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超市回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安静了,我愣了楞,很快便意识到是助听器的电池没电了。

想着快些回家换电池的我,在过马路的时候,却偏偏忘记了是电池没电而不是世界原本就是这样安静,竟然没有注意到呼啸着的从拐角过来的一辆出租车……

最后我可以拥有的确实的感觉:我飞天了。

………………

记得有谁说过,人在临死的时候,往事会像电影一样从眼前掠过。

那么,现在我眼前出现的景色,便是这样的由来吧?只不过,为什么都是倒着呢?

终于,在我的迷惑中,眼前所有的景物都静止下来的时候,一个有些聒噪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人死了之后,要将过去走过的路都再走一遍,过去经过的事都再经历一遍。”

“要将自己在活着的时候所留在尘世的脚印,失落在尘世的心情和心思,都打包收集起来。”

“要将这一世落在世间的痕迹都打扫干净,即所谓的尘归尘,土归土,哪里来,哪里去……”

“都要收集起来哦。”

“不然投不了胎……”

“投不了胎……”

……

哦,我轻轻拍了下脑袋。

我明白了,我已经死了,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件事情吧?

于是我几乎有些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事变幻,收着自己在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几乎是一成不变的从家到学校之间的层层叠叠的脚印,偶尔有些小小的歧路,引来些无谓的纠葛。

就这样的活吗?好无聊……

因为太单一,这活干得很快,脚印很快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直到,我目送着自己,上了去南京的大巴。

时空转换,我微微偏了偏眼睛,要看到什么,我已有了准备……

…………………………

“嗨,你们好,我叫李明涵,以后请各位多多关照了。”

“呵呵,彼此彼此,我叫陈竟。”我笑着从成堆的等待整理的行李中抬起头,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笑得阳光灿烂的青涩面庞,然而意外的,我有那一瞬被阳光晃了眼的失神。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神,于是我顺手指着另外一个还没有从蚊帐中挣扎出来的人说,“那个陷在盘丝洞里的家伙叫薛峰,你可以叫他奶妈。”

“奶妈?”明涵有些奇怪地歪起了一只嘴角。

“你个淫虫不要教坏小孩子!”奶妈终于从盘丝洞中挣脱了出来,指着我努力地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骂道。

“是哪个大淫棍自我介绍的时候拼命让人往那方面联想啊!”我不甘示弱地回骂,顺手拎起他蚊帐的一角,“我说奶妈,你个蚊帐,是不是装反了啊?”

“啊?”奶妈看了看我的蚊帐,又低头看看自己将入口系在了靠墙一边的自己的蚊帐,自己也忍不住咧开嘴,看看我,看看早已在一边笑得不可自抑的明涵,两手一摊,“没办法,我和这蚊帐八字不合。”说完,又继续与他的蚊帐奋斗去了。

“我们寝室就三个人,庆幸吧!”我笑着对明涵说,其实我想我也许应该感叹为什么不是我和他在两人一间的寝室而是要加个奶妈一起住这四人一间的寝室呢?

“是吗?那不是说我们比他们两人一间的寝室还多赚了一个人的活动空间么?”明涵的眼睛弯了起来。

“没错。”我也笑了,我发现我似乎特别喜欢看到明涵的笑容。

…………………………

我看见了,我的心落在了明涵的身上,我走过去想将它拾起来,却只见明涵将肩上的行李往地上重重地一放,那颗心没站稳,哧溜一声,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

我走上前,帮明涵将他的行李抬到了行李架上,看着明涵对着我微笑,我有些不自然地转过了头。

“咦?你的耳朵里是什么?”明涵的脸突然凑到了我的耳边。

“啊?那是助听器。”我回答,我并不介意让人知道我戴助听器的事情,不就和戴近视眼镜一回事嘛,虽然遇上的很多人,接下来一定会问:“你听不见吗?”

然后我就要回答“噢,只是有些听力的损失。”

我本能地不喜欢这种对话,虽然知道他们并无恶意。

“好酷哦!”明涵感叹道。

“那是助听器!”我愣了一下,因为这超出意料的响应,于是我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而我的心却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我知道啊,可是我真的觉得很酷。”明涵同样强调的语气,使我忍不住回头,看见他赞叹的眼色,我有些感动,我想,原来对于我的缺陷,我并非如表面上这般的不在意。

“第一有人这样对我说。”我对他说。

“是吗……呃……”明涵的眼神突然移到了另外一边。

“怎么了?”我问,为什么突然转移视线?

“……你的眼睛……好清澈……”明涵的眼睛转了回来

“啊?”我有些呆楞。

“这句话……”我愣了好久才开口。

“也是第一有人对我说……”

…………………………

我看见了,我的心跳得有多厉害,围着明涵一个人,打着旋儿。

我想要收回那颗心,可是那欢快地跳动竟让人不忍打断,我愣了愣,然后一切竟又都变了。

…………………………

校园里草树木众多,所以季节的变化总是十分地明显。

自习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这个校园里最美丽的一棵玉兰树,最奇形怪状的一棵松树,最常见最普通的一丛冬青,还有一棵最粗最高大的梧桐。

我很喜欢这个位置,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这里可以看到稍微远一点的大活(大学生活动中心)。

大活里的夜夜笙歌,便是大学生活丰富多采的唯一证据了,而明涵和他自组的乐队,也经常会在那里表演或者排练。

也因此,我这个从来没有上晚自习习惯也从来都没有办法在教室里安心看下书的人,竟也每日都背着书包,巴巴地翻山越岭爬山涉水日日来占这张上面被画满了意识不良的课桌文学的破座位。

说到课桌文学,这桌子上的文字还真是值得玩味。

“本人最近在练葵宝典,哪位练过指教一下――XXX,电话:1235678”

“我练过,不过后悔了――YYY,电话:8765321”

“我正在练――ZZZ,电话:9876532”

“我也在练――UU,电话:2356789”

“我还练过干材烈火掌,情意绵绵刀,眉来眼去剑……”

……

我是GAY,本能地对这些东西有点敏感,事实上,我很怀疑这是什么暗号,不然为什么连姓名电话都留下来呢?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我的精力不当也不愿放在这上面,我想要的在乎的喜欢的,只有明涵。

明涵真的很帅,性格也很好,每一样都让我喜欢。

我的喜欢,充满了胆怯和不安,摇摆不定,却满心欢喜。

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更靠近他?

不要再着样远远地偷偷地看着他了。

坐到他身边,好好地,将他看仔细。

…………………………

我看见我的心似乎越涨越大,大到要将自己的胸腔都撑爆了。

…………………………

我开始写歌词,身为理科生的我,开始努力地挖掘自己那不多的文科潜力,写着风雪月的东西,小心掩住了自己的真心。

我不会唱歌,不会任何一种乐器,听力的缺陷,让我这辈子注定与音乐无缘,但是为了明涵,我决定努力试一试。

努力试一试,看看我到底,可以离明涵有多近。

我将好不容易写好的歌词抄在一张白纸上,趁着明涵和他哪个乐队的女鼓手,一个叫外号叫生的女孩结伴去大活的时候,折成了一支飞箭,用橡皮筋射到了明涵的头上。

看着明涵抬头看向我,我对他笑了笑,做了一个打开的动作,于是明涵有些疑惑地低头打开了那张白纸。

“陈竟――”明涵抬头看向我喊道,不顾自己的大叫引来了多少人的侧目。

“为我们填更多的词吧!”明涵喊道,将我的歌词在唇边亲了一下。

“我受够周杰伦了!”他大喊着,有女生一个易拉罐就向他丢了过去,被他跳着闪开了。

我笑笑,点了点头,摸起桌上另外一根写了歌词的飞箭,架在了手上的橡皮筋上。

…………………………

我突然笑了,因为我看见我的心附在那一根根飞箭上,像极了爱神丘比特的金箭,一根又一根地,瞄向自己的心上人。

我看见明涵将那一颗颗的心都抚平,然后小心地,装到自己用来装乐谱的文件袋中。

我笑得有甜不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甜。

只是,自己的心情都被别人收了去,那我还要收集什么呀?

…………………………

试探。

小心翼翼地试探,只是想知道自己有多少的机会。

大一下学期可以选选修课了,看着开课的目录,我跟明涵说大三的学姐证明的:选修课里上得最爽的便是当代电影与文学鉴赏――不但有免费的电影可以看,更是有着不点名不做作业不考试的三不好传统――于是硬架着他与自己一同报了这门选修课。

其实只是因为偶然路过那个被那帮大三学姐包围了的麻辣涮的时候,听见她们低声地议论曾经在那门课上看到的一堆电影:《东宫西宫》,《蓝宇》,《霸王别姬》……

那个老师果然没有辜负我的用心与期待,第一堂课就放了《春光乍泄》,并且大谈我们要接受艺术云云……

我小心地观察他的反应,失望地发现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第二堂课放了《蓝宇》,放到后来有女生在一边哭了,我看着他皱起了眉头,似乎也有点动容。

“你觉得同性恋怎么样?”我问,装做漫不经心。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爱异性呢?爱上同性又怎么样呢?”他用手托着下巴,轻叹了一口气,“在这样一所于侏罗纪的校园里……哦,我情愿选择后者……”

“呵呵……”我笑,“你的嘴太毒了!”

我的眼睛转向窗外,路灯照亮的梧桐树上,开始冒出嫩芽了。

冬去春来,我的爱情路是不是也要冬去春来了?

…………………………

路灯的光线黄得发红,在这初春料峭的春寒中,明明是暖色调的光芒,却让人微微有些发寒。

我那些小小的心思,在这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也似那梧桐树的嫩芽一般,挣扎着,吐出些丝惹人怜爱的新绿,让人不忍采掇。

我看着,闭上了眼,自问:我究竟,还有多少不忍?

自答:不忍,不忍,不忍……直到结局……

…………………………

我和明涵他们乐队的那一帮子人一起来到了这家酒吧,因为他们说这里可以听到最疯狂的音乐,看到最疯狂的人群,得到最疯狂的灵感。

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是想跟着明涵,我想一直看着他。

生和其它的人早就融到那些狂欢的人群里了,只有明涵在边上的吧台陪我。

“为什么不下去?”我问明涵。

“我在等人钓。”明涵笑了起来,喝了一口酒,“只有失恋的人才会一个人跳舞,而我不过是没有情人罢了。”

“哦!”我点头,“原来你还没被人定下啊!”

“呵呵。”明涵依旧笑着。

这时有人上来兜售K粉,价钱很黑,我看着明涵,看见他看好戏的神色,于是我笑着向那人买了两包。

“你买这个?很熟练嘛!”明涵笑着看我拆开那两个小纸包。

“既然来了就HIGH一下嘛。”我说,“反正不会上瘾。”

K粉进到鼻子里,奇怪的感觉,我抓起身边的酒杯猛地灌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酒吧里的音乐开始浮躁起来,压得我的胸口有些闷,是声音太大了的缘故吧。

我放下酒杯,伸手取出了耳朵里的助听器,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但是声波的震动,依旧一下又一下地袭击着我的胸腔。

明涵依旧笑着看着我,“还好吧?”他的嘴唇在告诉我说,“不要硬撑。”

“我知道。”我笑了起来,将助听器放进自己的口袋,我觉得身子开始发飘,但是我的头脑却异常地清醒。

我往明涵的身边一靠,伸手挂住了他的肩膀,“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钓你……”

“去跳舞。”我拉起了明涵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舞池的中央,我的身体几乎是挂在了他的胸前,感受着他的心跳,还有酒吧里那音乐于我来说是完全无意义的声波的震动,无规则地扭动着。

“喂!你做什么?”明涵拉起了我的衣领,我看见他的嘴唇在这么说,“借酒装疯?”

“借酒壮胆!”我笑着,喃喃地说,“我要钓你,我要泡你,我喜欢你……”

“我爱你!”我说,“试试看怎么样,也许你会喜欢这种调调,也许你会喜欢我……”

我豁出去了,我就赌上这一,我知道我喝醉了的样子有多诱人,我知道明涵对这些悖德的事物并不是不能接受,他可以坦然地看着我吸K粉,不知他能否坦然地面对我的告白?

看明涵有些犹豫地张了张嘴,我匆忙地闭上了眼睛。

听力有缺陷是多好的一件事!只要我不睁眼,便不用面对明涵的拒绝。

我承认,胆怯是我的天性,在K粉和酒精的刺激下,我可以表现得疯狂,可却掩不了本性。

然而明涵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抱着我,于是我的胸腔突然缩紧了,因为我感受到明涵一下比一下更强的心跳。于是我抬头,舔上了明涵的面颊。

他的脸上有渗出的汗珠,舔起来咸咸的,他的嘴唇在动,似乎在说什么,然而我一直闭着眼睛,拒绝看到他的回答,我不管不顾地,咬住了他的耳朵,我对他说:“至少,给我这一个晚上!”

他开始拖着我往外走,我踉跄地跟着他往外走。

夜风吹到脸上,我稍微清醒了点,睁开眼,找到了自己身体的感觉,于是我拖着他就往旁边的巷子里钻。

巷子里一家小旅店,我拉着他在那旅店门口昏暗的灯光前站定。

“给我这一夜。”我说,直直地看着他,天知道我有多清醒。

“你可以当我是酒后乱性。”我对他笑得妖娆。

“你可以不说话不回答。”我上前,掂脚,吻住了他的唇。

“只要你的身体来做就可以了!”我一把揽住他的脖子,进了那家灯光暧昧的旅店。

…………………………

我看着那原该通向大路上的脚印,因为我的任性,生生地拐进了这条黑暗的小巷,误入歧途是不是呢?

走错了的脚印也要收吗?还是,来一场大雨把一切都冲刷掉比较好呢?

…………………………

我不是未经人事,他的表现也不像生手,我和他的结合,竟默契得出人意料。

他没有拒绝我的求欢,顺从地做着我要他做的一切。

我的手紧紧地巴着他的脊背,把他背上那几个由于油脂分泌过多而长出的小脓头抠得血肉模糊。

他大概是被我抓得痛了,一口咬上了我的肩膀。

我兴奋得低吼,全身战栗,然后换来了他更猛烈的冲撞。

我真的是第一感受到这种烈火焚烧一般的抵死缠绵,带着一种必死的觉悟,我喊着“明涵”,“明涵”……

“我爱你!”我抱紧了这个叫做明涵的身体,“说你爱我,明涵!”我祈求道,“说你爱我!”

我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却感受到他抱紧了我,我开心地笑了。

明涵,我爱你。

…………………………

我看着我与他搂得那般的紧,竟是连空气也插不进去,我也看见了,我的心,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我的心,被他的胸膛接纳了。

既然如此,也就没的收了。

…………………………

我醒的时候,他还没醒,看着他轮廓完美的侧脸,我的心砰砰地直跳,有些得偿所愿的欣喜,也有些闯了大祸的不安。

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便签纸,一时心血来潮,摸过一张,写了起来:

“嘶吼,奔跑,在哪里的街道?
兴奋,尖叫,在谁人的怀抱?
酒精,烟草,在谁的血里烧?
沉淀,挥发,在昨日的妖娆。

用你的眼睛看我的羞涩哪怕那其实满是虚伪,
用我的耳朵听你的心悸哪怕那只是心血来潮,
攀着你的双手让你靠近哪怕让彼此遍体鳞伤,
啃咬我的肩膀让我铭记哪怕再没有伤愈时间,
用你的力量说你爱着我哪怕那根本弥天大谎,
用我的汗水写我恋着你哪怕那不过自做多情,
握住你的下颌让你吻我哪怕醒来时一场春梦,
抱紧我的身体让我有你哪怕事过后追悔莫及,
…………”

“哇哦,好色的歌词哦!”看着明涵醒了过来,我将手中的便签纸递了上去,然后我看着他这样说着,脸上没有一丝尴尬。

“果然是嗑了药的人写出来的东西。”他看着我笑,“你昨天晚上真疯。”

我笑,因为他的坦然,坦然地接受了我的酒后乱性。

“你以前有过这种经历?”我问。

“没有。”他断然否认。

“你的表现好象很熟练的样子。”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那说明我面对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极强。”明涵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

“切。”我一挥手,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他掰着我的脸看向他:“我知道你看人说话比听人说话清楚,所以你给我看好了……”

“我爱你,我是认真的。”明涵的嘴一张一合,我看得眼都不眨。

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

…………………………

我的心被明涵紧紧地按在胸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时间,我也看得呆了。

…………………………

春已逝,夏已至。

夏天的到来总是让人觉得浮躁不安,于是人的表现欲也往往会在夏天里达到顶峰。

而我和明涵的关系,更是缠绵热烈得连天地都要失色。

我瞒着所有人,上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剪那些彩色的纸板,剪成心的形状,用记号笔在上面大大地写上“我爱你明涵!”,“我爱你一生一世!”,“爱死你!明涵!”……然后趁着半夜三更夜人静的时候,偷偷地从厕所的窗户爬了出去,沿着宿舍楼的周围的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高大乔木,一棵接一棵地,用红线将那些纸板绑了上去,绕了宿舍楼一圈,然后沿着校园里那条通往食堂的主干道一路绑下去,一直到所有的纸板都绑完了,才偷偷地溜回宿舍继续睡觉。

由于半夜出去受了凉,第二天我有些发烧,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身为班长的奶妈照旧要去点早操的名,明涵没去上操,他说他要为我去买早饭。

明涵出去不过片刻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呆呆地站在门边上。

然后,他突然就扑到了我的床上,抱起我的脸,就吻了起来。

“傻瓜!”他说,紧紧地抱着我,“你感动死我了!”

“好,既然你都这样做了,我也不能落后!”明涵突然松开了我,满脸神秘兮兮的神色。

“明涵……”我刚要说什么,却被寝室外擂鼓般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明涵,你看到外面那些纸牌了吗?”以奶妈为首,一堆下了操的男生很快将着狭小的寝室挤了个水泄不通。

我用被子蒙起了激动得有些发红的脸,将自己卷进了床角,不讲义气地留下明涵一个人,面对那一群连恐龙都把不到的嫉妒到眼红的恶狼。

其实,不是不讲义气,是因为我还是害怕……面对……

…………………………

我看得到自己的小心思,就是害怕,怕到不行,才想得出这么嚣张的表达方法,只不过,想让自己,可以有信心……

…………………………

下午的时候烧就褪了,于是晚饭就被明涵强硬地绑到了教工食堂。

吃完了一顿丰盛到近乎奢侈的晚餐,被明涵硬拉着,在校园里散步。

走在那条绑满了纸牌的道路上,我的心里甜到滴蜜,我用余光看着明涵,我希望他也与我一般。

可是我只看到他紧绷的嘴角,我的心里有些不安,会否是因为我这种张扬的做法,给他带来了太多的麻烦了呢?

明涵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我一直走,一直走到了体育馆与教学楼之间的草坪边上。

草坪上放着演奏用的乐器,明涵的那支乐队的成员,都已经到齐了。

明涵指了指体育馆门前的台阶,示意我坐下,然后他走到了那些乐器中间,从生的手中接过麦克风,突然仰天发出了一声狼嚎,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在初夏的夜空中远远传开,正要去上晚自习的人们纷纷停下了脚步,而那些教室里,也纷纷钻出来一排排的脑袋。

“今天的露天演唱会,是为了告诉那个爱我的人,我有多爱他!”明涵在麦克风里大声地说道,然后,对着我粲然一笑。

“今天所有的歌,我都只为他一个人唱!”

然后明涵就开始唱了起来,一首接一首地唱,唱得体育馆前聚集的热闹越来越多,然后,随着路灯和草坪上的探照灯的亮起,草坪的喷灌系统的激活,明涵和他的乐队,在这光影水雾中,有着不亚于任何一场明星个唱的现场表现力。

草坪的喷灌系统将明涵喷得透湿,薄薄的夏衫底下,修长而又结实身体,被灯光映像得充满了魅惑的气息,让我觉得喉咙干渴异常。

我好开心地笑了,世界安静了,因为明白,由始至终,都只有我,与我爱的他,只有他,与他爱的我。

我藏在人群中,给了他一个飞吻,他接了,放在自己的唇边狠狠地吻了一口,然后在人们纷纷回头寻找递飞吻的人的时候,我和他,都无声的笑了。

太幸福。

…………………………

太幸福了,我看得想要哭,如果有能力,我一定要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终于,我开始抱着头痛哭,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原先的目的……

…………………………

暑假我和明涵都没有回家,我做了好几份家教,而他也在打工,因为我们都想攒足够的钱。

我想攒钱,让我和他可以在校外租一间单独的房子。

他想攒钱,是因为他想出一张自己的音乐光盘,没有赞助,只有自己贴钱。

他很激动地向我说着他的计划,他对我说,这张光盘,将收录我作词他作曲的所有歌曲,这张光盘,将收录我和他,山盟海誓的证词,这张光盘,是我们相爱的记录。

我被他的话感动了,我们疯狂地Zuo爱,我将我的钱也给了他,
我对他说,既然那是我俩相爱的记录,那么怎么能少了我的份?

我陪着他去找录音棚,陪着他去买刻录机,陪着他一起在光盘完工后带着耳机听那些歌曲。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和他画了一些小广告,贴在了食堂门口的布告栏里,用大黑笔写着这是明涵的第一张专辑,虽然是很简陋的宣传,这张叫做“私密爱语”的专辑,也许是因了这个暧昧的名字,竟也不断地有人要求购买。

明涵很高兴,因为这种私下录制的光盘也可以卖这么好实在难得,也许这是他有天分的证明。

我也很高兴,因为明涵高兴,虽然我算得出来我们在做亏本生意。

…………………………

那个时候开始,一切都已经有了苗头了吧,可是沉浸在幸福中的人,有谁察觉了呢?

我看着我完全寄托在明涵身上的心,我真的,觉得那个什么都不在乎一心一意地爱着明涵的自己,好傻,好幸福……

…………………………

一场与我几乎无关的风波,却让我隐约看到了我与明涵的方向,有多不同。

生怀孕了,和一个做音乐的老外,然后,生就退学了,跟那个老外走了。

生有才华,有组织能力,又很漂亮,我一度怀疑明涵喜欢的是生而嫉妒过她,可是在知道了明涵有多爱我之后,我才开始渐渐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女生,了不起到没有一个男人能压得住她的锋芒。

所以虽然明涵是主唱,但是对于那些因为美女才关注音乐的大学男生来说,生才是这支乐队的灵魂人物。

于是生一走,明涵的乐队几乎濒临解散无可挽回,那一阵子,明涵每天抽烟喝酒,消沉得不行,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我的笨嘴拙舌,根本说不出来安慰的话语,我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我的身体,和我们的歌……

我用我的身体安慰明涵,我用我们的歌来告诉明涵:有一个人,绝对不会,离开你……

我不知道明涵有没有注意,或者是知道我不会离开,才会把精力都放在那些将要离开的人身上,每天每天地到劝说,竟也维持住了这个残缺的乐队。

然而不管怎样,乐队都已经不再完整了,我与明涵完不完整我不知道,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他对我说:“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他并没有说,我却觉得我可以了解他的心情,因为我,是如此地相信他。

…………………………

我看见我的心头隐约的裂痕,我看得见事情前进的方向……我无能为力。

…………………………

秋冬春夏又是一年,大三的时候搬回了本部,在市中心。也许我天生在住宿方面就有好运气吧,居然没有把我们分配到那些八人一间的老宿舍,而是新建的小高层,我们住在十四层,依旧四人一间,虽然“群英”、“荟萃”的名字让人忍不住联想起萝卜……但是想想这种地段这样的小高层,想想自己的这张床铺用百元大钞来铺都不会觉得奢侈的房价,想想学校居然仁慈地每年只要九百大元……什么话都不用多说了。

至少,与那些被发配到更边远地区的人来说,我们是走运的。 pWt8Hbp尊重版权!miVN3B6V转载请与作者联系!ZVclUWt
明涵那支乐队的成员分布到三个校区了,在这个城市的地图上,刚好连出一条对角线,而明涵在搬家以前,就常常盯着这条对角线,若有所思。

在搬完家,分了专业,假模假样地上了几周课,之后,就到了中秋节

中秋节,秦淮河上有烟,明涵有些伤感地约那些乐队的成员,伤感地被那些在对角线两端的成员生硬地拒绝,“算了吧,明涵”,他们这样安慰着。

明涵的乐队终于彻底解散了。

也许缓慢的死亡比仓促的死刑让人好接受吧,正如夭折的生命,带给家人的悲痛,与等死的时间成反比的道理一样,明涵终于可以接受这种结果了,虽然满是伤感。

而这个结果,让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充满了罪恶感的欣喜,没有了乐队,明涵终究可以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可以陪着明涵看烟的人,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了。
捧着可乐,牵着他的手,漫步在秦淮河畔,看那满天烟灿烂,我小心地掩藏着自己小人得志般的欣喜。

“呵呵,搞笑啊,夫子庙的对面就是秦淮河畔烟圣地,古时候那些学子们,哪有心思读那圣贤书啊!”我指点着,往明涵的身边靠。

明涵没有理我,只是仰着头看烟。

“烟好漂亮噢,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一个电影镜头,就是公主和王子,在烟盛开的城堡上拥吻……”我继续说,离明涵越来越近。

“我们也来这样一下,好不好……”我说着,伸手搂过了明涵一直仰着的头,却在对视的那一x那,呆住了。

明涵哭了。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明涵哭,我看到的,是他各种各样的笑脸,鬼脸,扮酷的脸,我第一,看到他流泪。

明涵似乎是无力地将头倒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终于知道……”他的声音轻轻地在我耳边响起,飘渺不可闻,“……为什么人们说烟寂寞了……”

夏季薄薄的衣裳很快让我感觉到了肩膀上的湿意,我不知道如何安慰,犹豫着,我将手轻轻放上了明涵的背,轻轻拍着,像母亲哄着哭泣的孩子,这是我唯一知道的,面对哭泣者的方法。

我想问明涵,为什么烟会寂寞,为什么看烟会让人流泪,但我不敢问,我害怕,怕他察觉到我与他之间的那些不可逾越的那些事,那些心情……我害怕,怕他会怀疑我们的未来,从那些小小的不懂开始。

我终究,是个胆小鬼。

…………………………

看着烟背景下相拥的两人,我突然明了了当初不明了的事情,为什么都说烟寂寞?因为,该有怎样的完美与欣喜,才可以配得上这满天满地的火树银热闹非凡?

只有王子与公主最幸福的时刻,才有这权利,登上城堡,看烟灿烂……

在不完满的时刻,去看那烟,怎不寂寞?

…………………………

大三下的时候,有一种叫做迷惘的情绪开始泛滥,各种各样关于未来的遐想纷纷在现实面前落了马。

抱着“毕业是死刑,考研是死缓”的信条的我,犹犹豫豫地拈起了考研的书。

而抱着“保研的过的是猪样生活,工作的过的是狗样生活,考研的过的是猪狗不如之生活”的信条的明涵,则开始研读市面上林林种种的面试指导。

“如果在古代,我们这种专业,应该可以去做铸剑师吧?”明涵终于受不了那些嗦到家的应聘指南,开始看武侠小说了。

“是啊,研究了一学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铸把剑不在话下吧。”我应道。

“现在我们能干什么?除了炼钢?”明涵在床上翻身,把头伸到床边,看着我。

“卖身。”我说,扔开手上的高数。

“不是这么惨吧?”明涵哀号。

“以你的条件这样最好。”我笑着,攀着床架踩着桌子跳到明涵的床上,伸手搂他的腰,“不卖都浪费了。”

“你不也是。”明涵也在我的腰上掐了一下,“念什么书?”

“唉,小时候有那么多想法,结果大了以后,反而只剩下最没想象力的一种……”我叹了一口气,“做什么要念这狗屁大学,还把这文凭看得宝样,不照样没前途……”

“是啊……”明涵应道,“话说回来,我上去看的那个招聘会,妈的那公司招焊工,开的工资都比我们要高……妈的太挫败感了……我做什么念这狗屁大学?除了遇上你谈场恋爱,我这大学还有什么可以纪念?”

“是啊……除了遇上你谈这场恋爱,这大学还有什么值得纪念?”我重复着他的最后一句话,伤感加迷惘,让我忍不住抱紧了他。

纪念吗……

…………………………

伤感加迷惘,到了大三之后才彻底明白。

可以放纵可以放肆可以不负责任的日子终于要近尾声,终于明白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的我们,还可以视而不见有多久?

我看着那颗心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垂死的挣扎,怎让人忍心抹杀?

…………………………

校园里流行起黄昏恋,奶妈终于结束了单身汉的生活,开始朝九晚五地在女生宿舍楼下候班。

然后在他回到寝室后开始感叹女生怎么要买那么多的衣服零食化妆品,感叹女生怎么可以将湖南路来来回回压上三四遍也不会厌烦不会累,感叹女生怎么可以每顿饭只一两饭还嚷着饭多了吃不掉,感叹女生怎么可以在化妆前后表现出那么大的差异……

感叹的结果是“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乃至理名言。

这天晚上,明涵要去上选修课,我听着奶妈继续发掘着女生的种种不可思议之怪现象,忍不住问,“你这样,是在猎奇,还是在恋爱?”

“都有,至少知道一下,女生是一种什么生物。”奶妈回答。

“太不认真了你。”我说。

“谁敢认真?保质期只到大学毕业的恋爱,谁敢认真?”奶妈回答。

“不敢认真吗?”我喃喃自语。

“是啊,谁知道我们能走多远?”奶妈感叹,“谁知道明天怎么样?”

我听见了喀啦啦玻璃破裂的声音,我看见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是啊,连明涵曾经那么狂热的音乐,也可以这样的放弃,任之消失无痕,我和明涵的爱情,可以持续到哪一天?

他有他的前途,我有我的,虽然那前途不甚光明。

校园给我们一个安身之所,可以什么都不用理会,然后,到社会上了呢?

那些正常的爱情都要面对分别,我们呢?

我们……还可以走多远?

…………………………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目瞩着那颗心的破碎和在x那见褪了颜色的世界,我还是,有了那种无法忍耐的痛。

就算死了,也依旧感觉鲜明的痛感。

…………………………

大四,不管是工作,还是考研,压力都开始明显与具体起来。

我是胆小鬼,我只有胆小鬼的选择。

周日,奶妈陪他的女友去压湖南路了,寝室里只有我与明涵。

“你考研要考哪里的学校啊?上海的吗?”明涵看着手中的几份关于招聘的信息,问我道,“我想去上海。”他说。

“我想回家……”靠坐在床上,我说道,“我考我家那边中科院的研究所。”

“回家?”明涵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我,“你一个大男人还有没有野心啊,大学都出来上了考研居然还想回家?和我一起去上海啦,上海也有研究所让你考。”

“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我喃喃道,将一支纸箭架在橡皮筋上,向明涵射了过去。

“哟?又写歌词了?”明涵有些吃惊,“好久没看你动笔了呢。”

我没有回答,拉开了被子,把自己牢牢地卷了起来。

“我来看看你写了什么,这么长时间了,看你有没有退步。”

我听见明涵唰唰把纸抹平的声音,我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

明涵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告诉我,我和你会否有明天?时间尽头,会否有你的思念?在你给我,无奈叹息前,会否给我那样的双眼,最美也最迷乱?”

“不错嘛。”明涵赞道,我的脸在被子里埋得更。

“情是我担不起的重担,情话是偶然兑现的谎言,承诺是没有明天的誓约,告诉我,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即使真的有明天……”

太安静了,我与明涵都没有了声息。

突然,我听见明涵哒哒哒地跑到我的床边,猛地掀起我的被子,拽起我的衣领就吼了起来。

“这就是你给我的结局?混蛋,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是你先惹上我把我拖下水的哎,你这样算什么?为什么?我还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陪在我身边……”

“对不起……对不起……我害怕……我没有信心……”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混蛋……”明涵低声地骂道,松开了我的衣领,“本来……我还觉得……至少有你可以信……”

“对不起……”我跪在床上,我不敢抬头去看明涵。

“胆小鬼!”明涵骂着,一把把我搂进怀里,“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好难受。”

“对不起……”我抬手擦着自己的眼泪,却不想越擦越多。

“如果那是你的决定……不管那是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明涵在我的耳边喃喃地说,“……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我抬头看向明涵。

“以后……你再有什么决定,再有什么事情……可不可以……慢慢地告诉我?不要再这么突然了……起码,提醒我先做好心理准备……”明涵帮我擦着眼泪,“你知道吗?我刚才,差点气得想要掐死你……”

我无言点头,那一刻,我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拥有这样完美的爱情,我这一生,都不会再遇上明涵这样完美的情人了……

…………………………

如果这只是场肥皂剧该有多好,我可以感动于那些煽情的桥段,然后转眼忘得一乾二净,那样多好?

偏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往事,每每夜让人辗转反侧。

现在我终于知道,原来我早就已经,逃不脱了……

…………………………

终于到了分别的日子,毕业聚餐一个个都喝得酩酊大醉,哭的笑的都放开了,小餐馆内一片狼籍。

我的研考上了,明涵的工作也已经落实,奶妈也要到德国去奔他的前程了。

分别的前一夜,我们买了一箱的啤酒,三个人关在寝室里,就开始喝了起来。

开始还算节制,但渐渐就开始疯了起来,几个人扯着嗓子大喊,闹得隔壁的寝室开始捶门。

我们不管不顾地继续灌酒,我对明涵说:“唱歌!”

“好!”明涵点头,“我为你唱!”

一把搂过我的脖子,明涵打了一个酒嗝,泛酸的气体吹到我的脸上,他对我笑了。

“你要的笑容。”明涵说,“最美也最迷乱的笑容,我给你……”

明涵笑得好美,泛红的面颊,带着水光的双眼,我没有精力去管奶妈是否仍然清醒,垂头就想要吻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情是你担不起的重担,情话是偶然兑现的谎言,承诺是没有明天的誓约……”明涵开始不成调地唱了起来。

“你问我,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即使真的有明天……”

“告诉你,我甘愿冒这一险,即使不再有明天……”

“为了你,我放弃冒这一险,因为那是你所选……”

“为了你,我放弃冒这一险,因为……我这般……爱你……”

明涵喊着,然后仰天躺到床上,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几不可闻:“……让我们,缩回各自安全堡垒,彼此就像……陌生人……”

我是不是该笑,我听着明涵唱,我自问,却本能地哭得不能自抑。

笑啊,笑啊,我对自己说,胆小鬼你安全了,你为什么不笑啊?

不用再害怕分离了,不用再在意什么裂痕鸿沟了,散了散了,天下太平了。

我抱着明涵的身体,流泪不止……

…………………………

我在嘴角牵出一抹苦笑,因为我想起了一首很应景的歌。

“我想我不够爱你……”
“我忘了你的勇气……”
“没办法重来一……”
“也只好听天由命……”
“……我失去了……”
“我不够爱的你……”

现在的我,终于领悟了当年明涵那句陌生人,有多痛了。

我的心被我自己碾得粉碎,我自作自受。

我后悔了,真的。

…………………………

我收拾了所有的行李,租的车也已经到了楼下。

明涵坚持要送我,等电梯的时候,明涵说:“不要坐电梯了,我们用走的吧…我想和你,再多呆一会……”

“这样,慢慢来,我比较能接受……”明涵说着,拎起我一只手的行李,转身去走楼梯。

我无言,只有跟在他的后面。

觉得走楼梯好累,每一步,我都能感觉到明涵的依依不舍,每一步,都带着千钧的力量。

螺旋的楼梯让我觉得晕眩,漫长的楼梯让我觉得不见尽头。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楼梯可以突然崩塌,让一切的时空都停止。

终于如此地清明了,我与明涵,最大的区别:他情愿事物慢慢地变质好给他准备接受的时间,而我,害怕的,就是看到那种可怕的变化过程……

不可调和的矛盾……

终于在楼梯的尽头,我与明涵说再见的时候,我说成了:“后会无期……”

我看见了明涵紧抿的双唇,我逃也似地上了车。

后会无期了,明涵。

…………………………

我看着从楼梯上蜿蜒而下的的脚印。

不是说都市的水泥路太硬踩不出脚印么?原来有多重的心情,就有多的足迹啊。

想起了自己好象应该收集起这些脚印。

但是,这么沉重的路,我不想,再走一遍了。

…………………………

老姐在澳大利亚嫁了个老外,把老妈老爸接了过去,于是这里的房子,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我顺利地读完了研,然后成了那个研究所的研究员,同时继续读博。

我不再爱人,一个人,清心寡欲地活着。

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看老姐传过来的录像,老姐混血的小儿子在社区公园里的一个露天舞台上扭着脖子跳舞,边上的小乐队一本正经地在为他伴奏。

老爸老妈在录像里哈哈大笑着,他们对我说:“小竟,娶老婆生孩子吧,看小孩多可爱。”

我也笑,一个人对着电视机笑得没心没肺,突然间想起了是不是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在舞台上扭着脖子唱歌,身后是他自己组建的乐队在为他伴奏,那么认真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们与他们的音乐。

突然间觉得失落,突然间觉得寂寞,突然间觉得想哭,突然间觉得这房子空荡荡,突然间,觉得想要有人在身边。

突然间,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

真是可怕,那种铺天盖地的寂寞,现在就算是旁观也觉得颤抖。

庆幸那种可怕的寂寞终于让那时懵懂的我了解自己错过了什么。

我错过了的,是自己的心。

而那颗心,我给了一个被我错过的人。

我知道我的心,是注定收不回了。

…………………………

我遇见了生,在我去南方的一个城市出差的时候,我看见生拖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在麦当劳的甜品站前排队。

我本来并不确定,是生先向我打了招呼。

于是我们一同进了麦当劳,我买了一份全家套餐,然后,看着生的女儿吧嗒着嘴吃得不亦乐乎,我笑着问生,这些年怎么样?退学之后,那男人有没有对他好?

“那是个人渣。”生撇了撇嘴,“他在他的国家都已经结婚了,还跑到中国来骗纯情妹妹……真不幸,我是被他骗的人之一。”

“啊?”我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因为生退学的时候,挽着那个老外的胳膊笑得多幸福,那么美那么灿烂的笑容仿佛还在昨天,却冷不防听到生这么冷淡地说着自己被骗了,我微微呆了一下。

“孩子生下来没多久,那人渣就跑得人影也没有了,丢我一个人带女儿,那个苦啊!”生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仿佛所说的只是昨晚的肥皂剧,难辨真假。

“当时我真后悔没把大学念完,要有张大学文凭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要是当初听父母的劝就不用这样四飘荡了……”生伸手帮女儿擦去沾到了额头上的酱,微垂的睫毛掩住了真实的心思。

“后悔了?”我问,想知道有没有人如我一般,有那种悔不当初的心情。

“是呀,当时我悔得肠子都青了。”生笑,“好在当初我掉身上最后一个铜板的时候,我在这个城市里遇见了明涵。”

我的心微微抽动了一下,为了这个名字。

“他一直接济我到我找到了一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然后事情就开始好转了。”生有些得意地看着我,“我现在已经是那家连锁超市的主管了,年薪四十万。”

“哦?好厉害!”我感叹,“女强人!”

“可不止呢。本人尽管带着女儿,裙下依旧遍地降臣!”生跷着腿往椅子上一靠,“魅力无穷啊!”

“哦?那你结婚了吗?”我问,心里真怕她就此说出老公就是明涵。

“没有。”生笑得开怀,“那么多人我还要好好挑一下呢。”

“你现在后悔吗?”我也笑了,问。

“后悔什么,没看我现在过多好?”生搂过女儿,对着我得意地笑。

“对了,你说到明涵,他现在怎么样了呢?还在这个城市吗?”我终于问了自己想问好久的问题。

“咦?你不知道吗?他没去找你吗?”生一脸惊诧的表情。

“怎么?”我好奇地追问。

“他跟我说了你们的事了。当初他从上海跳槽到这边一家公司,他就跟我说区区六个小时的车程让他控制不了见你的想法,他必须要习惯没有你,所以他跑到坐火车要两天一夜的这里。可是后来他看我稳定下来不用担心的时候,他就辞职了,他说他受不了了,离你只有两个小时的飞机,他克制不住不去见你……然后他就走了,说去找你。”生说完,双手一摊。

我不再说话,生也不说,她女儿依旧吧嗒吧嗒着啃鸡块,我想,我也许还有希望,可以让自己觉得不后悔……

…………………………

开始复舒了,我的心情,可是在重新找到明涵之前,怕是不会复原的。

换成了旁观者的角度,我终于看清楚自己是多自私多胆小多恶劣的一个人。

我好差劲……

…………………………

一个城市可以很小,小到十块钱的的基本上就可以到达任何地方。

一个城市可以很大,大到就算明明知道那个人在这个城市里,也可以一直一直相遇不到。

我依旧过着往常的生活,住在市中心父母留下的房子里,六点起床,七点去赶班车,八点到达研究所,茫然的一天,下午五点下班,六点到家,吃饭,上网,睡觉……过一段时间攒出篇论文,谋划着评职称指望着加工资。

节假日的时候和同事们一同去会展中心看车展,回来后各自掰掰手指决定开始买彩票,指望着那微小的却几乎是自己唯一可能拥有那些漂亮跑车的几率。

不管怎样,中百万大奖也还是有那小小的几率,可是我却不知,若明涵刻意躲着我的话,我有多少几率可以与他狭路相逢,对他说对不起,对他说我已后悔,对他说我祈求可以继续……

我已放弃奢望了,狭路相逢这种戏码,在肥皂剧里发生的几率是百分之百,而在现实中发生的几率,是零。

平淡如水又带着苦味的生活,一直到我被车撞飞的x那,戛然而止。

…………………………

都结束了,是吗?

我置身于一片茫茫的白雾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隐约听见有声音。

“留了那么多的脚印和心思在人间……这人的执念很重啊!”

“那样就不能投胎了,除非他把那些都收回来。”

“不能投胎,那就只好做孤魂野鬼了。”

“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那也好吧,至少,可以留在这个有明涵存在的世界了。

“混蛋!你为什么总要这样吓我啊!”蓦然一声怒吼,划开层层白雾,世界一下子清明了。

“啊!原来有人的执念更啊!”先前哪个聒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样就做不了孤魂野鬼了。”

“做不了孤魂野鬼,就只好还阳了……”

“还阳了。”

“还阳了……”

那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再也听不见,而我,只看见明涵涕泪横流的大脸,突兀地扎进我的视线……

“明涵……”我想这是我的幻觉吧,经历了那么长的旅程,将那么多事都再经历了一遍,我该早就死透了吧。

“陈竟!”明涵大叫了起来,“你醒过来了!太好了!”

“啊?”我有些呆住,这不是幻象吗,“你怎么在这?”

感受到明涵实实在在的抚摸,我的眼泪奔涌而出,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吓死我了,陈竟!”明涵抱住我,“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太突然了,可是你为什么突然又被车撞了呢?奄奄一息的样子……我的心都要被你揪碎了……”

“明涵……”我努力地开口,“我早该知道的……”

“我早该知道,我舍不了你,可是我偏偏要害怕,要骗自己,却不知道,我越是胆怯,越是伪装,越是因为执念太……”

“我早该知道,在你赞我说我助听器很酷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认定你了……”

“明涵,对不起……让我们继续好下去……可不可以……我愿意……勇敢……”

“好,你说的话,我都听,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明涵用力地点头,“我们继续好下去……我们都要勇敢起来……”

“只求你不要再吓我了……”

…………………………

我康复出院了之后,开始遇佛拜佛见神拜神,明涵讽刺我死了一趟之后知道迷信了,我不否认,至少我相信,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

明涵居然在这个城市里最大的一家车行上班,我立即激动地认识到了就算不用中彩票我好象也可以接近那些美丽的跑车了,着实让我激动了好久,虽然现在我们也还就只有一辆小小的QQ。

我对明涵说要不要我也去车行上班这样可以攒钱攒快点,好让我们的QQ快点长大,却被明涵鄙视地瞧了一眼:“就你那口齿不清的说话,干得了这种一天到晚跟人磨嘴皮的活?”噎得我越发口齿不清。

开明而伟大的姐姐帮我说服了爸妈,于是他们继续在澳大利亚安度晚年。

某天无聊,于是我跟明涵说了我“死亡”期间的所见所闻,明涵说那只是幻觉,可是我却争辩哪有幻觉有那样真实的?

“其实这么说来,你是因为我的执念太,才活过来的?”明涵靠在沙发上啃苹果,“那么也就是说,你现在的命是我给你的咯?”

“啊?差不多吧。”我愣了一下,点头,“我现在的命,是你借我的。”

“呵呵,这样啊……”明涵笑得不怀好意。

“你又怎么了?”我问,心里有点发毛。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明涵继续笑,“只是好象觉得你……呵呵……终于可以死心塌地地乖乖跟着我不去折腾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明天之类的了……呵呵……好幸福……”

“是啊,人这么脆弱,随时都会死,做什么要理会明天?”我说,轻轻摇头,“我当时真是太笨了。”

“怎么,知道后悔了?”明涵笑问。

“悔过,但是现在不悔了。”我巴着明涵的脖子在他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要不是折腾出来这么多事,我不会知道我有多在乎你,我不会知道你原来这么爱我,我不会,对我们的未来这么有信心。”

马克思说的没错,矛盾是事物发展的内在动力,而事物发展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就像我与他的那些矛盾的地方,在动态平衡间,我们的感情,向前发展。

“呵呵,好啊!”明涵搂着我的肩,“不过,我绝对不会让你,再有这样的突发事件了!”

“我要和你,慢慢走到老。”明涵顿了顿,又强调地加了一句,“不离不弃。”

我不再说话,我是真的感动,真的幸福,真的相信。

…………

十年之后的校友聚会,发达的没发达的都出席了。

见到了当年明涵的乐队成员,一堆人互相取笑着胖了老了没以前有型了。

“难得人凑齐了,不如唱一首吧。”有人提议。

“好啊!唱什么?”明涵问。

“唱有纪念意义的,我们的第一首原创歌曲!”

闻言,我与明涵相视一笑。

“好!”明涵起身,擦过我身边时,“一生为你唱。”他说,“我的誓言。”试了试音,各就各位,灯光暗下来,音乐响起来。

“有几多歌,能一生为你唱?
从相遇那天,淌过青葱的岁月。
有几多人,会一生为你唱?
从落单那天,走过懵懂的华年。
该有雨,洗去错误的足迹,
该有雪,擦去脸上的模糊,
该有泪,抚平心中这伤口,
该有谁,知晓一生为你唱?
…………”

明涵在晦暗不明的灯光里对我笑,趁着间奏,我看见他对我说:“竟,一生为你唱的那个人,是我。”

我有些无奈地笑,原来我无心的歌词,竟让他如此认真。

窗外有烟亮了起来,我缓步走到了窗口。

烟灿烂,我回头看明涵,看他笑得灿烂,我知道,今夜的烟,不寂寞。因为,以后的路上,你我相伴。

不离不弃。

………………………………………………………………………………………

END

amoeba――文录 [水无攸] 9-19 23:5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