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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不必说抱歉
《不必说抱歉》BY:乘加零

楔子

「这是你的画室?」
午後不那麽热辣的阳光从一整片落地窗外洒来,暖色系布置的、看来本就舒适的宽阔画室藉此更添无以名状的情调。画架、画布、画笔、动人的油彩,连同专注双眸下那一抹心满意足的浅笑,全跟著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看来是那麽高雅且予人亮眼的希望,简直是……
都只是我的想像而已。
事实上,所谓的「画室」不过是一间再平凡不过的小卧房,一张单人床就占去将近四分之一的空间,再摆上衣柜书柜床头柜,两个人站著已略嫌拥挤,我实在无法不去怀疑:到底还有哪里可以让人作画?而作画的工具――理当是画家的第二生命――此刻正孤零零地躺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和整体的摆设相比,反倒显得多馀,像极了大富人家吃团圆饭时瑟缩在一旁流著口水的菲律宾女佣。
这哪里是一个艺术家该有的样子?
要不是知道眼前的家伙是插画界的新宠,我恐怕会走上前摸摸看那画架到底积了几层灰。
「怎麽了?你看起来……很不屑?」
「有吗?」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是在想画板要架在哪里,还有人要坐哪儿。」
「随便,你高兴就好;我的习惯是直接坐在床上啦!」他笑著说,「应该看的出来吧?我的人比较随性,不喜欢拘束……」
「因此卧室就是画室?」我忍不住插嘴。
「嗯。」他兴奋地点了点头,「很棒对不对?画累了可以直接躺下来……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是啊,是很棒。」我乾笑两声,「不过这样的『画室』我也有啊!干嘛专程跑到你这儿来?」
「当然是专程来切磋的罗!」他巧妙地回避了我的咄咄逼人,「我还没跟同行的人当面较量过呢!这的确,嗯……很新鲜。」
「对我来言可不新鲜。我拿过的奖状奖牌奖杯可以摆满一整个房间,较量?我已经懒的跟人较量了!」话锋一转,「要不是想看看你口中的『画室』是什麽模样……」
虽然接下来的「我才不想答应你的邀请」基於礼貌,住了口,但我想他已经接收到我的不满了。
果然,他愣了好一会儿,脸上尽是错愕。没料到的是,他接著眉毛一扬,「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身为一个艺术工作者,当务之急是完成一幅幅足以流芳百世的作品,至於工作环境什麽的,其实没有那麽重要,对吧?」
竟然教训起我来了!
更可恨的是,这段话说的入情入理,完全没有反驳的馀地……
「当然不重要啦,我只是说说而已。」我决定不理会烧上脸的红潮,强作镇定说,「对了!我们要画什麽?水果静物?石膏像?」
「画死的东西,多没意思!」舌战中占了上风的他此刻格外的意气飞扬,「我喜欢画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双胞胎之间也会多少有些差异;即使是同一个人,只要换了不同的动作表情,也会有不同的神韵。瞧,多有挑战性!我常想……」
「反正要画人就对了。」我不耐地挥手打断,「可是……模特儿呢?」

「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是模特儿。」他意味长地说著。
「我发现你不仅罗唆,还很喜欢打哑谜呢!」我哑然失笑,「『互相画对方』,怎麽,这五个字不好用吗?」
「讲那麽『白』就没有趣味了嘛!学艺术的不是应该要有些不一样的情调吗?」
「对不起,我天生没有情调,可以了吧?」我边敷衍边拿出「武器」――从2H到6B一应俱全的铅笔组和一块软心橡皮。
「你要用素描?」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浅浅地笑著,「我只是有点意外而已。你交给报社的稿件大多是水彩,我还以为你最擅长的是水彩呢!」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能画出好作品就行了,至於绘画工具什麽的,其实没有那麽重要,」我有些得意地扬起嘴角,「对吧?」
「哎哟!说自己画的都是『好作品』,怎麽会有人那麽自大啊?」
「这是自信好不好?」我白了他一眼,「你呢?最擅长的是什麽?」
「刚好也是素描,」他突然间豪气陡生,「就用素描赢你好了,放马过来吧!」
「话不必说的那麽满吧?人总是要替自己留点退路的。」他的反应让我有些哭笑不得,「更何况,艺术的东西哪能清楚地分出高下呢?」
「多说无益,直接开始吧!谁先画?」
「我先好了,」我苦笑,「你那麽激动……现在叫你当模特儿,静的住吗?」
「还是让你先画吧!」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以後,这麽说,「免得你见识到我的功力之後,惭愧的提不起画笔……」
「哈,你也挺『自信』的嘛!」
「承让承让。」
「好啦!别再f聊了,否则『画』到天黑也画不完。」我催促著,「你想弄什麽阵仗,快点摆出来吧!」
「等……等等,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烦不烦啊?」脱口而出以後,看著他逐渐黯淡的双眼,我突然感到不忍,因而改口,「一个,只有一个喔!」
「……算了。」
「你在吊我胃口吗?」我有些不满,「我不吃这一套的。给你三秒,一、二……」
「你现在……还会讨厌我吗?」
我愣住。
「我知道你一开始看我很不顺眼,那麽,现在呢?跟我聊了那麽久以後的现在……我很好相的,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我没有讨厌你。」我局促地说著。
「真的?」他的眼睛似乎在一瞬间又亮了起来。
「不过,要是你再拖拖拉拉的,我不保证……」
他已经开始动作,因此我的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嘴巴一f下来,思绪顿时变的清明。

我讨厌他吗?我为什麽要讨厌他?如果暂且撇开那些其实不知真假的传言,平心而论,他这个人是有些「过度自信」,但的确不难相。或许还是会嫉妒他吧,毕竟他轻轻松松就取代了我得来不易的地位,不过……
他呢?他又为什麽要怕我讨厌他?

1

星期五。
当日历又撕到这个日子的时候,我就知道逸勋晚上要回来了。
一如往常的,我到楼下的烹饪教室向康妈妈买了两包特制的猪肉韭菜水饺。水饺是烹饪教室的招牌,一般来说是不轻易出售的。「何必用买的咧?来我们这边学嘛!学会了回去就可以自己做,爱吃多少就有多少;再说,我们可不只『元宝』好吃,还有『翠盖排翅』、还有『鸳鸯五珍』、还有……」无庸置疑的,康妈妈不仅生得一双厨艺妙手,还长著一颗生意头脑,也因为这样,烹饪教室的学生总是来来去去骆驿不绝。要不是看在我资质愚钝、怎麽学都学不好的份上,康妈妈恐怕会不断地重复那些我已经听了不下十遍的台词。
姿态摆的高不是没有原因的。逸勋会嫌弃我的手艺(虽然他嘴里直嚷著「好吃」,但脸上写的并不是那麽一回事),康妈妈的特制水饺却从来没有被挑过毛病。我想是水饺的滋味大致上已经固定的缘故――要不是这样,我恐怕还不敢煮给逸勋吃呢!
逸勋每吃水饺的时後都赞不绝口,我就常常买。说实话,有时候的确会担心口味会不会太单调、逸勋会不会吃腻之类的问题,然而,厨艺真的不是我的强项,我再怎麽变也搞不出多少样。因此逸勋说「没关系,就吃水饺」的时候,我也就没有反对。
我错把逸勋的体贴当成偷懒的藉口?或许吧!可是没办法啊,有一个太能干的老妈,再加上「男孩子不要进厨房」的传统观念,在搬出来自己住以前,我只有「知道什麽是锅子、什麽是铲子」这样的程度而已。这麽说吧,打蛋不留蛋壳的功夫是最近才弄透彻的,其他的料理……就不要让我端出来丢人现眼了,好吗?
对了!第一煮水饺是什麽时候的事呢?好像是……一年前。记得那时候掀开锅盖时手会抖,捞起一个晚上的心血时会感动到差点溢出眼泪,看逸勋吃进第一口其貌不扬时会紧张地追问「怎麽样」、「好不好吃」、「还行吧」……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不过是煮个水饺而已嘛!有必要把自己弄得像法庭上等待判决的杀人犯吗?
熟练地在锅中加入第二道水,看著水气氤氲,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麽特别的心情。
事情嘛,总是这样,习惯以後就没那麽有趣了。

「喀、喀、喀」几响过後,是门被拉开的「咿呀」声。
我不用从厨房探出头去,就知道一步一跳的脚步声是谁的专利。
看表,时针分针才走到七点五十分的位置,比平常早了一些。
「今天的火车开的比较快,是吗?」我问。
「是啊,可以早点见到我呢!有没有很高兴?」逸勋收起伞,抖了抖镀上一层雨水的公事包,「又一个礼拜不见了……」
「有啊,很高兴。」
我接著在锅中加入第三道水,然後阖上锅盖。加入第三道水以後要加盖的道理是康妈妈一再强调的,「不然饺皮怎麽煮的透?」他说地理所当然,一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模样。我觉得羞愧,只好将几句口诀奉为圣旨,聊表些许歉意。
第四煮沸的时候就可以熄火舀出了。
「很高兴?你哪里高兴了,我怎麽看不出来?」逸勋的两片嫩唇逼近,「高兴的人是不是应该要有一些表示咧?」
「你啊,真是的……」我只好也将唇凑上去,轻轻地点了一下;逸勋还伸出舌头,不过我没让他得逞。
「颜子初,你再这样子,以後就不让你煮东西罗!」逸勋马上发难。
我懒得理他。同样的抱怨,逸勋已经说过不下十了,我也懒得再提醒「偶尔想点新的对白好不好」,只想多少省点口水。

冷不防的,一双手从身後钻出,然後紧紧地缠住腰际。
「干嘛?我在煮东西呢,别闹!」我安抚逸勋说,「你先去洗澡,瞧你全身湿林淋的……等你出来,水饺就好了。」
「你是这样跟『历经沧桑』、『好不容易才归来』的老公打招呼的吗?」逸勋的左手依旧抱的死紧,右手则开始在我上半身各游移,一边往耳边吹送阵阵令人奇痒难耐的气息,一边用不怀好意的语气出声挑逗,「愈来愈冷淡……欲擒故纵?这招还挺高明的……」
「神经!」
「不是?那我会吃醋喔!我的老婆不知道是比较爱我,还是比较爱水饺?」
「爱你,比――较――爱――你――」声声拖地老长,我一边拌著大蒜、酱油、姜丝等调味料,一边说,「先去冲澡啦,等你出来以後,水饺……」
「我不吃水饺了啦!我恨水饺,水饺把我老婆抢走了!」逸勋鼓著腮帮子,像个吃不到糖赌气的小孩。
「不然你要吃什麽?」我苦笑,「我没有准备其他……」
「吃你就好了……」逸勋的口气显得更加迷蒙了,「要我洗澡,可以!不过我跟你一起洗……」
「我洗过了啦!水饺也不能没有人顾,还有……」来不及吐出的句子全被逸勋柔软的唇瓣覆去,我愈挣扎愈想推开,他就拥地愈紧。
「我不要跟你一起洗啦!」四片缠绵独立後,我不客气的说,「谁知道会不会直接洗到床上去……」
逸勋的回答是一抹邪恶的笑、无尽的沉默和……
「喀」的一声,瓦斯炉开关被转到OFF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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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过後,逸勋温驯的像只小猫。我抚著他柔顺的发丝,他则闭上眼,一脸享受的模样。
「喂,你要睡了吗?」我问。
「嗯。忙了一个礼拜,很累啊!」
「每都一回来就睡,把我这里当什麽,旅馆啊?」
「我哪有『一回来就睡』,」逸勋嘴角微微扬起,「我不是有先『对你好』了吗?怎麽,不够?」
「这种话你好意思说,羞不羞啊?」我轻轻地了一下逸勋的肩膀,以示惩戒。
「好好好,不说不说……那你要我说什麽呢?我工作上的事?」
「总得报告一下吧!一消失就是一个礼拜,我当然想知道你都在干嘛。」
「还能干嘛?不就是上班下班上班下班……喔,礼拜二的时候有一个冒失鬼把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档案打乱了,要听吗?」
「不要。」
「我也知道你不会有兴趣的,可是这已经是比较有意思的事了。」逸勋这时打了个呵欠,「你呢?过的怎麽样?」
「马马虎虎,就是最近主编的邀稿比较少了,」我不禁有些怅然,「快要养不活自己罗!」

「那就让我养你嘛!」逸勋挪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眼看就要完全陷入梦里,「早就跟你说不用画了,又挣不了几个钱……」
「我就是喜欢画啊!而且得找些事来做吧?总不能要我整天待在家里看日出看日落发呆做白日梦……那会老人痴呆……」眼里的逸勋正式呈现昏迷状态,我叹口气,「算了……你睡吧,我先出去了。」
「嗯。」
我帮他拉了条被子,然後无声地退出房门。
进浴室冲去身上黏腻的时候,我忍不住想:和逸勋的沟通是不是出了问题?会觉得现在的我们再也寻不著当初的激情,连做爱都变的规律,只差没调好闹钟强迫几点几分几秒射精。
七年,从学生时代和逸勋相恋,到现在已经七年。
每对爱情长跑的伴侣,到最後都会过的这麽索然无味吗?
我没有答案。

稍微整理一下心情之後,我坐回书桌,继续还没完成的插画工作。
离最後交稿期限还有三天,其实我大可以慢慢琢磨的。但最近工作量实在太少,我f的发慌,索性决定快些完成。

《小官老师》乘加零

中学时教国文的庄老师,为人亲善、妙语如珠、教学又不会只拘泥於教科书,还会添加些文字游戏、成语探索、介绍作家生平及趣闻……等,使授课内容增色不少,课堂上的感受只能以「如沐春风」来形容。因此我不得不坠入国语文学的神奇魔术里,兴致盎然。三年毕业後,当时的我说:「怕再也遇不到这样有趣的国文老师了!」
接著升上高一,遇见了官延木老师。犹记得第一见面时的情景――一脸的严肃、一身笔挺的衬衫长裤、一口标准到奇特的发音和头一堂课就霹雳啪啦订下来的一堆规矩,直给人「这学期不好过」的不祥预感。
但几堂课下来,发现他上课倒不会挺无趣的。尤其是提到《伤仲永》作者王安石,他问:「课本上这样的描述够吗?」全班默然。他自答:「如果是我,就会说不够!」於是接著讲些「课本没说的事」,笑语也因此没在教室里停歇过,把严肃的气氛消弭於无形。你知道王安石是如何「肤如蛇皮」吗?你晓得他如何不洗澡而「印堂发黑」吗?你了解他「自虐」而「赢得」《辩奸论》的始末吗?你能体会他「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笔下的心境吗?……直觉认为,这样风趣的老师应该是不难相的。
的确!时间愈久,他当初「装」出来的威严就愈消失殆尽,而变的和我们融入在一起。套一句他自己说的话:「别人一见到我,都会以为我是很一板一眼的人,没想到後来发现:『你其实满三八的嘛!』」因此,我们也给了他一个很具亲合力的绰号――小官老师。
如同我原先期盼的,小官老师有不小的课堂魅力,丰富不呆板的课程使得国文课值得期待!常常赶课是为了赶作者(介绍苏轼时破天荒地讲了两堂半)和忙著补充一些很有味的诗、词、现代诗或英文诗……,还不时地穿插一些小活动,例如让我们将《打电话》这篇小小说以广播剧的方式呈现;放手给同学上台教书;一起体验黄庭坚等文学家的「神智体」;还有什麽是「一字诗」、「图像诗」……。甚至拿《给我一杯茶》给大夥儿评析,找出诗和散文的分野,最後在每个人口沫横飞之际公布谜底――它是歌词!诸如此类有趣的事不胜数,让你惊讶地发现:国文课不只是国文课。
我呢?发现了我心目中的Mr
Right!
除了课堂上的风采,小官老师本身也是个极好的人。学校举办的活动如英文歌曲、诗歌朗诵和读书会等,他都义不容辞地付出心力加以指导,而使得我们有不错的成果。更令人感动的是,他熟记每个人的名字――甚至是座号、个性、特殊长才……等,必要时不吝啬地给予关怀。不可否认的,真是个在学生身上放极多心力的老师,我想这是身为好老师的充分必要条件吧!
不仅有学生缘,小官老师在同事间也受欢迎,这从他世的态度可见一斑。有一他帮忙代两堂女生班的课,结束後引起极热烈的回响,我们都笑他是不是用「美男计」勾引人家。尤有甚者,是我在那班的朋友说班上有「想换国文老师」的声浪。当我把这件事告诉小官时,他只笑笑地说:「想争取加分的机会喔!他们老师是很好很亲切的一位,不会有这种事啦!」在我惊觉自己失言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小官老师人际关系的融洽不是没有缘由的。
我们就这样共渡了一年级的时光。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会知道,小官老师只是实习的身分。更没有人愿意相信,以他纯熟的教法、流畅的文思、优厚的实力竟会在後来正式教师的甄试中失利。
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这一切就要画上句点了。
这样的结局诉说著他即将离开这个学校、离开我们。
如同肥皂泡的美丽却短暂,只有把曾有的欢笑留作回忆,也只能成为回忆了。
永远记得那一天,他还是如往常地来到班上,只是没人有心情准备考试。他便从头诉说来到红楼的始末――一开始并不让我们知道他是实习老师,因为国文的份量不轻,怕大家不信任;他说他非常喜欢这所学校,也只报考这一所,再来不知何去何从;他说校内老师都满支持他,他也实在舍不得所有人;他说喜欢每一个带过的学生,原本校方有意让他接手三年级,他还在想如何施「苦肉计」好争取一些升上二年级的「班底」,没料到……。他尽量平静地说,我们也安静地听,很少人流泪,因为他说的「你们应该不会像别班一样搞的很伤感吧?那不符合班上的风格」。但是,大家全都心知肚明,教室里早就刮起了沙尘暴……

小官後来就离开红楼了,尽管有再多的不舍。
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升上高二後,遇到一位认真负责的国文老师。但也许是升学现实的影响吧,课文逼得紧地上,也再没有过去国文课堂上的嘻嘻哈哈了。於是我开始怀念那上课前所未有的轻松气氛、怀念那非必备的活动、怀念那些许的废话、怀念小官。
怕再也遇不到这样有趣的国文老师了……

和一般纯艺术不同,插画更讲究和文章的交流以及画面传达出的张力。虽然有些属性不甚明确的文章的确可以辅以抽象的画作,但基本上插画还是有所局限、不能天马行空的。
然而,插画工作的乐趣正在这里――读完一篇文章,心里总会浮现一些画面,或明亮、或灰暗、或严肃、或诙谐……如何把它补捉下来,就是插画家的职责所在。更一层来说,插画所要营造出的,甚至可以是一个从文章里延伸出来的环境、一个可以带给读者不同於文字趣味的魔幻空间!
以手头上这一篇文章为例,最鲜明的印象是:离别时分,众人待在「沙尘暴」肆虐的小小空间里,留著眼泪,却又面带微笑……但总觉得没有新意。没有新意的插画是最要不得的,於是几经苦思以後,现在的我决定这麽安排:「三八」的老师和学生们打成一片,气氛洋溢著无尽的欢笑――美好的一切却被锁在泛黄的相片里,只一双被时间雕刻的沧桑,紧紧地握著、静静地凭吊……
插画工作是很容易上瘾的,对我而言,构筑画面的无限可能好比是多采多姿的大卫魔术,绚烂、缤纷而迷人!
因此有时我会想,要是上帝要我放弃逸勋和插画工作其中一项,那我会怎麽取舍?
呵呵,如果逸勋知道我脑袋里还装著诸如此类奇怪的问题,一定又要追著我跑,嚷著「让我看看你的脑袋是什麽做的」这种秦始皇式的可怕问题吧?
可是逸勋恐怕永远不会知道的。他愈来愈少过问我的精神生活了……

凌晨一点,等我完成所有工作、终於得以从画稿里抽身的时候,才想到那一锅还淹著的、来不及上岸的猪肉韭菜水饺。
皱著眉走进厨房,掀开锅盖,泡了好几个小时的水饺此刻已成一团一团的糊状物,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更可怕的是那阵阵飘出的异味,闻起来像极了一个礼拜没有倾倒的厨馀,直让人作恶。
已经变成这样,就算重新加热,也没有人敢动筷子吧?
我能做的,只是轻声地叹一口气,然後把水饺地埋进垃圾桶里。

2

我起床的时候,逸勋还没醒。
当初在租房子的时候,逸勋再三强调窗口要面向东边,以求达到冬暖夏凉和「天然闹钟」的双重效果。事实证明,冬暖夏凉还是让现代科技营造会有效率些;「天然闹钟」则根本是他多虑了――我从来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棉被上,生前不必多睡,死後可以长眠嘛!
倒是逸勋在挣扎扭动的时候,我得替他拉上窗帘。
「唔……初……」
「怎麽了?」
「嗯……不要离开我……」
「我没有离开你啊!我不就在你身边吗?」
逸勋没再接话,一呼一吸也变的更加平稳。

说梦话?在做什麽不伦不类的梦啊,真是的……
嘴角扬起浅浅的笑,帮逸勋拉好棉被,然後决定依照惯例,把一整个早上的时间都留给他。
照理来说,一个礼拜里面只有短短的两天可以相,该好好压榨时间,把一分钟当一个小时用才对。以前的我也的确这麽认为,但这样的想法在某早场电影让逸勋整整昏迷两个小时以後就改观了;那一播的还是逸勋最喜欢的动作片呢!
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例如现在。
「放假了不睡觉,难道要等到上班的时候才偷打呵欠吗?」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是这样说的。
拿了钥匙,在桌上留下纸条,「没有准备早餐,要吃什麽再自己去买」,然後我带著已完成的插画作品,出门去了。

邮局住的比报社远,因此我总是直接把作品交到编辑部去。
「颜大哥早啊!好久不见了,最近过的怎麽样?」负责整理稿件的徐小妹嘴巴甜又很好相,只要没有特别要紧的事要忙,我多半会跟她聊上几句,直到她有怠忽职守的嫌疑时才作罢。
「已经三天没吃饭罗!」我半开玩笑地说,「不知道为什麽,最近稿件的需求量好少。」
「因为有一个林主编力捧的新人跟你抢饭碗啊!」徐小妹看出我的错愕,又补问一句,「你不知道吗?」
我诚实地摇摇头。
「你看一下我这边的记录好了!这个叫『李昕』的,他已经画两三个礼拜了……咦,颜大哥,你现在才发现你的稿件量锐减吗?会不会太……」
「後知後觉。」我苦笑著接话,「我没想那麽多啊!插画的需求量本来就会有波动。」
「那你就当作是普通的波动,不要想太多了。」徐小妹拍拍我的肩膀,说著不像安慰的安慰。
「林主编最近有批评过我的画稿吗?」我试探性地问,「你有没有听到什麽风声?」
「没有耶!你的作品一向满有水准的啊!虽然由我这个外行来说有点不准,不过很多人都这麽说,应该不会有错吧?」
「是吗?」我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这麽说,就是那个……李昕是吧?就是他的作品真的很有水准罗?」
「应该是不会太差啦!听说他是国外某某某艺术学院毕业的――那一长串的名字我实在记不住。总之,很有来头就是了。」
「是喔……」
「别想太多了!」徐小妹拿起我刚交给他的稿件,晃啊晃的,「林主编又开始向你邀稿了,不是吗?」
「我没有想太多啦!报纸的版面就是那麽固定,何况当某一个插画家出现地太频的话,编辑会想换换口味,也让读者换换口味,这很正常的……」
安慰的话语由自己来说的确有点不是滋味……李昕是吗?好,我记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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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头简单吃了一份早午餐,回到家的时候,逸勋已经起床。
「大少爷,肯离开被窝啦?」我问。
「别糗我了。」逸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帮你买一份汉堡奶茶,一起吃吧!」
「我吃过了。」
「那麽快?」
「是你起的太晚,」我接过逸勋手中的报纸,「我有这个就够了。」
「只有精神食粮是活不下去的吧?」逸勋还是把汉堡递上来,「吃过就再吃啊,有什麽关系?」
「你当我是猪啊?」我轻轻拍了一下逸勋的额头。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吃胖一点……抱起来会比较舒服。」
「去你的!」我白了他一眼,「说的好像你对我只有肉欲似的。」
逸勋只是开心地笑著,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两天,」我试图转移逸勋的注意力,「要怎麽玩?」
「问我?」
「废话!」我没好气地说,「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还是你拿主意吧!我这个人最无趣了,待在家、看电影、打网球……能想到的就这几样。」
「……真差劲。」
「大错特错!你应该要感到庆幸才对。这麽简单的老公相对的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取悦,你就不用伤脑筋说要变什麽样,对吧?说来我都是为你好……呜啊!汉堡是拿来吃的,不是拿来丢的……」
最後,我们还是只有看场电影便算了事。
还记得初识的时候,曾以为只要可以见到对方就能心满意足,哪怕什麽事都不做,发呆一整个下午……真的是太天真了!这种无聊的浪漫,偶尔为之,可以;长久下来,除非是世界末日,否则一定会相看两讨厌的吧?
其实,我对所谓的「强档钜片」也有些厌烦了,华丽的爆破特效美则美矣,内容却愈来愈乏善可陈――地球的命运,凭什麽要少数几个人拯救?现在只要看到类似的情节,我就想直接昏过去!
「没那麽惨吧!」逸勋反驳,「刚才看的那一部,不是还掺了些侦探解谜的成分吗?导演的创意也还满不错的,架构出一个挺不凡的未来世界。」
「反正最後还不是世界和平,没意思。」
走出电影院时,偶然间瞄到的街头艺人引起我更大的兴趣。
那是一个穿著破衬衫旧牛仔裤的男人,约莫三四十岁,蓬头垢面的,严格来说给人的形象非常邋遢。但口琴一放到嘴边,他周围就彷佛点燃了彩虹,直亮出一片五彩缤纷,欢欣的、肃穆的、轻柔的、沉重的……各有各的诠释,各有各的味道。
我上前静静地聆听,口袋里的壹佰圆钞票忍不住一张张掏了出来。
那人受到鼓舞,吹的更加起劲,最後甚至把三只口琴叠在一起,一张嘴、一首曲调却有好几部合音。
我惊呆了。
「先生,你真的吹的非常棒!」一向吐不出象牙的逸勋也给了张伍佰圆大钞。
我正想夸赞逸勋「终於了解艺术价值」的时候,他却大手一抓,直直地把我拖出两三百公尺。
「你抓那麽紧干嘛?很痛耶!」挣脱以後,我第一句话是抱怨,当然。

「我还想问你是怎麽回事咧!」逸勋的火气也不小,「那个人是吹的很好,不过有好到值得你付一千两百元吗?才二十分钟耶!你什麽时候对口琴那麽有好感了?」
「一千二……?」我没注意到自己给了那麽多,顿时有些心虚,「我是想说……想说……他要练到这样的境界,至少要好几年吧?所以……」
「多管f事,先管好你自己吧!」逸勋捏了捏我的鼻子,「坚持不我的钱,是吧?那就要有本事保证自己月底不会饿肚子。」
「我才不会让自己饿肚子咧……」忍不住愈说愈小声。
「是吗?」逸勋眉毛一扬,「昨天不知道是谁跟我抱怨『最近主编的邀稿好少,快要养不活自己』,好可怜喔!那个人是谁啊?」
「你都不知道,是……是有个叫『李昕』的家伙抢我的饭碗呐!不知道为什麽,主编最近都让他画。」
「哪有为什麽,一定是人家画的比你好啊!」逸勋对我的「指控」颇不以为然,「报社是要赚钱的,不是慈善事业,当然会想在有限的经费做出最超值的效果。什麽『别人抢你的饭碗』,如果你真的无可取代,别人又怎麽抢的走?」
「你……我……我是你的仇人吗?」我恼羞成怒,「为什麽你一直帮别人说话?」
「我是就事论事好不好。」逸勋无奈地耸耸肩,「不说别的,就算你不会开源,至少要懂得节流吧?」
「谁说我不会开源了?」突然间灵光一闪,「我可以摆个摊子,就在街头帮人画肖像啊?」
「你?」逸勋一愣,「可以吗?」
「喂,好歹尊重一下我的美术专业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拿过多少奖。」
「唔……我是相信你的能力啦!不过……」逸勋沉吟了一会儿,「想留住自己的样子,用照相机不就好了?又快又方便又不会有误差。另外,价钱也是个问题:订的太高,没有人会上门;订的太低,自己又划不来。」
「请艺术白痴少开尊口好吗?照你这麽说,全世界的画家都要改学摄影了。」我狠狠地瞪了逸勋一眼,「至於价钱的问题嘛!没关系,一开始我可以赔本,一千七,等到我累积人气以後……」
「等一下!」逸勋插话,「一千七?你是黑店啊?这种价钱叫作『赔本』?」
「不算赔本吗?」我有些惊讶,「这已经比画一幅插画的酬劳低了。」
「如果你觉得自己拉的到客人,那你就去吧!」逸勋撂下狠话,「但是不要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不然你觉得要价多少才合理?」
「我大概会出三百吧,顶多五百。」
「什麽?」
「现在知道钱难赚了吧?」
「……逸勋。」
「什麽事?」
「刚才那个街头艺人啊,我真的给了他一千二?」
「嗯。
「我出手那麽大方,他应该会记得吧?」
「应该会……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跑回去跟他说『我要拿几百元回来』,他应该不会不认帐吧?」
「别傻了!」

「颜大哥啊,」徐小妹探头探脑的,确定没有人注意他,这才偷偷摸摸地问,「你现在才想到要侦查敌手的底细,会不会太晚了?」
星期三,当我到报社交另一张画稿的时候,无意中提及「李昕」这个名字――只是无意中提及而已,因此徐小妹不算正常的反应让我觉得莫名奇妙。
「什麽敌手不敌手的,有必要讲的那麽严重吗?」我狐疑地问。
「嘘――小声一点啦!」徐小妹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颜大哥,你就是太善良了……有没有听过『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嗯,」我点点头,「怎麽了?」
「我可以跟你说,不过……」徐小妹又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你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喔!」
「秘密?」
「是。」徐小妹点到头差点掉下来。
「你说吧!」我咽了口口水,然後尽全力竖起耳朵。
虽然我不是个喜欢说三道四的八卦主义者,但这小道消息看来和自己有切身相关呢……这样的情况下,不会有人不好奇的吧?
「我本来就有点怀疑了。那个叫李昕的,依我看啊,他的基础还没有比你扎实呢!凭什麽林主编会特别指定『非他不可』?」徐小妹的眼珠子鬼灵精地又转了两圈,「原来,是他私底下和林主编套交情的缘故。」
「走後门?」
「你现在才知道喔!」徐小妹的语气满是不屑。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我摆手道,「我跟林主编合作好一段时间了,我不认为她是那种人。」
「林主编是大好人,这谁都清楚,不过……」徐小妹嘴巴再一扁,「那个李昕是什麽货色,谁又知道了?搞不好他施『美男计』,或者是暗中下蛊……」
「你满有想像力的。」
「听我说完嘛……是我亲眼看见的,两个人常常一起共进晚餐呐!」
「什麽?」
「小声一点……」徐小妹再一提醒我,开口的时候,音量也压的更低了,「其实我第一看到的时候,也会想说可能是公务上的往来还是什麽的,可是同样的情形,到现在我已经看过至少五遍了。你以前接的稿也很多,你有跟林主编单独吃过饭吗?」
「……没有。」
「我想也是。」徐小妹一副「我早就料到了」的表情,「林主编有必要讨好一个没没无闻的画家吗?所以说,一定是那个李昕在搞鬼!」
「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没什麽好奇怪的,这就是现实社会啦!现实社会里,什麽样的人都有,」徐小妹话锋一转,「不过林主编实在怪可怜的,我还在想要不要去『点醒』她,被欺骗感情还算小事,我怕林主编的一世英名会毁於一旦。」
「什麽几世什麽英什麽名的,」我实在很不习惯徐小妹的遣词用字,「你在唱戏啊?」
「谁在唱戏?」
一道陌生的男声猛地插进我和徐小妹的谈话里,我们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只见办公室门口不知何时起多了一个男人――或者该说是男孩,很年轻,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岁,乍看之下觉得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就叫你小声一点吧!」徐小妹咕哝了一声,颇有怪罪的味道。接著她转头往那个男人的方向喊:「偷听别人说话很不礼貌,就算是喝洋墨水的,也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吧?」
男人微笑著,不轻不重地回了句「对不起」,然後才走上前来。

徐小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却无论如何不能拒绝收他呈上的画稿,只好把不满发泄在刻意粗鲁的动作上。
看到这里,种种线索大概够我推测出事件的始末。
「你就是李昕?」我问。
「你记得我?」他看起来非常惊讶,不知道为什麽,甚至带点惊喜,「颜子初,好久不见。」
「你好。」基於礼貌,我也伸出右手和他握了握。
我很想跟他说『记得』和『好久不见』不是这样用的,毕竟我们是第一见面,不过看在他是喝洋墨水回来――可能是因此造成中文退步――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
「我很欣赏你的作品呢!我们应该找时间互相切磋一下。」
「你过奖了。」徐小妹的「情报」言犹在耳,因此我对眼前的人一下子没了好感,「切磋什麽的,等『有时间』的时候再说吧!」
言下之意就是:别痴心妄想了,你这只猪!6BC7CE9ED:)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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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别拒绝的那麽快嘛!有一句成语是这麽说的……『教学相长』,是不是?」
「不是。」我否认地极度乾脆。
「难道……」李昕眉毛一扬,「你怕了?」
激将法?
「是啊,我怕了。」我微笑著回答。
「嘿!谁说颜大哥怕了?」应该忙得不可开交的徐小妹却在这时冲了出来,「颜大哥,你就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狂妄的家伙,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惹的。」接著他转而向李昕示威,「怕?颜大哥是怕你输不起,搞清楚!」
「放心,我很有风度的,」李昕挺起胸膛,「相信子初也是……就这麽决定了,明天下午……」
「等,等一下!我什麽都没有说啊!」我苦笑,「还有,李先生,我不喜欢别人叫我两个字……」
「我喜欢啊!」李昕咧开嘴,笑了,「不然要叫什麽?颜先生?多老气!」
「你这个人怎麽这样?」徐小妹插话,「颜大哥说他不喜欢,你没听到吗?不、喜、欢!」
我愣住。徐小妹一向很维护我,这我是知道的,不过也不需要这麽激动吧?
「没关系,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李昕看向我,「你会答应吧?」
「嗯……」我有些犹豫。虽然说没有非得答应的理由,但是也没有非得拒绝的理由啊!
「你可以到我的画室来。」李昕补充一句,「就在附近而已,交通很方便的。」
「颜大哥,去啦!你不是很想体会在画室里抹颜料的感觉吗?」徐小妹继续扇风点火,「何况还可以『顺便』教训那个家伙……」
「我才不怕呢,来就来!」李昕说的豪爽。
「嘿嘿,颜大哥会让你後悔的。」徐小妹回了这麽一句。
我只觉得无辜……做决定的,不应该是我吗?

3

现在,在李昕的「画室」,看著他满头大汗地换过一个又一个姿势,突然觉得很不真实。
几天前还对李昕这个名字嗤之以鼻呢,那时候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能够(还算)和平地相吧!
我不是个相信缘分命运的人,此时却不得不赞叹人与人相时能迸发出的无限可能。
「你再等一下,」李昕再一心虚地笑了笑,「我快想好要摆什麽姿势了。」
「你自己说,这是第几讲这句话了?」
「唔……我是第一当模特儿嘛,对於新人应该要包容一点……对了,旁观者清!你说说看,我摆什麽姿势会比较好看?」
「你乾脆倒立好了。」我随口答道。
他愣了一下,回过神以後竟然真的开始卷起袖子,一副「我跟你拚了」的架势。
「你怎麽那麽乖啊?」我忍不住笑出来,「如果我叫你不能眨眼睛,你就真的不眨?」
「当然!」看到我吃惊的微微张嘴,他才继续说,「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了。」
「神经!」我笑著骂,「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有的,还不如赶快把你的姿势『生』出来。」
「你就试著帮我出些主意嘛!是你要画耶!」
「随便。你要倒立还是练瑜珈都行,什麽姿势我都能画。」
「这麽说是我这个模特儿比较无能罗?」
李昕继续和自己的身体奋战,接著又连换了近十种姿势。
我差点怀疑他是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或者是过动儿。
终於,李昕在我把头发等白以前,找到一个「不会觉得手脚多馀」的姿势。
「现在我觉得模特儿比画家还要辛苦呢!」李昕傻笑。
我决定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镇定心神,准备动笔。
李昕於是也收敛笑容,没再说话。
下笔前最重要的是观察。李昕拉了把椅子,然後反过来跨坐,双手支著椅背。或许是向光的关系,现在的他看起来更有精神。脱下玩世不恭的神情,专注和认真为魅力指数加分不少。我必须承认,李昕真的长的很好看。可有可无可变换的发型一向不是我评论外表时的重点,不过李昕真的整理地很得体,属於「不失俏皮的规矩」那一种;眉毛不淡却也不算太浓;嘴唇很薄(听说薄唇代表薄情,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挂著浅浅地、迷人的笑;眼睛则逼人称羡地明亮有神,画肖像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人的眼神了,所谓的「传神」、「画龙点睛」都有这层意义……等等,李昕的眼睛在看哪里?在看……我的眼睛?
莫名地一慌,我的第一笔因而偏了该有的轨道……

印象中,就算是参加全国性的比赛,我也没有这麽紧张。
李昕灼热的视线不加掩饰地射来,我因此完全无法平心静气地作画,只能凭藉著累积的经验,这里应该这样画,那里就这样好了……

我已经不敢像平常一样不时地「跳出来」看整体的感觉了……我知道自己一定画的很糟,而且糟到不能再糟的那一种。
李昕之所以选择这麽不礼貌的神情,是因为「战略性」的需求吗?
好吧,我承认,这一招的确高竿。或许有人可以依然不受影响,但是很可惜,那不是我。
我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画好了?」李昕问。
「嗯。」我知道自己的脸色非常差劲,尽管没有镜子。
「画到叹气……我的长相有那麽糟糕吗?」
李昕是在说笑话吧?但是我笑不出来。
「拿去。」我绝望地说,甚至逃避地捂住眼,不想看见自己的「杰作」。
「有信心一点好不好?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子初吗?」
「可能不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各式各样的人物画不知道练习过多少,什麽阵仗没见过?如今一个眼神就能让我的心情起起伏伏……该死,画裸男时都没这麽心神不宁的!
李昕原本还嚷著「别装了」,但从我手中接过作品以後,瞬间成了哑巴。
不仅如此,他脸上还浮出一个极端复杂的表情:有震惊,有疑惑,但更多的是……窃喜?
这个没同情心的家伙,对手的失常能让他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我觉得我这没有画好。」我有气无力地说,「如果再给我一机会……」
「的确,这跟你平常的风格不太一样。」
「你又知道我平常画的是什麽样子了?」
「那当然,我有做过功课啊!」李昕如数家珍地说,「细腻、幽默、脱俗……」
「言下之意是:我这的表现不够细腻不够幽默,也不够脱俗?」我苦笑。
「没错!不过……我还是很喜欢。」
「咦?」
无预警的,李昕突然将手中的画稿翻转一百八十度……
一如我的自知之明:线条很粗,构图不够严谨,光暗阴影打的不太自然……
没料到的是,文质彬彬的形象失色後,画里的逸勋自有一股粗犷之气,另外,那对黑白宝珠镶嵌地异常成功,彷佛热烈不曾退去,依然在注视著我,只是换了个地方。
「这就是你眼中的我吗?」李昕的眼神朦胧起来,「好……情……」
「你别误会了!」一股热流从耳根烧到脸庞,「我说过……我是随便乱画的。」
「就是随便乱画才能表现出真性情啊!」李昕笑了,「坦白从宽,你是不是偷偷暗恋我?」
「哪有?」我板起脸。
「没有吗?」李昕依旧嘻皮笑脸。
「别闹了!」我恨恨地说著,「别逼我掉头就走。」

「喔,对……对不起。」李昕愣了愣,「其实你不用那麽认真的,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
「我知道了。」李昕接著换上正经八百的脸孔,「换我画了,你想一下,看要摆什麽姿势。」
「好。」
非常制式的对话,少了我讨厌的轻浮,却也没了我喜欢的趣味。
周围的气温被自己降到冰点……这真的是我愿意的吗?
我不禁懊恼起来。「要不是我已经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准会被你的口不择言气死。」逸勋会这麽说,或许不是没有道理。

我摆了个跟李昕一模一样的姿势。他俊美的脸孔因此有些扭曲,双唇一开一阖的像是想说些什麽,最後却只是沉默。
无谓的激动褪去以後,我感到更後悔了。
李昕爱笑爱闹……有什麽不好?我不就常常嫌逸勋不够风趣吗?
现在,搞的连朋友都做不成,对我又有什麽好?
认错吧……
我吸一口气,决定勇敢开口――反正我的厚脸皮是有资格领证书的,几句道歉算不了什麽。
「喂,」我对李昕说,「我就是这样,喜欢乱发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什麽?」李昕一脸吃惊。
「装傻啊?我讲地那麽慢那麽清楚,你会没有听到?」
「有有有,我听到了。」李昕淡淡地笑著,「只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突然生气,然後突然又不生气了。」
「这算是……称赞?」77E32D83BB还幽如:)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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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不是讽刺。」李昕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刚才真的被你吓到了,我还以为接下来都得不苟言笑……那会要我的命的!」
「我只是不喜欢你拿我的作品做文章而已,」我解释,「尤其是在我画的很糟糕的时候。」
「很糟糕?不会啊!」
「谢谢。不过,你其实不用安慰我的。」
「不是安慰,我说的是实话啊!」李昕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你有没有听过Brad
Holland?」
「没有。」我摇头,「他是谁?」

「一个我很喜欢的大胡子画家。」
「喜欢他,因为他的大胡子?」
「当然不是!」李昕哈哈笑了两声,「你也满耍宝的嘛!Brad
Holland喔……这麽说好了,大部分插画家在构思一幅作品的时候,偏爱将情节画『满』;Brad
Holland不是,他抓取的画点常常会让观者有『想知道画面里正在发生什麽事』这样的冲动。有人这麽描述:他不单是一个定格画面的摄影者,还是一部精采预告片的导演。」顿了顿,「我觉得你的画里有一点Brad
Holland的影子。」
「有吗?」
「你的笔触很豪放,相较之下,那眼神就显得极度细致,而且生动,会让人忍不住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对眼睛。我刚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画里真的有一个人在瞪我,似乎意有所图地瞪著我……」
「真的有那麽好?」我听的有些心虚。
「艺术的东西是很主观的,或许你觉得还没达到自己的标准,不过我觉得已经很好了,甚至比你从前任何作品都还要好。」李昕的表情是我未曾见识过的认真,「嗯……可以告诉我吗?你画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麽?」
「知道这个做什麽?」我不想说实话。
心里乱糟糟的……天啊,这像话吗?
就让它成为一个「美丽的错误」吧!
「有没有听过这样的讲法,『作画的工具不是笔,而是灵魂』,我想知道你眼里的我是不是真的那麽……对不起,我还是想用这个词,『情』。」他再一炫耀他的白牙齿,「说实话,我有点受宠若惊。」
「惊你个头!」我试图转移话题,「话那麽多……你画好了吗?」
「嗯,我完成了。」李昕很明显地对我的逃避有些失望,但没再追问。
我接过李昕的画稿,一看,不禁有些震撼。
画里的我,严格来说只有一个轮廓,没有铺上阴影没有打上光暗,魅力却不减反增,彷佛自己有了灵气,那脸上带著的笑意灵活地直叫我起鸡皮疙瘩。
为什麽能画的那麽精彩?明明只是寥寥几笔而已……
「我想把你画『乾净』一点,因此选择这样的方式。」李昕简单扼要地说明,「喜欢吗?」
「……还不错。」我不得不承认李昕有不只两把刷子。
「真的?那为什麽你的表情这麽难看?」李昕跟著皱眉,「我自己还挺满意这个效果的……是我们的审美观相差太多吗?」
「不是你的问题,」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是我突然想到,饭碗真的要不保了。」
「饭碗?在报社的插画工作?」
「明知故问。」我瞪了李昕一眼,「你就不会试著『手下留情』吗?好歹我算是你的前辈。」
「你才几岁啊,甘愿把自己说的那麽老?前辈?」李昕微微一笑,「至於分给你的稿件嘛……你都没想过为什麽会突然变的那麽少吗?」
「因为你太厉害了!」我没好气地说,「羞不羞啊?逼我讲这种话。」
李昕只是傻笑。
「主编的邀稿少一点其实没什麽关系啦,」我边收拾边说,「有事没事多画一些罗曼史的封面,日子应该还过的下去。」
「你把插画当作正职?」李昕像是听到外星人攻占地球似的,「赚的钱够吗?」

「不够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可怜。」我假意摸摸肚皮,「其实我已经十天没吃饭了,信不信?」
「不信。」
「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因为我也不信,哈!」
我的东西不多,没多久便整理完毕。
「走啦,掰掰!」我站起身。
「等,等一下。」李昕不由分说地挡住我的去路。
「干嘛?」
「嗯……有一件事,其实早就要跟你说的。」
「喔,说啊!」
「这个嘛……」李昕面有难色。
「是不是男人啊,乾脆点行不行?」
「我,我是想……」李昕「想」了大半天以後,支支吾吾地说,「可不可以把你刚才画的那一张送给我?」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我哑然失笑,「当然可以啊!」
「然後我把我画的送你。」
「喔,谢谢。」
「不客气。」
交换礼物以後,很奇怪的,李昕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舒解。
「你还有话要说吗?」我试探性地问。
「呃……有……」
「……我听,你说吧!」
「喔……」李昕发了一会儿呆,「谢谢。」
「谢什麽?」
「说出来你或许不相信,」李昕怯生生地说,「学成归国以後,还没有人称赞过我的作品。你是第一个,所以,谢谢。」
「你画的真的很不赖啊!」我摸著良心说,「怎麽会没有人赏识呢?」
「你就不必挖苦我了。」李昕一脸无奈,「报社里谁不是这样以为:我是靠妈的关系才有今天的。」
「你妈?」
「就是你们口中的『林主编』啊!」顿了顿,「其实徐小妹暗地里传什麽我大概都知道……走後门?是妈怕我被别人挖角,亲自拜托我留下来的好不好!不然谁会想淌这滩浑水?」
我听的心惊胆颤。原来李昕和林主编并不是徐小妹说的那种关系……
「还好,你听到的还不是最难听的版本。」
「还有更难听的?」李昕显然不敢相信。

「不说也罢。」我同情地拍了拍李昕的肩膀,「路遥知马力,大家最後一定会……嗯,相信你的。」
「不相信也没关系,」李昕神秘莫测地一笑,「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什麽意思?」我不懂。
「没什麽,」李昕故意装傻,「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不了,我要回去翻报纸找工作,这比较重要。」
「我是认真的。」
「再说吧!」
「喔……那……下可以让我们再切磋切磋吗?」李昕窘迫地解释著,「其实我最喜欢一边跟模特儿聊天一边作画了,这样比较能抓到神韵,这……我觉得很可惜。下,可以给我下吗?」
「再说吧!那时候我大概找到新工作了,会更忙。」
「对了!其实有个……」
「给你最後一机会,」我不客气地打断李昕的句子,「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其实已经掰到没有话可以掰了,对吧?要说什麽快点说,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要你赔你也赔不起的。」
「子初,」李昕再开口时整个神情都变了,「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呢!」
「嗯,我是很好看。」我懒的再纠正李昕对我的肉麻称呼,只随意敷衍几句。
「是没错啦,不过你扬起嘴角的时候,更好看了!」李昕接著暧昧地补了一句,「我喜欢爱笑的人。」
「什麽喜欢不喜欢的,」我皱了眉头,「我们两个都是男的耶!」
「那有什麽关系?谁说男人不能喜欢男人?」
「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我一惊,「好吧,我现在知道你不排斥同性恋了……但是你干嘛让我知道?」
「我还想让你知道更多关於我的事呢!」李昕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小的汗珠,「对了!跟你说一下我不排斥同性恋的原因,因为,我自己就是个同性恋。」
我不由自主地退後好几步。
「你爱男人爱女人关我什麽事?干嘛跟我讲?」我问。
「我想跟你交往……我不知道怎麽说会比较好,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没关系,只要你不惹我,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恶意暴露你的身分。」我试著不动声色,「不过我先声明,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很讨厌我吗?」
「不讨厌。」
「你把我当空气,情愿我们根本不认识?」
「……也没有。」
「那就是至少有一点好感了嘛!为什麽不试一试呢?」李昕接下来字字惊悚,「你也是爱男人的,不是吗?」

全世界都变的「不一样」了,要不是太阳依旧东升西落,我恐怕会以为自己其实身在梦中。
首先,报社对我的插画的需求量突然一夕之间暴增不少,热门的情况比起前一阵子的「李昕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差点以为自己成了报社的签约画家――垄断并排挤其他画者的那一种。
其,不管我在「避开李昕」这个课题上下多大的努力,和他的邂逅数依然呈现等比级数增加的趋势,「巧遇」的地点也不断扩大范围――餐馆、商店街甚至是我家楼下(我无法不去怀疑李昕其实一直在跟踪我);更诡异的是,我已经试了十三个不同的时段,却还是在交稿的时候无可避免地碰上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彷佛他早就等在那儿,专程等我自投罗网似的。
我不讨厌李昕,但无论如何谈不上喜欢,尤其在他信誓旦旦地说出「你也是爱男人的」这句话之後。我已经尽力不让自己觉得像是个被剥光全身衣物然後游街示众的囚犯,但还是感到异常难堪。
没有人会觉得好过吧?这麽私密的事情……
李昕为什麽知道?他是从何知道的?我试著思考,不过实在没有线索,只能作罢。985FD我在:)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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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徐小妹为什麽会任由李昕在编辑部来去,那又是另一个疑点了……
「为什麽?」徐小妹脸色铁青,「颜大哥,你好意思问我为什麽?」
「你这句话是什麽意思?」我一头雾水,「什麽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我是真的不清楚。」
「李昕是林主编的公子,这事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李昕自己跟我说的。
「听说了怎麽没告诉我?单凭这件事我就可以跟你绝交!」徐小妹负气地鼓起双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可怜,抱著『独家消息』穷开心……怎麽办,被大夥儿当作笑柄了啦!」
「可是那不完全是我的责任吧!」
「话是这麽说没错,不过……」
「徐小姐,」不受欢迎的声音非常不适时地出现,「聊的很愉快嘛!继续啊……如果你想『换换别的工作环境』的话。」
「李昕?」我眼神呆滞地看著彷佛从地下冒出来的不速之客,「你怎麽又来了?你不是已经不画插画了吗?」
「当然是有别的事要忙啊!」李昕笑地异常开心,「而且,谁说不画插画就不可以来这里?除了交稿的时间以外,你也可以常来这里逛逛,我会很欢迎你的。」
「谢谢,不过不用了……」用膝盖想也知道我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嗯……徐小姐……」李昕轻咳两声。
「颜大哥,我还有事要忙,」徐小妹的眼神颇为哀怨,「有机会再聊……不,不要再聊了……」
我傻眼。
「好了,现在就只剩我们两个……」李昕微微弯腰,右手带出一个「请」的手势,「我知道这附近有一间还不错的咖啡馆……」
「不用麻烦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我也有事要忙呢!有机会再聊……不,不要……」
说到最後,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在说什麽。
总之,我是落荒而逃的,极其狼狈。

连逸勋都变的很不对劲。
星期五。逸勋踏进家门的时刻,比平常晚了将近三个小时。
我原先担心到差点发疯,只差没有报案――值班的员警不让我报案,他说要消失一定时数以上才算失踪,为此我还和他在电话里对骂了半个钟头。心上一块大石头落地的同时,不满的情绪霎时间满溢出来。
「你怎麽这麽晚才回来?」我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很冷。
「火……」
「火车没有误点,我问过了。」
言下之意就是:别说会被拆穿的谎,否则彼此都难堪。
逸勋想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火车晚到十分钟,开会延长十分钟,聊天耽误十分钟……这样可以了吧?再说,我又不是每都这麽晚回来。」
这是什麽态度?是我错了?
「晚回来没有关系,」我压抑怒气,试著讲道理,「可是你至少该打个电话说一声吧?」
「手机没电了。」
「是吗?」我伸出手,「手机给我。」
「为什麽?」
「不是没电了吗?拿来,我帮你充电。」
「不用了!」逸勋的声音渐渐大起来,「你直接说『谁会相信你的鬼话,我要直接检查手机』,这样不是更乾脆?」
「做贼心虚。」我冷笑,「不乾不脆的人是谁?你到底在隐瞒什麽?」
「我有什麽好隐瞒的?」逸勋不甘示弱,「你以为你是我的谁啊?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有必要跟你一一报告吗?」
我张大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句子。
然後,委屈、激动、无助,我开始发抖。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逸勋的气势跟著缓和下来,「我只是,希望你多相信我一点……你觉得我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吗?」
我摇头。我没有把握。
「傻瓜……」逸勋轻声地骂,接著把我搂进怀里,温柔地抚著我的发丝。
基本上,这样子就算是和好了。
相七个年头,大吵小吵没有少过,但逸勋总是懂得如何在最恰当的时机让战火停止蔓延。逸勋曾说我是被上帝派下凡间负责捣乱的孙悟空,而他是专门克我的如来佛――真的是这样吗?希望不是,因为孙悟空最後没有和如来佛长相厮守。
那一晚,逸勋很难得地当了一夜猫子。他带我出去吃宵夜,肉粥,还点了一堆小菜,不把我喂成猪公不肯罢休似的;接著带我上山看夜景,看夜景似乎是穷苦学生为了省钱才会选择的消遣,我一向兴趣缺缺,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感到浪漫。
「会吵的小孩有糖吃。」我最後下了这样的结论,逸勋不置可否。
当然,我也被逸勋念了好一阵子:有话要好好说,不可以动不动就摆臭脸乱发脾气……
其实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有时後情绪一上来,我真的管不住自己。

然後逸勋说我一定是没有按时吃药,我追著他打。
好幸福!
一场小型风暴就这样过去了,我这麽以为。
直到我在逸勋脱下来的衬衫上发现一个口红印,和淡淡的、陌生的香水味……

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睡。
逸勋依旧到了中午才肯起床,依旧帮我买一份「早餐」尽管我已经吃过,依旧……
除了我的心情,似乎一切都没什麽不一样。
「昨天为什麽那麽晚才回来,还是给我一个理由吧!」我咬著三明治,试著不动声色地说,「不然总觉得心里有疙瘩,很不舒服。」
「其实也没什麽。一个满要好的同事叫我陪他挑戒指,就只是这样而已。」逸勋眼里闪著奇异的光芒,我无法解释。
「戒指?」
「求婚用的,」逸勋点头,「你都不知道那家伙对他男朋友有多好,为了挑一只中意的戒指,可以跑遍整个新竹。」
「『那家伙』是女的?」我皱眉。
「不,男的。」逸勋悠f地啜了一口奶茶。
「你刚才不是说他交的是『男朋友』?你那个朋友也是同性恋?」
「世界上哪来那麽多同性恋啊?」逸勋笑了笑,「他交的是女朋友……大概是我一时说错了。」
「是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不会是吃醋了吧?」逸勋试探性地问,「不管是女的还是男的,他已经要结婚了,你觉得我会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吗?」
「是不会……」
「那就对啦!」逸勋开心地说,「我就知道你很了解我……没胃口吗?如果真的吃不下,喝奶茶就好了。」
「嗯。」我咬著吸管,没有继续接话。
突然,一个挺不妙的念头飞进心里:如果「找结婚戒指」这件事本身就是虚构的,那又如何?不会破坏别人的家庭……如果根本没有家庭可以破坏,那又如何?
我实在很不喜欢这个好猜疑的自己,不过,如果事情真的像逸勋说的那麽单纯,为什麽他昨天晚上不坦白说?
逸勋分明不想让我知道全部的事实……
「最近公司里有什麽好玩的吗?」我问,「舞会或者是其他什麽的。」
「怎麽可能,又不是去玩的!」
「喔,那……」我又问,「最近有没有人追你?」
「什麽?」逸勋嘴里的奶茶喷出一半,「有没有搞错,你在怀疑我的魅力吗?」

「什麽意思?」
「当然是有啊!」逸勋得意洋洋地说,「英俊潇洒年轻有为,大家都直接叫我『单身公害』呢!」
「是吗?」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那……应该会有女孩子倒贴……偷亲你或者偷抱你之类的吧?」
终於问到重点了。
「别闹了!」逸勋轻轻地敲了敲我的脑袋,「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有的,还不如赶快把你的三明治吃完……对了!你还没说接下来两天想去哪里……」
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四两拨千金?
思绪糊成一团,突然,我很想哭。

逸勋离开的那个晚上,我去了同志酒吧。
这种地方,我只来过一。那一给我的唯一的印象是,在逸勋暂时离开上厕所的十分钟内,至少有十个人跟我搭讪。
我觉得寂寞,想找个人聊聊。不知道可以找谁,因此进了这个对我而言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至少会碰见一两个不是满脸肉欲、可以敞开心胸吐吐苦水的人吧!我原先是这麽想的。
看样子,是我太天真了。
「赏个脸,只喝一杯就好!」
「谢谢,不过……」
现在,我被四五个很明显绝非善类的大男人围住,带头的大胡子不断地邀请我「一起去逛夜市」、「一起去唱KTV」、「一起去看夜景」……,我始终没有答应。
然後其中一个光头佬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杯红中带紫的、不知名的饮料,说是要「请我」。5B3D9ACB伫叶在:)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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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头摇的更凶了。谁能保证我喝下之後还能保持清醒?
「你怕我们下药不成?」光头佬笑著问;他的笑让我毛骨悚然。
「嗯……这个嘛……」再烂的理由都可以,就是不能说实话,「其实,我不喝酒的。」
「进酒吧的人说自己不喝酒!」大胡子怪里怪气的叫嚷著,其他人於是窃笑起来。
「试试看吧!」光头佬再一举起高脚杯,「搞不好你有酗酒的基因,只是潜能没被开发而已。」
我只能暗暗叫苦。这麽明显的推辞,没有人听出来吗?
「不用跟他说那麽多,他其实很想跟大夥儿乐一乐呢!不过是害羞而已。」一个瘦的像竹竿的人边说边过来拉我的手。
我吓坏了。我原以为他们只是耍耍嘴皮子,不会真的动手动脚。
「对不起,我要走了。」我拍开那双不规矩的手,尴尬地笑著,站起身。

「开窍啦!」一群人夸张地笑道,「这就走……老李,你先把车开过来……」
「不不不……」到底说了多少个「不」字,我已经搞不清楚。
只见,那群恶魔的脸孔愈欺愈近的时候,一个眼熟的身影突然间奋力挤到我身旁。
「他都说不要了,你们到底想怎麽样?」
我愣住。
李昕?
「哪有怎麽样?大家不过是想交个朋友而已。」大胡子语气颇为不满,「你以为你是谁啊!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还不是想骗他上床?伪君子!」
「我才不需要用骗的,」李昕一搂,我重心不稳,立刻跌近他怀里,「他是我BF,谁也不准打他的主意!」
听到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真好笑!你看他吃惊的样子……」大胡子先颇为不屑地朝李昕「哼」了一声,然後转而向我说,「小兄弟,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
「随便你。」大胡子无所谓地耸耸肩,「其实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逗逗你而已。倒是这个小白脸……你自己小心吧!」
我尴尬地笑了笑。
「凶神恶煞们」似乎明白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馀地,嘀咕几声以後就散了。
我吐了口大气,然後挣脱李昕的怀抱,顺便瞪他一眼。
「贵人多忘事啊!」李昕皮笑,「不会现在就忘记是谁帮你解危了吧?」
「已经让你抱了,不然你还想怎样?」
「还想亲一下。」
「你……」
我一拳挥过去,没想到李昕的反应极快,一个侧身便躲开我的攻击。
「好了,」李昕说,「谈谈正经事吧!」。
「在这里哪有什麽正事好谈?」。
「你想谈不正经的也可以。」
「无赖!」我转身就要跑。
「等一下,」李昕扣住我的手腕,「如果我要你请我吃一顿,应该不过分吧?」
我苦笑,感觉像是从一艘贼船跳到另一艘贼船――还是要死!
「那麽为难?算了算了……」李昕眼睛一亮,「对了!你怎麽会来这里?」
我一愣,思绪「轰」地一声炸开。
刚才为了「求生存」,大脑全然没管到其他层面……
现在一想,努力在李昕面前装出的「我才不是同性恋」……不就穿帮了?

最糟糕的是,我还不知情地跟他说了好几句话,连装作不认识的伎俩都没得用了。
「我才想问你呢,你怎麽会在这里?」我联想到最近频的「巧遇」,脸一寒,「说!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
「一开始,我承认,有。」李昕大言不惭地说,「不过已经好几天没跟了,我发现你再怎麽去都是那几个地方,」眨了眨灵动的双眼,「所以今天完全是因为缘分。」
「去你的缘分!」我没好气地说,「你常常来这种地方吗?」
「是常常来啊!但是这里没有很不正常吧?『这种地方』?」李昕嘴角微扬,「不过是想放松放松……我还知道你很不常来,今天是你第二踏进这里吗?」
「你……」
我刚想问李昕为什麽知道,突然间,灵光一闪。
或许是打从心里瞧不起那种胡乱跟别人搭讪的家伙,或许是当时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周遭的环境上,总之,在李昕的「循循善诱」下,我这才想起……
「你上有跟我搭讪,对不对?」我惊叫,「那些无聊男子的其中一个。」
「干嘛讲的那麽难听?」李昕微微皱眉,「我比较喜欢说是『命运的相会』。」
我无语。
「难道……你现在才想起来?」李昕吃惊地问。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默认。
「你真的太伤我的心了!」李昕装模作样地按著胸口,「我以为只要是看过我的眼睛,没有任何人……」
「所以说,」我不耐地打断,「你那麽肯定我也喜欢男人,是因为早就在这里见过我了?」
李昕点头。
被拆穿的难堪袭来,顾不得刚才是谁出手解危,我一转身就是狂奔。
李昕追上来。
「我原本还打算叫你报恩的,看来是不可能了。」我能听到他的声音,愈来愈近,「不然这样好了,我请客,算是……算是帮你『压惊』,好吗?」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李昕又说了,「就当作是做善事……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魅力,好不好?」
「走吧,又不会少一块肉!」李昕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瘦的是我的荷包耶!我都没有哀号了……」
右手手腕一紧,接著我体会到:平常不运动的确不行,第一,真的要跑的时候会跑不快……
没有第二第三,第一点已经够糟糕了。

5

「跟我吃饭有那麽难过吗?」李昕夹起一块豆腐。
「没有。」我只顾著低头吃面。
「还说没有。」李昕扁嘴,「早知道你会那麽不开心,我就不逼你来了。」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想摆臭脸的时候一定笑不出来,」我淡淡地说,「你如果没办法忍受,就不要来招惹我。」
「那……为什麽现在想摆臭脸?」李昕体贴地事先声明,「如果不想说就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跟你讲也没关系,反正没什麽大不了……」
李昕掏了掏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之前不是一直躲著你吗?说实在话,我并不讨厌你,反倒觉得你很勇敢――想爱谁就爱谁,挺大方的。」我叹口气,「没想到一切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这让我感到有点……」
「觉得自己被耍了?」
「算是。」
「看开一点吧!」李昕笑道,「总是要有人耍别人有人被耍,这世界才会有意思嘛!」
「这是什麽歪理?」我不置可否。
「不过,说真的,」李昕探头过来,附在我的耳边问,「现在你已经不用假装『不爱男人』了,对不对?那,你可不可以,试著爱上我?」
「我现在心情很糟,你可不可以改天再问这种问题?」
「行!」李昕爽快地说。
我投以感激的眼神。
「不过,」李昕搔了搔头,看来有些不自在,「有些事还是得把握机会,趁现在说一下。」
「好事坏事?」
「好事。」
「嗯,那就说吧!」不如意的事情已经够多,如果是坏事,就别急著跟我报告;我会发疯。
「其实,我是报社的美术主编,已经当两个多月了。」
「喔……什麽?」一吃惊,筷子险些掉在地上。
「我要求先在基层实习一阵子,然後一手包办所有的美术相关作业,」李昕支支吾吾地说,「因此之前你画稿的需求量大减,和最近的大增,都是……」
「都是你搞的鬼?」我不客气地问。
「嗯……你其实可以不必用那麽激进的辞汇……」
「为什麽要这麽做?」我寒著脸问,「要不是我自己有积蓄,恐怕早就饿死了。」
「想把你『引出来』啊!」李昕无辜地眨著水灵灵的双眼,「你不认为这机会是老天爷赏赐的吗?当初在酒吧被拒绝的时候,哪想的到还有机会跟你碰面!而且,既然一切都是『天意』,我总不能『逆天而行』……」
「满口怪力乱神的,你是神棍啊!」我白了李昕一眼,「再说,你用这种烂方法,我就算被逼到转业也不会怀疑到你那里。」
「谁说的?」李昕不以为然,「你後来不就很积极在打听『李昕』这个抢你饭碗的狠角色了吗?」
「我才没那麽无聊,要不是徐小妹……」
思绪一转,想到进来安静不少的徐小妹眼皮下盖著的不自然……
「我知道了。」话锋一转,「为什麽徐小妹现在变的那麽奇怪……是顾忌你的淫威吧?」
李昕刚含进嘴里的贡丸差点没喷出十公尺远。

「说话要有良心啊!」李昕粗声怪叫道,「你怎麽不提徐小妹之前散播的『谣言』?到底是谁比较惨?」E86D29:)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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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他比较惨,」我快意地扬起嘴角,「如果有一天徐小妹当了你的顶头上司,放心,到时候我也会同情你的。」
「哪有这样的……」李昕嘀咕。
「光顾著说话,你看……」我责备地指著李昕的面碗,「还剩那麽多,等一下我吃完就自己先走,不等你了。」
李昕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
「不要再做戏了,快吃吧!」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那你不能生气。」
「生什麽气?」
「我哪知道你会生什麽气?你总是突然发飙然後又突然平息,好难捉摸!」李昕边咀嚼边说。
「哪有?」我澄清,「只是说话的口气比较『狂野』一点而已,只有一点点……」
「那就好。」李昕微笑,「说真的,你笑起来非常好看,你应该多露出笑容的。」
「尽量。」我敷衍说,「至於你,应该再吃快一点;我的碗已经朝天很久了。」
「喔。」李昕加快动作,却还是不放弃开口的机会,「等一下……咕噜咕噜……在附近逛一逛……好吗?」
「已经很晚了。」我摇头。
「难得有机会一起出来……」李昕露出失望的表情。
「说的好像是我爽约的样子,真是……对了!」我突然想到,「那个……酒吧啊,没错,我是第二去,总共只去过两而已。」
「然後咧?」李昕疑惑地问,「干嘛那麽紧张?」
「在『遭到袭击』以後,我对那种地方的印象,更差了。」我诚实地说,「我不希望别人以为我常去那种地方,你了解吗?」
「嗯……喔……」李昕脸色微变。
我这才想起,李昕说过他常去「放松放松」……
糟糕,可别以为我是针对他说的啊!
「收过吗?」李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後出乎意料地吐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松口气。只要李昕还肯转移话题,情况就不是最坏的。
「没有。」我索性把焦点再扯远一点,「还有,你不必特别把稿件都给我,我会觉得自己是靠关系才享有特权的……我不喜欢这样。」
「嗯。」

问句有两种:一种是为了知道答案而发问,另一种是随便问问,没话找话问。
我自动把李昕的问句归类为後者,因此当我真的收到时,不免吃惊。
「又香又漂亮,一定不便宜!」徐小妹一脸兴奋,「是谁送的?」
「问我?」我还陷在震撼里,只随便回了句,「你不知道吗?」
从小到大,这是我唯一一收到别人送的。我以为自己不会像个痴,抱著束猛闻,然後露出傻傻的笑――事实上我真的没有这麽做,但这著实耗掉我不少自制力。
那种知道有人爱默的幸福感觉,不想沉醉其中,真的很难!
「我怎麽会知道?不过,是李猪头亲自拿来的,」徐小妹开朗地笑著,「对了!里面有一张卡片,他说你看完就会明白其中的意思。」接著开了个若有似无的玩笑,「神秘兮兮的……该不会就是他送的吧?」
「怎麽可能?」我冷汗直流。
「快点看快点看……」徐小妹的眼睛愈撑愈大,「不只是我,大家都很好奇呢!」
「等等,你该不会……」我疑心顿起,「已经偷看过了吧?」
「唉呦,只是借看一下而已嘛!而且,说实在话,真的看不懂呢!」
「你啊……真的是……可以不要那麽八卦吗?」我哭笑不得。
徐小妹只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当作回答。

星期六上午九点半,我和你约在「第一见面的地方」旁边的电影院。一定要来喔!不然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读完,愣了许久。回过神来第一件事是……
「李昕呢?」我问。
那个白痴……就算他等到天荒地老,我也不会去赴约;周末两天我要陪逸勋呢!
「看不懂吗?」徐小妹皱眉,「糟糕了,他还拍胸埔保证说你一定会明白的……」
「别说那麽多了,李昕呢?」
「李猪头啊,」徐小妹重新绽开笑靥,未曾有过的灿烂笑靥,「他请一个礼拜的公假,出国去罗!」接著补充,「颜大哥,你的观察力不太敏锐喔!一定是他不在,我才能那麽开心啊!」
我的心凉了半截。
「啊!颜大哥一定还不知道吧?其实李昕很久以前就在暗中操控所有跟美术扯上边的业务了,你都不知道他心机有多重,一开始啊,假装自己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哼哼,事实上……」
後来徐小妹说了什麽,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很明显的,李昕在躲我,他早就安排好了,要闹一个礼拜的「空城计」,好逼我去赴约。
我可以直接放李昕鸽子的,毕竟这一切起因於他的自以为是――谁说我一定会答应的?
然而,那一句「我会一直等下去」实在太令人担心。直觉告诉我,李昕真的会这麽做。
我只能暗自打算:想办法联络他――如果我想的出办法的话。

星期五晚上煮水煮蛋的时候,竟然失败了。
这其实是一样再简单不过的料理――只要不是等水沸腾才把蛋放下去,蛋就不会破――由此可见,我有多麽不专心。
「怎麽搞的,有心事?」逸勋注意到我的恍惚,关心地问。
「没什麽。」我搪塞说,「想到有一张画稿还没完成……明天要交件了。」
「你空f的时间不是还满多的吗?怎麽了,没有好好安排?」
「呃……这个……」
「没关系,你去忙吧!」逸勋邪恶地笑了笑,「我在房间里等你……你要快一点喔,别让我等到睡著。」
我羞红了脸,点头。
逸勋接著就要进房间去。我叫住他。
「那个……对了!」我试著装作「突然想到」的样子,「我明天早上有事情要办,会出门一下下……只是一下下,不会太久……可以吗?」
「可以啊!」
我没想到逸勋会答应的那麽乾脆。他甚至没有问我「什麽事」。
这样也好,能不说谎就不说谎,这是我的原则。
「很远吗?」逸勋走了两步以後,突然转身,「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连忙摆手,「我一个人去比较方便,而且……而且星期六早上,你不是要补眠吗?」
「才一天而已,没差啦!」逸勋弯起手臂,秀了一下健美的肌肉,「你觉得我有那麽弱吗?」
「我还是想一个人去。」我咬著牙说。其实不是「想一个人去」,是「只能一个人去」。
有个笨蛋约我看电影……我能坦白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吧,这是你自己说的喔!」逸勋怪笑道,「不要到时後又哭哭啼啼的,『我老公都不愿意时间陪我,呜――』」
「我哪有这样?」
逸勋哈哈笑了两声,然後进房去。
我在原地站了一阵子,想到逸勋给自己的是全然的信任,不由得心窝一暖。
相时间久了,我差点忘记,逸勋本来就是个会在小地方展现体贴的人呢!
闭上眼,我甚至能「看」到逸勋叉腰说话的样子,「你要去哪里,我当然只要负责把你安全送到就好,能不让你去吗?」
我无声地笑了。
整个晚上,心情轻松的像是要飞起来……直到我再在逸勋脱下来的衬衫上,闻到那个淡淡的、迷迭香中混杂些葡萄果香的特殊香水味。

「我就知道你会来!」尽管已经等了半个小时,李昕看到我的时候,仍然高兴的像是要飞上天际。
「我只是来跟你说不用等我的,好啦,掰掰。」
我的脚步很沉重,声音也有气无力。满脑子都是「出轨」、「背叛」、「欺骗」之类的辞汇,已经没有多馀的心思可以分配给李昕。
「不能跟我一起看电影吗?」李昕的语气中有失望,但更多的是担忧,「你的气色好差……生病了,是不是?」
「或许吧!」我哭丧著脸,「心病。」
「要不要我陪你到附近走一走?」李昕体贴地说,「你知道『平安三角公园』吗?坐公车只要十分钟……」
「不用了,」我叹气,「我只想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喔……」李昕沉默了,看他的表情像是在想,该找什麽话来安慰我。
我觉得欣慰。这个朋友,没有白交啊……
一瞥,瞧见李昕手中还握著两张电影票。
「去找其他朋友陪你看电影吧!」我说,「今天我不能陪你。」ED9CDF2:)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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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那是小事。」李昕随手把两张「废纸」塞进口袋,「再怎麽说,是我自己活该,我不应该自作主张……」
「你知道就好。」
「不过,你自己的状况那麽差,还肯专程跑出来,叫我不要等……」李昕突然间变的情款款,「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解读:你,其实有一点喜欢我,对不对?」
「别自做多情了。」如果是平时的我,拳头早就招呼过去。
「有必要那麽直接吗?含蓄是一种美德耶!」
「懒的理你,」我瞪了李昕一眼,「丑话说在前面,下你再用什麽『会一直等下去』的把戏,我是不会理你的。」
「喔,那我……」
「我要回去了。」我打断任何可能延伸出来的话题。
「等一下,」李昕急了,「再问一个问题就好,最後一个。」
「好,最後一个。我听。」
「到底我要怎麽做,你才会喜欢我?」李昕问的委屈,像只刚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
「等我投胎好了。」我随口答道。
「为什麽?」
「这句话应该是我要问的吧?」我不耐烦地说,「你的条件不差,人长的不丑,有那麽一点本事,也不算讨厌……排队要你的人应该不会连一个都没有,为什麽非得缠著我不可?」
李昕绷著脸,不在说话。

我转身走了几步,这才听到一个泄气的声音从身後飘来。
「你是不是找到另一半了?」
我一惊。
李昕难道不知道我已经有个要好的、交往七年的男朋友?是啊,李昕当然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就算他曾经跟踪过我、观察过我,我和逸勋在一起的时间,有一大半是耗在屋里……
「他一定比我还要英俊,比我还要有才华,对你又好……」李昕继续说著,彷佛在自言自语,「你跟他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最後一个问句刺痛了我。
前一阵子,我以为和逸勋的感情如同鸡肋,觉得淡了、没有感动了、再也提不起劲。万没料到,习以为常的温柔真要离去的时候,恐慌、难过、空虚……一样不少!
或许,我还是爱逸勋的。
但是,逸勋还爱我吗?
我们的感情……很好?
「不,你猜错了。」我赌气地说,「我没有男朋友。」
「真的?」不过是一秒钟的光景,李昕的眼里又重新燃起希望。
我竟然没有点头的勇气。思绪又翻搅起来,五味杂陈。
「其实我比较希望你承认说自己有男朋友的。」李昕边傻笑边说,「因为这样就表示……你接受我当你男朋友了,对吧?」
「自恋要有个限度。」我没好气地说。
「好啦,不开玩笑了。」李昕a起笑容,换上绝对的认真,「你可不可以试著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保证,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6

「比较好玩的事啊?怎麽说……或许别人会觉得很有趣,可是我当时感到很无言呢!之前帮XX杂志社负责插画的时候,那个主编好几打电话来都只是说个文章标题,然後就要我画。天啊!我还得先凭空想像『这样的文章标题通常会写出怎样的内容』,然後才能下笔……你说,累不累人?最怕的是那种语带玄机的,举个例子吧,《好色要靠自己努力》,只给题目,你要怎麽发挥?我当然知道不会是十八禁的小说,可怎麽也猜不到作者要阐述的是『生活品味的提升』那方面的……」
「有没有碰过写的很烂的文章?当然有啊!虽然能获得主编青睐刊上版面的文章多少有一定的水准,但或许是每个人品味不同的关系,有些稿件我横著看竖著看怎麽看怎麽讨厌!这时候,嘻嘻,我就会故意画的很烂……喂,你那是什麽态度啊?我是『努力让文字和插画维持在同一个水准』,很伟大的,好不好?」
「我只是偶尔这麽做而已啦!我还得拿稿酬过活呢,才不会跟自己的『生路』过不去……最感动的事?嗯……大概是作者能记得谁帮他配的插画,然後说很喜欢,这样就够了。呵呵,学艺术的人,哪个不是有那麽一点虚荣、渴望称赞、喜欢鼓励呢?」
「还有啊……」
我终究还是没有答应李昕说要当他的男朋友,不过,也没有拒绝。
随著相时间的增加,我不由自主地对李昕有愈来愈多的好感。
无法否认的,李昕是个能够交流的对象。或许是属於同一个领域的缘故,我可以和他交流许多工作上的心得,而这方面的热络是和逸勋相时未曾发生过、未来也不可能拥有的。突然间,我想到「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句谚语――两人就算不是日久生情,拥有共有的话题至少是绝大的优势,不是吗?
一开始,无法避免的,心里还是会有些疙瘩,想跟李昕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一段时间下来,常常等我意识到自己正在说什麽的时候,真心话已经从嘴里流出去。
最後,我能谨守的,只是不牵手、不接吻、不拥抱、不……
或许是潜意识里仍会对逸勋有些罪恶感,因此不敢逾越「朋友」这个份际。以为只要身体不出轨,心灵的浮动根本不算什麽,这岂不是……

鸵鸟!
「好了!」李昕兴奋地宣布,「李氏家传宇宙无敌超级好吃海鲜汤面,O场!」
「拜托!」我故作晕厥状,「不过是烧开水泡面,然後打蛋丢青菜,再切一点碎肉……有必要搞出那麽荒谬的名堂吗?」
「哎哟,你很爱吐我的槽耶!」李昕的兴致依旧不减,「这是个讲究宣传、注重包装的时代,你不知道吗?」
「知――道――」我配合地说,「你又要再跟我说一你被骗钱的事,是吗?」
「不用,你知道就好。」
「啧啧啧――」我看著热烟奔腾,摇头,「你祖先要是知道『家传』料理传到这一代只剩这种程度,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有什麽好难过的?保证好吃啦!」李昕边说边把我往外推,「叫你不要跟我挤厨房,不听就算了,还一直给我漏气。出去等啦!」
「姓李的,你该不会忘记这里是谁家了吧?」
「所以我说『出去等』啊!」李昕总是有说不完的歪理,「『出去等』的意思就是,我会把面盛好,你只要乖乖地坐在餐桌前,等著伸手就好了。自己说,我对你够不够好?」
「谢谢你喔!」我觉得好笑,「要不要再附赠个特别服务――一口一口喂我?」
「那有什麽问题?」李昕打从眼底发出异样的光芒,「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帮你把面吹凉。」
「恶心!」我目露凶光,「你可以试著再白目一点!」
「要我再白目一点啊……」现在的李昕已经看透我这只纸老虎,对我给的「威胁」也常常变的爱理不理,就像现在,「有了!我可以把面放进嘴里,嚼烂,然後再一口一口喂你……」
我忍不住现出鄙夷的神色。
「这是很神圣的工作好不好?」李昕轻咳两声,然後正经八百地说,「妈妈不都是这样喂小婴儿的吗?」
「所以?你想当我妈?」
「想扮演的角色不同,但是想照顾你的心情并无二致。」李昕油腔滑调地说。
「这麽恶心的话你也说的出口?」我全身起鸡皮疙瘩,「好,李昕……算你狠!」
我落荒而逃。
关上厨房的门,却关不住李昕得意的笑声。
突然,我有些恍惚……
这麽快乐,可以吗?
李昕端著两碗面出来的时候,想必见到的正是我发愣的神情。
「怎麽,饿昏头啦?」
我回过神,微笑,没有答话。

「你真的是一个人住?」

我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点头。
「这里挺宽敞的,两个人住应该比较刚好。」
「你到底想说什麽?」
「嘿嘿,我是想啊……」李昕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如果我搬过来的话……」
「免谈。」
「为什麽?」李昕大概没料到我会拒绝的那麽乾脆,愣住了。
「我喜欢一个人,」我违心地说,「比较自在。」
「好吧!」李昕无奈地耸耸肩,「反正离我住的地方没有很远……我以後可以常常来吗?」
「还是算了吧!」我苦笑,「你不知道为了招待你这个贵客,我得特别打扫一整个下午。」
「那我就更要来了,而且是不定时抽查。」李昕调皮地笑著,「你不用特别打扫,没关系。我就是想来看看『真正的子初』的。」
「再耍嘴皮子啊!」我高举筷子,一副随时会扔出去的架势,「满嘴乱七八糟……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
「我可是很认真的耶!」
「再说?」我竖起眉毛。
「总有一天会让你改变心意的。」李昕接著话题急转弯,「你打算一辈子画插画吗?」
「算你识相。」我把筷子放下,「一辈子喔……哪想的了那麽远?我是个没有远大志向的人。」
「没想过要出国吗?」李昕好奇地问,「在欧美日等其他国家,只要是一般水准以上的画者,就可以活的不错,哪像台湾……怎麽不移民?」
「哪来的钱?」我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你不是一直担心我吃不饱吗?你想,我哪来的钱可以移民?有没有听过『何不食肉糜』的故事?」
「喔……」李昕脸一红,「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留在台湾也很好啊,插画界接下来应该会愈来愈有发展吧?」
「很难说。我所知道的是:我生的太晚,已经错过一热潮了。」
「什麽时候?」
「大概二十几年前吧,刚开放报禁的时候。」我轻声地叹口气,「现在很多版面都已经回归摄影作品的运用了。」
「没关系啦,」李昕厚著脸皮「安慰」说,「至少留在台湾就可以跟我在一起……」
我变了脸色。
「我的手艺怎麽样?」李昕被迫再转移话题,一脸委屈。
「还过的去。」我不想给李昕太高的评价,他会骄傲。B72B126後:)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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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很好吃很好吃吗?」不知怎地,李昕说一说,又把话题绕回原点,「我放进很多叫作『真心』的佐料呢!应该会很香才对……」
「你在发春啊?」我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满脑子都是情啊爱啊这些没营养的……」
李昕只是傻笑。

接下来李昕说了什麽,我全没有搭理,也懒的去听,直到……
「厕所在哪里?」
我指了一个方向。
「还好,」李昕舒了一口气,「装聋子干嘛?又不好玩!」
看著李昕一步一跳离去的背影,我觉得哭笑不得。
这个鬼灵精……

报社。编辑部。
「颜大哥怎麽那麽受欢迎啊?」徐小妹吃味地说,「一直有人送,真羡慕!」
「『又』送了?」我皱眉。
大概是我不小心跟李昕透露了第一收到的雀跃心情,他接下来就常常送,不惜成本。
明明已经跟李昕说过好几「不用了」……真是的……

不要再嫌我浪费。我是「」钱,不是「浪费」钱。何况,生命本来就应该「」在美好的事物上,不是吗?
想你。晚上一起吃饭。

我只有苦笑。
今晚这顿饭想必是吃不成了……那个白痴,我反覆强调「会有人偷看你写的卡片」,他却照约不误,我一度以为他听不懂人话。
「这到底是谁送的啊?」徐小妹眨著好奇的大眼睛,问。
「你管那麽多干嘛?」我决定打太极,「呐,我的画搞在这儿,给你。最近有其他新鲜事吗?」
「有事的人硬要说自己没事,因此就什麽事都没得聊了。」徐小妹直盯著我瞧,语气竟然显得颇为遗憾。
「呵呵,是吗?」我装傻。
「颜大哥,你老实跟我说,」徐小妹看来准备彻底发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髓,「其实送给你的,就是李猪头,对不对?」
「为什麽这麽猜?」我强作镇定。
「李猪头说他是『帮朋友拿的』,天啊,这麽烂的理由他也敢讲!」徐小妹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偶尔一还有可能。但是,有天天『帮朋友』的吗?如果我是李猪头,早就跟『那个朋友』切八断了。」神秘的笑一笑,「所以我认为,李猪头其实是在帮他自己。怎麽样?这段推理精不精采?」
「是很精采,不过……」
「我就知道,多读侦探小说有益於智力发展,颜大哥,你听我说……」
「先听我说吧!」我强硬地打断,「你没有证据,这样胡乱猜测是不行的。」

「证据?」徐小妹睁大双眼,「那不是小说里面才会用到的东西吗?」
我差点没直接往後栽倒。徐小妹不是才刚炫耀说从侦探小说里学到多少吗?
「要说疑点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
「啊,什麽疑点?」我的神经再度绷紧。
「李猪头本身就是个疑点。」徐小妹头头是道地说,「你不知道,他有多龟毛多吝啬。他会送?我第一个不相信!」
「恐怕是你对他有偏见吧!」我哑然失笑,「你跟他的关系还是那麽糟吗?」
「还好啦,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就懒的去招惹他。」
「什麽?」我有听错吗?
「我没跟你说过吗?」徐小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好吧,趁李猪头还没来上班,我就非常简洁地解释一下。嗯……大概是刚知道这个人,还没跟他有过近一步接触的时候,觉得他好帅喔!超想跟他做朋友的,所以我就摆出凶巴巴的姿态……颜大哥,你一定也觉得报社里其它女同事很温顺吧?特别不一样的姿态才可以吸引他的目光,我是这麽以为的……」接著重重地叹口气,「没想到,他这个人竟然这样……」
「我又怎麽样了?」李昕刚好在这时候踏进编辑部,苦笑著问,「徐小姐,你跟我有什麽仇啊?为什麽要一直说我坏话?」
「有吗?」徐小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应该是你听错了。」
「就算不是说我坏话,一般的聊天也不允许。」李昕板起脸孔说,「讲过多少遍了,做事的时候要专心,效率才会高……」
「颜大哥,」徐小妹笑盈盈地朝我说,「我进油印室去了,改天再聊吧!」
徐小妹说完就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李昕一脸错愕。
「看吧,都是你!」李昕回过神以後,对我抱怨,「说什麽『我对徐小妹太凶』,现在好啦,我管不动了。」
「有什麽关系?徐小妹这样不是挺可爱的吗?」
「算了,不说这个。」李昕回复刚进门时的满脸春风,「晚上记得一起吃饭喔,我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
「你中乐透头奖了?」
「不是,」李昕卖弄神秘,「晚上再跟你说。值得跟乐透头奖同样高兴的好消息。」
「到底是什麽事?」我的好奇心瞬间被撩拨起来。
李昕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晚上再说吧!这样活著才有期待,不是吗?」
「胡说八道!」
我刚要往李昕胸口捶上一拳,眼角馀光刚好一瞄……
徐小妹站在油印室门前,若有所思地点著头。
天啊!徐小妹站多久了?刚才和李昕的对话,她听了多少?
「不行,我晚上要跟『他』去吃饭,我们……改天吧……改天……」我慌乱地补充;是说给徐小妹听的,当然。

「让别人知道有什麽关系?」晚餐时间,李昕不解地问。
「反正我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那麽不喜欢自己的『身分』?」李昕皱眉,「又不是我们的错,为什麽要畏畏缩缩的?」
「没办法,我真的放不开。」我坦承,「知道实情後马上翻脸不认人的家伙也就算了,我最怕的是那种非常好奇、会东问西问、让你烦的不得了的……我又不是稀有动物!」
「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子吧?」
「错了,我的运气一直是这麽差。」我无奈地问,「你呢?怕全世界不知道你是?」
「也没那麽夸张啦!只是我觉得,」李昕喝口水,然後才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慢慢说,「如果能让每个人都知道你已经『死会』,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有其他情敌了。」
「笨蛋。」我别过头去,「你以为我在跟你交往啊?才不是!」
「不是?」李昕微笑,「干嘛死不承认?我觉得……」
「不要说这个了,好不好?」我扭了扭肩膀,藉以表达我的不自在,「你不是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吗?讲那个吧!」
「嗯,你还真的是迫不及待呢!」李昕说完,又喝口水。
然後再喝一口。
「你到底要不要说啊?」我感到不满,「我一向很没有耐心,你知道的。」
「我是想给你一些时间做心理准备,这样也不行?」
「行!」我没好气地说,「不过我已经准备一整天了,快说吧!」
「那你要保证,听完以後不可以尖叫。」李昕指了指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还算高档的西餐厅,禁止喧哗。
「我才没有那麽蠢。」
「好,那我要说罗!」
「嗯。」
「想不想开画展?」
我愣住。
「傻啦!」李昕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开心一百倍,「说啊,想,不想?」
「怎麽可能?」我摇头,「我承认,是有想过啦!哪个人没有梦想,不过……」
「不用想什麽『不过』、『但是』的,你现在只要忍住,不要尖叫就好。」
「我一点都不想尖叫啊!」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
「我不会骗你,骗你又没有什麽好。」李昕看我不相信,变的异常激动。他似乎比我还要紧张,彷佛要开画展的人是他,不是我。
「我相信你,可是我更相信现实。」我解释说,「要办一场画展需要多少经费?谁来出?谁要提供场地?一个没有名气的画家,哪里找的到赞助商?」
「我敢这麽说,当然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我依然怀疑。
「有没有听过『程鸣』,程氏文化集团的董事长?」

「没有。」
「是你自己孤陋寡闻,怪不得我。」李昕说,「据我所知,程董对艺术界付出的心力是有目共睹的。尤其他致力於挖掘新生代的人才,前前後後已经替十多位『没有名气的画家』办过画展。」
「真的?那样不会赔钱吗?如果没有人买画的话……」
「你操心那麽多干什麽?人家有钱没地方,不行啊?」李昕开始对我连续抛出的问号感到不满,「你可不可以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啊?我把你的基本资料递上去的时候,他可是看一眼就答应跟你见面谈论细节呢!」
「我?我有那麽好?」
李昕夸张地点了点头。
「那……我要准备什麽吗?面谈?什麽时候?」意识到李昕绝非说笑,我紧张起来。1BFA一染:)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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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准备的,我会盯著你,一一帮你打点。毕竟你是我推荐出去的,我可不希望你丢我的脸。对了!我希望你自己另外画一两张作品带过去,不要用那些给报社的画稿。」
我点头,表示明白。受限於报纸的油墨种类,交给报社的画稿不能太鲜明太有层。而且,为了迎合一般读者的口味,插画家通常被要求「作品不能太前卫、太实验性或失去一般人的标准」,无疑是艺术灵感的一大扼杀。
「面谈是什麽时候?」我问。
「这个礼拜四晚上。」
「那麽快?」
「程董说只有那个时候有空档,不然要等到明年二月呢!」
「哪有这麽夸张?」
「做大生意的都是这样,没什麽好大惊小怪的。」李昕招来服务生多要一副餐具,「与其管到别人家的事,还不如多担心你自己……没学过正规的餐桌礼仪吧?」
「嗯。」
「我就知道。没关系,我教你。」李昕沉思了好一阵子,决定,「就从吃面包开始。你要先把面包篮拿在手上,问左边的人『要面包吗』,然後再问右边,接著把面包篮放回桌上的时候才能取自己的份;放心,别人会预留给你的。然後把面包放在小盘子上,从碟子里挖一小块奶油,撕一口可以吃完的份量的面包,接著右手拿刀子把碟子上的奶油抹下,涂到面包上,刀子放下来,面包接到右手的时候,就可以吃了……不难吧?」
「是不难。」我虚弱地笑了笑,「只是有点头晕而已。」
「没关系。再看我做一……」
「不了,我不想学。」我连忙摆手道,「大不了不拿面包。」
「你自己不拿,别人也会礼貌性地问你要不要啊!」李昕一脸鄙夷,「到时候你还不是要吃?」
「反正我懂的礼貌性地拒绝,这样就好。」
「随便你。」李昕继续说,「餐前会先上沙拉……」

7

梦想成真原来是这种感觉:不敢相信,不愿意相信,甚至不清楚自己想不想相信……

一直到李昕帮我穿西装,盯著我收拾资料,反覆鼓励加油打气,我才意识到:不是开玩笑的。
是真的。
我顿时紧张起来。
「我这样穿不会太老气吗?我才二十几岁而已……」
「黑眼圈会不会太重?不知道怎麽搞的,昨天翻来覆去一整个晚上……」
「你确定有换过来吗?对对对,我後来觉得那幅《相随》的感觉比较好……」
「现在可以出门了吧?我真的很怕迟到……」
「别再傻笑了!有什麽好笑的?我脸上没有黏饭粒吧……」
……

面谈的地点在一间五星级饭店的餐厅。
我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一时被富丽的装潢搞的有些晕眩。
穿著一丝不苟、连微笑都「标准化」的服务生领著我和李昕来到预定的圆桌前。席上一个冷峻严肃、穿著白色西装的的秃顶男人,想必就是程董。周围还站了不少人,看来排场不小。
奇怪的是,应该是用餐的高峰时间,偌大的空间里却只有我们这一桌有动静。
不会是把整间餐厅包下来了吧?我很自然地有了这样的联想,不禁暗中吐了吐舌头。
「程董,」李昕的招呼证实了我的猜测,「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用了。」程董豪爽地摆摆手,「这麽优秀的人,虽然只看过照片,但是印象已经很刻了。」
「谢谢。」我客气地说。
「我想,就让我简单介绍一下颜先生的资历,」李昕入座以後,轻咳两声,「这位新锐画家……」
程董像是没在理会李昕的发言,自顾自地点了根雪茄,然後,眼睛一瞄,身旁一个西装男便直挺挺地朝李昕走去。
「李先生,我想你不太明白程董事长的规矩,」西装男用没有声音表情的冷音调说,「程董事长一向是和画家当面交流,不喜欢别人插手的。」
「是吗?」李昕尴尬地笑了笑,阖上才刚翻开的资料夹,「没关系,我就在旁边看著,适时地时候可以补充……」
「很抱歉,程董事长不希望有不相干的人在现场,」西装男还是那句话,「因此,必须请李先生回避一下。」
「我不是不相干的人。」李昕讶然,「这颜先生的画展可以说是我专案参与的……我好歹可以说是他的经纪人。」
「经纪人就是不相干的人。」不等李昕反驳,西装男弹了两下手指。
於是,又两个人走去李昕面前。
「李先生,这是我们的规矩,请见谅。」西装男冷冷地命令著,「阿龙、小威,请李先生到隔壁的咖啡厅坐一下。」
「请。」整齐划一的两只右手,像是军事训练下的产物,逼的李昕不走也不行。

「你可以吗?」李昕看著我问,担忧全写在脸上。
我朝李昕比了个OK的手势,然後微笑。其实我已经被死硬的气氛压到几乎窒息,不过我不想让李昕担心。
「跟个人有关的全部资料都在资料夹里,分门别类过的,你翻一下就知道了。你说要带来的两幅画则在行李箱里,有裱框,用绒布包著。」李昕简洁地交代了一下他负责的部份,然後,被两个人「请」了出去。
「我等你的好消息喔,你可以的!」踏出餐厅前,李昕特别回过头来这麽说。
接著,「砰」的一声,餐厅的大门被带上,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出入。
我马上有了这样的联想:密室……
情势好像有点「怪怪的」,我这麽觉得,手汗无法控制地愈冒愈多。
「发什麽呆?快点自我介绍。」西装男的语气颇为不耐。
「啊?」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你这是干什麽呢?没看到啊,你吓到他了……」程董出声责备,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不算好听,「我对这个男孩满有兴趣的。今天我要自己问,你们全都不准插嘴。」
「是。」异口同声。西装男於是退下。
愈来愈诡异了……
「小朋友……」程董露出满口黄牙,呵呵呵地笑著,「从什麽时候开始学画的啊?」
我吸一口气,突然觉得全身都不自在。
「差不多十年,」基於礼貌,我还是回答,「我国中就已经在美术班了。」
「是这样子啊?那你的底子一定很不错罗!」
「还不差。」
「嗯……」程董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说,「Andy留著,其他人全部退下。」
「程董事长,只留我一个,这……」西装男犹豫地开口;他似乎就是Andy。
「不会有事的,不过是个小夥子而已,能对我怎麽样不成?」程董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倒是你们……没看到我的贵客显得很拘束吗?」
「是。」
不到半分钟,现场只剩三个人。静的可怕。
「现在有没有觉得比较轻松?」程董往後仰,身体便整个现在沙发里,「不必那麽拘束。我很好说话的,只要照我的规矩来,一切好办!」
「嗯。」我礼貌性地笑了笑,却无论如何没办法做到程董说的「不拘束」,尤其是,那个叫Andy的男人,那双冷酷的鹰眼……
我不由自主地将腰杆挺的更直了。
程董只瞄了一眼,倒没有多说什麽,只悠f地吞云吐雾,像是在等什麽。
等?思虑至此,我惊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该死!我应该主动一点的……怎麽可以让程董等?
「呃……我得过很多奖,从学生时代到现在,最近一是社会组的,素描,全国性的……其实我早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钻研素描了,到现在……」我发现自己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可又不知道能怎麽办,只好硬著头皮继续讲。
希望程董不会介意。要是程董真的问起,就把韩非搬出来好了,韩非口吃,可他的画不是盖的……等等,韩非好像是个思想家……说话结巴的画家应该是那个……是那个……

「我已经说了,你不用那麽紧张。」程董气定神f地说,「慢慢讲,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啊?是是是……对了!那个……程董,我让你看看我的作品……」
说完,我动手翻找李昕带来的行李箱。
眼角的馀光中,程董和Andy同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像是嘲讽。
我的冷汗冒的更凶,不过还是强迫自己镇定。
「这是我满喜欢的一幅作品,」我背出早在心里演练许久的台词,「题作《相随》,要表达的是,嗯……一种依恋、一种信仰、一种执著……」
「你的条件真的很好。」程董打断我,说的却是不著边际的话。
「这幅画吗?」我摸不著头绪,「谢谢。程董要不要说一下您的见解?或许……」
「画不是重点。」Andy插话,「重要的是,人要长的好看。」
程董瞧了Andy一眼,像是在责备他的多管f事。不过对於Andy的发言,程董没有否认。
「人……什麽的,什麽意思?」我颤抖著声音问。
「呵呵呵……你坐那麽远,我怎麽看的清楚呢?」程董没有正面回应我的问句,只是拍了拍身旁的椅子,「过来,坐在这边。」
「不用了,我……」
「你不是很想开画展吗?照我的规矩做,过来。」程董直盯著我瞧,眼睛眯成一条线,彷佛在仔细审视一件稀世珍宝。
我被注视的浑身不对劲,正盘算著该怎麽接话,突然身体一轻……
Andy提起我的胳膊,拎小鸡似的把我从原位上拉起,然後重重的一摔,我屁股一坐,就到了程董指定的位子。
「这样才乖嘛……呵呵呵……」程董笑的更放肆了。我这才发现,那抹隐藏在白色西装下的肉欲……
「程董,」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我们还是看画吧,另外一幅是……」
「反正就是几笔线条几块颜料而已,不看也罢!」程董说完,伸手直往我两腿之间的部位袭来。92D9CE盏熟局走结:)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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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一跳,「啊」的叫了一声跳离座位,一时不敢相信前一秒钟才亲身经历的事。
「抓住他。」程董寒著脸说。
下一秒,我就被Andy从後头架住,动弹不得。
「贱货,看来你不是很明白『我的规矩』,」程董啐了一口浓痰,瞬间变脸,「要我帮你打通关节,那你就得让老子舒服舒服,懂了没?」
「性交易?」我还不算太蠢,立刻明白程董的意思,尽管为时已晚。
「有必要用那麽污秽的字眼吗?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程董贼笑著,一双油腻滑溜的手抚上我脸颊,然後急速往下,脖子,胸膛,腹部……
「放开我,我不要开画展了!」我怒吼,「你这个伪君子,什麽对新生代的挖掘不遗馀力……根本就是狗屁!」
「很抱歉,我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程董不规矩的双手已经到达重点部位,轻轻地揉著,「别人要怎麽看我,我管不著吧?你说,是不是?」
「人渣!」我欲哭无泪。

「谢谢夸奖。」程董嘴里难闻的气息,一阵一阵地往我脸上喷来,「不管怎麽样,你也要替我想一想吧?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我挑我觉得合理的交易,请问,有什麽不对?要培养一个新人并不像你想像的那麽容易,如果画作乏人问津,我还得派人出高价全部回收,用心良苦呢!呵呵呵……」
「你就高抬贵手,让我走吧!」我出声哀求,「我自己可以爬上去的,你就……」
「要我放过你?」程董暗中加了手劲,「你以为你是什麽东西?自己往上爬?真好笑!近三十年,台湾也才出一个几米、一个蔡智忠……你拿什麽跟别人比?你凭什麽脱颖而出?」狞笑,「像你这种贱货,就要靠我……」
「砰」的一声,餐厅的大门被推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竟然是李昕!
「救我!」我大喊,委屈、羞愧、屈辱,我几乎就要流下眼泪。
李昕一愣,接著看到程董龌龊的侵犯,眼神瞬间凶的要射出刀子。
「放开他!」
「怎麽回事?」Andy最先反应过来,「其他人呢?」
一阵脚步声响起,敞开的大门涌进不少程董的手下,李昕於是再度跟他们缠斗在一起。
顿时,叫骂的声音、桌椅被推倒的声音、玻璃杯破碎的声音……声声不绝於耳。
「够了!」程董皱眉,咸猪手离开那个令人难堪的部位,往混乱中心走去,「我说够了,听到没有!」
程董的声音,严格来说,不算响亮,却自有一股威严。
众人於是住了手。
李昕兀自在地上喘著粗气,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显得狰狞,没有被衣服包围的部分全是青紫,衣服上则溅有些许血迹。
「李昕!」我狂吼,想冲过去看李昕的伤势,却被Andy架的更牢。
我只好别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李先生,我根本不想为难你,」程董冷笑,「可是你这样冒然行动……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被活活打死?」
「放开子初!」李昕的眼神依旧凶狠,尽管已经伤痕累累。
「真好笑!当初把这个极品介绍给我的,不就是你吗?」
「程董,」李昕恨恨地说,「我敬你是个正人君子……」
「哈哈哈,不必了。『正人君子』这几个字,我从来都不希罕!」程董冷酷地说,「只要是在道上混过的,谁不知道我『毒蝎子』的心狠手辣?正人君子?哼!」
「你……卑鄙!」
「少罗嗦!」程董上前,在李昕身上又重重地补了一脚。
李昕咬著牙冒著冷汗,忍住不让自己发出难听的哀嚎。
我的心里乱糟糟的,却没有一个想法能派上用场。长这麽大,我第一痛恨自己的没用。
谁来救我们啊?
突然,我想到逸勋。当我在电话里跟逸勋报告说「我很可能马上就要出名」的时候,他只是不冷不热地敷衍几声。我觉得生气,觉得不被看重、不被肯定,心里还暗暗发誓呢:等到我开画展那一天,我要把邀请函发给逸勋全部亲朋好友,让他们每个人都对逸勋说一遍「你知道吗?一个叫做颜子初的画家要出头天了」……
我现在才知道这个想法有多麽愚蠢。
「敬你是条汉子。」程董瞧了李昕半晌,然後说,「Andy,只要砍他十根手指头就好。」

「是。」Andy在我身後应道。一群人於是朝李昕围去,李昕开始挣扎……
「不――」我喊。
「等一下。」程董命令著,然後把注意力放回我身上,「小朋友,我说过了,我只做我觉得划算的事。」
我禁声。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麽。」程董补充,「我可以给你更优渥的条件,多少钱多少车子多少房子,只要你肯开口……」
「你要玩就……玩我好了……」一股气若游丝的声音从人群中钻出,是李昕,「求你……放过他……我求你……」
「李先生,请问你有什麽资格和我谈条件?」程董笑的阴险,「Andy,待会儿再多割他一条舌头。」
「浑蛋!」我朝程董吼,「你是有几个臭钱,不过那又怎麽样?」
「住口!」程董气愤地说,「人一生庸庸碌碌,追求的是什麽?不就是名,不就是利吗?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我才不希罕!」我嘶吼,「如果你要找的是男妓,有钱,不怕没有好货色;如果你要追求的爱情,我可以直捷了当地告诉你,休想!」
程董沉默,脸色微变。
「求求你……」李昕还在说,「放了子初……」
「你……」程董再开口时已经没了当初那股锐气,「颜子初和你是什麽关系?」
「男……朋友……」
「是吗?」程董笑了,却充满苦涩,「我早该想到的……是男朋友啊……」话锋一转,「Andy,陪我上楼。」
「那,这两个……」Andy愕然。
「都放了。」程董若有所思地说。
「程董事长……」Andy似乎还有意见。
「我说都放了,没听到吗?你是主子还我是主子?」程董火气陡生,「我累了,今天不想玩,需要徵求你的同意吗?」
「不敢。」Andy认份地垂下头。
施压在身上的力道一松,我重获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李昕奔去。
看清楚李昕的模样,我的泪克制不住地滴了下来。
李昕的伤势比我想像中还要严重不少,衣服简直成了细碎的破布,长裤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还有血不断地、汨汨地向外冒。
「你怎麽哭了呢?」李昕看到我的眼泪,又著急起来,「他们……有没有对你怎麽样?我帮你……帮你讨公道……」
我使劲地摇头,泪流的更猛了。
「送颜先生搭计程车,车钱帮他付。」程董的声音从身後传来,「至於李先生,给我送最好的医院,做最好的照顾。要是李先生少了一根手指头,我要你们全部的人拿两条手臂来赔,听到没有?」
人群一阵骚动,李昕马上被抬了出去。我想跟上,却也有两个人扯著我。
「颜先生,这边请吧……求求你,就当是做善事,让我们活命,好吗……」

事情并没有就此划上句点。
几天後,我晚上回到家时,一转开门锁,马上被客厅的凌乱吓到发抖。
桌椅沙发电器,没有一样在原来的位置,坏的坏,倒的倒。所有能被破坏的东西,玻璃杯、窗户、门板,全变成一块一块的拼图。所有压在书桌底下的画作,全部被抽出来散落一地,每张都被撕去一大片角落。
绝对不是小偷,我知道,因为墙壁上鲜明的血字……
「『毒蝎子』的名号不能烂在两个小子手里,这算是一点教训。」
我呆了半晌,想到该巡视一下其他地方的情况,这才拖著疲软的步伐,一步、一步……
结果,不出所料的,卧室、厨房、浴室……无一不像台风过境。
我恨恨地咒了好几声,然後……
我想到逸勋。
逸勋在上班时间会把手机关掉,不过他有给我公司的电话号码,我记的滚瓜烂熟,只是从来没有用过。
「有急事可以找我。」言犹在耳,我想,是让这组阿拉伯数字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拿起电话话筒,没有预备音,才发现连电话线都被剪断。
茫然地笑了笑,然後我掏出手机。
「嘟――嘟――你好,『诚新』。」接电话的是一个甜美的女声。
「你好,我找黄逸勋。」
「黄逸勋……请问你知道他是哪一个单位吗?」
「资讯课。」
「好,请稍等。」
一首轻音乐响起,悠扬绵长。
却似永无止境。三十秒後,「您拨的电话目前无人回应,请稍後再拨。」
我愣了一下,切断,再拨。
「你好,『诚新』。」依旧是同一个女孩子。
「我是刚才打来的,」我说,「资讯课好像没有人在,没人接电话。」
「是这样子吗?」电话那端迟疑了一会儿,「请稍等,我帮你问一下……Amy!Amy!那个资讯课……」
声音渐行渐远。我傻傻地守著电话,过了一分钟。
「喂?」
「我还在。」
「资讯课开会去了。」她说,「你可能要晚一点打才找的到人。」
「会要开多久?」

「很抱歉,这不是我能掌握的范围。」9C3F76F琶:)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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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很急的事吗?」女孩问。
「家里……遭小偷了。」我还是撒了谎,选择一个比较「方便」的说法。
「我为你感到遗憾,不过,」女孩大喇喇地说,「偷都偷了,应该也不急著报告吧?」
我愣住。
「没关系,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可以帮你转告。」女孩子好心地说,「请告诉我你的名字、留言还有……」
「嘟」的一声,我结束通话。
说的也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能怎麽办?逸勋还要上班,总不能要他请假回来帮忙收拾残局。
我最後只有给逸勋拨了手机,然後在自动转入语音信箱的时候简单留个口信,如此而已。
要不是房子是两个人合买的,我恐怕连告知的义务都免了。
我穿上拖鞋,以防踩到满地的碎片,独自一个人收拾起来。
偶然间,我在一团乱中发现半张照片,主角是一块刻上「一路相伴」字样的巨石和旁边靠著的逸勋――本来我也应该在里面的,不过散失的另外半张照片无论如何也找不著。
就像是一个暗示:什麽「一路相伴」,都是消遣用的!真的发生事情的时候,哪里还看的到人影?
我自嘲地笑了笑,把照片直接塞进垃圾桶里。
我还找到李昕为我画的肖像――画里的人少了半颗头颅,只一排白晃晃的牙齿,依旧倔强地笑著……
这是李昕为我画的,那时他告诉我,要多笑……
现在的我怎麽可能笑的出来?
对了!或许我可以找李昕帮忙,他一定会愿意的……
才这麽想,手机就叮叮咚咚地唱起歌来。
「晚安,今天有没有想我啊?」竟然真的是李昕。
「白痴。」我有气无力地骂。
「你的精神不太好喔,犯相思吗?哈哈哈……」
「你打电话来只是想说这个?」我有点生气。
「啊,怎麽了?你心情不好吗?」
「对。」
「发生什麽事了?需要我过去看一下吗?」
我沉吟了好一阵子。

「没事。」我淡淡地说,「太无聊的话,多练习怎麽用拐杖走路吧!」
「确定没事?不可以客气喔!」
「我要挂电话了。」
「等等,最後一句,我爱……」
通话结束。
我翻出旧报纸,把碎玻璃小心翼翼地包起来。程董的办事效率真的很「好」,甚至没有放过日光灯管。
也不知道忙了多久,只知道,夜色慢慢地、愈来愈黑。
「李昕已经为我付出太多太多,不可以再麻烦他。」收拾残局时心里在想什麽?大概只有这样的念头吧……

8

「下礼拜五,我没办法陪你了。」
「为什麽?」
「出国,一连四天的公差,要礼拜六晚上才会回台湾。」
「怎麽会……」
「公司办的进修啊,你不相信?要不要我影印公假单给你检查?」
「下礼拜五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不过生日年年有,进修的机会难得啊!」
「……」
「这可是人人抢破头的机会呢!你不会在跟我的工作吃醋吧?」
「你现在才问我有没有吃醋?早就吃完一大缸了!」
「我跟你赔不是,可不可以?」
「每都这样……『遭小偷』的时候,我怕的要死,你还不是没在我身边?事後道歉……你觉得很有用喔?」
「不然我能怎麽办?你真的要我请假,回来陪你?」
「……」
「何况,我问你有没有什麽要帮忙的,你还不是说没有?自己打扫、自己买新家俱、自己找人重新装潢……我不是不帮你,而是你不让我帮你。」
沉默。
「出公差的事,已经决定了吗?」
「决定了。」

「那……你其实不用跟我讲的,我会以为你是想跟我商量。」
「初,别这样……」
「我就是这样。」
「我会帮你带礼物回来的。」
「不用了。」我赌气地说,「又不是没在赚钱,我要什麽礼物,可以自己买给自己。」
逸勋莫可奈何地笑了笑,没再说话,沉沉睡去。

「带我疯一整天,不要让我觉得无聊。」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李昕答应了,而且欣喜若狂。
李昕是应该高兴的,坚持生日当天不让他陪的我不仅改变心意,还答应把一整天的时间都留给他。
我也应该高兴的,少了逸勋,还有李昕,我并不孤单。
可是,胸口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好沉重,好沉重……
「疯一整天?」李昕拍著胸埔、自信满满地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李昕先带我去打保龄球。他是个个中好手,相较之下,我的频频洗沟显得特别难堪。李昕没有藏私,从姿势到力道无一不是分解动作讲解地清清楚楚,可不知怎地,名师并没有出高徒。
「我不想玩了。」我泄气地说。
「再试试嘛!」李昕鼓励我,「不觉得从刚进保龄球馆到现在,你已经进步很多了吗?」
「有什麽用?你打那麽好,还不是没能成为职业选手?」
「太消极了吧!」李昕笑了,「照你这麽说,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休f活动都是在浪费时间――反正不能成为职业选手,是不是?」
「总之,我不想玩了。今天是我生日,生日的人最大,我说了算!」
「好,你说了算!」
李昕接著拉我进了计程车,我问他要去哪里,他只是笑而不答。
到了目的地、谜底揭晓以後,我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儿童乐园?」我指著正前方尺寸夸张的气球城堡。
「嗯。」李昕兴奋地点头。
「你自己去玩吧,」我愤然转身,「恕不奉陪!」
「为什麽?」李昕拉住我。
「又不是小孩子。」
「谁说只有小孩子可以进儿童乐园?」李昕摇头晃脑地说,「还有情侣、情侣和情侣啊!这些人都可以进去……」

「不要这样定义我们的关系,不然我会翻脸。」我恶狠狠地说。
「生气啦?」李昕却笑眯眯的。
「哼!」
「如果觉得幼稚的话,不要玩旋转木马不就好了?」李昕眼睛发亮,「自由落体啊,三百六十度啊,云霄飞车啊……这些都很刺激。」
「……」
「不说话,默认?那我们就进去吧!」
「不,不要!我……我不喜欢刺激的。」
「你该不会是……」李昕愣了一下,随即捧腹大笑,「怕了吧?胆小鬼!」
「谁说我是胆小鬼?」人争一口气,「走就走,谁怕谁?」
最後,我吐的一塌糊涂,还是由李昕搀扶著,才勉强能从「地狱」里走出来。
「你怎麽那麽逊啊?」李昕皱眉。
「少罗嗦……」
拜李昕的盛情邀约所赐,午餐时我只喝的下半碗粥。CE63F风之:)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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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做一些比较静态的活动好了。」李昕建议,「比如说,看电影。」
「我不要。」
逸勋最常安排的活动就是看电影……我不想触景生情。
「为什麽不想看?」李昕问,「这阵子有许多强档新片……」
又是「强档新片」,想必待会儿还会跑出「旷世钜作」、「耗资千万」之类耸动的字眼吧?唉,宣传!
「没有为什麽。」我淡淡地说。
「好吧!」李昕无所谓地耸耸肩,「还是……你喜欢看书吗?」
「普通。」
「只要不讨厌就行了。」李昕笑著,「去逛书展吧,今天是最後一天。」
「嗯。」我始终面无表情。
然而,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
或许是因为「最後一天」的缘故,会场里万头钻动,得用「挤」的才能勉强前进。每个人都像是在打仗,表情狰狞,为了特价商品争先恐後。重量级喇叭音响的「砰」、「砰」、「砰」声声巨响不客气地撞击著耳膜,美女热舞活力四射,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晕眩、昏头转向……
哪里「静态」了?我想找李昕发火,才发现他早已被人潮冲散。
我们还是藉由手机联络,才有办法在展览场外碰头。
「好玩吗?」李昕问的心虚。

「好玩才怪!」我白了李昕一眼。
「没关系。」李昕愈挫愈勇,「我刚才又想到一个好地方,我们可以去……」
「不用了。」我摇头,「我觉得好累喔……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会吧?」李昕看表,「现在才下午两点半耶!你要回家了?还是你有睡午觉的习惯?」
「都不是。」
闭上眼,心里响起阵阵海浪拍打岩石的悠扬……
「去看海,好吗?」我说,「我想看海。」

或许,早该来海边的。
这是我和逸勋共同拥有的重要的回忆据点。还是学生的时候,零用钱有限,哪能做什麽「高档」的消遣?於是我们看海。喜欢看海的原本只有逸勋,我是在他的「循循善诱」下,才喜欢上这片浩瀚的。逸勋常说,要不是误打误撞走进资讯产业,他现在一定会在海上,过靠海吃饭的日子,那是他小时後的梦想,至今未变。我曾说「我不喜欢身上带有重重鱼腥味的男人」,记得他当时笑著这麽回答,「那我会当海盗,用绑的也要把你绑走。」
「会不会太过份了?」李昕眼里带些不满,「我在你身边,结果你心里在想别的男人。」
「有吗?」
「没有吗?」
我没有接话。
在都市里长大的我,不曾见识过满天星斗的灿烂。我一直以为要到人烟罕至的山中小部落才可能有这样机会,没想到,海边也可以。那一,也是逸勋陪我来的,脚下是绵绵细沙,身後是宽阔的胸膛,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蓝,头上是,我的梦想,我的幸福。有没有尖叫,这部份回忆已然模糊,但是我清楚地记得,一个晚上,我看见三个流星,许了同一个愿望……
「我最讨厌海了。」李昕嫌恶地说。
「为什麽?」
「第一到海边玩的时候,那时候是五岁吧,差点淹死,害我一辈子对水有种莫名的恐惧。」
「那你不就不敢洗澡了?」
「没那麽夸张啦!不过,」李昕苦笑,「我游泳学的很晚,也学的很糟,大概跟这档事脱不了干系。」
「喔。」
「你呢?为什麽喜欢海?」
「没有为什麽。」
「骗人!」李昕眼里闪烁著什麽,「我猜,是不是……跟前任男友有关?」
「为什麽会往那种地方想?」我一愣。
「直觉。」
「很可惜,你猜错了。」我微笑。
是因为现任男友啊……

七年的相时间不算短,争吵在所难免。有几,我气极了,离家出走,最後都会来到这片沙滩。因为,我要让逸勋找的到我,让他在我耳边呢喃一句「很晚了,回去吧」,然後,不愉快转眼间烟消云散。
这算是一种什麽样的默契?
现在,我来海边了。逸勋呢?有没有可能突然出现在身旁,对我说「骗你的,其实我早就跟公司请假了!生日快乐」……
「你今天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李昕说。
「或许吧。」
「你有心事,对不对?」
「不知道。」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李昕显得小心翼翼,「你有多喜欢我?」
我揪紧眉头。
「因为,我觉得你对我好冷淡,」李昕黯然地说,「虽然有时候比较热情,可是我开始觉得,那是仅限於朋友的程度……」
「……」
「除了我,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男人?」
「你觉得呢?」我反问。
「如果我说『有』呢?」
「那就有吧!」
「如果我说『没有』呢?」
「你烦不烦啊?」我不耐地说,「你妈有没有教过你,男孩子要有自己的主见?」
「算了,当我没问。」李昕失落地说。
「不要怪我,」我有些抱歉,但依旧高傲,「你明明知道我心情不好……是你自己要来踩地雷的……」
「嗯。」

「我可以抱你吗?」
「不可以。」
「我不管。」李昕说完,双手便圈了上来。
「你是问好玩的吗?」我白了李昕一眼,「只有这一喔!」
「那我就永远不要放开好了。」李昕暗中加了力道。
「你找打啊?」
「没关系。」李昕无赖地说,「被打一顿,可以抱一辈子……其实还满值得的。」

「神经病!」我哭笑不得。
「你可以靠我近一点吗?」
「不要。」
「这样就失去拥抱的真谛了。」李昕理直气壮地说,「拥抱者,听彼此心跳声也。」
「谁要听你鬼扯!」我施力想扯开李昕缠在腰上的手臂,「放手。」
「不放。」
「我再说一,」我拉下脸,「放手。」
李昕这才恋恋不舍地还我自由。
「下再这样,我们就绝交。」我出声警告。
「没那麽严重啦!」李昕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显然没把我的威胁当真;我因此开始怀念那一变脸就可以让他唯唯诺诺的日子。
「我……」
「上来坐一坐吧!」李昕和我抢著说话,「我可以再煮一『李氏超级好吃宇宙无敌家传海鲜汤面』,就拿来代替生日蛋糕好了。」
「那个什麽面的,」我敏锐地发现,「听起来好像跟上不太一样。」
「有什麽关系?」李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名字重要还是味道重要?」
「明明只是泡面……」
「说那麽多干嘛?」李昕一步一跳地上楼,催促,「快上来吧,我肚子饿了!」
天色渐暗,眼看一天就要过去。
我的生日……
叹口气,然後,我上楼。

「你的『画室』倒整理的满乾净的嘛!」我说,带著一丝嘲讽。
「还在记仇啊?」李昕强辩,「我又没有骗你,那时候就说了,我都是在床上画的,卧室就是画室……」
「去煮面吧!」我把李昕推进厨房,兴致一来,说,「我要搜你的房间,看有没有『违禁品』喔!」9F1D1E局的寂的後:)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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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麽违禁品……对了!你想不想看『好看的影片』?」
「什麽?」我没听错吧?
「我租了很多,都放在床底下,」李昕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厨房传来,「你可以开我的电脑,我没有设密码。」

我红著脸,往床底下一搜……
然後,哑然失笑。
「所谓『好看的影片』是这些?」我随便拿了两片,冲进厨房质问。
「是啊!」李昕无辜地说,「『变脸』、『水火热』……都是很经典的动作片呐!」
「动作片就动作片,干嘛讲的那麽暧昧?」
「哪有?喔――我知道了!」李昕的笑容开始限制级,「你想歪了,对不对?」
「对你个头!」我举起VCD,往李昕头上就是一敲。
「呜……」李昕忍著泪,「不要生气嘛!吃完面,我再跟你上床。」
「你想的美!」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想歪!」李昕扬起嘴角,「就算只是盖棉被纯聊天,也得到床上去吧……唉呦!」
「再讲啊!」我气势满档,「如果你不怕死的话……」

在李昕的书桌上,我找到之前给他画的那一幅肖像,就压在桌垫底下,还有护贝。
画里的人情依旧,往事历历在目……
不知怎地,我突然在这时候想到逸勋。他应该急著想跟我说「生日快乐」吧?可是我把手机关了,语音信箱也忍著没有检查。
应该要有报复的快感,可是没有。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失落……
唉!我已经搞不清楚是在惩罚逸勋,还是在惩罚自己了……
「干嘛盯著分身发呆?」李昕端著面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失神的模样,笑著调侃,「想我,直接来看我啊,本尊在这儿呢!」
「白痴。」我送李昕这两个字,一点也不吝啬。
「等一下我再给你画一幅肖像,给你当生日礼物,好不好?」
「好廉价的礼物。」
「拜托,这可是无价之宝耶!」
「无价,就是『没有价值』嘛!」我笑了,「这样更糟糕,连『廉价』都谈不上……」
「等著看吧!」李昕意气飞扬地说,「以後我的作品一幅会卖到两百万。」
「那我的会卖到三百万。」
「四百万。」
「五百万。」
……

「为什麽一定要回家?」晚上十一点,李昕在送我回家的路上,边打呵欠边问,「你不是一个人住吗?」
「我会认床。」我随便找个理由。
「是喔?哈哈哈!」李昕笑了几声,「我想到有一跟朋友出去玩,晚上住民宿,单人床很小,结果睡隔壁床的胖胖整个晚上一直掉到地板上去,笑死我了!好像就是因为认床的关系……」
李昕到底说了什麽,我没仔细听。
其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麽会突然有「回家」的欲望。除了周末有逸勋陪伴的日子以外,躺在双人床上,常常感到没来由的空虚。
为什麽还想回去?
只能这麽解释:因为缘分。
事实证明,这个晚上是我命运的转捩点……
远远的,我就看到家里的灯,亮著。
怎麽可能?
「一百四十二号三楼,没错啊,是这个地址……」李昕也察觉到异样,「子初,你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忘记关灯了?」
我摇头。
「没有?可是……」李昕脸上写著一个大大的问号。
相信我,我的疑惑不会比李昕少半分。
我甚至感到恐惧。
该不会又「遭小偷」了吧?程董似乎没有清楚说出要「光临」几……
「李昕,」我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可不可以陪我上去?」
「嗯。」

9

「怕小偷?」李昕调侃,「我看你的反应,比较像是怕强盗吧?」
我懒的理他。
心跳飞快、手心湿溽,我把精神集中在自己的心理建设,「要是开门後看到的又是一团混乱,那就……算了……钱财乃身外之物……」
「子初,」李昕突然变了脸色,「你有听到吗?」
「听到什麽?」

「屋子里有声音。」李昕指著门,「看来里面真的有人。」
「是吗?」我更紧张了,递出钥匙,「李昕,你帮我开门。」
「不用。」李昕摇摇头,「对付小偷,咳嗽比菜刀有用。」
然後李昕按起门铃。
屋里的细碎声响瞬间消弭於无形,一片寂静中,接下来响起的脚步声格外催魂,由远……而近……
小偷要来开门?
「呀」的一声,门竟然真的开了。
逸勋。
逸勋?我的思绪「轰」的一声爆炸,停止运转。
「你是谁?」李昕不客气地问,「你怎麽会在这里?」
「你又是谁?」逸勋拉下脸,「这里是我家,我在这里有什麽不对?」
「你家?怎麽可能……」李昕理不出头绪。
「初,他是谁?」逸勋直捷了当地问我。
「你不是出国了吗?」我傻了,下意识地问了这麽一句。
逸勋的脸色变的更难看了。
「我是子初的男朋友……」李昕帮忙回答。
「才不是!」我尖叫著跳了半米高,「逸勋,他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只是同事而已,对,同事!」
「子初……」李昕的脸瞬间涨的通红。
我垂下头,不敢看李昕的眼睛,也不敢看逸勋的。如果可以,我真想直接消失。
「我知道了……」半晌,李昕泄气的声音钻进耳里,「可是……子初,你不是跟我说你没有男朋友吗?」
「是没有,」逸勋冷冷地接话,「我是他老公。」
「真的吗?」李昕问我,「我要听你亲口说……」
「什麽都不用说了!」逸勋说完,伸手过来将我往屋里扯。我重心不稳,一个踉跄便跌进屋里。
「砰」的一声,逸勋摔门,把李昕绝望的脸孔隔绝在门外。
「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逸勋不冷不热地问。
「他很爱我……」我虚弱地说。
「我呢?你认为我不够爱你?」
「那你老实告诉我,」我由羞转怒,「你有没有在外面找女人?」
「我每天在外面累的跟狗一样,哪有时间去找女人?」逸勋苦笑,「再说,我真的要找,也要找一个男人,就像……就像……」
「像我……是吗?」我委屈地哭了出来,「没错,我很贱!可是你有什麽资格说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在我身边,你忙,你有工作,你跟你的手提电脑谈恋爱就好啦,干嘛还来招惹我?」

「你心里是这麽想的吗?」逸勋一愣。
我别过头去,不想说话。
逸勋也没再开口,恼人的寂静於是将整个世界笼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逸勋突然轻声地叹了口气。
「晚上有吃东西吗?」他问,然後不等我回答,接著说,「我会把蛋糕切好放进冰箱,如果饿了,自己去拿。」
我的心脏霎时间如受重击。
逸勋不用这麽关心我的,我……FA72789:)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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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逸勋的音量猛地转小,「才十一点多而已,我还可以跟你说声:生日快乐……」
我一阵错愕,转头,看见逸勋逃亡似的拿著换洗衣物,冲进浴室。
水声淅沥,隐约伴有哭声。

李昕会不会在门外痴痴地等?
以我对李昕的了解,这种事情不是不可能。
我不安地打开门,朝门外看了看。
还好,没看到李昕的影子,应该是回家去了。
可是……再见面的时候,要怎麽跟他解释呢?
还是担心我自己吧!我自嘲地笑了笑。
转身,刚好对上逸勋那双哀伤的双眼。他似乎刚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滴著水。
我想,看到此情此景的逸勋应该有许多联想。
我很想上前解释,却有些犹豫。
我能怎麽解释?
他想听我解释吗?
逸勋头也不回地进房去了――我想,这是他的回答。

我在沙发上睡著了,醒来时却在床上。逸勋不在身边。
难道他抱我上床,然後自己睡客厅?
我的胸口堵的发慌,不想再为这个既定的事实多做解释。
下床,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房内最明显的角落飘去。
一个脸盆般大小的特大号蛋糕,大概是冰箱放不下的关系,只被切下一半。难以数计的拉炮、彩带堆在旁边,鲜明而……讽刺――它们都没有派上用场。
「逸勋准备这麽多……做什麽?」我喃喃自语。
没有人回答。然而,不久後我便知道了答案。
门铃响起,我原以为是李昕――我只想到这麽一个可能的访客。开门,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约莫二十多岁,脸蛋清秀,体态轻盈。
「请问,你找哪位?」我说。
「嗯……逸勋哥住在这里,」女孩上前一步,往门内探了探,「没错吧?」
女孩的身体靠近的时候,一股奇特的香水味跟著扑鼻。
我浑身一震。这种香味,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是因为特别,闻起来像是迷迭香,却又不完全是,它的层丰富许多,似乎还带点葡萄的酸甜;二是因为,这就是残留在逸勋衬衫上、这段时间来让我寝食难安的香水味……
我的理智猛然拉起警报。
「喔,逸勋哥还在睡啊!」想是瞧见躺在沙发上的逸勋,女孩俏皮地伸出食指在自己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再开口时自动将音量降低一半,「现在,八点……抱歉,可能是我本身比较习惯早起的关系,总觉得现在大家应该都起床了。」说完,又笑了,而且笑的很甜美。
短短几句下来,我猜测女孩是个「危险」的人。
「对了,忘记自我介绍。」女孩伸出右手,「我叫作采灵,是逸勋哥的同事,我的办公桌就在逸勋哥隔壁喔!」
「你好。」我也伸出右手,和采灵握了握。
我对目前的情势感到莫名奇妙。这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我该把她归类为「情敌」吧?可她偏偏表现的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扭捏……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算了,静观其变吧!
「你不要说自己的名字,」采灵阻止我开口,接著自信的一笑,「我猜,你就是颜子初,对不对?」
我点头。
「我就知道,」采灵兴奋地笑了笑,「逸勋哥的眼光真好!嗯,郎才女……不对,郎才郎……好像也怪怪的……不要理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哈哈!」
「请问,」我皱眉,「你找逸勋有什麽事?」
「哎呀!光顾著说笑,差点耽误正事。」采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从粉红色小包包里拿出两张「纸」,「看,到法国的机票!」
「机票?」我伸手接过,「给逸勋的?」
「不要再装傻了!子初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吧?」采灵笑的灿烂,「机票也是给你的啊!是你和逸勋哥的机票。」
我摇头,给了个「我不明白」的表情。
「法国……子初哥不知道吗?在法国,同性恋可以公证结婚啊!这麽说,逸勋哥还没正式跟子初哥求婚罗?」采灵一脸惊讶,接著「啊」了一声,「糟糕!逸勋哥说要给你惊喜的……糟糕糟糕……」
我呆住。逸勋……本来要……跟我求婚?
「这样好了,」采灵双手合十,摆出「求求你」的可怜样子,「逸勋哥跟你求婚的时候,你就帮个忙,给一个『现在才知道』的惊讶表情……拜托拜托……」

「你怎麽知道逸勋要跟我求婚?」
「大家都知道啊!」采灵点头,「逸勋哥本来说要当著众人的面下跪求婚的,呵呵,应该是『怯场』了吧?」
「逸勋要跟我求婚,你不会在意吗?」我的重点其实是这一句,「你不是喜欢逸勋?」
「子初哥,别开玩笑了!」采灵笑了,彷佛我说的是多麽荒诞不经的事,「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你的男朋友……不是逸勋?」
「当然不是!」
难道长久以来的猜疑,只是一场误会?我觉得晕眩。
「你的香水很特别呢!」我再问,「有没有其他人跟你用一样的香水?」
「应该不可能。」采灵得意地笑了笑,「这是我在瑞士游学的时候,在当地的香水专卖店量身订制的。香吗?」
「很适合你。」我随口敷衍,一颗心凉了半截。
「谢谢。」采灵开心地笑著,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对了!改天,等逸勋哥跟你求婚以後,我可以过来看看你的戒指吗?」
「为什麽?」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劳苦功高,为了买一对戒指,逸勋哥硬是拉著我跑了至少一百家珠宝店。说什麽『女孩子的眼光比较准』,害我跑出粗粗的萝卜腿,难看死了!某,有一个老板娘说『新货马上就到了』,逸勋哥就真的坐下来等,等了三个多小时呐,天都黑了!」采灵嘟起小嘴,「最最最可恶的是,逸勋哥死都不肯告诉我他到底是选哪一只,分明是过河拆桥!」
「哈哈。」我乾笑,听的冷汗直流。
「对了!子初哥,我要送你这个。」采灵低头翻了翻粉色色小包包,拿出两个布偶,「祝你和逸勋哥永浴爱河!」
「谢谢。」我愣愣地接过,这才发现:两个布偶,其实是「一组」――两个小男孩手牵手,咧开嘴高兴的笑著,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
「昨天晚上一定很难忘吧?」徐小妹的问题打断我的思绪。
「嗯。」我的回答很含糊。
「不知道大家都送什麽,不过,」采灵靠过来,垫起脚尖,在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著,「收到那麽多礼物,不要太高兴啊!这都是逸勋哥板起脸逼所有同事送的,哈哈!」
我彷佛能看见一场热闹的聚会,因为主角迟迟没有出现而作鸟兽散。呆呆地等了好几个小时的主办人,最後等到的是,无情的背叛……
令人难忘的香水味一阵一阵刺激著我的嗅觉神经,我愈来愈愧疚了。
「要不是昨晚真的有事,我也会跟大家一起来的,」采灵兀自说著,「不过没关系,总是要有个缺席的、『罪大恶极』的倒楣鬼帮忙拿机票嘛……咦,逸勋哥,早啊!」
「采灵喔?早啊!」逸勋显然才刚从沙发里爬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是我讲话太大声,把你吵醒了吗?」采灵心虚地吐了吐舌头,「逸勋哥,不好意思啊!」
「没有,我早该醒了。」逸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怎麽站在门口?进来坐啊!」
「不了,」采灵摇头,「小飞还在楼下等我呢!」
「喔。」逸勋点点头,「那就快下去吧,不要让他等太久。他每都说你欺负他。」
「不想被我欺负,就不要追我啊!」采灵抬起下巴,骄纵地笑著。
「你喔……」
「好啦,逸勋哥,那我走了。该交代的我都讲给子初哥知道了,有什麽不清楚的再call我。还有,」采灵说著说著,猛地把焦点又放回我身上,「子初哥……」

「嗯?」
没有提防,唇上顿时被印了一记。
「你真的好帅喔!」采灵眯著眼,甜甜地笑著,「如果你不是Gay,用绑架的也要把你抢过来。」
「别闹了!」逸勋皱眉,赶苍蝇似的直直地把采灵往外推,「去亲你的小飞,别动其他人的主意!」
「哈哈,逸勋哥吃醋罗!」采灵的声音渐行渐远,「子初哥不要忘记喔!你答应要给我看的那个……」
我哭笑不得。
「那个色女……」逸勋送走客人,进门後第一句话就是,「她还有没有对你怎麽样?」
「还能怎样?」我耸耸肩。
「那就好。」逸勋说完,又缩回沙发,闭上眼。
我静静地欣赏逸勋好看的脸庞,好看的身材,好看的……忍不住一阵悸动。
这就是……我爱的,也爱我的人啊!
这些日子以来,我到底都在做什麽?
伤害逸勋,伤害李昕,却什麽好也没有得到。
我到底都在做什麽?我到底都在做什麽!
「对不起。」我说。
「跟我说的吗?」逸勋只有嘴唇在动,没有睁开眼。
「嗯。」
「为了什麽?」
「昨天晚上的事,」我歉然的说,「还有,一切……」B92E3孤:)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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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是吗?」逸勋若有所思地问,「他……叫什麽名字?」
「李昕。」
「李昕?」逸勋苦笑,「真的是他……我原本不愿意相信的。」
「对不起。」
「他跟你……交往多久了?」
我沉默。其实我和李昕从来没有正式的交往,我甚至不承认他是我男朋友,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这种话,怎麽听都像是藉口吧?
不如沉默。
「算了!」逸勋淡淡地说,「昨天的事,我早就……我早就忘了。」
「对不起。」似乎除了这三个字,我已经没有其他话可说。

「让我再睡一下。你可以……去找李昕。」
这句话像针一样尖锐,我疼的厉害,却只能默默承受。
「机票放在桌上。」我说。
「嗯。」
我在原地站了将近五分钟,直到确定逸勋不会再开口,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或许,我还在期待逸勋能说些什麽。
然而,我已经失去发问的资格。
就这样吧……
简单套了件外套以後,我出门。
去找李昕,是吗?
我想,是该跟李昕说个请楚。让他陷进来是我不对,这个错误该由我来了断……
就算逸勋会放弃我,我最後会只剩一个人……错误就是错误……

「颜大哥,早啊!」徐小妹看到我,热情地打著招呼。
「早。」我拿出画搞,「这是给你的。」
「嗯。」徐小妹笑著收下,然後说,「我这边也有东西要给你。」
一束香水百合。
「这又是李昕带来『转交』的?」我一愣。
「不然还会有谁?」徐小妹反问。
我迫不及待地在小海里翻找起来……小卡片,李昕应该有话想说才是……

他有多爱你?我可以更爱你!

没料到竟然是这样的句子,我只感到错愕。
「颜大哥,有什麽好玩的事吗?」徐小妹眨著好奇的大眼睛,「难得一天没有偷看的……我是不是错过什麽了?」
徐小妹说完就要来拿卡片。我紧紧护住,比亟欲保护小狗的母狗还要警戒。
「干嘛那麽紧张?」徐小妹笑了,「不想给我看,明说就好了,我又不会真的硬抢。」
「李昕来上班了吗?」我只关心这个。

「在他自己的办公室。」徐小妹愣了一下,「你找他?」
「我……」我发现我自己答不上来。我想要当面见李昕吗?要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怎麽办?
现在的李昕会是怎样的状况,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有没有便条纸?」我问徐小妹,「我用写的,你帮我递给他,好不好?」
「多大的人了,还玩传纸条的游戏?」
「拜托!」
「好好好,谁叫你是颜大哥呢?」徐小妹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影印纸,却是两面都有字的。
「别闹了!」我苦笑。
「我没有闹啊!」徐小妹理直气壮地说,「你是不是要写给李猪头?」
我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诚实地点头。
「要是你拿空白的A纸去写,保证被李猪头骂成猪头。」徐小妹解释,「就照李猪头的说法讲一好了:请问,你是要写上万字的陈情书吗?」
「不是。」
「那这边边空白的部份就够用啦!」徐小妹摇头晃脑地说,「要替後代子孙谋福利,什麽『拯救树木,拯救地球』的……懂吧?」
我无言以对。
「一开始我也觉得很反感,不过,」徐小妹笑了笑,「久了就习惯啦!而且李猪头还会拿资源回收的f钱买点心请大家吃……我现在觉得李猪头其实没那麽猪头了。」接著补充,「或许,我会重新喜欢上李猪头喔!」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哭笑不得,「算了,我还是直接进去找他好了……」
有些事,还是当面说会比较清楚。
「空白部分不够的关系吗?」徐小妹疑惑。
「呃……不完全是。」
「颜大哥,嗯……」徐小妹支支吾吾地说,「是很重要的事吗?」
「是。」
「这样啊……我原本想劝你改天再来找他的……」
「为什麽?」
「进去以後可能凶多吉少,」徐小妹夸张地挥舞著双手,「李猪头的心情非常糟糕,大家都能闪就闪,你就不要自己找罪受了。」
「是吗?」我恍然大悟,「他……一直在发脾气吗?」
心情不好的人还会记得送……唉!
「就是不发脾气才可怕。」徐小妹吐了吐舌头,「像火山,累积能量,等著爆发呢!」
「李昕没有发脾气?那你怎麽知道他在生气?」
「我今天早上把茶水倒在饮水机里,又被李猪头看到了,」徐小妹心虚地说,「平常我都会被念上五分钟的,但今天李猪头只有冷冷地看我一眼,除此之外一个字都没有讲。还有,小云不小心把一些文章档案杀掉了,这是很严重的事耶,李猪头竟然也一声不吭。於是,就有同事去关心啦,没想到全部都被吼出来――第一问的时候李猪头会淡淡地说『我没事』,再问的时候他就会发飙:『跟你说我没事,你没听到吗?还是你希望我有事?』你说,这不是生气,是什麽?」
「喔。」

「改天再来吧!」徐小妹好心地建议,「反正李猪头每天都在这里,又不会跑掉。」
正想回话,突然身後一扇门被拉开,同时窜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徐小姐,这份资料请你帮我……」李昕的句子在和我四目相接时戛然而止。
才一个晚上没见,李昕彷佛成了另一个人:始终笔挺的西装成了咸菜,一向洪亮的嗓音变的萎靡颓废,常常微笑的脸上如今是重重的眼袋和的黑眼圈……
是什麽样的打击,让李昕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早……还有,对不起。」我说。
「我们找个地方说吧……可以吗?」乞求式的语气,曾有的「自信」荡然无存。
我歉然地点头。

「对不起。」这是我的开场白。
「不会。」李昕难看地笑著,「其实,我有曾经脚踏两条船……没关系,这没有什麽。」
我无言。
「他,你的『老公』,很爱你吗?」
「他原本要跟我求婚的,」我咬了咬牙,「现在,不知道了。」
「看来,应该是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李昕自嘲地说。
「你是要让我更愧疚吗?」我苦笑,「李昕,很抱歉,其实我……」
「『我从来不曾爱过你』,你要说的是这个吗?」李昕的眼里充满忧伤。
「我是个烂人,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胡说!」李昕坚定地说,「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为什麽你要说这种话?我可是一直都在骗你……」
「你没有骗我。」李昕垂下头,落寞地说,「其实,一直是我在骗自己,骗自己说:就快追到了,再加把劲!他对你比较热情了,再加把劲……很可笑吧?」
「李昕……」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李昕吸一口气,「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人住。」
我愣住。
「厕所里有两支牙刷、两个漱口杯、两条毛巾,卧室里摆的是双人床……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李昕苦涩地说,「只是,我太自以为是,认定自己可以让你变心……我失败了,其实没什麽好可怜的吧?」
「不要再说了!」
「不,我一定要说!」李昕的眼神变的专注而执著,「我不清楚他有多爱你,不过我知道,我可以更爱你,更爱更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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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样的机会?」
「跟他分手,跟我交往。」
「这……」
「你不用现在回答。」李昕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在背後写下一个日期和一行地址,「一个礼拜後,我们在这家餐厅碰面,你到时候再告诉我你的答案,好吗?」接著又补充一句,「不见不散。」
「不是已经说过不玩『不见不散』的把戏了吗?」
「我不管!」
「你……」
「答应我,」李昕哀求,「认真地考虑,好不好?」
尖峰时刻,落地窗外的车潮总是停滞不前,一如咖啡店里渐嫌沉重的空气,和我的思绪。

进门时,迎接我的是逸勋的笑脸。
「你回来啦!」逸勋一派轻松地说,「我有买你的三明治喔,快点过来吃!」
我心里五味杂陈。这是什麽意思?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有可能吗?
「愣著干嘛?坐下啊!」逸勋拉著我入座,「如果你不想吃三明治的话,冰箱里有蛋糕。对了!还有汽水,很多瓶……」
蛋糕?很多瓶汽水?我不由自主地做了合理的联想……
「对不起。」然後,我只能难堪地道歉。
「干嘛还说对不起?」逸勋皱眉,「我不是说我已经忘了吗?」
「可是……」
「不要再说了。」逸勋挥手打断我的发言,「吃东西吧!等一下你再说说看要去哪里玩,就像……像平常一样。」
「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
「嗯。」逸勋不悦地点头,像是不太高兴我把话说「满」。
「那,机票呢?戒指呢?」我心底燃起一丝希望。
「什麽机票?什麽戒指?」逸勋装傻。
「……没事。」
果然,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便很难再回来了……

星期一。一如往常的,醒来的时候,逸勋已经不在屋里。
我知道,接下来又会是五个日子的孤单。
我很想以为经历的一切其实只是一场梦,可是房里还堆著拉炮,冰箱里还有蛋糕……
算了,想那麽多做什麽呢?
简单梳洗以後,我坐回书桌前――这才是我该用心的事。
马上就是七夕,报社有好几个应景的版面。几天偷懒下来,进度严重落後,要是不能在这个早上完成两幅插画,恐怕真的会没办法交差,那不是我愿意见到的事,当然。
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久违的苏小姐刚刚电话里的甜美――自从李昕专职当上美术主编以後,就很久没听到负责邀稿的苏小姐的声音了。
唉!
其实,以我目前的状况来说,实在不适合再接触任何跟感情有关的题材。我最好是读些看破红尘的文章,佛海无边,功德无量,善哉善哉……
然而,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有人说艺术家该是随性的、洒脱的、不受拘束的,想创作就创作,不想创作就不要创作――那是我的理想,却也只是理想。
稍微沉淀一下思绪之後,我翻起第一篇文章……

《有缘千里来相爱》乘加零

是什麽时候喜欢上他的,我并不知道。
只知道,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那是在开学不到一个礼拜的教室布置,可能是我看起来特别有才华(抑或是看起来特别好欺负)的关系,素昧平生的学艺股长阿德硬是要我为班上尽一份心力,於是我和他有了第一的接触。
「阿德?」我练习好几基本的数数能力以後,忍不住提出疑问,「不是说总共有五个人要做教室布置吗?还有一个呢?」
阿德耸耸肩,一副「你问我我要问谁」的无奈。
「那个人有没有说什麽时候要来?可能是家里有事或者早上要补习……」支持性善论的我一就设了好几个台阶。
「他说九点会到,只是……」
「只是现在已经十点半了。」我看了表,苦笑著接话。
就当大夥儿已经放弃希望的时候,十一点,他从教室门口闪进来。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鼻梁上架著的黑色粗框大眼镜,接著是蓬松凌乱如鸟巢的头发,然後是吊儿郎当的态度和右手握著的……刷刷车──某科学趣味竞赛的比赛项目。

我的心瞬间寒了一半。
「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吗?」那个一点都不像是要来帮忙教室布置的男孩说著一点都不像是要帮忙教室布置的话,「要我帮什麽忙再开口,不然我要忙这个东西。」指了指手上的刷刷车,继续说,「已经搞了一个早上了,有点棘手啊……」
我的心此时完全结冻。
搞什麽?我们几个忙的要死,他竟然……虽然他看起来也很忙,不过……
长的不美型也就罢了,行为举止态度作风让人无法苟同总不能把责任推到父母身上吧?
基於愤慨,我向阿德打听了那个家伙的名字;就这样,我记住他了。
不可否认的,当我知道他的竞赛成绩并不理想的时候,私底下偷偷笑了很久。

第二注意到他,是在不久之後的国文课,老师不知怎地扯到性骚扰的议题上,仗著教室里没有女性同胞(男女分班)的「优势」,老师的问题愈来愈大胆,班上的气氛也愈来愈热络。
「有没有同学想分享被骚扰的亲身经验?」突然,老师这麽问。
班上顿时安静下来。
在每个人都在东张西望的时候,那只缓缓举起的右手没办法不引起注目。
在震天响的鬼叫声中,他笑著起身,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吐槽声不断,「应该是你去骚扰别人吧!」「色胚!」……
「安静安静。」老师在更难听的词汇出现以前压住局势,於是每个人竖起耳朵聆听,不想错过任何精彩片段。
「其实也没麽啦!」他笑著说,「就是国中的时候有女生喜欢摸我的大腿。」
「大腿的外侧还是内侧?」老师坏坏地挑起眉毛,问。
「嗯……偏内侧。」
全班「喔──」了好久,老师抓住重点追击:「你就这样让她占便宜,还是有『利益交换』?」
「没有啦!」他的回答绝妙,「我是想摸回来,可是她坚持男生不能摸女生……」
每个人都笑岔了气,我也不例外;暗暗觉得:这个人其实满有趣的!

第三让他的名字飘进耳朵里,是在某朝会结束以後。
那天,我和另一位同学刚好轮到值日生,因此「辛苦」地双双坐镇在教室里。
原本我还在暗爽,直到同学们闹哄哄地回到教室、听了有一句没一句的片段以後,才知道错过一场好戏。
原来,班长在徵求主任教官的同意以後,跟同学说升旗时不必穿著笨重的西装外套(因为要做早操,想图个方便),结果,想当然耳,在会後被天生喜欢刁难的G教官留下。
听说当时的情况是这样:G教官把已经抬的很高的下巴抬的更高,奸笑说:「只有你们班的服装跟其他班不一样,哼,谁跟你们说可以自作主张啊?」

「主任教官说的啦!」他的声音桀骜不驯的冲出,「不信你去问他。」
就是这股「不畏恶势力」的干劲,让他一夕之间成了班上的风云人物。
「真想再看一G教官错愕的表情,爽!」
「超猛的啦!」
「真没想到我们班有人那麽带种。」
……
在漫天的英雄式欢呼中,第一见面时他带给我的讨厌鬼形象似乎淡了不少。
第一,我有「想好好认识这个人」的冲动。
不过,那只是冲动而已。在交友方面,我显得被动,一向都是「随缘就好」。
没料到的是,缘分真的很帮忙。
我从来不相信缘分,可如果不是缘分,又有谁能解释原先陌生两个人的相遇、相识、直至熟稔呢?
有缘千里来相爱;感情,如是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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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以後,很有感触。
哪份感情,刚开始时不是那麽纯粹?
你爱我,我爱你,不就是这样简单吗?为什麽走到後来会变的如此复杂?
感到脸里一阵酸涩,揉,才发觉早已积了眼泪。
「还是打电话给李昕吧,」我喃喃自语,「跟他说,我真的画不来,让他早点另请高明……」
拖著沉重的脚步来到客厅,拿起话筒的前一秒,电话刚好响了。
我一愣。谁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来?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不多,会打来的人更是寥寥可数。
「喂。」我接起。
听筒没有传来声音。
「请问你找谁?」我问。
该不会是恶作剧吧?正这麽想,突然,石破天惊的一声「啊――」差点震破我的耳膜。
是男人的叫声;我还不曾想过男人的声音可以这样凄惨凄厉。
「怎麽回事?你是谁?」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听到了吧?」一个沙哑的嗓音,「想要人平安地活去,就付钱。」
「勒索?」我瞪大眼睛。

「一百万。」那人并不理会,自顾自地说,「给你两个小时,汇款到这个帐户:XXXXXXXXXXXXXX。」
然後,电话就断了。
我握著话筒的手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
开玩笑的吧?恶作剧?
虽然严格来说,那不像是逸勋的声音,但是我无法百分之百肯定;我不知道逸勋惨叫是什麽样子。
确定……对了,我要打电话确定一下……
拨打逸勋的手机,没开。
「该死!」我咒了一声。逸勋上班时间是不开手机的,我怎麽忘了……
急忙拨了逸勋公司的客服电话。甜美的女声对我的慌乱有些不满,但还是帮我转接到资讯课。
耳熟的轻音乐於是响起,我已经没有心思分辨这到底是哪一首世界名曲,只觉得任何入耳的旋律此刻听来都像是《命运交响曲》。
「快点啊……怎麽搞的……」
过了一个世纪,电话才被接起。是一个活力十足的清脆女声。
「找逸勋。」我说。
「逸勋哥?」另一端迟疑了一会儿,「啊,我知道了!你是子初哥,对不对?」
「嗯。」
「我是采灵啊!你还记得我吗?」
「你好。」我才没空关心采灵的事,只连声问,「逸勋呢?他在那边,对不对?叫他听一下电话,好吗?」
「逸勋哥今天没有来上班喔!」采灵说出我不想听到的答案,「子初哥,我原本还想问你的,逸勋哥为什麽没有来公司……你不知道吗?」
「怎麽可能?」我的喉咙乾的发疼,「你没有开玩笑?」
「发生什麽事了?」采灵察觉出我的不对劲,「子初哥,你怎麽了?」
「我没有怎麽样,可是逸勋……他真的没去上班?」
「对啊,不知道怎麽一回事……」
「啪」地一声,我挂断电话。没有时间和采灵f聊,如果逸勋真的被绑架了,那我得想办法在两个小时内凑齐一百万。
我哪来那麽多钱?
对了,李昕……我可以找李昕帮忙,他一定会帮我的……
颤抖著手拨了李昕的手机。
「喂。」
「李昕!」声音已经带有哭腔,「你有没有一百万,可不可以借我?」
「一……一百万?」李昕显然是被我吓到了,萎靡的音调一下了高了八度,「你一下子要这麽多钱干嘛?」
「逸勋被绑架了,要一百万。」

「绑架?你报警了吗?」
「报警哪来得及?那个人说两个小时以内要拿到钱!」
「你找别人吧!」李昕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有那麽多钱。」
「总有一些存款吧?你可以借我多少?四十万?五十万?」
李昕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变的无情。
「子初,就算我有钱,也不可能借给你,你死心吧!」
「为什麽?」
「逸勋是谁?他是我的情敌啊!」李昕的字字句句让我发寒,「我恨不得他从来不曾存在,要我拿钱救他……对不起,我没有那麽伟大。」
「你怎麽可以这样?」我万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覆,怒吼,「就当是我求你,让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样也不行吗?」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不过,」李昕万般坚定,「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
「你……」我欲哭无泪。
「喀啦」一声,门把被转开,逸勋走了进来。
「你还是一样,这麽早就起来了!」逸勋笑著提起手中的塑胶袋,三明治和奶茶,「我今天也起的很早、买的很早。别再跟我说你吃过了。」
「你……怎麽会在这里?」我傻眼。
李昕还在电话里碎念。说了些什麽,我全然没有听进去。
「我今天跟人事课请假,」逸勋笑著拉了张椅子,坐下,「专程留下来陪你,有没有很感动?」
「嗯。」转折太大,我的大脑顿时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做出反射性的回答。
「你在跟谁讲电话?」逸勋指了指我手中的话筒,「让人家等,不好吧?」
我一惊,「啪」地一声把电话摔上。
逸勋愣了一下,接著变了脸色。
「李昕?」逸勋问。
「是,」我不想说谎,因此点头,但随即补充,「你听我解释。」
「好。」逸勋把双手叉在胸前,呼吸声开始混浊,像是在隐忍著怒气。
「我以为你被绑架了。」
「为什麽?」
「电话,有惨叫,有威胁,还有一个男人跟我说了帐户,说要保平安的话……」
「笨!」逸勋打断,「你不知道这就是电话诈骗吗?」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啊!」我觉得委屈,「可是打电话到公司,他们说你没去上班。」
「嗯,然後呢?」逸勋不耐地说,「跟李昕有什麽关系?」
「我觉得很乱,我不知道可以找谁帮忙,所以……」

「依我看,不是这样的吧!」逸勋气的发抖,「我一消失,你就急著打电话给他,迫不及待,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我颤声说著,字字显得空洞而无力。
「什麽都不用说了,我不想听!」逸勋踏著重重的脚步进了房间,摔上门,然後上锁。
那是怎样的拒绝,我知道的;认识这麽久,逸勋还不曾把我「关」在外面。

1

九月十二日。不管有多麽不愿意,这一天还是来了。
可能过了今天,我和李昕便形同陌路……
逸勋说今天是我们认识七周年的纪念日。好像是吧,其实我早就不记得了。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那张信誓旦旦约定著「这是我们两个专属的日子,永远不能忘记」的笑脸彷佛前一秒还在眼前呢!後一秒,却只能自嘲地说:「永远,其实并没有那麽远……」
今年,逸勋一反常态的,没有订餐厅好好吃上一顿,只是领著我简单品一杯下午茶。
我想,是因为李昕的缘故。
我不怪逸勋。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也会觉得很不是滋味,甚至大发雷霆,发疯似地吼著「你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毕竟,逸勋那麽爱我,而我带给他的,只有伤害。
误会发生的时候,我应该让逸勋有个解释的机会的;就算没有,至少我不能直接判他死刑。出轨、背叛、劈腿……这顶莫须有的大帽子,何其重!更糟的是,最後戴上这顶帽子的人,竟然就是我。
我知道这样想对既成的现实没有任何帮助,不过我依然忍不住假设:要是时间可以重来……
无法否认的,我对这段感情有著依恋。不过我也清楚,要是逸勋提出分手,我不会拒绝。
我没有立场拒绝。
「好吃吗?」逸勋问。
「嗯。」
「你别看这家店小小的,其貌不扬,其实这里的起士蛋糕非常有名,要一个礼拜前预订才吃的到。」
「喔。」
「还想不想吃?」逸勋嘴角微扬,「我耍了一点手段――用两个人的名字,预订四份。」
「不用了。」我摇头,突然间没来由地感到眼睛酸涩。A57色时荒外透天:)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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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逸勋温柔地说,「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颜子初吗?他好像没这麽客气喔!」
「真的不要了。」
「嗯。那,坐一下吧。」逸勋伸了个懒腰,看向落地窗外,「在下雨呢,感觉这著城市好久没有雨水了……」

我和逸勋在咖啡店里待了整整一个小时,对话却只有这些,无关紧要,而且不超过十句。

秋天的脚步近了,漫步在没有阳光的人行道上,突然觉得有些冷。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下一秒,一件夹克就披在我身上。
「不用了。」我想把夹克还给逸勋,「你穿的比我还少呢!不冷吗?」
「我哪有那麽弱?」逸勋的眼光望向远方,不像是在跟我说话。
我呆了呆,叹口气,没再说什麽。
如果这是逸勋最後的温柔,那麽我就贪婪一点……
害怕失去的感觉再度袭来。这一,我才明白到,自己有多爱逸勋。逸勋第一晚归的时候,第一在逸勋脱下来的衬衫上发现异状的时候,前几天第一接到诈骗电话的时候……我哪一不是烦躁的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不是不重要,而是太重要了,重要到忘了这段感情对我有多重要,就像水、就像空气、就像阳光,总是缺少的时候,才觉得珍贵。
我为自己感到悲哀。
「停!」逸勋拉住我的衣领,隐约有些怒气,「你过马路的时候都不看红绿灯的吗?」
思绪回到现实,我才知道,喔,红灯。
「趁这个时间,听我讲一个故事,好吗?」逸勋说。
「嗯。」
「有一对老夫老妻,跟著旅行团来到太鲁阁。这不是他们第一去那里,不过距离上只有两人同游的青春岁月,的确有一些时间了。在游览悬崖峻谷的时候,他们遇见一对年轻的情侣,热情、活泼,简直就是当年两个人的翻版。突然,那个男孩子对他女朋友说:『你看,左右两座山因为这条河而被迫分离,多感伤!』你知道那个女孩子怎麽回答吗?他说:『你怎麽知道,不是两座山先有了裂缝,河流才趁虚而入的呢?』故事最後,那对老夫老妻签下了离婚协议书。」逸勋的语气淡淡的、轻轻的,没什麽高低起伏。
我却听的心惊,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对吧?
绿灯亮了,没有人往前走。
「终於,」我悠悠地说,「要分手了吗?」
「我看开了。」逸勋叹口气,「一开始看到你和李昕同进同出的时候,真的,心碎还不足以描述那种痛。我恨不公平的苍天,我恨夺人所爱的李昕,甚至恨你……没办法,我当时真的没办法接受,明明是那麽用心经营的一段感情……」
我垂下头去。
「不过,我马上就知道为什麽了……」逸勋继续说,「我能陪你的时间少之又少,我不肯牺牲我的工作,因此,我失去了你。其实也没什麽好怨的,对吧?哪一对恋人不是这样呢?『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我常常问自己,最大的心愿是什麽,『希望初能过的快乐』,这个答案一直都没有变,将来也不会变……所以我决定,放弃。」逸勋抽了抽鼻子,「对不起,是我不够爱你。」
「你到底在说什麽啊!」我留下了心痛的泪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不是你!你对我一直很好,是我……我是个王八蛋……」
「不要说那种话。」逸勋拚命地摇头。
我想说些什麽,但早已泣不成声。
「只要你幸福,我……没有关系的。」逸勋吸一口气,努力维持语气的平静,「真没想到,最後还是把你弄哭了……对不起……我不想让你哭的……其实,刚才吃下午茶的时候,我真的好想跟你多说一些话。可是,只要想到……想到我们就要分手了,我……我什麽都说不出来……」
「那有什麽关系?」我抹了把眼泪,「我们,我们可以再回去吃……」
「不了……」逸勋苦笑,「我知道,你已经跟李昕约好了,晚上七点。」

我愣住,脸上兀自挂著两条泪痕。
逸勋怎麽会知道?
「快来不及了。」逸勋指了指手表,接著黯然地说,「我早就请侦信社暗中调查你的生活了……对不起。或许,或许我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麽爱你。连信任都谈不上了,我……唉!」
「什麽时候开始调查的?」我问。
「家里遭小偷的那一。家俱全部换过,问你,你又支支吾吾的说不上为什麽……我只好自己查。」逸勋的眼睛空洞而无神,「也因为这样,你和李昕的事,我原本就知道……一点点……」
「那你还说什麽对不起?」我激动起来,「是我自己活该,你查的合情合理啊!你……为什麽你就不会骂我,明明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为什麽要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要我愧疚到死吗?」
逸勋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後闭上眼睛,轻轻地哼起歌……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让你往幸福的地方飞去。
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我知道李昕很爱你。」逸勋说到这里,竟然笑了,「他说不定比我还要爱你,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我的泪,再一无声地落下。
「其实还是……有点不甘心啊!」逸勋哽咽,「初,我……我还是很爱你……」
「骗人!」我带著哭腔嘶吼,「还爱我?那就不应该把我推向别人的怀抱!还爱我?那就来追我啊!我们走了那麽久,七年,整整七年!我喜欢什麽不喜欢什麽,没有人会比你清楚,你不是赢在起跑点了吗?为什麽……要放弃?」
「初……」逸勋一愣,之後全身开始颤抖,「难道……你愿意再给我一机会,是吗?」
「混蛋!这句话应该是我要问的,不是吗?」我边哭边说,「我知道自己很不要脸,可是,如果你愿意原谅我,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逸勋什麽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把我在怀里。
或许是错觉使然,久违的怀抱,彷佛更温暖了……

尾声

「你的图文书一定会卖的吓吓叫。」我对李昕说,「我翻过你的文字了。看不出来,你不仅图画的好,文章也写的一级棒!」
「那当然,」李昕得意洋洋地笑著,「因为我是李昕嘛!」
「哈哈,自恋的本性又露出来了!」
「这是自信。」李昕很不服气,「我不管,为什麽你说自己可以用『自信』,说我就变成『自恋』?」
「因为……我是颜子初啊!」
两个人都笑了。
「你的笔名很特别呢!」我说,「『乘加零』……有什麽涵义吗?」

「这个啊……」李昕愣了一下,「和一个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有关……有兴趣吗?」
「你一定又要说些有的没有的,」我糗他,「凄美浪漫好像跟你的风格不太吻合呢!」
「是吗?」李昕不置可否,「一句话,要不要听?」
「不能太长。」
「真是的……」李昕苦笑,「简单来说,我为了吸引一个人――他是一个……呃……编辑――的注意,每投稿都用很奇怪的笔名。『乘加零』是那时候比较常用的一个,所以……」
「乾脆就沿用下来?」
「嗯。」
「哪里凄美,哪里浪漫?」我微微扬起嘴角,「总归就是一个字――懒!」
「或许吧!」
「最後呢,有没有追到你的心上人?」
「都是过去的事了,」李昕怅然的摇了摇头,「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再提,可以吗?」
「下一个情人会更好。」李昕的反应已经完整道出故事的结局,我便不再追问。
「谢谢。」沉默了一会儿,李昕感概的说,「真没想到,一转眼你就要结婚了。我多希望……算了!子初,我可以最後一,帮你整整衣领吗?」
「嗯。」点头,霎时间,酸意红了眼眶,「李昕,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感情路上,那有绝对的对错?何必说抱歉呢?」李昕故作潇洒地笑了笑,「你真的不想为难我的话,就赶快把眼泪擦一擦。不然等一下被你老公看到,天啊,我一定会被打死!」
我被李昕愈说愈夸张的语气和肢体动作逗笑了,抹掉眼泪,却实在抹不去心中的歉疚。
我常想,要是自己能把若有似无的温柔压制下来,李昕也就不会掉进情感的泥淖吧?
我或许喜欢李昕,不过,似乎我爱的是逸勋……
其实,我还是应该说声抱歉的……
今天,是我和逸勋在教堂举行婚礼的日子。我原先不想张扬,不过逸勋坚持我们一定要办的正正当当,死活不肯让步,最後只能遵照逸勋的意思。
我给李昕发了张邀请函,本意只是要告诉他我的决定,没料到他真的来了,来参加我和逸勋的婚礼。
和李昕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我不知道该怎麽面对李昕。他反倒显得落落大方,和认识的人稍微寒暄一下以後,还不忘笑著提醒我「今天是你的大日子,笑容要灿烂一点」。
「还会是朋友。」这是我们共同的结论。要是站在李昕的立场,我不晓得还该不该感到欣慰。
「初,该进去准备一下了。」逸勋不知道什麽时候站在我的身边,「这是婚礼,不是告别式。要叙旧,以後有的是机会。」
今天逸勋穿了套崭新的西装,直纹线条把身材衬的更加修长。
这就是要陪我一辈子的人了……
「你老公不准我跟你聊天呢!」李昕邪恶地笑了笑。
「不是不准,」逸勋把我搂进怀里,像是在宣示他的所有权,「是不喜欢。」
「吃醋啦?也不想想,如果没有你,子初早就是我的人了!」李昕接著语气一转,「所以,你一定要对子初好一点,连我的份一起『好过去』,听到没有?」
「那是当然。」逸勋的双手圈的更紧了。

「待会儿再亲热吧,」李昕拿出一台数位相机,「现在,让我拍一张!」
我点头,逸勋也没有拒绝。
於是李昕举起相机,对准……我注意到李昕的镜头拿偏了,本想出声提醒,再一想,才明白他是不想把逸勋照进去。
算了,就让李昕再任性一吧……
「让回忆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李昕突然说,「我不会……让照片……泛黄的……」
「什麽?」我没听清楚。
「没什麽。」李昕接著抬高声调,「注意罗!一――二――」
喀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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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积静绰 公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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