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end)
我醒过来,从初放的莲中央。 四面山光水光,闪烁着耀眼的金光,令我几乎睁不开眼。鼻尖盈满的是淡淡的的荷香,一塘的荷,亭亭袅袅,每一个苞都孕育着我这样一个懦弱的灵魂吗?佛果然未曾背弃我。这就是那西方的极乐世界了? 但我仍不极乐,因为前世的记忆我仍无法忘怀。 不堕轮回之苦,佛祖没有背弃他的誓言,但若不能看透一切,又如何能够看到那极乐之光? 所以我不乐,前世种种,呼啸而来。 我是南唐最后一个皇帝,李煜。 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我有记忆以来,她总是满带着温柔的,只是美丽之中总带着一丝哀愁。后宫的人都艳羡娘,因为她因由半只舞《霓裳羽衣曲》而得到父王的宠幸,但没有人能体会她的悲伤。我那风流的父王,从来就不只属于她。 母亲因此信佛,她告诉我,即便天下人都背弃了你,只要你全心信佛,佛主是不会忘记你的。因为佛在修成正果时曾向天下人许愿,但得日日诵着佛的名字,死后便许那人在他西方极乐世界中得到永生。 即使天下所有人骗我,母亲断断是不会骗我的,所以我好佛,全心向善,世上一切事物,尽皆美好。我痴迷着美好的事物。那年茶开时遇上寒流,一夜之间冻作冰,晶莹透剔,却又薄弱可怜,我不吃不睡,呆呆地瞧着了它三天三夜,因为我知道那冰很快就会化了,而终是要谢的。即便如此,待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还是哭了。 母亲叹道,依我这样的脾性,生在帝王之家着实可惜了。 好在我上面五个哥哥,倒也轮不到我做皇帝,所以我可以专心向佛。 可是我还是不能割舍那些美丽的东西,佛曰四大皆空,没有了愿望便没有了哀苦,可是当美丽在我眼前绽放,我如何能不祈求,当它消逝的时候我如何能不悲伤。 在不能割舍之中,我在佛的门槛间徘徊。 然后我遇上了我一生的魔障。 那一天,我听了弟弟从善的唆使,偷偷溜出宫去。从善和我同父同母,自幼感情就好,他说的话,我很少违逆,因为我不想看他那张比太阳还明亮的小脸暗下来。 外面的世界很热闹,船上管弦如珠玉落盘,江面清绿如水晶剔透,满城飞絮滚轻尘,我忙怀了,忙着看那一切不曾见过的事物,却忘了看路。我一头撞上了路人,我慌忙的向人道歉,可是那人却瞪了瞪眼,将肥胖的身躯一拧,从嘴里挤出了一个字:“赔!” 宫中从来没有用到钱的地方,我和从善互相看了看,囊中俱是空空如也。那人的眼睛翻了翻,说看你二人穿得象模象样,却是个穷光蛋,这身衣服倒还象样,不如扒下来好了。 我不要,被人扒了衣服的侮辱,我死也不要。我挣扎着,从善见我受欺负,象一头小兽一样冲上来,咬住那人的手。那人被激怒了,非要打死从善不可,我拖住那人,拼命的叫从善逃。从善犹豫了下,跑开了。那人把怒起转移到了我身上。我心里充满了恐惧,一步步的退后,退到了没有路为止。 那是我第一尝到绝望的感觉,路上的人很都悠闲,他们都装作没看见什么。为一个小孩惹火上身是没必要的。我在心中企求,企求佛主保佑我。 然后他出现了。 那是他在我眼中有如神祉,我想他一定是神佛对我的回应。 他并不需要出手,他眼中的阴霾足以杀人。那个欺负我的人退缩了。 气度是与生俱来的,他站在那里,穿着粗布的衣裳,十几岁的年纪,却比父王更有临天下的气度,让人不由自主的折服。 他回过头来,仔细的端详我。我紧张起来,他的眼光让我觉的异样,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是希望现在的样子不至于太狼狈,我不希望他看轻我,虽然我刚才的样子很没用。 然后他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说:“你还是重瞳呢?传说中项羽是重瞳,但你却没有半丝项羽的气概。” 我听得出他口气中的不屑,回道:“一个人的智慧并不都在武力上。” 说完了我就后悔了,他救了我,我不该顶嘴逞口舌之快。我低下头,偷眼看他。他不怒反笑,用手顶起我的下颚,用前额抵着我的,笑道:“你的智慧,是在这张嘴上吗?你会些什么呢?” 我涨红了脸,道:“论佛弈棋,谱曲填词,书话文法,多少我都会一些。” 他又哈哈一笑,道:“这些本事,要来何用?” 我甩开他,既然这样蔑视我,那就算真得被打死,我也不要他救。 他愣了一下,一把抓住我。我挣扎起来,无力的拍打他,嚷着让他放开我。 他紧紧的把我拥着在胸前,他的气息包围了我,那种感觉让我感到安心。我平静了下来。 他逐渐试探着松开我,见我不再跑,才将我放开。他拍拍我的头,说:“小东西,我送你回家吧。” 我看着他,有些留恋他刚才的拥抱,被自己的父亲抱着,是不是这样的滋味呢? 父王很疼爱我,但是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忙着政事,忙着陪伴自己属不清的女人,忙着填词做画,最后剩下的时间在分给我们众多的兄弟,就没有多少了。只有家宴的时候,父亲会让我们填新曲,我的总是特别得到父亲的喜爱,那时,他总是拍拍我的头,以示鼓励。然后吩咐下人赏我点什么。我并不在乎那些奖赏,但我喜欢他拍我的头。我不记得父王抱过我,但我知道平民百姓的父亲是经常抱自己的儿子的,我在一副画上见过,父亲将儿子举在头顶去赶集,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幸福。我想我现在已经过了可以坐在父亲头上的年龄了吧,何况坐在一国之君的头上可是大不敬的。 我一回宫从善就冲了上来,他已经急得要哭了。他嚷着要和人一起去寻我,娘亲当然不让。一见到我,他再也忍不住了,鼻涕眼泪的抹了我一怀。我安抚着从善,见到救我的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好意思的朝救他笑了笑,他也笑了,说:“我也有个弟弟,所以很能理解。” 我这才方现,自己还没有问过他的名字,我甚至还没有谢谢他。我的礼仪都到哪去了,我为自己羞愧。 “赵匡胤。”他说。“小王爷。”他叫我王爷的时候并没有太多尊敬,似乎有一丝调侃的味道。 “不,叫我从嘉吧。”我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了,否则为什么这么烫,“你救了我,不用这么客气。” 他留下了,娘感激他救了我,又或许发觉我喜欢他,婉言留他下来做我的贴身侍卫。娘说,小孩子心性,想跑出去也不能时时看着,所以有个信任的人跟着,总是好的。我以为他会拒绝,毕竟他是个骄傲的人,他朝我这边看了看,答应了。 我高兴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兴奋的拉他去看我喜爱的园,我喜爱的佛经,我收藏的乐器,仿佛想让他一下子了解我的全部似的。他只是淡淡的噙着笑容,我抬头看着他,他发觉我在打量他,瞪了一眼,笑骂道:“看什么?我脸上开了吗?” 我又红了脸,赶紧收回我的目光,支吾道:“只是希望没有让你觉得烦。” 他笑了,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他全身都透着极为刚阳的气息,和我见到的大多江南士大夫不同。 他叹道:“你喜欢的东西还真不少呢。” 我说是啊,凡是美丽的东西我都喜欢。就好象你,我心里又加了一句,但没有说出来。 他说:“你这小脑袋里装着的又是诗歌,又是雨的,怎么不见你想着统一天下?” 我吃了一惊,道:“那样是要死很多人的。让那么多无辜的人为你死去,死后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他冷笑道:“那若别人先来犯你呢?” 我不知道,在我脑子里从来没有动过这根筋,只好说:“我五个哥哥呢,怎样也轮不到我操心啊。” 他又笑了,刮我得鼻子,道:“你还真是天真。” 我看着他,他全身都写满了气魄,我想那个情况来临的时候,他一定有办法的。 我仰起头,望着他,“如果有一天真的不得不管那些,还有你帮我,对不对?” 我那时一定是一脸期盼。他看了我许久,才道,好。现在想来,他一定是不想让我扫兴才勉强说好的。 他和我的兴趣完全不同。平日里看书,他总是看些军事,历史,和经济上的书。为了让他更能胜任护卫的职责,宫里陆续请了老师提高他的武术,但是不久这些老师就没法子教他什么,他天生的资质超常,没有人能再担任他的师傅。 因为他的功夫好,所以他敢带我去一些别的护卫不敢去的地方。他带我去打猎,我喜欢那种车如流水马如龙的阵式,可是杀生是不对的。在他瞄准的那一刻,我尖叫起来,吓跑了猎物。他也被我吓了一跳,以为我怎么了,却发现我只是单纯的不愿杀生。一脸怒容,嚷道:“你搞什么鬼?”我想我真的很扫他的兴,我很难过,但那是我的坚持。最多我过两天多讨好他点就是了。 有时候我真的分不出他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了。我依赖着他,敬仰着他。我不喜欢惹他不高兴。他对我亦兄亦父亦友,虽然他时不时捉弄我一下,但我可以感到自己是被宠溺着的,跟他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全。 我们还是找到了共同的兴趣。他教会了我钓鱼。虽然我每都坚持之后将鱼放回。我爱那个浪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的世界,在万顷波中,我得到了在宫中所得不到的最大的自由。满渚,酒满瓯,一棹春风一叶舟,那是只有我们二人分享的静谧。任意的漂流着,我并不介意能否真的钓到鱼,虽然我不否认钓上来时的欣喜和兴奋。有的时候,我会吹箫给他听,他枕着我的腿,默默地,眼睛里留露出复杂的感情,我不知他在思索什么。那时候,我会有一种他将离我而去的恐惧。我想,那个时候,我太幸福了,所以患得患失。 十四岁生日那晚,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儿。她以弹奏琵琶为我祝寿。她穿着紫色的罗衫,很乖巧地坐在那里,琵琶遮住了半张娇好的面目,如漆般的眼睛偷偷地瞅着我。我朝她笑笑,她害羞的低下了头,模样真是动人。我向人打听,才知道她是三朝元老周宗的女儿。她的闺名一个蔷字,小字叫娥皇。这时候轮到她表演了。她不再是那副不安的神情,神色变得庄重而陶醉。她的玉指轻弄慢捻,转轴拨弦,技巧十分娴熟。此曲本应天上有,我立刻被打动了。座上的宾客也的为她的琴技折服,纷纷要求她再来一曲。这一的曲子很轻快俏皮,突然曲子的调弹错了一个音,我很惊讶象她这样的大家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虽然座上的人并不曾察觉。我向她望了一眼,却见她对我做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我恍然大悟。 当即我把自己私藏的烧槽琵琶送给她做礼物。那琵琶为东汉的蔡邑所制,选用上好桐木,用火燎烤,精工制作而成。绝世的珍品原本就应该由她这样绝世的女子所得。听了她的曲子,我就觉得世上没人比她配用那只琵琶。她收到琴的时候,向我这边笑了笑,我仿佛看见一山的桃在一夜间绽放。 那夜之后,我天天想着她。我想她是否也想着我呢?我想着她想我时,会是怎么样的一种风情呢?入秋了,雨也多了起来,我躺在榻上,满脑子都是她的样子。 既然睡不着,我索性起了床,亮了灯。 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我填了这首长相思,第二天找了人偷偷的送给她,并约她晚上出来。 一整天我都坐立不安,吃的也很少,赵匡胤似乎觉查了什么。他说,年纪轻轻,就这副思春的样子,也还太早了吧。我笑笑,说汉武帝既然能够路都走不好就想着金屋藏娇了,我开始喜欢女孩子又有什么不对呢?他没说什么,但是看起来很不悦。但我心里被晚上约会的欺盼和不安占满了,没有心思追究太多。 我很早就到约定的画堂等待。等待的滋味,又苦又甘。她一直到夜了才来,提着一双绣鞋,悄手悄脚的,真是可爱极了。她说她一直等到老父睡了才能脱身,为了怕惊动家人,只得脱了鞋。这会儿袜子脏了,也穿不回去了。她说着说着笑起来,声音象黑夜中的琴声一样好听。我知道她的脚上吃了不少苦头,心里感动,情不自禁的拥住她。她很温顺的任我搂着,她的身子软软的,头上隐隐传来淡淡的桂香的,令我心中一荡。 我骂了自己一声,觉得有些亵渎了她。为了管住自己的心猿意马,我开始和她东扯西扯。她真是聪慧,除琵琶外,对于诗词,绘画无不通晓。我提起宫中舞蹈,俱无新意,要是能另辟蹊径,创制新声就好了。她微微一笑,说,这有何难。画堂中有笺有笔,她竟然当场谱曲,口中曲音不滞,手里笔亦不停,不过几刻时间,一曲新谱已成。 我们谈得忘了时间。临走前,我在她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她羞红了脸。她的脸温温的,皮肤极其细致。 我兴奋的跑回来,摸着自己的唇,温习着唇间犹在的温馨。我想,这一夜,我又睡不着了。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光胤站在房中,我吓了一跳,几乎叫了出来,幸好我及时认出了他。 他站在那里,没有点灯。眼睛亮亮的,象黑夜中的狼。 他问我去了哪里,口气很冰冷。 我有些心虚,反倒先恼了,说你管我去了哪,晚上不睡觉,跑到我房里做什么。 他也火了,质问我是不是去见女人去了。 他的态度把我一晚上的好心情都给破坏了。他凭什么管我,我爱见哪个女人就见哪个女人。我要睡了,我拉着他的手往外拖,要他离开。 他火更大了,反抓住了我的双手,别在身后,然后他的唇降了下来。 他怎么敢?愤怒填满了我。我瞪大了眼睛,嘴却被堵住了,叫不出来。 他强势的令人无法反抗,他的气息围绕着我,是那种属于他的特有的强硬。他的吻是粗暴的,孕育着不知名的怒气。我不安的扭动着,却被他更疯狂的加重吮噬。他的舌探入我的嘴中,我想要咬他,却被他扣住了下颚。我吃疼的张开嘴,让他的舌进一步侵入,仿佛要探索到最的秘密,令我无法呼吸。 我以为我会就此窒息,但他却放开了我。 他说,在我救了你之后,你只能属于我。 那一夜,他恶意地占有了我,无视于我的反抗,我的哭求。被压在门边的主柱子上,我叉着腿羞耻地被他撞击着。在撕裂的疼痛和矛盾的快感的交替中,我的心中被填满了恐惧,我连尖叫都叫不出口,所能释放这恐惧的只有懦弱的眼泪。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呜咽着,“我什么都没做。” 他把我死死的搂在胸前,“因为你,太过,美好。我不能让别人得到。” 就这样吗? 这样的理由,我不理解。 “既然你不肯心甘情愿的属于我,我只有自己来取。” 他象诅咒一般,同时加快了进出的频率,我的前端在他的撞击下不断的在门上摩擦,带来和后不同的疼痛和快感。有一刻我怀疑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去,但是我没有,我甚至都没有流血,我只是在情欲和痛楚之间颠簸着,直到所有的感觉飞上了极限,我在和他同时释放的那一刻落入了虚无的空白。 我以犯上的名义将他关了起来。他让人传话要求见我,我不肯。 我发起高烧,我梦见在我最喜欢的园里嬉戏,春天的一切都是如此翠绿鲜亮。他如天使般发光的身形靠近我,伸出手探向我,他的目光是那么温柔。在他的手接触到我的额头之前,他化做了厉鬼,我的周围是无尽的火焰,他抓住我的腿,面目狰狞,想要将我生生的劈成两半。我呼地坐起,全身被冷汗浸湿。 “你醒了?”他站在黑暗中。 我警惕地抓住被子,惊道:“你不是在狱中吗?” 在我准备叫人之前,他睹住了我的嘴。 “那些狱吏还不足以关住我。”他说的轻描淡写。 “果然是皇家的人啊,心果然冷的很。”他讥讽道,“你不肯见我,我就只好自己来了。” 我呜呜地低咽着,示意他放开我。 他说,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我的王子。 他要走了吗?在他对我做出了这样的事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心竟然仍为他将要离开很没用的抽痛。 “我想清了,想要得到你,我先要得到高于你的权势。” “我会回来的,那时你会彻底属于我。”他慢慢地吐着最后的一句话,仿佛一个诅咒。 在我右颊上契约似的印上一吻,他的身影没入在黑暗之中。 我告诉自己明年开春的时候,我就会忘记他了。我会继续享受所有月春风的日子带来的美丽。但是我错了,所有的景致都烙上了他的记忆。我站在园中,飘落的梅象思念他的思绪一样飞舞,拂了一身还满。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我轻轻地低吟,没有他的日子,不再一样。 那来临的一年是悲哀的。我的兄长一个个的死去。父王眼里的忧虑越来越。北边的周国不是多文人的江南所能抵挡的。而我,什么都不能做。 而在众多令父王烦忧的单子上,又多了一个名字―赵匡胤。 在军事上,他果然是最出色的,但他选择了作为我们的敌人,我的敌人。 他如愿以偿的黄袍加身,我早知道,他不会久居人下。 大哥死后,父王召见了我,他要把王位传给我。 我惶恐的拒绝,我哪里知道要怎么做皇帝?我说,选从善吧,他从小就比我有魄力的多。父王无奈的笑了,“傻孩子,你认为做皇帝是享受吗?” 我抬起头看着父王,他的双鬓已经染上了白霜,脸上有着的倦意,那不是一个他这样的年龄该有的老像,我明白了,我不能自私的让从善挑这样的担子,这是我比他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责任。 唯一令我欣慰的是我如愿的娶了蔷儿,大婚那天晚上,我揭开她的罩头,她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盈盈的眼中满身笑意,当真是人美如画。经历了她的初夜,她含羞地告诉我,你是天下最温柔的丈夫。我知道,因为我了解被撕裂的痛苦。 我接替父王做了皇帝,这个皇帝我做的战战兢兢,我甚至一度放弃了我最喜欢做的事,填词。仍旧,我不是一个好皇帝,所有的臣子都表露出一副忠心的样子。当他们赞扬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是真心的还是只是谄媚我。前朝的老臣严续告诉我要亲贤臣,远小人,可是贤臣和小人比诗辞更晦涩,我若分不清贤臣和小人,又如何亲远。我看见父王留下的半壁江山一点一点在我手中流失,而我却无能为力。我不愿看见更多的士兵为我头上的王冠而流血,我向他上书,愿意向他称臣。但保得我江南安居,做不做皇帝,我又怎么会在乎。 但是即使这样,也停止不了他入侵的愿望,我知道,他的最终目标,是我。他那晚最后的一句,如梦厣一般纠缠着我。 我的臣子林仁肇告诉我,他可以领兵出征,收回失地。如若失败,我可以将所有的罪名推给他。我没有同意。那样的做法,无异于挑衅,那样只会激怒他,加速我们的灭亡,别人我不了解,但他,他,唉,我也不了解,但我知道他的残酷。我知道林仁肇和拥护他的人很不悦,他们认为我太懦弱,放弃了如此的机会。我能解释什么呢?我能解释我怕他吗?怕我的敌人? 我累了,今生无法改变太多,愿来世,莫生于帝王家。今世,我只能浅斟低唱,让烈酒(古代是没有酒精一说的,所以改为烈酒^^)麻醉一下我的烦恼,于是更爱上那种醉倒的滋味,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佛家言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离别苦”、“求不得苦”、“五蕴盛苦”,那我必是那八苦缠身的人。若是我前世的业,又何必报应让我在所爱的人。我的麟儿不慎溺水,蔷儿因孕染病,卧床不起,日日夜夜思念着我们那早已不存在的儿子。我只有忍着泪,我不敢告诉她真相。甚至我怕面对她,怕见她那肯求的目光。 她的妹妹薇儿进宫照顾她,模样儿娇巧,有如多年前的她。她的年轻是一种生机,那种生气令彷徨不安的我感到心安,于是我留下了她。 但蔷儿生气了,她误会了我们,我的心更痛,不是因为她的误解,而是为了她因此加重的病情。 据说,佛主释加牟尼一天之内见到一个孕妇,一个病人,一个死人,和一个和尚,方起了救渡世人之心。我既然没有大智大慧,为什么要经历更切身的痛苦?那无法令我大彻大悟,有的则是吞没我的黑暗。 薇儿同我一同坐在黑暗里,不说话,只是拿她灵动的黑眸仰慕着我。我看着她,如此的美丽,如此的年轻,如此的天真纯洁。我想起多年以前的我,当我还可以信任所有人,当我还可无忧无虑地以来他。 然后她哭了,她说即使你把我当做姐姐的替身,即使姐姐的亡灵永远不肯原谅我,请留下我。我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说:“跟着我,只会很不幸。”她抬起头,眼中有一丝坚定,她说:“我不怕。” 她成了我第二个妻子,我的心灵,在她的坚强中得到暂时安慰。但是我,什么都不能给她,我在他的一步步逼进中,日日夜夜的恐慌。他的背叛和她的离去,我的心无力再去爱。 我那亲爱的不知情的弟弟从善,不忍见我这中惶惶地样子,坚持要去找他说清楚,我不肯,但他还是执意去了。从善被扣了下来,我传书求他放了从善,他说,可以,用你自己来换。 多年前那一夜的感觉记忆犹新,身体仿佛被烙上了印记,每当回忆起来,就能感到无限的抽痛和恐惧。我爱从善,但我没有勇气牺牲自己去换,我知道,如果我去见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即使我一再逃避,又有何用呢,该来的还是要来,城破了,听着将近的战马厮鸣之声,我除了仓皇辞庙,垂泪对宫娥有能如何呢? 我白衣纱帽,站在船头,故国的风景在我身后退去,今后的我,不再自由。 再一见到他,心情已不复当年。岁月已经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不再是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为人之上的威严却越发嚣张了。他端坐在明德楼上,打量了我良久,才得意的说:“我想见你很久了,你若爽爽快快的来,又何至于有今天。” 做为俘虏,还能说什么呢?我生于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本不是做帝王的材料,如今一切也只能由他置了。 他封我做违命候,候就候了,还加上违命二字,我愤怒,但我仍旧什么也不敢说。 他偶尔命我进殿,都被我找借口避开了。过了几,他不再召我,我以为他终于可以放过我。但是他却有理由召薇儿进宫,凡是夫人称号者,都要与其他命妇一起入宫朝见天子,我突然明白了他封薇儿为郑国夫人的居心。薇儿进了宫,每回来都低低的哭泣。我开始听人管薇儿叫作小蕊夫人,我的心里噔的一下,我知道她的委屈全是因我而受的。有一好多天都没有回来,我急疯了,我一求见他,但都被挡了回来。我哭求他放了蔷儿,那个女人我不但没有给她带来幸福,反而连累她受到侮辱。 终于,他召见了我,退下了所有侍从,多年来第一,有只剩下我和他。他站在那里,冷眼看着我,道:“怎么,想通了?” 是的,我想通了,我不过是亡国之君,我没有权利拒绝。 我木然地在他的命令下褪去衣服,木然地张开双腿摆出最羞人的姿势,木然地等待他的进入我的身体,摧毁我最后一丝自尊。当他再一撕裂我的时候,我的眼泪从眼角淌了下来,流进嘴里,咸咸地,有些涩。 我没有闭上眼,我听到很久以前某个略带嘲讽的声音问:“你的重瞳是做什么用的呢?” 现在我知道,我的重瞳只是为了将我自己一生的悲剧看得更真切罢了。 我成了他的禁脔,没有人知道,嚼皇帝的舌根是要被杀头的。他总能找借口召蔷儿进宫,然后自己飞檐走壁的到我那不堪的住所,享用我的身体。他的身手和当年一样好。一国之尊,如此的功夫,却用在这上面,倒也讽刺。我想笑,但是我不敢,怕他对薇儿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我消极地任他摆布。我的身体甚至适应了那种疼痛,连本能的挣扎都不做,在欢乐和痛苦的感觉中,我让自己沉沦,如果身体的痛苦可以抹杀对往日的思念,那就请彻底损坏我。 但是他没有,他开始对我变得温柔,有时清早醒来,我会看见他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是他最依恋的东西。 他刻意地讨好我,找人跟我辩论佛法,请来最高明的乐师,我的生活不象刚来京师那般艰难,但我仍不快乐,亲吻我的面容的不再是江南的东风,他,亦不再是当年我全心全意仰赖的那个人。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我只能在梦中一遍遍的回到我想念的家乡。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我每日凭在栏杆上,望着南方,但除了偶尔飞过的鸟儿,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层层的高楼。 他说,告诉我,怎样做,你才会快乐? 我说,让我回江南吧!我永世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他被激怒了,我的臀部被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他说,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存一丝感激之心? 我笑了,笑到流出了眼泪,我从没听过这样好笑的话。 他疯狂地撕扯我的衣服,在我能够适应前硬生生的进入我,随着律动的节拍数落着:“你不学治国之道,所以我替你学了,你痛恨做皇帝,那我就将你从那个职位中解放出来,你向佛,我请来最好的僧人向你传道,你感激过吗?你只是一又一爱上一个女人,甚至为了那样的贱人委屈自己来取悦我。” 他的撞击粗暴而有力,令我痛苦而快乐,在我失去知觉的前一刻,我听到他发誓般咬牙切齿:“休想,今生你只属于我,你休想逃离我身边。” 我知道,所以我绝望,这样的结局或许早在我和他相遇的时候就安排好了。 他不再费心思讨好我,每日他总是夜半来,在我身上发泄过后离开,从不呆到天亮。我知道,他只是想侮辱我,但我不在乎,我已沉在水底。 可是这一天,醒来时,他居然没有离开,他望着我,眼中有一丝痛苦,他问:“为何你不能说,此间乐,不思蜀?” 我说,我缺乏那样的大智若愚。 他拿出一把刀,放在我手里,说:“杀了我,或许你就自由了。” 我摇摇头。 “你不是恨我吗?”他问,“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恨吗?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杀人是要下阿鼻地狱的。”我轻轻的说。 他说你不能再写这些词了,匡义已经为此感到不安。他原本就不喜欢你,我很难再护着你。 我说,你不是皇帝吗?你不是可以为所欲为嘛? 他眼睛露出一丝伤感,说我曾经这样想,但我始终都不曾得到你,不是吗? 我问那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无奈的笑了笑说,你和我心里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什么,他看起来竟然有些苍老了。 他喃喃的说,九年了,我有些累了。 我一惊,刹那芳华,镜中朱颜已改,昨日之事,尽如黄梁一梦。 他自那后不曾再来过。不久,我听说他病倒了。我不安起来,我想见他,但是没有门路。 小楼昨夜又东风,梦中我又回到了江南,雕栏玉砌依旧,明月温柔地照着故国的一草一木,他牵着我的手,年轻的面容如此的意气风发。轻轻地捧起我的脸,我听到他温柔地对我说,对不起,我无法再保护你,但请相信,不管如何,我是真的真的爱过你。 我说,或许,多年以前,我已知道。我只是无法接受。我有自己所坚持的骄傲。 他说,来生吧,如果有来生。 不,来生我不要任何牵绊,那种感情太过痛苦。我接过新君所赐的酒,薇儿已经哭成一团,我的身体开始抽搐,我的嘴角流出了暗红的血,但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没有疼痛,没有愤怒,只有一丝平淡的哀伤。 我醒过来,从初放的莲中央。佛果然未曾背弃我。背弃我的是我对前世种种的无法释怀。 我求,给我一碗孟婆汤吧。 但是佛说,那是重堕轮回的唯一特权。 那就让我重入红尘吧,我说,来生,让我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再无牵拌。 或许那时我可以体会极乐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