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帮故事》下 BY:碧连

55

孙乐在医院中醒来,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的,是一张如冬日般和煦温暖的脸。

恍惚迷离之间,他竟不能分辨,那个斯文的笑容,和浅浅的酒窝,究竟是属于谁的?

“周军……周军……”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哭泣喊叫着,可双唇却象被胶水粘住似的,怎么也分不开,眼眶也是干干的,根本挤不出一滴泪来。

又一天的早晨,他直直地望着许医生满含关切的眼眸,小着声却十分稳当地问,“我,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你是因为车祸送进来的,不过没啥大碍,全都是些外伤,顶多再住上两个星期,就能出院了。”

“就我,一个人被送进来??”孙乐的咽喉微微挣动了一下,“小孩?小孩子呢??”

“你问陆路吗?”许杰注意观察着他的神态,说实话,并非很糟,情绪应该还算是控制住了,“他是跟着一起送来的,但连抢救室的门都没进……太晚了!子弹直接射中的心脏,小孩――该是当场就不行了。”

孙乐抬手掩住了双眼,嘴角的肌肉抽了几下,“小微,小微还好吗?”薄唇上的血色似乎渐渐淡去,连带着声音也干涩暗哑起来。

“小微他很好,你放心。周……先生?是周先生吧?他把你抱来医院后,忙乎了整整两天,连着轴转啊!而且,他还想得周到,一手安排好小微的生活,真的,挺上心的。”

“周军,他,一直在这儿吗?”明知道、明晓得问题的答案会是什么,却仍然奢望着有奇迹的出现。

许杰温和地摸了摸他还有些烫手的额头,抚慰地说道:“小乐,别想那么多了。很多时候,人虽然不在,可并不代表心也不在,对不对?!”

孙乐努力张着眼睛,微侧过头,迎向窗外映入的光线,苦苦忍住了漫溢的潮湿。

那天之后,他成了医生护士最满意的病人,不打折扣地配合所有的治疗,大部分的时间,他只是对着大门发呆,不说话也不出声,沉默安静地几乎象是换了个人。

等到可以下床走动了,他慢慢地从病房转到了走廊上,空无一人,寂静得只剩下他一个在微笑。

是啊,自己还能活着,对谁而言,都是令人厌恶而痛恨的事实。

周军,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真如许医生承诺的,两个多星期的疗程,确实治愈了身上的外伤,除了左手的骨头还未完全接合,但对日常的生活,并无多大的影响。

孙乐埋头整理着少得可怜的贴身物品,没有觉察到身后静伫的人影。

细薄的腰肢,突然被一双手从背后环绕住,肩头上有颚骨压着,耳边传来呼吸的温热。

屋子内的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噤声,渴求而又专著地听着彼此的心跳,渐渐融合在一起,柔和的日光下,散开的是渺无边际的思念。

“乐,我们,我和你……回去吧!”终于,周军还是收回了双手,后退一步,艰难地说。

背脊少了温暖的依靠,连心也开始有寒意渗入。

孙乐转身对着他,眼眸一如既往的明亮,看不见伤痛和心碎的痕迹,只有缠绕不绝的爱恋。

周军无法忍受地低下头,楞了片刻后,仓促地说,“快收拾好东西,我在楼下等你。”

依旧是那辆被他嘲笑过“烂大街”的“牛鼻子”,依旧是习惯落座的副驾驶位置。

可是,哪怕重复着同样的事,然而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一切的一切,早已不对了。

“那天,我发现你的时候,浑身都是血的躺在车子里,差点以为你,死了。”高速公路难得的通畅,周军低沉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中响起,孙乐直视着空荡荡的,一望无际的道路,掌心里凉凉的,都是冒出的汗水。

“殷杰撞击的技巧很高,车辆的尾部毁损得面目全非,而车头却只有轻微的擦痕。所以,他们算是成功地溜了,扔下你和……和……和陆路,等死!”

“陆路,是被我……被我走火,打中的,我……”孙乐轻声坦白道。

“我知道!”周军飞快地截断了他的话,“所有的过程我都已经清楚了。”

孙乐心头一沉,却忘了问他,是如何得知这只有当事人才能说明白的真相。

“陆路……陆路,他……”

“他在A市火化的,按照规定,人在哪儿没的,就必须原地火化,不能回H市。”周军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抽,心中压抑着的恨,被挑起了一角。

“大陆哥呢,娟子姐呢……他们,他们……”

“别问了,闭嘴!!”周军揪着眉头和心口,决绝地吼出声,“你以为我还有脸见他们吗??我真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你!!为什么不是你死,啊??!!”

“周军,会的,我会死的,害了那么多的人,我怎么还能活得下去?”孙乐在心底默默回应,脸上一片平和。

车没有往别墅的方向而去,周军似是熟门熟路地驶到了城北孙乐的家。

“我走了。”等车停稳当,男孩从后排取过自己的背包,瞥了对方一眼,伸手想要推开车门。

“让我上去坐一会儿好吗?”周军倾身,一把罩住他搁在门把上的手,心神不宁地问着。

孙乐反握住他的手掌,没有丁点犹豫地说,“只坐一会儿?不能多留点时间吗,周军?”

心瞬时撕裂开来,痛得无法言语,惟有放开交缠的手指,无力地跌坐回自己的位置,头仰着靠在椅背上,不再隐藏那滴眼泪,放任它无声滑落。

一前一后地立在灰绿色油漆斑驳的门前,孙乐猛然想起自己的钥匙已然失了踪。

“周军……”他皱着眉,才想出口解释,却不料身后的人象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把看着还崭新的钥匙,熟练地插进锁孔,“吧嗒”,门应声而开。

男孩诧异又有些悸动地进屋,老式公房的二居室,收拾得整洁干净,连暖气的出风口,摸上去都没有一丝灰尘。

他疑惑地看了周军几眼,没开口问,却转入厨房,一下楞住了。

清楚地记得,自己匆忙离开家的时候,丢了一大堆的碗筷在水池子里,垃圾桶边上还应该留着扔不进的方便面的盒子……怎么,都不见了踪影??

“前几天,我打扫了一下,好让你回来有个家能住。”周军靠着门框,静静地说。

“有个家能住?能住几天?你,还能让我活几天??”孙乐悲凉地喃喃自语。

周军看着他额前垂顺的发丝,和若隐若现的,总也好不了的伤痕,竟升起一种异样的冲动。

由着本能的反应,不再去想生离死别的巨痛,他用力地将孙乐拖进卧室,粗暴地吻住了颤抖的嘴唇,狠狠地撕咬着,舌头强硬地撬开对方的牙关,不顾对方的反抗,膝盖死死顶在了颀长的双腿之间,困住了挣扎的少年,也困住了绝望的自己。

干燥的暖气,让屋内的温度越升越高,可孙乐的身体,却一阵阵地发冷。

两具火热灼烫的身躯纠叠在一起,还是无法驱除刺骨的寒冷,相反的,依靠得愈近,冻伤得愈。

或许是因为,两颗心,都已经冻结成冰,再无丝毫的热量传递,连温热的血液,也慢慢冰冷凝结。

“乐,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拿你怎么办?”周军痛楚的低语,梦魇般地在喘息中传来。

孙乐狂热地回应着他的啃噬和伤害,忘情地投入夺人心智的拥吻和Xing爱中。

他拉着周军的手,三下两下地除去了自己身上的衣物,赤裸苍白的身子紧紧贴着他,拼命想要嵌入对方的体内。

“不行……不行……”隔着西裤,两人已肿胀地难以忍受的荫茎直直摩擦着,周军忽然被他迷散混乱却异常亢奋的神情所震住,哑着声推开他。

“我行的……周军,我行的……”男孩却不依不饶地,铁了心地缠绕上来。

害怕着再被拒绝,他索性一挺身,把高大的人影推倒在身后窄小的单人床上,坚决地扯开了对方的裤子,手掌包裹住炙热坚挺的性器,在了如指掌的敏感或轻或重地揉搓套弄着。

“乐,你不要这样……不要……啊……不……不要……”

周军心力交衰地抵抗着,声音已经乱得变了调子,破碎的呻吟断断续续地逸出。

孙乐神智涣散的迷恋着他矛盾纠结的表情,“军……我真的……很爱你……死了,也不会忘记你……”

他爱抚地摩挲过周军俊秀的眉目,不断下滑的指尖在浅浅的酒窝的位置留恋不舍,“军……你要好好的活着……一直笑,一直要笑……”

周军沉醉在他的柔声细语中,哀伤得无法自拔。

“啊……乐……”感到荫茎的顶端突然陷入湿热滚烫的甬道口,他猛地回神叫了出来。

“不想让我受伤……你就别乱动!”

“乐,你……你何苦??”

孙乐疼得脸色惨白,额头上蒸满了细小的汗珠子,却硬是挤出了一丝笑意。然后,一咬牙,将身子往下重重一沉,撕裂的剧痛一下传遍了全身。

整个性器被紧窒滚烫的肠壁密密包裹着,刹那间,无边的快感从耻骨传便全身,男孩的体内润滑炽热,象要把人融化了一般。饱涨的情欲使周军再顾不得其他,挺腰抽送,猛烈地撞击,不停顿地索取……过了良久,发泄的欲望如潮水涌来,他低吼了两声,颤抖着射在了孙乐的身体中。

等到晕眩的感觉逐渐淡去,他睁开眼,找寻到孙乐的极力掩饰疼痛的眸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有着一抹虚弱但是勇敢的笑容,“我说,我行的,周军……我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周军轻柔地把他泪湿的脸抬起来,捧在手中,绝无顾及地呢喃,“乐,我不会忘记你的……我也要说到,做到……你死了,我也不会忘记的……”

56

一天天数着指头过日子,孙乐真正尝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一个人安分平静地待在家中,脑子里满是周军的影子。

想念他,不是因为伤心绝望,回忆中,更多的是耳厮鬓磨、肌肤交缠的甜蜜。

扣心自问过无数遍,他还是不曾后悔爱上这般霸道,却又情的男人。

周军,如果时间能够倒转,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的选择始终不会改变,哪怕死亡也不能吓退我,真的!

他把头埋在留有爱人味道的外套里,无声地笑了。

无聊时趴在窗台,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手中大包小包的袋子越提越多,他回头翻了翻日历,原来,农历新年就在眼前了。

小年夜那天,孙乐约了大虎,一起去少管所看小锤子。头一面瞧见娃娃脸的小子,竟然因为念书多了而带上眼镜,他夸张地笑弯了腰,似乎被玻璃片反射的光给刺中了,眼睛瞬时闭阖,未梢偷偷湿了一片。

临走前,小锤子依旧拜托两人去老妖的坟上替他烧些纸,孙乐一反常态的犹豫,看在了大虎的眼里。

“小乐,你,还跟着周军呢?最近没出什么事吧?”他的疑问如石沉大海,对方默默前行,毫无想要回答的征兆。

出了门,大虎紧跑几步,抗起上了锁的自行车扔进后备箱,“上车,我送你……靠,你给我说说清楚,到底发生了啥事!!”

两人互相闷气憋了一会儿,还是孙乐先开口,低声地说:“大虎,你别为我操心了。你知道,我就这个德行,哪天不闯祸、不惹事,浑身的骨头都犯痒。”

“那周军,也由着你折腾?他就不管?操,这个大哥可不是好说话的主,要是你真惹毛了他,心一狠,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明白……他的性子和脾气,我都知道。”孙乐呢喃般地轻语。

“小乐,你要不,就回来吧。”大虎斟酌着,一字一句艰难地说,“梁哥以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他,心里还是想着你的。跟着他,至少你身上的伤疤,不会再多了。”

“回不去了!”孙乐歪在车座里,口气一下变得很冷,“要我忘了他做的那些事,要我当那些事都没发生过,大虎,绝对不可能!绝对办不到!!”

第二天便是除夕,推开窗望出去,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忙着采购年货、准备年夜饭,平日冷清的小区,今天却透着浓郁的喜气,连带孙乐也被感染了。

突然心血来潮地搓了块抹布,从里到外的,干起大扫除的活。

一个人忙到吃午饭的时候,屋子整了个干净,他却又嫌窗户的玻璃灰蒙蒙、脏兮兮的,实在看不顺眼,扒窗台跳了上去,大半个身子斜在6层楼的窗外。

从周军站的角度眺过去,挺危险的。

不知不觉中,他靠着巷子拐角的石灰墙壁,已经立了一阵儿,地上零落丢散的,是几个烟蒂。

因为节日放假的缘故,人们三五成群,络绎不绝地从这条小路经过,却都只顾乐着和家人亲友谈天,没有人会留神注意一旁神情淡漠而忧郁的男人。

让人提心吊胆的身子缩了回去,窗户也关得紧紧的,还顺手拉起了窗帘……男孩的一举一动,好象要与世隔绝似的。

周军拍拍衣服上的粉尘,打开手机,转身边走边拨着号码。

“乐,是我。”

孙乐歪头夹着电话,手上拿着热水瓶,准备泡方便面。

“周军?”

“明天早晨十点,我叫人开车来接你,去‘金露’……在那儿,我等你。”

“恩,好的!”

守岁的这个晚上,他睡得很踏实,很甜,不用再一整夜地瞪着天板,也不用一只一只从小羊数到羊毛毯,甚至连午夜零时,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也没有吵醒他。

大年初一的上午,孙乐准时被带到了周军面前,对方没抬眼,依然保持着闲适的姿态,悠然地看着前方的大幅液晶屏幕。

少年的视线也跟着转了过去,画面中血肉模糊的身影,猛地击中了他,心紧缩抽痛,攥住的手背上,青筋暴出。

“这里,我私人的房间,是专门用来监控地下室行刑的。”周军的语气很平和,但也没什么温度。

孙乐了然地点点头,他记得清楚,自己第一被关在这儿时,就曾有进了影院的错觉。

“殷杰……在你出事的后一周,我就找着他了。”周军自然纯熟地握住男孩的手,站起来,“该招的,不该招的,他都招了。”他说得拗口,象是话里有话。

孙乐不转睛地瞪着屏幕,虽然经过消音理,可目睹如此残酷的殴打,脑中还是克制不住地想象着对方尖锐穿透的惨叫声。

双手已经断了,是被消防斧砍的,整齐的切面,看得出用的力道很大。

赤裸裸的上半身,交错的是鞭打的印记,如火烧炮烙。

脸是最看不清的部位,血液凝固遍布,五官也已扭曲变形。

“我说过的,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军冷冷地说完,取过桌上放置的对讲机,下了新的命令,“彪子,把他的眼睛挖了,别让他知道,自己死在谁手里!”

孙乐的眼皮开始跳动,血风腥雨的一幕就这样上演,画面放到了最大,逼真得骇人,他神经质地后退一步,目光已无力移开。

尖利的刀直直插入眼眶,左右一捣,血污的小圆球便落在了橡胶手套包裹的掌中。

双眼被剜的巨痛,让早已不成形的男人无意识地在地上翻滚着。

周军面不改色地瘪了瘪嘴,宽大的手掌盖住了濒临崩溃的眼眸。

“一起下去吧,我要你亲手做了他,这个仇,乐,你得自己报!”

推开沉重的铁门,空气中皮肉被烧焦的气味和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一阵阵的反胃作呕。

一步一步,孙乐踩着满是鲜血和类似脑浆、肠液的污秽挪动。

惊魂恍惚间,冰冷的枪把塞进了他手中。

周军示意手下,把倒在地上的人挺直捆绑在椅子上,然后拖着男孩站到了殷杰的身后,扶着他的手腕,枪口顶住了对方的后脑勺。

“开枪吧,这是你应该做的!!”

机械地上闸、扣动扳机,身子震得抖了几下,火药刺激的味道冲鼻而入。

孙乐转身,木然地看着周军,“他死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

说着,硝烟还未散尽的枪口一转,指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周军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他,思索了片刻,才想着开口,却被突然暴出的嘈杂声给拦截住了。

“周哥,陆哥到了。他一定要进来见你,怎么办?”彪子神色紧张地跑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周军摘下眼镜,默默地,用手帕细心擦拭了一番,再架上了鼻梁。

“大陆,我也好久没见他,就跟他聊几句吧。彪子,你带他来。”

神色憔悴却异常愤怒的男人,一冲进来,便奔着孙乐而去,狠狠夺过他手中的武器,扔在地上发疯似的踩了个够。

男孩呆若木鸡地矗着,空茫茫的脑子好象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周军,你疯了!!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啊!!”大陆扬手打在了周军的右脸上,眼镜应声落地,碎裂。在场的弟兄都看傻了,自家的大哥就这样任打不还手。

周军偏着头,舌尖舔了下嘴角,咸涩腥甜的,是鲜血的滋味。

“陆路的死,纯粹就是场意外,该抓该杀的事,你都做了,我谢谢你!可你还想怎么样,啊??”大陆双眼喷火,声嘶力竭地狂吼着,身上再无丁点斯文儒雅的气质,有的只是激烈暴躁的怒气。

“大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绢子,更对不起……对不起大哥。”周军看着他,脸色沉重,“大哥他为什么混黑道?他想要多赚钱供你念书、有好工作,能娶上媳妇,为陆家添后,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就这么简单。记得有一,你生病住院,这时正好手头的现钱都拿去进货了,医院却催他交完钱,才动手术,结果,大哥走投无路,只能替人去运毒品。大陆,你是知道的,大哥他一直死顶着,说什么也不让我们沾白粉的边,可那,他接的却是最危险,别人都不敢做的线路。为了你,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听着他缓慢的叙述,大陆的表情渐渐变了,强烈压抑着的情绪让他身体微微颤动,眼角、鼻尖发红,视线停在周军的脸上,痛苦地望着对方沉的眼眸。

“可这一切,他拿命换来的,最亲的弟弟,平静的生活,却被我毁了!大陆,你的一切,都被我毁了!难道,不应该用命抵吗??”

“用命抵??用小乐的命抵??让他为一场无法预知的意外而陪上自己的命??”大陆哽咽着反问。

“用我的命!!他不行,就用我的命!!”

周军的这句话,彻底唤回了孙乐的心神,他向前迈了一步,梗在生死相交的好友中间。

“陆哥,周军说的对,陆路是因为我而死的,应该由我来抵。”

“疯了,疯了……你们全都疯了……”大陆心情复杂地来回扫视两人,无奈而又痛心地自语,“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小乐去死。”他的脸上掩饰不住伤感,可说话的口气却还是坚决,“周军,记住,这是你逼我的。……如果你一定要小乐抵命,那么,陆路……陆路死了也不得安宁!这就是我的,我的诅咒!!”

孙乐不能相信地看着大陆,心中痛得嘴唇颤动,眼睛被涌出的水气充满,“陆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根本不值得……不值得!!”

周军冰如冷霜的眸子定在男孩身上,一点感情也没有,“既然,大陆为你下了这么毒的誓言,你这条命,就好好地留着。但是,这笔帐,不能就这样算了……乐,你断条腿吧!”

“随你要什么,周军。”孙乐坦然地回应他,“用枪,还是用斧子,也随你!”

周军朝彪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板起脸,很不甘愿地递了把枪到老大的手上,“哼,用砍的,不是更利落干脆?!!”他的小声嘟囔,清晰地传到两人的耳中。

“周军,终究,你的心肠还是不够硬……”孙乐哀怜地心语。

黑洞洞的手枪对住了少年左面的膝关节,周军的手臂绷直,很稳,很紧,绝对不留情的姿势。

枪口离开肢体有点距离,依照经验,这样扣下扳机,子弹能瞬时射入,并卡在骨关节中,不会穿透飞出。如果不动手术及时取出的话,腿便是废了,而且剧烈的疼痛根本无法忍受,永远也不会消失。

彼此再凝视了一会儿,“开枪吧,别拖了,周军。”

孙乐的眼里似乎有一点点的笑意,清淡如风。

手动了两下,周军冷静地开了两枪,确如预想的一样,子弹卡住了,血出得不多,只是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小滩在地上。

出于本能反应,男孩撑不住身子地倒向地面,没有惨烈的尖叫,听见的,只是蚊子嗡嗡般细微的轻哼。

周军慢慢蹲下身,抬起他的下颌,眼神中没有爱恋,也没有怜惜,平淡地就象看着陌生人。

少年的脸色惨淡如纸,头发给冷汗浸得湿淋淋一片,耷在额前,毫无血色的嘴唇已经咬烂了,鲜红的液体丝丝缕缕地渗个不停。

“乐,后悔吗?”周军的声音也冷得似冰。

孙乐迷恋地望着他,指腹宠溺地抹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再到嘴唇,轻轻地笑着,“周军,为什么要后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57

大陆走到暗流涌动的两人面前,伸手拉开了周军,“放过他吧,周、大、哥!”

孙乐拒绝了大陆敞开的怀抱,只是拽住他的胳膊费力地站起来,把对方当成了拐杖,一步步地拖着向门口移动。

周军看着他们,没再说什么。

已经一条腿迈出门槛的大陆,突然停住了,调整了一下呼吸,他有些黯淡地说:“周军,你真的变了……不知道这样算好,还是更糟……帮派、兄弟、义气就真的,那么重要?……我是不懂的……我只是想念那个温暖的周军,可惜,他走了,不回头地走了。”

说完,他不等对方回话,搀扶着男孩默默离去。

“小乐,跟我回医院,马上找骨科的大夫给你动手术。”到了街边的停车点,大陆边说边打开车门,想扶着孙乐坐进去。

“陆哥,不用了……这点伤,死不了人。”

“小乐,你说得什么话啊??不把子弹取出来,你的左腿就没用了!!”大陆疑惑焦虑地,差点吼起来。

“陆哥,对不起!你就当我傻了、呆了、痴了……你就当我没脑子、发了疯……就这样让我走吧……”

“小乐,你这是要自残……还是要虐――周军?……要他一辈子良心不安吗?”大陆盯着他低垂的眼睑,脑中一闪,忽然有所领悟。

“陆哥,我想要他一辈子记着我,就象……就象记着小飞那样的刻骨铭心!”

大陆惊讶到了失神的地步,面对这样的两个人,他该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我……你们……”他倦怠地挥挥手,无可奈何地叹气道,“你们就是一对傻瓜……傻得还真要了命,我是管不了了,我放弃,我投降……”

孙乐抬头,清亮的眼眸中混着几道血丝,却没有了水雾。

“你要留着弹头,就随你吧,”大陆碰上了他的视线,停顿一下,继续说,“但是,医院仍然得跟我去,消毒止痛,预防伤口感染,这些个善后的步骤总要做的。”

男孩不再盲目地坚持,他点点头,听话乖巧地钻进了车厢。

关上车门的一瞬,他还是不舍地望了眼“金露”茶色的玻璃幕墙,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再见,周军……再见,乐。”

本该合家欢庆的春节假期,却在年初一演了场凄惨别离的戏,周军感慨,一贯信奉着好聚好散,可难免还会有那么一两难堪的分手,以前是小飞,现在是乐。

再回头细想想,或许这般的恩断意绝,却比拖泥带水来得更好。

“周军,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死心吧……”夜,他独自待在露台上,望着漠寥的天空,用烟雾将自己围住,低低地反复念着。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毕竟,当事人也消失得无声息,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收拾好行装,离开了H市。

因此,当梁平怒火十足地找上门来,周军毫无思想,以及行动上的戒备,冷不防地挨了他一记又狠又重的直拳。

只有两人对峙的房间内,气氛紧张而尴尬。

被打的那个,缓缓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红肿的部位,眼神平静地看不出任何波澜。

“周军,你他妈的真够毒、真够狠!你怎么不直接杀了他,杀了他啊?!”梁平的咄咄逼人地往前挺身,整个人几乎要压向了周军。

“梁平,这里,最没有资格骂我的人,就是你!我承认,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他讽刺地裂嘴笑了笑,身子转了向,不再看对方一眼,只留了个挺直傲然的背影。

“周军……你,想说什么?”稍微灭了点火,渐渐恢复理智和精怪的脑子,在沉默中转了好几圈,梁平才带着些懊恼开口。

“说什么?哼……”周军嘲弄地反问他,“你以为,你做的手脚,我都糊里糊涂地被懵住了吗?你说,我傻吗?我有那么傻吗?”

梁平面部抽搐了一下,表情有点僵硬。

“我派人跟踪乐,拍到的两张DV,是你故意作的秀吧!你在小乐的酒里放了什么?迷幻剂?量不多,却已足够了――足够让他配合你摆出夸张淫荡的姿势。”周军说着,扭头在桌上找了支烟点燃,吸了一口,“至于小微的那挡子事,大伙都心知肚明,没啥多说的。小乐无辜被卷进来,吃的苦,受的伤,你我全脱不了干系!再有,就是殷杰,你明知道他和乐有仇,你还又暗示又明说地编排他去绑人,好威胁我……哼,那一刻,你倒不怕见着小乐死吗?梁平,我告诉你,要不是我那天清晨早一步找到了小乐,他现在,可就躺在棺材里了!!你还好意思揪我的小辫,你他妈的凭什么啊?!!”他越说,语气越强硬,一番凌厉刻薄的叱责,打压了对方的气焰。

“那个,我说……”梁平困难地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他看着周军抽了会儿烟,而后狠狠掐灭烟头,双手撑在了桌子上,“我们都别再挖根究底了,该合伙、该联手,照做照旧……我如果有对不起周哥的地方,也请多担待!”

周军不动声色地顺了口气,冷淡地说道,“梁平,你别嫌我气量小,那一拳,我可记在心里了。打一下、撸一把,再让我多担待……你他妈的当我刚出道混的小虾米啊?!既然今天这层纸都捅破了,我和你今后也不用再藏着、掖着,有什么都明着来,别阴着放冷枪!”

“周哥,成交!!”梁平不眨眼地应了,“至于小乐,我找着了,一定押他回去好好调教,再不来添乱惹麻烦,请周哥放宽心。”

最后的那句话,表面上他说得恭敬,可听在周军的耳朵里,却是明摆着的宣告主权。

故意无视他的潜台词,周军叫来了手下,示意他们“送人”。

梁平客套地说了声“不用,多谢……”,便自行走了出去。

58

那一年,全国的房价都井喷了似的高开高走,周军也赶了个巧,在A市开发建造的楼盘正趁着好时机,拿到了预售许可证,短短两三个月,银行帐户上的数字便翻了倍。

然而,他赚来的钱既不还以前的欠帐,也没有转移到国外的迹象,这让刘卫林有些纳闷,

说是要漂白的人,怎么反倒越陷越了呢?

地皮一口气收进了好几块,水货走私的战线也拉到了省城,至于毒品生意,一对一单线又多找了个上家,开始往海对岸的日韩运送冰毒,风险更高,来钱却也更快更多。

“小军,你要那么多的‘’,每天数着玩?”新年头上,刘卫林收到周军送来的汇款单据,从加拿大汇入瑞士,数目可观,是前两年的总和,他一时心血来潮,随手便挂了个电话过去,“这样子拼下去,你小心出事,别捅个大篓子,连我也保不住你。”

“刘哥,连你也保不住我,那篓子岂不是捅到Z N H了?我还没那么大的法力呢。”周军笑着摆摆手,让陪酒玩乐的男孩退出门,“这收成还满意吧,我可是听刘哥的话,豁开到底地做了啊!”

“小军,失恋了?漂白的动力没了?”刘卫林真真假假地戳了一句,一面是调侃,另一面,是不点穿的暗示――周军,你的一切,我都全盘握着呢。

“刘哥,都一年了,你现在才关心我啊?!”他也似真非真地回了一句,“我这种人,黑白不分过的也挺好,弄个清白之身,还真不知道要干什么呢?难不成,刘哥想我――洗洗干净,白切凉拌??”

“你就贫嘴吧你!说实在话,我也想两袖一甩,一阵清风啊,可大家都在这缸浑水里泡着,谁都弄不干净。小军啊,想开点,还就这样,得了。好好,不多说了,下周新春茶话会见。”

断了通话,周军窝进沙发里,长腿搭在茶几上,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纽子,取下眼镜搁在一边,修长的手指一圈一圈按摩着眼眶,象是要舒缓情绪。

“刘卫林……说了啥事,要紧吗?”赵老六看着他这般举动,有点担忧。

“他大爷空得找我聊天呢!”周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刚才说的那批货,就定了,直接和缅甸人谈,我们可以负责全程,包括运送、分销和洗钱,不过利润得四六开,他们提的三七,不行。”

“周哥,这当中的风险大着呢,……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风险总归有的,老六,风险要和赚头对照起来看,才知道值不值!再说,凡事都有第一,如果这回搞成功了,以后就可以跳掉云南人,一条直线通到底,少了抽大头的环节,我们可要赚疯了,就等数钱吧。”

周军说着,忽然感觉心算计得很累。

尽管才喝了一瓶红酒,头却嗡嗡得象有蚊子钻入似的轰鸣,还有些尖锐细刺割破的疼痛。

又胡乱扯了点事,周军坚持自己开车回家,赵老六扭不过他,只能叫人保持车距地跟着。

隔天上午,手下来汇报情况,说是大哥去城北绕了一转,车子停在狭窄的巷口,人没下来,只是车窗摇落了一半,黑暗中,烟头闪着红星。

估计一二十分钟后,他离开了那个老式小区,一路上没再作停留。

赵老六等人走了,才长长吁了口气,借以抒解胸中的闷堵。

他心里清楚,周军又去看了孙乐的家。

春夏秋冬轮回了一季,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却绝对不够让人学会遗忘。至少对周军来说,是如此。

记得有一,他无意间提了句,孙乐的房子已经卖了,他人也到A市去了,脸色逐渐阴沉发青的大哥,“乒乒乓乓”地,将满桌子的东西一轰隆地扫到地上,发了火地低吼,“他妈的谁叫你们去查的?我靠,还当不当我是这儿的头啊??通通操他妈的给我收手!还有,以后要是让我从哪张嘴里再听到乐的消息,就妈的自动自觉走人,别留着被我教训!!”

一边的彪子同情地看过来,眼神对了对,不谋而合地想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越是拼命想忘掉,却越是怎样也忘不了,记忆中那些舍不得的东西,渐渐地把心灼伤,烙上永远褪不去的疤痕。

周军想着自己也逃不过感情的折磨和煎熬,无奈地陷入这种奇怪的漩涡,只觉得讽刺而可笑。

寒假的最后几天,周军陪着小亚去了趟济洲岛,风景其实也算不得多好,就是感受着周围热恋情侣,还有新婚夫妇营造的浪漫氛围,令人有些心醉和荡漾。

偶尔放纵的日子过后,男孩开学回到了中央美院,而他也收了心,仅有的一个脑袋用到赚钱上,便少了空闲胡乱琢磨,想些庸人自扰的事。

跑A市多了,也就自然地找了几个当地的小情人,当作疲累应酬后的乐子玩。

都是年轻漂亮的男孩子,既喜欢血拼昂贵的奢侈品,几万几万地刷起卡来眼也不眨,又爱时不时拉着他去美国式的快餐店,嫌弃西餐馆规矩多,能放开手脚吃的匹萨、汉堡、炸鸡,才是他们的大爱。

“周军,买个全家桶吧,小份的套餐不够添肚子的。”一逢节假日,快餐店几乎是人挤人,硬是被拖出门的某人,面色实在不太好看。

身边的人却还不自觉,嘀咕个没完,碍着店堂里人多,他又不好发作,只能闷声不吭地转身,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零碎地想着事。

“对不起小姐,盘子你放着吧,我来收。”

熟悉的声音,让周军有种白日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他抬头,目光撞了个正着。

清瘦而略显苍白的脸,干净透澈的眸子,色彩亮丽的工作服,配上合称的帽子,这个先是震惊的一楞,很快又恢复可爱笑容的人,就活生生地立在他面前,甚至还能闻到衣服上带着的油炸的香气……

周军只这样上下扫了一遍,便微微点头笑笑,而后漠然地移开视线,就象不曾认识一般。

59

孙乐手势麻利地收拾完凌乱的桌面,才端着杂物走了两三步,横空伸出只胳膊来,“小乐,换班换班,该我做了,你去休息会儿,我给你留了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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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军神经一紧,竖起耳朵捕捉声音,甜美悦耳,透着年轻女孩的味道。

“玩的乐子”费了劲儿地挤到他对面,吃的,喝的,堆了个满。

周军挑了根鸡翅,索然无味地啃着。男孩还算有分寸,看着他铁板的脸,识趣地埋头和食物奋斗,不再乱说乱动。

孙乐站在“员工专用,闲人勿进”的门背后,透过一丝缝道,打量着外面的情形。

不愧是道行的大哥,杀人越货,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甩个小情儿,更是小的不能再小的菜一碟,只有自己傻得还想留住那两颗子弹,妄图让对方记着自己一辈子,可看看现在这阵势,什么叫拿得起放得下?什么叫一厢情愿、痴人做梦?这不明摆着嘛!

猛得别过头去,手背飞快地滑过双眼,抹去潮气,心底偷偷骂了一句:“妈的,没出息的小子,不就一前男友嘛,混蛋一个,让他去死……”

晚上六点,准时下班。

孙乐换好衣服,欢快地和同事道别,从后门离开了快餐店。

冬季的A市,天暗得早,没有路灯的小弄堂,黑忽忽的。

因为腿不太好使,他走得很慢,眼睛仔细盯着脚下的路,以防摔倒。

不期然的,一个阴影罩过来,他的心一阵乱跳,慌得不敢抬头,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盼望着什么。

擦身、而过,阴影只是陌生的路人。

孙乐立定,张着嘴,突然“嘿嘿”地笑出声,拽着背包肩带的手,居然有些发抖,心,坠得都快找不着了。

一路不知道是怎样回的家,到门口时,他用力按了按左面的胸骨,象是帮着稳住呼吸。

刚掏出钥匙插进锁洞,大门一下开了,露出小微甜甜的笑颜,却在看清楚来人后,耷拉下了嘴角。

孙乐没注意到,他径直换好鞋,直奔厨房。

“小乐哥,你今天不去酒吧打工啊?”小微跟着他转悠,吞吞吐吐地问,“许医生,他,他不过来吗?”

“许医生中午给我电话,说是老婆发现怀孕了,这几天他估计会很忙,赶不来。所以晚上打工我请了三天假,好给你做饭,照看你。”孙乐快人快语的说完后,只顾着洗菜、淘米,一点也没察觉到小微的异样。

男孩瘦弱的身体靠在冰箱的侧面,开始只是轻轻发颤,慢慢地似乎痉挛起来,人一点点滑落,直至蜷缩着抱紧,歪坐在地砖上,头垂到臂弯中,久久不曾抬起。

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换来了孙乐的大叫,“小微,帮我接电话,就在饭桌上。”

他支撑着站起来,神思恍惚。

“小乐哥,是叫周军周先生的,你来听……”

“说我不在!”孙乐呆了呆,高声吼了一句,举起菜刀对准砧板上的土豆,狠狠切下去。

“他说你在。”小微挨近他,看着他,小声嘟囔。

“靠!”孙乐翻翻白眼,“你说我在菜场,迷路了!!”

小微照实拷贝了他的话,“他说他就在菜场口,他等你。”当完传声筒,男孩的脑子愈发混乱。

孙乐瞪大眼睛,楞着盯住手中的菜刀,“我操!这有完没完啊,还让不让人过日子……”

出小区左拐,已经人烟稀少的菜市场,入口角落的葱姜摊旁,果真格格不入地矗着男人闲适的身影。

周军眯起眼睛,视线紧随着孙乐而移动。

他的左脚确实不灵活,有点瘸,走路是一拐拐的,却不是很明显,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周军有些怔忪,大陆曾骂过他,说是小乐为了让他不忘记这段满是伤痛的感情,执意不肯动手术取出子弹,后遗症就是无止尽的疼痛,以及无法再挪动的左腿。

“你的腿,看过医生了?子弹没留着吗?”脑子轰地发热,他也没想到,一把拉住男孩的手之后,出口的竟然是这样的问话。

孙乐胸口一窒,当场被他气倒了,这是什么烂人啊,难不成自己非得瘫在床上,生死不明的,才称了他的心吗?

奋力甩脱他的掌控,少年寒心地低语,“对不起,周哥,我让你失望了,我胆子小,没勇气,你给的惩罚,我偷偷逃掉了,我,该死!”

“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周军暗自淬骂了自己,真混蛋得可以!

“这会儿你看到了,我很好,好得都快让你发火了,不是吗,周哥!”孙乐的语气轻淡的似在飘,心开始湿润,滴得不是泪,是血吗?“梁哥料得真准,他说我万一能遇着你,一定要认清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周哥,我现在想清楚了,我和其他人有啥区别?都是找来玩乐的,高兴了哄两下,腻味了就走人,如果太当真,就是傻X一个,残了,废了,也是活该,周哥,对不对?!”

周军被他的一番话给弄乱了心神,脸色越来越难看,想好要说的话,堵着怎么也出不了口。

看着他冷淡的眉眼,男孩用力摇摇头,黯然地说,“既然都看过了,那我可以走了吗?周哥……”

听着孙乐提到了梁平,周军自己的脑子也是乱糟糟一团糨糊,怔了片刻,僵硬地点点头,“你走吧,走吧!”

镇定地重新返回家,他默默做好饭菜,端上桌,一切看似按部就班,井井有条。

只是这一顿晚餐,两个各怀心事的男孩,几乎都没动筷子,空气里,极度压抑着伤痛的愁绪,始终挥散不去。

象征性地吃完饭,将碗筷收好放进水池,他出了神,不知觉地洗了一遍又一遍。

“小乐哥,洗洁精快倒完了。”小微立在他一侧,有气无力地提了一句。

“啊……”他反应过来,心慌意乱地一阵折腾。

“乒乓――哗啦――”,手控制不住地一抖,所有的饭碗通通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锐利的裂片天女散似的弹开。

“你去吧,小乐哥,我来收拾。”小微体贴地推他出了厨房,也想为自己找点事来做。

孙乐对着窗外清朗的月光,微微扯着嘴角。

原来,忍耐到了极限,连哭泣也提不起半点力气。

周军,你叫我怎么能忘记,梁平说的那段话。

他说他对不起我,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

可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反正他的伤害,我已经习惯了。

我在意的,是你,周军,你什么都知道,一切的一切,你竟然都心知肚明!

孙乐近乎自虐地回想着当日的心情,整个人仿佛突然被扔进了冰湖湖底,周身每一个毛孔都被这寒意倾刻间浸透了,心脏冻得麻痹,差不多要停止跳动。

全身心只有一个念头,很疯狂。

就是想立即冲到那个人的面前,要不停地质问他――周军,你究竟有没有心,有没有心……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难过……还是我死了,你也不会难过……

周军,你根本没有心,没有心了……

6

以最短的时间找到合称的钟点工,帮着照看小微,孙乐又能回到酒吧继续上晚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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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PUB,确切来讲,应该算做一个大型的迪斯科舞厅,在A市还挺有名气,属于比较正规和干净的娱乐场所。

而他的工作也就是在中央吧台区,为客人简单地调制酒类饮品,无需多少技术,只要手够勤快,因为BOMBOM超负荷的大客流量。

“小乐,快,两瓶芝华士兑绿茶!”

“我一样,要三瓶!”

“还有我,两杯橙汁!”

…………

客人点的单子象雪似地飞到孙乐手边,忙得他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震耳欲聋的舞曲和嬉闹的喧嚣掺和在一块儿,吵得人脑袋直犯晕。

还好,他几乎算是在这种环境下混大的,早已习惯了其间的灯红酒绿,烟雾弥漫,甚至还能自得其乐。

生活就是这样,不会因为痛苦而静止或改变。

人也总要活下去,注定求不到的东西,就得学会放手,哪怕那个过程是如此的艰难。

“一杯龙舌兰,一杯琴酒,”女招待钻进吧台,歇了口气,“B区18号桌子的客人,点名让你送去,小乐,大概是你的朋友吧。”

龙舌兰??点那么烈的酒,还真当这儿是酒吧啊??

朋友??孙乐拿着酒瓶,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心思一动,他没按比例添加冰块,倒的是满满的一杯纯酒精。

全靠激光灯闪烁照明的角落里,视线能及到的范围有限,所有的图像都不甚清晰。

把托盘往矮桌上一放,他偏侧着头挑眉,却一下辨认出沙发上随意靠坐的人。

牙齿暗暗咬紧,心头渐渐有怒气蔓延。

周军,你真的就这么狠,真的就不能容我平平淡淡地活着吗??

“先生,您要的酒上齐了。”孙乐直起腰,努力做了个微笑的表情。

“见着我还能笑得出来,乐,这是职业规范吗?”周军端起浅黄色的琴酒,朝男孩眨眨眼,带些霸道地说,“如果客人要你陪酒,也一定是不能拒绝的吧,恩?”

“这酒,你要我喝??”孙乐抿了下嘴唇,喉间有点苦涩。

“恩……”周军肯定地点点头,“分开了这么久,竟然还能遇到,乐,你就陪我干一杯吧。”

男孩盯着他,还是藏在记忆中俊雅的脸,如同包着蜜糖的毒药,柔情缠绵只是外裹的糖衣,一旦化尽,渗入血脉的苦,便已无可救药。

不再犹豫地接过杯子,仰头喝了个一滴不剩。

烈酒冲入胃部,是烧灼一般的剧痛,孙乐怕自己忍不住,狠狠攥紧十指,背过身去,“先生,这酒也干了,我还有活要忙,您就自便吧!”

周军没拦他,以沉默表示放行。

走回吧台,孙乐的脸不是涨得通红,正相反,是疼得发白,冷汗不停地往外冒。

他一口气灌了两大杯水,腰微微弯着,手用力按住胃,不让酸涩的液体涌出喉头。

折腾了一会儿,才算缓过来,单子已经积了一大叠,只能加快节奏,又忙忙碌碌得没完。

快要熬到打烊,先前转告他送酒的女招待又凑近来,说道:“小乐,你的那个朋友好象醉了,你过去看看吧!”

“醉了??”孙乐不相信,周军的酒量绝对了得,竟也会喝醉?

“是啊,倒在那儿都不动了。我数了数,他一共要了五杯龙舌兰……”女招待边走边嘀咕。

“五杯??”他心疼地叫起来,“这混蛋想自杀吗??我那一杯,就够他受了啊!!”

眼前横在沙发上,安静仿佛熟睡入梦乡的人,果然是周军没错。

“喂,喂,你要不要紧啊??”孙乐用膝盖顶顶他的长腿,低低冷冷地问了几遍。

“恩……恩……乐,难受……咳,咳……”周军扭了扭身体,手卡着脖子,明显地呼吸困难,眼镜不知丢到哪儿了,努力撑开的双眸,目光迷离,眼角红红的充满血丝,就象兔子一样的温顺,还有些可怜。

装着坚硬无比的心,顷刻软了下来,男孩困难地半跪在地,手轻柔地贴上他的面颊,感受他炽热的体温,确实烫得够呛,“保镖呢?你的那些手下呢?”

周军茫然地摇头,口齿不清地嗫嚅,“没有,都没有……”

靠!!孙乐都要开骂了,他胆子也忒大了,以为自己是刀枪不入的神仙吗??混得那么大,居然不带人就敢出门,不要命还是耍酷??

真他妈的想拍拍屁股,立马甩手走人,他自己都那样子不负责任,要别人瞎起劲个屁啊!!

可诚实的,却依然是心――无论如何,放不下,“地址,周军,你的地址?我送你回去……”

这句话刚问出口,某人忽然丧失意识,眼睛闭上了,头侧到一边,纹丝不动的。

孙乐皱眉,掐着他的手臂推搡了好一番,也不见有任何的反应,“操!难道带他回家??”

思想走过形式地斗争两下,加上同事和好心的出租车司机助了一臂之力,他还是将醉得厉害的周军,扔到了自家客厅的地板上。

“小乐,这么晚?”正巧许杰从小微的房间里出来,倒把孙乐吓了一跳。

“啊?许医生,你怎么来了?”

“小微说他不舒服,我来看看。”许杰见他一脸紧张,赶快解释,“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很好,可能,情绪有点波动,有点……低落。所以,我今天晚上留着不走,陪陪他。”

说到这,孙乐瞧着许医生似乎有些不对劲,但也讲不清是哪儿,只是感觉挺奇怪的,对方的眼中,怎么会闪现出愧疚和爱怜之情呢??

“咦,这是周先生?他上午还来找过我呢!”许杰看着周军,转开了话题,“怎么?喝醉了?晕了??”

“他找过你?”孙乐的好奇心被勾起。

“是啊,问了你腿部的伤势情况,也问了你现今的工作,还有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周先生很关心你啊,小乐,听到你动手术用镇定剂后差了两个多小时才醒来,他的脸都白了,一个劲的追着问,没后遗症吧,不会有什么隐患吧……”许杰感慨道。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谁稀罕啊!!”孙乐嘴上唧唧歪歪地嘀咕着,下手却轻了许多。

和许杰一起将周军扶上沙发床,男孩还细心地在底下铺上自己盖的毛毯,替他保暖,而那条宽大柔软的新被子,是孙乐费力爬上梯子,从壁橱顶端取出来的,摊在卧房的床上,反复拍打了好几,直到完全蓬松开来,才轻手轻脚地覆在他的身上。

等许医生说好晚安,进了小微的卧室后,孙乐拖了个椅子,坐在沙发旁,傻了似地移不开视线,“周军,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我究竟是该爱你,还是恨你……”

心中兜兜转转地问了再问,却始终找不着答案。

终于还是疲倦了,他摇摇头,缓缓移回自己的房间。

黑暗中,周军默默无语地看着地上被月光拉长的身影,眼神清澈,却满是无奈和忧愁。

――亏欠了他那么多、伤得他那么重,要怎样,才还得清??

61

清晨,孙乐端着杯子一出房门,便瞧见周军站在阳台上,抽着烟。

那个人笼在薄雾中的背影,不知怎的,他总感觉透着几分孤单和悲哀。垂下眼帘,他忿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用足了劲儿却还是阻拦不了心里扎牢的防线,一点一点地趋于崩溃。

“喂,既然醒了,就走吧,别留在这儿讨人嫌!”孙乐上前踢了踢他的脚后跟,声音有些哑,可不屑一顾的意味明显。

周军扭回头看着他,晨间微茫的光,斜斜照在他无甚表情的脸上,陌生而冷漠。目光又游弋到他的双手,被小小的瓶子所吸住。

“乐,你拿着什么,是药吗?你又怎么了??”

孙乐一时没提防,手里捏着的东西被他飞快地夺去。

“啊?”周军扫了一眼,忽然懊恼地皱眉,“你的胃没事吧?我忘了……真该死,昨天还硬逼你喝这么烈的酒!”

孙乐眺着前方不断爬升的朝阳,心里簌簌地低语:“忘了,是正常的,周军。”

呼吸一口清爽干净的空气,收回视线,他正视着周军尴尬不安的脸,又摆出冷眼冷语的架势,“我的事不劳您操心!只要你闪远点,我就烧香拜佛能活得长久!昨晚没把你半道扔了,已经算客气了,现在……你快滚吧!!”

“我……没开车,怎么走?”

“叫人来接你啊,周哥!”

“手机没带,不知道号!”

“坐、公、交、车!!”

“公交车?我不认识路啊?”

“走、上、街,打、的!!”

“恩……我眼镜没了,啥都看不清,上街很危险的,乐,你就这么狠心赶我走??”

孙乐瞪着面前高高大大的人,瞠目外加鄙夷,这个混蛋,搞什么鬼样?好歹也算个大哥,居然学三岁小孩撒泼耍赖??呸,怎么能让他得逞??

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心头的委屈,以及止不了的爱和思念,争先恐后的翻涌。

“你上街危险管老子屁事啊!!你不滚,对吧??好,好,他妈的我滚,我滚!!”

发飚骂完,他甩手回屋,用力拽下椅背上挂着的外套,真的就摔门而去。

郁闷地走到附近的便利店,却在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在近乎梦游的状态下,单单就买了周军抽的那种牌子的烟,孙乐恨得灭了自己的心都有。

拖着行动不便的腿脚,在外面游荡吹了半个多小时的寒风,心里好好把那个混蛋骂了个够本,看看手表已经指向8点,要赶着去快餐店上班,他不得不闷气回家。

轻轻推开门,祈望着某人还没走的念头不听大脑指挥地冒出来,孙乐握着门把的手一颤,自我厌恶积到顶点,如晴天霹雳般炸开,他禁不住把头向门板上撞去,“靠!!还是你自己去死吧,乐,怎么有你这样没出息的人??你他妈的还带不带种啊??!!”

“小乐,你回来的正好,看看,这是不是周先生的?落在沙发上了。”眼前跳出的黑色皮夹,成功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许杰见他傻傻地伫着,又重复问了一遍,顺手将钱包塞给了他。

探头一望,周军的人,已经走了。孙乐掂着手里的东西,正正反反琢磨了一会,隐约嗅出些故意和赖皮的味道,翻开仔细一看,钱是不少,卡也不少,就连男男亲热的大头照,居然也堂而皇之地插在内,小亚和他两张俊美的脸挨着,碍眼得很。

男孩叹了口气,胸口憋得难受。

正在情绪纠结,亟待发泄的时候,周军来了电话。

“乐,我东西好象忘你这儿了。”

“恩……”从鼻子里哼出的音,摆明了不爽。

“要不,我来拿?我自己过来取??”

“不、好!!”

“那,你送来?乐,你送来……”

果然,那个阴险小人是预谋好的,“周先生,现在有个行当叫快递,很方便的。货到付款,若有损失,一概不负责!!地址你短消息给我,就这样!!”

手机任性地一合,钱包往衣兜里一揣,他浑身上下冒出的酸味,一旁的许杰也被熏到。

“小乐,周先生这样的举动挺危险的。”医生似有意地点了一句,“他那样的身份,不应该在随时会遗落的东西里,就象钱包,手机之类的,放这种合影照片。万一被人弄了去,对着脸绑架勒索,岂不是太容易得手?!”

“许医生?”孙乐不敢确信,自己是否读对了他的意思。

“小乐,你可比我了解他,自己再想想,恩?”许杰冲他笑笑,温暖中还有些许的安慰和鼓励。

象征性挣扎了一下,他很没骨气地做出了决定。

趁着上午快餐店空闲,孙乐得了值班经理的默许,可以翘班一小时。

挤了三站地铁,对照着手机屏幕显示的地址,只拐了一个弯,便找着了周军住的公寓楼,市中心顶级地段,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连进个小区门都象是公安训问嫌犯。

“进去吧,第三幢楼,别走错了。”和业主确认过,物业保安才放人,只当他是送快递的小工。

一路畅行无阻,孙乐敲开了门,不出意外,看见对方露出诧异而又惊喜的神情,他傲然得意地笑了。

可是,这样扫去阴霾的笑容只维持了几秒,猛然冻结在唇边。

周军身后闪出纤细的人影,在暖气十足的屋里,只着一件宽大的衬衫和睡裤,明显,是某个人的衣物。

裸露的白皙颈部,几个新鲜吻痕,刺痛了双眼。

孙乐这才想着打量起面前的人,对称的部位,对称的红肿,对称的衣衬不整。

原来,当自己还在徘徊犹豫中,别人早已风流快活去了。

“我想想,这么要紧的东西,叫快递送还是不放心,就自做主张给你拿来了。”不愿和他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男孩将皮夹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

但没两步,就被拖进了厚实的胸膛。

“乐……不要,不要走……求你,真的不要走……”周军紧抱着他,轻声细语地恳求。

“周先生,别这样,后面还有人看着呢,呵呵,人家还等着继续做下去呢!”孙乐一缩身,使劲钻出来,轻笑着说。

“那个不用你管,让他妈的见鬼去吧。”周军又拉住他,往自己怀里拽,“乐,别再死心眼了……既然大家都痛苦,就重新开始,你回来吧,以后就待在我身边,再也别走了……”

他一边说着,嘴唇一边压了上去。

孙乐奋力想要避开他的强吻,却被他一把卡住头的两侧,不能闪躲,先是嘴唇的蹂躏,再是舌尖肆意挤入口腔,吮吸、纠缠。

眼中升起蒙蒙的一层雾气,少年气愤地快要哭了。

狠狠心,重重咬下去不放,周军的下唇顿时破了,丝丝的血腥混入唾液中。

“乐……”被死命地推开后,周军抹了抹嘴唇,一手背的鲜血。

孙乐按着胸口,一阵喘息,头却高昂着,一副锐利桀骜的模样。

“周军,你混蛋!你他妈的混蛋!!”

62

孙乐按着胸口,一阵喘息,头却高昂着,一副锐利桀骜的模样。

“周军,你混蛋!你他妈的混蛋!!”

可周军并不理会他的坚决,依旧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反扣到背后,推着将人堵在了走廊一角。

“乐,是不是说什么都不管用?……对,我就是耍狠,我就是没有良心,我就是混蛋……我就是,他妈的爱你!忘不了你!!乐……”

揪着伤痛地低吼,却根本进不了对方的心中。

孙乐暗哑着淬了声“呸”,后脑勺大力往后一甩,周军没躲过去,面部挨了一下,疼得他松开手,捂着鼻梁后退了一步。

男孩转身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他的左脸上,“你他妈的把我当什么?我现在不是表子,你扔几张臭钱就能干到爽!!滚你妈的蛋!!”

愤然地骂完,孙乐用身体毫不留情地撞开周军,直直走到电梯口,“你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那就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了,周先生!……你怎么着,也是个大哥,死缠烂打的事不好意思做吧!!况且,我孙乐,不值得!也受不起!!”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双眼始终瞪着跳升的红色数字,专注得吓人。

似乎这一闹,把所有积压的怨懑都发泄了出来,却连同生气和活力也散了净。

当天晚上,孙乐就病倒了。

躺在床上不停地翻来覆去,快要了命地咳个不停,胸腔里的空气象被慢慢抽空,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勉强起来吃了点药,却还是感觉胸口疼得想要落泪,“周军……周军……周军……周军……”

夹杂着咳嗽的呢喃,凄楚地令人心碎。

临近晨曦,病弱的身体承受不住疲倦,开始陷入浅浅的昏迷。

伴着轰轰的耳鸣,他象是听见了小微慌乱无措的惊叫声:“小乐哥……小乐哥,你怎么了……别吓我……”

“我没事……别担心……只是有些憋气、难受……”他想安慰对方来着,可无论如何,就是发不出声。

渐渐地,神智愈加混乱,眼睛无力地闭合,又在一阵颠簸中微微撑开,朦朦胧胧地,感觉自己倒在汽车的后座上,头舒服地靠着――是幻觉吗?他怎么觉得靠在周军的身上?

对,一定是幻觉,幻觉。

孙乐沉浸在晕眩的想象中,那拧拢的眉,凌厉的眼,抿紧的唇……虽然阴沉郁忿得很,可还是自己宁愿丢了心,也要爱着的人啊!

这一,他拼命地放大声,说的零言碎语一丝丝飘进周军的脑中、心头。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恨我自己……周军,你那样对我……我没出息……我爱你……疯了,傻了……我真的傻啊……”

当他真正清醒过来,已是午夜时分,入眼的是许医生和小微相偎的身影,好象都睡着了。

孙乐尽量小幅度地移动脑袋,将整个房间扫了个透,惦念着的那位,别说人了,连个影子也不见。

看来,自己已经病入膏肓,竟然会把幻觉也当成了真……

在医院治疗加休养了两天,孙乐就关不住了,调皮性子一上来,就吵着要回家。

许杰还想劝他好好做个检查,有什么没什么都查个清楚,别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毛病不治,到老了可要吃足户苦头呢。

“许医生,我医院跑得够勤快,都待出阴影来了。”孙乐一本正经地回绝,“至于这些个病,反正也治不了本,我自己有数,我那是心病,没药救的,真的。”

出院那天,快餐店的同事发扬友爱精神,也正巧和他一组当班的几个轮休,便专门来接他,还说要去去霉气,“不近家门先近K门”,唱歌吃饭地玩了几个小时,才意犹未尽地叫车把人送到家。

隐在公寓大堂的角落,周军苦笑着嘲弄起自己,居然也有重蹈梁平覆辙的一天,只能偷偷躲入阴暗中,远远看着少年和清纯美丽的女孩,那样敞开心怀地大笑,没有忧愁和烦焦,就是普通的,快乐的2岁男孩青春飞扬的样子。

“乐,或许这样,才是适合你的生活……或许我闪远点,你才会过得顺心顺意……”

一刹那,周军管不住心口的刺痛,真的想要放弃,却是那么样的艰难!

63

已经过了晚间就餐高峰,店堂里的顾客三三两两,孙乐笑容可掬地站在收银机旁,眼神却一个劲地往斜里飘。

“小乐,薯条好了,你给23号送过去吧。”小纸袋往托盘里一搁,同事顺口嘱咐了一句。

他楞楞,有点不情愿,又有点不安神地走出柜台,慢吞吞地把东西放在周军的桌上。一抬头,发现对方稍微靠了前,两个人的脸一下贴得很近。

男孩晶莹清亮的眼眸轻轻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扇动地让人心痒痒的。可一开口,依然是刺都竖起的小刺猬,戳人心肺:“靠!你怎么就阴魂不散呢??别逼我在这说滚啊!!”

“对不起,乐,今天是许医生约我谈事的……不是,故意要来烦你。”

正说着,另一位主角微笑着走来,拍拍孙乐的背,与周军打了个眼神的招呼,很有默契地插进话头,“小乐,不好意思,我要份套餐,你帮着拿来,好吗?谢谢!”

孙乐恨恨地盯着那张安然无辜的脸,真是狡诈的小人,连许医生都要利用,哼!

“对了,周军,那天把人送进医院后,你怎么就走了?我还一阵好找呢!”许杰先聊开来,“小乐,我看他,挺失望的。”

周军低声回了句,“失望总比痛心好……”脑中又回忆起当日的情形,只想趁着上班出门的时机,看一眼心爱的人,却没准备地遇见匆忙驾车赶来的医生,说是小微急哭了地打电话给他,让他第一时间来救人。

周军一听就待不住了,冲进大堂后,连电梯都没耐心等,以最快的速度跑上十楼,焦躁地拍开门,也顾不上向一脸惊疑的小微解释,对着房门大开的卧室而去,一把抱起昏沉沉的孙乐,视线触及到少年苍白无助的脸,那一瞬,他真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顿,毫无疑问,是自己的那番强势逼迫,又伤到了已如玻璃般脆弱的身心……男孩的倔强和坚决,是用什么样的代价换来的啊?!!

许杰看他隐约透出追悔莫及的神色,似是了然,“希望小乐也能明白你的心啊,周军。”

接着,他转到了正题,语气很是郑重。

认真聆听了他的请求,周军没马上答应,而是犹豫着措辞问了句,“这件事,你和小微商量过吗?为什么一定要出去,还跑那么远,到德国??”

许杰不想掩饰什么,他苦笑着,无奈而伤感,“去德国是他提出的,说是要在我待过的地方生活。其实这样也不错,我那儿还有几个好友,可以帮着照应。况且,我太太身体并不太好,我没多余的精力再……再照顾好小微。或许,走真的比留要来得好,就象你刚才讲的,失望……总比痛心好。”

“既然你们都谈妥当了,我一定会帮这个忙,你就放心吧。”周军不经意看了看正和女孩谈得热乎的人,“只是他走了,你真就舍得?”

“这是很困难的选择,周军。”许杰用手撑着额头,来回摩挲,心越来越沉,酸痛不已,“不能伤害,和不愿意伤害,你却只能选一个,怎么办??我没用,我对不起小微……我不能辜负那个放弃了很多,始终无怨言陪着我的人,如果丢下她,我这一生都不能安心!”

“那你呢?你自己的快乐和幸福,都不考虑吗??”

“我?根本没资格谈快乐和幸福吧……从不应该动心、不应该移情的那刻起,就没资格了!!”

快要收工了,孙乐的注意力还时不时聚集在絮絮谈话的两个男人身上。

而一直被小混混骚扰的女孩,使劲拖他往里去,急着更换工作服,“小乐,你答应送我的,快点……要不,就得遇着那帮色狼了!”

说来,他上回已经和那伙人照过面了,三四个痞气无赖的小男孩,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原来在别人眼中,确是那样一个恶劣的存在!

可至少,他们一帮人,不会去调戏、猥亵、甚至不惜用暴力胁迫女孩,这他妈的太不上道了!

虽然自己的腿不好,但实在看不过女同事被小流氓围攻,他还是冲进店后门的小弄堂,稀里哗啦一通互殴,脸上挂得五彩斑斓,但对方几个更糟糕,颇有些小流氓敌不过大流氓的味道,灰头土脸地四下逃窜。

就这样安稳了一段时间,原本销声匿迹的混混却又冒出头,大概寻到了大哥撑腰,一连几天都堵在弄堂口,大摇大摆地拦住店里的同事,叫嚣着要找孙乐和女孩算帐。幸亏那些日子,被点名寻仇的两位,一是生病住院,一是公休旅游,无意中躲过了。

回来上班后,同事如实转告,女孩自然吓得浑身发抖,孙乐可没怎么上心,瞧不得弱者受恶人欺负,他随口提出,每天负责护送受害人进地铁站,“那边人多,到都是警卫,你就安全了。”

女孩才感激万分地止住了眼泪。

不过,虽说有好心又能打架的男同事保证,可店长仍不敢大意,破例每天早放两人十分钟,还一再关照,撞见坏人别硬拼,要马上、立即报警。

因此,小混混扑了好几空,报仇雪恨的戏码楞是没有如愿上演。

“小乐,你真的快点啊,时间都过了呀!!”女孩的声音愈发焦急,今天他怎么了,为什么赖着老不肯走啊??

和许杰商量好相关的细节,周军起身,环顾了空荡的店堂,顾客已寥寥无几,店员也只剩值班的店长和一个实习生。

乐,是走了吧。

他心念着,也准备招呼医生离去。

突然,一个凄厉的尖叫瞬时夺去了周军的魂,“救命!救命!店长,小乐出事了……”

他二话没说,直往声源奔去,穿过工作区域,猛然卡住女孩惊惧颤抖的肩膀,那样的用力,疼得她忍不住哼出声。

“说,乐在哪,在哪儿!”他的声音并不大,却非常地冷和狠,“说!!”

“就在后面……弄堂口……那些人动刀子了……”

不等她结结巴巴地抽泣嘀咕完,高大而愤怒的身影已踢踹开门,冲了出去。

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跳动得极不规则,忽快忽慢。

周军只觉得这几步路无限漫长,仿佛老也跑不到头。

就在他心快要揪成两半,终于看见了隔壁那条弄堂,昏暗的灯光下,隐隐约约投射在地的交缠的影子。

他直冲过去,眼明手快瞅准要保护的人,发力拽住,往自己身后一甩。

敏锐的,手掌顿感一湿,分神瞄了瞄,孙乐的手腕挨了刀,长长的一道口子,血汩汩地流。

“周军!”孙乐惊叫。

“快走!!这里我来!!”周军坚决地低吼,“去报警,找人,走啊!!”

不知是他太强劲了,还是几个混混已没了力,三下两下的,不到五分钟就差不多都被撂倒。

孙乐当然没走,死攥着拳头时刻准备冲上前。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孩带着店长、保安和许杰等一大伙人正赶了过来。

周军不屑地整整外套,担忧心疼地转身朝男孩走去,“我送你去医院,又惹祸受伤,啊??”

大约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孙乐连大声喊出口,竟也慢了半拍,恍如噩梦般地,他眼睁睁地看着瘫倒在地的人,红了眼地跳窜着扑向周军的背部,手中的刀具,狠狠地捅入他的侧腰,肘部再一加力,将人脸朝下地撞向水泥地面。

“快,逃!!”

追的、跑的,已乱成一团,四通八达的弄堂到是喊叫声。

孙乐却充耳未闻,他半跪在地上,小心地把人扶起。

周军的身下已渗出了一滩鲜血,面积还在不断地增大。

许杰急忙施以援手,“小乐,我们一起扶他上车,得赶紧去医院。”

“乐……我没事……”周军睁着眼,气息有些不稳,可精神还算好。

上了车,许杰开得飞快,好象还闯了一两个红灯。

可能是路面不平,加上超快的速度,后座异常的颠簸。

周军的眉头皱起来,额头上密密的汗珠颗颗滑落。

孙乐看得出,他在极力屏住,不想露出痛苦的神色让自己担心。

可是,怎么能不担心,那段2分钟的路,他根本就忘了自己也有道伤口,任由它流着血,双手抖得几乎抓不住许杰递来的手帕,人剧烈地喘息,脸色比侧躺着的伤者还要惨白如纸。

然后还是周军宽大的掌心,包裹住他湿漉漉的手,许是汗水,也许是血水,轻轻压住自己侧面的伤口,锋利的刀刃已全部没入身体,只有简易包裹的刀柄露在外。

血液一会儿就渗透了手帕,浅蓝色的布料渐渐发红、发黑,“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乐,你的伤口,疼吗……我心疼,你又伤了……”

他低低呻吟着,感觉滴滴滚烫的泪珠不停地落在脸颊,烧痛了皮肤,烙上心头。

6

一进急症大楼,许杰果断地分开两人,周军被推进了手术室,孙乐也顺从地去做伤口缝合,没有什么死死跟着病床的举动,只有眼泪仿佛流不尽似的,临走前还委屈地小声嘟囔,“不许说我象娘们!我就想哭……”

周军的手术动得很顺,也很快,那一刀虽然捅得挺,可庆幸地只伤着肠子,又送得及时,照医生的话来说,就是多放了点血,没啥痛苦的。

孙乐捂着心口,暗地里忿忿不平地牢骚一句,“靠!!不是您家的人,您当然不心疼!!”

许杰瞧他站在病房门口,有些坐立不定的样子,上前好心地说:“周军麻醉还没过,睡着呢,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用了。”孙乐答地飞快,“一见他那样,我指不定又要……太没面子了!我是想把他手机取来,出这么大的事,得要通知到……通知到他的那些人。”

“哦!他的衣服都被剪了,随身物品什么的全搁我办公室了,你来找找吧。”

拿到周军的手机后,孙乐犹豫了一下,还是调出大陆的号码拨过去。

“陆哥,是我,小乐。”

“小乐?你和周军在一起?这,这是他的电话啊??”

“恩!周军他……他受伤了,现在刚动完手术,在A市第九人民医院。陆哥,麻烦你给赵哥传个话好吗?”

“好,我马上通知老六他们。但是,小乐,这怎么回事?你、周军、受伤,怎么搞的啊?”

“他是为了救我,被人给捅了,陆哥。”

“这样啊……”大陆沉默了片刻,在电话那端摇摇头,这一对,究竟是余情未了,还是余孽未尽啊?!

隔天周军醒来后,病床边围着一圈人,都是心腹弟兄和贴身保镖,看他睁开眼,一个个全松了口气。

“我没事,大伙出去吧,老六,你留下。”他按了按伤口,神色自然。

“是――是孙乐找你们来的?”等人都走了,他才低声问道。

“他找的陆哥,没敢找我们!”赵老六似乎在努力忍着,声音有些沉闷。

“这事不怪他,是我自找的,老六。”周军对他克制的怒气,心知肚明,“如果还当我是大哥,就别去找他麻烦!”

赵老六别过头去,双手背后,没作声。

“许医生……”

当孙乐四天来不知第几探头探脑地进来时,许杰憋不住笑了,“我说小乐啊,是不是你自各也觉得烦了?又惦记着他,又不愿自己去看,真够别扭的!”

“不是的,许医生!”男孩象给人踩了尾巴的小猫,龇牙咧嘴地叫出声,“他住的那层都封死了,我哪儿近得了身啊?!”

“哦?那我给周军打个电话,让他叫手下放人,你去不去?”

“恩??……”孙乐这下没了辙,支支吾吾地环顾四周,忽然间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也是他急着跑来医院的缘由之一,“许医生,小微跟我提起他要去德国,是开玩笑的吧?你知道吗?”

“我知道,小乐,不是玩笑。周军受伤的那天,我们在店里,谈得就是这事,我拜托他帮忙办护照和签证,还有担保。”

“为什么?在这儿不是好好的吗?干嘛要走?是因为我吗?小微的病不是好了嘛,怎么,又犯了?又象以前那样,不能面对我?……天呢,我撞墙得了!!”孙乐一急起来,便语无逻辑,乱问乱答的。

“不是因为你,小乐,你别多想!”许杰被他弄得有点苦笑不得,“小微也很好,身心健康着呢。”

“啊??”孙乐疑惑地盯着他,回想小微常有的奇怪的神情和举动,脑子里升起的猜念渐渐成了形,“难道……难道是因为你??”

许杰不回避,默默地点点头。

男孩震惊地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两只手轮流不停地搔着头发,傻了好一阵,才逼出一句不着边的话,“那你老婆孩子怎么办?许医生,你可是有老婆,马上还要有孩子的人啊??”

“是啊……所以他要走,所以我只有送他走!”许杰转过身,背对着孙乐,掩住微微泛红的鼻尖,“其他的,一点法子也没有。”

“许医生……”

“你看,我其实是挺糟糕的一个人,比起你的周军,我差劲多了!”许杰朝着暮气渐起的窗外,露出淡而涩的笑容,“如果那天换做是小微,我或许还真没有勇气冲上去……家里的人,是第一位的,我得为她们留着命啊!”

孙乐抬头,无语地望着天板,想着自己和周军,也想着小微和许医生。

硬撑到最后翻脸分手,和一开始就知道不能善终,这到底哪一个更不幸呢?

“去看他吧……和他谈谈,再想想清楚。”

孙乐明了许杰的苦心,有些想通了的他,用力应了一声。

可才坐着电梯到走廊口,人便被拦住了。

“赵哥有交代,你不能进去!”守卫的保镖都是熟悉他的那几个,也多少听过些他和自家大哥的小道传闻,因此全铁板着脸,口气生硬。

“赵哥有交代?那周军呢?他不会不见我的!”孙乐挺着胸膛,坦然地说,“要不,你们去问他。”

“那你等着……”保镖没好气的转身走到最顶端,敲开门,探身和屋子里的人低语了几句,然后返回,显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嘴脸,还带着嘲讽和鄙视,“对不起,大哥说他现在没空,谁都不见,请您走好!”

孙乐呼吸一滞,心房颤动了两下,原来,想不通的人,并非他一个啊!

“好,我走,烦劳你们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大步大步地快走,更别提跑了,但这一刻,男孩却不管不顾地跛着腿,咬牙往安全出口奔去,踉跄地撞开关紧闭的铁门,差点收不住势,脚下一冲,眼看就要摔下楼,幸好条件反射猛地拽住扶手,才控制着立定,大口大口喘着气。

还要等多久?还要经历多少坎坷?还能不能抓住幸福?

孙乐慢慢坐在安全通道的台阶上,周围很安静,让他能清晰地听着心跳,诚实面对自己的坚持,也面对自己的软弱。

周军,我和你的将来,还值不值得赌上一把?

如果输了,会怎么样……

65

终究,发现自己真的不够勇敢……或者说得更贴切些,是对周军的感情,还未及宁愿冒着再受伤害的危险,也要义无返顾地走到一起,这般厚的地步。

按理,想通了的人,多少该有点撂下枷锁的解脱感,可是心怎么依然紧绷着,那种压迫的疼痛几乎要超越忍受的极限。

即便这样,孙乐还是艰难地劝慰自己,现在放手,总比今后不能回头,眼睁睁看着自己再震心碎骨的重伤一要来得好。

周军,你就让我好歹留条后路吧!

“我就猜到,你一定是躲在这里。”

身后侧的门沉沉被推开,然后有人下楼来,缓缓的每一步都象踏在男孩空茫的心上,留下凝重的回音。

熟悉的气息终于将他环绕,孙乐站起身,伸出手,摸索着蹭入周军的掌心,“刚才还赶我走,这一刻又来追我?……医生同意你下床了吗?就不怕伤口开裂?!”

眼睛直视前方,他努力又努力地想要扮出一张笑的脸。

“裂开怕什么,大不了再缝上!乐,比起你受的伤,我这点,又能抵得上多少?!”贴着他耳边的喘息,明显听得出虚弱和忍痛的痕迹,“你来得不巧,一屋子的人,在谈着事呢,我只能这样打发手下,乐,你没生气吧?”

周军的小心翼翼,让他有点晕乎,总觉得不真实,象做梦。

他偏侧过头,视线触摸到的那个人,正凝视着自己,很温柔,眼眸里有的爱恋和不舍。

“乐,可能这一声对不起来得有些迟,但我还是能亲口对你说了。”

“有些事,不是说一句对不起就能扯平的。”孙乐的声音清冷,象要冻结周遭的空气 ,“不怨你把我的腿打断,那是我欠你、欠陆哥的,真的从来没怨过!……咽不下那口闷气的,是你的自私和残忍,周军,录象带的事、小微的事,你都做得太绝了!!”

“乐……”

“没法……没法说服我自己原谅你,我也不敢赌,保不准你哪天又会踢了我,这是真心话!”

孙乐向前迈了一步,与身后的人拉开些距离,手不经意地一甩,仿佛一下扯断了彼此间无形的羁绊,无声地说着,从此往后,谁都不再依赖谁。

然而周军并不打算给他走脱的机会,一言不发,却很坚决地猛然把他拽回来,重重撞向自己的身体,用力的抱紧,箍牢。

孙乐敏锐地听到了他那声被压在喉咙底下的,以为不会被察觉的极细微的呻吟。忍不住将手钻进周军的外套里,轻巧地绕至侧腰,贴在他的伤口上,渐渐的,掌心变得潮湿,有温热的液体渗出来,越来越多,他不禁慌乱地低头察看,浅色的睡衣上已晕开了一片触目的殷红。

“你伤口裂了啊,周军,我去叫医生!!”他急得顾不得擦掉掌心上满满浸润的鲜血,就往衣兜里掏手机,准备打给许杰。

“别,乐!”周军克住他的手,“我就想这样抱着你,别动,别走……就我们两个这样待着!”

“你他妈的你疯了~~你想死啊,猪头?!!”孙乐被他钳制得不能动弹,愤怒地吼了句,当他张开的嘴还来不及闭上,便给堵了个正着。

周军一边咬着他的嘴唇,一边含糊地嘟囔,“靠!一点也不听话,再骂就把人招来了……”

孙乐真想在他迸裂的刀口上狠狠来上一下,妈的,这人要死了还风流逞强,上辈子绝对是狼投胎,而且是色狼!!

可又不得不忌惮着他那血流个不停的伤口,只好牙根痒痒地顺从迎合,甚至身体僵硬着都不敢乱动,生怕再雪上加霜。

还好某人体力不支,这样蛮横却又挠心的吻只持续了一会,就在互相缠绵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中告一段落。

“乐,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放开你!……还有,想知道你承受的那些伤害,到底有多痛!让我,也尝尝那种滋味,乐……竟然有这么疼啊!!你是怎么撑过来的,怎么撑过来的?!!”

瞬间,孙乐面色苍白地瞪着他,左手摁着自己的脖子,虽然拼命压制着不能出声,可泪水却在这无声中,挂满了整张脸。

男孩再度被拥紧,直到鲜红色都渗到他的外套上,周军才松开手,无力地闭上双眼,慢慢瘫倒在地。

孙乐死命拽着他,高声叫嚷,片刻,医生、护士、保镖齐齐踹开门冲来,一阵的手忙脚乱,把人给架走了。

于是,一个星期不到,周军又进了回手术室,这一,医生不再轻描淡写,而是拖着他这个假冒的家属――小表弟,非常郑重其事地警告,再不从医嘱,随便起身、动作太大而弄裂伤口的话,其他就不多说什么,这大小肠子不缝了,一刀割断,爽气!!

由于伤口开裂再重新缝合,原本已经转好的病况又恶化了起来,手术后的第二天,周军还发起了高烧,医生诊断是伤口发炎所致,除了打吊针外,又都多喝两个星期的流质。

见他为孙乐折腾了个半死,赵老六索性甩手不管,眼不见为净,一是撤了禁令,二是避不现身,有啥要事手机沟通,任由那两个人在一间屋子里肉麻来、肉麻去。

只可惜他为周军打的如意算盘,也是周军自己想打的如意算盘,都落了个空。

孙乐让许医生悄悄给捎了话,还是老一句,分手没商量。

那时周军正烧到39度,全身的骨头每一块都在痛,头也昏沉肿胀地难受,人根本毫无精神,却在听到轻轻的“分手”两个字时,蓦地想要跳起来,幸亏被许杰及时拦住,才没有出现第二伤口迸裂的悲剧。

“他说分手没商量,我说放手没可能,绝对不可能!请你就这样告诉他!”周军一挑眉,凌厉的眼神一闪,突然象变了个人,哪有重病烧糊涂的呆滞,简直满脸的强势嚣张。

许杰自然地联想起孙乐说这话时的眉眼,是骄傲的倔强和不羁。

哎,这一对,还活宝的挺般配!!

他在心底暗暗笑开了。

66

电梯一层层地往上攀升,孙乐盯着红光闪闪的数字发呆。

“叮”的一声,夺回了他的神,提着从超市买来的两大袋吃的、用的东西,过了走廊,然后习惯性地用身体撞撞12室的门板,刚想叫屋子里的人开门,却又一下闭了嘴。

他恍惚地忆起,小微是上个星期的飞机走的,自己还去机场送行呢。现在早该到德国了,是叫什么法,什么福的地方?……去他妈的,洋鬼子的地名就是操蛋,又烂又长!

一个人占着这套1多平方的房子,似乎有点浪费,尤其还一里一外两个卫生间,让他给分成了大号小号的用,有时自己想想,也觉着无聊,还加上变态。

正在厨房里把牛奶、鸡蛋、面包什么的一古脑地往冰箱里塞,屁股突然一麻麻的,孙乐空出右手,从裤子后兜里掏出“罪魁祸首”,低头骂了声,靠,怎么搞成了按摩档?!!

翻开盖后没好气地大声“喂,谁啊!!”,估计对方要是贴着话筒太近,准得震得抖一抖。

“小乐啊,你这火暴脾气啥时改得了?这么有精神呢!!”

“梁哥?是你??……你怎么会?……我……”前一刻还嚷得跟吞了炮仗似的,这会儿却象淋了场雨,把火星子都给浇灭了,音量越来越小,讷讷地听不清楚。

“下来吧,我在楼下等你。”

小区左手边第二条街上,一长排各式各样的餐厅,正好挨着吃饭的时间,闹哄哄的很热腾。

孙乐低头跟在梁平后面,向前、停顿、再向前,一转……没留神,差点撞上川菜馆的自动感应门。

找了靠角落的空位落座,梁平点了几个男孩平日爱吃的菜,服务员利索地写好单子走了,孙乐抬眼,亮堂的灯光下,对面的人抿着嘴角,好似在笑。

“昨天碰巧开车路过你们店,看见你出来,和一个女孩,挺亲热的。怎么,谈恋爱了?”

“林苒是一起的同事,关系比较好的那种。谈恋爱?……还没到那一步吧。”

“女人,你喜欢吗?”

“还好。”

“周军呢?不要他了?”

孙乐握着杯子的手一晃,温热的茶水溅出两三滴。

“别问我……真不知道。”

菜一个个地端上来,两人不再说话,各怀心事吃东西,扎在嘈杂的人堆里,空气中又是一股热辣的辛香味,感觉好象有些缺氧、反胃。

“为什么原谅他?是因为替你挨了一刀吗?” 梁平的话,字字重音。

“不是!”孙乐否认得很干脆,“不是不原谅!是不敢再相信!”

“和对我一样,回不去了?”

“梁平,你别拿自己跟他比,你那是伤我的心,懂吗?!!”孙乐手撑桌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我把你当成什么人,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哥!!”

梁平扬起头,迎着他复杂纠缠的目光,向后坐直了身子,“其实,我宁愿不做你的哥,宁愿当初没有撞见你……那样的话,你现在会不会活得更快乐些……”

“你多想了!”孙乐歪着头笑笑,穿好外套,往外走去。

他走得很慢,却没有人跟上来。

独自一个回到公寓楼下,掏出门卡正要贴近识别器,身后忽然响了两下短促的喇叭声,在夜晚安静的氛围中,有点刺耳,却也足够引来注意。

下意识地转过头,亮得快把人照成睁眼瞎的灯柱笔直射来,一阵眩目。

他赶紧低头闭眼,操!这哪个缺德蛋啊,公安刑讯呢?!!

车内的人也象是借着明晃晃的光束看清了来人,前灯陡然熄灭,门一开,高瘦的人影下车跑来。

孙乐闷闷地哼了声,继续未完的动作――刷卡,开门,进大堂,就当尾随其后的人是空气。

“怎么还在生气?比女人心眼还小呢??”电梯里还有一对年轻夫妇,周军不好做什么过火的举动,只能靠着他窃窃低语。

孙乐反向微微侧脸,不加理会。

出了电梯,门“框当”一关,周军便无所顾及地发力抓住他的胳膊,顺手一扯,将人压在墙上,严严实实地卡住,“都说了绝对不放手,你居然还敢去找女人??存心气我呢!”

孙乐狠狠抬起右腿,朝他踹去,“操!你可够厚颜无耻的!!老子把妹妹要你管!!”

心中压着的失望和委屈,象一桶满满的汽油,一遇着火,轰得炸开,威力惊人。

趁他忍痛让开的空隙,男孩攥紧的拳头“砰砰”接连两三下砸向他的脸颊,周军没躲掉,嘴角瞬时裂了道口子,有血渗出。

“他妈的我管你放不放手!你发什么狠啊?周军,你就是混蛋!!你有本事消失了就别出现!!你滚啊!!我再鸟你我就不是人!!”

周军也不示弱,挥拳还手,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肩膀和肋骨上。

一片混乱声引得11室大门洞开,那一家老小五个脑袋齐刷刷地看着扭抱在一块的两人,目瞪口呆。

还是周军先反应过来,急刹车般地住了手,顺势圈着孙乐的身体,用力使他定下来。

“对不起,我和弟弟闹着玩的,声势响了点,真对不起!!”

他一面自若地笑着道歉,一面镇定地拖着男孩往对门走。

进了屋,才算摆脱了邻居好奇灼热的目光。

“乐,你是想我了?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怎么不一样?就爱闹别扭?臭小子!”

瞧他在自己的怀里窝着,似乎驯服平静下来,周军伸手托起他的脸,温柔抚弄着他乱糟糟的头发。

孙乐猛地拉过他的手腕,一口咬下去,膝盖抬起撞到他的小腹,很是用力。

周军毫无准备地挨了打,人往后倒在沙发上,身体蜷了起来。

“靠!你真这么狠心!要我命啊!!”

朝某个装腔作势的人扔了个白眼,少年挺直身子,耀武扬威地转身,“不想再挨揍就滚!!”

67

孙乐进厨房倒了杯凉开水,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完,抹了下嘴角,对着水池偷偷笑了笑。

神游太虚中,手里突然一空,杯子被人夺了去。

“我想留下,还得挨多少揍?乐……”

周军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耳垂,声音有些刻意地低沉魅惑。

孙乐往后动了动,主动贴上他的脸,已经打了、骂了,出过气,就不愿再伪装了。此时此刻,或许由着本性,用Xing爱来麻痹疼痛的心,不再费神地去想那些恨、那些爱、和那些该不该原谅、能不能原谅的事,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更何况,心,似乎怎么样也无法再靠近了……

不知是谁先吻上了对方,然后双方的情绪越来越亢奋。

互相拉拽着往卧室里去,脚步蹒跚,却都蛮横地不愿松口。

舌头被狠狠地吮吸着,连着口腔的舌系带象要断了似的,钻心地疼痛,孙乐的眼眶不自觉地渗出水气,他忍着,竟有些自虐的兴奋。

衣服片刻脱了个干净,掀起床上轻软的被子,甩在地板上,孙乐脚下一磕,手臂一用劲地将周军压倒在床上。

两人对上了眼,贴得那么近的距离,清晰见着自己在对方黑瞳中的影子,急促的呼吸渐渐舒缓,激烈而凶狠的举动也停顿下来。

“乐……我本来没再想招惹你,第一眼撞见你,我想忍,忍得很痛苦……可我受不了,我犯贱,我不想再放你走……每一都是这样……每一只要看着你,我就要崩溃了!”

周军翻过身,膜拜似地吻遍了少年精瘦的躯体,舌尖轻轻在每一条伤疤上打着圈,留恋不去。

孙乐拧着眉头,不克制地喘息呻吟,“军,你不要这样……我苯,我会一又一的上当……我不想……最后死在你手上!!”

周军的身体明显地一震,他抬手蒙住了那双眼,记忆中带着挥散不去的清澈和倔强,现在看来,却象把刀插进他的心里,痛得发不出声。

孙乐倒象缓过了气,拽下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胸口,口气有些横、也有些不满,“妈的,还想不想上我?别问爱不爱的,我这里说,我要你,现在就要……”

埋怨完,紧抱着他往自己身上压,顺便张嘴在周军的肩头又啃又咬。

周军一声叹息,眼底也微微湿润。

嘴唇轻轻移到男孩的小腹,面颊一下下触碰到已经昂扬的性器,有种奇异的快感。

孙乐难耐地扭了扭地腰,忍无可忍地哼哼,尾音拖着,时断时续,完全自然不加掩饰的反应,“不要……不要用嘴……直接进来……恩……快点……”

周军被他呻吟得无法自持,手一撑跪坐了起来,然后拖起身下的人翻身,也跪倒在床上,使劲按着他的头贴上床单,简单用手指沾了点唾液做了几下扩张,便从背后一下下地直直捅入他的体内。

由于缺少润滑,两人都痛得皱眉。

“还要吗?乐……”周军自认为体贴地问了句。

孙乐真想跳回身扇他个耳光,这算啥傻X问题啊,都到这份上了,还能退出来,互相擦擦干净,再一本正经穿上衣服,说声晚安,您辛苦了,抱歉,下继续??

“你不想做就滚……妈的以后别让我看见你!!”他凶横地磨牙,一只手抬起,朝对方比划了个手势。

周军无奈地摇头,“那你放松点,都快被你弄断了!”

男孩露在发梢外的耳根滚烫得都快烧起来了,一边做着呼吸,一边将腿分得更开,屁股也一点点往后翘,肿胀的荫茎缓慢滑入,越来越,周军稍微抽动了一下,手绕过他纤细的腰,掌心在大腿的内侧游移抚摩,孙乐原本因为疼痛而有些疲软的性器受不了刺激,又一点点硬起来。

听着身下的人喘息声愈发沉重,哼出的音也有愈发高昂的趋势,他并没有满意地收手,而是更加Se情的包裹住已有些涨大的睾丸,或轻或重的揉捏。

果不其然,孙乐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赤裸的身体也逐渐泛红发颤,“啊……不……别碰那里……要忍不住……”

荫茎又被握住了上下套弄,快感沿着背脊,肆意地冲上脑门,肠道内壁也一阵阵痉挛紧缩,绞得周军差点就高潮了,心里暗暗骂自己是玩火自焚。

抛开所有的理智和念头,一心沉醉于情欲Xing爱中,不停的抽插、爱抚、拥吻,在极度兴奋中She精,甚至互相舔噬着对方身上自己浓稠的体液,逐渐陷入疯狂,直至再也无力勃起地相拥睡去。

昏沉中,手机铃声讨人厌烦的响着。

孙乐懵懂地伸腿把周军踢下床,“快接,靠,还让不让人闭眼啊!”

又是朦胧中,耳朵里断续地飘进周军发火的骂声,“……操……不行……他妈的佤邦是军事武装区,不要命了……”

之后,音量一下减弱,象是在密谈。

孙乐侧转身,顺手抓过床头的玩偶,拼命地抱紧,嘟囔了一句,“死猪头,上起人来真他妈的狠……”,便睡死了过去。

清晨,周军穿着有点皱巴巴的衬衫和西裤,端着个大盘子进屋。

男孩的脸还窝在舒软的猪头抱枕里,酣熟地沉睡着。长而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很细微地颤动,由于上唇有些翘,因而睡觉时总是微微张着嘴,看起来毫无防备,单纯得就是一个未成熟的少年的模样。

周军认真注视着他,有点入神。

不知他醒来,会是怎样的表情?第一句话会说什么?会不会瞪着天板楞上片刻,而后大发雷霆地将自己赶出去?还是嘟起嘴巴,一边说着,我不是小娘们,我是带把的,一边淅沥哗啦哭个够?……

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以前伤害了你,我却还不甘愿放手,自私地纠缠你,绑着你在这潭淤泥里陷。

只一,只这最后一,我保证,今后不会再有试探,也不会再有怀疑……不仅是我,那些出生入死地弟兄也会把你成自己人,不要再有仇视、隔阂,给你,也给我证明的机会……

这一刻,周军的心平静而安逸。

当他用手宠溺地捏了捏孙乐的尖尖的下巴,男孩茫然地哼了声,眼睛睁开条缝,脑袋左右一晃,竟又要睡着似的。

于是周军一把拽起他,半靠在自己怀里,嘴唇、舌头、牙齿轮番上阵,吻到那双漂亮的眸子完全撑大,才万分不舍地移开。

孙乐被吻得七昏八素,傻乎乎地看着面前俊秀的脸,嘴唇孤零零的红肿着,嚅动地半天,才挤出三个字:“军……我饿……”

一小块喷香的蛋饼送到了嘴边,他木木地张嘴,周军轻轻将饼塞进了他的口中,胡乱地嚼了两下,便顺着吞下了肚。

“好吃……还要……”他直勾勾地看着周军手中的盘子,除了蛋饼,还有几个煎饺,虽然可能是速冻的成品加热,可依然诱人。

“要吃可以,”周军起身把盘子往写字台上一搁,眯着眼,斯文微笑,一副诱拐犯的嘴脸,“要吃就得吃一辈子,成吗,乐?”

孙乐也朝他天真无辜地一笑,“你可以滚了,大爷我减肥!!”

68

一晃,又到了四月初春。

阳光透过窗帘射进来,照得卧室很亮,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依在一张床上的两人才慢悠悠醒来。

还有些迷朦的眼神相交、缠绕,不愿开口说话,只想安静地留驻这一刻的宁逸。

周军脸上的酒窝浅浅的露出来,他凑过来轻吻孙乐的嘴唇,很细致,很轻柔,男孩的手臂环住他的头,指尖微微颤动,感受着那象梦一般的晕旋。

虽然孙乐始终没有松口,说出原谅和复合的话,可也不再拒绝周军的示好,尤其在Xing爱上,比起之前同居的那段日子,甚至更为主动和放纵。

周军有些心痛,却又无能为力,彼此知道爱还在,但是想要维系爱的心却在摇摆不定,无法在天平上找到支点。

“乐,回去吧,别再……强了!”无奈地,他又念经似地唠叨,“回H市,你也可以找同样的工作,和在这儿没啥区别。”

“我不要!”孙乐也照旧拨浪鼓似地摇头,“我不要和你在一起,就现在这样不好吗?除了Zuo爱,其他免谈,不会伤心不会难过的,真的挺好。”

周军看着他明亮的眼眸,认真而执着地说,“你要一个人的生活,我给你,只要你能回来。”

“怎么给?”孙乐也望着他,“我要的,你给的了?……周军,你大概从来没想过,我要的是什么吧!”

“你卖掉的那套老房子,我把他买回来了,空着,就等你回去住。”周军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我猜你也不想住回我那儿,你要的自由,我给你。”

孙乐脸上的表情明显变了,有些疑惑,有些激动,还有些惆怅,“除了自由还有呢?你的小亚呢?你的兄弟呢?”

周军温柔地搂住他,手指抚触着他耳垂上硬硬的伤疤,“许杰曾经跟我说,不能放弃和不愿意放弃之间,他选择不能放弃的那个,所以他让小微走了。我没有许医生那么好,说白了,我就是自私,我就是混蛋……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况且象我这样的,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要是翘辫子的时候还在懊恼,真他妈的对不起自己!……乐,我只会选择我不愿意放弃的那个。亚亚,只好这辈子欠他负他了。”

“小亚赖上你,还真倒霉。”孙乐闷着头自言自语。

周军自嘲地笑笑,没说话。两人就这样抱着,待了很久……

孙乐不得不承认,周军的那番话触动了他的心。

不想再和自己闹别扭,正如他说的那样,别到临死前再后悔,就趁活着的时候依着自己的心,爱个够本吧。

于是他瞒着周军,悄悄辞了工作。

店长和同事们一脸惊讶,林苒更是不罢休地追问原因。

他被问得急了,胡乱驺个理由,“回家乡,相亲,结婚。”

女孩“哇”得大吼一声,“这么早结婚?是你那表哥逼的吧?哼,老封建!!”

在送行的K歌时段,自觉失恋的人还唱了首“我会好好过”,忍着眼泪的模样楚楚可怜。

孙乐不敢对视着她,头越压越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一切收拾停当,拖着小箱子关上门,他细心地把钥匙和门卡放进一个小信封,贴身带着。

这套房子已无人入住,是到物归原主的时候了。他计划着改天去见梁平,将这些东西都交接个干净。

A市的火车站一如既往的喧闹,而去H市的列车却还宽舒。

孙乐坐在靠窗的位置,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忐忑和激动,只是稍微起些波澜。

走进熟捻的弄堂,闭上眼也能找到住了十几年的那个门洞,脑海中不禁闪过小时候和爸爸妈妈牵着手,一起回家的快乐景象。

或许那段日子,便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提着行李,有点吃力地爬上六楼,一屁股蹲坐在楼梯口,掏出手机,飞快地键入条短消息,“我回来了,快来开门!”

大拇指在发送键上晃了两下,才轻轻摁下去。

由于一晚上胡思乱想地没睡好,他的头歪倒在栏杆扶手上,无聊地盯着斜上方的照明灯,竟慢慢恍惚地睡着了。

周军一口气快跑上楼,在看到孙乐的刹那,心跳几乎都快停了。

他就安静地蜷在那儿,似乎睡得挺熟,靠近他的脸颊,浅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乐,醒醒……醒醒……回屋再睡,这儿冷,小心着凉……乖……”

周军抱着他,摇晃了一下,试图唤醒他。

男孩却只是团着身子扭了扭,本能地往温暖的胸膛里钻,嘴唇还匝吧匝吧的,声音含糊得象在梦呓,“别……别骗我……我不……不……混蛋……”

周军小心翼翼地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然后蹑手蹑脚地紧挨着他坐下,握住了他暖乎乎的手,也放松心情地合上双眼。

当天晚上,两个睡倒在走廊里的人便为他们盲目的浪漫付出了代价,一个咳得喘不过气,一个喷嚏打个没完,周军担心孙乐肺炎复发,半夜三更的拖着他去挂急诊,配药打针地折腾了两三小时,精疲力竭地回到家,天已蒙蒙亮了。

猛地同时扑倒在床上,孙乐忽然“嘿嘿”地笑了,当中还夹杂着“咳咳”的杂音,“怎么一遇着你,我就大病小病生个没完,周军,你个扫把星、天煞星、哈雷慧星……”

挨骂的那个懒洋洋地笑着回应,“随你说什么都好,只要你能回来,乐。”

在家躺着养了几天病,周军也陪他闲散了几天。直到赵老六和彪子的手机轮番轰炸,才让某人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帮派大哥,要罩着手下讨饭吃。

“乐,别再说我又扔下你,也别说我信不过你,这一,我不玩莫名其妙的失踪。从明天起,大约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要和弟兄们去跑批货,到云南和缅甸交界的双坡垭口,有急事就打手机给我,号码我已经存在你机子里了,记住了吗?自各一个人,要当心点,注意安全,别出事,恩?”周军临走前,仔细叮嘱了一番。

孙乐靠前,吻上了他的嘴唇,迷恋的不愿移开,“小的知道了,周大妈……”

69

周军离开后的第三天,小乐突然撞见了一个他预料不到的人。

走出小区想去对街买早饭的他,正低头赶路,却被人拦个正着。

一抬眼,竟然瞧见小亚怔怔地瞪着他。

“小乐哥!”他伸手拽拽孙乐的衣袖,算是打招呼,“小乐哥,周军……他在吗?我打他手机总是不通,我,我……”小亚好象很紧张,说话不太顺畅。

孙乐从诧异中回神,尽量舒缓口气地说,“周军他有事,出去了不在市里,怎么,你找他?”

小亚别过头不吱声。

孙乐隐约有点猜到他的意图,“你不是应该在BJ念书的嘛,学校放假了?”

“不是,我自己旷课溜出来的,我――我要见周军。”他的声音有些颤,语气却挺坚决。

“小亚,是不是周军和你说了什么?”孙乐决心试探一下。

对方的身体蓦然僵直,“小乐哥,周军说他不要我了……他说要和你在一起。”

“哦?”孙乐没想到他那么坦直,一时倒楞住了,不知该如何反应,“那你,你……”

“你放心,小乐哥,我不会死赖着他……我只是有些话一定想当面和他说清楚。”小亚揪着秀挺的眉,漂亮的眸子里显出一丝凄楚。

孙乐手掌贴住裤腿上下搓动,对着周军留下的“风流债”,他几乎手足无措。

“小乐!”身后似乎又有人叫着他的名字,孙乐一下松了口气,立即回头找寻“恩人”。

“小武哥??”

皮肤黝黑而显彪戾的男人一把搭上他的肩,“真回来了?梁哥说了我还不信呢!”

想不到昨天晚上才和梁平通话,说要把东西还了,今天一大早他就派人侯着。

“梁哥在吗?我正巧找他。”

“在,一块坐车去吧。”小武虽然和孙乐说着话,眼神却不住地往小亚身上飘,眉毛一动动的,似乎在打什么主意。

可惜孙乐根本没注意到,他拉过小亚的手,低声说了句,“周军得过段日子才回来,你要不等等吧,我先走了。”

大踏步有些费力地跟着小武,心思还留在泫然欲泣的男孩身上,他也没察觉前面的人很小幅度地朝商务车边一脸紧戒的保镖做了手势,其中有人匆匆离去,与他擦身而过。

看来梁平是越来越得势了,据点从城郊的仓库搬入了城北临近市中心的商务大楼,与周军的地盘遥遥相对。

进了宽敞豪华的会客室,熟悉的人影站在窗前,抽着烟。

看见孙乐走过来,梁平“啊”了声,随手掐灭了烟头,还转身开了点窗。

“没关系,烟你抽好了。”

“什么没关系啊!你的肺受得了?还有,你别跟我这么客气,我想念那个喜欢顶嘴调皮的小乐,真想。”

孙乐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经历了那么多的抛弃、伤害、利用、欺骗,梁平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谈论起从前的事,真让人心一寒。

“我也想念那个小乐,和那个老要训斥他,打他耳刮子,却回回帮他收拾残局,打心底里宠着他,护着他的哥哥。”

梁平却也没料到他会顶上这样一句话,心里感觉一空,那张曾经年少青涩的清俊面容,即便就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可总有些想抓却抓不住的惘然。

孙乐看他一时尴尬无语,想起自己曾经那般绝望地抱住他喊着,“哥……我爱你!”

手又克制不住地压着心口,一点点平息躁动纠结的情绪。

觉着自己逐渐静了下来,他便掏出小信封,将其中的物品一样样摊在桌上。

“梁哥,A市那房子的东西全在这儿。小微出国,估计不再回来了,我也搬回家住了,所以钥匙啊,卡啊什么的,都还给你。”

“还有啥想说的,或者要还给我的东西?!”

“暂时想不到,”孙乐不愿久留,待在梁平的身边,总是心酸压抑得难受,“梁哥,没事我就不烦你了。”

他转身要走,却又被叫住,“小乐,难得来一回,连水也不喝上一口?我就这么不让你待见?也给我个面子啊!”

梁平说着,斟了一小盅茶走来递给他,“尝尝,铁观音,味道还不错。”

孙乐又不懂这些茶叶、茶水的,一张嘴便是牛饮的样,“梁哥,你直接给我可乐得了。”

梁平斜睨他,低声笑着淬一口,“妈的,小王巴蛋还死性不改呢。”

走回几步弯腰从桌子底下取出个红色易拉罐,很有准头地抛给孙乐接着,他还真备着男孩最喜欢的可乐。

等他灌了两口,稍微歇了口气,梁平托着下巴,一本正经地问道:“小乐,周军在哪里?”

“啊?”孙乐摸摸脑门,睁圆了眼,完全弄不懂他的意图――要问什么?问周军在哪里?这关他鸟事啊!!

“小乐,我好歹做过你的哥,说话也单刀直入,不绕你。只问你一句,周军、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孙乐沉下脸,罐子狠狠地往桌上一敲,一放,“你他妈的别想套我话,梁平!!”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小武突然闯了进来,在梁平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乐,你不愿说,就算了。我还不至于狠心把你怎么样。”梁平耸耸肩,扯着嘴角说,“但是另外的那个人,我可不敢保证,会出什么事。……小武,你把他带来。”

孙乐心一惊,全身绷紧地转向门口,果然,被人推进来的,真是小亚。

“梁平,你想怎么样?”他暗自鼓足劲,冷冷地问。

“这不明摆着,”梁平露出邪气的笑,“同样是周军的小情儿,用他来威胁你,还真他妈的有趣!!”

说完,他接过手下传来的水果刀,一把拽过已然面色惨白的人,锋利的刀锋顶上他的眉梢,“小乐,说吧。可能周军真没告诉你他在哪儿,可我总要试一试才甘心。你要是嘴巴紧,他就得毁容了,多漂亮的小孩啊,啧啧!”

小亚秀丽的脸越来越灰败,汗水随着面庞滴下,身体止不住巍颤一下,刀尖戳进了一丁点,表皮立即破了,有鲜血渗出。

孙乐甩甩头,镇定地说,“梁平,你他妈的觉得我会说?为了他??”

“随你选择!”

“小乐哥,你要敢说,我决不饶你!!”柔弱的男孩爆发似地吼出声。

孙乐闭上眼睛,狠着心,咬牙斩钉截铁地冷哼,“梁平,你他妈的就动手吧!!”

没有痛苦的惨呼和呻吟,只有刀慢慢割破肌肤的血腥味。

梁平挑起孙乐的下颌,捏紧,逼他睁开眼,那道从眉骨延下的伤口,血肉模糊。

小亚的下嘴唇已咬得破碎不成形,眼神却强得可怕。

“这是你替周军选的,别怨我狠心。”梁平说着扣住他的双手,在上衣和裤子口袋里乱摸一气,找到了小小的机子,低头摁了几下,又塞回他的衣兜,“联络号码我帮你删了,留着总是件心事,对不??”

孙乐看着他,眼泪毫无声息的流了出来。

7

周军得到孙乐的消息后,朝赵老六笑笑,“原来真有人透了风声给他,叫人好好查查吧!”

身边的人扔了烟头,感慨道,“周哥,你何苦拿小乐来试探呢。”

“老六,你聪明――这还不明白?”周军顺手掏出手帕抹抹汗,这缅甸的热带气候,还真适应不了,“你知道,我私人的事不喜欢别人嘴杂乱说,可现在闹得谁都不服谁,还都觉着我这个大哥做的傻,老看人走眼,也不是个事吧?!这回过后,通通都给我封口。还有,用他不是见效最快?你看我一走,人就给请去了!”

“周哥……”

“关键的一点,是我可以拍胸打保票,梁平不会对他怎么样……对他,或许不比我要来得差。”周军的语气颇为无奈。

“大哥,你就当我这句是吹捧拍马,”赵老六自然地停顿收声,得到对方努努嘴,示意可以继续的信号,才接口说下去,“周军,这道上混得越久,人也越冷,耍狠的功力更是水涨船高啊。”

周军的指关节又习惯性地叩着桌面,兀自象是想了会儿事,突然笑道,“你这一,倒真拍到我屁股上,我就当好话收了。”

赵老六离开后,他独自一人坐着,脑子有些混乱,对一切都似乎没了把握的惶恐,不知怎么冒出了头。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笔单线生意,做得可够危险。

当初是想着,既然漂不白,索性黑个透。

要说想洗手退出的心眼,最先和孙乐在一块时就动了,然而盘算来盘算去,却发现希望很渺茫,就象刘卫林那天暗示的,都在一个池子里,谁也弄不干净。

手上捏着那些刘的把柄,即是他的杀手锏,可也是个烫手的烂山芋。让他就这样交出来,是万万不肯的,但要是藏着不放手,刘卫林又怎能放他过门?

双方绑在一起那么久,彼此都几乎知根知底,刘是清楚他把资产分批转移,然后想要移民加拿大的企图,因为那里和中国没有引渡协议,哪怕东窗事发,也引不了火,烧不上身。但也正是这个理由,刘卫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真由得他去了加拿大,说不准这大哥心情一不好,把手里头的犯罪证据给抛出来,就算不一定被整死,至少前途尽丧。

想想他唯一能走的路,却是“华山天险”,可冒着生死不定的风险偷渡潜逃,从此再也不能挺着胸膛回来,连这儿的朋友兄弟也再见不着,这又何必呢?!

所以,他只有放弃。

而比起无法漂白收手更糟的是,这条黑道竟也越走越不太平。

由于和林远斌闹翻了脸,梁平趁势上位,军火、走私、毒品一样都不拉,还时不时仗着后台硬,到他的地盘小打小闹,特别是在毒品买卖上,他会铤而走险地找上家运冰毒去日韩,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被梁寸寸挺进给逼迫的。

因此,他绝对不能善罢甘休的强势性子,和想尽办法要摆脱刘、林控制的念头作祟,让他借着关系网,好不容易逮着这样一个机会,能够直接和源头交易,既少了中间云南的李宽抽大头,又可以跳出刘一手安排的销售链条,不用受他牵制,方便以后另起炉灶,甚至于另找山头称王称霸的。

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合作和交易来上个三四,刘、林和梁保准会得了消息,可估计那时他和缅甸人的关系也顺当了,要想动手对付他,对方还得三思而后行,毕竟要是动了他,金三角那边总多多少少会有所牵连,那些个毒枭可都不是吃素的,他们才不管你是官员还是大哥,绑了杀了再说。所以,这第一笔交易事关重大,只许成功,可不能失败。

可来佤邦之前,周军却捕捉到些蛛丝马迹的消息,可能梁平得到了风声,知道他要去跑一批重要的货。为了不着痕迹地查明真实的情况,若消息为真,帮派中确有人把秘密抖搂出去,也能及早做好应对,别在金三角和刘公子两面难做人。

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孙乐是能帮着他实施计谋的最佳人选,故意壮大声势的复合,也故意赖在男孩家不走,直到出发当日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他这场戏还演的不错。

当然,告诉孙乐的地址是假的,双坡垭口是曾经商定下来的交易地点,却在最后一刻被缅甸人态度强硬地改成了佤邦。

他不是信不过爱人,只是也染上了刘的毛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现在的事实证明,真有人捅漏了消息,虽然不至于泄露交易地点,因为这是只有随他来缅甸的绝对心腹才知道的机密,但出于安全考虑,计划仍要修整,重要的还有刘卫林那儿,得好好想法子摆平顺当。

这是周军生平第一想要买后悔药。

“老六,彪子还在和阮老大谈?”他拨了个酒店的内线。

“估计是的。”

“和他们商量换了,交易换时间换地点,就说我们这边有危险。”

半小时后,赵老六敲门进来,令人失望地摇头。

“周哥,他妈的没谈成!操,这帮子缅甸人拽得很,说定了不能改!妈的,傻X样,竟然怀疑我们临时动手脚拆台!!”

“不成就不成吧,算了,危险我揣摩着也不大,今儿晚上交货的时候让彪子和两弟兄悠着点,多生只眼睛,留神安全!!”

软禁在梁平的会客室里,孙乐心急如焚。

小亚架出去后不知怎么样了,脸毁了还可以整,这命要是没了,可如何是好啊!

还有周军,他当然记得临行前对方交代的话,跑重要的货,去云南的双坡垭口。看梁平穷凶极恶的样子,傻瓜也能猜到这笔买卖一定很重要,也应该是帮派里的机密。但是显然,秘密露馅了,他却根本没法通知到周军,只能拼命的祈祷,千万,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焦躁地待了一整天,几乎无人入内,只有一个小喽喽送了点饭和茶水进来,可也被孙乐一巴掌摔翻在地。

煎熬到傍晚,门又被推开,他刚想破口大骂,把人撵出去,却在看清楚来人的面容后,一下抿牢嘴巴,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不放。

“小乐,”梁平在笑,笑得居心叵测,“关了八个小时累了吧?马上,马上你就能走了。周军,我知道他在哪儿,你不说,自有人说,还是说给缅甸军方听的呢,我也是七转八转才得到消息的。原来,他真跑金三角做生意去了。佤邦――佤邦?军事武装区??他也敢啊??”

孙乐的心先是猛地沉到底――周军,周军,你真要出事了吗??

而后在听见“佤邦”这个地名后,整个懵了――这是怎么回事?不说是双坡垭口吗?难道,难道梁平的消息有误?那周军不是有救了??

殊不知他变幻不定的脸色都瞧在对方的眼里,敏锐如梁平,脑子一转,象是一下想到了什么,居然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残忍地说:“小乐啊小乐,你看你都护得什么人啊?周军和你说的,不是佤邦吧?我操!他是拿你当诱饵来钓我啊,真他妈的够狠,我佩服,真佩服!!”

孙乐傻楞楞地看着他都快笑出眼泪的脸,心脏忽然麻木,变得毫无知觉。

71

那天晚上,佤邦临近云南边境的村落里,确实发生了激烈的枪战,毒品交易的双方公然和缅甸军警交火。

但由于军方先前已得到明确的线报,详尽的情况都在掌控中,因此整个缉拿的过程不超过半小时便宣告结束,交易的毒品和钱款,以及毒贩的武装收缴一空。而军警口中的悍匪,除了在枪战中被击毙的人员之外,也都全部落网,可谓打了场胜仗。

周军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和赵老六在喝茶谈天,等着彪子拿货回来。

茶叶,是从佤邦高山区采摘下来的,他曾坐车去看过,那片云雾缭绕中,罂粟和高山茶交隔晖映,奇异却融合,有种另类的美感。

突然来了个内线电话,打破了平静,这是周军最后一听见彪子的声音,在惊心动魄的嘈杂声中,断断续续地极不清晰,让人得揪着心地全神贯注于那个小小的听筒上。

大约只几秒钟的时间,他没发一言。

搁下话筒后,他的,却无力的朝赵老六笑了笑。对方没动静,只是用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周军事先拟定的脱逃方案,以防最坏的结果,曾被彪子不已为然地丢在一旁,大咧咧地叫着,“操!要靠这保命,我他妈的也太傻X了!周哥,你这算损我啊!”

没想到此刻,却真派上了大用场。

三天后,很是狼狈地从接壤的思茅入境,一路颠簸返回A市,刘卫林已派人侯着了。

出了那么大的一挡子事,而且是瞒着背后撑腰的主子私自干的,这高官大老板当然气得暴跳如雷。

“周军,我看你也别跟着混了,我庙小,容不下你这个和尚!你他妈的野心可够大的,胆子也包了天啊!!”说得急了,抓过桌上的水杯发狠地摔向墙壁。

周军侧身让了让,垂首不语。

“你别怪我做得绝,这回我可帮不了你!我摊开了和你说,缅甸那儿自会有人料后事,幸好是在他们境内,没这里缉毒的什么事儿。可云南的李宽,他会罢休?你这么折腾跳过他,今后你可真甭混了!!!”刘卫林喘过了气,定定神,冷然决断地说。

“刘哥,”周军抬头,眉目间还有些颓废,可眼神却依然锐利,如同刀子一般,“我承认,我错了,错得离谱!可我也算得了报应,彪子和五个弟兄死了。刘哥你知道,彪子是我的什么人,一起舔过刀口,一起亡命逃亡,一起东山再起……我欠他的,还有这条命!!这个代价,我付了!你难道还要我看着其余的弟兄都跟着一块玩完吗?留在H市那么多的人,我绝对不能扔了不管,拼着命也要护住。”

“周军,那你想怎么样?”刘卫林铁青着脸,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揪问,“是不是又要用你手里那玩意来威胁我,啊?!!”

“对不起,刘哥,我别无选择!”周军凌厉地直视着他,坚决地说。

刘卫林愤然地甩了他一巴掌,“你他妈的狠啊!!我怕你?我怕了你?满意了吗?啊,满意了啊!!我操!!”

周军退到一旁,不回避地挺胸由着他斥骂。

“你滚!”他的傲然笃定,引得刘卫林双眼喷火,愈加气恼,“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

周军朝他欠欠身,低语一句,“刘哥,你的心意我领了,多谢抬爱!!”

推门走出去的当口,他看着门外久候的赵老六,摆了个搞定的手势。

在回去的路上,周军一脸森然,甚至有点凶恶地说,“老六,查清楚――究竟是哪个狗崽子卖了我们??”

“大哥,估计是缅甸人的事。”

“哦??”

“要是我们这边的问题,刘他们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别绕啊绕地把自己给兜进去??再说,他那通火发的,我隔在门外也听得一惊,不象是装的。”

“老六,你说我冷、说我狠,我认了!自己连心都黑透了,还怎么能把别人往好想?刘卫林刚说漏了嘴,我懂他的意思,这事出在缅甸,即便他们透风给军方,只要我们出面交易的人都死了,就完全扯不上他们的身,全他妈的乐得看我失势。至于刘的火气,哼,黑白两道都混那么开,这唱念做打,扮红扮白的,还不是小菜一碟。”

“周哥,可我们自己人里,知道交易地点的,全……全没了,这……”赵老六一时语塞,似是又想到了情同手足的弟兄,心里窝火的难受。

周军拍拍他的肩,苦笑了一下。

刘卫林这的善后拖了将近两个星期,搞得真象有多棘手似的。

周军压着火顺应他,住在A市的公寓里,闭门不出。为了自己和兄弟们的安全起见,连电话也没打过一个去H市,几乎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这些日子里,他惦记着最多的,是被拿来做试探的孙乐,想着他过得如何,万一梁平烧坏脑子丧心病狂,他的乐会遭遇怎样的伤害……忽然,心内疚而脆弱地不敢再想下去。

直到获悉警报解除,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男孩,急切地想听见他清亮的嗓音,“乐,是我,周军……”

对面毫无反应,竟连呼吸声也没有。

“乐?小乐?”他的心有点绷紧,“说话不方便?”

“周军……”男孩终于开口,哑着声,没了清澈透亮的感觉,“你还有脸找我吗?你他妈的还有脸??你狠啊,真狠!!我真是戳瞎了眼!你当我傻耍我转,我是傻,我就是傻X!!操你妈的!!”

一连串带着哭腔的狂吼,最后突然收音,杳然无声,任他几近疯狂地摁着重拨键,却再也无法接通。

周军气极恼怒地摔了手机,将自己扔进办公椅里,重重的喘气,妈的,这又是唱得哪出?

莫非……莫非孙乐知道了那其实让他懊悔的恨不得见鬼去的傻主意??

72

无法忍受内心象爬满小虫似的焦躁煎熬,周军正打算连夜赶回H市,却在整理交代事项的时候,被赵老六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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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没有和小乐提起过佤邦?确实没有吗?”他的神情有些阴沉,问的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周军清楚,这个心眼缜密的兄弟,肯定是查到了什么,才会如此失敬。

双手松挎挎地环住,他平静地点点头,“老六,你说吧,我听着。”

“第一,阮老大放了话,不是他们拆的台脚。”

“为什么?他这么说,你就信了?”

“我不得不信……死的两个,和被军警逮到的那个,都是他的亲弟弟。”

周军脸色一变,有些怔了。

“第二,周哥,恩,不是……不是我信不过孙乐,只是,只是……如果梁平拿小亚来威胁他,你说他会怎么做?你最了解他,他会怎么做??”

“小亚?扯到他头上?他不是在BJ吗?这到底,他妈的是个什么事?!!”周军憋着口气,冷冷地低吼。

“事实就是,梁平用小亚来胁迫孙乐,一刀下去,毁了小亚的脸,孙乐怕那个狗娘养的要了小亚的命……”

“招了?你说他就这样被逼得――招了??”周军打断他的推测,“可我确实,肯定,没有提过佤邦!!老六,你啥时得的这消息?”

“就刚才,待在总部的弟兄传来的话,还热得冒气呢!!”

屋内陷入一片阴森的寂静中。

良久,周军才跌坐回软皮椅,僵着身子问,“小亚,他怎么样了?”

“梁平派人给送到了陆哥那儿,动了手术,脸上缝了针,估计是小乐关照的。”

“乐呢?他呢?”周军的声音有些颤。

“还在姓梁的手上,他狗叫过了,说要你亲自去接,他才放人,我操死他妈的!!”

“老六对不起,我想过了。佤邦――我曾经提过,在乐那儿,就是半夜你来电话那回,我吼得很响,可能他听着了。”

周军一口气说完,人整个象是瘫了,闭上眼再不动弹,只是眼角悄然滑过一道水渍,延至发鬓,浅浅的却很晶莹。

黯然地回到H市,车一下高速公路,周军便嘱咐手下开往医院。

大陆正在动手术,他一个人去看了小亚。

单人病房里,瘦小的人影孤单地靠坐在床头,半边贴满纱布的脸对着窗口,看不清表情。

周军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抑头看着他。

小亚感到他的靠近,低头看了一眼,直直地伸手将他拉起身,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挣扎着蹭了两下,安静地哭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人就这样靠着,都没有说话。

离开的时候,小亚朝他即将跨出门的背影,艰难地张开嘴喊着,“军,别怪小乐哥,他是最无辜的,真的!”

周军只觉口中一股腥涩,忍不住咳弯了腰,他何尝不知道孙乐是无辜的?!

然而就算是被逼的,就算是无意的,可彪子就这样死了,这笔帐,怎么算,都躲不过血和泪――还有,硬生生割破碎裂的心呐!!

结果,没等他找上门,嚣张的某人却自己撞上来。

手下通报说是梁平带了人过来,周军居然有片刻地失神。

长廊的尽头,会议室的门半掩着,他整了整上衣,走过去双手一推门,稳稳当当地往中间一站,尖锐的目光飞快扫了圈,心忽然定下来,悠然笑着说,“梁哥倒有空?亲自登门造访?我可不敢当啊!!”

“呵呵,小乐不在,周哥说话的口气可够畅快的,要是他跟着来了,不知周哥还能这般意气奋发?”梁平也回他个下马威,“周军啊,不是我故意要留着他,今儿个,是他自己不愿来见你的,哎……”

周军却并不在意,端起刚送来的茶盅,他摆摆手,淡淡地说,“先喝口水润润喉,这是高山云雾,去火润肺的效果很不错!”

对方挑眉看着他,等下文。

“说来,小乐在你那儿,还真烦你照顾了。他一时半会不想回来也成,权当放松散心。”

轻轻冷笑一声,梁平和侧身边的手下对了个眼神,“是啊,我可成周哥家的保姆了,除了小乐,还有那个小亚,确实一顶一的漂亮,我真羡慕你的桃运啊!”

“哪是桃运?我看就是桃劫!”周军故作自嘲地笑着摇头。

“想想也是哦!”梁平针锋相对,“被自己的小情儿给卖了,弄得好兄弟也翘了,周军,你这还不是一般的桃劫呢!!”

周军心惊诧地一沉,这句话象是要挑明事实真相,难道,自己的猜测真就要印证确凿了?

“梁哥知道我的苦就好。”他不动声色地把话往里引,“看来越清俊越单纯的小孩,越不能惹啊!”

“小乐何止单纯,他还热血着呢!见刀架上哥们的脸,只敢赌一下,第二刀就不让划喽,”梁平吸口气,目光炯炯,双手暗中握紧,“一急之下,连房间里的私话也给丢出来了!你啊――口风太松哦!!”

真从对方口中听了个水落石出,周军倒安下了心,面不改色地接口,“可惜我那些玩笑都被他当了真,还亏得梁哥多长个心眼,提醒了小乐这个傻瓜呢。”

梁平盯着他,很是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心里偷偷一笑,周军啊周军,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一吊就上勾,果真牵涉到情啊爱的,连大哥也不能幸免地盲目轻信啊!

“周哥,小乐这个傻小子我一定留着好好调教,还请您高抬贵手!”一边嘴里说着请,一边却狠拽阴恻地扬起头,“就当玩腻味上厌了,再丢还给我,成不?”

周军不屑地转身,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也要看他愿不愿意?梁哥那么关照爱护他,倘若小乐吵着闹着要来我这儿,你不会不放人吧,恩??”

梁平突然大笑出声,他快步到周军面前,眼睛微微眯起,“大哥,你可真有自信,我服你!!”

笑声还未落定,他便招呼手下,一路扬长而去。

73

孙乐决定去找周军之前,梁平试着劝阻,可不顶用。最后没法子,他索性把那天的对话和盘托出。

专心致志地听他说完,男孩不发火咒骂,也不愤怒嚎啕,脸上平静的表情,不知是出于坚强,还是因为麻木。

“小乐,你记恨我,我认了!你一辈子不原谅我,我也认了!周军呢,他又比我好多少??我们两个全他妈的混蛋王八蛋!!”

梁平见不得他的傻样,沙哑着骂道。

孙乐看着他,原本清澈的眸子成了一潭死水,“哥,我说过你和他不一样,真的!你打我、骗我、不要我……可你,算是真心待过我,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小乐,哥!……周军他,或许也想真心对我来着,可惜就象陆哥说的,他连自己的心也找不到了,其实想想,最可怜的那个,还是他啊。”

“小乐,你又何必这样呢!现在起就在这儿给我好好待着,从此和他断了往来,我料他也不能对你怎样!!”梁平的脸色愈加阴暗,声音也有些变调。

孙乐抿着嘴唇笑了笑,忽然问道,“你说是我把地点漏给你的,周军他信吗?”

“你说呢?”梁平瞅着他反问。

“是啊,怎么会不信呢,我这是哪门子的傻X问题啊!!”男孩猛地站立起来,每一步都踟躇着往外走,“哥,你别笑我没志气,死心眼,都这样了还铁了心的想见他。我早发过誓的,这辈子除了你,要是再动心再爱的,我他妈的就是傻瓜蛋,现在你看,这誓灵验了,呵呵……”

梁平想伸手拉住他,可少年脸上的凛然和淡漠,却使他一时没了底气,只得暗暗叹息着由他离去。

车平稳地出了地下车库,周军一眼瞧见某个削瘦的人影,倚在大楼左侧的玻璃幕墙上,他并不觉意外。

让开车的阿四靠边停下,他突然想起,曾经的那个夜,几乎是同样的场景,他们偶然的相遇。就是那一,少年即便布满血污,却依然倔强的脸;明知自己麻药过敏,却还要仗意出头,弄得一身伤的强硬骨气,印在他的心上。

“乐,等了很久?”他一只手撑着墙壁,把人围在自己的胸前。

“还好。”孙乐微微翘起了嘴角,象是笑着,可看在周军眼里,却只觉沧桑,“既然是来受审,当然要有诚心。”

“对不起,乐,我――走的时候没说实话。”他低声忏悔着,眼中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伤感和痛楚,“你要怎么罚,随你,乐。”

“你说过,不再扔下我,不再玩失踪,也不再瞒着我、防着我。你终究没做到――你根本就做不到。罚你?有用吗?能换回什么??周军,你说啊……”

周军眼皮猛地一跳,“你是对的,乐。每我说着不想伤害你的话,可最后伤着你的,偏就是我。”

孙乐凝视着他,瞳孔黑得发亮,却看不出任何的感情。

这般静了片刻,话锋陡地一转,“周军,你这检讨做完了,其他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周军闻言,默默松开手,身体顺势向后退了一丁点,眼神逐渐变了,收起痛惜和温柔,却也不见憎恨和厌恶。

“问什么?问是不是你,还是问为什么??”

孙乐移开视线,不愿再与他相对,“不是我,我没有说过关于你的一个字。在梁平告诉我这件事之前,我压根没听过佤邦这个地名,周军!!”

“乐,没用的――没有用的。”短短一句话的时间,他连声音也变得冷静低沉。

胸口忽然感觉空洞洞的,孙乐悲哀地笑了,他的心,竟然,也消失不见了……

“看来是抵赖不了啊。周军,我怕小亚的脸整个给毁了,更害怕他会丢了命,所以我说了,我无意中听你提过佤邦,我就胡乱说了。周军,这是你要的理由吧?”

算了,就这样吧。

既然从未得过信任,再被怀疑、误会一,又有什么可愤怒委屈的。

只是这样的爱着,太苦太累,怎么还能再坚持……

“果然是这样啊。”周军说着,转过身闭了闭眼,心坠落得无声无息,“乐,黑道不比别的,一个帮派总有一个帮派的规矩,躲不开也避不了,你只有认了。”

孙乐低头盯着自己挨过枪子的那条腿,轻轻地说,“谢谢你,总算信了我一回。周军,你的意思我懂,我不让你为难,该怎么置就怎么置,我认。”

“彪子活着的时候,和老六最亲,两人是一块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

“那就把我交给赵哥吧,我这就跟你走。”不等周军说完,孙乐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攥牢。

又一踏进阴森血腥的地下室,男孩却无丝毫恐怯,冷淡而顺从地让人将自己的腕部拷住,连同一只手臂吊在杠子上。

这是刑讯逼供的老招,杠子很高,人必须掂着脚尖才能勉强够着,可时间一长,双腿逐渐酸痛无力,身体开始往下沉,而手臂却始终悬吊着,慢慢的,肩胛的肌肉和骨关节活活撕裂、脱臼,通常要不了2小时,这只手臂就算是废了,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孙乐死死撑着,刀劈一样的剧痛持续不间断地从手臂上传来,甚至屏神,还能听见骨肉一点点硬生生分离的撕裂声。

嘴唇咬出了血,浑身被冷汗浸了个透,人就象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周军站在门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脑袋无力地垂在胸前,湿漉蔫腻的头发下露出半截苍白的脸,拷住的右手掌已经淤血黑紫,五指肿胀变形,看来连右手都要被毁了。

“周哥,要不要――放了??”身边跟着的毛头小伙挺能察言观色,低声问道。

“人我交给老六了,放不放的,去找赵哥。”冷冷丢下话,他转身走了,没有回头。

这天之后,他象是遗忘了这件人和事,不再踏足刑室一步,也不再开口过问,直到赵老六告诉他,人已经送进医院,他才回了句话,“老六,你解气了?!”

“周哥,”赵老六长叹一声,语气颇为无奈,“他还是个孩子,也不是有心做的,我他妈的跟他叫劲我嫌寒碜!!”

“怪不得你说我狠呢。”他坐着,依旧悠然,“老六,你怎么了,心太软??以前不是这样的!”

赵老六定定看着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周军,容我放肆一句,做兄弟这么久了,我不想你今后后悔难过,却再也见不着人!!”

靠在椅背里的人,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漠然地说,“谢谢你,老六,我没什么好难过的。”

7

省人大关于政府下季度重点工作通报会后,林远斌和刘卫林并行走回省长办公室。

秘书识趣地送来两杯茶水,离开时小心带上门。

刘卫林苦笑一下,“远斌啊,现在我倒觉得这间屋子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呀,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周军手里的东西,迟早把我逼死!”

“那就找个法子拿过来。”

“我做梦都想啊。而且最近这小子越来越猖狂,留着他,我真是憋得慌!!”

“卫林,你看梁平怎样?人够聪明,也听话,最重要的是,我们和他之间一清二白的,没啥隔年债,以后要甩也便当。”

“恩,他好象还是周军的对头呢。”

“那我们就好好计划一番,做了周老大,让梁平接班,以后大家都太平。我倒有个主意,你看看,能否试试??”

孙乐被赵老六送去大陆那儿后,生性温和的医生一个电话打到周军家里,只决然地说了一句,“这孩子以后就归我管,你若是还有点人性,就别再出现,忘了他吧。”

周军对着“嘟嘟”嚣叫的话筒,忽然很想笑――人性?若还有人性?他妈的这玩意,早八百年就喂狗了!!

以为他和孙乐就这样了了,却没料到竟有一天会得着事实的真相,那一刻,他只想大哭一场,可无论怎么用力,眼眶始终干干的,张着嘴,发不出一个音。

不知道是怎样开车进的医院,等猛然刹停,才发现半个车身已经冲上了人行通道。

大步大步地闯入住院部,脑子一片混沌。刘卫林的那番话,支离破碎地嵌在心上,象摔坏的玻璃,尖锐的边角戳进皮肉,血淋淋得疼痛。

“小军啊,你还是不够老道!……看,被人当棋子使了吧?……运气这东西,哪那么容易得呀,天上可不会掉馅饼……阮老大家族内讧,找着你演的好戏,还挺成功……阮家老二和军方勾结,想一窝端了大哥和小弟的势力,要弄个新手玩阴的,正巧你撞上去……老客户可没法扯进来,毕竟以后还要合伙赚钱呢……交易的地点和细节都是他定的吧?硬要放在佤邦?哼,早计划好的……你也别怨东怨西,疑神这个疑神那个,彪子和那些弟兄的死,可真得怪你自各,太急功近利了!!”

刚转到走廊,就让大陆堵个正着,后者铁板着脸,冷冷地说,“在窗口看见你的车,横冲直撞的,这里是医院,不是你周大哥的私人地盘,别太张狂!别把人命都当成杂草,要遭报应的!”

周军被他冲得脸色发白,可也确知是自己理亏,只能由他一顿抢白。

“你还来做什么?不是警告过你别出现了吗?你走吧,不光孩子不愿见你,我都不想和你搭边!!”

“大陆,求你,我只看一眼,只一眼!!真的――求你!!”周军迎着他冷然憎恶的目光,咬着牙,拼命克制住濒临崩溃的情绪,说是恳求,可微微扭曲的五官,低沉的嗓音,更象是命令。

可大陆却偏不买帐,身子往他跟前一挺,说道,“求我也没用!我不给人渣让路!除非你把我打趴下了!!下不了那个狠心的,就滚!!”

“大陆!!你……”周军再怎么横,也绝不会对他出手。

两人一来一往的动响,传到了走廊,有人打开病房的门,探头张望。

周军凝神一个个脑袋看过去,满怀期盼的心,瞬间悬起,又跌落得飞快。

颓然地靠在墙上,身体慢慢往下蹭,他完全不顾及形象地蹲在了拐角,用手挡着眼睛,泪水终于从指缝中一点点流淌出来。

“周军?……周军?”朦朦中感觉有人拍着他的肩,抬起头,他呆住了,孙乐正弯腰看着他,神色有点困惑,但还算平静。

“乐……”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盯着男孩淤血仍未消退的脸庞,和一圈圈绕着纱布,吊着绷带的肩膀、手臂,他根本吐不出一个字。

“你是来看我的,周军?”孙乐小声问道。

“乐,对不起!我混蛋……我对不起你……我该死!真他妈的该死……”梦游似地怔了一会,他开始一叠声地低吼,满是泪痕的脸上,神情痛苦。

男孩仍然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他,“周军,你查到了?你知道你冤枉我了?你倒跟政府一样,信证据不信证言啊?!知道错了就得了,你什么话都可以说,就是别再提混蛋、该死、对不起,我听着揪心!!你以为犯了错,说这几个词道个歉,就管用了?其实,我才进医院那会儿,真想死来着!要是我死了,你这几个词说给谁听啊?”

说着他直起身,微笑了一下,“可惜老天偏要我留着命,大概是觉得还没折磨个够本吧!手废得连割腕的力气也没有,只伤了表皮,动脉的边都没挨着,胃也不好,整瓶安眠药吃下去就吐……”

“乐!!”周军跳起来,发疯似地抱着他,越拥越紧,以至大陆正好巡房结束,看见他近乎“蛮横”的举动,一挥拳击中他的眉骨,“你给我松手,你个混蛋!!你真要他死啊,你!!”

轻手拖着男孩掩在自己身后,稍微抹去了他额头上因为疼痛难忍而冒出的汗滴,医生象护着小鸡仔似的,绝不让某人再靠近一寸,“你说过只看一眼的,别说话不算话,现在请你、请你走!!”

“周军你放心,我现在不会寻死了,陆哥劝过我,为你,不值得!!你走吧。”孙乐喘了口气,一字一字说得很慢,很清晰,象针头灵巧地一下下扎进肉里,“我曾经说过我不后悔,这句话我收回!如果再选择一的话,我宁愿被车撞死,也不愿遇见你!!”

周军的脚象扎了根,牢牢定着无法移动,或许是根本无力移动。

此时此刻,他连忏悔叹息的资格都没有了,那个再艰难、再困苦,也要咬牙努力活着的小乐,已经死了,就被自己刀不血刃地杀死了。

他想,他应该离开孙乐的世界,他没有脸再留在男孩的生命里。

一个灵魂是那么的纯洁,而另一个却无比的肮脏。

75

刚过八点,位于市中心高档商务楼底层的连锁咖啡店,已有人排队等候。

孙乐胸口别着“实习生”的小牌子,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先前有过在快餐店打工的经历,所以他上手很快,干起活来也是有板有眼。

这份工作是他伤好之后大陆介绍的,知道他手和脚都不太好使,医生找人觅了个还算轻松的差事,就做些收钱、冲咖啡、递食物的活,不用多大力气,而且一般也只是早晨上班高峰时忙络点,挺合适他的身体状况。

“丽莎,丽莎!”店堂里的咖啡豆快用完了,孙乐叫了两声,见没反应,他只好自己转到后面的小库房,“啊?你还在上网?小心被店长活抓!!”

左手拎了一袋原料,他凑近同事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顺便瞅上两眼。

“哇,好帅……可惜啊……”年轻女孩自顾自的发着痴,眼缭乱的网页上,各种文字新闻和图片混成一堆,孙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还以为能见着哪个男明星,想不到跳入眼帘的,居然是周军握着高尔夫球棒的照片,再仔细默念图片一旁的简短新闻,他惊诧得几乎说不上话来。

“GZW(注:中央政府某个部委)试点清查国有投资重点项目,J省房产开发商成首批清查对象――初步调查表明,全省最大的工业区开发项目中,国资的审批、使用均存在不规范现象,具体的违规行为,以及是否涉及官员腐败等情况,有待进一步查实。――图为涉嫌此违规事件的J省工业区项目开发商。”

这段话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说他出事了??

忍不住骂自己猪头,真是苯到家了,连这么简单的中文字也读不懂!!

一上午都于恍惚不安的状态,孙乐可没少出错,一会儿把客人要的拿铁换成了摩卡,一会儿又大中小杯不分,调换了好几,客人等得都上火了;更过分的是,店长将他拖到角落,严厉关照要精神集中,认真做事,男孩先是一个劲点头,然后象想到了什么,搔着头发厚着皮问,“那个,您刚才说啥来着?”把苹果脸的大姐气得拉成了马脸。

索然无味地扒了两口午饭,正想趁着空闲溜去库房,再把那段新闻好好读一遍,搁在围兜里的手机突然响铃。

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孙乐接通了电话,“是……许医生?”

“小乐啊,我要找周军,打他手机老是没有应答,你帮我传个话吧。”

“恩……许医生,对不起,我没法帮这个忙……我和周军,分手了。”

“啊?分手??”

“我上个星期在QQ上遇着小微,和他说了……他没告诉你?”

“小微……我也很久没联络了。”

…………

对话的双方,不约而同地沉默。

“对了,你找周军有要紧事吗?要不,我给你个电话,那是他最铁的兄弟,一定能传到话。”

孙乐稳了稳呼吸,说道。

“其实,是看到网上的新闻,你知道吗,就是说他那个项目涉嫌违规的,我想问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男孩的心一抖,看来周军真是出事了。

“还有……还有件事,我也想问他。那个……那个……”似乎这个话题有点难以启齿,许杰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

“要是不方便,许医生,你就直接和周军谈吧。”孙乐体谅地后退一步。

“算了,这事和你有关,瞒着你总说不过去,何况现在这种情势。”许杰想了想,认真地说,“这我送小微去德国,周军托我做了两件事,一是帮他选房子,二是帮他开帐户。一开始我挺纳闷的,毕竟我们并不算太熟,而且他手下也有人可以做这些事,为什么得托我帮忙。于是我婉转地问了他,周军倒也爽气,他说他第一信得过我,第二就是我和他不熟,以后出事要追根溯源的话,这笔资产不容易被查实。”

孙乐越听越心惊,这个混蛋也料到自己会出事吗?既然知道,还那么横?难道真不要命了?!

“你说和我有关,这又是咋回事??”

“买房子和开帐户,周军提供给我的都是你的材料,他要我委托律师办的一切手续,都是以你的名义。换句话说,房子和钱,全是你孙乐的。”

“为什么?……为什么??”男孩震得楞了,完全是条件反射地接口问道。

“周军坦率地和我说,万一他今后有什么问题,或者出了事,没法再照顾你,你也好有个地方落脚,至于钱嘛,帐户存着的数额撑个几十年应该够用。他还关照我说,估计你一个人在国外吃的玩的不习惯,让我选个亚裔人稍微集中点的区域,方便你生活,所以后来买进的那套公寓房,就在三星公司旁边。”

身体紧紧贴着墙壁,却还是止不住战栗,左手更是颤得连电话都握不住,只能吃力地抬起仍未彻底痊愈的右手,用劲摁住发抖的手腕,“许医生……一共,一共有多少钱……周军他给我的,有多少钱?”

“帐户里加的第一笔资金是7万欧元。今天上午我又上网输密码查了一下,上星期进了第二笔,8万欧元。房子是联体别墅的一层,因为周军说你腿不好,楼梯爬不动,让给挑底楼的,三房两厅,17万欧元。小乐,现在这都是你的财产,只有你才能置,所以,我想找着周军,问他是不是该把东西移交给你,毕竟,那些新闻如果属实的话,他的麻烦可不小啊。”

挂了电话,孙乐将自己反锁在员工专用的厕所里,人缩成一团,哑哑地哭出声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越来越沉,渐渐的,快喘不上气,胸腔连着喉咙似着了火地疼痛。

周军,你他妈的乌龟王八蛋!!谁稀罕你的臭钱!!!你就只会拿钱来砸人吗??你就这点破烂能耐??

上个星期?啊,上个星期!都一刀两断了,谁他妈的还让你给钱??你当自己什么东西,情圣啊?每个扔掉的小情儿都有分手费??算是用钱买我几年的身子,还是我被你玩被你耍的赔偿??

周军,你有本事,有本事自己来找我,自己把钱交给我!!真想赎罪,真想挽回的,你他妈的好好留着自己的命啊,你这个混蛋!!

76

虽然每日祈祷,那些网上越传越厉害,越传越有鼻子有眼的消息,绝对不会,也不能是真的,可电视台、电台和报纸同一天的同一句话,彻底让他断了奢想。

“ZJW派出专案组调查J省国资、基金违规案件,涉嫌此案的有关人员已有部分被隔离审查。”

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是,这回各方摆明了要顺藤摸瓜、一查到底,除了ZJW的专案调查组,不久之后,司法条线的部门也纷纷介入,周军的违规案从普通的经济案件,逐渐升格为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特大案件。

一时之间,J省上下闹得沸沸扬扬,网上各类八卦漫天飞散。

孙乐再也坐不住了,事情都到这一步,他怎么还能安得下心,在家看着小道一笑而过??

七月闷热的夜晚,他压着棒球帽,隐在嘈杂的酒吧后门,狭窄的弄堂黑灯瞎火的,与一门相隔的灯红酒绿,天地之差。

在焦躁忧虑中等了片刻,一点星火慢慢靠近,快贴到跟前,孙乐提神瞧仔细后松了口气,和周军差不多身形的人影,确是大陆,点着烟,一脸肃穆,眉宇间还带些伤愁。

“陆哥,别瞒我,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有后台撑着,硬得很,为什么突然定那么大的罪名??”这句话,他刚刚反复默念了十几遍,才算没打嗝楞的顺畅说出口。

“怎么回事?作茧自缚!做了这么多坏事,总有遭报应的一天。”大陆狠狠掐灭烟头,低声骂了一句,“周军这个混蛋,把人都得罪光了,最后还有谁会出头保他!!”

孙乐的身体晃了晃,脸色一变,在漆黑夜幕的映衬下,白得有点吓人,“他这一,真会没命??”

“不止是他一个,这阵势,哼,周围牵连的人,看来都躲不过――有人要斩尽杀绝,不留后患啊!!”

“电话里你说,你也被叫去审问了,陆哥?”

“恩。小乐,我――你就放心吧,不会有啥大事,好歹绢子他爸也是警备区的老领导,而且还冒险找人给开了个天大的后门,见着周军了。”

一把抓住大陆的手,男孩皱着眉,胃一阵阵抽痛,“怎么样了?……陆哥他怎么样了??”

“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找你,保你!!他说他自己没戏了,他不想拖着你一起走,他说――你冤!!”

“周军,你偏要到这会儿才觉悟吗?要我原谅你?要我走?――你他妈的休想!!”

孙乐摔了帽子,闭上眼,悲愤地低吼。

“小乐,你就听他一句吧,快点离开这儿,越远越好,昨天小亚也进去了。”大陆劝说道,“周军让我找了许医生,他说那些物产证明的材料很硬当,拿着它去签证,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最好明天就去A市,到德国领事馆把申请递了,别再回来。”

孙乐定下神,说话的口气很决然,完全不容对方劝阻,“陆哥,你再劝也没用,我不会走的,我哪儿也不去。周军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能这样等着他活生生给毙了,我要想法子救他!!”

“小乐,你疯啦!!你根本救不了他,只会把自己拖进去!!到时候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

“陆哥,周军这辈子就是我的克星,”男孩突然笑了,“看来我不是死在他手上,就是为了他死,我认命了。我只求下辈子――千万别再遇着他!!”

“小乐,”大陆伸手,用足劲地抱紧他,声音有点哽咽,“希望你下辈子,别再遇着我们任何一个!……那样,你才会幸福!!”

其实说要救人,可孙乐心中还真没谱。

不晓得是因为自己和周军分得早,还是有人暗中护着,当整个事件越闹越凶,牵涉的面也越来越广,兜进去的官员,这级别也水涨船高,直到新闻证实J省常务副省长已经“双规”时,男孩这边仍然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机关拘捕、传讯、跟踪,日子太平得不可思议。

和大陆秘密碰面的二周后,某个雨夜,孙乐换下工作服,慢慢走出店门。过了晚上十一点,整幢大厦的照明系统停止工作,只留下应急用的微弱灯光,隐隐绰绰。

猛然间被人拽住,他刚想挣脱,却在一刹那松了劲,鼻间充溢的熟悉的香水味,让他轻呼道,“梁平!”

“别说话,跟我走。”

梁平搂着他快步上了街边停靠的车,前排驾驶座上的是大虎,整辆车上就他们三人,连保镖都没一个。

“小乐,你怎么还没走??周军费了那么大的劲要安顿你,你不领情??”梁平捏着他的下巴,沉声问道。

“梁平,我日子这么好过,是你给保的吧?”孙乐没搭他的话,定定看着对方的眼睛,镇静地说,“我为什么不走,你该知道原因。小乐是咋样的人,梁哥,你比谁都清楚。”

“我操!我是清楚,我知道你傻,可没想到能傻这地步!”梁平恨得又想抽他,“你他妈的想救周军??你行吗?现在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你妈的被他洗脑了?就那么死心塌地地要跟着他下地狱?!!”

“梁哥,为了老妖、为了小锤子、为了大虎……还有为你,我都会这么做,不仅是为他一个!”孙乐正色道,“小乐是笨,是蠢,是没什么能耐,本来就烂命一条,为朋友死,为亲人死,为爱人死,赚个义气两字,也不吃亏!”

梁平心中的怒火被他这番给砰然点着,手抬起狠狠地就是一个耳光,男孩的脸歪在一边,鼻子里黏黏的,血一滴滴顺着下巴摔落。

“你个傻X你不吃亏!!你让别人欠你条命你不吃亏!!你让人揪心一辈子你不吃亏啊你!!”

手背蹭蹭鼻子,孙乐心里那些压抑和郁闷,倒有些散了去,“梁哥,真为我好,就告诉我实情,让我死得也明白……周军是被谁给整的,你一定知道!!”

77

梁平别过头去,看着细细靡靡的雨丝打在窗上,有点走神。

车子绕着这个城市漫游,兜来转去的,终点在哪里,似乎无人关心。

“这件事,具体的实情只有周军自己清楚,我得到的消息不保准,就是一大概的状况。”

思索了良久他才开口,语速平缓,“起因,还是他得罪了刘和林,你应该知道,就是他误认为你卖了他的毒品交易事件,那是个由头啊。这一个省长,一个太子党就是原先周军的后台,估摸两人一合计,觉得周太狂,现在不除,今后不好控制,所以布了个局摆他一道。先是弄了GZW查他房产的资金来源,周军没看出这是个套,跑去找刘,刘答应帮他搞定,这样周军便将相当一部分帐簿交到对方手里,成了把柄。”

“为什么要交帐簿??”孙乐疑惑不解地插了一句。

“我猜,是刘诓他说要做本假帐递上去,不过得要真的帐簿先和财政对一下,好一一应证,以假乱真。”

“后来呢?怎么就成了黑社会案子??”

“靠!可不就是黑社会大案!!”梁平嘲弄地“嘿嘿”干笑,“周军这道混得还不够黑?!他也算倒霉,事发突然,也怨不得他没往恶想。GZW第一正式请他去谈,一进省政府大院,人便扣下不让回了,一切通讯工具没收,对外还说是初步调查,说周可能有问题,实际上就是押着他隔离审查。这时周军揣摩出刘卫林的企图,一是火大,二是自保,就将手里捏着的王牌扔给了接盘的ZJW专案组。这简直正中对方下怀,既然要大明大方地做了他,当然早就预见他会使出这个杀手锏,事前可能是林收集了一些,也很可能是制造了一些其他人的犯罪证据,形式、内容都和周军黑刘的一样,有收据、银行帐号、有照片、还有DV带,混在中间。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乱了套,专案组成员间的分歧越来越大,如果全认定为真,那整个J省领导班子统统要下马,杀的杀,关的关,这影响可忒大,别说ZJW下不了决心,就连最高层权衡再三也斩不下龙头铡、狗头铡。更何况,林在BJ的靠山不是一点点的硬,要动他们,还要问那批老家伙同不同意呢!!”

“天!那周军真死定了??”孙乐惊声哀号。

“所以我说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梁平点了支烟,吸一口,“在刘和林的运作下,ZJW最后定下秦牧,就是那个常务副省长,说平民心也好,说树形象也好,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反正是拿他做了冤大头,算是掀翻一个副部级的高官,成绩那个显著啊!……我操他妈的傻X!!就这样把人当猴耍,网上那票愤青还他妈的叫好声一片呢!!好你妈个头啊!!”

孙乐听着他愤怒不平的痛骂,人还一楞一楞地没转过那个念来。

“小乐,你个混小子,我劝你趁早断了救他的心。周军现在可是众矢之的,他自己也明白,能快点查完判完,定日子毙了,就算老天可怜他。要是一直拖着,关上一年半载,他是重刑犯,这皮肉之罪绝不会少受,搞个半死再拉去吃枪子,想想也窝得吐血!!”

孙乐没声响,身体贴在后座背上,颤巍地举起半残的手臂,掌心捂住脸,逐渐急促的喘息从指缝里传出来。

一直默默开着车的大虎突然说了句,“小乐,你爸临死前,你记得答应过他什么??你答应他要好好活着,好好做人,你他妈的想赖帐吗??”

“大虎,你拿我爸来吓我也没用,他上的那叫天堂,我要是死了只能下地狱,碰不着面,老头想打我骂我也没辙!!”

沉默了好一阵子,男孩抬头,双手转移到胸前,拽着衣襟,脸上愁苦的表情悄然收了去,嘴角不知道为什么,竟挂着个淡淡的笑,“梁平,等你一句话,要不要帮我??”

梁平瞬时变了脸,看着孙乐的神情,就好象对方是外星球来的怪物,“小乐,你瞧我象烧坏脑子,还是活腻味了??你小子爱他所以你救他,我凭啥要伸一手插一脚??他妈的谁都知道我恨周军,恨不得亲眼见他死,我操!!你还让我帮忙??”

“梁哥,……你就当是帮我,”孙乐又加大音量强调,“帮我这个小王八蛋。”

梁平斜睨他,眼神中露出鄙夷,“你妈的拿旧情来诱我??小乐,你当自己什么,你又当我什么??我摆一句话,今儿个要是你出事,我会伸手帮一把。可要我出手拉周军,除非我痴呆变大傻!!”

“梁平,就当我在胁迫你,你要是能安心看着我当你面自残,你就横着不出手吧。”孙乐瘦小的脸庞上坚定倔强,梁平还瞅出了些微的得意劲。

吩咐大虎停在离男孩家一条马路的僻静巷子口,他若有所思地问道,“小乐,你说我是不是那种有好就要抓抢的人??”

“不是,哥。”虽然不明白梁平为啥冒出这样莫明的问题,孙乐还是很坚决地摇头,“至少对十几岁的我来说,曾经――不是。”

梁平呆了呆,手无意间撑着额头,又无意地动动嘴角,也算温柔地笑了。

还以为自己说不定真得跑去演一出“血溅逼人”的戏码,所以才隔两天就收到大虎的电话,报了个陌生的人名和手机号码给他,孙乐着实没思想准备。

当然,以梁平明哲保身、四平八稳的精怪,要他插手这件大案,绝对不可能,男孩也只求他给指条路,好歹死马当活马医。周军都一条腿进棺材了,哪怕自己是帮了倒忙,充其量也不过是推他一把,死得快点而已。

担心通话会被监听,大虎关照孙乐每天换个新号对外联络,并且少传、尽量不传短消息。

“那个,你刚才说的大崔,靠不靠得住??”他想想,还是悬着心问了。

对方没反应,象是电话突然掉线,断了似的。

“喂……大虎??在吗??”

他焦急地喊了几声,正想掐断线重打,梁平低低的嗓音吓他一跳地传出来,“小乐,你这是拿自己的命豪赌一把,懂吗?我只给你连了这条线,余下的事你自己负责,自己摆平。大崔这个组织,我也不了解,有说他们之前都是特种兵,和公安较量劫囚劫车没失过手,可也只是听说,谁都没亲眼见过。而且他们要价很高,我估计周军这样的要案重犯,你起码得出八位数,据我知道,周在国内所有的帐户、资产早就冻结,国外的那些,一定要他本人亲笔签名的委托书和密码才能提取……小乐,你可别指望我会替你出这笔钱!!”

“钱不是问题。”孙乐果断地说,“周军留过1多万欧元给我,本来就没想要,现在倒真派上用场了。”

“看来八匹马也拉不回你这头强驴子!小乐,你好自为之吧,我只能做到一步。”

“谢谢你,哥!”

78

抱着全部希望联系到叫“大崔”的男人,结果没说上三句话,孙乐提出的要求便被他一口回绝,“对不起,劫狱的活我们不接,这是惯例。”

他阴沉而冷静地说。

男孩一听急得快跳脚了,一叠声地几乎哀求着对方再考虑考虑,“我可以加码,你开价,我不还……你开啊!”

“对不起,我们有我们做事的规矩,你出再多的钱也没用。”机械式的冰冷回答,毫无商榷的余地。

有气无力地下楼,走到小区门口的杂货店,想拿几罐啤酒麻痹放松一下。

夏夜,老城区的贫民百姓舍不得用空调,三五成群地聚在弄堂里乘风凉,胡侃山海经。

孙乐一跛跛地从他们面前打个来回,飘进耳朵的闲言碎语,全是周军案的边传闻。

听着自己爱过、怨过、恨过的那个人,被绘声绘色地说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大魔头,似乎整天就是搞些个阴谋暗算、烧杀抢夺、奸淫妇女的恶行,他提着装满酒瓶的马夹袋,脚下长了根似的定在一旁,乐呵呵的低头傻笑开来,……慢慢地,有股热流溢出眼眶,晶莹地挂在上扬的嘴角。

回家一口气喝到爽,独自一人又哭又笑地耍酒疯,直到精疲力竭,才歪歪斜斜地一头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晨头痛欲裂地去上班,浑浑噩噩地在店里游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中午送外卖时路过大厦背面的书报摊,他竟然拖着瘸腿奔跑起来,好象那个小亭子里有凶狠吃人的恶魔,死死盯着他,时刻要扑将过来一样。

这样有一天没一天地过着日子,孙乐自嘲地想,或许连周军吃枪子的那天都等不到,自己就先疯了。

原以为一切也就这样了,好几大陆夜来看他,男孩总是默默无语,心头羞怨交杂,羞愧自己说话不算话,怨恨自己怎么就没啥本事,信誓旦旦嚷嚷着要救人,可终究还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他根本没想过,“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明又一村”这句古诗,有一天会在自己身上灵验。

迷糊地睡到半夜,被枕头底下的手机震醒,还带着浓重鼻音的“喂”字,让对方一怔,大虎警惕地又确认了一下,才放心说下去,憨厚的嗓音忽然让孙乐感觉窝心,“乐啊,你找大崔搞得咋样了?”

“他不肯接我这笔生意,好说歹说也不成!”

“恩?为啥啊??”

“说不做劫狱的勾当,我靠!!”

大虎听出他的闷气,居然笑起来,“乐,有钱也没地儿使的滋味不好受吧。传个梁哥的话给你,这下你再去找大崔,就有戏了!……周军要换到省城第一看守所收监,下周一凌晨两点半,走216省国道押送,一共三辆车,他在中间白色的依维柯里,得的消息就这些。”

孙乐一时欣喜若狂,猛地从床上跃起,他大叫一声,“谢谢梁哥,谢谢他帮了个天大的忙!!”

“乐,梁哥让我告诉你,他可没那能耐做成这件大事,他说,是周军这家伙命好,老天都站他那边不亡他!”

再一联络上大崔,对方爽快地应了。

这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孙乐见过他两,很平常的一个人,3岁左右,严肃、认真,个子中等,胖瘦适中,真就属于丢人堆里便找不着的那种。

所有地形勘察、车辆配置、武器装备的程序和细节,一再地核实,可算得上吹毛求疵。

孙乐本想跟着大崔他们行动,却被严实地挡了回去,不甘心地瞪眼追问,电话那端给的理由倒象是商场谈生意时用的措辞:“做哪行都有行业机密,只要把人给你带到,你再付个尾款就成,至于中间的过程,我们一贯谢绝当事人参与,因为怎么做,是我们这一行的机密,对不住了。”

事先商定的交人地点在A市,那里是超大型的城市,又出了J省的界,相对而言危险系数要低不少。

离开H市之前,孙乐先把工作辞了,又一人去看了小锤子,因为不晓得这走了,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或许永远回不来,或许回来就直接吃牢饭了。

待在少管所过了几年平静的生活,小锤子身上的流气和痞味真象是褪去了,清秀的五官也逐渐长开,隐约透出帅气,微微笑着的样子,就象大街上那些朝气蓬勃的俊朗少年。

孙乐感慨万千地一把抱着他,低声说了句,“锤子,答应哥,出来后一定要好好做人,无论多困难,也不要走回老路,……再混上那条道――就真回不了头了!!”

周一上午,他坐着省际旅游车进入A市。

重新返回临近市中心的公寓楼,就是曾经住了有段日子的梁平的房子。

钥匙和门卡是前几天大虎悄悄送来的,门卡后别了张字条,是梁平的笔迹,“计划:跟货轮去仁川,上岸后直飞温哥华,护照机票我会办妥。”

他怔怔捏着纸片,怅然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

大虎握住他的手,很是用力,指尖都已泛白,“梁哥说那套房登记的是他的产权,一时半会儿查不到,都知道他是周军的对头嘛。至于帮你们逃出境,他叫你别多想,并不是纯粹的为了救你,他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好。对了,梁哥还让你记得多唠叨几句,提醒周军,欠了个天大的人情,不准以后哪天就要讨回来的!”

那天,是孙乐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

放下简单的行李后,他叫了出租车,绕很大一个圈子,从城市的中心转到西南角,以防万一地躲避跟踪。

下车后紧走几步,钻进了摩肩接踵的大型超市,楼上楼下的逛了很长时间。

想着可能要闭门不出的待上几天、十几天,这吃的用的一定要储备够,他便买了一推车的东西去收银台。

沉甸甸的几大袋子挂在手上,几乎使不上力的右臂只能拖着,由于上半身分量陡增,左脚瘸得更厉害,才走出超市的自动门,他就瘫靠着玻璃墙忍痛喘气。

幸好有热心的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他面前,还主动接过袋子塞进后座,男孩感激地忙不迭说了“谢谢。”

和蔼的中年男人笑着道,“象你这样的孩子能帮着家里做事,不容易啊。”

他低下头,心里一阵阵发酸。

家??世界这么大,哪里是他的家啊??

夜幕缓缓拉下,孙乐上了床,一边柜子上的猪头抱枕,还稳当地维持着他走那天的模样。

他抓过抱枕,搂在怀里,“周军,你要是待会儿回不来,就等着被我掐死,妈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直直地盯着门后的挂钟,视线象是缠绕住了,怎么也移不开。

时针走了一圈又一圈,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向上提,快到嗓子眼,就要克制不住蹦出来的那一刹,手机声轰然在耳边炸开,响了几下,又突兀地停了。

孙乐知道,这是人已送到楼下的暗号。

他起床,光着脚出去,夏日的天,很早就放亮了,五彩的朝霞已在天际蔚然,他就着清晨的阳光,摁下电子锁的开关。

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脑中的意识也一点一滴地被抽离,心脏仿佛狠狠被人捏了一把,张大嘴连呼吸都困难,不知道等了多久,才被玄关传来的很细微的敲门声惊醒。

他起身,双脚象不会走路似的绊了一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去开了门。

周军!周军!周军!!!……

心里疯狂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却怎么也冲不出口。

浑身的力气象被抽掉了一样,快要瘫倒在地。

门轻轻地关上,掩着双眼的手被人拉下,压迫感越来越重,属于某人的鼻息渐渐喷到男孩的脸上。

旋即,温热的物体贴上他的额头,鼻尖对着鼻尖,连心跳都震耳欲聋的响。

然后,四片唇就这样静静地贴合在一起。

慢慢的,舌尖交替地沿着对方的唇线细细舔弄,直到彼此都够了,才就着嘴唇和牙齿的交合互相顶了进去。

那一刻,孙乐觉得,就是自己马上死了,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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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写了大崔他们劫囚的那场戏的,不过删了,总觉影响不太好。(大家就想象一下吧,一前一后两部丰田陆地巡洋舰有技巧地伏击,剧烈碰撞,然后有AK枪、有喷火器…………完事后丢一辆车在现场,乘另一辆车潜逃,在警方封锁通缉车号前,再换一辆事先备好的商务车走高速入A市。)

79

就这样火热的吻着,直到生理上起了某种反应,他才一下子从周军怀里挣脱开,似乎刚想起来,便仔仔细细地,一个地方都不落地将对方巡视个透。

有些凌乱的头发长了许多,鬓角都快盖住耳朵,一直带着装斯文的银色细框眼镜估计早就没了,因为看他挺直的鼻梁上有道很的疤,颜色发黯,象有段时间的老伤。

尽管是七月流火的日子,他却裹着件夹克,拉链还拉得很高,这样的装束肯定热得够戗,怪不得孙乐攀着他背部的时候,手心一片潮湿。

少年抬起双手,微微哆嗦地拽着那个小小的拉链头,大概出于紧张的缘故,扯了两下,没拉开,手也竟然滑脱。

听着他急促的呼吸,周军自己脱了外套,露出白色短袖衬衫,以及上面斑驳的血迹。

而最触目揪心的,是他裸露的肌肤上,那浅不一的伤痕,满目皆是殴打的印记,甚至旧的已被新的覆盖。

脖子上明显是被木棍戳伤,很大一块面积的淤血;手臂上是斑斑点点的灼焦,象被人用烟头钻烫的;手腕由于长期戴着镣铐,有一圈的表皮已经磨得破烂不堪,周围肿了一片,青紫发黑。

孙乐不忍再看,埋头伏在他的肩胛上,无声而激烈的抽泣。

周军用手抚摩着男孩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很温柔。他感觉自己想笑,可脸上的肌肉却只会神经性的抽动,眼睛酸涩地半吊着,撑不开也合不了。

可能是两人都觉着这样静谧的氛围很好,也可能是身心倦累得连话也说不动,从相互扶持着进了浴室,到彼此赤裸地倒在床上,始终没有言语的交流。

周军放松地面朝下趴着,结实的后背可见皮带和棍棒抽打过的累累痕迹,大腿靠近膝盖关节的上方,也有几青紫,脚踝上同样有圈肿胀的淤痕,想来收监的时候,除了手铐,还上了脚铐吧。

孙乐用嘴唇一地触着他的伤口,周军的身体开始轻微颤动,心却一点一点安定,仿佛温热湿润的唇是落在了心上,将心灵的伤口舔平、煨烫,不管曾经伤有多、心有多痛,只要这一温柔的抚摸,便能填平所有的鸿沟,彼此紧贴着再无任何的距离。

四肢缠抱着昏睡了一天一夜,还是孙乐肚子不争气发出的咕咕声,弄醒了两人。他调皮地舔了舔周军的眉毛、眼皮和睫毛,趁对方来不及伸手报复他,挠他痒痒,便一骨碌地翻下床,大声笑着扯过睡衣,边穿边走出去。

周军又躺了一会儿,也跟着起来,正愁没有啥衣服可穿的,却在瞧见椅子上整齐叠放的内衣、衬衫和西裤时,怔了。

刷牙、洗脸,梳头,把自己收拾干净后,他走到客厅,吃饭的圆桌上堆了好几个盘子,有包子、煎蛋、面包。

孙乐正拿着一大盒牛奶从厨房出来,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亏得我把你留我老家的行头带来了,要不,今天你就得做人猿泰山,弄几片树叶盖着,呵呵。”

面对面坐着吃早饭,男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周军清楚他要问什么。

清清嗓子,他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将整件事说了一遍。

孙乐认真听完,不得不佩服梁平的情报加脑子,竟给他料了个八九不离十。顺着周军的话,他把劫车的事和接下来出逃的计划简要说了,“周军,我问你一句,这回你信不信得过梁平?”

“乐,别人我不管,我――相信你!!”周军推开中间那些障碍物,手臂伸直搁桌面上,掌心覆上孙乐搭着饭碗的手,“那天在省国道上,第一辆车从路边树林里窜出,猛地撞过来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一定是你找人来救我。乐,我那样对你,可你……可你……”

眼眶终于还是湿了。

孙乐突然骂了句,“靠!你也知道你做的那事连猪狗都不如啊!!你他妈的还想用几个臭钱收买人心,我操!!”

周军拉过他的手,探过半个身子,凑近为自己抹去不断滑落的眼泪,“乐,我欠你的,算上下辈子,也还不了。”他低声但用力地说。

“那就记在帐上,下下辈子――做猪做狗还给我。”

“那时你在医院里说,后悔遇见我,是真心的吗?”

“什么真不真心的!妈的,我的心都自己长出脚溜号了,周军,你说我玩真的还假的!!”

“乐,要怎么才能找回来……要我怎么做才能找回你的心……用我的心来换,行吗??”

“周军,你还有心?……你还能找着?”

“乐,这颗真心不会再掉了,我会死死看着它。你的心,我也会好好找着它,一定要藏起来,绝不让它逃走!!”

百无聊赖地躲在这套公寓里,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虽说两人好不容易又住在了一起,可都没什么心思Zuo爱交欢。相反每天夜间只要相拥着入眠,便都觉得幸福无比。

这样过了几日,某个晚上就和以往一样,吃好晚饭收拾将碗筷洗了,孙乐靠在周军身旁,忽然接到梁平的电话。

“小乐,周军现在是公安部的A级通缉犯,情势挺严峻。”

“A级啊……”孙乐喃喃道。的确,这么大的案子,都搭上副省长和一大票官员了,竟然还有人胆大包天敢劫走主犯,这般公然的暴力对抗,让政府和警方的脸往哪儿搁!

“我得到的消息,专案组推测周军可能逃到A市,已经要求这里的警备区抽调武警一个中队,作为抓捕警力,随时待命。更糟的是,他们内部统一了口径,抓捕的过程中,只要周军有任何反抗的意图,当场击毙,哪怕是在闹市区,也可鸣枪。”

“为什么??”

“A市也有不少人得了周军的好,要是他翘了,死无对证的岂不省心。”

“妈的!这帮狗娘养的傻X !”孙乐淬骂一口。

“小乐,我总觉得你们两个在一块有点危险。我在A市城郊结合区有个存货的小仓库,新搞到手的,还没用呢,我想,那里应该比这套公寓房更安全、更隐蔽,你最好和周军分开,让他待那儿去。钥匙和行路地图我明天早上会派人叫快传送到,给的地址是你以前干活的那家快餐店,你九点半的时候在后门弄堂口等着,清楚了吗?”

“恩,你说的有道理,就照这办吧。”

断线后,孙乐和周军合计了一下,都觉得梁平的担心很有道理。

“乐,明天你出门,真的――要当心――要很当心!!”周军握着他的手,用劲地捏着,想要克制住颤抖。

照旧一副街上哈韩哈日少年人的装扮,混在时髦的都市人群里,并不显眼。

顺利地签单拿到快递袋,他打开稍微瞅一眼,里面确有串钥匙,还有张打印的示意图。

四下打探一番,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孙乐脑子转了转,决定先不回去,难得出来放风一,还得再买些备用品存着。

横穿过几条小马路,就到了热闹的商店街。

他挑了家不起眼的卖通讯器材的小店面,付了九百多元的现金,为周军买了部手机和号码。

出门后又走了会儿,正遇上百货公司十点钟开门营业,他趁人少,迅速选了几套还算有名的品牌的休闲服,又惦念着周军穿来的那双鞋子好象脏得不成样了,歪着脑袋连蒙带猜的,让营业员给拿了双3码的运动鞋。

返还的路上,他想象着一贯优雅斯文,死要面子的人,穿上松松垮垮的圆领汗衫和俏的沙滩短裤,一定又气又闷地连脸都绿了。

谁知周军接过他扔来的袋子,一件件翻出那些衣物,挺高兴地在自己身上比划起来,“看来我还真有本钱装嫩呢,是不是啊,乐!!”

回答他的,是男孩耍横摔来的一只硬底拖鞋,外带一句响亮的脏话,“我操!!你还嫩得一晚射到亮呢!!”

送周军离开前,孙乐从卧室的抽屉里拿出包烟,拆完封口,自己塞了根,也给他递了烟,点上火,有点不好意思,偏又故意掩饰,结果弄得特显矫情,“喂,这口味还成不?我上见着烟壳子蛮漂亮的,就顺便买了几包。”

周军将手里蒙蒙的烟雾吹得乱七八糟,弹弹落在裤子上的烟灰,单刀直入地笑言:“乐,你能确定,是因为这盒子扎眼,而不是为我挂念着心??”

一直不太会抽烟的少年笨拙地呛咳了几下,很是别扭地横他一眼,心里却有些黯淡,“周军,你不在身边,我会找你的味道想着你。你呢,你会找什么来记住我?……”

虽然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照着既定的轨道发展着,可太过顺利的进程和毫无波澜的事态,却让孙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仁川――温哥华,从此无忧的舒心生活……这番景象,他每努力的想象,可脑中总是淡淡的雾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隐约觉得,那也许就叫做没有未来吧。

转眼,他和周军已分开了整整一周,期间,梁平来过两电话,说是案子在主犯潜逃的情形下,由省高院公开审判。

“公审了?怎么样??”周军听着孙乐的转述,忍不住插问。

“这才第一开庭,梁平说,可能会拖一阵,毕竟牵涉了那么多的人。不过,基本内定了,除了当官的,你的人里面,两个死刑、三个死缓、三个无期,其他的,最低五年。”他顿了顿,提了口气,声音忿然地有点抖,“小亚,他们居然也要判,可能三年,有期。”

“我他妈的真烂得可以!!一辈子没干过好事,最后还撂下个烂摊子让人替我收拾,老六他们跟了个什么傻X大哥,最后竟然自己滑脚溜了,让一帮兄弟吃枪子,我真是潇洒啊!!”

周军的话很偏激,可他说得很冷静,很抑制。

“那你就好好地活下去,至少你还能还我的债,你他妈的别想赖帐!”孙乐心里堵得难受,攥紧手机,他低低吼了回去。

梁平的第二通电话,带来的绝对是好消息。

“小乐,所有的事都搞定。货轮停在N市,是J省的地盘,可就在A市旁边,大后天晚上出发。你们那儿过去走废弃的国道,一个小时就到,护照和机票都在船上。我找了大崔,他答应把你们送过去,具体的,你们和他商量。”

“哥,我――该说啥好?”

“留好自己的命,以后我有难别忘了伸把手,就算谢我了,小乐!”

和大崔联系上后,三人靠着电话,商量得出两个方案。

孙乐坚持让大崔和周军一起,在国道口等他,理由是他还未暴露,一人出门安全性还能有保证,而且在火车站这种热闹的地段,甩公安也方便。

只要坐上去J省的慢车,两站后下来,出站台走十分种就到,也挺便利。

另一个方案就是,万一有人被公安瞄住,大崔另外安排了辆车,随时负责转送。

八月初的那天晚上,夜幕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刚下过雨的街道蒙着层水气,好象施过粉黛一般,嫣然朦胧的美。

孙乐把所有必备的东西一古脑的塞进大大的登山背包,换上自己最喜欢的绿色球鞋,虽已刷洗得泛白,可倒也显得不那么跳眼。

对着镜子带上棒球帽,他微微笑笑,看了眼手表,离列车到站时间只有一小时多一点了,他赶忙匆匆地出发。

当他离开小区的大门,拐角一长排停靠的车队中,黑色的桑塔那缓慢起步,一个公安低语,“干活了,大家都集中点精神。”

车子远远跟在了孙乐叫的出租车后面,跟的有技巧,隔了二十多米。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警方的便衣车后,还跟着辆出租车,车内的普通年轻男子默默观察着前方的状况。他拨通了大崔的电话,“崔哥,估计的没错,孙乐果然被盯梢了。”

“你负责看着他,有机会找个公用电话,提醒他。”

大崔正在赶去接周军的路上,他沉着地叮嘱手下,要小心行事。

孙乐坐的出租车走走停停,每到十字路口,都能遇到红灯,跟踪的公安神经绷紧,个个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

“中队,我是小张,看样子对象要去火车站,请立即支援。”其中一人打开微型对讲机呼叫。

待命的武警中队即刻出发,由于先前预料到机场、码头和火车站可能是周军及同案犯出逃的重点区域,已经做了详尽的抓捕方案,因此只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便在火车站广场周围,布控了将近五十名公安和武警战士,同时,分别在广场的四个转角,各安排一辆面包车,车里坐满荷枪实弹的武警,另外还在火车站周边的五制高点分别布置了狙击手,一旦发生枪战,务必当场格杀周军。

终于四十分钟之后,出租车停在了火车站边上,孙乐走下车。

“中队,对象出现,重复,对象出现。”

“各小组注意,按照预案行动。”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A市火车站剑拔弩张,一片肃杀。

周围以孙乐为圆心,在五十多米的范围内,集中了不下十几个公安盯着他。

突然,一直站定的男孩拨了拨帽子,往车站广场南面的地铁站移动。

年轻男子也是一怔,可他马上反应过来,随着看似杂乱的人潮围向地铁站。

“对象已下台阶。”

“对象已经进站。”

“跟着他上车,跟他下车,绝不能跟丢!”

狭长略显拥挤的站头,孙乐出乎意料地转过身,一下摘掉了帽子,很舒缓、却又极富意味地裂开嘴角,似乎用口型说了三个字“让他走”,看着不是很清晰,象冷然而不屑地笑。

年轻男子立即明白了,这个警惕的少年,已经知道被公安跟上了,同时也知道,有自己人在暗中保护,他的神情,便是个再明显不过的暗号。

“崔哥,孙乐在带着公安绕圈,危险!!”

“他清楚自己成靶了?”

“恩。”

这时,大崔已和周军等在了国道口,他用眼光示意一下,身边的人马上会意,“按第二套方案,恩?”

“崔哥,我猜他的意思是让你们赶紧走!……我护着他找个地方先躲一阵再说。”

“不行,这回他要是走不了,就再没机会了。”周军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他镇定了一下,“公安不会放他过门,今天一定会逮了他,起码要吃上十年的牢饭,他那身子根本挨不住,我一定得带走他!!”

“周军,你做好思想准备,保不准,大伙都得跟着没命,我说实话。”大崔冷静地对他说。

“崔哥,要死,也是我死,我会护着他。还有,我信你的能耐。”

大崔了然地点头,脚下油门大力踩下,边通过电话让另一辆商务车随时侯令,边飞似地赶往火车站。

乘着地铁来回兜了两圈,从孙乐出门时算起,已过了一个多小时,最晚的那班火车已错失了。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凶多吉少,抬眼一扫荡,地铁车厢里尽是便衣的公安。

只求大崔派来的人领会了自己刚才的暗示,而他自己,豁出命来也要拖死公安。

――周军,你放心,我一定要让你逃走,一定!!

地铁又返回了火车站,他下了车,乘上自动扶梯,往上行。

在人潮众多的出口待了会儿,当听见“列车进站,请排队上车,注意安全”,他急速启动,不过腿瘸,奔下楼进站台。

地铁列车疾驰进站,孙乐准时上了车,站在车门边上。跟踪的公安也纷纷赶着上了其他车厢。就在地铁响起关门的警报声,缓缓关闭车门的一刹,他突然用背上的登山包往门口一捅,别开了车门,跳下车。这是以往他惯用的逃跑的技巧之一。公安根本来不及反应,地铁已经启动了。

“中队,对象消失,他又下去了。”车上的公安焦急地朝对讲机喊叫。

“各小组注意,对象已上了地面,广场各组注意每个地铁出口。”指挥部终于下定了决心,“可能周军就候在附近,安全状态下,狙击组准备,可射击,引蛇出动。”

孙乐转了一圈,从马路对面的出口现出身来。

“中队,他在马路对面。”

“狙击手准备,架枪!!”

…………

现场一阵嘈杂,对讲机的声音都被掩盖。

十几名公安和武警无视来往车流,飞奔向路对面,枪支都已握在手,上了膛。

千钧一发之际,一辆灰色的桑塔那横冲过来,准确停在了孙乐身边。

车门打开,周军手持着枪,探出半个身子,不顾男孩极度的惊诧,刚想拽他上车,却猛地被对方一推,“不要……”

孙乐的吼声响亮,随着他撕心的大叫,是本能反应覆上的他削瘦的身体。

狙击手从五制高点同时对准目标,射击,精准无比。

大崔单手打方向盘,一手伸出车窗,朝冲来的公安打了几枪。

周军发了疯地将已瘫软的少年拖进车厢,然后接过大崔的班,猛烈向外开火。

指挥部的扩音器穿来了震耳的枪击声和人群中极其恐慌的惊杂,紧跟着是公安有人中枪倒地后的叫喊。

火车站陷入一片血腥。

往城郊的公路上出现了惊险的追车场景,一辆灰色的桑塔那后,一连串跟着五六辆的面包车,挂的是普通牌照,却警灯狂闪,警笛声大作。

大崔不愧是特种兵出身,加之对地形勘察得熟透烂于心,先往N市方向狂驶,急速转了几个弯连弯的道,从偏僻的小路进进出出了几,已甩掉了三四辆跟车。

公安预料不到的是,嫌犯的车竟又往火车站高速飞驶,连闯了几个红灯,后面的车也闯红灯跟了过去,路口顿时急刹声一片,乱成一团。

快到火车站附近,正遇上列车出站,大崔心一横,油门踩到最大,如同动作大片似的,压着火车头窜了过去。

“我操他妈的!!”公安的车不敢冒险,只能刹停在边线上,眼睁睁地看着长龙般的火车帮了周军的大忙。

车上,周军抱着浑身是血的男孩。

肩胛中了两枪,大腿和手臂各中一枪。

致命的伤口在右胸,子弹是从后面打入的,一个清晰的血洞。

周军脱下汗衫,撕成布条,手抖得厉害,一层又一层为他包裹伤口,可血怎么也止不住,不多时,连他赤裸的胸膛都染成血红一片。

“乐,乐,你怎么这样傻?……怎么傻?”他用头抵着孙乐的前额,失神地低喃。

“你才傻X,不是让你别来,你他妈的疯了……”少年昏迷前,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切齿骂了一句。

“崔哥,你看他的伤还有救吗?”决定改走高速的大崔稳稳行车,他已嘱咐备用的商务车侯在高速入口的静僻。

“现在送医院,应该还有救,你要试一试??”大崔很有经验的说。

“谢谢你,就近放我下去,我拦车送他去医院。”周军说得坚决。

“你去自首?”大崔挑眉。

乡间小路崎岖,一颠颠的,震动幅度过大了,重伤的男孩又缓醒过来。

周军小心翼翼地抚着他苍白潮湿的面颊,嘴唇也跟着贴上,一点点的亲吻,“乐,你不能死,我要带你去医院,……我自首。”

孙乐看着他,清俊的眉眼蹙着,目光已有点迷离。

“乐,你为我做得太多,也该轮到我为你做点事,对吗,乐??”

“军,……你也想……我欠你吗?……让我做猪……做狗还?”孙乐的气息渐渐微弱,周军搭了下他的脉搏,还算稳定。

“你们快点决定吧,前面要到岔口了。”大崔突然插上一句。

周军稍微松开手,靠近驾驶位,和大崔低语。

等他侧回身,一下惊呆了。

孙乐抓过他扔在一边的手枪,枪口对着太阳穴,这个动作,是周军第二看见。

似乎老天铁了心的要惩罚他上一的漠然,轻言低语,“军,你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

少年满足的一笑,令人肝胆俱裂的枪声只响一声,手无力地垂下,枪口冒着青烟落在座位底下,焦灼的洞口,鲜血四溅。

周军傻傻地瞪着,慢慢的,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然后,轻轻抱起还温热的身体,整个人贴了上去,咸涩奔涌的泪水和甜腥的血水混在一起,那种滋味,苦得让人心焚似火。

“乐……乐……你醒醒……你醒醒啊……别再玩了……你他妈的给我醒过来……”

先是失心疯地摇晃着少年的身体,接着疯狂地吻着已渐渐冰凉的嘴唇,人,已心神皆碎。

大崔的回头看了眼凄凉的场景,眼眶也有点湿润。

远远的,瞧见了商务车静侯的影子。他停车,用力打开门,“周军,你快走,要不然赶不上船了。”

“我不走,我要这儿,陪他。”很明显,周军还未从极度的绝望中清醒过来。

大崔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带着点愤怒吼道,“你他妈的想让他白死吗?是个男人,是带种的,活下去,一辈子记着他的好,那才叫本事!!”

周军不理会他,只是拼命地摇头。

商务车上的司机见了动静,急忙跑来援手。

“走不走随你。”大崔冷静下来,“你觉得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他,你就待着,让他看你被公安击毙。”

甩下话,他朝手下递个眼神,一齐往商务车走去。

在车上等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钟,瞧着周军慢慢从桑塔那里出来,裸露的上半身,血渍班驳,脸上也满是血泪混杂的污痕,情状可怖。

他一步步地走来,打开车门,坐在最后排,“你说得对,我应该活着,一辈子活在愧疚里!!我的下半生,就应该是永远醒不了的恶梦!!……”他的声音毫无温度和生命力,仿若地狱传来的魔音。

车子安静地起步,朝N市的码头驶去。

就在他们离开的十分钟后,公安追查到灰色桑塔那的位置。

又是五六辆警车呼啸而至,把嫌犯的车围了个严实。

用扩音喇叭吼了几句惯用的警告语,车内毫无反应。

尽管猜测到周军很可能已弃车而逃,但公安仍不敢大意。

指挥官一声令下,所有警车撤离危险区,武警在安全距离内,架起冲锋枪瞬间对准车身扫射。

最后,狙击手瞄准了车子的油箱,一枪中的。

“轰”得一声巨响,车子腾起炸开,刺眼的火光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连执行命令的战士也有些许感受。

孙乐还未凉透的尸骨也在爆炸中焚毁,燃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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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不同世界  路有多远

GoodBye My Wonderful World

爱得最的朋友

最需要我的时候

我转身走

没留下理由

GoodBye My Wonderful World

一句再见都没留

是我怕你泪流

我哭过后

还说不出口

GoodBye My Wonderful World

爱得最的朋友

最需要我的时候

我的一生

却走到了尽头

8

2月严寒时节,整个加拿大,恐怕没有比温哥华更温暖的地方了,SEAFRONT漫长的海岸线边上,树木郁郁葱葱,还有不少鲜正在盛放。

城市的北部,是一些山坡,这里的冬天一直阴雨连绵,云层很低,因而山顶时常云雾缭绕,那些漂亮的住宅若隐若现。

难得有个放晴的午后,周军绕着山道返回家,墨绿色的车身和车头的捷豹标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出了车库,他没进屋,而是默默站在院子的草坪上,眺望不远的海平面。不同于热情奔放的夏天,冬日的大海是沉静而凝重的,似乎还带着点孤独与忧郁;山上的风有些大,但并不凛冽。

回想起刚才慈善茶会结束时的一幕,他突然笑了起来。

基金会的主席,DRAKE夫人,是个热情和蔼的老太太,在他临走前特意递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说着,感激他这半年来积极为流浪儿童筹款,还多参加公益活动,因此选了份礼品,一枚水晶做的胸针,送给他的夫人。

他先一楞,而后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细细的一圈,是简洁优雅的铂金戒指,“DRAKE夫人,您的情意我心领了,可礼物真不能收”,他依旧温和地微笑,“我太太,……已经过世了,不好意思。”

看了会儿风景,他走回温暖的客厅。

负责清洁卫生的家政工已经离开,安静而有点空荡的屋子难免让人觉得寂寞。

周军换下正装,冲泡了杯咖啡,坐下打开电脑。

来了加拿大这几年,对茶叶的嗜好已不知不觉地被咖啡因替代。

删除了一大堆垃圾邮件,剩下的两封,一是合伙进行风险投资的搭档,DrLEE发来的,善意提醒他,别忘了周末参加家中大儿子的庆生晚会。

第二封,前面有一长段的法文,周军忍不住摇头,这个小亚,每都使这招,逼迫他为看懂邮件,还专门去买了本法语词典。

一字一字的翻译下来,说是到法国一年了,所有的事都挺顺心,就是当初答应去看他的某人,至今未见身影,令他有种受骗上当的郁闷。

周军的心,隐隐有些刺痛。

小亚不知道,由于他拿的还是中国护照,为了安全起见,不能贸然出境。

申请入籍的材料虽已递交,可按法律规定,还得坐上几年的“移民监”,才能以加拿大公民的身份随意移动。

然而这些对他来说,并非大问题,最无奈,也最伤感的,却是这辈子都无法再踏上自己的土地。

想要和肝胆相照的老友喝酒谈天,想要再看一眼曾经相依相伴的地方,……想要在挚爱的恋人坟上摆一束鲜,亲口对他说一句,对不起,我爱你……

有那么那么多想要做的事,却永远――也做不到了。

周末,温哥华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周军驱车赶往“西温”。

DRLEE的大儿子他见过几,是个挺帅气出色的男生,典型的“香蕉人”,言谈举止已全盘西化。

送上最近在年轻男孩中非常流行的饰品,TIFFANY的银质手链和耳钉,周军得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还是UNCLE最IN,其他人通通OUT,老妈居然给我买了个古董拎包,天,她还以为那真叫复古啊!”摊手耸肩,故作夸张而又直率地抱怨礼物不合心意,周军看着他笑笑,果然是衣食无忧的富家子才有的可爱举动。

庆生派对是自助冷餐加小型舞会的形式,年轻人都挤在大客厅的舞池中寻找快乐和宣泄青春。

周军和DRLEE夫妇,还有其他一些上了年纪的宾客,围坐在小厅里,听着舒缓的乐曲,谈论近期的投资热点和股市行情。

MRSLEE忽然笑着插一句,“周先生,你还年轻,应该去隔壁热闹热闹,别尽和这些老头子们凑成堆啊。”

“这位太太,谁是老头啊,我可青春着呢。”DRLEE谐趣地顶嘴,“周啊,他那叫稳重,和这些个毛头小伙才混不到一块呢。”

周军脸上的笑容加了,可眉宇间,却掠过一丝淡淡的忧愁。

到了主人公吹蜡烛、切蛋糕的环节,男孩在大家齐齐合唱“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中,和慈爱的父母拥抱着,调皮地比了个“V”字手势。

周军静静地靠在墙角,看着眼前欢乐的场景,心头的苦涩不断上涌。

同样是2岁的成年生日,同样是英俊美好的男孩子,可人生偏就是这般不公平。

他怎么会忘记,今天2月27日,是怎样重要的日子。

他又怎么能忘记,那年的2月27日,他自己做了怎样残忍的事。

那个凄凉地笑着,说好象爱上他的人,却永远不再给他弥补的机会了。

开车回去的路上,他顺手拧开收音机,调到华语电台,习惯了听其中播的中文歌松弛情绪。

这个时段,象是来信点播专场,嗓音甜美的女DJ总是先要念上一段祝福的话,然后才放歌。

突然的,当张震岳特立独行的歌声传出,他感到一阵剧烈的酸痛无征兆地从心口传到指尖,疼得几乎连方向盘也快握不住。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明天我要离开

熟悉的地方的你

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恋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

我是否会再回来

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

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地夺眶而出。

他扬起头,呼吸,拼命要压抑住自己,但是那刻骨铭心的悲怆,让他控制不住的失声痛哭。

那个雨夜,路过STANLEY PARK SREET的行人都看到了,路灯下,停靠一旁的豪华车内,有一名男子,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