轻叹口气,就起身离开了。 他不知道,原来凌峭一直都存着疑心,他还以为自己和颜暮商都掩饰得很好。他想那个孩子,如果他一直都怀疑着,怎么能忍了这么久都不说出来呢? 恐怕不仅仅是怀疑,而是已经认定了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吧?是从那同学聚会他喝多了,不小心在凌峭面前差点说错话开始吗?还是更早以前凌峭就已经不相信他了? 怪不得凌峭要对他说,以后请不要再管他和颜暮商之间的事情了。那么即使他再担心,以后也绝不会多说一句了。 丁沂到了公司,留心看了看早报上的娱乐新闻,见并没有他被偷拍的照片登出来,于是松了口气,暗自又笑自己确实是多心了。 恐怕那偷拍的原本是想拍凌峭,不小心才拍到他的吧?这么想着,便干脆将这事放下了,专心开始看文件。 快到中午时,正准备吩咐秘书帮他叫外卖,忽然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便疑惑着接通了。 “喂,哪位?” “丁沂吧?我是贺宇寒。” 丁沂一愣,贺宇寒是他大学同学,平时联系也少的,怎么突然打电话给他? “是你啊,挺久没见了,什么事?” “中午有时间吗?能抽空出来见一下吗?” “呃…好吧,正好我还没吃饭,一起吃个饭吧。”丁沂看了看时间,和贺宇寒约了见面的地点,便挂了电话收拾了一下,穿上外套开门走了。 到了约定的地点,贺宇寒已经先到了,正抽着烟等他。一见他进来,便向他挥了挥手。 丁沂在他对面坐下,心里还有些疑惑。贺宇寒这个人,以前在学校里和丁沂也不是交情很,两人在一起吃过几饭,也都是一帮子朋友聚一块儿。毕业后偶尔会联系联系,但像这样主动约他出来吃饭,还是头一。 “有事找我吗?”丁沂笑了笑,拿起菜单点菜。 贺宇寒也没说话,只是等服务生离开后,才淡淡的开口道:“你先看看这个。” 丁沂一愣,见贺宇寒从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递过来,便接过来,抽出里面的几张照片,一看,立刻变了脸色。那几张照片全是他昨晚回家时,在门口被偷拍到的照片。 “今早我们娱乐版的记者交给我的。”贺宇寒吐出口烟,看着丁沂,“你和展凌峭同居?” “你,你,”丁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吃惊的看着贺宇寒,“你在报社工作?” “你才知道啊?”贺宇寒吃惊的反问了一句,随即苦笑,“我今早看到这几张照片,哎哟,真是了不得,我大学同学原来是目前最热的八卦主角啊!” “你别取笑我了,我哪里和八卦沾边。”丁沂把那几张照片放回去,无奈的笑,“凌峭是我姐夫的小孩,我们住一起好多年了。”顿了顿,有些小心的问道,“这种东西,应该没有见报的必要吧?我又不是什么名人。” “和名人沾边,又和同志绯闻沾边,要成名人还不容易?”贺宇寒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名人哪个有隐私权?我手下那几个娱记才了不起,昨晚一个通宵,查到了你的身份,又查到了你和前几天在凌峭家前拍到的那个男人以前还是同学,更了不起的是,连唐欢和你们曾是同学都查到了。” “什么?”丁沂这是真的被震撼到了,“连这个都查到了?!” “如今的信息业这么发达,我们又是做这行的,几个电话一打,网络上搜一搜,有什么查不到的。”贺宇寒喝了口果汁,“好在我是总编,我说了算,没让他们登这个上报。你呀,回去管教一下你家那个小孩,以后在媒体前别乱说话。” 丁沂苦笑:“我管教过了。”心里不由对贺宇寒感激起来,多亏他是那几个记者的头头,替他把这祸事给挡了,便笑着说:“这真是多谢你了。” “不算什么。”贺宇寒挥挥手,不在意的道,“以后小心点就没事了。我跟那几个记者说以后多跟着点唐欢,像你这种没什么新闻价值的,不要浪费时间。” 丁沂忍不住大笑起来,诚心道:“多谢你。” “哎,对了。”贺宇寒边喝着果汁边含混不清的说,“既然你和唐欢以前是同学,不如帮我们介绍一下,我们报社想对他独家采访。” 丁沂一愣,贺宇寒见他神色为难,笑了笑:“不方便?那就算了。” 丁沂不好意思的说:“抱歉,我和他虽然是高中同学…可是我们也不算很熟…” “没关系没关系,”贺宇寒一口气喝光果汁,笑道,“既然你和他不熟,那也没办法。” 丁沂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帮不到你。” “哎,没什么啦。”贺宇寒摇摇头,露出个苦笑,“我其实不该来拜托你这种事。怎么说呢?好像在和你交换条件似的…只是那个男人实在难搞,就是不肯接受任何媒体的独家采访。我们小报社也想搏出位啊,算了,我还是靠自己努力,再厚着脸皮去试试看好了。” 丁沂一阵冷汗,贺宇寒说的没错,他听到对方要他帮忙约唐欢,确实是觉得贺宇寒似乎在同他谈条件,帮了他一就要他回报一样。自己…的确有些小人之心了。 和贺宇寒道别后出来,丁沂看了看表,离上班还有段时间,倒不如走回公司好了。正漫不经心的走着,手机又响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是颜暮商的号码。 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正要问他什么事,颜暮商已经先开口了:“丁沂,赶紧到我家来。” 丁沂心头一窒:“为什么?什么事?” 那端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凌峭在我这儿。” 丁沂呼吸一紧:“他怎么了?” “…你过来吧。” 电话挂断了,丁沂怔怔的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急忙伸手拦了辆计程车,往颜暮商家赶去了。 29 丁沂一路上胆战心惊,想着早上凌峭神情还那么镇定,他去找颜暮商道歉,难道颜暮商不肯原谅他,刺激到他了?凌峭是有过自闭的前科的,心理承受能力极端脆弱,丁沂实在是怕他受不住打击,干出什么蠢事来。 难道…他真的要走唐欢的旧路? 终于赶到了颜暮商家里,丁沂按下门铃,颜暮商刚打开门,他急急忙忙脱了鞋子就往里面冲,一边东张西望寻找凌峭的影子。 “凌峭,凌峭?”丁沂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没见到凌峭的人影,便转头看向颜暮商,“他人呢?” 颜暮商默默的朝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丁沂立刻就走过去了,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叫了声“凌峭”,没人应声。于是推了一下,门没锁,他就进去了。 丁沂往卧室里看了看,凌峭没在里面。又看到卧室里洗手间的门紧闭着,便疑心凌峭躲在那里头,走过去便敲门,一边问:“凌峭,你在里面吗?” 没听到凌峭的回答,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喀嚓”一声房门落锁的声音。 丁沂条件反射的转身回头,颜暮商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你…”丁沂心头闪过一丝慌张,“你锁门干什么?” 颜暮商抱着双臂,似笑非笑:“你说我锁门干什么?” 丁沂大骇:“凌峭呢?你不是说他在这里?” “他的确来过,可是已经走了。”颜暮商慢慢的向他走近,“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他刚走。” “你…骗我?”丁沂一步步的后退,满脸的不敢置信。 颜暮商笑起来,直把丁沂逼到整个身子都贴在洗手间的门板上了,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你以为,你打了我一拳,我能就这么算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就想打完人不认帐么?” 丁沂又惊又怒又气,做梦也没想到,颜暮商竟然会拿凌峭作借口,把他骗到这里来!正要开口质问,颜暮商还不等他说话,突然之间就伸手一把拽住了丁沂的衣领,狠狠一拖,回手便将他摔到了床边。丁沂一个踉跄,整个人就趴在了床上。 眼前蓦地一黑,颜暮商从后背压了上来,单膝顶在他腰上,把他死死按在了床上。 “颜暮商…颜暮商你想干什么!你疯了你!”丁沂的脸朝下,腰和双臂都被紧紧的锢制住,挣扎不开,只能费力的扭过头,大吼起来。 “我想干什么?”颜暮商冷笑,“我不是说了吗?我想干你。” 丁沂心底一寒,颜暮商这是来真的了,这口气憋了这么多年,这是终于打算要讨回来了?恐惧和愤怒使得丁沂拼命挣扎起来,只是他面朝下被人压着的姿势本来就不太好使力,而颜暮商也再不是当初那个打架打不过他的少年了――丁沂几番挣扎无效后,终于悲哀的发现,自己太多年没打过架了,又一直过着规规矩矩上班族的生活,健身房都没进过几的,如今论力气论本事,都不是这些年来勤于锻炼,肌肉结实的颜暮商的对手了。 “你这么做,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的确没什么意义。”颜暮商低下头,贴着他耳边,吹气似的轻声说,“那当年你那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丁沂顿时哑然。他虽然明白当年颜暮商有多么恨他,可真换了自己被个男人这么压在身子底下,才彻底明白了那份屈辱感。远不是被人打了一顿所能代替的,那种屈辱感。 心理上的伤害远远超过身体上的伤害。没有人能原谅曾经强暴过自己的人。 感觉到丁沂突然之间的安静,颜暮商挑了挑眉,恶意的笑道:“怎么,想清楚了认命了?心甘情愿让我干了?” 丁沂闭着眼,半晌才哑着嗓子说:“我躺平了让你上了,你就能出气了,解恨了?颜暮商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用受你这么多年折磨了。你只消一个电话,想怎么上我,在哪里上我,我随传随到,保证让你尽兴。” “你!” “你何苦过了十七年再用这个法子来报复我?颜暮商,其实要整垮我很容易,不必你强迫自己也当一回强奸犯――”剩下的话丁沂压在了喉咙口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当年喜欢上这个男人的那种痛苦。他以为自己可以无所谓的,看着这个男人一边扮演着他的亲密好友,一边当着他的面,温柔的拥抱着别人。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心结喜欢上的女孩子,为了这个男人,轻而易举的抛弃了他。他辛辛苦苦守护了十年的男孩子,敌不过这个男人的一个微笑。 只要是他身边的东西,都会被这个男人掠夺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渣。 丁沂明白,颜暮商一直享受着对他精神上施以凌迟的那种愉悦。可是仍然不甘心吧?因为怎么看,丁沂似乎都没有被他击垮。 真以为他什么都不在乎吗?所以终于已经忍无可忍,要在肉体上和心理上双重把他击毁么? “那你说,要整垮你,怎么样才可以?”良久,颜暮商的声音响起,和他一样嘶哑,“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我单纯的恨你,或者单纯的忘记你?” 如果只是恨,又何必这么多年来非要厮缠在一起。如果只是恨,又何必对于唐欢的再出现那么惊惶失措。如果只是恨,又何必…在今天凌峭前来找他,哀求着他原谅时,竟会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他恨着这个男人当年对他的侮辱,却又隐隐的明白,那个少年当初那么对他时,那滴落在他背上的冰凉泪滴,那无声的哭泣,或许还夹杂着这个人对他的另一种感情。 而他自己内心喧嚣的,又是哪一种感情呢? 一边恨着他,却又无法控制的,一边爱着这个男人的骄傲与倔强。 只是走错一步,两个人的生命都变得一塌糊涂。于是谁都不肯先低头,非要拉扯着越走越离谱,终于纠扯不清,爱恨难分。 颜暮商终于放开了丁沂。 “你走吧。” 丁沂衣衫不整的刚从床上爬起来,猛然听到这句话,一时之间愣住了。 “我们互相搭上这么多年,谁也没换来个心里好受。你说的对,我就算真上了你一,又能怎样?”颜暮商笑了笑,神情倦怠,“凌峭今天来找过我了,向我道歉,求我不要离开他。我忽然发现,我其实是…当真喜欢他的。” 丁沂脸色微变,终于也露出个笑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给我个祝福吧,你不是一直希望凌峭能找到个真心爱他的人吗?尽管你从来都不相信我。” 丁沂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说不出祝福的话语来。 他从来都没有真心祝福过颜暮商能得到幸福,无论是当年参加他的婚礼,还是纵容着凌峭爱上他。 他默默的转身,从颜暮商身边走过,穿上鞋,拉开门,离开了。 (3) 丁沂离开后,颜暮商一个人站在房间里。 他听到了大门关上的声音,他知道丁沂已经走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瓜葛了。 忽然之间烟瘾爆涨,于是摸出烟,无比熟练的点燃,吸进肺腔。薄薄的烟雾升腾起来,淡淡的飘散。其实烟这个玩意儿,抽进去也并不觉得快活,可是不抽,却又像死了一样难受。 唐欢劝过他戒烟,他的前妻劝他戒过烟,凌峭劝他戒过烟,可他无论如何也戒不掉――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学会抽烟,正是刚刚升上高中的那一年。 十七年的烟龄,不多不少,和他认识丁沂的时间一样长。 戒不掉的烟瘾,就像戒不掉丁沂。 他知道他不想放手,可是不想放又如何?他们之间的脆弱平衡已经被打破了。不可能再做朋友,因为已经厌倦了这种彼此折磨。恨么?已经恨够了,报复也报复够了。除去恨还有什么?除去恨还有什么理由他们要继续互相折磨? 是爱么? 颜暮商轻轻笑了起来,他们没办法在一起,两个狯子手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在一起。他们已经毁了一唐欢,不能再联手把凌峭也给当成祭品。那个孩子是真心喜欢他的,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不论是他失去丁沂,还是丁沂失去他,他知道他们两个都还是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可是凌峭不行,那个孩子会崩溃掉的。 他决定戒烟。 每天少抽一支,慢慢的,狠狠的,逼自己戒掉。 丁沂没去上班,他自己给自己放了半天假。他漫无目的坐上一辆巴士,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停的变换。他第一知道原来这个城市这么大,原来还有这么多地方,他从来不曾留心注意过。 这个城市这么大,肯停留在他身边的人,却从来不多。 哪怕是颜暮商,哪怕他们之间已经纠缠了十七年,原来也还是有一天,可以一刀两断。 他想起当年颜暮商去美国的时候,他也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大一片海洋。可是现在,他们都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他们随时可能在路边,街头,任何一个地方相遇。 可他们已经是陌路了。 最后终于还是在他家附近的车站下了车,慢慢走回家,然后意外的看到凌微站在门口。 “没带钥匙。”凌微向他笑了笑,“太久没回来了。” 丁沂开了门,凌峭不在家。凌微在沙发上坐下,丁沂倒了杯水给她,然后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我打了,可是你手机一直关机。” 丁沂愣了愣,忙掏出自己的手机,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 他想,难怪整整一个下午都没人找他。 “你很久没来看我了。”凌微望着他,“两个星期,整整两个星期你没来学校找过我。丁沂,你心里就只有凌峭吗?” 丁沂无奈的笑骂了她一句:“胡说八道,我前些日子出差了。” “是因为那个绯闻吗?” 丁沂愣住了。 “因为那个无聊的绯闻,因为凌峭那个白痴在电视上说的那些蠢话?”凌微笑了起来,“丁沂,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一直在和个男人偷偷摸摸谈恋爱?” 丁沂被她这句话轰炸到差点连手里的杯子都打翻:“咳咳,凌微,那全是误会。当然不可能,我怎么会…” “那么那张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照片?当然不是…” “那就是凌峭了?” 丁沂一下子张口结舌,凌微已经笑了起来:“果然啊,我就知道凌峭只会拿你出来做挡箭牌。我爸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一定气疯了吧?我猜凌峭绝对没胆子认,全推到了你身上是不是?我倒是佩服他有胆子爱上个男人,可惜啊,他还是以前那只没用的孬种…” “够了。”丁沂沉声打断了凌微的话,“凌峭不是故意的,他已经后悔了。” “后悔?”凌微冷笑起来,“他除了后悔还会什么?后悔有个屁用?事后就只会哭,只会躲起来的懦夫,后悔个一千一万,有个屁用?他有胆子去跟我爸说实话吗?他有胆子召开记者招待会澄清,承认那个人是他吗?” 丁沂厉声道:“凌微,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谁都有一时退缩胆怯的时候。凌峭已经开始弥补了,他会去向姐夫说清楚的。他并没有犯什么弥天大罪,他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也会勇敢的承担起来。你是他妹妹,为什么不能对他宽容点?” 凌微咬着唇,忽然笑起来:“丁沂…难道,你喜欢凌峭?” “什么?” “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护着他?”凌微的声音陡然提高,“明明是他错了,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辩解?你从来只会要我好好念书,你一个星期才来看我一!可是他呢?你为什么不要他也出去念书?你为什么要这么纵容他?!” 丁沂一下子愣住了:“他,他,那是因为他…” “你太偏心了。”凌微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心里,从来只有凌峭。” 她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丁沂坐着的沙发面前,在丁沂还没反应过来时,凌微伸手把他推倒了,然后抬腿跨上了沙发,坐在丁沂的身上,按住了他的双手。 “凌微?!”丁沂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 “我要求公平。你怎么对凌峭,就应该怎么对我。”凌微俯视着他,“不要挣扎…你知道我是女孩子,我很脆弱,你挣扎我就会使劲的压住你,然后你可能会不小心伤到我哦。”她忽然甜蜜一笑,指指自己的腹部,“这里面…不久前才拿掉了一个孩子。” “你说什么?!” “啊呀,吓到你了,开始后悔没有多关心我了?”凌微微笑着,轻轻在他耳边说,“其实没什么,我只是不想生下个我不爱的男人的孩子。丁沂,我告诉你,要么我一辈子不生小孩,要生,我只生跟你的小孩。” 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大门被打开了。凌峭和颜暮商走进来,瞬间僵在了原地。 凌微正跨坐在丁沂身上,她的唇还贴在丁沂脸侧,姿势无比暧昧,无比淫靡。 “你们…”凌峭颤抖着发出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不是!”丁沂不敢一把推开凌微,怕她身体虚弱,经不起自己用力一推,只好慌忙扭头解释,“我们不是…” “我们做什么,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凌微笑起来,一把截断了丁沂的话,“我在向这个男人求爱啊,凌峭。” “求爱?用这种方式?”凌峭大怒,“你一个女孩子居然压在一个男人身上!丁沂他愿意么?凌微,你怎么这么无耻!” 凌微大笑起来:“无耻?怎么会?他不愿意我又不能强暴他。凌峭你不是已经有个男人了么?你霸占了丁沂这么多年,把他还给我吧。” 凌峭呆住了。 “把他还给我。”凌微紧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你已经把妈妈从我身边抢走过一了,这,把丁沂还给我。” 颜暮商站在凌峭身后,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丁沂。 丁沂居然再没有开口解释一句! 滔天的怒火在他胸口蔓延开来…这么快…今天中午他们才刚刚分开,想不到才到晚上,他就看到了这一幕! 一听到他要放手,这么快就找到了新恋人?明明这么多年都没有爱上过任何人…明明这么多年,不管他们是不是什么见鬼的朋友,他身边都只有他! 颜暮商三两步走了过去,一语不发,猛然就把凌微扯了起来。 “你凭什么…向他求爱?”他冷笑起来,毫不留情的把凌微甩到了一边,“你要谁把他还给你?你问过我吗?你经过了我的同意吗?!” “颜暮商!”丁沂终于暴吼出声,“你在说什么蠢话!” 屋子里一片沉静,凌微跌坐在沙发上,凌峭呆滞的站在一边。 “哈哈哈哈!”凌微忽然大笑起来,然后转头看着凌峭,“哥哥…原来你爱的男人,爱的不是你啊。” 十几年来,她第一开口叫凌峭“哥哥”。 凌峭僵硬着站在那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他以为颜暮商已经原谅他了啊…他们晚上还一起吃了饭的,颜暮商还是像往常一样,送他回家的… 怎么会…这样? 凌峭的身子终于动了动,慢慢的开口:“你们…骗了我这么久…” “扑通”一声,他倒下去了。 (31) 在倒下去前依稀听到了好几声惊呼,凌峭想,不要醒来就好了。 他第一晕倒,是当年他母亲在他眼前从窗户上跳下去。 晕倒其实很容易,真的,多晕几就明白了。大脑一个当机,就可以眼前一黑倒下去。 就可以把那些痛苦的事情,可怕的事情,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如何解决的事情,暂时挡在意识之外,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要是醒过来后,发现原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意识重新回到大脑,是伴随着一阵剧痛。 凌峭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虚弱的睁开眼睛,然后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糖水端在了他面前。他的嘴唇上方火辣辣一阵疼,丁沂掐他人中把他给弄醒的。每他晕倒,丁沂都是用这种可怕而粗鲁的方式弄醒他。其实不能怪丁沂,他从小和人打架到大,小时候不成气候,每被人打狠了晕过去时,丁泓那个女人就死命掐他人中把他掐醒来,导致丁沂一直认为,人晕倒后,只有靠掐人中才能醒过来。 一个声音蹿进凌峭的耳中:“靠,丁沂,你下手够狠的啊,你瞧你掐出个这么的印子来了!” 然后是丁沂淡淡的声音:“闭嘴。” 凌峭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费力的扭头看了一眼,吓了他一大跳。 他的床侧坐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左眼乌青了一大块,头发乱蓬蓬,领带被扯得乱七八糟挂在脖子上,衬衫的纽扣还掉了好几颗。 “唐,唐欢?” 唐欢冲着他一记微笑:“哟,看来还挺清醒的,我还以为你受不住打击,头脑故障了呢。” 凌峭脸色一白,立刻偏开头,避开了丁沂端在他唇前的那碗白糖水。 丁沂知道他心里有怨气,端着碗的手有些尴尬的悬在半空中。唐欢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碗,冷冷的说:“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你先出去吧。” 丁沂默默的站起身子,神情复杂的看了凌峭一眼,慢慢的走了出去。 房门被轻声合上了,凌峭咬住嘴唇,心里一阵抽痛。 他被骗了…被他最信任的人和最喜欢的人…联手骗了。 从头到尾,原来他像个小丑一般,自以为幸福,自以为被人爱着,晕陶陶的演着自以为是的爱情剧,末了连个谢幕也没有,只有个冷冷的声音嘲笑着告诉他:你上错场了。 他走错场,那么以前那些甜蜜的回忆,又算什么呢? 颜暮商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温柔场景,丁沂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他们叹气说要肉麻到房间里去肉麻的画面…又算什么呢? 天底下还有比他们更会做戏的人么? “觉得很恨,觉得那两个人都不是东西吗?”唐欢带着嘲弄般的笑声响起,“被骗了觉得很痛苦吧,凌峭?” 凌峭麻木的看着他:“其实你是早知道的,对不对?” 他突然爆发般的大叫起来:“你认识他们那么多年,应该是早知道的吧?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要像看戏一样,看着我被骗被玩弄呢?践踏人心这么有趣味吗?看我像个傻瓜一样被骗得团团转,很有趣吗?” “骂得好。”唐欢拍着手笑起来,“他们现在都在客厅呆着呢,出去骂啊,把这些话对着他们狠狠的骂出来。” 凌峭死死的瞪着他。 “你幸灾乐祸?” “不。”唐欢翘着二郎腿,伸手拨了拨头发,悠闲的看着他,“我只是想看看,你能恨到什么程度――来,告诉我,你是不是恨到想杀了他们?是不是恨不得他们两个不得善终?是不是在心里诅咒着,总有一天他们要受到报应?” 凌峭倒抽了一口冷气:“你…” “觉得我很恶毒,还是觉得自己很恶毒?”唐欢冷笑起来,“被背叛了谁都会恨吧?凌峭,恨他们是你的权利。” “我,我…”凌峭的眼眶红了起来。一个是他身边最亲,最疼他的人。一个是让他第一感受到了被爱,被呵护着的人。两个都是他生命中那么重要的人,他实在做不到要诅咒他们不得善终这么恶毒的事。 “我不能诅咒他们。”凌峭闭上眼睛,一颗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我虽然恨他们骗了我,但我做不到诅咒他们。” 唐欢安静的看着他,良久,微微一笑:“凌峭,你比我想象中…坚强得多。” 看起来这么脆弱,倒是出乎意料的坚强。他还以为凌峭清醒后,会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喊,会失去理智的在那两个人面前崩溃…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凌峭凄惨的一笑:“坚强?我这个样子就叫坚强?我什么都没了你知道么?我最爱的人…和我最重要的人…都没了…” “你错了。”唐欢打断了他的话,按住了他的肩膀,“凌峭,你听我说。你还年轻,难道这世界上就再没有第二个人值得你爱了?我也曾经掏心挖肺的爱上过一个人,但是他离开我后,慢慢的,我发现原来我也可以不再时时刻刻的想着他,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对自己多点信心吧,凌峭,在你找到可以再爱上的人之前,一定要学会好好爱自己。” 不要像他当年一样,恨不得三个人都不得善终。 凌峭含着眼泪…哪有他说的这么容易?再爱上一个人?那要等多久? “可我…还是爱他…还是爱他呀…” 唐欢从凌峭的房间里走出来时,客厅里呆坐着两个人。 凌微已经离开了,这个女孩子在听到颜暮商那句震撼性的话后,从不敢置信到渐渐笑起来,然后对着丁沂说:“难怪啊…这么多年,你从来没爱上过谁。” 然后,她转头对着颜暮商冷冷的说:“我虽然从来瞧不起展凌峭,但他到底是我展家的人。颜暮商,你有种,玩儿了他这么长时间。我们走着瞧。” 颜暮商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哥怎么恨我我都受着,只是你。”他冷笑一声,“你没有资格对我放狠话。” 她在凌峭心口上插的刀子,难道比他少? 丁沂无比疲惫的开了口:“凌微,我送你回学校。” “不必了。”凌微打开门,有些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挺得直直的,“丁沂,我从来不后悔喜欢上你。我只是恨我为什么晚生了十三年。” 慢了颜暮商一步,被他先夺走了你的心。 听到唐欢出来的脚步声,丁沂和颜暮商同时抬起头。 “凌峭他…” “他睡着了。”唐欢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缓缓的说,“你们两个,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一点长进么?” 丁沂和颜暮商谁也没有开口。 “抛弃这个男人吧,丁沂。”唐欢忽然走到丁沂面前,对他微微一笑,“选凌微或者选我…都比这个男人好的多哦。” 颜暮商顿时脸色铁青:“唐欢!” 唐欢大笑起来,最后还是丁沂开口了:“唐欢,你今天到底是被谁弄成这副德行,跑这儿来看热闹来了?” (32) 唐欢的笑声嘎然而止,丁沂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居然会在唐欢脸上看到类似尴尬、愤怒或者说…难堪的神情? 这男人不是现在狂到谁都不放在眼里么? “一个疯子!”唐欢恶狠狠的说,“莫名其妙的神经病!” 丁沂瞧瞧他,是够狼狈的,活脱脱一副刚刚被人打劫过的样子。凌峭刚晕过去,唐欢就按着门铃跑过来了,满脸的晦气。 丁沂想,搞不好他是来避难的吧? 能把唐欢搞成这副样子,丁沂想,对方不知是何方神圣啊。 “别岔开我的话题。”唐欢显然不愿多说自己的事,他看了丁沂一眼,又看了颜暮商一眼,不怀好意的笑,“我刚说的话,算数着呢。丁沂,你真要张开眼好好看清楚这个男人,他浑身上下哪里数得出一个好来?” 颜暮商冷声道:“你身上就能数出个好来?” 唐欢哼了一声:“至少我不会钓着一个,还看着一个。像你这种人,活多少年都是白搭。当年害了我不够,现在又加上一个凌峭。你还折腾啥?” “我和凌峭的事我自己会理,我和丁沂的事不用你管!” 丁沂终于发作:“你们都给我闭嘴!” 两个人住了嘴,互相阴沉沉的看着对方。 丁沂按着太阳穴,满脸的疲惫。他先望向唐欢:“你别来添乱了,你要我选你?我选你干什么?你想告诉我你爱上了我吗?” 唐欢居然给他点点头:“你觉得没可能吗?我当年品味太差,才选了那个男人。现在看来,其实我们才最合。人家说先了解再恋爱比较保险,我们已经具备了先决条件了,只剩下调整个心态来谈恋爱了。你看,我起码不会见一个爱一个。” “你拿我来消遣?” “怎么会?”唐欢委屈的看着他,“我很认真啊。丁沂,我发觉这么多年过去后,你居然变成了我最中意的类型。又理智又稳重,私生活也相当检点。居家型的男人我最喜欢了,我保证你选了我,我一定也会对你一心一意。” 丁沂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你真不是开玩笑?” 唐欢竟然会认真的表示要追求他?不计较过去他对他的那些伤害了吗?他愧疚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现在坐在他面前,说中意他,要和他谈恋爱? 今天是大家集体抽风,都不在状况中吗? 颜暮商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你是拍戏拍多了,把自己给拍进去了吧,唐欢?你恨我也恨丁沂,见不得我们在一起,非要来捣乱是不是?你喜欢上他了?笑话,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回来忽然就一见钟情了么?” 唐欢慢悠悠的回答:“是又怎么样?感觉这种东西,来了就来了。我就是发觉丁沂很对我胃口,想要追求他,你有什么不满意么?” 颜暮商冷冷的道:“可惜他恐怕喜欢不上你,你是他心里的一道疤。伤疤你懂么?就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要不是这你回来非要见他,他连见都不想见你。你还要要他喜欢上你?你可够恶毒的。” “哦,这样啊。”唐欢笑起来,刻薄的回道,“我是他心中的疤,难道你就是他心口的一抹朱砂痣?他不愿意面对我,难道就愿以面对你?他不想见你你都强迫他面对你这么多年,你比我更恶毒吧?” “我说你们两,是来讨论谁比谁更恶毒的么?”丁沂冷冷的打断了他们的话,“我们三个,现在坐在这里说这些话,是不是太可笑了?” 他们三个之间,原本就是一笔一塌糊涂的烂帐。 唐欢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受害者了。他以全新的姿态出现,摈弃了过去,成了一个脱胎换骨的唐欢。也许经过这些年,他确实是从那场伤害中走出来了。他现在把丁沂也当成一个全新的丁沂,重新认识,重新展开追求。 可是丁沂,从来没有从过去走出来过。 他和颜暮商,都是一边想竭力忘记过去,一边却又死抓着过去不放的人。唐欢是他们之间的禁忌却也是他们之间的牵绊,如果这个存在忽然消失了…那些痛苦的,愧疚的,却又刻骨铭心的回忆都一瞬间可以灰化了…那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呢? 丁沂忽然发觉,如果他和颜暮商都可以像唐欢一样,重新开始生活,把以前互相的伤害都忘掉,那么他们之间,同样就连那种羁绊,那种或许可以称之为“爱”的感情,也不会存在了。 因为根本就没有那种纯粹的感情存在于他们之间。 爱与恨是相伴相生的,他和颜暮商真要走到一起,不知道互相又会如何折磨对方。他们之间的爱,永远是曾经加载在对别人的伤害之上的。这种如同烧刀子一样割人的感情,他要得起吗? 他可以漠视良心的不安,伸手去要吗? “我们都需要冷静。”丁沂缓缓的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唐欢,我想你也应该明白,我和你之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产生感情。你可以忘了那些过去,可是我不能。你能原谅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可是你要爱上我…我承受不起。” 唐欢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没关系,我耐心好得很。” 丁沂转过头,看着颜暮商:“至于我和你…”,他顿了顿,苦笑道:“我竟然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和你…在一起…不是更像天方夜谈么?” (33) 颜暮商沉默,丁沂说得很对,他们在不痛不痒做着朋友的这些年里,任何无关紧要的话题都能说,就是这三个字,从来说不得。 在一起。 不是像朋友那样,偶尔见个面,或许还能一起吃个饭,互相说些有的没的,知道彼此都在这个城市,知道对方最近过的如何,互不干涉。而是像情人那样,每天见面,只要不出去应酬就一定会一起吃饭,互相说的都是最隐秘的话语,知道彼此就在身边,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的近况,水乳交融。 多么难以想象。 茶几上的水壶空了,丁沂起身去厨房烧水。 唐欢和颜暮商面对面的坐着。他们曾经是情人,或许马上就要变成情敌――仔细一想,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竟然这么可笑,不是情人就是情敌。 十七年前,他和丁沂还是情敌呢。 “他躲到厨房里去了。”唐欢望了厨房一眼,笑了笑,“大概是真的很苦恼吧?我倒没有想到,过了这些年,他胆子小了这么多。” 颜暮商又开始抽烟,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一直是这样子。” 丁沂一直是这样子,念书的时候就看起来很厉害,打架也够狠,甚至还敢强暴他。可是就偏偏不敢承认喜欢他。而后过了这么多年,他看起来更成熟,举手投足都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模样,可还是不敢承认,喜欢他。 表面坚强而内心懦弱,瞻前顾后,畏缩不前。 “其实我倒觉得没必要这么多顾虑。”唐欢耸耸肩,“又没杀人又没放火,我都说我不介意了,他还在东想西想的想些什么?凌峭么?人家好歹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失个恋又不会去死,他至于把自己当个杀人犯一样么?” 颜暮商失笑:“你这是要劝他跟我在一起么?” 唐欢冷笑:“我没那么好心――只不过,的确是替你们累。” 如果是他,才不要这种磨心磨力的感情。爱情么,那应当是简单的,纯粹的,因为喜欢而在一起,合则聚不合则散,多么干脆利落。他用自己的切肤之痛换来的爱情观,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顺从着自己的心意,追逐着自己想要的爱情,过得潇洒从容。 谁会为了个抛弃过自己的男人,就一辈子叫自己不好过呢? “你说的对。”颜暮商慢慢的说,“的确是很累。可是,你要明白,这么多年都耗进去了,换了谁都没力气能再爱上一个人了。” 颜暮商这句话说得很慢,每个字就像刀子一样不轻不重的割着他的灵魂。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爱上其他人。他抢了丁沂的女朋友时,他举行婚礼时,他并不是仅仅怀着报复的念头而这么做的。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舍得拿自己的婚姻做报复吧。 然而还是不满足,结婚后就发觉自己开始厌倦。就好像一个十几年来只抽一种烟的人,忽然强迫他改抽另外一种烟,痛苦不堪。 然后颜暮商想,或许是口味不对,或许是仍旧没有遇上合适的…他从那段婚姻中跳出来,继续挑挑选选,在一段又一段的爱情中沉沉浮浮。后来他遇上凌峭,他忽然发觉这是个多么单纯的男孩子,又是个多么需要他保护的男孩子。他告诉过自己,要好好对他,也许再不会找到更适合他的情人了。 若他曾经能那样爱上一个人,那么他一定也能爱上凌峭。 “所以,你发觉不论你尝试过多少场恋爱,仍然不满足,仍然得不到心安,对不对?”唐欢轻轻的说,“你发觉那个人已经埋在你骨子里了,你的热情已经消失了。你从别人身上得不到爱情,你上瘾了,根本戒不掉。” 多么的…愚蠢啊。 走了这么多年的弯路,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为了逃避这份两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的感情,为了当年近乎愚蠢的那份伤害,硬生生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人的一生中…能有几个十七年?能有什么样的感情,经得起这样的煎熬? 他明白了,这两个人,不论欺骗着自己爱上谁,都会是对那人的折磨。 可是这世界上呢,却偏偏就有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唐欢就是头一个。爱情这种东西,原本就没有先来后到的理,凌峭还不肯放弃颜暮商呢,他干吗要乖乖把丁沂就这么让出去? 丁沂要和颜暮商在一起,太沉重。不如他,他的感情直接明了,他不再执着于过去的那些伤害,他可以和丁沂重新开始。 那是颜暮商和丁沂之间永远不可能的。那是他唯一的胜算。 “我们走吧。”最后还是唐欢站起了身子,“丁沂需要冷静,我们呆在这里,他恐怕会更苦恼。不论你想怎么样,你总要给他时间考虑。” 颜暮商默默的跟着站了起来。 他走出了第一步,打破了这个僵局。但是接下来如何,要看丁沂。 他忽然觉得有些轻松,无论如何,这么多年来他总算第一不再强迫着自己伪装下去,总算可以面对自己的真心。 他看了凌峭的房间一眼,满心歉然。 伤害了这个无辜的男孩子,他知道自己的确很恶劣。可他也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会爆发,迟早有一天,凌峭还是会发觉他的心,根本就不在他身上。 他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也可以给他任何补偿。只要凌峭肯原谅他,他会和丁沂同样的好好对他,照顾他。只是抱歉,他没办法再给他所谓的爱情了。 丁沂站在厨房,茫然的盯着那只冒着热气的水壶。 他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客厅里的那两个人,他的脑子里现在一团浆糊。他不知道客厅里那两个人在他离开后说了些什么,但他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 “丁沂,我们走了。” 唐欢探头进来向他打了个招呼,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是关门声,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那两个人都走了。 他叹了口气,终于从厨房里走出来。然后走近了凌峭的房间,打开了一点点床头灯,看到那孩子缩在床角,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丁沂忍不住悄悄的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又替他掖了掖被角,轻轻的说:“对不起凌峭…我曾经说过我会保护你,绝不让你受伤害。想不到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我。” 他凝视了凌峭片刻,叹口气,终于关灯离开,随手拉上了门。 凌峭在他离开后睁开了眼睛,四周一团漆黑。 眼睛眨了眨,想哭,但终究流不出眼泪。他知道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像丁沂那样,这么多年来默默的照顾着他,疼着他。 那些都不可能是骗他的。 凌微说的对,他霸占了丁沂这么多年,他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温柔,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丁沂的心里,要的是什么。 在他曾经怀疑丁沂和颜暮商之间是否存在着另一种感情的时候,他想的是,就算是那样,他也绝不放手。 他其实早就设想过这样的场面,只是他以为那两个人,一定不会打破这种局面。 他以为他们都舍不得伤害他。 凌峭…你好卑鄙。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咒骂着自己,积蓄在眼眶中的眼泪,终于缓缓的流了下来。 (3) 唐欢一大清早就被门铃声吵醒了,揉着眼睛看表,靠,七点都不到,这哪个瘟神上门来了? 打着呵欠毫无形象的走过去开了门,凌峭拖着个行礼箱站在他面前:“我要搬出去住,房子还没找,能先住你这儿吗?” 唐欢张大着嘴,呆呆的看着他:“你,你要搬出去?” 凌峭低着头,不安的揪着衣角:“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丁沂。” 他昨晚胡思乱想了一夜,听到丁沂离开前对他说的那句话,忍不住一直哭,被那些温柔的回忆片断纠缠着,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卑鄙不堪,硬生生把颜暮商从丁沂的手中抢过来。可是,他们谁又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他,这份感情是他抢来的呢? 他想着自己和颜暮商交往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都是他小心翼翼珍宝般收藏在心底的欢喜。忽然之间说没就没了,忽然之间他发觉自己成了个第三者…他想或许他们都不是存心骗他,可是又实实在在是真的骗了他。 唐欢抓着自己的头发:“这个…你和丁沂说了么?” 凌峭摇摇头。他几乎一夜没睡,六点不到就爬起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出门就来这儿了。他身边几乎没有朋友,根本就不知道该去投奔谁。对于丁沂,恨是恨不起来,这世界上他唯一恨不起来的只有那个男人。可是要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的坦然面对他,却又无论如何做不到。说他一点儿不介意一点儿不计较,那是鬼话,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可是面对爱情,有几个人不自私呢? 他承认自己在守着这份爱情时,的确是刻意的忽视着丁沂。他承认自己藏着小心眼,心安理得的沉浸在颜暮商为他编织的爱情中。或许是卑鄙的吧…只是他唯一的心愿,不过是想紧紧抓住自己的爱情,又有什么错呢? 十七年是爱,一年就不是爱了么? 没办法去恨,却又没办法去原谅,凌峭从来不懂怎么理这种局面。除了暂时从那两个人面前逃开,他不知道要怎么办。 唐欢叹口气,侧开身子:“你先进来吧,住下来再说,房子我再帮你慢慢找。” 凌峭默不作声的拖着巷子走进去,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唐欢拿着手机走进了洗手间,还关了门。他知道唐欢一定是去打电话给丁沂,告诉他自己在他那儿,免得丁沂着急。其实在唐欢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个细心而体贴的灵魂。自己明明和他不算很熟,这个时候却也只有他肯收留自己了。 好一会儿唐欢才走出来,一边换下睡衣一边对他说:“我要去片场,你打算干吗?” 凌峭机械的摇着头。 唐欢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干脆你跟我一起去吧。一个人呆这儿也没意思吧。” 说实话,凌峭越是安静,他就越是胆战心惊。这个男孩子像座活火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还是带在身边安全点儿…然后又忍不住苦笑,自己顶替丁沂做了凌峭的保姆么? 丁沂在接到唐欢的电话后,一时之间愣住了,不管唐欢说什么,几乎都只能回答几个字:“好”,“麻烦你了”,“谢谢”。 他没想到凌峭居然逃到了唐欢那里。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如果不是极端不愿面对他和颜暮商,以凌峭那么内向的个性,怎么也不会去厚着脸皮去找唐欢吧? 他吃了早饭,走去上班,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一连出了好几个差错,差点连文件都签错。一直挨到下班,这种状况下自然也没有加班的必要,随着人流挤进了电梯然后又跟着往前移动。然后,隔着玻璃大门,意外的看到门口竟然停了一辆颇为眼熟的蓝鸟。 是颜暮商的车。 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颜暮商一只手搭在车窗边,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掐灭了抽了一半的香烟。 “你在这里等我?”丁沂问了一句废话。 “我不来找你,你也不会去找我吧。”颜暮商看着他拉开车门坐进来,于是发动了车子,“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吧?” 丁沂坐在颜暮商身边。他知道他们的确是应该好好谈谈。可是…谈什么呢?在事情变成这种局面后,他们能说些什么?要讨论怎么在一起么? 怎么都觉得像个笑话。 “想说什么说什么吧。”颜暮商双眼看着前方,淡淡的说了一句。 丁沂忍不住扭头去看他。他怎么能这么从容?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在他们又一联手狠狠伤害了一个男孩子后,他怎么能这么镇静? “我真的很不明白。”丁沂露出个嘲笑,“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大概和你构造一样。”颜暮商回了他一个同样嘲弄的笑容,“都是从里黑到外吧。” 车子一个拐弯,驶上立交桥。车厢内又陷入了沉默。这种时候,似乎不论什么话题都是导火索,一引即爆。 赶上了下班高峰期,堵车堵得一塌糊涂。丁沂坐在车内,和颜暮商并排等着红灯转绿灯。他觉得自己也像被堵在十字路口的车一样,烦躁,郁闷,却又束手无策。 原来和这个男人互相撕下了面具后 ,随之而来的是这样的僵局。 “丁沂。”颜暮商再开口了,“和我在一起,对你来说就这么难?” “对你来说就很容易?”丁沂激烈的反问,“我们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像两个白痴。你还要一直白痴下去吗?” 丁沂呆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不好吗?我倒是习惯了。” 他已经习惯了呀,习惯了和颜暮商之间保持着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习惯了这么多年的彼此折磨,也习惯了在爱与恨之间寻求到一个平衡点,相安无事的生活下去。 为什么忽然要改变这种局面呢? 当这份感情已经变质,不再是单纯的爱,也不再是单纯的恨,而是承载着太多的伤害背叛后,渐渐的终于磨成了灰,为什么一定要让它再死灰复燃呢? 这样的他们,就会过得更好吗? “你他妈的…非要说这种半死不活的话吗?”颜暮商陡然间发怒,车子猛的飙了出去,“你还良心不安啊?你他妈什么时候有过那玩意儿?跟我在一起你就不是人了?你他妈早就不是人了!” 丁沂的怒气呼的一下也被挑了起来:“我他妈不是人,所以就要跟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在一起?颜暮商啊,感情你是真爱上我了?什么时候的事?你骂我变态的时候爱上我的吗?抢我女朋友的时候爱上我的吗?追凌峭的时候爱上我的吗?!” 旧帐忽然统统被掀出来,颜暮商一口怒气涌上喉咙眼,赤红着眼转头吼道:“你难道不是变态?不是变态你当年上我上那么爽?喜欢我,你他妈没长嘴巴不会说啊?” 丁沂一直埋在心底的秘密忽然之间被颜暮商掀了出来,一时羞怒交加,气得手指发颤,正要反骂回去,猛然发现颜暮商正扭着头怒气冲冲的看着他。 他他他…他在开车呀! “颜暮商,你他妈看着路开车呀…啊――!” 颜暮商猛然清醒过来,车子已经歪歪扭扭的向着马路边冲过去了。他一边慌忙踩刹车一边手忙脚乱的打着方向盘,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在丁沂惊惶失措到极点的惨叫声中,车子毫不犹豫的撞上了前面的一辆小货车。 丁沂从坐位上弹了起来,一头撞上了前面的挡风玻璃,眼前一黑时,他还在想,他妈的,每坐车都记得要系安全带的,怎么偏偏就这忘了! (35)上 黑暗中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撞击着自己的脑袋,一抽一抽的疼。神智明明已经清醒了,却睁不开眼睛――不,确切的说,是已经睁开了眼睛,却还是陷在无边的黑暗中。 感觉到眼皮是撑开了的,却被什么东西包住了,要死命的才能睁开一点点。 头还是很疼,胸口也很疼。多年前被踢断肋骨时也是这种感觉。手和脚都不能动,什么也看不见,静悄悄的一片黑暗。 手指头轻轻动了动,然后迅速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 “丁沂,别怕。” 敏感的竖起耳朵,听清楚是丁泓的声音,立刻放松下来。自从那天替凌撒了谎,承认自己和颜暮商在一起后,他和丁泓见面的数就少了。他知道她一直等着他给她一个解释,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要解释什么。两人在电话里总是冷场,丁泓不会逼他,从小到大,丁泓总是相信他能理好自己的事情。 即使当年闹得那么不堪。 “我…在医院?”他艰难的开口,喉咙疼得厉害。 那只手轻轻的握着他的手:“你要好好休息,你受伤了。” 那是非常温柔的语气,丁沂的手却颤了一下。丁泓的温柔让他有些害怕,每只有在他的情况非常糟糕的状况下,丁泓才会这么小心的对待他。 似乎是…很怕伤害到他一般的小心。 “我的肋骨又断了?” “嗯,不过还好,多躺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手和脚都不能动…没有断吧?” “没有,都好好的,只是骨折了,医生给你打上了石膏而已。” “眼睛也受伤了么?” “是,被玻璃的碎片划伤了。不过不要紧,你安心养伤,公司那边,有你姐夫呢。” 丁沂还想问什么,一时又觉得说不出口,最后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了:“颜暮商…他没什么事吧?” 握着自己手的手掌抖了一下,他听到丁泓吸了一口气,然后回答:“他没事,他系了安全带,只是撞在方向盘上,晕过去了而已。现在已经醒了,和你一样,躺在病房呢。” 丁沂沉默了下来,只是微微颤抖着的手指,泄漏出他内心的害怕。 丁沂生平最怕的事情,就是车祸两个字。小时候父母在车祸中丧身的打击太大,他对那种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打从心底里恐惧。可是现代社会,不可能到哪里都凭着一双脚走去。有的选他一定坐巴士,实在迫不得已要坐别的车,上车前他一定会小心的系好安全带。 只有这一,他忘了。 当丁泓不再说话了后,四周就显得特别的安静。又过了一会儿,耳边响起了细微的人声,似乎有人特意压低了嗓门在哭。丁沂不安的动了动,握着他手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些。 “谁…在哭?” “…没有谁在哭,你好些休息吧。” 再仔细侧耳一听,真的就没有一点点声音了。丁沂就想,或许人看不见,就会变得格外的敏感吧。 病房的门被悄悄的推开了,有人踮着脚尖轻轻的离开。丁泓松开握着丁沂的双手,站起来,跟着走出了病房。 凌峭的身子靠在墙壁上,双眼红肿,还在不住的抽泣着。 “哭什么。”丁泓淡淡的说,“命保住了就是万幸。” “可是,可是丁沂他…” “他受的住,不管什么事情落在他头上,他都受的住。” 凌峭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出来,唐欢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我们回去吧。”丁泓笑了笑,有些虚弱,“从他进手术室,就一直提心吊胆。现在人也醒了,再没什么可怕的后果了。眼睛…又算什么呢?” 和他们惨遭横祸,连命都没了的父母比起来,丁沂至少幸运得多吧。 只是毁了一只眼睛而已…破相也不算什么,男人也不用那么在乎脸吧。 (35)下 穿过走廊,等在电梯门口,几个人的神情都十分疲倦。 “我不知道,他原来这么在乎那个男人。”丁泓仿佛自言自语,神色萧索,“自己伤成这样,还不忘问那个人要不要紧。” 凌峭听到这句话,身子抖了抖,抬头看着丁泓。 “当年把他折磨得那么痛苦的,应该也是那个男人吧。”丁泓笑了笑,叹口气,“如果这是他选的,那我有什么办法呢?” 他这个弟弟,倔强起来是怎么都不会回头的。这世界上虽然有那么多温柔可爱的女子,有那么多甜蜜温馨的爱情,可是丁沂都不肯要的话,那她也只能站在他那边,希望他能幸福。 即使是千疮百孔的幸福也好。 “对了。”丁泓忽然转头看向凌峭,“你不是说颜暮商已经醒过来了吗?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来看丁沂?” 凌峭讷讷的不知怎么回答,唐欢在一边冷笑着回答:“他哪里有空来看丁沂,病房里全是他公司跑来巴结老板的员工,连他父母都专程赶回国了。” 丁泓面色一变,冷笑了一声,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丁泓率先走了进去。 唐欢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凌峭:“你不去再看看颜暮商吗?” 凌峭摇摇头,眼眶红红的,低声说:“不用了,知道他没事就好了。” 当得知颜暮商和丁沂出车祸时,他吓得整个人都差点晕了。不可否认,这两个人在他的生命中都占着极大的分量,当他赶到医院时,却发觉两个人都被送进了手术室。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丁沂从手术室出来后,仍旧昏迷中,而颜暮商只是头部受伤,手臂骨折,昏迷了两天醒来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颜暮商醒过来后,他站在病房外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没有进去,悄悄离开了。他还是无法面对颜暮商,那个男人给他的伤害太了。 颜暮商清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只手打着石膏,另一只手上插着点滴,脑袋上缠满了绷带。他有些费力的扭过头,看到床前围满了人。 他的父母坐在他身边,见他终于清醒过来,面上的忧色消散了下去。他妈妈紧紧抓住他的手,微红着眼睛:“吓死我了…好好的,怎么会出车祸!” 颜暮商愣了愣:“妈?你,你和爸怎么回国了?” “接到你秘书的电话,说你出了车祸,我和你爸立刻就买了机票回国了。”他妈妈轻轻替他擦了擦脸,“你昏迷了两天,幸好没什么大事。” 病房里四站着他公司的下属,床边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鲜、果篮以及补品。一听说老板受伤,大家都急急忙忙奔过来,这种时候不献殷勤,什么时候献? 见老板一家团圆,众人也不好继续留下来煞风景。再说,老板醒来后看到他们,心意已经到了,可以离开了,于是纷纷说了一番要颜暮商安心养伤,他们会好好工作的劝慰话语后,一个个礼貌的退出了病房。 颜暮商浑身还痛着,头更痛得厉害。他心里担心丁沂,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想爬起来,却又挣扎不起来。他父亲皱着眉头按住他:“你刚醒来,要去哪里?” “我,我还有一位朋友当时也在车上,我想去看看…” “自己都伤成这样了,好些了再去看吧。”他妈妈连忙也帮着按住他,“横竖都在这个医院,等你能下床了,我们陪你一起去看。” 颜暮商闻言,心里苦笑一声,让他父母陪着他一起去看丁沂?说因为他想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车子上吵了起来,所以发生了车祸? 虽然心里担心,但以他目前的状况,要下床去看丁沂的确有些困难。何况父母都在眼前,也不太好去。于是只好暂时闭上眼,等他爸妈走了再说。 实在有太多的话,当着他父母的面,无法出口。 颜暮商躺在床上,满心气闷。他住的是高级病房,父母轮流守在他身边,他醒来后已经过了一天了,一直想去找丁沂,却一直找不到借口摆脱他父母。想打电话给丁沂,又发觉自己的手机在车祸中报废了,更加郁闷。 凌峭和唐欢都没来看他,颜暮商心头的不安愈发的强烈…是不是因为丁沂出事了,所以他们都没空过来? 中午,颜暮商一觉醒来后,见他父母不在病房,试着动了动身子,正想叫护士进来拔了他手上的针头去找丁沂。刚掀开被子,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唐欢走了进来。 “醒了?”唐欢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四周,“你爸妈走了?” “你知道我爸妈回来了?” “昨晚来看丁沂,经过你病房时看到的。”唐欢在他对面的空床上坐下,嘲讽般的一笑,“好热闹。” “丁沂呢?”颜暮商一开口,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几个字,“他有没有怎样?” “刚醒来,还不能动。” 颜暮商大骇,挣扎着就想爬起来:“他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 唐欢抱着双臂看着他,他的脸色阴沉得像要结冰,半晌,颜暮商听他缓缓的说:“我不知道。不过医生说…起码一只眼睛是保不住了。” 颜暮商浑身一冷,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明知道他最怕坐车,为什么不提醒他系好安全带?”唐欢狠狠的盯着他,“为什么会出车祸?为什么你不小心一点?” 颜暮商面如死灰,只是一动不动的任凭他指责怒骂。 丁沂…瞎了一只眼睛… 因为坐他的车,因为和他吵架,因为他在那一瞬间,忘了看前面。 “带我去看他。”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颜暮商一把抓住唐欢的手臂,“带我去看他,快点!” “他现在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眼睛上还缠着纱布,你去看他,有什么意义?”唐欢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是打算要对他负责么?啧啧,那我还真是感动啊!” “你他妈到底走不走?!”颜暮商暴怒起来,一把扯下了自己手腕上的针头,鲜血一飙,他却看都不看一眼,站起来就要走。 病房门再被推开了,他爸妈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替他买回来的午餐。 “你要去哪里?”他妈妈惊呼了一声,急忙走上前,又看到他手腕上的血迹,以及被他随手丢在床上的针头,吓得声音都抖了,“你,你这是干什么?” 颜暮商吸了一口气:“我要去看看我那位朋友。” “什么了不得的朋友,要你这么拼了命的去看?”他父亲也怒起来,“你忘了医生说你至少一星期后才能下床吗?给我回去躺着!” 唐欢在一旁冷眼看着。 “那个人…不是我的朋友。”颜暮商终于一字一句的开口了,直视着他的父母,“出车祸的时候我们在一起,是因为…我正准备要他答应我,这辈子和我在一起。” 唐欢不敢置信般的瞪大了眼睛。 (36) 颜暮商的父母先是一愣,他妈妈立刻就反应过来:“什么?那个人是你女朋友?”他爸爸也露出个笑容:“原来你已经有了个感情好到要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了吗?也是,你离婚都这么久了,是该再找个了。既然这样,也怪不得你着急。我们陪你过去看看她吧?” 颜暮商咬着牙:“不是女朋友。” “啊?” “你们也认识,他是丁沂。”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丁沂,颜暮商的父母自然认识。儿子多年的好友,以前回国时,他还替颜暮商到机场接过他们。一起吃过饭,印象中挺有礼貌也很有分寸的一个男子,话不多倒是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怎么会和他儿子是… “你,你是说你和丁沂,你和他是,是…”他的父亲实在说不出那三个字。 “是!”颜暮商一横心,点头承认,“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疯了你!”他的父亲霎时暴怒,“玩儿什么不好你玩这个!你,你…” “这怎么可能啊?”他母亲颤抖着开口了,“你怎么可能喜欢个男人?你不是还结了婚的吗?炎炎你不要吓我们好不好?那个丁沂哪里像女人?” 颜暮商听了他父母的话,一瞬间甚至有些想笑。原来在他父母的认知里面,他和丁沂这样的只算“玩玩”,他喜欢个男人就要那男人像个女人?他妈妈是不是以为被男人爱上的男人,都是像人妖那样的? “如果我只是玩玩,那我玩了十七年,算不算玩太久?”颜暮商慢慢的开口,“我只想说,这辈子,我就耗在他一个人手里了。” 这句话,颜暮商说得很坚决,一字一句,没有半分犹豫。 他和丁沂两个人,早已经溶进了对方的骨血,能放手早就放手,又何必纠缠这么多年。如果两个人都死也不肯低头,那也只能一方先妥协。他认了,不管夹杂在他们之间的感情,究竟是爱是恨,有多少愧疚,掺杂着对旁人的多少伤害,他统统都认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又还有几个十七年经得起厮磨。就算明知以他们两个的个性,在一起也未必会幸福,但还是想在一起。不想再作朋友,也不想互相憎恨着做仇人,只想单纯的,在一起。 “难怪当年你死活要回国…”他父亲面上一片灰白,“就是为了那个男人?” 颜暮商低下头,算是默认。 虽说不完全是事实,但也没有反驳的必要。他当年要回国,难道就真没有一点点想找丁沂的私心?看到他有了女朋友,愤怒到连手指都在发抖,真的只是纯粹的恨么? 不能容许他身边有任何亲近的人存在,不能原谅他在离开自己后独自幸福。于是蛮横的介入,强行的夺取,那夹杂着强烈恨意的独占欲,究竟是哪一种感情,又有什么重要呢?如果那就是爱的话,那他就承认自己爱着丁沂。 那是…绝不可能把他让给任何人的爱。 “你,你…”他父亲见他居然承认了,气得浑身发颤,“你居然瞒了我们这么多年…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 “爸。”颜暮商走前一步,正欲开口,“啪”的一声,他的面颊上已经落下了重重一巴掌。 “伤好后就跟我们回国!”颜父抖着手,哑着声音吼道,“想跟个男人在一起…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门都没有!” 颜暮商一动不动的直视着他父亲:“我不跟你们走。” 他爸爸气得扬起手又要打下来,被他妈妈拼命拦住了:“别打了,炎炎伤还没好,你让他冷静冷静。” “这个畜生,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像是不冷静?!” “我们先回去吧,你现在就算打死他也没用啊!”颜暮商的妈妈拉着他爸爸,声音哽咽,“他那个倔性子和你一模一样,让他晚上自己好好想想,我们明天再来吧。” 颜暮商的爸爸被妻子活拉硬拽的扯出了病房,还憋着一肚子火:“你干吗要拉我走?放着那个畜生去找那个男人吗?!” “你是要在他身边二十四小时看着他守着他?还是要活活打死他?”颜暮商的妈妈叹口气,“你想想看,炎炎认识丁沂多长时间了?十几年啊!怕不是这么容易就会放弃吧?他今天既然敢在我们面前承认,八成就是铁了心了。那孩子的性格你不了解吗?他下定决心的事情有谁拦得住?” 颜暮商的父亲怒道:“那你是打算让他跟个男人在一起了?” “当然不是。”颜母苦笑一声,“我的儿子,我会想让他跟个男人在一起?我要你和我回去,一来是让炎炎自己冷静一下,二来是我们赶紧回去找了炎炎的护照,买了机票下星期就一起回美国吧。” 颜父冷哼一声:“只怕他未必肯走。” 颜母回头看了颜暮商的病房一眼,转过头,毫无表情的道:“那就看在炎炎心里,究竟是那个男人重要,还是生他养他的爹娘重要了。” 病房里,剩下颜暮商和唐欢两个,一片沉默。 “啪啪――” 唐欢轻轻拍着手,笑起来:“颜暮商,我简直要崇拜你。真是精彩啊,你居然向你父母出柜了?” 颜暮商左脸上还残留着红印,他冷冷的看了唐欢一眼:“要幸灾乐祸,就滚出去。” “哪里。”唐欢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我佩服你的勇气呢。要说我嫉妒么?颜暮商,当年你要是能拿出这种魄力来爱我,你也和你父母说你不跟他们去美国,你说会怎样?” 颜暮商眸子一暗,半晌,只能含着愧疚的道:“唐欢,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停!”唐欢摇手打断他的话,“我没有和你翻旧帐的意思,再说我也不爱你了,你不必一副欠着我一条命的样子。只是你这么一厢情愿的同你父母摊牌了,你有问过丁沂愿不愿意么?” 颜暮商淡淡的道:“他还要怎么耗下去,我都奉陪。” 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破釜沉舟,那丁沂不管再怎么逃避,他也绝不会放手了。 “带我去看看他吧。” 丁沂躺在病床上,今天医生照例过来,帮他换了纱布,重新上药。他感觉到自己的右眼完全睁不开,医生说,还要多养伤几天。 丁沂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想,被玻璃碎片刺伤了眼睛,能伤到多重。 丁泓对他说不要紧,唐欢和凌峭都安慰他说不要紧。越是如此他心里反而越明了,他想或许他的右眼是保不住了。 不过没被撞成个断手断脚,也没被撞成个植物人,已经算幸运了是不是? 听到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然后在他床边坐下了。随即,他的手被人轻轻握住了。 “丁泓?”他试探着开口。 耳边传来一声的叹息:“丁沂,是我。” (37) 丁沂被握住的手立刻抖了一下,条件反射的想要抽出来,却被紧紧的攒住了。那只手,骨节分明,既不细腻也不光滑,怎么会当成是丁泓。 也许是因为这两天来,从来都只有丁泓这么喜欢握着他的手吧。 “你…已经能下床了?”既然抽不出来,也就任他握着了。知道颜暮商没有什么大碍,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到了这般田地,那些争锋相对刻薄的话语都不想说了。也许是鬼门关爬一圈转回来,心也软了起来。 属于他们之间的温柔时光,几乎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奢侈。 颜暮商看着丁沂,他的眼睛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额头上有一条的伤疤,蜿蜒而下,掩藏在纱布下,然后又从纱布下方继续延伸出去,消失在下颌。 可以想象,当时他撞破挡风玻璃时,那锋利的碎片,是如何切伤他的半边脸,然后毁了他一只眼睛。 手指带着颤动,轻轻抚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丁沂的神情变了变,偏开头,露出个自嘲般的笑容:“别摸了,痒。” 虽然谁都没有告诉他他已经瞎了一只眼睛,也没有谁告诉他他的脸变成什么模样了。但自己摸着自己的脸时,也能感觉到指尖那抹凹凸不平的触感。想必纱布拆下时,对着镜子自己也会被自己吓到吧? 就算不是个爱美成天性的女人,也难免介意自己被毁容。 颜暮商被丁沂躲开了自己的手指,也没有坚持要继续摸上去。记忆中那个笑眼弯弯的少年,和眼前这个面容残破的男人,怎么也重叠不到一起。然后他恍然中想起,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丁沂露出过那么纯粹的笑容了。 他总是带着嘲讽般,漫不经心的对着他笑。他们在一起时,现场永远隔着第三者。开玩笑也不忘互揭短,除了嘲笑和讽刺,除了那些不痛不痒的闲话,他们从来没有认真的交谈过。明明心底都是在意着对方的,这么多年来却一定要互相抠着对方的伤口,恨不得再撒把盐,恨不得再把窟窿戳点,自己痛苦恨不得对方痛苦一百倍――哪有这样的爱?怎么会有这样的爱? “我爸妈回国了。”颜暮商淡淡的开口了,“刚刚才走。” “哦。”丁沂愣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我们大吵了一架。”感觉到那只握着自己的手突然一紧,丁沂的心也跟着莫名其妙的一紧,“我对他们说,我要和你在一起。” 丁沂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刷的一下惨白到了极点,他抖着嘴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摔坏了头吗?” 颜暮商苦笑了一下。真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啊…可是他还能指望丁沂会欢天喜地的扑过来,抱着他说自己好感动吗? “真的摔坏头就好了。”颜暮商的声音低了下去,“变成个白痴的话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可以不爱你的话我会轻松很多吧?” 苦闷的低笑声在丁沂的耳边响起,那个惯来目空一切的男人,又自私又狠毒的男人,第一在他面前露出了弱势的一面。丁沂的心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男人笑声一顿,气势陡然间又恢复了凌厉:“可是已经晚了,丁沂!” 猝不及防的忽然被压倒了,带着湿意的双唇贴了上来,强硬到令人来不及反抗的一个吻。齿关被撬开,狼狈中便已经被迫卷住了舌头。吮吸和舔咬都带着疼痛,舌头被蛮横的扯进对方的口腔,几乎被吸断,还是不肯放开。 “唔…” 双手被紧紧压住,无法挣扎。还未伤愈的身体被重重的压在男人的身下,动一下都生疼。嘴唇已经被吻到麻木了,几乎连意识也要魂飞魄散。从来没有尝试过这么激烈的吻,从来没有过这种几乎连身体都会被撕裂般的凶狠的吻。 好像要把他整个人拆骨入腹,焚烧殆尽般的疯狂。丁沂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了,他几乎要怀疑自己会被这个男人以这种方式吻死在床上。 最终还是被放开了双唇,得到了自由。颜暮商微微抬起头,看着丁沂原本一片苍白的脸已经被晕染上了一层粉色,嘴唇又红又肿,为了补充氧气不得不张开嘴,剧烈的呼吸,可以窥见那粉红色的舌头还在轻微的颤抖,漾着情色的意味。 他非常非常的满意。 “有没有让你觉得有些怀念呢?”他再度低下头,轻咬上丁沂的耳垂,故意用沙哑的声音不急不慢的说着,“眼睛被蒙住,应该更有感觉吧?那个时候…”丁沂只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用力的一咬,“你也是这样,把我的脸埋在枕头里,让我什么都看不见呢。” “颜、暮、商!” 听到那咬牙切齿的声音,颜暮商轻笑起来。他已经想这样做很久了,把丁沂压在身下,半分不容他反抗的强吻他,撕碎他所有的骄傲。 可是,又会心疼。 于是他再覆上了丁沂的双唇,这是万分温柔的一个吻,轻轻的吮吸着,抚慰着他倍受蹂躏的唇舌。 “我说…你们两个会不会太忘我了一点?” 蓦地,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响起。丁沂身子一僵,颜暮商明显也被吓了一跳,这才发觉病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唐欢郁闷的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他把颜暮商带到丁沂的病房后,还算识相的先退了出去。走到外面的小商店买了两瓶水上来,谁知推开门,就看到这么火辣的一幕。 再看看丁沂分明是无法挣扎,只能任凭颜暮商在他身上胡作非为,唐欢更加的不爽。呸!趁人之危的小人! 丁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虽然有些情动,但看得出夹杂着明显的怒气。倒是颜暮商在起初的一惊后,已经恢复了自然,不悦道:“你进来干什么?” 难得和丁沂能有这么温存的时候! “你要发情,好歹也挑挑时间行不行?”唐欢恶狠狠的把颜暮商从丁沂的身上拉起来,“你没看到他现在连动都没法动么?” “哈。”一声轻笑,颜暮商挥开了唐欢的手:“我已经很有节制了。” 要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丁沂不是现在这个状态的话,刚才岂止是一个吻他就能满足的? “压在他伤口上,就叫有节制?”唐欢一声冷笑,“趁着他没法子反抗就为所欲为,你这种节制还真是叫我佩服啊。” 说到节制,他才真是节制吧?这两天每来看丁沂,他连摸都没摸过一下呢! 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的丁沂终于开口了:“你们闹够了没有?” 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齐刷刷的回过头去。 “唐欢,带颜暮商回他自己的病房去。”丁沂的语气很平静,但另外两个人都能察觉到那声音中的一丝颤动。 “丁沂!”颜暮商忍无可忍的跨前一步,“你究竟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颜暮商,换了你是我,眼睛瞎掉了脸也被毁了,你会不会接受我的求爱?” 颜暮商瞬间青白了脸。 “我宁愿,你还是那个一直恨着我的颜暮商。” 他忘了,丁沂是那么骄傲的人。 宁可独自舔舐伤口,也绝不肯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虚弱的一面,更何况还是对着他。他在无意中又狠狠戳中了丁沂的伤口,在他恶意的问他有没有怀念起以前的时候。 (38) 那天颜暮商沉默的离开后,丁沂又回到了独自一人的黑暗中。当一个人被迫长时间的困在黑暗中时,其实清醒和昏睡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了。当那些过去的往事以各种梦境非梦境的形式出现时,他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颜暮商忽而冷酷忽而温柔的面庞交替的浮现在黑暗中,上一秒还在冷冷的看着他,说会让他生不如死,下一秒忽然就压住他吻着他舔着他,煽情的说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丁沂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部分灵魂是软弱的,妥协的,另一部分灵魂却是强硬的,无比清醒。对于这个男人,他从来不肯在他面前示弱,至少在这种情形下,他绝不会答应和他在一起。 无论颜暮商对他是何种感情,单纯是恨也好,或者恨意中夹杂着爱也好,或许他还能接受。但如果还带着任何类似于同情的因素,那是他绝不能接受的。他知道那个男人对于比自己弱势的人,从来都没什么抵抗力。颜暮商喜欢依附于自己的情人,喜欢能够让自己完全掌控主动权的情人――比如唐欢,比如凌峭。 丁沂在黑暗中慢慢的冷笑,他会变成那样么? 颜暮商在接下来的几天,再没有跑来对他动手动脚。他每天会在中午或者晚上过来看他,只是坐在他身边,和他聊着些轻松的话题。他不再咄咄逼人,也敛去了身上所有的凌厉锋芒。丁沂忍不住有些怀疑起来,这个陡然间温柔下来的男人,真的是颜暮商么? 他不再逼着丁沂给自己一个答复,只是等着他拆下眼睛上的纱布,伤好出院的一天。偶尔丁沂会感觉到颜暮商忽然之间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仿佛情绪激动,要对自己说什么一般,却每又都忍下了。 好像…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回避着什么。 丁沂没有去问,他知道颜暮商的父母回国了,也知道颜暮商在父母面前作出了那样的宣言,必然受的压力不小。心底有些淡淡的叹息,他们两个,究竟是谁逼得谁没有退路? 即使如此,却还是不能放开一切的在一起。 两天后,颜暮商出院了。他仍旧每天都来病房看丁沂,呆的时间不定,说的话也不多。他们总是长时间的彼此沉默着,然后颜暮商轻声的说:“丁沂,你要快点好起来。” 几乎每天,他都要重复这句话,似乎是已经等不及丁沂伤愈。 终于等来拆纱布的一天,丁沂安静的躺在床上,任凭医生灵活的手指在他脸上动作着。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在睁开眼睛后,发觉右眼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时候,也没有太多震惊的感觉。自己伸手摸了摸,那道长长的疤痕在指尖留下粗糙的质感,忍不住自嘲般的笑了笑。 然后,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慢慢扫过身边的每一个人,却唯独没有看到颜暮商。 这个一直在等着他拆下纱布的男人呢? 这个前一天还来过他病房,静静的陪着他的男人呢? 丁泓看到了他眼中些微的疑惑,扭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丁沂心里微微一沉,唐欢已经开口了:“颜暮商的爸妈给他买了回美国的机票。” 丁沂没有开口说话。 “他是不愿意走的…可是据说,他外公好像病危了。” 怎么…这么巧? 丁沂笑了起来:“是么?” 果然是那个男人的风格,要走之前不会说半个字。 十七年前是这样,十七年后还是这样。 丁沂出院那天,丁泓过来接的他。他姐夫出国去参加一个商议会议,唐欢赶拍电影,过不来。凌峭在家里做了饭菜,等他回家。 丁泓对他说:“凌微也回家了,这她和凌峭居然没有一见面就吵起来,真是稀罕。” 丁沂默然,那两兄妹都成了感情中的失败者,大约正同病相怜。凌微虽然口口声声说看不起凌峭,讨厌凌峭,然而到了关键时刻,却还是拼命维护着自己的哥哥。嘴巴上那么恶毒,却也不能容忍凌峭无故被人欺骗伤害――难道一个人真正的内心,平日都总是掩藏在各种各样的面具下,一定要到了逼到极限时,才会显露出来吗? 丁沂坐上了丁泓的车子,丁泓见他小心翼翼的系好了安全带后,才发动了车子,缓缓的沿着马路驶了出去。 一路上,车厢里一直保持着沉默。丁泓在开车时从来不和旁人说话,专心致志,心无二用。丁沂的手臂撑在车窗上,默默的看着车窗外。玻璃上映着的男人,脸颊上一道长长的伤疤,右眼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车子驶入了天桥下的隧道,渐渐隐在了阴影下。丁沂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他读高一时,他们班组织去郊外春游,那时候颜暮商和唐欢坐在同一排坐位上,而他则坐在他们的侧后方。校车里充斥着喧哗和吵闹,到了中午时,车厢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歪在坐位上,闭着眼打盹。丁沂向前望过去,正好看到唐欢靠在颜暮商的肩上,睡得正香。颜暮商的眼睛也是闭着的,头靠在椅背上,侧脸正好对着他。 丁沂几乎用着贪婪的眼神,一动不动的凝视着颜暮商。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敢这么毫不掩饰的看着那张面容。因为无法得到,所以只能死死的把这张洒脱飞扬的脸印在脑海里。因为无法得到,所以心底的绝望如染了墨汁的宣纸般一点一滴的晕散开来,终于破成了大洞。 车子颠簸了一下,丁沂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忍不住单手捂住了双眼。 当年得知颜暮商去了美国,刹那间心如死灰。这段自己用尽了力气,那么卑鄙那么不堪的感情,终于还是终结在了那个荒唐丑陋的夜晚。原以为他这辈子已经再不可能与那个男人有重逢的一天,原以为他终会在某天淡忘掉这场过去,却还是在毫无预料的情形下再见到那个男人时,心如擂鼓。 或许越是渴望得心底发疼,就越不敢接近。或许对这个男人的爱与恨都同样入骨髓,即使明知自己这一辈子恐怕也不可能再对着第二个人会有这种激烈可怕的感情了,但还是害怕着这个男人忽然之间而来的温柔。 他什么都输得起,只有千疮百孔的爱情,再输不起第二。 回到了家中,凌峭和凌微都坐在客厅等他回来。这些日子,凌峭除了第一进他的病房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后来再去看他时,都很平静。 “丁沂,我和爸爸商量了一下,决定去进修。”在餐桌上,凌峭忽然开口了,“我当年因为…心理方面的原因,大学念了一年就休学了。现在想想,总觉得有些可惜,爸爸说让我出国继续念书。” 丁沂一愣:“你要出国去念书?你…继续写小说不好吗?” 凌峭笑了笑:“我写小说,只是把自己沉浸在自己编造出来的世界而已。活了这么多年,我除了依赖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敢。凌微说的对,这和个废物有什么区别。” 他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执着。丁沂在惊讶过后,恍然的察觉,凌峭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成熟,开始变得坚强。 他再不是那个只会缩在角落里默默哭泣的男孩子了。而他,也终于能从被他们伤害的痛苦中,勇敢的挣脱了出来。 丁沂微微一笑:“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就去做吧。” 凌峭望着他,轻声说:“那么,你想要的呢?” 丁沂握着玻璃杯的手僵了一下。 “你想要的,为什么不伸手去要呢?” “凌峭!”丁泓严厉的声音传来,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是凌峭毫不为之所动,只是直视着丁沂,继续说:“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要一直退缩逃避呢?他肯为了你在他父母面前坦诚这段感情,为什么你还要继续抗拒呢?难道爱一个人不是想和他在一起吗?” 丁沂沉默了半晌,终于回答:“不是这么简单…” “是你教过我的,喜欢一个人就不要怕。他出国了又怎样?为什么不敢追过去问?丁沂,我一直以为你很勇敢,原来在有些时候,你比我更懦弱!” “凌峭!”这是丁泓和凌微同时出声厉喝。丁沂低着头,手指静静的搭在玻璃杯上。过了好久,才听到他淡淡的说:“没错,我是教过你喜欢一个人就不要怕。可是凌峭,我那么教你,不代表我就能做到。”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无论是十七年前他铸下大错时,敢于侵犯颜暮商却不敢承认自己喜欢他;还是十七年后面对颜暮商的告白,他死也不肯接受。 其实说穿了,爱情不过是两个人的事情。只是他们之间,如果只是单纯的对彼此的爱恨还好,却偏偏还夹杂着对旁人太多的亏欠和负疚。要他一夕释怀,又怎么能做到。 更何况这个男人,现在又一的不告而别。 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打破了满室的沉默。凌微走过去开了门,不由迟疑了一下:“你们找谁?” “请问丁沂在吗?” 丁沂听到问话,转头向门口看去,一下子愣住了。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颜暮商的父母。 怎么会…他们不是和颜暮商一起去美国了? 连忙起身把颜父颜母迎进了客厅,丁沂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便要走到厨房去泡茶,却被颜母制止了。 “丁沂,你知道暮商去了哪里么?” 丁沂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他,他不是和你们一起…” 颜母一直勉强维持着镇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裂痕,她颤抖着说:“他,他根本没和我们走…他没来找你么?” “什么?!” (39) 丁沂呆愣住了,半晌回不过神来。凌峭倒了两杯热茶给颜父颜母,轻声安慰道:“你们先别急,慢慢说。” 颜母定了定神,开口道:“我们为了让暮商跟我们回美国,拿走了他的护照、手机、信用卡,每天都守着他,怕他偷跑出去。他那两天看起来挺镇静的,也没阻止我们帮他收拾行李,所以我们都以为他想通了…”声音顿了顿,出现一丝哽咽,“谁知到了机场,一个转身他人就不见了。我们都吓坏了,飞机也没上,到找都找不到他。” “他,他…也许有什么事离开了吧?”丁沂困难的开口道,“再怎么说,他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事情都应该有分寸的。” 颜母摇摇头:“临上飞机前闹失踪,这叫有分寸?护照和所有信用卡都在我们这里,身无分文的他会去哪里?又没办法联系到他…我们想来想去,以为他肯定是去找你了,到医院后才发现你出院了,然后只好又找到了这里。他…真的没来找过你?” 丁沂木然的摇头。 颜母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一下子伸手捂住了脸。一直没有出声的颜父声音沙哑的开口了:“我们…因为不肯同意你和他的事情,一直和他僵持着。本以为让他和我们回了美国就好了,谁知道…他,难道他离家出走了?” “不可能。”丁沂断然否定了颜父的猜测,“颜暮商不是那种人,这么幼稚的事情他不会做。我想,事情应该不是像你们想象中这么糟。他或许真的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吧?” “不管什么事情,一声不吭就消失,又是这种节骨眼上,叫我们怎么想…”颜母颤抖着抬起脸,望着丁沂的眼神有一丝凄楚。 丁沂心下一抖,避开了她的视线。 一阵突兀的门铃声响起,众人一怔,还是颜母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奔过去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正是颜暮商。他一眼见到自己的母亲,也愣住了:“妈?你没上飞机?” “啪”的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颜母红着眼睛怒道:“你还有脸问我怎么没上飞机?你还真会挑时间跑啊…以为我和你爸都走了,所以跑来找这个男人么?!” 丁沂目瞪口呆的看着颜暮商…他,他还真的干出这种荒唐事来了? 颜父缓缓的站起来,浑身散发着怒气。颜暮商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自己的父亲,低声开口:“我们…进去说吧。” “你跟我们回去!”颜母怒吼道。 “不,我有话要跟你们说,也有话要和丁沂说。”颜暮商跨进门内,关上门,直视着自己的父母,“在机场偷跑是我不对,可是你们把我软禁在家里,我也找不到别的机会走。我会回美国,外公病危,我不可能不回去看他。只是走前,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 颜母愤怒的看着他,最后还是让开了身子:“好,你究竟还有什么话要说,这就说清楚!” 颜暮商走到丁沂面前,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对他父母说:“我既然决定和他在一起,你们不答应,我就只好自己为自己留好后路。我让朋友帮我注册了一间公司,刚才就是去签文件去了。我们家的那间公司,我可以不要。从头做起,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不希望你们再用我的事业来威胁我。” “你…”颜父气得脸色发白。 “从小到大,你们为我做的决定我从没有违背过。”颜暮商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只有这一,我下定决心就绝不改变。回美国看了爷爷后,我就会回国。丁沂,”他转头看向丁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开公司?” 从颜暮商进门后就一直沉默着的丁沂慢慢的抬起了头。他看着颜暮商,颜暮商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他早该想到的…这个男人,表面散漫,个性却是相当极端。他用自己的破釜沉舟,来逼到丁沂没有退路。 “我有自己的事业,你的公司我没有兴趣。”丁沂淡淡的说,“况且你也请不起我。” 颜暮商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不由一呆,然后慢慢露出个苦笑:“你可真够无情的。” “投资意味着风险,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冒险?”丁沂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万一你血本无归,至少我还能养的起你吧?” 轻描淡写一句话,满座皆惊。 颜暮商愣了愣,大笑起来:“丁沂,这真是你对我说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了。” 他的脸上溢满了得意,在看向凌峭时,笑容敛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凌峭…” 凌峭大方的向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内疚。 谁说错过了这一个,前面就没有更好的呢?痛苦不过一时,何必死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不放? 他的心眼没那么死,痛过了就清醒了,才不要像这两个人一样,纠缠个十几年。 颜暮商的父母一语不发的站起身就离开了。颜暮商看了丁沂一眼,最后只是对着他笑了笑,也跟着离开了。 凌微撇嘴:“我还以为他会对你说,一定要等他回来呢。” 丁沂失笑:“他不会说那种话。” 那么肉麻的话,颜暮商不可能说。他们两个已经做出了太多破格的事情,原来十几年的钩心斗角,折磨到最后爆发,也不过今天这个局面。 站起身准备回房,凌峭在他身后轻声笑道:“丁沂,其实你还是很爱他的嘛。” 丁沂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良久,才淡淡笑了笑:“如果有的选,我想你也不会想要这种爱吧?” 哪里还有爱?十七年那么长的岁月,早被磨成了灰。 不过是已经耗尽了半生在那人手上,再无力挣扎,再无力重新去爱,如此而已。 、 丁沂从医院回家后,休息了两天,觉得医生要他在家休养一个月后再去上班的话全是屁话。胳膊没折脚没断的,又不是残障人士――然后他在洗手间对着镜子苦笑,错了,他已经是个残障人士了,他没了一只眼睛。 右眼灰蒙蒙的,眼皮被划伤了,微微的下垂着,黑色的眼珠像是一颗已经磨坏了破旧的玻璃珠,没有光泽没有生气,连转动起来都觉得机械而丑陋。不过更丑陋的是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连笑起来似乎都带着几分狰狞。 他现在这副尊容,要是半夜出现在某个街头,不用揣把西瓜刀,就能见一个吓跑一个。 真奇怪为什么颜暮商还要坚持爱他。 为什么那时候就那么轻易的答应了颜暮商呢?十七年间的冷漠相持,互相折磨,就那么一瞬间完全化解了么? 或许是当着颜暮商父母的面,当着丁泓凌峭凌微的面,不愿表现得那么弱势,让人以为他毁了容瞎了眼就没胆子接受个男人的爱;也或许是真的纠缠到累了,动摇了软弱了,所以顺势妥协了。 可是不得不承认,当他以为已经走了的那个男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示要和他在一起时,他忽然害怕了。他明白这若是再拒绝,那个骄傲自私到极点的男人,恐怕就再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于是苦笑,一个快三十四岁了的男人,不是不寂寞的。他和颜暮商之间过去的种种不堪,忘不掉,至少可以狠狠闭起眼,踩到心底去。再怎么样卑鄙丑陋的爱情,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爱情。错过一,两,无数,这是最后一。再放手,就什么都没有了。 颜暮商回美国前,没有给丁沂打电话。丁沂不知道他究竟是哪天走的,也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回来。不能去上班闷在家里,只要望着电话便会不由自主的陷入等待中。原来无聊只会带来空虚,和渗入骨髓般的寂寞。 于是他决定回公司上班。出现在办公室还不到一个小时,丁泓就气急败坏的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冲着他大骂:“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连命都差点搭上了,还不在家好好养着,怕这个公司没了你就会倒是吧?!” 他的姐夫兼老板也不同意他要求回公司上班的请求,并发出了最高指示:鉴于他已经好几年没有休假了,这放他一个月长假。 丁沂苦着脸,被丁泓强押回了家。 “那小子有没有打电话给你?什么时候回来?”丁泓在离开前问了一句。 丁沂漠然的看了电话一眼,摇头。 “靠!丁沂,是男人就别心软,他回来了也别去找他!” 颜暮商这一走,两个星期没个音讯。渐渐的,丁沂仅存的那么一丝期待,也被撩成了熊熊怒火。所以在某个傍晚当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时,他瞥了一眼那个号码,手指头都没抬一下。 铃声响了一,两,三,最后终于回归平静。 丁沂冷笑一声,在沙发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换了个台,继续看电视。 二十分钟后,他家大门的门铃声响起。丁沂仍旧一动不动的窝在沙发上。噪音在持续了五分钟后,也终于死心的安静下来。 丁沂关了电视机,洗漱完毕后心安理得的回房间关灯睡觉了。 幸好凌峭今晚参加唐欢的杀青宴去了,没有回家,不然指不定就开门去了。 睡下不久,迷迷糊糊听到大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以为是凌峭回来了,便翻了个身继续睡。谁知细细的脚步声却径直走到了他房间门口,“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然后又被迅速合拢,丁沂一惊之下,立刻睁开了眼睛。 凌峭绝不会在他睡下后,跑进他房间。 黑暗中看不清站在门口的人是谁。随着那条人影悄悄的移到他床前,正想掀开他的被子,丁沂猛然坐起,一把抓住那只无耻的手,冷声笑道:“颜暮商,你好本事啊!” 他什么时候拿到他家的钥匙的?! (1) 被他擒住手腕的男人一点也不见惊慌,反而顺势就着丁沂的手一扯,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低声笑起来:“你够狠心的啊,丁沂。打你电话也不接,连门都不给我开――钥匙是凌峭给我的,你被出卖了。” 丁沂眉头一皱,冷笑起来:“他倒是向着你。” “是啊。”颜暮商厚颜无耻的笑,“所以他晚上不回来了,住唐欢那里去。你说,他这么善解人意,我们辜负了多不好。” 丁沂似笑非笑的盯着颜暮商:“那要怎么不辜负呢?” 颜暮商轻轻将他身子压下,贴着他耳朵低笑:“你说呢?我可是下午才回来的,时差都没倒过来就奔这儿来了,算不算惊喜啊?” “我说…”丁沂的嘴角掀起一抹轻笑,忽然一个使劲,狠狠将颜暮商从身上掀了下来,翻身就压了上去,捏住他的下巴,目光阴冷,“你他妈当这儿是酒店,房间随便开,床随便上的?你还指望着给我一惊喜啊?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抱着你哭,问你在美国有没有受委屈呢?颜暮商!” 颜暮商被他压在底下,竟然也不反抗,脸上仍是挂着那副懒洋洋的笑容:“你关心我?” “放你妈的屁!” “你今天火气很大啊,丁沂。你不是过了这么多年,修养已经好了很多吗?”颜暮商维持着被压住的姿势,平躺着望着自己上方的男人的脸。丁沂的头发长了一些,额前的浏海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脸上的疤痕虽然淡了一些,但依旧触目惊心的横在那里。伸出手,他轻轻抚弄上那道伤疤。丁沂的身子颤了一下,目光陡然一厉。 那是颜暮商曾经熟悉的,少年时代野蛮凶狠的丁沂。 “摸什么?”丁沂冷冷的笑,“你以为摸两下它就没了吗?” “留着挺好的。破了相的老男人,除了我也没人要了。” “啪!”的一声,颜暮商还流连在那张脸上的手被猛的打了下来。丁沂露在头发外面的一只眼睛阴狠的眯了起来:“是吗?” 下一秒,颜暮商身上的衬衫就被毫不留情的撕开了。丁沂的双手仿佛带着无穷的怒火,一只手扯下他的领带随手一扔,另一只手迅速的向下滑去,拽开了皮带,在触及到他裤子的拉链,正要也一把扯开时,忽然顿住了。 “就算对着个破了相的老男人,你也还是硬起来了啊?”丁沂的脸上浮现出恶意的笑容,手的动作也不再粗暴,而是轻轻的覆盖在了那灼热的器官上,隔着裤子也能感受到那奔腾的热意。 不怀好意的收拢了一下手指,颜暮商从喉咙底发出了一声模糊的低喘。 丁沂的唇角慢慢的勾起,那双天生的笑眼弯了起来,即使有只眼睛已经不灵活了,但微眯起来的时候便看不太出来了。右颊上露出个浅浅的酒窝,冲淡了那道伤疤带来的狰狞感,黑暗中竟有种诡异的魅力。 颜暮商觉得自己的欲望又了几分。 “我硬起来了,你不爽么?”颜暮商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三分调笑,七分难耐,“你多摸两下,它会硬得更快。” 丁沂低着头,望着自己身下的男人。那张脸过了这么多年,仍是带着飞扬跋扈的俊美。颜暮商有着一双勾人心魄的秀长凤眼,沉浸在欲望中后更是闪现着情欲的水色,即使说着那么下流的话,却是性感得惊人。 丁沂觉得自己的体内也有一把火“腾”的烧了起来。 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颜暮商…在那时候自己带着无比的绝望强暴他时,那双眸子里也只有赤裸裸的恨意和冰冷的不屑。他原本对颜暮商怀着满腔怒火,这个男人跑去美国两个星期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回国后一声不吭的就往他床上摸。可是现在,那股怒火也渐渐的转为了的欲火。 手像是带着自己的意识般开始隔着裤子轻轻抚弄起颜暮商的欲望,感受到那手心的挺立越发的昂扬起来,丁沂毫不犹豫的拉开了颜暮商裤子的拉链,探入底裤开始套弄起来。 汹涌而来的快感让颜暮商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呻吟,微闭着眼睛享受着丁沂服侍。难得一见的柔顺让丁沂不由自主的更加温柔,只想让颜暮商得到充分的满足后,自己就好开动了。 “丁沂…够了…”颜暮商难以忍耐般的吐出了一句。 因为欲望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的话语并未传进丁沂的耳中,他仍然持续着手下的动作,另一只手也摸索着往颜暮商的后面探去。 腰忽然被一把搂住了,丁沂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被圈住用力一翻,颜暮商压在了他身上。 “摸了这么久,换我了吧?”颜暮商低喘着笑道,迅速抓住丁沂的肩膀把他又翻了过去,一只手抽出了丁沂的睡袍带子,另一只手一把扯下了那件睡袍,随即紧紧的捉住了丁沂的双手。 丁沂面朝下的被压住,刚刚还充当着主动一方的角色,突然之间的形势逆转让他懵住了。回过神来后正要反抗,颜暮商已经跨坐在了他背上,用睡袍的长带缠绕住了他的双手,用力的收紧,打了个结。 “你要干什么?!”丁沂大吃一惊,急忙回头怒叫道。 颜暮商微微一笑:“我要把你绑起来做。” “去你妈的!”丁沂大怒,使力挣扎起来,“你快点放开我…颜暮商你听到没有?放开我!” “你以为我会让你再上一?”颜暮商不急不慢的解开长裤的纽扣,连着内裤一起脱下来丢在了床下,然后俯下身子,轻轻含住了丁沂的耳垂,“你的技术那么差,还是换我来吧。” 丁沂气怒攻心,他被颜暮商撩拨动了欲火,只想进入他的身体好好发泄。现在忽然换成他被压在了下面,还是这么屈辱的姿势,一瞬间他恨不得掐死这个趴在他身上的男人。 “你先松开我…” “松开你?然后跟你打一架决定谁上谁下?”颜暮商笑起来,突然恶劣的狠狠咬了一下丁沂的耳朵,满意的听到他发出一声抽气声,这才调笑着道,“我可没那么傻,力气要留着来好好干你,是不是?”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还是这么固执这么可爱呢?看着丁沂脸涨得通红,大力的在他身下扭动挣扎,颜暮商更加用力的压在了他身上,一种征服的快感涌了上来。 就是这样!他幻想了多少这样子把丁沂压在下面,看着他只能徒劳的挣扎,看着他被自己干到无力发抗,看着他只能喘息着任凭自己为所欲为! 颜暮商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骨子里还藏着这么的嗜虐欲。 “是不是和当年你用在我身上的姿势一模一样呢?”颜暮商贴着丁沂的耳朵,用猥亵不堪的语气轻声说着,在丁沂回过头想怒骂的瞬间,却一把将他的头狠狠按在了枕头里,声音依然是那么柔情似水,“不准回头看。” “你他妈变态…”被迫把头埋在枕头中的丁沂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怒骂。 颜暮商温柔的笑起来:“放心,一会儿你就爽得骂不出来了。” 双手不紧不慢的抚上丁沂细薄的腰身,充满了色情意味的抚摩着,昏暗的室内只见那光滑的肌肤上泛着暖玉般的光泽,在颜暮商肆无忌惮的爱抚下,渐渐染上了一层薄红。 “混蛋…”破碎不清的咒骂声断断续续的从丁沂的口中发出,双手被绑住,又被压在男人的身下,动弹不得。连最隐秘的部位也被不怀好意的摩擦搓弄着,实在是放不出更多的狠话。 这个男人…非要用这种手段来报复回来吗?!非要以这种令他屈辱难堪的姿势讨回当年所受的痛苦吗?! 这就是他们之间所谓的爱吗?! 身子忽然之间又被翻了过来,颜暮商看到丁沂因为绝望而紧闭的双眸,心底一抽,轻轻吻上了他的脸,伸出舌头细细舔干他眼角的一丝水痕。 “别恨我…丁沂…”他轻声说着,“我不是报复你。我想这么干你…我想了好多年了…” 丁沂咬着牙骂出来:“你他妈给我闭嘴!” 颜暮商一下子又笑了起来,用万分甜蜜的声音说:“我…想把你干到哭都哭不出来。” “颜――暮――商!” 怒吼声随即被一双饥渴的唇堵住了,再不同于方才调教般的爱抚,颜暮商狠狠的在丁沂赤裸的身躯上留下鲜明的痕迹,丁沂痛苦的喘息着,暴风骤雨般的快感席卷而上,灵魂与欲望双重交织而燃烧。彼此渴望了十七年的激情,终于放肆宣泄了开来。 仿佛没有尽头。 (2) 第二天早上,丁沂是呻吟着醒过来的。不是没做过爱,而是从来没有这么和男人做过爱,丁沂连自己到最后究竟是怎么被放开,怎么睡过去的都不记得了。 “靠!”他皱着眉头低声的骂,“下我…” “下?”躺在他身边的人忽然一个翻身搂住了他的腰,笑得下流,“下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姿势,我发觉你的柔韧度还是很不错嘛…” “滚!”丁沂一巴掌挥开凑在自己面前那张无耻的脸,一翻身就要下床,腰部却传来一阵钝痛,明显影响了他的行动。于是只好强行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镇定的抓过睡袍套在身上,慢慢的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男人眼睛红肿,神情狼狈,一副被压迫过头有气无力的样子。 丁沂愤怒的往牙刷上挤牙膏,一边咬牙切齿的骂:“颜暮商你等着…下我干得你三天下不了床!” 颜暮商像鬼一样跟在他身后,靠在洗手间的门边,笑嘻嘻的望着他:“真有魄力…可是你确定你行吗?” 丁沂脸色一赧,透过镜子看了看颜暮商锻炼良好的身材,再看看自己…不由有些暗自懊悔这些年来的疏于锻炼。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从小和人干架到大,底子还是在那里的,于是冷冷笑了一声:“行不行…下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颜暮商抱着手臂,没有出声。丁沂刷了牙准备去洗澡,见颜暮商堵在门口,便推了他一把:“走开点,我要去洗澡。” 颜暮商伸手抱住他:“一起洗!” 丁沂面色一变,实在受不了这男人忽然之间变得肉麻起来,发狠一把将他推了出去,“砰”的一声锁上了门。 颜暮商笑了笑,打开衣柜翻出一件丁沂的睡衣,又顺手把自己昨晚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便走去客房的洗手间洗澡了。 等到丁沂洗完澡出来,颜暮商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早餐,坐在餐桌边等他。他身上穿着丁沂的睡衣,头发还是湿的,正抽着烟。 丁沂恍惚了一下,忽然有种成家了的感觉。 “我在美国那两个星期。”颜暮商望着他,轻轻开口道,“虽然知道爷爷病危多半是我爸妈骗我的,但想着这回去看看,下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去了。所以还是想多尽尽孝道,陪陪他老人家。那些天我爸妈、伯伯、叔叔轮流上阵,费劲口舌劝我,骂我,威胁我说要是我真回国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苦笑了一下,“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丁沂低着头,半晌才说:“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吧?” “至少还有个和朋友合开的小公司。”颜暮商无所谓的笑笑,“放心吧,我不会要你养的。” 他望着丁沂的眼神,温柔而执着,却又无比自信。 是啊,这个男人如此骄傲,又怎会允许自己失败。 丁沂瞬间原谅了他在美国那么多天没给自己来个电话,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也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吧。这个男人一贯是这样子,只肯把风光的一面让给人看,骨子里拒绝接受任何人的同情。 几天后,凌峭出国了,唐欢电影拍摄结束,也要四去做宣传。只是不知道为何他竟然在这个城市买了房子。 颜暮商紧张起来:“你不会还想着要追求丁沂吧?” 唐欢“哼”了一声:“你放心吧,我买个房子你紧张什么?不过打算以后偶尔回来住住罢了。现在租出去,也不是白放着的。”说话的时候面上是又气又恨的样子,也不知道有谁得罪了他。 丁沂和颜暮商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鄙视,你堂堂大导演还缺这点钱?不过看唐欢面色难看,都放在了肚子里不敢说破。 颜暮商为了积累创业资金,卖了自己那栋市中心的高级住宅,搬来和丁沂同居。几个月后,他的公司渐渐上了轨道,又有丁沂帮他介绍客户,很快便风生水起。 两个人都是事业忙得不可开交的,偶尔一起坐在家里吃个晚饭,便觉得无比满足。 七月凉夏的傍晚,丁沂坐在阳台上抽着烟,看着楼下不知谁家的小孩子追逐笑闹着一路走远。饭厅里颜暮商叫他进去吃饭,伴随着碗盘落在桌子上的声音。 丁沂不由的笑了起来,两个从来不会下厨的男人,现在居然也能有模有样的轮流做出饭来了。 懒懒的把手中抽到一半的香烟扔掉,丁沂应了一声,往门内走去。 十七年的过去,像是一场反反复复无法清醒的噩梦,幸好最后睁开眼,发觉生活竟能如此平和而美好。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只妖孽,就算踩死碾碎风干磨成灰也无法消失,但总有获得小小幸福的权利。 哪怕只是劫后余生般的小小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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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落遗痕(出书版) 作者:kazuha55 27-8-13 23:29 23 尘落遗痕(出书版) BY: ksen/珂笙 出版社 龙马文化 书 名 尘落遗痕 作 者 ksen/珂笙 系 列 语87 ISBN书码978-986-763-28-1 出版日期26-7-5 ...
我的家乡在闽北山区地偏僻再向北走个三五天就能进入原始森林了是著名的华南虎的故乡 这里山高林密云雾终年笼罩在山头湿气很重一年难的看到几天灿烂的阳光故而蚊虫五毒极多记的小时在灶头帮阿婆烧火猛一抬头见一条一尺来长的褐色蜈蚣像火车般从灶台上沙沙而过之所以形容成火车一是因为它身体呈很明显的一节一节状且每节像个略长方的六边形干巴巴的脚足又细又长串起来像火车的一节节车箱二是它离我太近了齐眉对眼的在我眼前快速通过那种震撼犹如第一出山後看到的呼啸而来的火车惊的我声都不出的仰头倒下待爬起来再看时已没了踪影妈妈从小就告诫我们家里务必要保持干净整齐因为时常会有蛇蝎之类的毒物游进家里清洁有序会让家里一览无余比较容易发现这些害物可以避免伤及性命那时村里村外被蛇蝎咬死的人时常有的 因为居住的偏远和交通的不便在解放前祖上还几乎是过著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日子那时村里人大多以打猎为生男孩子年满十四岁就跟著大人学习在山上下套子挖陷阱捉些山鸡野兔什麽的十六岁就背著铳筒子和成年猎户们一起到山里捕捉较大形的猎物通常是山羚野牛等等最多的是野猪山里的野猪极多殖率高吧时常成群结队的在村子附近祸害庄稼远的种植物就更不用说了不但吃的一干二净还会用尖獠牙刨开地面挖红薯吃还伤过牲口 出山的猎队旦有所获行至山口就开始吹号角了呜呜声传进小村整个山村就沸腾了男女老少聚柴起火抬锅烧水边竖著耳朵听从号角声的长短粗细中判断所获猎物的大小数量类型大夥兴奋的猜测著争论著青壮些的需出去迎接帮著抬猎物留在村里的狗早狂奔了去了渐渐地号角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年纪大的老人一听就肯定地说猎物起码有三四百斤喜的众人眉开眼笑啧啧惊叹不已 猎物抬近村落全村的老小全拥到村口看老人最先迎上去问这狩猎的情形归来的猎户如同凯旋的将士肩抗土铳钢叉挥舞著手臂高声谈论著捕猎的经过以及每个猎人的表现勇敢机智的陪受赞赏孬的则被人起哄取笑著也不见怪互相打闹著就连归来的猎狗都趾高气扬的走在路中间见到村里的狗欢吠著扑了上去滚进路旁的草堆里抖擞著毛追闹著然後是看热闹的小孩子围跟在猎物四周睁著大眼惊奇又兴奋喜悦又害怕胆子大的就伸手摸一下猎物的皮毛胆小的被後面调皮的孩子猛一推扑到了猎物上尖叫的跳开大哭起来被大人连连喝斥著女人们相互依挤著远远的看著自己的男人像天神般威武羞羞答答的互相打趣著两颊飞起两片嫣红 柴火熊熊水滚翻沸架起猎物刨毛开膛头锅的内脏照例先端上来犒赏出猎的男人们一坛红通通的米酒轮著满上先用指头沾下酒水弹出几滴敬谢山神护佑此行猎成功无人伤亡然後咕咚咚一口灌下那种英雄豪气直叫人生生爱死 山里人崇尚雄武崇尚真正的男人对秀气胆小的男人是很看不上眼的谁家要出了这麽个货色村里人会认为这户人家的气数算是尽了祖上有句俗话男生女相断子残障可不想生并不等於没有村里代代总会有些残障小儿出生或聋哑或痴傻或缺胳膊少腿或奇形怪状也是没办法的事算来那男生女相的算好的了起码不傻不废的不需人照看 而我懂事後则悲哀的发现自己两样全占齐了长的跟传说中山里的人参娃娃似的白光光滑溜溜的一双如山幽潭般的眼睛一年四季总是雾蒙蒙的姑婆常捏著我略翘的鼻尖狠狠地说要不是这对眼睛勾住她的魂早把我丢到山上去喂老虎去了看到我眼里的雾气眨眼间就要幻化成雨她赶忙放开了拍著手说哎哟哟我的乖乖这雾可比我们村山顶的雾还变的快哟这这是要下大雨喽!快跑快跑遂忙侧目抬手盖在头顶上方做挡雨状弄的爹妈都笑了起来只有承德虎著一张黑脸拿起扫帚摔摔打打地在屋里扫起地来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灰尘跟长了眼似的直往姑婆身上扬呛的姑婆连连打著喷涕捂著鼻子手娟儿扇扑著尘粒哎哎叫著跑到别屋去了爹妈作势瞪了他一眼赶紧跟过去陪姑婆说话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承德没理我装的很认真地把地打扫干净了开始整理屋子 我的手脚生下来就不好不但比正常人小一陪还绵软无力勉强能握著匙吃饭一杯水都端不稳脚就更是摆设了一步都走不了爹爹做了个有轮的木椅给我代步当初妈生我的时候是姑婆接生的看我这样全家人都哭了姑婆建议把我丢了算了活著也是个拖累这时我睁开了眼定定的瞅著爹妈爹妈是极忠厚善良的人这下就死也舍不得了心肝似的宝贝著说来也怪从此我们家运极顺养鸡鸡成群养猪猪肥壮种的庄稼果菜从不生虫子家里人也再没生过病後来爹妈包了座山头种起了药材生意好的不行药材供不应求我们家是八十年代村里第一批富起来的爹妈惊喜之後给我起名承恩那时已开始计划生育了因为我的残缺爹妈又分到了个生育指标两年後得了弟弟承德 如果说我的残缺曾让爹妈遭了些闲言碎语那生下承德後村里人彻底没了声音弟弟承德生就牛高马大虎背熊腰他特能吃爹妈不在家时他做一锅饭乘一碗给我後剩下的那一锅子就全是他的了村里人说好在我们家殷实不然照他这种吃法山都会吃倒了结果就是他不但块头大力气也大四岁时就高过六岁的我十岁就打遍全村没了敌手他自小就看不得任何人欺负我但凡有夥伴们对我有一点不好人就冲上去把人打的头破血流小时常有同村的家长拉著鼻青脸肿的小孩子到我们家来告状我们家光是鸡蛋就赔了许多爹妈知道他是护著我才打架的一般就装腔作势的打骂他几下就算了对於当初差点把我丢到山上去的姑婆他是很记恨的从来就没给过她什麽好脸色村里的阿公有对我大摇其头说了句男生女相断子残障的话他就乘中午大家休息时把阿公晒在外边等过年再打的一床烟爆竹点燃了震天动地的爆竹声把全村人都惊动了阿公火烧屁股般从屋里窜了出来举著拐杖绕著床扑打炸的乒乓响的爆竹无奈势不可挡眨眼间一床爆竹烟烧炸的精光我和承德躲在高高的土坯墙後看著阿公瞪著眼看著一床一地的爆竹屑子呼呼地直喘气烧焦的山羊胡子一阵阵直抖我笑的差点没岔了气倒在地上直打滚承德赶紧捂住我的嘴连拖带拉的把我抱回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