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中是在长春八中读的,当时那是一个很乱的学校。

这么说好象有点不公平,怎么说那时的八中也是个区重点,在南关一带算很不错的学校了。可实情如此,我还记得那时有个顺口溜:一中紧,二中松,不紧不松三四中,五中环境好,六中大粪坑,七中破烂市,八中打架窝。

不夸张的说,在学校门口上演全武行绝对是家常便饭。开始年纪小,看的人心惊肉跳。后来倒习以为常了,听说哪里又打仗,倒跟着跑过去看热闹。

有一,中午吃过饭,和同学在校门口遛达的时候,就碰到一出。我们学校门口有个五路公共汽车站,很多学生都会坐那路车上下学。那天有个八中学生坐车逃票,下车的时候嘴里还地不干不净骂骂咧咧。车上的售票员也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哪能受的了这口窝囔气,蹭地从车上跳下来,从地上拾起一块板砖,朝那学生扑过去。那学生一看就是个小痞子样,大概是在车上逃票被售票员骂了,下车来还口过过嘴瘾,哪曾想他会追下来拼命,转身撒腿就往学校里跑。

那售票员小伙边追边骂:“你他妈有种给我站住。”

前面那位哪里肯停,一口气冲进校园。售票员追到大门口,还是有所顾忌,没敢冲进去,把手一扬,板砖擦着小坯子的脑袋,落地开。

那时我还刚刚到八中,被眼前的一幕惊的目瞪口呆。哪知身边的同学见怪不怪地道:“这有什么,以前八中有个初一的学生拎着装满砖头的书包,追着一个高三的学生满操场跑。”

哈哈,这就是我那令人怀恋的美丽八中啊。

其实我是很不情不愿地来到八中的,本来我是省实验中学的料,只是考初中的时候有点大意,结果沦落到八中来了。

说是沦落,一点都不夸张。我是在一个大学的附属小学读的,同学里有一半的上了省实验,结果我这个人见人爱聪明伶俐的尖子生却出人意料地发挥失常,掉到这个鱼龙混杂的大染港里。

我内心的郁闷,就甭提了,还为此大病了一场。

不愿归不愿,我父母只是大学里的穷酸讲师,也没什么门路,我也只得老老实实地,每天跋山涉水地去八中上学。

后来有时想想,冥冥中也许自有命运的安排。如果不到八中,也许我就不会有那甜酸交杂的少年情怀;不到八中,也许不会有那让我心痛欲碎的感情纠葛。

搬好你的小板凳,听我慢慢道来。

我说过,八中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除了象我这样的落泊才子,还有许多世井之家的子弟。对他们很多人来说,能读八中已经很幸运了。那时南关一带,虽不说象铁北一样脏乱龌龊,也属城郊结合部,是一个典型的世俗世界,贩夫走卒,杂色人等。

所以我刚到八中的时候,很有一种降尊屈贵的感觉,对班里的一切都看不上眼,很是自以为清高的。

和我一样清高的,是坐在我前排的付得文同学。他和我一样,是因为半分之差,被分到八中来的。

现在回想起来,付得文有一个翘翘的鹰钩鼻子,好看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应该说是一个很漂亮的男生。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彼此一见面便惺惺相惜起来。平时,付得文的脸总是高高的昂着,无论对老师还是同学。在他漂亮的眼里,八中的愚腐老师是不配教他的,八中的愚笨同学更是不配与之为伍的。而我,居然能和这样一个人做朋友,除了高兴之外,还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其实即使现在想起来,付本人还是相当有才华的。和我不同,他成长在一个工人家庭,很小就没了父亲。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也都是普通的工人。他是家里的老小,又聪明伶俐,很受宠爱。大概家里把他当成唯一的大学生的希望,因为如此,他也自视甚高。和别的同学聊不来,他觉得我才是他的知己。我们经常会在一起聊一些对我们年纪来说很高的话题,比如文学,绘画。付得文虽然家境不好,但家人却专门找了朋友介绍的人教他画画。那时也不懂欣赏,只觉得他的字和画都很好看。一般谈到这方面的话题,都是他在说,我在听。

有一天下午上自习,中间休息的时候我和付得文又去教学楼后面的操场上散步。那天阳光很好,跑道上有校田径队的人在训练。

“你觉得咱们美术老师怎么样?”付得文在阳光下眯着眼睛问我。

“一般吧。“我看着远。起跑运动员正蹲在那里准备起跑。

“一般?”付的语气里满是不屑。“我看他狗屁不通。”

“是吗?“我有些心不在焉,正盯着一个穿着红色背心的,个子稍高的运动员,他一马当先地跑过来。

“不是吗?他懂什么叫美。他只知道照本宣科。“

那个穿红色背心的家伙风一般地略过我的眼前,率先冲过终点。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个家伙真帅。

付得文见我望着那边发呆,不屑地道:“又是郭磊,这才叫四肢发达,大脑平滑。”

“郭磊?”我有些疑惑。他家伙已走到跑道边,弯着腰,双手拄着大腿,喘息着。蓝色运动短裤下面结实健美的大腿线条分明。“他就是那个初一时,追着高三学生满场跑的郭磊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付得文有些老气横秋的。”空长了一幅好皮囊。”

我张大了嘴,怎么也不能把印象中的小痞子和眼前英俊挺拔的他重合在一起。

“不过倒有很多傻了吧叽女生迷他,都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是吗?”我的嘴巴一直没合上,看着他往回走,口水差点流出来。

有些漂亮人物,在一百个人里,在一万个人里,你一眼就能看到他,郭磊就是这样的人。

他看起来,脸上一点凶相也没有,半长的发,紧抿的嘴唇,倒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好象很适合演琼瑶电影的男主角,怪不得女生会迷他。

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大概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吓的赶紧低了头。

等我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走过去了。我热辣辣的目光又紧随着他的背影,嘴里还装模作样地问付得文:“又要开区运动会了吗?”

他火红的跨蓝背心下露出被阳光晒得微黑的肩膀。白色的运动鞋,走起路的样子很是矫健挺拔,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挺拽的。

我只一心看着他,付得文的回答一句都没听进去。
忽然,郭磊转过身来,恶恨恨地看着我。事出突然,我居然楞在那里,和他对视着。

向毛主席保证,他盯我的那眼足有三秒。

尽管我当时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想法,反正从小的时候,我就很希望有个哥哥。

不过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我偏偏只有一个成天跟我象个仇人似的姐姐。小的时候,我俩是走到哪,吵到哪,不共戴天似的。

印象里唯一有哥哥的感觉,还是在读幼儿园的时候。那时有个大班的男孩,大概大我一两岁,我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到跑。那位小哥哥好象也对我特别好,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我这个小跟腚虫。我还恍惚记得他带我去苞米地里捉蜻蜓,(我小时候,大学的校园里居然还钟苞米,难以想象吧。),带我去校门口的商店里捣乱。我小时候长的特别白净,幼儿园里的阿姨喜欢叫我‘白小’。可能是长的文静秀气的缘故,总会被别人欺负。不过跟那个小哥哥在一起的时候,他很照顾我,也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小朋友一起玩打仗的游戏的时候,他就是总司令,我则是他的副官。他指挥打仗,分配任务,我就站在他身边,等他一挥手说,把我的马牵过来,我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把那匹想象中的马给他牵过来。他做出很潇洒的样子,翻身上马,象评书里的英雄一样一挥手:冲啊。

每我们冲上敌人的山头,就把抢过来的石头木棍当成枪支刀具,分配下去。每除了他,就是我分的最多。一有个小朋友很不服气,指着我问他:“为什么他分那么多。”小哥哥很神气地告诉他:“因为他是我的副官。”然后把手里的木棍递给我说:“我的宝刀你也替我拿着。”

我上小学之前,这位小哥哥就搬家搬走了,至此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不过这段短暂的友谊,却留下了两个后遗症:

一个是我一看到电影小说里司令和副官的时候,就总是有种暧昧的感觉。也难怪我,一般电影里的副官都是清秀漂亮的,也不知副官都是用来做什么的,照顾司令的饮食起居?

第二个是我渐渐开始明白自己是喜欢男生的了。当然真的确认是要到好久之后的了,但算起来,那个小哥哥该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生了,也就是我的初恋情人了,呵呵。

有哥哥的确是件很爽的事情。

我小学里有个姓赵的同学,长的挺漂亮的,只是有些女气,可学校里却没人敢欺负他,因为他上面有三个哥哥,而且他喜欢动不动就说:“我赶明儿勾我三哥来,揍不死你。”

听听,人家就叫三哥来,大哥二哥还在家里等着呢,都牛翻天了。

有哥哥的好在八中这样的地方更能体现出来。要是说声“郭磊是我哥”,那效果大概跟“黑社会老大是我哥”差不多。

我说过我到八中的第一年,很是自视清高的,因此除了和付得文臭味相投之外,也就没什么朋友了。所以班里那些小混混总是明里暗里地欺负我。

有一天放学,我发现自己那辆新买的自行车的轮胎又被人扎了。当时气的浑身发抖,只想当场揪出那阴险毒辣的家伙。直到今天,我对这些背地里做些小人勾当的家伙,也是从心眼里鄙视。

眼看天快擦黑,路口修车的老头已经不在了,我也不能推着车回家。想想还是先把车放在学校,明天再来修吧。

我手里叮玲咣铛地拎着饭盒,气恼地琢磨着我们班上倒底谁会这么阴险,不知不觉地走上了通往“大锅底”的路。

大锅底其实是竞赛自行车的训练场地,因为整个场地是中间向下凹的,形如锅底,由此得名。

从八中到我家,如果走近路的话,一定要路过大锅底。不过在大锅底和南岭体育场之间,有一片小树林,经常有抢劫的事情发生。

我走过大锅底的时候,才想起前两天听付得文说过隔壁班的同学在这里被抢过。我犹豫了一下,心想今天不会什么倒霉事都让我赶上了吧。想要转身,回大路又要走挺远,而且天也快黑了。

想想算了,赌一把吧,加快脚步往小树林走去。

我脑袋上有三个旋。我们东北那说:一个旋楞,两个旋横,三个旋打仗不要命。

别看我外表文文弱弱,关键时刻我总能发现从我骨子冒出的血性。

可惜刚进小树林不久,我就发现大事不好。远远见到两个半大孩子,象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初中生抓去,正在搜他的身。

我转身想跑,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瘦高个已经发现我了,正远远地朝我打量着。

我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如果我转身就跑,以我的体育课不及格的奔跑速度,他们如果想追的话,一定会追到。而且到时候,不但要把钱拿走,很可能还会遭到一顿毒打。更重要的是,我一跑,正好说明我身上有钱,暴露了自己。

于是我装做不慌不忙的样子慢悠悠地走过去。其实抓着饭盒带的手心直冒汗,我特后悔那里面装的是个空饭盒,而不是两块砖头。

那两个人已经在小孩身上搜到了钱,其中的胖子恶狠狠地扇了小孩两耳光,嘴中教训着什么。然后小孩哭天抹泪地走了。

两个人转过身来,望向我。离近了,发现他们的年纪也不大。不是附近学校初三高一的学生,就是所谓的考不上高中的流失生。

我也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把钱拿出来。”胖子一脸凶相。

“我身上没带钱,不信你翻。”我一脸坦白地看着他们。“要是我有钱的话,就坐五路汽车回家了。”我的下一句话差点冲口而出。“要是坐五路,我还能被你们给劫了吗?”

胖子和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觉得我说很有道理,大概也被我一脸的正气震服了。胖子朝我挥挥手:“你过去吧。”

我觉得冷汗从脊背上哗地流下来。

其实在我的上衣兜里,揣着五块钱。别看现在五块钱不值什么,那时对我可是个天文数字。要知道,那是的汽车月票才五角钱啊。

现在我也记不清当时为什么怀揣巨款了,只记得象空城记里吓退了司马兵的诸葛军师一样,忍不住想长叹一声。

就在我迈着轻松的脚步,往前走了没两步,忽然肩头有人重重拍了我一下。

我回过头,见那个瘦子正一脸阴险地盯着我。“让我搜搜。要是没钱的话,自然放你过去。要是你撒谎的话。。。。”他说着恶恨狠地抬手做了要抽人的手势。
我被他吓的浑身一哆嗽,心想这回小命要不保了。嘴里尤自辩着:“跟你说过没有了。。。”只是口气已经软了很多。

那厮也不理我,上来就翻我的裤兜。

我正琢磨的是现在撒腿就跑,还是等他搜出钱来,哪种会死的好看一些。

忽然有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别搜了,他是我同学。”

回头看时,正是郭磊郭帅哥。

我知道看惯了琼瑶小说的诸位,一定想象的郭帅哥白马王子一样的英雄救美,并告诉我他对我也是一见倾心。我们俩就在小树林里互述衷肠,海誓山盟,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醒醒吧。

那天确实的情景是,瘦子抬起头,见是他,叫了声:“磊子,是你啊。”那声音了透着亲热和巴结。看来天下的小混混都是互相认识的。

“恩。”郭磊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让他走吧。”

瘦子冲我挥挥手。“那你走吧。”

我提了饭盒,拔腿就走,一点诸葛军师的风范也没有了。

走出很远之后,我才想起没跟郭磊道声谢。我边走边想,要不要停下来,等他过来。

又转念一想,要是没把郭磊等来,倒把那怕胖瘦二魔等来,只怕我吃不了兜着走。然后又以小人之心揣测道,看他们那么熟,说不定是同道中人,把我放了是怕我发现了去学校告状。再等他们,说不定一会儿他们变了主意,连先奸后杀的事都干的出来。

越想越怕,不禁越发加快了脚步。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一件事:郭磊是怎么认识我的?因为在运动场的一面之缘吗?在此之前,我对他可是毫无印象的。在那之后,我一见到他,就象做贼似的远远躲开,然后在暗脸红心跳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哦,他那张迷死人的小脸蛋啊。

忽听下铺老姐一声断喝:“半夜三更你不睡觉,在上面折腾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一进教室,见几个女生正挤在后排柳凤的座位上,边底头看着什么边小声嘀咕着。

我刚坐到座位上,我的同桌周丽便凑过来,压底声音道:“你听说了吗?”

我心中没来由的一凛,不是我暗恋郭磊的事这么快就上了校报吧。“什么事啊?”我顾做平静地问。

“山口百惠要和三浦友和结婚了。”周丽瞪大了眼睛,很认真地看着我。“还要退出,再也不唱歌,演电影了。”

“是吗?”我斜了她一眼。“她没邀请你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啊。”

“去你的。”周丽生气地推了我一把,不再理我了。

那时中国正在播他俩演的《血疑》。别的我不敢说,反正我们班女生,包括我那可恶的老姐,都暗恋着电视里那个高大帅气的哥哥相良光夫。当然也包括鄙人,不过我可是确确实实的“暗恋”啊。

我老姐和周丽都剪了个那时候很时髦的幸子头,凭良心讲,我老姐的还可以,因为她长的真的有几分象百惠。可周丽的呢,那真是惨不忍睹。

我曾跟周丽说过,要是山口百惠看了你剪的头,相信她会削发为尼去。

周丽当时看了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我说的什么意思。等想明白了,也不过推我一下,说声:“去你的。”

要是我跟老姐说同样的话,她非得拿刀把我杀了,再捅上七十二个窟窿方才解恨。

说起周丽的故事,真是一大罗筐,等我腾出空来慢慢讲。

我知道周丽是那种藏不住事的人。果然,过一会她又轻轻推了推我的肘部,小声说:“我这儿有份刚买的电视早报,介绍他俩和大岛茂的,你看不看?”

我很虚伪地做出平静的样子,把手伸过去。

她把报纸递过来的时候,轻声说:“别让别人看见啊,刚才柳凤她们跟我借,我说我没买。”

我把胳膊放在课桌上,把头压在胳膊上,打开报纸,贪婪地欣赏着上面他们俩金童玉女的大幅合影,以及介绍他们的一字一句。

他俩可真是一对壁人,尽管很多人暗恋友和,可大家却都真心祝福他们,也许只有百惠那样的气质才配他吧。

前面的椅子在动,我以为是付得文来了。要是让他看到我这么津津有味地读着这些八卦小报,一定很不屑的。

我收起报纸,抬起头来,见原来是付得文的同桌沈艳。她刚从柳凤那回来,象吃了春药似的,满脸通红的,回过身,用手捂着嘴,跟周丽小声说着什么。我才没兴趣听呢,低下头,接着欣赏我的友和俊哥哥。

忽然我听沈艳说了句什么,里面夹了两个字:“郭磊。”我的耳朵一下竖起来。

只是两人都不再说了,叽叽咕咕地笑起来,那笑声颇有些淫荡。

我抬起头,见她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周丽还不时推一下沈艳。

“笑什么啊?毛骨耸然的。”我没好气地说。“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了呢。”沈艳对我没周丽那么客气。“我看你是忘了吃药了。”

然后她又问周丽:“你说他俩倒底什么地方长的象?”

“鼻子。”周丽认真地想想道。

“是吗?”沈艳看着她。“我倒觉得嘴巴象,都是薄薄的。”

“还有,还有。。。。”周丽好象又想起了什么,想说什么,看了我一眼,却不说了,然后奇怪地笑起来。

“什么啊?”沈艳推了她一把,然后也跟着淫荡地笑起来。

“女色魔。”我在心里嘀咕着。原来她俩是在研究郭磊和三浦友和什么地方长的象。哼,上几何课的时候又没见她们这么认真。

其实他俩长的一点都不象。不对,也不能说完全不象。可在哪里象呢?又真说不上来。

自从那天在操场上见到郭磊庐山真面后,我才惊觉他在我们班有如此数量众多的女FANS。其实大概以前她们也在讲,只是我并不知道她们是在谈论那样一个大帅哥,所以漏过了许多信息。

她们讲的,并不都是郭磊的好,反以他的不好居多。比如说他又去打群架了,他又逃课了。仿佛她们在他身边布置了无数的卧底,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们的法眼。而他的无数劣迹在她们的口中娓娓道来,听上去倒象一桩桩英雄事迹似的。

那一天,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升起一阵阵的窃喜。那种甜甜的滋味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我和郭磊分享着一个秘密,昨晚的秘密。
那个秘密,我保守了很久很久。是不想与人道,也是无法与人道。

鉴于大家对我相貌的好奇,我决定在这里给大家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那时的我,十三岁左右,个头一米六十多,白白净净的。也说不上人见人爱的,我倒觉得混在一大群人里,绝对没人会发现我。而且我那时一直苦恼的事是,我好象一直没长开,一张娃娃脸,我七八年没见的大姑楞是在街上一眼把我给认出来了,还直夸我模样一点都没变,跟小时候一样可爱。

我心里那个苦啊,真是没说。

有鉴于此,关于郭磊对我一见钟情的种种幻想被彻底的粉碎,当然,除非他是个恋童癖。可是左看右看,他那拽拽的样子,都不象跟我们迈克尔杰克逊大哥哥有共同的爱好。

而且那天以后,无论在走廊里或楼梯口遇到他,他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连点点头,笑一下都没有。绷着个小脸,装酷。

我有时甚至怀疑,那晚在小树林的遭遇,不过是我异想天开的幻觉。可想想也不象啊,幻觉哪有那么真实的啊。

转眼南关区中学生运动会在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的日子里胜利地召开了。语文老师布置我们每个人要写一篇关于运动会的作文,她老人家语重心长地叮嘱:“要善于观察。”

结果那作业每篇的开头基本都是:“红旗招展,鼓乐飞扬,我们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走来了,走来了。。。。”

当然这是题外话。不过我也的确是在认真地观查着,甚至可以说象克格勃特务一样一丝不苟地用眼光追随着郭磊。

那天郭磊有两个项目,一个是初中男子一百米,另外一个是四乘一百米接力。看着他在场地边上热身的样子,我禁不住想:“八中不开除他这样屡犯校规的小流氓,大概就是为了留做今天之用吧。”

有几个外校的人跑到场边跟他打招呼,他也就拽拽的点点头,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牛什么啊牛。”我心里暗骂。“牛逼哄哄的。”

上午的百米预赛,复赛,他在小组都拿了第一,接力的预赛我们校是小组第二,也进了决赛。这下更了不得了,我们学校那些暗恋他的女生象集体发春似的,扯着嗓子高喊:“郭磊,加油。”

那小子更牛了,连看也不看这边痴心的支持者一眼。你瞧把他厉害的。

连我们一向以严厉著称的英语老师严老师,居然也带着中年妇女特有的矜持夸了他句:“看不出这小子真有两下啊。”

中午在南岭体育场外面吃饭的时候,八中的女生象炸了营似的,叽叽咋咋说个没完没了,好象郭磊的光荣,是她们所有人的光荣似的。她们个个扬着头,仿佛郭磊的帅气能耐,也有她们一份似的。真受不了她们。

终于盼到了惊心动魄的百米决赛。场内场外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那激动人心的一刻的来临。

就在发令员一声清脆的枪声响同时,我们的座位上也发出一声闷响,接着一道红光闪过,然后传来一声惨叫和严老师的尖声怒骂:“你要死啊。”

原来三班的一个小混混的红色遮阳伞不知怎的突然打开了,正好刮到坐在他身后的严老师的眼镜上。还好严老师反应灵敏,心狠手辣,只见她向后一闪,一脚把坐在前面的小混混踹到下面台阶上。

这边正闹的不可开交,那边的冠军已经冲过了终点,居然不是郭磊。

我还什么都没看到,百米居然跑完了。我还没来得及喊一声:“郭磊加油。”他居然就这么输了。

我看到的只是一个瘦高的男孩,领先郭磊一个身位的距离,率先撞过了终点线。

所有的八中女生都站在那里,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瞬间,时间仿佛凝结在那里。

我看见郭磊也在回身望着,脸上的表情我看不清,但我想,他一定很失望吧。

那一瞬,我的心忽然针扎似的痛起来。

“都是你小子给作的,好好的冠军让你给弄没了。”严老师对那个被摔的鼻青脸肿的小混混不依不饶,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到了他身上。

郭磊低着头向场外走去,孤单的影子拖的长长的。我相信那时八中有不少女生跟我一样,心都快碎了。

“得冠军的是谁?”严老师冷冷地问。

“是三十九中初三的学生。”一个男生小声答道。“听说他上届就是冠军。”

“初三的?”严老师象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郭磊不才初二吗,明年还不是咱们八中的天下。”

可我的心,却开始埋怨起自己来了。

我小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种特异功能,只要是我预感的东西,一定会发生,百试百灵。在那一刻我想,自己为什么不在比赛前多想想郭磊会赢呢。如果那么想了,他一定会赢的。

那天最后的一场比赛就是初中男子四乘一百米接力。仿佛不是冤家不聚头似的,郭磊和那个刚刚拿了百米冠军的三十九中男生都是最后一棒,两人一个在第四道,一个在第五道。

前面三棒,八中的男生个个都拼足了劲,可毕竟实力不如人,第三棒要交接给郭磊的时候,八中已经排在老三的位置上了,比第二位的拉了将近两三米,比第一位的三十九中更差了六七米的距离。

搞过田径的人都知道,在百米比赛,对手实力接近的时候,五米已经是不可超越的距离了。可那天郭磊一接过棒,就象疯了一样向前冲去,不出二十米,已经赶上第二位。

整个八中的座位炸了锅似的,大家全都站起来扯着脖子给郭磊加油。

即使今天回想起来,那一刻还历历在目。可我总是不能想象,那一刻,在他身上到底装满了多少能量。他只是拼命地在往前跑,仿佛稍不用力,那些能量就会在他身上炸开似的。

三十九中的冠军跑得也相当用力,只是跟那时的郭磊相比,仿佛是人和一架机器在赛跑。

在路程过半,他还领先郭磊两三米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冠军非八中莫属了。我想在那一刻,甚至三十九中的人都心知肚明了。

在离终点不到十米的地方,郭磊赶上了他。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三十九中的冠军侧身看了郭磊一眼。我想他那时的神情一定很绝望吧。

然后我听到欢呼声,然后我看到很多女生都哭了,连严老师也摘下眼镜,抹着眼角滑落的什么东西。然后,当然我没哭。只是我看夕阳的眼睛里有了许多晶体的折射,象彩虹一样闪着七色的光。
然后我看到郭磊把手里的接力棒高高地抛起,在阳光下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是我认识他那么久,第一看他笑的那么阳光。

很久以后我想,就是在那一刻,我开始爱上了他。

那一的作文,我们班所有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描写了那最后一幕的惊心动魄。如果能把那时大家写的东西都搜集来,发表在这里,效果一定比我一个人在这里白唬要好过千倍。

那简直就是一个传奇。

后来听我们校体育老师说,郭磊那天接力的成绩,单以百米计算的话,已经超过了长春市高中男子组的记录。不可思议吧。

对了,鉴于大家的要求,我在这里对郭帅哥的光辉形象略加以描述。尽管那时他才是个初二的学生,身材还略有些单薄,但已经基本成型了。现在推算起来,他那时已经有一米七八的个头了,再加上一张俊脸。往哪一戳,都是鹤立鸡群啊。我还记得后来我跟他熟了,有一我俩路过体校的时候,碰到他一个认识的体校女生。那女生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旁边还跟着另一个同样年纪的女孩。郭磊和那个认识的女生聊了两句,然后就跟我转身走了。

就在我们转身的时候,我听到那旁边的女生用很大的声音问:“那小子是谁啊?”

听到回答后,又发自内心感叹一句:“这小子真他妈俊啊。”然后两个人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我当时觉得搞体育的人真是不得了,连女生说话都这么直截了当。

当然这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不过要说帅哥不知道自己帅,打死我也不相信,除非他不是真正的帅哥。

何况这样一个又坏又帅的男生,简直让那些没大脑的女生爱死了。以我收过的情书做基数,可以轻易算出他收过的情书没有一百也不下几十。

当然,我是一封情书也没收过。其实认真地讲起来,也不是一封都没收过。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倒收过一封,不过是写给别人,放错了课桌的。也难怪她们,一个小女生,要在课间休息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情信塞到别人的课桌里,谈何容易。由此可见,八中有大把女特务的可造之才。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区运动会之后,郭磊在八中女生心目中,就有如现在小女孩心中的F和周杰伦了。

连老师也开始喜欢他了,尽管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逃课和打架。可是一俊遮百丑吗。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伏。冥冥中,似乎命运早有安排。

再抽空说个题外的话吧。年纪大一些的老长春,大概都知道老虎公园吧,也就是现在的动植物园。我读初中的时候,老虎公园还是座废园,被荒弃了很久,并由此产生了种种耸人听闻的传说。

比如,有一段时间我们同学里流传着老虎公园闹鬼的故事。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好象是说有个在那里上吊的女人变成厉鬼,晚上会出来吓人。还有什么女中学生在里面被流氓轮奸的传说了,等等,不一而足。

我每天放学都会经过那里。夏天的时候,从外面古色古香的镂红砖墙看进去,里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意,仿佛掩藏了无限的生机。不知怎么,我那时总觉得里面就象是红楼梦里的大观园,隐着无限的风光旖旎。

可惜我从未敢踏足那里面一步。它就象传说中的伊甸园般,在我那欲尝禁果的青涩年纪,每每诱惑着我。

当然那是我们学校的小痞子们常去的地方。我是流氓我怕谁。那里就是他们的世外桃园,可以逃课,可以找马子,可以打群架。

那时的老虎公园是小流氓们打群架的首选之地。地方开阔,人烟稀少,招个几百人去打都没问题。最重要的是那里是个三不管地带,打完便可以做鸟散,也没人来管。万一打不过,还可以撤退到茂密的小树林里。

我说过,那时打群架是家常便饭,隔三差五便要打上一餐,慢慢的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惊不变了。

一天傍晚在回家的路上,我忽然看到我们学校几个运动队的学生,手提着钢管木棒,从老虎公园的方向往学校跑。离近了,看到有的人的上衣被撕破了,随风飘着,有个人脸上还挂了彩。他们从我身旁一掠而过,不知是迅速逃跑还是准备回去勾人再战。

当时我留意了一下,里面没有郭磊。我还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学好了。

第二天早上一进八中的大门,我就发现气氛不对。教学主任胖子老祁黑着脸站在教学楼的大门口,几个体育老师也一脸严肃地立在他身旁。

我匆匆走进教学楼,忽然觉得里面阴风阵阵。我紧走几步,迈进我们班的教室。教室里来的人不多,可来的人都在那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包括那些自习的时候从不讲话的所谓好学生。

我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在我往自己的座位走的时候,我发现所有的女生脸上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如丧烤砒。

我的同桌周丽已经来了,正苦着脸跟前面的沈艳小声说着什么,沈艳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我什么都没说,把书包放进课桌里。我那不详的预感,就象宣纸上滴的墨水,一点点的扩大,直至淹没了我的胸膛。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然后我听到一个很遥远的声音,象是周丽在对我说话。我转过头去,听到她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你知道吗?郭磊死了。

很久之后,我还记得那天,我还会在恶梦中惊醒。

我还记得那天,我坐在位置上,使劲地掐着自己的胳膊,对自己说:我在做梦,我在做梦,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可一切都不是梦。没有这么真实的梦。

早自习要结束的时候,我们班主任走进来,宣布今天上午的课取消,学校要调查昨天发生的一起严重恶性事件,可能还要叫几个同学去问话。

什么样的恶性事件,她没说,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要是搁在往日,如果宣布不用上课,很多人肯定乐疯了。可那一天,所有人都安静地坐在那里。一种凝重和悲伤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教室。

早自习的时候,周丽已经把她所知道的昨晚发生的一切都讲给我听了。

原来郭磊并没参加昨天第一轮的群架。据说他下午要训练,走不开。后来那些打了败仗的家伙,想来也就是昨晚我在放学路上碰到的那伙人,回来又叫上郭磊和一些其他的人,又奔老虎公园而去,听说对方还在那里等他们呢。

那一仗,打得极其惨烈,成为后来许多小流氓口中的经典传奇。
事情的起因,有人说是为了争地盘,有人说是为了一个女孩,也有人说是踢球的时候发生了口角,便下了这生死贴,约在老虎公园决一死战。原因众说纷纭,不一而足。而真正的原因,我是在多年之后,在一个当事人口中才得知的,那是后话。

其实下了生死贴,也不过是夸张的说法。一般真正能打起来,并见红的群架并不多,何况是出了人命的。很多群架往往还没打起来,就找到了双方都认识的和事佬出面调停,最后双方握手言欢,化敌为友也不少。

有时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也打不起来。弱的一方往往被迫签下盟下之约,俯首称臣。

真的动起手来,一般用棍棒的必较多,因为一动刀子,就很容易出人命。所以即使大家身上都带只匕首和三角刀,也很少用,只有在打红了眼的时候。

那天,双方就真的杀红了眼。也不知是哪一方先动了刀,然后就是一片血光。据说郭磊并没用刀,而且他是在掩护一个朋友的时候,被人攮了一刀,那刀正扎在股动脉上。

那晚医院便宣布有两个死亡的,其中一个叫郭磊。有几个重伤的,还在抢救之中。

我记得当时我有两个想法。一个是天妒英才。象郭磊这么完美的人,是不该留在世上的。那时的想法真的很幼稚,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在我心里他象天神一样完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死去了,在这么幼稚的杀戮中,就这么简单地被夺去性命了。唯一的解释,便是老天要收回他了,就象许多演义传奇中的英雄。

二是一个对我这么重要的人物,在他离去的那一刻,我居然猪一样的昏睡着,实在解释不通。我前面说过,我是一个感觉很灵敏的人,包括第六感官。可我怎能如此愚钝,对他的离去毫无预感呢?

我想,一定是某个方面出了问题。

十一

回想起来,小的时候,我是一个太过敏感而善于自虐的人。

也许我生下来真的带着那份不同于常人的灵敏,也许随着渐渐长大,被俗世所污染,遮蔽了视听,那种奇异的感觉便不再敏锐了,以至慢慢退化消失了。

我小的时候,每当我身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我总会联系到自己,怪责自己的错。

那一日,我怎样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错了?

后来事实证明是我对了,的确出了差错。

死去的不是郭磊,而是对方一个叫郭雷的孩子。

因为名字太接近,而且郭磊的伤又很重,医生宣布的时候,郭磊的妈妈一下就晕过去了,所以大家都以为郭磊死了。以至以讹传讹,很快传回了八中。

当天下午,大家才确认了郭磊没死的消息,只是他的伤很重,仍在抢救之中。

警察已经抓获了一些参与斗殴的学生,也有些人闻风而逃。对方是八十七中的学生,此役伤亡惨重。

听说郭磊没死,大家都重重地松了口气,又积极地投入到造谣传谣的队伍里去,关于这群架的各种小道消息在教室里,操场上,水房中不胫而走。

我问了好几个人,郭磊现在到底在哪抢救,得到了几个不同版本的答案。有人说是在医大一院,有人说在医大三院,还有人说在南关区人民医院。我到底也没搞清楚是谁说的对。

放学以后,我抓了书包就往外跑。骑了车,我先去找南关医院,然后是医大一院,最后是医大三院。

那天我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九点。一进门,就被老妈一顿臭骂,问我到哪里作死去了。

嘿嘿,只有老天爷知道我怎样满长春逛着找这三家医院,找到了却又不进去。只找个没人的僻静地方,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因为我找不到他的房间,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家医院。

后来我想,郭磊那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祈祷。

十二

现在回想起来,年少的那段日子,就象夏日里丛生的野草,那样的漫无目的,却又如此的生机勃勃。

印象里的长春的天总是特别的蓝,好象水洗过一样,那么干净透明。

后来有很久没见到郭磊了。有人说他因为参与打群架被学校开除了,也有人说他伤的很重,要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流言传来传去,我什么也不问,只是静静地听。

慢慢的我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比如说,他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他还有一个哥哥,比他大很多,已经工作了。他的家在拖拉机厂,听说他小学的时候在那里还拿过全市的少年足球冠军。因为拖拉机厂中学足球和八中一样很厉害,大家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放弃那里而选择八中。

渐渐的,愈来愈少有人谈起他,又有其他新鲜的事物吸引了大家的主意。只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有时我眺望着如水洗过的碧蓝的天空下,那空旷的操场时,情不自禁地会想起那个在那里奔跑过的少年的矫健身影。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初一的下半学期,我的身体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是我的个头一下子长了六七公分,到了一米七十多。很多人在那时都开玩笑说好象一宿没见,我就窜个儿了。更重要的是我那张挤在一起的娃娃脸长开了,我变得不象以前那么可爱了,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自然流泻而出。

那时我有个同学说我不笑的时候有种忧郁的气质(“特别假清高,”他补充道)。我笑起来却挺“冻人的”。我已经不再是孤家寡人了,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总是和一帮人混在一起,别人叫我们“理大”帮,因为我们中很多人都是某大学的家属子弟。每天放学,因为顺路,我们也喜欢结伴有说有笑地一起走。

慢慢的,我变得开朗起来。在那帮子人里面,我也挺如鱼得水的,大概我天生就是个善交际的人,只是陌生的环境遮蔽了这个天性。与此同时,我与付得文的关系却一日差过一日。他很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和这些胸无大志的平庸之辈混在一起,随波逐流,简直是自甘堕落。我们之间的接触一日少过一日,渐渐地,我也觉得他高傲的有些不和时宜。

一段少年的友谊,就慢慢付诸流水了。

初一的时候,我们班上学习好的基本都是女生,排在班级前十名里面的有八个是女生。记得那时老师和家长都爱说什么“男孩子发育的晚,等男孩开始用努力了,女孩子就不行了。。。” 现在想想这都是些满有歧视性的言论,不过那时倒大行其道。

不过我们班里,却有两个学习很出色的男生,一个叫长军,是我们班长,另一个我们叫他阿锐,是我们的学习委员。

长军家里是部队大院的,可能从小就管教有方,说话办事很象个小大人。他长着浓浓的剑眉,国字脸,一股凛然正气,颇英俊的。不过我开始注意到他,却完全因为一个女孩子的缘故。
我们班有个女生,外号叫“快枪”。这外号据说是从小学带来的,可能跟她的脾气有关。用北方话讲就是有点“缺心眼”。她很努力地想在我们班成个人物,可又总是得罪人。后来有一,被我们全班评为“最不受欢迎的人”。一般女生要是受到这种打击,不是趴在课桌上痛哭流涕,就是飞奔出教室外去寻短见。可她老人家真是不同凡响,当时就跳到桌上破口大骂,把我们班主任都吓了一跳。

就是这样一个女魔头,居然看上了我们班长长军。以她的脾气,当然不会象我那样安于做地下党。除了撅嘴抛媚眼之外,还整天写点什么打油小诗之类的,放进长军的文具盒里。

没过几日,全班都知道了“快枪”喜欢上了长军。快枪自然是无所惧,大概还生怕人家不知道,上自习的时候有事没事就往长军身边凑。每当这时,我们班的那些坏小子吹口哨的吹口哨,鼓掌的鼓掌,沈艳她们女生则笑眯了眼,捂着嘴说着悄悄话。长军的脸涨的通红,低着头,不理快枪。

“臭不要脸。”学习委员阿锐冷冷地骂一句,声音很大,我估计快枪一定听得到。可她没有还嘴。

快枪还是有些怕阿锐的。阿锐在班里人缘很好,黑白两道都很吃的开。据说他爸爸在银行当很大的官,每我们校长见到阿锐,脸上都带着讨好的笑容,和他聊上两句。

老师们很喜欢阿锐,因为他学习好,人聪明,长的也精神。可他和我们班上的小痞子的关系也不错。那些小痞子见了他,都“阿锐阿锐的”叫的很亲热。

可我在心底里不大喜欢他,具体因为什么,我倒说不大清楚。许是他对我的忽略和轻蔑。我觉得从某一部分讲,我和他很相像。尽管当时我的学习不怎么样,长的也一般。可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超过他。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前面说过,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理大帮”的一群人会凑在一起,把几张课桌拼起来,边吃边聊。每当这时,长军和阿锐也会加入我们。长军家里虽是军队的,可住的和我们理大一墙之隔,所以也是名正言顺的“理大帮”。阿锐呢,大概是因为找不到更好的共晋午餐的伴儿了。和那些小混混,下了课聊聊还可以,要是终日与他们为伍,阿锐这样清高的人是不屑的。

那一日,大家正吃的高兴,不知道谁把话题扯到快枪身上,说起她给长军写的那些小诗,大家顿时哄堂大笑。

长军的脸又涨红了,瞪着我们,长长的睫毛在正午的阳光下一眨一眨的。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长军张的霎是好看。

十三

想来我真是见异思迁的人。之前还是那样地暗恋着郭磊,如今见不到郭磊了,又开始喜欢上别人了。

不知大家打小是否都是这么过来的,还是因为我格外淫荡呢。其实我现在倒觉得这是一种心理健康的表现,说明我们容易从创伤中恢复过来。同志们想想看,打小到大,你共暗恋过多少人,要是每个都寻死觅活,念念不忘,可该如何健康平安地成长起来啊。

遗忘,也许是上苍给人类的一个礼物,把它交到时间的手中,再轰轰烈烈的事,过了若干年,不过也是流水中淡淡的云影了。

闲话少说,且说我发现了长军的美貌,就象发现了一个久已放在我身边而不知的宝匣。郭磊的光芒,遮盖了其他人。我惊觉自己居然忽略了身边这样一个品貌双全的帅哥。而我的惊醒,还要拜快枪的刺激所赐。后来我曾想,要不是快枪那么张扬地喜欢上了长军,我是否就让他那么无声无息地在我身边滑过去了。

我说过,我们理大帮的人,因为家里住的都在一个方向,所以放学大家顺路就一起走,有说有笑,很是热闹。

以前大家在一起说笑,我也没什么心。自从看上长军以后,我便留了心,走在他的身边。大家起了争议,我也站在他的一边。很自然的,我们越走越近。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但彼此看对方的眼神,就会流露出与别人不同的亲近。

现在回想起来,在长军一方,那是一种纯纯的友谊。在男孩子克服对女生的恐惧之前,同性之间特有的友谊。在我呢,是一种对哥哥和朋友的喜欢。长军在军队长大,一身正气。跟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可是有一点我挺不高兴的,就是他对快枪对他的猛烈攻式所采取的暧昧态度。我从不怀疑他是不会喜欢快枪的。可是他除了脸红,很少采取激烈的方式来回应快枪的骚扰。这让我很不痛快,尤其是听别人讲他俩的关系时,可我又做不了什么。

但总的来说,我们的关系还是很好。在回家的路上,等别人都到家了,最后我们俩还有一段短短的路要走。每当这时,我都会一手握着自行车车把,另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他没骑车,便随着我一起走。

他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然而和我在一起,他的话也多起来。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有那两个少年在黄昏里搭肩而走的画面,象记忆里的一阵清风。

然而,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命运从此拐了个弯。

十四

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一千里,一万里,跨着山,隔着海,因这缘分,却终究要相遇。

在我以为,我已经把他忘掉的时候,他出现了在我的面前。

那是我们升上了初二不久,有一天早自习的时候,班主任领进一个人来。

那人高高的个头,穿着套草绿色的军衣军裤。班主任介绍的时候,他低着头。等老师说完了,他抬起头来,环视了教室一周。那眼里桀敖不驯的光,我如今还记得。

正是消失了大半年的郭磊。他剃了个短短的头,比光头长一点,好象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一样。脸似乎白了些,可却明显地瘦了。

班主任也没多说什么,指着我身后的空位置,跟他说:“你就坐那儿吧。”

我的心当时就“砰砰”地跳起来。看着他沿着过道朝我一步步走来,然后又从我身边掠过,我简直要窒息了。

那时有不少孩子喜欢穿军衣军裤的,可没有一个穿的象他那么精神,包括长军。

那一整天,我什么课都没听进去,只觉得我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烧烤着我,可我却连头也不敢回。

课间休息的时候,有的小混混过来跟他打招呼,他也带搭不理的,很是冷淡。想来我们班的小混混层太底,跟他过不上话。

郭磊的到来,给我们班上带来了一丝诡异的气息。课间休息的时候,再没了往日的喧哗打闹。大家都低声说着话,或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那些平日里嚣张的小混混也变的老实起来。
那几个风骚的女生也变得羞涩起来,偶尔朝我身后望一眼,很快脸上带着飞红地转过头去,趴在课桌上,和隔壁的女孩窃窃私语。

午间休息的时候,郭磊也不在教室里吃饭,一个人出去了。可屋里依然有种很压抑的安静。

“不是说他被抓起来了吗?”吃午饭时坐在我身边的永忠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低头扒着饭盒里的饭。“你没听老师说他是休学半年吗?”

“嘿嘿。。。”永忠冲我突然笑起来。“晓涧,我看老师把他分到你后面座的时候,你脸都吓白了。”

“放你娘的屁,”我白他一眼。“我怕他什么?”

除了长军,其他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我脸色异常。我正辩驳着说我没有,坐在一旁的阿锐不冷不热地道:“许是激动的,也未可知。”

十五

我对阿锐的厌恶已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

不说他对我时不时的冷嘲热讽和笑容里的轻蔑,这一切我还都可以忍受。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一切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他。

令我气结的事,几个星期过去之后,他居然是我们班里唯一可以和郭磊说的上话的人。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和郭磊勾搭上的,反正每郭磊见到他都会点头笑笑。他是那时我们班唯一享受这一待遇的人。

而郭磊,对我这个救命恩人(当然这家伙不晓得我站在医院外那副傻样)置之不理,毫无表情,冷若冰霜。

每天早自习的时候,阿锐就会借学习委员职务之便,趁收作业之机,过来和郭磊聊两句。当然也不是什么紧要的话,可阿锐脸上透着那股亲热劲,让我觉得好难顶。

不就是个小流氓吗,值得你那么巴结吗?我心里愤愤地想。

正想着,我的同桌周丽捅了捅我:“明天到地质宫去听公审,你去不去?”

“当然去了。”我看她一眼。“你可得一定去啊,看看当女流氓的下场,现在悬崖勒马还来的及。”

“去你的。”周丽有些不高兴,在我背上捶了一下,往我身后瞧了瞧,压低声音道:“你才流氓呢。跟你说,我明天不想去,要是咱们班主任发现了,你就跟她说我昨天就有点感冒了。”

“让我帮你撒谎啊?”我白她一眼。“我可不干这种事。有什么好?”

“哎呀呀,你真烦人。”周丽看着我。“我不是答应给你买两周的电视报了吗?”

“那是哪百年的事了。”我想了想。“要不再加一期新体育吧。”

“你以为我是谁呀?”周丽瞪起眼。“不行。那我求别人说,还不是一样。”

“好,好,有你的。”我上下打量着她。“反正明天老师问起来,我就说你去相亲去了。”

第二天一早出门,就发现天阴阴的。一阵阵秋风刮过来,身上凉嗖嗖的。我想着要不要回家再套件衣服,可看看表,时间已经晚了。

我们读中学那边阵,经常有这种公审大会,把一些强奸犯,抢劫杀人犯五大绑,背后竖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他们的姓名,然后用红笔画上鲜红的大叉叉。

我记得有一,我在学校的布告栏里看过一个强奸犯的照片,小伙子长的特别精神。虽然剃着大光头,可仍掩不住脸上的俊秀。看着他,我忽然想起了郭磊,下面居然有了反应。我怎么可以看着强奸犯的照片有了反应,这使我感到自己罪孽重。这样想着,那反应更强烈了。

公审大会是在地质宫前面举行的。那时地质宫前面还没修坛广场,只是一片烂泥地。一排几十辆卡车在地质宫门前一字排开,每辆车上站着一个插着牌子的犯人,左右各站着一名持枪的警察。高音喇叭震天响,申述着这些犯人的累累罪行。

我本想看看能不能在这些犯人里找到那个年轻的强奸犯的身影,可惜我们学校站的太远,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我身边同学嘻笑打闹着,根本没一点来接受教育的样子。有的好学生,居然还带了本英语书,到这里来背单词。

大会快结束的时候,开始飘起了雨丝。一会儿,车子开动了,一辆接一辆,押赴刑场。同学中的小混混们冲到路边去看热闹。有些街上的小混混,骑着自行车,追赶着刑车,还喊着什么。

正在这时,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直扑身上脸上。我回头看时,长军他们已被人群冲散,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边随着人流往路边跑去,边抬眼寻找着长军他们,因为长军身上带了把伞。可几千人中,哪里找的到他们。

我正望着,忽听身后有人在喊我。

我转过头,看了一圈,却没看到喊我的人。

十六

“叶涧。”那个声音又在喊我。

我顺着喊声望过去,见有个人站在一棵大树下,高高的个子,草绿色的军裤,居然是郭磊。

我边犹疑着边慢慢地走过去,心想我是不是听错了。

他跟我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很尴尬地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顺着发丝滚落到我的面夹,我感到自己的脸上烫烫的。偷眼四下望望,树下还站了不少人,不过好象没有我认识的,都是外校的。我不禁松了口气。

雨越下越大,半空还响起了劈雷。我突然想想不对,怎么能站在树下呢?常识老师不是说雨天站在树下最容易被雷劈吗?

我看看郭磊,见他从口袋里掏出烟,很娴熟地点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的手臂从袖口露出来,上面有一道长长的明显的疤痕。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么大的雨天,附近又没什么避雨的地方,等跑到医大哪儿,还不得浇个透心凉。然后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要是我和郭磊都被雷劈了,长军他们听说了不知会怎么想?听说雷专劈奸夫淫妇的。

我们是奸夫淫妇吗?

我不禁又看看郭磊,见他半仰着头,吐着烟圈。那青色的烟圈在空中缠绕滚动着,被风吹散了。郭磊俊美消瘦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笑容,很快也被风吹散了。

我一时不禁看呆了。

我已经不太记得那天是何时雨停的,我又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只记得到了晚上,我便开始发烧,忽冷忽热的,妈妈说是被雨浇了又被风吹的缘故。

在家休息了一天,我便急急地要去上学,家里人很诧异我对学校的热情。

那天我进教室的时候,郭磊已坐在那里。我一步步从过道走过去,心砰砰跳着,心想他会不会当着全班的面和我打招呼,或是冲我笑笑。
正想着,他抬起头来,和我的目光相遇,他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又低下头去。

雨天的那一幕,好象从没发生过。后来我想,是不是那天他根本不曾叫过我,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的幻听幻觉?包括上在小树林的遭遇。

我们的关系没有任何进展,彼此仍于敬而远之的状态。这一切,一直持续到那件事的发生。

十七

我前面说过八中有很多贩夫走卒的子弟,见惯暴力,也习惯以暴力解决问题。并不只是一般的小混混,即使平常不大吱声的人,暴力起来也非常可怕。

象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常常是于外围看热闹的。想不到,有一日,我也会被圈到旋涡的中心。

事情的过程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我和郭磊的发展,不得不在这里赘述一番。

那件事发生在八中的蓝球场上。我本不是一个喜欢打篮球的人(我喜欢排球),可那日吃过午饭,因为他们人手不够,就被同学拉下场。

冲突的具体起因我已经记不住了,大概就是因为一些场上的冲撞,我跟一个叫李雷的外班同学口角了起来。那个李雷我以前就认识,而且看着他也挺老实的。没想到那他吵着吵着,一巴掌扇过来。我当是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耳边轰鸣,险些坐倒在地上。一来是不曾防备他突然动手,二来是他的力气绝对很大。我还清楚记得当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妈的这家伙是不是成天在家里被他老爹煽耳光啊。

我“嗷”地一声扑过去,上去就是一个窝心脚,朝他踹去。哪知这小子身形灵活,一下子就躲过去了。然后我俩就撕扯着对方扭打起来。我虽是异常愤怒,拼近全身力气,还是占不到什么便宜。毕竟他一来比我力气大,二来打的架比我多的多,比我更有经验。当我们被闻讯赶来的“理大帮”的同学拉开的时候,我身上已经又挨了几拳几脚,而对方只被我刮了两巴掌。

我被拉开的时候,嘴里还叫骂着,那时真是拼命的心都有了。理大帮的人拽着我,我一眼瞥到长军正站在一边,心里百感交集。一来想着自己这副模样被他看到。二来是气他居然能这么平静地站在一旁。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好朋友啊,看到你的好朋友被打成这副惨样,你居然无动于衷?你不上去帮我揣他两脚?

当时我要是手里有把枪,我会毫不犹豫地上前把李雷干掉,以解我心头之恨。

我甩开拉着扯着我的同学,抹抹嘴角的血,冲还在那边叫嚣的李雷冷笑一声,转身往教室走。

一路走,心里一路难过。倒不是因为被人打,而是可恨这时居然没一个人为我出头。平常我很瞧不起那些小混混动不动就说:你有种给我等着,我回去勾人来揍死你。可现在我去勾谁呢,我的那帮朋友都在场外,可却没一个肯上去给我出头的。

其实后来平静下来想想,我的朋友和我一样,都不是骁勇善战的人,让他们为我出头也是难为了他们。只是少年的热血,是不顾一切的。那的事件,让我很好的体味到了我平日所不屑的“为朋友两肋插刀”。

走到教学楼的后门,快上台阶的时候,有个高高的身影拦住了我。

“怎么了?”他问。

当时不知怎的,所有的委屈一下涌上来,泪水夺眶而出。

“跟人打架了?哭什么?”他拉住我的手。“有本事打就别哭。”

我甩开他的手,满面泪水地冲进教学楼。进了教室,还好午休时间,只有几个同学趴在课桌上在睡午觉。我回到自己的座位,趴在座位上,心里难过的要命。一是恨自己的无能,二是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欺负过,心里恨的要命。

又想起刚才那人说的“有本事打就别哭”的话,想想觉得那人好象是郭磊,可又不敢十分确定,因为那会儿只顾着难过和哭了,居然也没看清是哪个。

趴了一会,渐渐平静下来,才想起自己浑身都是土,脸上大概还有血迹,马上就上课,要是这副模样被老师同学看到了,还不糗死了。

我在洗手间呆了很久,弄干净身上的尘土,看到脸上还有一道被指甲划破的口子,用水拍拍,还钻心的疼。

正在这时,我听到走廊里一阵吵嚷。出去一看,见我们班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外班的学生。我心里一凛,难道是他还追打到我们班上来不成?

当时握紧双拳,拼命的心都有了。我走到教室门口,其他人见到我,都自动闪出一条道来。

果见李雷站在我们教室里,背对着我。见我进来。旁边有人小声道:“叶涧来了。”

李雷回过头来,我吓了一跳。他的脸整个肿起来,两个眼眶都是黑的,头发被粘在前额上,好象还有血迹。

他冲我努力想笑笑,可又象要哭似的:“叶涧同学,今天是我不对,不该先动手打人,请你原谅我。”

我楞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搞什么。

他朝前走了两步,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叶涧,你要是还生我的气,那你就打我出气吧。”说着,他把头低下,脖子往前伸着。

我的脸热的发烫,刚刚要复仇的念头都抛到九宵云外去了,嘴里喃喃地说:“快上课了,你回去吧。”

“那你原谅我了吗?”他抬头满眼渴望地望着我。

“恩。”我头也不回地冲到自己的座位上。

十八

没过多久,整个八中都传开了郭磊为我出头的事。

那些小痞子,再也不在我面前耍威风了;而我的朋友们,似乎离我也远了。有我在,他们就不再谈这些打架干仗的事了,仿佛是生怕我会通报给郭磊。若是不慎讲错了话,很可能会招来一顿胖揍。

于旋涡中心的我,却还在懵懵懂懂。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天郭磊为什么替我出头。难道是知道我暗恋他已久?想来暗恋他的人多了,再说我又没那么露骨。可凭我们两的点头之交,他也不该这么仗义啊。难道是许久不打人,手痒痒了。

这是一个我许久都没解开的迷。在后来的一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才让我明白了他出手相助的真正原因。不过这是后话了。

不管为什么,人家替你出头了,总该有些感谢之意。可我又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好象我跟郭磊真的很近乎似的。

好容易等到一我值日,我让理大帮的那些人先走,因为我知道那天郭磊有田径训练,我想等他回来拿书包的时候才跟他说。

夕阳西下,余辉照进教室的窗子,把整个教室映的一片金黄。
郭磊走进教室,穿着他那件火红的跨兰背心,运动短裤下结实修长的大腿显得特别性感。他见到我,冲我笑笑:“还没走啊?”

这是他第一跟我笑,不象他平时的样子,非常温暖的感觉。

我鼓足勇气道:“那天。。。谢谢你。”

他楞了一下,然后又笑起来,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跟他平日完全是两个人。“你在等我?跟我道谢?”他笑得弯弯的眼睛看着我。

“没有。”我慌乱地低下头。“今天我值日。。。”

“完了吗?”他问。

“什么?”我一时没明白他问什么。“哦,都扫完了。”

“那咱们回家吧,正好顺路。”

“好啊。”我说着,心里却在嘀咕他怎么知道我跟他顺路。

太阳落下去了,火红的晚霞还在天边。天蓝得空旷,高高的,秋风吹过,凉凉爽爽的。

我俩都骑车,沿着南关大路往南骑。两人都不说话,静静的,却让我有种特别幸福的感觉。

过了体院,郭磊把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上,边并排骑边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当然记得了。”我冲他笑着。“上在大锅底,我被人抢的时候,要不是你,我得挨一顿胖揍。”

他似乎楞了一下,然后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了起来,没再说什么。

到了理大东门,我跟他说我到了。

他看看我,把手放在我的后腰上,轻轻一推,喊声:“明天见”。骑着车,向前飞奔而去。

那一幕,后来成了我们俩回家时分手路口的规定动作。今天想起来,还历历在目,不禁使人泪下。

十九

回忆总是美好的,也是令人感伤的。

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大清楚我和郭磊是怎样渐渐地走到一起,然而我却清晰地记得我们之间共同经历的许多美好片断。

昨天翻看以前旧影集的时候,找到一张我那时候的照片。那是在理大校部门口照的,我穿着件银灰的薄薄的羽绒服,剃着短短的头,脸上冻得红红白白的,霎是可爱。说句不客套,比较自恋的话,郭磊那时为什么会喜欢我,因为我那时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啊,哈。

说起那件羽绒服,还是很有来历的。那是我爸爸的一个同事从美国带回来的。其实那时很多人都穿羽绒服了,只是都是很臃肿的那种。可那件衣服却不同,短短薄薄的,很精神。有一晚上上完自习回家的路上,我问郭磊,我的衣服好不好看,他摸了摸衣服,又捏了捏我的耳朵,笑着说:“你真是美丽‘冻人’啊。”

别看郭磊这么说,我知道他很爱臭美的。他的新衣服并不多,可每件都干干净净的。跟他熟了,我才发现,这小子居然有洁癖。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洁癖这个词。但他总是把课桌收拾的很整洁,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军绿的书包跟新的一样。他经常要去训练,可运动服和运动鞋总是保持的很干净。刚和他熟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象他这样打架斗殴时候连命都不顾的人,居然是这样一个细心整齐的人。

那时我上课的时候经常串到后面去,坐到郭磊隔壁的位置,美其名曰:互相帮助。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我真是一半抱着帮助他,一半抱着接近他的目的。郭磊是个很聪明的人,只不过前面落了太多的课,代数和英语就有些跟不上了。上自习的时候,我总是很耐心地给他辅导,他也很听话,一点就透。

有时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俩就跑到学校对面的地质学校里,找个背风的地方,他会来支烟。地质学校就在八中马路对面,我们一般就躲在马路边上的小卖部后面,因为那里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毕竟中学生是禁止吸烟的。有时侯碰到其他小混混也会跑到这里躲烟抽,见了郭磊,便远远地点点头,绕开了。郭磊每去买烟的时候,也给我带点小吃。我那时候最喜欢吃“姜米条”。

那时大冬天的,他也没穿大衣就出来,上身只穿着那时很时髦的草黄色的将校呢外衣。冻的缩着肩,把领子竖起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里叼着烟,冲我邪邪地笑着。

我一边吃姜米条,一边冻的直跺脚,问他傻笑什么?

他把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来,捏着我被冻得通红的脸,笑着不说话。

那一刻回想起来却别样的温暖。

我渐渐发现,周围没人的时候,他对我很亲近,很放松。可在同学面前,他就很正经了。

我上课的时候,喜欢握着他的手。因为我俩坐的最后一排,没有其他人。除非老师走过来,没有人会发现。可他初初的时候还是很不习惯,他喜欢猛然地用力捏我一下,要不就是把我的胳膊整个拉过去,仿佛这样还是两个男孩在玩角力游戏,而不是那种心心相映的牵手。

不过当然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象长军,因为我现在总是找借口,要等郭磊训练完和他一起走,所以很少和理大帮的一起回家了。每我和郭磊一起有说有笑的时候,我总能看到在长军眼里掠过一丝受伤的神情。当然我不是想就此证明长军也是GAY, 我想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和别人走的很近,那种嫉妒难受的心理总是难免的。说实话,看长军难受,我也挺不好过的。尽管长军对我可能只是朋友之爱,可我也不想伤害他。所以在他面前,我总是特别克制自己。

另一个人就完全不同了,此人便是阿锐。说真的,到现在我也没搞懂阿锐对郭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象我一样的爱慕之情?还是一种对他的崇拜?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我觉得少年的感情,很难说是哪一种。连那时我自己的感情我都懵懵懂懂的,哪能那么清楚地分析别人呢。可那时阿锐是反应最大的一个。自从我坐到郭磊身边之后,他就再也不借早自习之机来和郭磊聊几句了。当然碰到郭磊,他还会点头微笑。只是对我,一律冷脸奉陪。我们三个人心里各有一本帐,大家都清楚,可表面上谁都不说。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用那么阴险的招术来暗算我,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我和郭磊关系的迅速升温,当然也逃脱不了那些暗恋他的女生们的火眼金睛。很快地,我就收到了我平生第一封情书。

二十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那封情书的第一句:“同学之情,便如一杯清醇的美酒。”

那是我在课间操回来,从课桌里往外拿课本的时候发现的。信纸被很用心地叠成漂亮的图案。我慢慢拆开,只看了第一段,就知道这是一封情书。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我匆忙看了一眼落款。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这个女孩叫葛雯,是我们班上的好学生,还是我的小学同学呢。
发。这封信要是我们班平日里就看上去很风骚的那几个女生写的,我一点都不会奇怪。可是葛雯啊,那可是一心只知用功的好学生啊,看来真是人不可貌像啊。说实话,我和葛雯的关系还是挺好的,小学的时候我们还有两年是同桌呢。那时可是两小无猜啊。可她从没当我的面表现出来什么啊。

正胡思乱想着,被严老师提起来,问我主动时态和被动时态的区别。我楞楞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严老师叫我坐下,眼里带着失望的神情。我觉得严老师很喜欢我,尽管我那时的学习成绩并不优秀。要是旁人答不上来,依她的脾气早就连讽刺带挖苦了,我们班不少女生都被她训哭过。可她却轻轻放我一马,走到葛雯跟前道:“葛雯,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只见葛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准确流利地回答了问题。严老师很满意地摆摆手让她坐下,然后道:“上课的时候应该注意力集中,不要成天胡思乱想。”说着,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这个冤啊,心想还不都是她惹的。又想起信上开头那句:同学之情,便如一杯清醇的美酒。 心想这还不定她从哪个贺年卡上抄的呢,狗屁不通。想着,又偷偷笑起来。旁边的郭磊,不知我发生了什么问题,轻轻地捅捅我:“你怎么拉?”

一下了课,我拉着郭磊就往外跑。郭磊问我去哪,我说去地质学校。他说我还不想抽烟呢。我说有事跟你说。

到了小卖部后面,我把信从兜里掏出来,冲他笑道:“情书哎。”

郭磊也笑了,嘴里却说:“我当什么呢?”

“哎,谁跟你一样,是个公子。”我不满地看看他。“这可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啊。我读给你听啊。”

“别,别,”郭磊摆着手。“人家写给你的,你自己看吧,我去旁边抽颗烟。”

“砌,”我冲他撇撇嘴。“不读拉倒,我自己看。”

这封情书我越往下读我越糊涂,不,我越迷惑,越觉得她不是给我写的。等到读到什么:“看到你在运动场上奔跑的身影”时,我已经知道这是又一封给郭磊的情书。很不幸地,放错在我的课桌里。

我很尴尬地冲在一旁抽烟的郭磊招招手。“搞错了,是给你的。”

他看着我笑:“别骗我了,我说过我不想看。”

“骗你是你哥哥。”我说。

“你活的不耐烦了。”他冲上来半是嚫怪半是戏弄地在我脖子上轻轻地来了一凛子,拿过信,读起来。

一会,他抬起头来,冲我笑笑,没说话。然后把信撕了,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回去的路上我问他怎么办,他反问说什么怎么办?我说你回不回信啊,还是我替你约出来谈谈?我说这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有些酸溜溜的。

“回你个头。”进校门的时候,他猛地用力揽过我的脖颈。他的脸离着我的脸很近,我觉得他似乎稍一再用力就能把我捏死。他表情怪怪地盯着我笑着,也不说话。

我被他这样箍着脖颈很不舒服,几乎要靠在他怀里才能走路。可我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黝黑的眼珠,有些呆了,也忘了挣扎。想来那是我第一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他,几乎脸贴着脸了。

快到教学楼门口他才松开我,进了门还嘱咐我:“刚才的事别跟其他人说了。”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葛雯的信还是他揽我的事,顾做老实地点点头,然后把刚才在门外抓的一把雪一下塞到他的后脖梗里,飞也似的朝教室方向跑去。

“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整个教学楼里都回荡着他气急败坏的喊声。

二十一

郭磊的良苦用心,我是在很久之后才慢慢懂得的。他是一个很懂得为别人着想的人。没错,他那时是个打架不要命的小痞子,可是对他好的人,他从不轻易伤害的。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那种对别人的体谅。

然而正是他的这种宽容和体谅,才使他不愿狠下心来拒绝别人,尤其是他有着很感情的人,这也是我们后来感情纠葛如此之久的重要原因。

那是后话,慢慢再聊。

且说我的课桌里能变出情书,还能变出别的东西来。

那天也是课间操回来。那时我们的课间操因为外面太冷,就改成跑步了。几百上千个学生绕着操场边跑边跺脚,倒象来了千军万马,弄的整个操场上烟尘滚滚的。

郭磊因为每天训练,所以课间操可以免去。那天他又要去抽烟,就用姜米条诱惑我,让我陪他一起去。

我俩从地院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跑操完毕,在教室里在听我们班主任训话。她见我俩进来,白了我俩一眼。等她训示完毕,问大家还有什么事,学习委员阿锐忽然举起手来。

阿锐是我们班主任的心肝宝贝,比自己的儿子还疼。她问阿锐什么事,阿锐说他的语文笔记本不见了。班主任问他是不是落在家里了,他说课间操之前他还看了呢?

那时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大家都想可能是那些平时不用功的小混混偷去了想对付考试用。班主任很严厉地看着大家:“谁拿了阿锐同学的笔记本,马上拿出来还给阿锐。”

教室里静悄悄的,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人吱声。

“我就不信笔记本还能长腿了,”班主任很是气愤。“大家自己搜自己的书包,搜不到我就一个个搜。”

我当时看阿锐丢了笔记,心里正在幸灾乐祸,心想你也有倒霉的时候,活该。听老师让搜,就装摸做样地把手伸进书包,摸了摸。

这一摸不要紧,摸出一个硬硬的笔记本。我的笔记本都是软皮的。我从书包里抽出来一看,上面正写着阿锐的名字。

我当时头都大了,举着笔记本站起来说:“老师,笔记本在我这,不知道谁把它塞到我的书包里了。”

我们班主任虽说不大得意我,但也觉得我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不象是做这种小偷小摸的,就问全班:“今天谁没去上课间操?”

结果全班只俩个人:我和郭磊。这时我见阿锐转过身来,用不可置信地眼光看着我,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可现在我是有嘴说不清了。

这时身边的郭磊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老师,课间操的时候,体育老师让我帮他去搬器械,叶涧一直跟我在一起了的。不然你可以去问问体育老师。”
班主任没好气地瞪着我俩:“要上课了,你俩先坐下吧,这件事总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这件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我问郭磊,他不怕我们班主任真去问体育老师啊?他说体育老师跟我们班主任最不对付,她才不会去自找没趣呢。再说凭他跟体育老师的关系,打个招呼就行了。

我上下打量着他道:“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撒谎都不打草稿啊。”

郭磊用冰凉的手用力捏捏我的脖子,笑笑不吱声。

从那以后我才发现虽然我平时很能说,关键时候就没词,根本比不上郭磊。

这事件也让我从心底里和阿锐结下了梁子。我几跟郭磊说这一定是阿锐搞的鬼,郭磊居然态度暧昧地说那也不一定。

这让我心里非常不爽。

二十二

转眼到了期末考试。我的成绩稳中有升,比上学期进步不少。其实这都要得益与和郭磊在一起。因为在他面前我总要做出好学生的样子,成绩太差说不过去。再说我不想被阿锐比下去,虽说我暂时还超不过他,可也不能落的太远。

郭磊也在我的带领下,居然没有一个红灯。这对他来说相当不容易了,尤其是他的英语和代数基础那么差,在没打小抄的情况下能全部及格,实在很了不起。后来我一直想,凭郭磊的聪明,早晚会有一番作为的。

开家长会那天,我美滋滋地等着我妈回来表扬我一番。可等我妈一进门,我发现她眼睛都红了,好象哭过一样。我心想不至于吧,儿子这么小小的进步你就哭成这样,将来我要是考到了北大清华,那还得了啊?

我妈倒是特兴奋,一坐下来就跟我说:“今天我看你郭阿姨了。”

“哪个郭阿姨啊?”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是你小时候住在咱们家对面的郭阿姨。”妈妈笑着。“她还是你幼儿园阿姨呢?你忘了,就是那个特别喜欢你的,总叫你‘白小儿’的阿姨。”

我好象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你说的是那个高高个子,还来咱家给你理过发的郭阿姨吗?”

妈妈笑起来:“你还记得她到咱家来给我理发?”

“是啊。”我说。“那时还有一个小哥哥跟她一起来。每都带我出去玩打仗的游戏,我当然记得了。他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郭二。”我说着笑起来。“他怎么会叫郭二。”

“那是小名。”妈妈也笑着。“你郭阿姨家就她一个女儿,所以郭阿姨就跟你李叔叔商量,第一个孩子随父姓,第二个儿子随母姓。你还记得郭二有个哥哥叫李大吗?”

我一口水差点呛出来:“郭阿姨家的小孩怎名字都这么土啊?我倒不记得他哥哥的名字了,不过我倒恍惚记得他有个哥哥,好象大我们好多。对了,你在哪里碰到的郭阿姨啊?”

“在你们班的家长会上啊。”妈妈疑惑地看着我。“郭阿姨说郭二跟你关系很好啊,我还埋怨你怎么不跟我早说呢?”

“郭二?”我瞪大眼睛。“老妈,你不是说郭磊吧?”

二十三

放寒假前的返校日,我又见到了郭磊。一见到他,我就笑眯眯的。他问我笑什么,我也不说。

等四下里没人,我才轻轻地叫了声:“郭二。”

他一听,纠住我的脖领子,装做狠很地道:“你再叫,再叫我就让你叫不出第三声。”半晌又冲我坏笑着肉麻地叫道:“白小儿。”

我踹他一脚。“你是不是早认出我来了?”

他笑着端详着我:“你跟五岁穿开档裤时没什么变化。”

“人说女大十八变。”我冲他淫笑着。“没想到你倒出落得人模狗样的,由郭二变郭磊了。。。”

他还没等我说完,便气急败坏地箍住我的脖子,道:“不让你叫你还叫,今天不给你点利害你是不知小爷的本事。”说罢,腕上一用力,箍的我满脸通红,连声求饶。

他放开我,毫无怜香惜玉之意,道:“我妈让你到我家去玩。”

我拉着他的手问:“是你妈让我去,还是你让我去啊?”

他很不解风情地瞪了我一眼:“那还不一样。你去不去啊?”

“去,去。”我忍住笑。“郭。。。。。磊。”我故意把那个郭字拖的长长的。

“你又来。”他手上一用力,我又疼的大叫起来。

等他松了手,我揉了揉酸疼的手掌,看他一眼,敢怒不敢言地道:“我不想叫你郭磊了,一叫我就想起郭。。。”说到这儿我赶紧打住,看他没动手之意,才接着道:“你说我该叫你什么啊?”

“无聊。”他瞪我一眼。“你愿意叫什么叫什么。反正不叫。。不叫那个就行。”他顿了顿,恶狠狠地接着道:“我以后要是在别人嘴里听到那个,你小心你的小命。”

二十四

我就这么半胁迫半自愿地跟小磊去了他家。

路上,我跟郭磊达成了个协议,没旁人的时候,我就叫他小磊,他就叫我小涧。他乐呵呵地答应了,还不知道我心里的小九九。

小磊家住在一个很旧的桶子楼里,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到了他家门口,他在上面的门框上摸了一下,摸出一把钥匙来,把门打开。

我后来见过许多人做同样的事,我一直觉得这是很愚蠢的行为。我曾问过小磊不怕钥匙被小偷摸去,可以直接就进屋了。

他想了想说:大概我们家也没什么好偷的。

他家是里外两间屋,可能是由原来一大间隔开的,两间都显得很小,不过收拾的很干净。里间是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大桌子,外间是一个上下铺的单人床,还有两张自己打的沙发和一个柜子。

小磊的床是外间的上铺,特别干净,跟他的人一样,整个儿一洁癖。床头还贴了几张球星的照片。

我一屁股坐到小磊的哥哥,也就是那个“李大”的床上,捂着肚子,赖皮赖脸地跟小磊道:“我饿了,你给我弄点吃的吧。”

小磊二话没说就跑到公用厨房,一会儿就弄回了两个洗干净的小黄瓜和几个西红柿,我俩就大嚼大啃起来。

我拍拍身边的床板,让小磊坐过来。小磊坐在我身边,我就半仰半躺在他的腿上。小磊看着我,我看着他,我觉得他一点也不象在学校里那个拽拽的小霸王,倒很象小时候那个回护着我的小哥哥。
我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才开始明白小磊原来是怎样的一个当老公的上佳材料。只可惜那时的小磊,已经不属于我了。

吃过之后,小磊就教我下国际象棋。那是我第一见到国际象棋,而且那时在中国玩的人的确很少。小磊下棋的时候特别认真,他那认真的样子看上去很可爱,和他在田径场上的那股帅气又有所不同。

后来郭阿姨下班回来,一见到我就亲热地叫我“白小儿”,我臊的满脸通红。小磊在一边做着鬼脸,跟着叫“白小儿”占我便宜。

不过他也没得意多长时间,郭阿姨一开口就叫他“郭二”。他老大不愿意地抱怨道:“不是说好当着外人,你不叫我小名吗?”

“哎哟,我叫我儿子别人还管的着啊?”郭阿姨看着我。“再说,白小儿也不是外人。”

我赶紧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我觉得‘郭二’挺好听的,叫着又顺嘴。”

气得小磊直在郭阿姨身后冲我挥拳瞪眼睛。

那天郭阿姨给我做了好几个菜,小磊帮了不少忙,有两个菜还是他炒的。这让我很是讶异,在我们家,我可是从不下厨房的啊。

晚饭只我们三个人,郭阿姨一个劲给我夹菜,还说我懂事,嘱咐我要在学习上多帮助小磊。

小磊的哥哥没回来吃晚饭,说是去女朋友家了。看来有了媳妇忘了娘,是天下的通例。从照片上看,他哥哥也是一个大帅哥,长的高高壮壮的。不过我更喜欢小磊的样子,我觉得他把照片上他爸爸年轻时的英俊和郭阿姨的漂亮完美地结合在一身了。

不过郭阿姨可是比照片上老了很多,也比我的记忆里老了。我印象中她短短的头发,黑黝黝,现在已夹杂了不少的白发。我听妈妈说。郭阿姨在李叔叔去世之后吃了不少苦,带着两个孩子,很不容易。李叔叔是在他们家搬走不久之后因一工伤事故去世的,我妈妈过了很久才听说了消息,想去找郭阿姨,看望看望她,可惜一直没能联络上。所以在我们班的家长会上的意外相逢,两人都感慨掉了眼泪。

想当初两家都是其乐融融地过着日子,再回首,人生已是大不同。那时我听着妈妈和郭阿姨讲这些事,一半懂了,一半还是不大懂。在过了许多年之后,我的人生也有了许多起起伏伏之后,我才慢慢开始真正领会到当时她们的心境。

二十五

那天吃过饭之后,天已经很晚了,郭阿姨嘱咐小磊送我回去。

出来之后,才发现月亮很圆很亮,悬在半空,照得大地上一片银灰。

小磊没骑车,跟着我的车慢慢地走着。我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搂着他的肩膀,靠在他身上。清冷的风迎面吹过,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前两天刚下过雪,路上的积雪白天被晒化了,晚上又冻成冰。小磊专挑那些滑的路面走,用手搂着我的腰,在冰面上打着蹴溜滑。我的自行车在冰面上东倒西歪,吓的我紧紧地搂着他的肩,把脸贴在他的脖子边上。

他一直送我的理大门口。还是象往日一样,分别的时候他把手放在我的后腰上,轻轻一推。

我忍不住回头冲他摆摆手,他也笑着跟我摆摆手。我骑出去很远了,回头看他还站在路口,见我回头,又冲我挥挥手。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那天的路上我们说过些什么了,可是那晚的晶莹剔透的月光,那晚冷冷的清风,却永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了。

那是初恋的味道。

二十六

过了两天,小磊来我家找我去滑冰。我虽是在东北长大,却不会滑冰。以前试过两,净摔跟头了,也就放弃了。

我有些为难地跟小磊说我不会,再说我也没冰鞋啊。

“那怕什么。”他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包教包会,不会下免费。冰鞋吗,我认识体工大队的人,他们那儿有的是鞋,什么码的都有。”说完,拉着我就走。

那整个一下午我们都呆在冰面上了。小磊果然很耐心,教我腿部该如何用力,如何掌握重心。

开始我很怕摔交。他就跟我说:“怕摔交哪能学会滑冰,怕挨揍哪能学会打仗。”

我看着他,笑出来,道:“小流氓。”正笑着,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回轮到他哈哈大笑了。

慢慢地,他在前面牵着我的手,我可以滑出很远的距离了。

“进步很快吗,小朋友。”他用手指很轻佻地勾了一下我的下巴。

“还是老弟你教导有方。”我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紧紧拉住他,怕他一松手我就趴下。

“那当然,我教你比教我儿子还用心。”他知道我有求于他,愈发有恃无恐起来。

我瞪着他,又不好发作,慢慢朝前滑着。半晌认真地问他:“小磊,你说你以后会不会是个很严厉的老爸?我觉得你有这种倾向。”

他看看我,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着站住,把我拉到他面前。“我也这么觉得啊。不过正好,人家不都说严父慈母吗。”说罢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

“你要死。”我扑上去。他没防备,被我拖着站立不稳,两个人一下子都摔倒在冰面上,大笑起来。

天快黑的时候,我已经能摆脱他,自己连走带滑很远一段距离了。小磊这时就绕着场子开始练速猾了。有路过的家属子弟和体校运动员认识他的,就拉他去打冰球。他看看我,说改天吧。

有时他滑到我面前,忽然来个急转弯,吓得我要死,生怕撞上他,他便在一旁利落地停住,象个小孩恶做剧得逞般笑起来。

我看着他咬牙切齿。半晌,赖赖地道:“小磊,我滑不动了。”

他便来到我的身后,从后面抱住我,让我把双手张开,合上眼睛。然后他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小磊在我耳边轻轻问:“是不是象飞了一样?”

我点点头。那是怎样的一种速度的快感啊,可以跟做爱相比吧。

我知道很多人会联想到电影《泰坦尼克》。当我看到男女主角站在船头的片段时也曾想,不知道小磊是否也看过这部电影?是否也会想起那年冬天呢?

不知道他是否也曾和其它的人分享过那份快乐的感觉呢?

不过我劝有机会的朋友真该去试试,那始终是我记忆里最美的一种感觉:

想飞。

二十七

从冰面上下来,拖了冰鞋,才发现两脚都磨出了血泡。小磊说是因为我力气用的不对。我已经累的走不动了,还好是小磊骑车带我回去。
我开始让他跟我回家吃晚饭,他还不肯,有些害羞的。看他这叱诧八中的小痞子露出这般的羞涩表情,简直要杀死人,可爱死了。

我软模硬泡,说我妈人很好,肯定很喜欢他云云,他才被我拖进去。

果然我妈见他来了,特别高兴,说他长高了,又夸他长的俊气。他臊的满脸通红,坐在那里手脚都不知放哪好了。还好万幸我妈没叫他“郭二”。

那晚我妈做了好多拿手菜,一边让他吃,一边说:“小涧,你看看人家小磊多懂事,多有礼貌,哪象你。你以后要多向人家学习。小涧总是长不大,小孩脾气,小磊你以后要多帮助他。”

我看我妈一眼,不满地道:“妈,是相互帮助。”

“对,相互帮助,相互帮助。”妈妈很慈爱地看着我俩。“你们小哥俩以后要相互扶助啊。”

吃完饭我送小磊出去的路上,小磊一直沉默着。半晌,突然道:“你妈真好啊。”

我扑呲笑出声来。“郭阿姨也很好啊。”

小磊停下来,转过身,用手揽着我的头颈,地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拍拍我的脑袋,笑笑:“你回去吧,阿姨该担心了。”

那以后,不是我去他家,就是他来我家。那些日子我的冰技大涨,可以很自如的滑出很远了。有时候小磊和体院的那帮人打冰球,我就站在场外给他助威。

其实冰球也是种挺危险的运动,场上冲撞很激烈,很容易受伤。不过小磊打的很投入,我发现他真的很争强好胜。有几,双方都差点打起来。

不过他每滑过我站的场边,都会冲我笑笑。虽说是隔着玻璃,我看得很真切,心里甜丝丝的。

然后就是小学同学聚会。因为我们已经上了初二,有了新的朋友,所以对小学也没什么留恋的了。大家在一起不过聊聊各自学校里发生的事,也没什么新意。我倒想说说我和小磊的事,可又实在不敢。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天葛雯也去了,就坐在我身边。我心想她要是知道我看了她给郭磊的情书,还不知道什么表情呢。上小学我俩同桌的时候,葛雯总是跟我说她父母重男轻女,经常虐待她。那时我是将信将疑,因为我总以我的父母来想,觉得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呢。许是她做错了什么事,受到父母的怪责,便说父母虐待她。

很多年以后我回头想,才明白那是一个没有爱的孩子,渴望爱,渴望被保护的一种表达啊。

二十八

小磊已经有好几天没来找我了。那时我家已经装了电话,他家还没电话,找他很不方便。

我心神不安,做寒假作业的心情也没了。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我骑车出发去找我的小磊哥哥。

我刚一敲门,小磊就从里面蹦出来,搂着我转了好几圈。“哎呀,你怎么才来啊,闷死我了。”

我抬头见他的左眼上蒙着纱布,吓了一大跳:“小磊,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又打架了?”

“没事。”他轻描淡写地把我拖进屋。“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去你的。”我拉着他的胳膊。“让我瞧瞧。伤到眼睛了吗?”

“恩,我以后的外号就叫‘独眼龙’了。”他装模作样地叉着腰。“你就是我的压寨夫人了。”

我被他气笑了。“到底怎么了?你急死我了。”

他把我推坐在床上。“没什么,那天跟他们打冰球,对方的球杆打在我眼眉那个地方。我命大,医生说再往下一点点恐怕左眼就费了。小意思,缝了七针而已。来来来,咱俩下棋,让师傅看看你的棋艺有没有长进。”

“才七针?”我张大了嘴。“小爷,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地方。我说你以后少干点这么让人提心吊胆的事好不好?”

“那有什么,”他掳开他的袖口,给我看他手臂上那道长长的疤痕。“这儿缝了二十多针呢,小爷也没眨一下眼皮。别费话,来,下棋。看我怎么杀的你落流水,大叫饶命的。”

“你少吹了。”我撇撇嘴。“等着下辈子吧。”

不过很快我就连输三盘。我把棋盘一推:“不下了。小磊,咱俩出去玩吧。”

“医生说没到七天,不让出去,怕受了风。要不我怎么没去找你呢。”

“那咱们干什么啊?”我无脊六受地四下望着。

小磊打了个哈欠,仰倒在被垛上。“我困了,咱们睡觉吧。”说着真的合上了眼睛。

“哎呀,懒猪。”我趴到他身上,摇动着他。“成天就知道睡。”

他不睁眼,还装做打起了呼噜。阳关从外面射进来,细微的灰尘在空中飞舞着。光辉映在他俊秀的脸上,我一时不禁看呆了。

他见我没了动静,半睁开没被蒙住的右眼,看了看我。“你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我脸微微发起烧来,心跳开始加快。“小磊,那里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他又合上眼。

“小磊,以后别再打架了。”我向前倚偎在他怀里,用手轻轻捏着他的手。“听到了吗?”

“哦。”他含混地应着,好象就要睡过去了似的。

我的脸贴着他的脸,看着他那俊朗的眉目,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特别好闻的,少年特有的体香。

我一时间有些情迷意乱,见他那薄薄的红润的唇,随着他的呼吸,轻轻地一张一合。

我慢慢地凑过去,轻轻地吻下去。

二十九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没有考虑什么后果,只是特别地想吻,就吻下去了。

我的唇轻轻地压在他的唇上,那湿润漂亮的唇上。

小磊整个身子动了一下,却没睁眼。只是拉着我的手,一下握紧了。

我把脸贴着他的脸颊,轻轻磨着,嘴里唤着小磊。然后我又把唇贴到他的唇上,轻轻地伸出舌尖。我探进他的唇,触碰到他整齐洁净的皓齿。

刚开始他的牙关是紧闭的,慢慢地他睁开眼,那迷茫的眼神里有一团明亮的火在闪耀。

他一下子紧紧地搂住我,张开嘴,将我吸进那个快乐的渊。

那是一种天堂的感觉。
我觉得再多再美的形容词,都无法描述我当时的感觉。大概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体会吧。

我知道到后面很多人会开始议论小磊到底是直人,BI 或是同志。

可我觉得那一刻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那是我的初吻,是小磊的初吻。

三十

想来我在这方面真是一个无师自通的人。

那时根本没看过什么黄色录像,电视上的那些接吻也都是假模假式的。可我们第一接吻就用了舌吻,真是相当了不起。

那的吻,那翻江捣海,天摇地动的震荡,让我俩一下发现了新大陆。

天下还有这么爽的事情。对小磊来说,可能只比打架的刺激差一点点。

那段时间,我和小磊每回到家里,只要没人,都要大啃一翻,真是过瘾啊。

不过也只是接吻而已,没想到做些其他的什么,毕竟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啊。

后来有一,在小磊家里,我俩忘记了锁门,被他哥哥撞进来,差点抓个正着。幸亏小磊反应的快,一把推开我。饶是这样,小磊他哥还笑问我俩是不是在玩摔跤。

那的经验让我懂得了“最安全的地方才是最危险的”这条至理名言。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转眼又是新学期开学了。

春回大地,草长莺飞,万物欣欣向荣。

八中除了体育老师跟乡下老婆离了婚,一本正经的政治教研室主任和新来的音乐老师勾勾搭搭,一个高中男生至使两个女生同时怀孕而一起被开除外,没有什么其它令人激动的特别新闻。

只是我又染上了个坏毛病。我开始喜欢在上课的时候摸小磊的大腿。

我也不记得那个毛病是怎么开始的了。最初的时候小磊还紧纂着我的手不让我瞎摸,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小磊的大腿因为经常运动的缘故,结实有力,摸上去手感特好,让我欲罢不能。

老师在前面讲课,我就在下面乱摸,真的是很刺激。我俩都一本正经地看着黑板,不过小磊的俊脸上时不时掠过被强制压抑的快感。

有一我去化学老师的办公室去上分,(那时我已经荣升化学课代表了),她一边批改考试卷子,一边抬眼看着我,说:“别以为你和郭磊上课的时候在后面搞的小动作我看不到。”

我吓地手中的笔差点掉到地上,心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我们化学老师是个中年妇女,不过很有趣,她是唯一一个在我面前不假正经的中学老师。她特别喜欢我,看得出来也很喜欢小磊。

她见我不言语,很八卦地问:“你们班是不是有很多人追郭磊啊?”

我心说你让我怎么回答啊。难道让我告诉你,不错,我还是其中一个呢。

“现在的女生啊,就迷他这样的。”她转过身去,跟教研室里其他的老师道:“这小子以后要是不去演电影啊,真可惜了。”

然后他们就开始议论上现在的文艺界如何腐朽靡烂,电视上的女星为何越穿越少。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问小磊是不是有很多女生追过他。他看看我,用手轻拍着我的后脑勺,笑着不语。

然后他脚下突然用力,车子一下窜到前面。他的双手撒开车把,插在口袋里。自行车还在笔直地前行着,夕阳下的天边映衬出一个少年潇洒飞扬的背影。

三十一

广东话是一种粗俗却不失生动的方言。我很喜欢它把“我的男朋友”称做“我条仔”,有种格外的亲腻。

我条仔,那是我的所有物。看到我条仔很靓是吧?不过眼见手勿动。死八婆,敢沟我条仔,活腻了?

小磊有个很要好的小学同学叫林涛的,经常会来找小磊玩,我对此很是嫉妒,尽管他长的又黑又瘦又矮。

小磊每见到他都很高兴,两人一下国际象棋就下半天,把我丢在一旁不理。

大概是棋逢对手的缘故吧,小磊觉得跟林涛下棋比跟我下要过瘾多了。有一又是一屁股坐下就不肯起来,总是嚷着“再来一盘”,我怎么拉他出去玩都拉不动。

我很生气,就赌气说那我回家了。他居然连头也没抬,就“嗯”了一声。

回家以后我越想越气,居然混的连林涛都不如了。不行,我得给他点厉害瞧瞧。

第二天一早到学校的时候,郭磊还没来。我就坐回到我原来的位置。

我的同桌周丽很惊异地看着我,问:“你怎么不坐后面去了?”

“你管的着吗?”我没好气地回她一句。

“稀的管你。”周丽皱着眉。过一会,她捅捅我,跟我商量道:“今天柳凤想坐过来,我俩有点事要说,你还是坐到后面去吧。”

“你们还有什么破事能说?”我不屑地说,正要回绝她,可转念一想,柳凤的同桌是永忠,平时跟我关系也不错,我就换过去坐一天,也气气小磊,便道:“你让柳凤坐过来,我坐她的位置去。”

小磊进来的时候,我偷眼望着他。他见我没坐到他身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就坐下了,看也不看我这边一眼。我心里这个气啊。

慢慢地我才发现原来柳凤换过去坐是大有意的。柳凤是个又漂亮又风骚的女孩,早就看她对小磊有意思,想不到她会这么主动。课间的时候,她总是转过身去,和小磊搭话,一双含笑的媚眼紧盯着小磊俊俏的面孔不放。好在小磊倒是不怎么搭理她。

可是他也不过来和我说话,对我视而不见。我赌着气,希望他能过来哄哄我,哪知这个木头根本不解风情。

放学的时候,我也没等小磊,和理大帮的一群人一起回去了。

我们的冷战就这样开始了。那几天,我一直坐在永忠那儿,郭磊也不跟我说话。

阿锐居然敏锐地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不睦,象苍蝇发现了有缝的蛋一样,飞扑过去。只要一下了课,就往郭磊那儿跑,和他有说有笑的。

我心里气的要命,又不好表现出什么,只好和理大帮的那些人嘻嘻哈哈的混过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发现事情已经完全不是我能掌控的了。阿锐和郭磊的关系日渐亲密,而我和他之间刚刚萌芽的感情眼看就化做流水。一时间,我不知如何是好。

继续这样下去吧,我心里难受不说,我们的关系也要泡汤;可是让我主动认错吧,我又实在低不下这个头。本来就错不在我,再说要是这回我先服了软,他以后还不更猖狂了。我是又气又难过,觉得他一点也不重视我。
有一天,下了自习我到操场边溜达,见郭磊在和一帮初三的学生踢球。远远地见阿锐站在大门边上,喊着郭磊的名字给他加油。

我心里酸酸地想:奸夫淫妇,真不要脸。

想着正要往回走,郭磊却朝我跑过来。他边跑边脱掉上身的秋衣,跑到场边扔到我的怀里,用命令的口吻道:“给我拿着。”

我很想给他扔回去,你当我什么人啊?可他衣服上的味道真好闻,还有他的体温在上面。想着,我不由地抱得紧紧的。

春风扬起地上的尘沙,朝阿锐站的那个方向吹过去。远远地看到球门上的网在晃动,阿锐抬手揉揉眼睛,好象被风沙吹迷了。

三十二

这样的小插曲,让我俩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转眼到了我的生日。回家的路上,我跟小磊说那天是我的生日,小磊说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好给你准备个礼物。然后非拉着我去他家,说是要做几个好菜给我过生日。

回到家,却进不去屋了。门梁上的钥匙不见了,小磊说一定是他哥拿走忘了放回去了。

我俩就坐在走廊的窗台上,他搂着我,我坐在他的怀里。

那时正是下班的时间,楼道里来来回回的人很多,小磊还和他认识的那些叔叔阿姨打招呼。那时的人对两个男孩间的搂搂抱抱好象根本不当回事。

我让小磊给我讲个故事,小磊就给我讲了个《彼得大帝》的故事。我还记得回家以后我把那个故事详详细细地记在我的日记本里。那是一个我永远都不会讲的故事。我觉得只有小磊这样的男孩子,才会喜欢那么雄心勃勃的故事。

那天,天阴阴的,风从窗外吹过来,带着春天特有的气息。

我靠在心爱的小磊哥哥怀里,拉着他的手,幸福溢满全身。

讲完故事,小磊问我有什么生日愿望,我说希望以后每年生日都能和他一起过,每他都给我讲个故事。

他看着我笑着,爱怜地摸摸我的头。

我说以后可不要忘了我的生日啊。

他认真地看着我,点点头说,不会的,永远都不会。

三十三

小磊的生日是我生日的整整两周之后。后来我迷上星座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尽管是同月的,却是不同的星座,但我的月亮星座和他的太阳星座是一样的。我很想给他买一个他喜欢,又有纪念意义的生日礼物。到五商店(现在的百货大楼)旁边的小店逛的时候,我发现橱窗里摆了一个很漂亮的摩托车模型。

小磊非常迷摩托车,有时看到路边漂亮时髦的摩托车,他就走不动道了,非要凑上去看看不可。那时我就想,以后我挣钱了,就先给他买辆摩托车。

那个模型车特别酷,是赛车款,据老板说是日本进口的。我问他多少钱,他说三百,我吓了一跳。

那时的三百块钱对我来说绝对是天文数字。我妈一月也就给我十几块钱的零钱。拿出过年的时候几个舅舅给我的压岁钱,凑在一起,也才一百五十块。可我实在拿不出更多的了。

第二天,我又去那家小店,跟老板商量能不能便宜点,老板问我出多少钱。我很老实地告诉人家我只有一百五。

“一百五?不行不行。”老板拼命摇头。“最少二百五。”

我笑起来。“二百五,多难听啊。我真的没那么多钱。”

老板看我成心想买,就把那个摩托车从橱窗里拿出来,摆在我面前。“你看,这可不是一般的模型。车灯能亮,座位下还有机关。”老板如数家珍。“你瞧,这儿还有把小钥匙,可以开后备箱的。”

我一看更加爱不释手了,缠着老板要买,可老板降到两百后无论如何不肯再降了。

我就赖在他的小店里不肯走。老板又气又乐,问我是给自己买,还是给别人。

我说是给我的好朋友的生日礼物。

他问是男孩还是女孩,我说男孩,是哥们。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盯着我看,问:“是特别要好的那种,是吗?”

我当时也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就点点头说:“对,特别好。”

老板想了想,说:那我就做回赔本的买卖,一百五就一百五。

我乐的蹦起来。老板还帮我用彩纸包起来,出门的时候还叮嘱我以后常来光顾啊。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个模型我是买便宜了还是贵了。可我想,有些东西的价值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小磊生日那天,我把他拉到我家,我妈给他做了长寿面。吃饭的时候我问他的生日愿望,他放下筷子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想做个警察。”

我有点失望,因为他没说要跟我在一起之类的话。不过我知道他是那种在心里不肯说出来的人;我还有些诧异,那是我第一听说他要当警察,我还一直以为他很厌恶警察呢。

我笑着捏着他的耳垂,说:“你这个小流氓还想混进我们人民警察的队伍。”

他也笑了,红了脸,很可爱的样子。

吃过饭我送他到楼下的时候,悄悄地拿出那个彩纸包装的盒子,递给他。

他三下五除二地拆开盒子,一看里面的摩托车模型,就蹦起来,搂着我,在我脸狠狠地亲了一下,说着:“知我者,小涧也。”

我心里乐开了。

然后他又问:“很贵吧?”

我装做潇洒的样子说咱们兄弟还讲钱。接着我又给他演示里面的各种小机关,他越看越喜欢。

我找出那把小钥匙,打开后备箱。小磊惊奇地问:“这里可以装什么啊?”

“可以装很多小秘密啊。”我悠悠地道。

三十四

那时八中隔壁有个警察学校,有时放学的路上,小磊会盯着那些出出入入的警校学生看。

“你还真想当警察啊?”我勾着他的肩。“怎么想起来要当警察呢?”

“就是想当。”他偏过头来看看我,拽拽的。“哪有那么些为什么?”

“你去当警察,我怎么办啊?”我捏捏他的肩膀。

“我就去隔壁这个学校,离八中这么近,到时我天天回来看你。”他冲我笑笑,捏捏我的脸。“放心,我不在也没人敢欺负你。”

因为我的缘故,小磊和我们班其他同学的关系也变得比较友好起来。中午他会和我们一起吃饭,和我们班男生一起踢球。有时他下午不训练,我们就和理大帮的人一起结伴回家。

我们班的同学逐渐发现小磊并非传说中的那么可怕。校运动会上他又给我们班拿了好几块金牌,喜的我们班主任眉开眼笑。他的学习成绩也在逐步提高,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原来他的那些小混混朋友,因为郭阿姨下死命令,他也不怎么来往了。郭阿姨曾当着小磊的面跟我说:“小涧,要是他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你就跟我说。看我回来不打折他的腿。”

我当时吓的冲小磊眨眨眼,哼哈答应了。

可那些田径队的人,因为训练的缘故,每天还是要见面的。但他们也看出小磊不是以前的郭磊了,拉他几,他都推了。往后打架斗殴的事也就不叫他了。

一个初夏的午后,大家正在上自习,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喊声。有些好事的男生趴到窗口去瞧,然后回头兴奋的报信:“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一会儿的功夫,见一个脑袋上血刺呼啦的人跑进我们班教室,手里还提着一个粗粗的木棍。胆小的女生吓的大叫,把脸扭过去不敢看他。

那人冲着小磊跑过来。到了近前,我才认出他是小磊他们田径队的队友,专攻长跑的。人又黑又瘦,头发卷卷的,外号“阿尔巴尼亚”,简称“二八尼亚”。

他跑到小磊近前,气喘吁吁地道:“磊子,五子他们在南关车站那儿跟南关的那伙干起来了,咱们人手实在不够。。。”他的额上有一道口子,还往下滴着血。

小磊犹豫着:“二子,我。。。”

“磊子,不是救急我不会来找你。”他抹了把从额上滚到眼角的血和汗水。“五子他们实在支持不住了。你要不去今天咱们哥们就得让人灭了。”

小磊有些游移不定,似乎想站起来的样子。我赶紧拉住他的后衣襟,压低声音道:“你忘了郭阿姨的话了?”

二八尼亚看着小磊似乎要起来,可又没动,急的骂起来:“好,好,磊子,你个孙子,就做你的缩头乌龟吧。你他妈忘了上跟三十九中干仗的时候,五子他们怎么护着你来的?”说着转身就走。

小磊“蹭”地站起身来,跟了出去。我是拽也没拽住,急的我在后面大喊:“郭磊,你不想去警校了?”

他听到我的叫声,脚步似乎停了一下。然后却头也没回,大踏步跑出教室。

我心里又气又急又担心,冲到窗口看时,见小磊已经出了教学楼,手里拎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尺多长的钢筋,和楼下的几个人会合在一起,横着膀子就跑出了校门。

那是我看到过的小磊最杀气腾腾的背影,简直无法和那个躺在我身下,温柔地搂着我,吻着我人重合在一起。

三十五

在这里想聊两句关于义气的问题。很多人的观念里,东北人很讲义气。我觉得义气这个词有点象我们以前讲的共产主义。二十岁前相信它,那是热血青年;二十岁之后还相信它,就变成有点不识时务的呆子了。

年轻人的冲动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旺盛的精力找不到喧泄的出口。年纪渐大,身体里热血也少了,便不大那么容易沸腾起来,人也渐渐圆滑平和起来。只是年少时那忘我的冲动,也常令人禁不住缅怀凭吊一番的。这大概和过了更年期的人,对以往在床上生龙活虎的那段日子的怀念是一个道理。

但我个人以为,义气两字,决不单指一时间的冲动。那种对朋友的承诺,危难时的扶助,才是真正的义气之举。从这点上讲,小磊可算个真正义气之人。那是后话了。

那一仗打的十分惨烈,死了三个人,包括二八尼亚说的那个五子。伤的更是不计其数。万幸的是那天小磊他们还没赶到事发地点,大批警察已经到了。小磊半路上正碰到那些八中望风而逃的小痞子,听得如此,小磊当时就扔了手中的武器,也不敢回八中,跑到地质学校里面躲了起来,想来当时形象也不怎么好看。

我这些都是后来听小磊讲给我的,不过他倒没把自己说的那么狼狈。那一正赶上严打,而且又死伤了这么多人,市局下死命令通缉所有参与的人。很多人都被判刑,那个二八尼亚后来也被他家里人大义灭亲,送到派出所自首了,据说后来被关到少管所里劳动教养去了。

说起这件事的起因,却非常好笑,不过是双方的人在南关市场不小心碰了一下,大概双方早有嫌隙,结果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小磊很幸运地逃过了这一劫。后来回头想想,很多事都是命运。如果小磊参与了这打斗,即使不死不残,也得落个去少管所的下场。那样别说当警察的梦实现不了,一辈子也全毁了。

那严打之后,八中的秩序好了很多。因为很多小痞子都被关进了少管所,其他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班主任还在一班会上表扬我们班同学立场坚定,关键时刻不动摇,不和坏分子同流合污。明眼人都知道她这是在不点名表扬郭磊,因为她并不清楚郭磊后来赶去的事。那一我们班没有任何人卷进去,我们的班主任为此得意了好些日子,认为是她教育有方,连郭磊这样的坏分子(她喜欢用的词),都弃恶从善了,怎能不令她欣喜自豪。

小磊那段日子却一直闷闷不乐。我俩偷着跑到地质学校小卖部后面抽烟的时候,我拉着他的手,和他讲着玩笑话,他也不怎么笑,只是偶尔用力捏捏我的手,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一放学我们去他家里,又进不了屋,就坐在公用厨房里写作业。那个公用厨房很大,中间还放着圆桌和凳子,大概有些人家还在这里吃饭吧。(有一,小磊还给我表演“魔术”。他把不知谁家的白酒倒在地上一些,用火柴一点,呼地烧着了。那时我才知道白酒是可以点燃的。)

那天做了一会儿作业,我就坐到小磊的大腿上,蹭着他的脸,想和他接吻。小磊一般对这种事不会主动,但却是有求必应。但那天不知怎么,我觉得他一点也不投入。

忽然间,他站起身来,跑到不知到哪里找到一把尖刀,回来站在我面前,一脸坚定的神态:“小涧,我发誓,以后决不参与打群架了。你给我作证,要是我以后再犯,就自己把自己的左手剁下来。”说着,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算是警示。

我当时都吓傻了,一个劲说:“你流血了,你流血了。”

小磊抬起手,用舌头舔了舔流血的地方。我说要赶快找沙布包扎起来,他说唾液可以止血,我就拉起他的手,在伤口的地方舔了好久。后来他说我那样子象个吸血鬼。

我不知道他立下这个重誓是为他自己,为郭阿姨,还是为我,抑或兼而有之。但他从此牢牢守住了这个誓言。

三十六

八中教学楼的对面,有一圆圆的坛,上面栽了几棵丁香树。每到春夏的季节,紫色的丁香静静的盛开。每每经过,芬芳扑鼻,令人陶醉。
有一我们上生物课,生物老师让我们去找活青蛙来解剖,小磊便提议我俩去老虎公园抓。看着我一脸为难的样子,他顽皮地笑着:“怕什么,有我呢。”

那是我第一进老虎公园。虽说是座废园,可是完全没有阴森恐怖的感觉。里面树木茂盛,野盛开,湖水清澈,还有小溪在林中流过,简直是一派世外桃园的景象。小磊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他告诉我初一的时候他经常逃课来这里玩。

小磊牵着我的手穿树林,爬山坡,越小溪,来到一个湖边。湖水碧蓝,映着碧蓝的天,有白云在悠悠掠过。我后来去过很多漂亮的地方,却没一个地方有印象中的老虎公园美。老虎公园重修以后我也去过一趟,却觉得反倒不如不修,急功近利,破坏了原有的景致。当然我的看法也不是很客观,毕竟那里有我美好的回忆。

那时老虎公园里有些日本人留下的碉堡,打仗的时候被炸坏了,遗迹还在。我还记得小磊领我去的一座桥,被炸的只剩一半了,小磊叫它“断桥”,让我想起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

有时走累了,小磊就会躺在草地上,那草地上开满了白色的小。小磊随手摘朵,冲我招着手:“过来,哥哥给你戴。”

我趴到他身上,他穿了件白衬衣,干干净净的,有股好闻的肥皂的味道。我看着阳光下他光滑俊秀的脸,轻轻地俯下去。等他合上眼睛,我悄悄在拽下身旁的一根毛毛草,一下捅到他的鼻子里。

小磊猛地打了个喷嚏,睁开眼,见是我使的坏,一翻身,把我压在他身下。我还妄想挣扎,早被他用一只有力的手把我的两只胳膊按过头顶,另一只手就腾出来要惩罚我。

我见要吃亏,就连叫饶命。他说饶你可以,要叫哥哥。我就叫了几声哥哥。他脸上带着满意的坏笑俯下来,我看见他头上有蓝蓝的天,天上有朵朵的白云,然后他用嘴堵住了我的嘴。

后来老虎公园就成了我俩经常跑去接吻的地方。那里景色优美,又没什么人,根本不怕被人发现。现在回想起那段往事,还带着丝丝甜意。

三十七

转眼上了初三,我的成绩突飞猛进。期中考试的时候,我的成绩进了我们班前三名,仅排在阿锐和长军的后面。那时大家已经开始议论考高中的事了。阿锐早就放言要报师大附中,因为那是最难考的学校。长军则说要报省实验。我们家里也希望我报省实验,一来我姐姐在那里读高中,互相有个照应;二来我父母刚调到另一所大学当老师,省实验还离我家近些。

小磊的成绩也越来越好,而且在市中学生运动会上还拿了名,中考的时候可以加分。警察学校只是中专,所以他去那里十拿九稳。我知道他心里希望我能留在八中,这样会离他近些,可他嘴上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倒是我跟他说我家要搬了,以后不能和他顺路回家了,他表现的很不舍。

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又在年级的物理和数学竞赛上连拿了两个第一。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除了我和小磊。小磊是我努力的见证人。我甚至放弃了和他接吻的时间用来抓紧学习。不过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和小磊的恋情也是我如此努力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我一心想超过阿锐。所以后来听人说早恋会影响学习,我总是不以为然。

小磊一方面替我感到高兴和骄傲,另一方面却渐渐地感到我离他越来越远了。有一天放学,班主任把我叫去,告诉我学校希望我报考八中。如果我报的话,可以考虑直接保送我。接着又威胁我说如果我第一志愿报了其他学校,第二志愿再报八中,即使我上了分数线,八中也不收。出来以后我在走廊上碰到了化学老师,她听我讲完以后,很不屑地说:“你听她吓唬你。不用怕,就报省实验,看她能怎么样?她敢不收,告她去!八中是想留住你们这些尖子生,可也不看看自己的水平,留的住吗?”

回去的路上小磊问我班主任找做什么,我说问我报志愿的事。他问我怎么说,我说我还没想好。他就不吱声了。不知为什么,我没跟他提保送的事。

后来紧接着就是寒假,小磊跟郭阿姨到大连他姥姥那儿过春节去了。我还记得那个寒假我们学校要给我们初三的学生补课,小磊是在补课的最后一天上午直接从学校去火车站的。我是头一天才知道的,本还打算补完课和他好好玩玩呢。不过我也没说什么。

那天他很粘我,总是揽着我,下课的时候还让我躺在他的腿上。第三节课下课,他上去跟老师请了假,然后回来收拾书包。收拾好了以后,摸摸我的头,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

我一直没做声,静静地看着他。看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才掉头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有一种特别的感伤。我忽然感到,终有一日,小磊是要离我而去的。

我也不清楚,怎么会有那样的感触,许是因为小磊那恋恋不舍的目光。

三十八

我一个人过了一个很无聊的寒假。

寒假结束,又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去。那一段时间,我跟小磊的关系时好时坏,我也记不清具体的原因了。大概因为我的吃醋,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吧。总之我们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以至于错过了我俩的生日。

后来我俩和好了,小磊补送了我一个生日礼物,是他从大连带回来的,一块海边的石头。那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粘了水以后,石头上会显现出一道道血丝。小磊说很难找的,他冒着寒风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我当时听了很感动,还在心里默默发誓再也不跟小磊耍小孩脾气,闹不痛快了,我和小磊要永远好下去。

春天来的时候,学校组织植树。所谓植树,不过是把校园这头的树挖出来,栽到那头。总共屁大点的地方,年年植树,哪有那么多地方好种。

不过对我们来说却是快活的日子,从累的学习中暂时解脱出来,毕竟我们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孩子,打闹玩笑才是我们的天性。很快我们就草草地把树栽上,也不管它的死活,便坐在操场边的小路上说笑打闹起来。小磊让我躺他在的大腿上,用小草在我脸上搔着痒。我笑着拉着他的手,望着悠悠的蓝天白云,听着耳旁同学的笑声,真希望这一刻永驻。

当时的场面很尴尬,还好其他人跟我说话,也就岔开了。那天除了饺子,还吃了火锅。啤酒,白酒也上了不少。很快地,永忠他们几个就有点喝多了。

想不起来什么缘故,后来永忠非逼我连喝三杯白酒,我当时说什么也不肯喝,永忠就说我不够意思。我说不够意思就不够意思,你越逼我,我越不喝。
当时就僵在那里。这时我身边的郭磊站起来,对永忠说:小涧不能喝,他已经喝了不少了,这三杯我替他干啦。

永忠摇摇晃晃地站在对面,摆摆手:“不行,不行,酒哪有代喝的道理。你是你,他是他,一会儿我还要和你干呢。再说他能喝别人的酒,就不能喝我敬的酒?”

我拉拉郭磊的胳膊:“你坐下,别理他,他喝多了。”然后我嘻皮笑脸地看着永忠:“今天我就是不喝,怎么样?”

“你才喝多了呢。我知道你们俩好。”永忠醉眼迷离地看着我们,忽然一个人傻笑起来,手里端着的酒杯东倒西歪的,酒都撒在了桌子上。“我。。我那时还以为你俩是同性恋呢。”

他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楞在那里,没人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本已坐下的郭磊“蹭”地站起来,我用力拉住他,笑着站起来:“我俩是同性恋又怎么样?你嫉妒是不是?哎呀呀,永忠啊永忠,看不出来啊你,为这几杯酒,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好,好,今天我就喝了这三杯。从今往后咱们河是河,井是井,也别在来往了,免得玷污了你。”说这举起酒杯连干三杯。

永忠已被这场面吓醒了八分,一个劲地说:“我喝多了,小涧,磊子,你们别往心里去。我是开玩笑的,真的。”说着也喝了三杯算是赔罪,然后又说:“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真的,我没别的意思。”

我的酒量一般,连干了三杯,除了嗓子和胃里火辣辣的,头也开始有些发晕。我吃了些菜,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就起身装做去洗手间的样子,出了饭店。

出了门,清冷的风迎面吹来,整个人为之一震。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冬夜清新的空气,感觉舒服多了。

天上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我信步朝南湖的方向走去。月光照在平整光滑结冰的湖面上,四周静静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清忧郁的感觉。

我抽出根烟来,用手挡着风,点上。风吹着烟头上的红点忽暗忽明,嘴里吐出的青色的烟混着白色的呵气,很快被风吹散了,终不可见。

正在这时,有人在身后拍拍我的肩膀,回头看时,原来是郭磊。

“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抽烟了?”他冲我笑笑,笑容里依然是我熟悉的温暖。

我也笑笑,拿出烟盒:“要不要也来根?”

他抽出根烟,我替他点上,他用手指轻点一下我的手背,算是谢意。

我俩站在湖边,静静地抽着烟,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再说话。

抽完了烟,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道:“外面冷,你又没穿大衣,小心冻着。咱们进去吧。”

我点点头,转身跟他回了饭店。

四十一

大三那年,我谈过一场短暂的恋爱。女孩是我们学校的长春老乡,比我小一届,是那种小鸟依人的女孩。对我特别好,人也很温柔。

可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回和小磊的那种感觉。我喜欢和她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街,一起去上自习。可我对她的身体没有一点渴望,我不愿抚摸她,不愿和她接吻。每都是她主动,我草草应付了事。

这使我想起高中的时候我去找小磊,小磊对我的态度。我想小磊可能和我是不一样的人吧。那时我查了不少这方面的书,觉得小磊可能是书上讲的境遇同性恋。和我没有那么亲密的接触以后,大概他慢慢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还是女孩子。可他不知道如何跟我说,也不忍心说出来伤害我,就那么慢慢地拖着。

我和那个女孩的恋爱无疾而终,也使我最终确认了自己的同性恋身份。

大学毕业我没能如愿地留在北京,而是分回了长春的一家报社。我的父母倒是挺高兴的,因为那时我的姐姐已经在外地结婚成家了,我能回长春,对他们也是个安慰。

但对我来说,那是一段很郁闷消沉的日子。看着大学同学或是留京,或是去了南方,而我却回到当时相对封闭的长春,心里总有不平之感。

那段日子我已经没什么太的记忆了,只记得我们的办公楼是伪满政权时遗留下的一座老楼,楼架很高,总是阴冷阴冷的感觉。

楼外,有一个坛,栽了几株丁香。春夏开放的时节,散发着幽幽的芳香。

有时我就站在树下抽颗烟,阳光透过影树丛,斑斑点点地撒在我的脸上身上,让我又回想起八中的那段日子。

我和那些老同学没什么联系,因为自己的不如意,也没心情去叨扰人家。我倒是听母亲说起郭磊毕业以后,分到了某个区的公安分局。后来有一在逛商店的时候,碰到了郭阿姨。郭阿姨一开口就叫我“白小儿”,还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去她家玩。走的时候她还给我留了郭磊的电话,让我找他玩。

那个电话号码我在钱包里放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播通那个电话。

那年夏天,我离开了长春,一个人去了上海。

四十二

在上海短短两年,我跳了好几家公司。公司不同,部门不同,我的老板都差不多,典型的上海男人,精明,刻薄。(上海的朋友别生气,只是个人的感觉而已)。我还记得其中一个姓沈的,总是喜欢偷偷摸摸地站到我们身后,看我们在做什么,有时能被他吓个半死。他总是象防贼一样防着我们这些下属。还有一个姓陆的,看上去比姓沈的和蔼许多,骨子里却更加刻薄冷漠。

那是十一月的一个冬天,我上班的时候忽然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说是母亲生病住院了,让我回去看看。我吓了一跳,问她母亲是什么病,重吗?姐姐说不要紧,不是什么大病。

我跟那个姓陆的主管请假,他装模作样地说公司现在人手很紧,又是年底,活很多。我当时给他气死了,就要辞职。他最后装做开恩的样子让我快去快回。临走的时候还加一句:“公司可不给报销路费啊。”

我赶到机场,买到当天的票,飞回了长春。

一下飞机,我就直奔医院,在医院门口,碰到了正在等我的姐姐。

姐姐一见到我,就拉住我的手说:“小涧,你要挺住,见了妈妈你可千万不能哭啊。”

我当时心一沉,知道不好。姐姐告诉我,妈妈的病很重,开始的时候她一直挺着,想等学校放假以后再去看。后来实在挺不住,到医院一看,已经很严重了。做手术的时候,爸爸把姐姐叫了回去,可妈妈无论如何不同意叫我回来,怕耽误我的工作。手术之后妈妈依然不肯叫我回去,是爸爸和姐姐偷着商量叫我回来的。
进了病房,我一下呆住了,一年多没见的母亲竟衰老了有二十岁,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想着姐姐的嘱咐,我才强装笑颜,走过去。

母亲见我进来,很是惊喜,却回身埋怨父亲,为什么叫我回来。我坐到母亲的床前,母亲轻轻拉着我的手,问:“跟公司领导都请好假了?别耽误了工作。”

母亲当时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说话的声音很小很沙哑。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低下头,怕母亲看到。过了许久,才抬起头,强做笑颜,道:“妈,你看我是不是胖了?”

母亲轻轻地摸着我的头。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父亲过去和他们打招呼:“许医生,小磊。”

郭磊看到我,也吃了一惊:“小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个叫许医生的年轻人,走到我母亲跟前,笑着说:“阿姨,你放心,我刚才和你的主治医生谈了,你的病不要紧,做了手术,慢慢养就会好起来。”

母亲笑着点点头:“谢谢你,许医生,还有小磊,让你们受累了。你们还没吃饭吧,小涧,你陪许医生和小磊到外面饭店吃点东西吧。”

我站起身来。小磊边走还边回头跟母亲说:“那阿姨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我是后来听父亲和姐姐说起来,才知道小磊帮了很多忙。开始是郭阿姨听说母亲住院来探望,第二天小磊也来了。小磊已经调到市刑警大队,有不少关系,给母亲联系了最好的医生动手术。那天他带来的许医生是一个在北京的博士,小磊想让他帮忙来看看母亲是否需要转到北京更好的医院去。

听了小磊的介绍,我连声向许医生表示感谢。小磊跟我说,你要挺住啊。我当时还说,会的,你放心。

我们到了医院外的一个小饭店坐下,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情吃饭,就叫了几碗面。席间,我问许医生母亲的病到底如何,需不需要转院到北京?

许医生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我说:“叶涧,我跟郭磊也很熟,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刚刚我跟主治医生聊过了,也看了片子,你母亲的病。。。”他停了一下,才接着道:“实在是太重了,医生开刀的时候发现已经太晚了。最好还是让她安静地休养,不要折腾了,也没什么意义。老人家喜欢吃什么,就给她吃点。。。”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嘴里还说着:“许医生,我们出得起钱,多少钱都可以,求求你,救救我妈。。。”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滴落到桌面上。我再也说不下去了,站起来冲出饭点。

站在路边,我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象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这时有个人走过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是小磊。我在他的怀里放声痛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伤心,再也抑制不住了。

小磊紧紧地搂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在那个东北漫漫无尽的冬夜里,我象个无助的孩子一样靠在小磊的怀里失声痛哭。

四十三

因为母亲的病,命运将我和小磊再拉到了一起。

那天回到病房里,姐姐看我哭红了眼睛,就把我拉到门外,问我许医生怎么说。看着姐姐满眼的渴望,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就说许医生说还有希望,熬过这个冬天就有很大的希望,只是母亲身体还虚弱,现在不宜转院,要过一阵再说。

姐姐松了口气,又嘱咐我:“你去洗把脸,别让妈看出你哭过,影响她情绪。”

我洗了脸才进了屋子,见母亲已经睡过去了,老父亲还坐在床边守候着。父亲也明显地苍老了不少。我让父亲去旁边的一张空床上休息休息,我来守着。

那晚我一夜没睡,守在母亲的床边。看着母亲白的头发,憔悴的面容,心里难过异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后来我想,父亲年迈,姐姐又刚生完小孩,现在一家的重任,就压在我的肩上了。我告诉自己必须坚强,无论如何不能再哭了。

有几母亲半夜醒来,让我去睡,说她没事,不用担心。我握着她的手,说:“就去睡,就去睡。”那夜,我握着她的手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小磊下了班又来探望。我送他出去的时候,和他站在医院门口一起抽了根烟。

小磊说我很担心你,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倒下。

我笑笑说,没关系,最脆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不了解我,我要比你想象的坚强的多。

小磊听我这么说,半晌没吱声。过一会才道:要不咱们试试中药吧,我听人说有中药治好这病的。

我想了想,点点头说,也好。

小磊说:反正中西药一起上,没有坏,我明天就去弄。那我先走了。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小磊,谢谢你。我代表我全家谢谢你。

小磊听了这话,拍了拍我的肩:不说我妈跟你妈的关系,就只咱俩的关系,你妈就是我妈,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外面冷,你快回去吧。

然后骑上路边停的一辆摩托车,消失在夜色里。

四十四

过两天,小磊就弄了一大堆方子,坐在一旁跟父亲小声研究着。我心里觉得没什么用,可又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试一下,总没什么坏。

我坐在母亲的床边,跟她聊天,给她讲笑话。那时我才发现我很会讲笑话。只是母亲很虚弱,有时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姐姐每天回家给母亲做好吃又有营养的饭菜送过来,只是母亲能吃的很少很少。

那天小磊带着姐姐和父亲去跑中医,我一个人守在母亲的床头。母亲突然对我说:“你看外面的天气很好啊。”

我听父亲说,母亲刚住院的时候还能由他扶着到外面走走,可现在虚弱的已经下不了地了。我就拉着母亲的手说:“你就放宽心,医生不是说没事吗。过几天等你身子骨好一点,咱们就能出去转了。”

母亲听我这么说,没再说什么。

我端起桌子上姐姐煲好的汤,象哄小孩似的说:“来,喝点,喝点就有力气了。”

母亲很听话地喝了些烫。

那天,我惊奇地发现,在母亲病室的窗外,一棵大树的枯枝上,居然有几片叶子不曾掉落。在天寒地冻的东北冬天,这简直是一个奇迹。我想,这也许是神的旨意,只要过了这个冬天,春天来了,树上挂满了叶子,母亲的病也就会好了。

后来每天我都在偷偷地看那棵树上的叶子,还好,没被风吹走,仍顽强地挂在枯枝上。
父亲他们弄回了中药,就借了药煲在外面煮。那晚正好一个女的副主任医生来查房,她看完了以后,我和姐姐都跟了出去,问她怎样。

大概医生都见惯了生死,那个女医生面无表情地跟姐姐说:老人快不行了,你们准备准备吧。

姐姐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拉住医生问:怎么会,怎么会?

那女医生说了两句跟许医生说的差不多的话,就转身走了。姐姐靠在墙边,眼泪再也止不住了,然后捂着脸跑了出去。

我很想去追姐姐,可母亲还一个人在屋里。

当时我推开门进去,还笑着说:他们也不会煮药,两个人手忙脚乱的。

母亲也笑了,说:你爸爸啊,离了我就不行。

等父亲把药端进去的时候,我才出去在楼梯口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姐姐。我搂着她,心里真是千言万语,却只是叮嘱她不要伤心了,伤心也没用,现在还是治病要紧。

我没敢让姐姐再进去,怕母亲发现她那明显肿起来的眼睛。

那晚母亲睡觉的时候,我就和衣坐在她床边的凳子上,守着她。

外面忽然传来很凄惨的哭声,母亲转了一个身,半晌轻声道:“又有人死了。”

我握着她的手,无语。

那段时间每当我握住她的手时,我总在想,这温暖的手,会不会有一天也变得冰冷呢?

过了几天,小磊又来了。他把我拽到门外说,他去大庙请人给我妈算了一卦,那人说是冲了东北方的神,要去东北方向的一个镇上去给那神烧香还愿。

我心里是很不信,但见小磊这么诚心,不好驳他,便和父亲讲了。父亲想了想,叹了口气,道:“那你们就去拜拜吧。”

那天很冷,我坐在小磊的摩托车后面。小磊穿了件黑皮夹克,我紧紧抱着他,还是那种熟悉的味道。

小磊开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才找到大仙指点的那个小庙。烧了纸,上了香,又给神像磕头。虽说我历来都不信的,可那天我真的很诚心,默默祷告,磕了无数的头。起来的时候,前额已经肿了。

那天小磊也陪我磕了很多头。出来的时候,他跟我说:小涧,放心,我们这么诚心,阿姨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冲他笑笑,没说话。

四十五

母亲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

母亲走的时候,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后来我曾想,这也许是母亲的心愿吧。父亲太年迈,姐姐还有幼子在身,所有的打击,让我一个人承受吧。母亲一定相信我是坚强的。

那些日子,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哭泣,包括亲人,朋友和同事。母亲是我见过最有母爱的老师,她对学生真的象母亲对孩子一样的关心。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上天就这样狠心收她而去。那段日子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呢?

我没有哭泣,我知道,我还有很多事要理。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些日子还要感谢小磊的陪伴和帮忙。他弄来很多车,由警车开道,给母亲办了一个隆重的追悼会。

开追悼会那天的清晨,下起了雪,大地上一片白茫茫的。我想,那是老天在哀悼母亲吧。

可我却没有哭,一直没有哭,我以为我再也哭不出来了。

追悼会的第二天,我和小磊去医院办理最后的手续,并收拾病房里的一些用具。

推开病房的门,发现里面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母亲躺过的床,已经重新换上了洁白的床单。想想就在几天前,我还坐在那床边握着母亲的手给她讲笑话,如今已是人去楼空,母亲已不在了,不由的心里一阵酸楚。

我站在窗口,发了一会儿愣。小磊走过来,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轻声道:“走吧。”

我指着窗外那棵枯树道:“你看,那上面的叶子。我曾想啊,要是那上面的叶子不掉光,等到春天来了,母亲的病就会好起来。现在叶子还在,母亲却走了。”

说罢,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小磊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颤声道:“哥知道,哥知道。”

四十六

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沉郁的日子。常常我会在睡梦中惊醒,在梦中,母亲还活着。我甚至有很长时间不能接受母亲去世的事实。可是看着父亲那忽然苍老的面庞,我只能尽力压抑自己的悲痛,不想再惹老人家伤心。

姐姐要接父亲去她家去住,可是父亲不肯,说是要在长春陪母亲过了七七。我让姐姐先回去,一个人留下来陪老父亲。我们公司那个姓陆的部门主管打过两个电话催我回上海,我一气之下辞了职。

那段时间有很多父亲母亲的老朋友,老同事过来看望,包括郭阿姨。小磊也来了好几,陪我们聊聊天,讲讲他们刑警大队的事。我挺喜欢听他讲那些事的,一来是可以转移一下父亲的注意力,不要让他总是想着母亲。二来那些故事听起来的确满有趣的,很吸引人。有一他讲到他们在现场和抢劫银行运钞车的罪犯对峙的事,听上去惊心动魄,简直比小磊初中时打架的故事还刺激。我有时坐在一旁看看小磊,心想那样一个中学时代的坏孩子,竟变成如今坐在我面前的好警察,那样一个冲动而不计后果的少年,竟长成这样一个成熟稳重的年轻人,不觉感慨万千。

有一我随口说说要是有机会能去你们刑警大队去看看就好了,小磊马上说:好啊,我明天来接你。

第二天一早,小磊接我过去和他一起上班。

除了大门口站着持枪警卫,还有很多人穿着制服,感觉上和一般的机关单位没有什么不同,根本没有我印象里那种森严恐怖的气氛。小磊带我在楼里转,我问他你们的拷打室在哪?他坏笑着说我们规定不许打犯人。我说你得了吧。

有一间很大的屋子,象是调度室的样子,里面有一个很宽的电视墙,监视着全市的各个主要路口。小磊跟坐在控制台前的一个年青人打招呼,说:小刘,这是我弟弟,我领他来参观参观,你给他演示演示。

小刘跟我俩的年纪我不相上下,冲我笑着点头,让我坐下,然后跟小磊说:“怎么你们家净出帅哥?”然后又回头看看我。“不过你俩长的倒不像。磊子,别你不是亲生的,是捡回来的吧?”

小磊冲他笑着:“几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啊,小涧是我表弟。”

“噢,怪不得。”小刘点点头,又问:“那你有没有表妹啊?”

小磊说:“有啊,好几个呢,干吗?”

“你俩都这么精神,你表妹肯定差不了。”小刘赖皮赖脸地笑着。“介绍一个给我吧。”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看得出,小磊在单位的人缘还不错。中午我们去他们的食堂吃饭,有个女孩子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小磊给我们介绍,女孩子叫许静,个子高高的,短短的圆发,穿着警服的样子英姿飒爽的。听小磊说我是从上海回来的,就笑着说:“上海多好啊。”

吃饭的时候我们就坐在一起,女孩很爽朗,看出来她对小磊很有好感。我已经听小磊说过他和葛雯吹了的事,据说是葛雯家里反对,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好打听,只是听小磊说葛雯后来去了南方。

中午吃过饭,小磊出去办点事,我就和他们办公室的大徐聊聊天。大徐个子高高大大的,但一看就是很忠厚的人。后来许静又过来,跟我聊了半天上海的事。

大徐问她是不是想去上海?她笑笑说:看呗,有机会,也说不定呢。然后起身走了。

下班以后小磊问我想去哪吃饭,我想了想说哪都不想去。小磊说那不如去我的宿舍,一来你也认认路,二来也尝尝哥哥我的手艺。我说好。

我们先去附近的菜场买了菜,小磊特意买了虾和肉,说他的红烧大虾和红烧肉是拿手菜。我笑笑说原来以为你手艺多高呢,弄了半天就会红烧。小磊拍拍我的脑袋说:“再说,再说就把你也红烧了。”

四十七

小磊的宿舍离单位很近,是那种一室带洗手间和厨房的单身宿舍。屋子收拾的很干净,中间摆了张双人床,对面是一个地柜,上面放着台电视,旁边来有个衣柜,靠窗的地方摆了张桌子。

小磊脱了外衣,很快就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打开电视,半躺在床上,随便调着台。没什么好看的节目,我关了电视,凑到书桌前想找本杂志看看。

忽然我看到书桌的台灯下面,摆着辆摩托车模型,正是我送给他的那个生日礼物。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看到它依然被摆放在小磊的桌前,不禁使我心头一热。说起来惭愧,当年小磊送我的那块石头,让我一气之下已经不知扔到哪去了。

我踱到厨房门口,轻轻叫了声:“小磊。”

小磊回过头,冲我笑着:“饿了吧,马上好了,再等一会儿。”说着又回过头接着忙碌。

厨房里很热,小磊上身只穿了件保暖内衣。背后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不时被薄薄的紧身上衣勾勒出来,诱惑着人。

我走到他身后,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双手从腋下穿过,搂住他。

他的身体轻微地震了一下,僵了片刻。然后他回过头笑着问我想吃咸一点还是甜一点?

我把嘴俯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想吃了你。”

他笑,不再理我,忙着往锅里添水加料。

我把他的内衣下摆掀开,轻柔地抚摸着他平坦结实的腹肌,嘴里喃喃道:“小磊,我想死你了。”

小磊耳朵有些红起来,没言语,也没制止我,任由我胡来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指挥我道:“饭大概好了,你去盛饭。我这边也差不多了。“

我松开他,想去盛饭的时候,才发现下面已经硬的走不动道了。

小磊的手艺的确不是吹的,做的又香又嫰,我边吃边夸他。后来我提起下午许静去他办公室聊天的事,问他许静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

小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别扯了。”半天坏笑着又加一句:“我看她是对你有意思吧。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介绍?”

我嘴里说着:“好啊,你不要我就上了。”手却去摸他的大腿。他用手轻轻扣住我的手,不让我往下摸。

我吃了个闭门羹,又不好表现出来,找了其它的话题,岔开了。

吃完饭,我俩靠在床上看电视。那天演的是《宰相刘罗锅》,小磊边看边笑。

我坐在他的旁边,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这距离。尽管他刚才的拒绝很给我留面子,我还是感到挺难受。我想自己竟然利用别人的同情心来骚扰人家,真的很。。。龌龊。再说我不想给小磊留下一种印象,好象我这么多年还忘不了他似的。那种争强好胜的心又上来了,很想吃过饭就告辞,可又怕小磊看出我的不高兴,辜负了人家一片好意。

好容易等电视剧演完了,我坐起身来跟小磊说:“挺晚了,我该回去了。”

小磊伸了个懒腰,看看墙上的挂钟,伸手拉住我的胳膊:“今晚别回去了。在我这儿挤挤,咱俩聊聊天。”

四十八

洗脸的时候我问小磊还有没有多余的牙刷,他想了想说你就用我的吧。我说有没搞错啊?你可是有洁癖啊。他听了笑着敲我的脑袋。

上床之前,小磊倒了盆热水说是要烫脚。我说你哪那么多毛病,小磊笑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睡觉前用热水泡泡脚又舒服,又可以帮助睡眠,尤其是冬天天冷的时候。

我在旁边看小磊脱了袜子,卷起裤腿,把脚放在盆里,脸上还做出夸张的表情。他的脚修长的,结实的小腿上有淡淡腿毛,看上去很性感。我看着,心里隐隐地有种想摸摸他的脚的冲动。可我没动,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小磊抬头见我在望着他,就笑笑:“一会儿我泡完了,你也来泡泡,很爽的,真的。”

他洗完了,擦干脚,就要下地给我换水。我拦住他说不用,反正水还热着,我泡泡就好了。他笑笑没坚持。

他给我找出了一个枕头,说:“我就一床厚被子,今晚咱哥俩就挤挤吧。”

我回头冲他笑笑:“没问题,不过半夜你可不要骚扰我啊。”

他拨弄了一下我的脑袋,笑笑没吱声。

熄了灯,我俩又聊聊我在上海和北京的事,他说了说他在警校的日子,后来又讲到初中那些同学如今的下落。我看他似乎打了个哈欠,就说:“夜了,明早你还要上班呢,早点睡吧。”

他在被子下面握了握我的手,道:“晚安。”

我也道声晚安,转过身背对着他,合上眼睛。

那晚我想着这些年的变故,好久都睡不着。一会儿,耳边已经响起小磊轻微的酣声。

我不敢回头去看他,怕把持不住自己。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才迷迷乎乎地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我觉得小磊转过身,胳膊搭在我的腰间。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想着小磊睡迷了,不晓得。

又过了很长时间,小磊忽然从背后凑过来,用力搂紧了我。我能感受到他那热热的体温。

我由他搂着,也不知他醒了还是在睡梦中。心里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只觉得下面涨涨的,有种莫名的快感。
这样想着,忽然醒了过来。觉得身上空落落的,并没有那只胳膊。回过头,见小磊脸朝天,睡的正香。

我也睡不着了,看看桌上的闹钟,还不到六点。悄悄下了床,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朝外看,外面的天才蒙蒙亮,淡淡的青色,有几分惆怅的样子。

我去了趟厕所,半天才尿出来。

大概是马桶冲水的声音太响了,我回到床上的时候,小磊揉了揉眼睛,睁开眼问:“几点了。”

“才六点。”我小声道。

“再睡一会儿吧。”说着,小磊又合上了眼。

我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小磊安静的象天使一般的面孔,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吻他一下,算是最后的告别。

四十九

我俯下身去,轻轻吻了下他光滑的面颊。他似乎颤了一下,却没睁开眼。我把脸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轻声叫着小磊。

猛然间,他伸出手紧紧地搂住了我,翻过身来压着我,火热的舌头探进我的嘴里。

五十三

我要走的那些日子,小磊表现得对我特别的恋恋不舍。他很少再对我耍脾气,总是对我百依百顺,体贴入微。只要是能挤出来的时间,他就过来找我。后来我觉得连父亲都对我们的关系有些猜疑了。那段时间我常想,小磊是不是真的爱上我了?可我总是告诉自己,他和我不一样,他是爱女孩的,他只是非常非常喜欢我而已。

走的那天,父亲和姐姐都去机场送我了。小磊默默地跟在一边,替我拿着行李。看着年迈的老父亲,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嘱咐他要保重身体,也交代姐姐要多照顾老人。

到了入闸口的时候,小磊把行李交给我。然后他上前,给了我一个的拥抱,在我耳边轻声道:“保重。”

我用力点点头,然后看到两行泪水顺着小磊的面颊滚落下来。

那是小磊唯一一在我面前落泪。

那是天使的眼泪。

五十四

小磊来圳出差,是我到圳的第二年。那时我已经基本安定下来,有了个自己的小窝。和圈子里的朋友有些来往,也开始和一个人交往。虽说我还不是很满意,但我想万事开头难,总要慢慢开始。

我和小磊也经常保持电话联系,不过他却没和我说要来圳的事。那天下午在办公室里接到他的电话,说他已经在圳了,我惊喜万分,要请他吃晚饭。他在电话里说圳的这边对口单位晚上要请他们,说着电话里传来有人招呼他的声音。他说等吃完饭,再给我打电话,叫我去他住的酒店。

他住的酒店离圳公安局不远,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在大堂里等我了。见我进门,他迎上来。他好象刚刚理过发,穿了件休闲衫,显得更年轻帅气了。他走到我身边,摸摸我的脑袋,然后亲热的搂住我的肩膀。我心里热热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好象从没离开过他一样。

进了房间,我看屋子里没人,就从后面搂住他,把身子贴在他宽厚结实的背上,呼吸着我熟悉的味道,轻声在他耳边道:“小磊,你想死我了。”

他就那么直直地站着,微微笑着不语,轻拉着我的手,任由我抱着。

我以为自己会渐渐把他忘了,可是一见到他,那种迷恋的感觉马上又涌上心头。

我问他和几个人一起来的?他说和大徐一起来的,大徐吃完饭去一个亲戚家了。我说那咱们就去我家吧。他想了想,点头说好。

在出租车上,我坐在后座上开始肆无忌惮地摸起他的大腿来。他那天穿的裤子摸起来手感特别好。

进了我家,他屋里屋外地打量了一番,笑着道:“不错吗,很温馨的小窝。”其实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我专门跑到我家楼下买了一束鲜插到瓶里,还打扫了下卫生,因为知道他有洁癖。

在客厅里看了会电视聊了聊天,我就缠着他说上床睡觉吧,他也没怎么反对。

上床之前,我给他打了洗脚水,他一看就笑起来,说:“圳这么热的天还要洗热水脚?我刚才回酒店已经冲过凉了。”

我说给你洗你就洗,哪里那么多费话,也就是你,别人小爷还不伺候呢。说着,扒了他的袜子,把双脚按到热水盆里。

我蹲在那地上轻轻地给他按摩着脚底,小磊坐在床上,俯看着我,眼里满是爱怜和柔情。

五十五

第二天晚上,我请大徐和小磊去华发路上去喝烫。大徐对圳的华咋咋赞赏,我就跟他说吃完饭咱们就去找个酒吧玩玩,也见识见识圳的夜生活。大徐笑着说,那是你们年轻人去的地方,我一把老骨头了,可不行。我见他拒绝的不是很坚决,知道他心里还是挺想去的,就又劝了半天,他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那天我们去了南国影院旁边的NEWYORK,坐了电梯一上去,震耳欲聋的音乐就迎面扑来。我和小磊蹦了会儿迪,大徐就摆手说这里太吵了。没办法,我们只好去隔壁的表演厅里去听歌。

那夜玩到挺晚才回去,路上大徐还说见识了圳的夜生活,一个劲儿夸圳女孩漂亮,用他的话就是“集全国之精华”。把他送回了宾馆,小磊还是跟我回去,大徐也没说什么。
回到家,一身汗,我先进去冲凉。出来的时候,小磊告诉我刚才有个男的打我家电话找我,他说我在洗澡,那人就把电话挂了。我笑着说可能是我的同事找我,让他去冲凉。

我心里知道十有八九是我现在交往的那个人打来的电话,因为我这两天跟小磊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手机关机,他找不到我,就打到家里来了。

果然,过一会儿他又打来了电话,一上来就问我刚才接电话的是什么人,我说是一个朋友。他又问是什么朋友?

我心说你是我什么人啊,嘴上还应付着说是普通朋友。他说普通朋友这么晚了还在你家?我一看床头的表,快一点了,就没词了。

他还在电话那端质问着:这几天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一直关机?

我说我这两天很忙。

忙什么,忙着和别人鬼混。你这个骗子!说着他狠狠挂了电话。

我手拿着听筒楞了半天,然后忽然醒悟过来,怕他再打过来,就把电话线拔了。那些天我一直担心他会突然找上门来,不过看来我对自己的魅力估计过高了,他到底没有来。

五十六

接下来的晚上我和小磊去了体育场下面的芝加哥,那是在圳我最喜欢的酒吧。地方不大,但气氛很好,都是些年轻人,也有很多时髦的帅哥靓女。

小磊也很喜欢那里,后来还不只一地跟我聊起那里,说有机会一定还要去。那天他穿了件我给他买的灰色修身T桖,裹着他结实的臂膀和健美的胸肌,看上去特别诱人。我俩去的晚了,已经没有了空座位,就只好先做到吧台边上。我们面前的小酒保,挺清瘦的,有点CC的,总是不时地看着小磊。后来还给我俩调了杯怪怪的饮料,让我俩免费品尝。当时我就觉得他十有八九是同志,大概是看上我家小磊了。果然,后来我在WHY NOT 还见过他,他还跟我问起过小磊,看来对他还念念不忘。

后来一个服务生走过来,在那个小酒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两个人看着我俩笑起来。小酒保倒了两杯杰克丹尼,指着后面对我俩说,这是那几位女士请我们的,想让你们过去坐坐。我俩回头朝他指的方向望过去,见靠窗口的一张桌子边,坐了四个女孩,其中一个朝我们招着手,另外几个捂着嘴笑着。

我来这么多芝加哥,是第一有人送酒给我喝,看来还是粘了小磊的光。可能人家只是想请小磊过去,但看我俩一起来的,不好把我一个人晾那儿。我回过头,把手搭在小磊的肩膀上,跟他咬着耳朵:“她们不会把你当成鸭子了吧?”

小磊的脸红起来,狠狠地捏了把我的大腿。我站起来要拉他过去,初初他还不肯。我悄声笑道:“你个小警察,还怕了那帮女流氓了不成?”

他瞥我一眼:“去就去,谁怕谁啊。”

那几个女孩见我们过来,就叫服务生加了两把椅子,又点了一打啤酒。那个位置很好,正好可以望出去体育场。体育场晚上没有比赛就用做迷你高尔夫练习场,还可以看到有人在外面练打高尔夫球。

几个女孩打扮的都很时髦,长的还可以,看年纪大概二十五到三十左右。那个冲我们招手的女孩等我们一坐下来就问小磊:以前怎么没看过你?

小磊也不怎么笑,拽拽地道:我是第一来。

“你们经常来吗?“我问。

“也不经常。”那女孩道。“一周两吧。”说罢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跟她们混熟了,发现她们也很有意思。她们问小磊是哪的人,小磊说是东北人。一个女孩就说东北出帅哥啊。她又问小磊做什么的?我很自豪地告诉她们他是刑警。小磊在下面握了下我的手,不让我说。然后很拽地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查户口啊?你们干什么的啊?

“我们做证券的。”那个女孩答道,然后指着另一个女孩笑:“警察哎,你的梦中情人啊。”被指的女孩碓了一下说话的女孩,笑着喝了口酒。

接着我们就玩筛盅喝酒。小磊开始还不会玩,可是一教就会。其实那就是骗人的游戏,他很快地上手,竟成了大赢家。幸亏我还是他的上家,他让着我,不怎么开我,不然我就输惨了。每看那些女孩被罚喝酒,我就在桌下轻轻捏着小磊的大腿,小磊冲我笑笑,也捏捏我的手。

我那时有个想法,小磊骗人的样子真是不得了,眼睛都不眨。要是哪天他把我卖了,大概我还给他老人家数钱呢。

后来我们又去蹦迪。小小的舞池里挤满了人,我挤在小磊身边,几乎是贴着他在扭动。他不时地看我一眼,冲我笑笑,很甜的感觉。

那晚玩的很尽兴。走的时候那几个女孩还给我们留了电话,叫我们出来玩的时候找她们。又说她们正好有两辆车,可以送我们回去。

我说不用了,我家很近,打的就行了。

其中一个女孩颇有些醉意了,浪声道:“放心,我们不会轮奸你俩的。”然后几个人笑着跑开了。

五十七

那是很难忘的一晚,也成了我俩后来经常打趣的话题。我跟小磊说:“看你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原来就只会对我横眉立目。那晚还不是被人家几个女流氓白白调戏一番。”

小磊还嘴道:“还说呢,就一杯杰克丹尼,你就主动献身,连拉都拉不住。你也太便宜点了。”

我俩另一个打趣的话题就是许静。有一我又逗着问他,跟许静有没有好起来?

“哪里,胡说,总在一起都没什么感觉了。”他很认真地看看我。“不过我倒真觉得她挺喜欢你的,有一还夸你是小帅哥呢。”

我坏笑着扑到他怀里。“她哪知道小帅哥喜欢大帅哥啊。”

我没问过他有没有交女朋友,这是我俩都小心翼翼回避的话题。但我隐约地感到他有了新女友。有几吃饭的时候,他接到电话,就“嗯”,“啊”简单地应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有一还拿着手机出了饭店,半天才回来,而且回来就关机了。不过他不提,我就不问。我算他什么人呢,乐得得过且过。

还有一点让我敏感地察觉到他可能有了女友,就是他的床上功夫长进了不少,想来不至于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床上练出来的吧。现在他不用摸我那里,只是摸我和吻我其他的地方,已经能让我欲仙欲死了。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我身上的性感区域,而且能够娴熟地调动起来。

他除了帮我用手弄,还是喜欢压在我身上做爱。有一天晚上,他突然道:“小涧,你想我从后面做吗?”
我躺在那儿,楞了一下:“你不是嫌脏吗?”

他表情怪怪地看着我,半天说:“带上套呗。”

那时我已经和别人从后面做过两,不过技术还是很生疏,感觉也一般。既然他想做,我也不愿扫他的兴,就下地去抽屉里拿了避孕套和KY。

他看着我,来了句:“你东西满齐全的吗。”

我瞥了他一眼。“还不是给你准备的。”

“鬼才信你。”他有点不高兴。我只好又去哄他。给他弄硬了,他也不给我做做热身,那粗粗的东西就往里直捅,疼的我哇哇大叫。估计邻居的孩子都给我吓醒了。

我回头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皱眉道:“你轻点,要谋杀亲夫啊。”

“小样,我弄死你。”他发起狠来,又攻上来。

那实验到底以失败为告终,他看我太疼了,也就不忍心了。我帮他弄出来以后,看他还是不太尽兴的样子,就赖在他身上说:“小磊,要怪就怪你自己。你的东西实在是太大了,我无福消受。”

他听了很受用,拍了拍自己还没软下去的宝贝,洋洋自得地道:“很大,是吧?”

我想说你是我见过男人里最大的,但怕他又多疑,那话硬生生被卡在嗓子眼里。想想笑道:“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比我的大多了。”

他听了这话更得意,把我搂在怀里边比较边安慰我说:“你的其实也不算小。怎么说呢,算是正常吧。”

五十八

小磊离开的前一天,我请他去那时刚建好的彭年酒店上面的旋转餐厅吃自助餐。

这圳之行,让小磊喜欢上了广东人煲的汤和做的海鲜。我那时的薪水虽然还不高,但为了满足心爱的小磊哥哥,我还是不惜代价的。人家都说要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以我那点微末厨艺,要想抓住小磊的胃,估计这辈子是很困难了,但好在圳还有那么多的好饭店可以满足小磊这方面的生理需要。

彭年的自助餐不但样多,更重要的还是海鲜品种特多,很对小磊的胃口。除了三文鱼,小磊还特喜欢吃生嚎。

我坐在他边上,看着他坏笑着说:“你多吃点生嚎,对你有好。”

小磊边吃边抬头问我有什么好,我俯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小磊也跟着坏笑起来。半晌,捏着我的脖子道:“等晚上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个旋转餐厅的风景极佳,可以俯瞰整个圳和香港的新界。整个餐厅在不知不觉中转动着,慢慢变换出新的视野来。

小磊吃饱喝足了,就坐在窗边静静地欣赏风景。那天阳光特别明媚,将整座城市照耀得充满生机与活力。过了不知多久,小磊轻轻地感叹道:“圳真漂亮啊。”

“是啊,是座年轻人的城市。”我把手搭在他的肩头。“小磊,不如你找个机会调过来吧。”

小磊眯着眼望着窗外,良久不语。过了很长时间,才叹口气道:“谈何容易。我们公安系统的,不象你,一个公司不满意,可以跳到另外的公司去。我们只能限在这个系统内部。”

“你也可以辞职吗。”我说。“外面的世界大的很。”

“辞职?”小磊看着我笑起来。“辞了职我干什么?难道去做保安去?再说,你也知道我很喜欢干这个的。”

听他这么讲,我也不再好说什么了。

后来我常想,也许那天我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一直隐约觉得,小磊那天好象很希望我能说服他。如果我能够再坚持一些,如果我再替他想想办法,找找圳这边公安系统的门路,也许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想想也许这就是命吧。

五十九

那晚我俩边看电视,边东拉西扯地聊着天。小磊的胳膊搭在我的肩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我想许是分别在即,心情不好的缘故。

忽然间,他把胳膊拿下来,拉住我的手,呆呆地看了我半晌,才慢声道:“小涧,我交了个女朋友。”

虽然说我早已经料到,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给了我不小的刺激。我只是努力地牵动嘴角,想笑笑,没吱声。

小磊握了握我的手。“小涧,你也交个女朋友吧。你一个人在外面,也没人照顾你,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抬眼看看他,仍旧笑笑,淡淡地道:“习惯了,没所谓。”

他坚持着又道: “你喜欢什么样的,哥给你介绍一个。”

我攥着他的手,抬头看着天板,叹了口气。“我喜欢你这样的。”

他听我这么说,便沉默不语了。

静静的小屋里浸满了离愁别绪。

过了好久,我轻声问他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区运会,他百米决赛输给了一个三十九中的学生,接力比赛的时候又赢回来的事了。

他仔细地想了想,摇头说不大记得了,中学的时候参加过太多的比赛了。

“你知道吗?”我轻轻笑着说:“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

他听了,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力搂了搂我。

那晚上床以后,我跟他说想让他从后面做我。他看了看我,答应了。

那不是最有快感的一做爱,却是我印象中最的一。我俩都很投入,很动情。在最后的那一刻,小磊在我身上用尽全力地抽插着,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吞没。

做完之后,我的后面流了血。我把它解释成一种纪念,虽说我的第一不是给的小磊,但我心里的第一是给他的。

尽管我的小磊,已经要不属于我了。

六十

看过听过很多为爱而撕打纠缠的情侣。有时我不禁想,我是不是太过理智了?星座上说我骨子里是很压抑的人,小磊也是。如果我们再放开些,结果是否就会完全不同呢?

小磊走后,我并没如他所愿,找一个女朋友,而是找了一个糖爹。

其实这个称呼对我和那个人都不怎么公平,尽管他的确很有糖,年纪也比我大不少。但他人很不错,后来在我自己出来干的时候,也帮了我不少忙,而且当初我的确是没有想过要在他身上讨些便宜。

他是在健身房把我钓上的。有一阵子我常去健身,希望自己能变得更有男子气概些。就是那时候遇见他,他主动过来跟我聊天。听他说他是从国外回来的,因为在国外养成了习惯,所以每周再忙都要来锻炼两三。他的身体很结实,看上去也挺年轻的,我后来知道他实际年龄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以后每遇到他,都会聊聊,有时他也过来指导指导我的动作。
想来那时我还是比较傻的,一直没往那方面想。亏我还说自己GAY 达很灵敏呢,不过他外表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后来他约我周末的时候去酒吧,我也没太多想。去的是一家很高雅昂贵的清吧,那里的人都比较装模作样。那时我还没学会那一套,去惯了吵吵闹闹的迪吧,一到那里,便有些畏手畏脚的了。他倒很自在,点了酒,跟我聊起来。

后来他提议我去他家坐坐,我才发觉有些不对劲。犹豫了半晌,才答应他。一方面有些冒险刺激的心理,另一方面还是觉得他不象,也许真是我想多了。

进了他家,我有些惊呆了。他家装修之豪华,是我前所未见的。相比之下,我那一直颇觉温馨的小窝,简直象是贫民窟。他带我参观他漂亮的卧室,一张巨大无比的床上铺着典雅的黑色床单。

忽然,他从后面抱住我,轻声说:“我很喜欢你。”

有一瞬间,我隐约记起那曾是我对小磊做过的动作,说过的话。

然后我就和他稀里糊涂地上了床。事后他跟我说,他已经结了婚,还有个女儿。我一点也不惊讶。他那么大年纪,没结婚才是怪事。

他老婆和女儿还在国外,即使回圳来也是住另外一套房子。我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他真名姓方,是一家公司的老总。不过我并不关心,因为跟我没什么关系,尽管知道之后我总喜欢开玩笑似的叫他“方总,方总”。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做爱,就是看电视听碟。他有很多很多很老很经典的碟,有时我们会把气派的客厅里的灯光调得昏黄,他搂着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听音乐流淌,看岁月流逝。

他说我象他喜欢的第一个人,不说话的时候静静地坐在那里,有种让人爱怜的忧郁气质。

那时我才发现在他面前我常常是忧郁的。我们之间很少讲话。小磊也是一个不喜欢讲话的人,可是在他面前我总是滔滔不绝。现在静下来,我才发现自己一下变老了,比身边的那个人还要老。

我想我变成熟了,成熟得小磊见到我都不会认识了。

和方总在一起,我们彼此还是自由的。他不希望限制我,可能是他觉得这样对我来说是不公平的,毕竟他还是有家庭的,不能把整个人都给我。我倒是不在乎。后来我想,那时候我潜意识里大概还希望小磊有一天会回来找我。如果他回来了,我却已经爱上了其他的人,那小磊该怎么办?

有一阵我甚至异想天开地想求方总通过他的关系把小磊调到圳来。后来觉得不甚可行,方才作罢。

现在回想起来,很难说清当时我和方总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不过,他还是给了我不少的温暖,这也是一直让我心存感激的。

新年的时候,方总请我去了趟星马泰。在马来西亚的槟城,我们住的酒店叫PARADISE, 靠着海边,非常漂亮。早晨起来,我和方总去酒店的游泳池游泳。我游累了,爬上岸边坐着。头上、身上都湿漉漉的,向下滴着水珠。微风袭来,带着丝凉意。风掠过,水面掀起阵阵涟漪。远峭壁下,就是一望无际的碧蓝的大海。

我隔着池水望过去,见方总坐在对岸的靠椅中,朝我笑着,远远的,看不太真切。

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好象隔了一道重洋。

六十一

第二年快到“十一”的时候,小磊打电话来,说是要告诉我个好消息。

我让他赶紧说,别卖关子。他笑了半晌才说:“我升中队长了,任命刚刚下来。”

我一听,心里特别替他高兴。我知道小磊是个很有事业心的人,在这方面他是个很要强的男子汉。

正打算跟他说十一飞回长春给他庆祝庆祝,他在电话那头又说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我。

“你还好事成双啊。”我笑着打趣他。

他停了一下,才道:“我十一要结婚了。”

我当时脑子轰的一下,嘴里还强自说着:恭喜恭喜。

“小涧,回来给哥做伴郎吧。”他大概听出了我口气里的不自然,还在电话里故意开着玩笑。“你不回来,婚礼就办不成了。”

我忽然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只想尽快地撂了电话,敷衍道:“我们公司这些天特别忙,十一全公司都要加班,肯定走不开。喜酒你多替我喝两杯,等以后我回长春的时候一定补上。”

小磊还说让我想办法请请假。我说好,我试试。又言不由衷地讲了两句客套话,就放了电话。

放了电话之后,我一个人静静地在办公室里呆坐了很久。

那天晚上,我去了方总那里。方总问我是不是感冒了,怎么脸色那么差。

我说可能吧,你搂搂我,搂楼我我身上就暖和了。

六十二

我是又过了一年的五月份,回的长春,是去那里跟一个客户谈判。

到了旅馆住下,给小磊打电话,他非常高兴。还一个劲埋怨我怎么不事先通知他,他好开车去机场接我。一番话说的我心里热乎乎的,心想小磊还是我的小磊,一切都没变。

我俩约好六点半他到酒店大堂来接我去吃晚饭,给我接风洗尘。六点十五我就下楼了,生怕他会来早了。

可一直等到快七点,还没见他的影子。正琢磨着要给他打个电话,大门口进来一男一女。男的高高大大的,穿着一身警服,在人丛中显得帅气耀眼。我正高兴地要跟他打招呼,见他身后还拖着一个女孩,心里咯噔一下。

小磊发现了我,甩开那女孩子的手,冲过来,拉着我转了两圈,然后摸摸我的头,说:“小伙子,越来越精神了。”

那天我穿了件BOSS的修身衬衫,还特意喷了点香水。可听着他的夸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强打精神在脸上挤出些笑容。

他松开我,回身指着身边的女孩给我介绍道:“这是田琳。”

那女孩笑着伸出手来:“总是听小磊提起你,今天总算见到了。一路还顺利吧?”

我心里那个难受就别提了。我根本就没料到小磊会带田琳来,他在电话里也没提,所以我没任何心里准备。虽说我心里明白小磊带她来也是应该的,可我总觉得他这么做是故意的,想在一开始就明确告诉我他是有主的人了,不要再有任何痴心妄想。

我越想越气。可表面上还不能给小磊下不来台,故做自然地跟她握了握手说:“恭喜恭喜。一路还挺顺利的,想不到长春还这么热。”

说着把手里给他们准备的结婚礼物递给了小磊,还笑着说:“晚了半年才送,你们可别见怪啊。”
小磊亲热地把手搭在我的肩头,问我说想去哪吃饭。我说随便,反正是要宰你一顿的。说着,又笑起来。其实我觉得他搭在我肩头的胳膊令我如芒在背,很想把他的手拿开。

去饭店的路上,小磊说因为去接田琳,结果路上碰到塞车,就来晚了,问我饿不饿?

我连说没关系,没关系,不饿,不饿。又问田琳在哪上班,田琳说在银行,不过她父母也是在公安系统的。

我“哦”了一声,半天没再言语。

田琳的长相并不出众,可能是我带着有色眼镜,觉得什么人都配不上小磊吧。不过她看上去是个挺聪明的女孩,小磊选择她大概自有其道理。

进了饭店,我们挑了一张小圆桌做坐下,小磊拿起菜单,问我想吃什么。我脸上笑着:“你是主人,你点。”心说连我喜欢吃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那顿饭吃的气氛很融洽。田琳问了问我在圳的工作,我问了问她在银行的事情。只是那融洽里有种冷冷的客气。

我吃饭的时候忽然发现,在这张小圆桌周围,发现无论怎么安排,我们都是三角的关系。我总是要插在他俩中间,或是说,田琳总要插在我和小磊中间。

小磊大概也察觉出我客气里的不自然。出饭店的时候,亲热地用手搂着我的肩膀说,过两天到我家吃饭,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大虾。

我笑笑说:好。田琳站在一旁,没吱声。

六十三 

第二天,我和客户开了一整天的会。谈判进行的很不顺利。那时我才发现和东北人做生意非常不容易。很多已经说好的事,现在要全部推倒重来。很多人说东北人做生意也讲感情。我本身也是东北人,我觉得生意还是生意,起码要遵守生意场上的规则。

下午的时候,小磊打来两电话,我都没接,后来干脆把手机关了。

晚上,我出了点血,请客户吃了顿饭。他们去了很多人,有关的无关的。有个胖胖的办公室主任,好象是专门陪酒的。总是夸我年轻有为,还问我爱人是哪的?我很烦,说没结婚呢,他就在酒桌上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那顿饭从晚上六点一直吃到九点多,他们派车送我回宾馆时,我已经醉醺醺的了。

我拿出钥匙要开房门的时候,听到房间里有动静。开始还以为自己喝多了,找错房间了。可抬头看看房间号码,没错啊。

“不会是来小偷了吧?”我边推开门走进去,边想。“小偷也不会这么大胆吧?”

屋里的灯亮着,电视也开着,我再往里走,见小磊正靠在床头看电视呢。他的警服放在一边,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跨蓝背心。

见我进来,他冲我笑了笑,嘴上却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我瞥他一眼,把手提公文包扔到另一张床上,一屁股坐到那张床上,背对着他问:“你怎么进来的?”

“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他的话里不无得意。

我一边脱鞋一边冷冷地道:“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啊?”他依然嘻笑着,似乎不太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变得很冷淡,道:“我来找你吃饭啊。”

“我吃过了。你也不看看都几点了?”我没好气地道,一头仰倒在床上。“我累了,我要睡觉了。”

他坐到床边,看着我,语气里也有些不快:“你吃了我还没吃啊,从六点等你到现在,给你打手机你还关机。你还来不痛快了你?”

我听他说在酒店里等了我三个小时,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可他说话的语气,又让我顿时气不打一来。

“我和客户在讨论工作。”我背过身去,闭上眼睛。“谁敢跟你不痛快啊?”

“讨论工作?讨论的满身酒气?”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听着好象下了床,在穿外衣。“废话少说,你到底去不去?”

“去干什么?”我从心底里讨厌他这种对我颐指气使的说话方式。“我不是跟你说我吃过了吗?”

“好,好。”他站到我床边,我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床头的灯光。“我自己去,你可别后悔。”

“你去死吧。”我心说。“鬼才会后悔呢!”然后心里数着“一,二,三”,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接着房门被“砰”的一声狠狠摔上。

六十四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心烦意乱。谈判进行的不顺利,郭磊也再没来过电话。

我知道以他的个性,是决不会先服软的。不来正好,乐得清闲。

我打过几电话回圳,跟总部的人商量了一下,决定重新做一个企划方案给客户,倒也忙的我晕头转向。

只是每天晚上,一个人坐着出租车回宾馆的时候,心里总是空荡荡的。

中间方总来过一电话, 问我情况如何。我跟他说谈判进行的很不顺利。他劝我要耐心些,我说好。

要放电话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笑着说,没有,一切都挺好的。

他说那我就放心了。隔了几秒,又轻声问我:你想我了吗?

我楞了一下,然后笑着跟他说:不跟你瞎扯了,我要早点休息了。 

后来冷静下来我想,自己有些太任性了。郭磊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不该这样给人脸色看。他能有个正常快乐的人生,不正是我希望的吗?不也正是我当初要离开长春的理由吗?

想来想去,我决定主动给他打个电话。

那天中午,我和客户在楼下的小店吃了个工作餐。回他们公司的路上,我拨通了郭磊的手机。

他过了很久很久才接起电话。

“是我。”我说。

“恩。”他的话语很简短,全没有了往日的亲热和兴奋。

一时间,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环视左右,却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垃圾箱附近。

“在干什么?”

“刚吃过午饭。”他的话干巴巴的。“你呢?在办公室吗?”

“没有。”我几乎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我刚和客户吃过午饭。没什么,再说吧。”

他说:“恩。”挂了电话。

天阴阴的。长春五月的天气忽冷忽热,变幻不定。

有行人匆匆走过,投来冷漠的目光。
那种自虐自怜的感觉又上来了,身体一阵阵的冷。

我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自取其辱。

我恨他,把我象垃圾一样丢掉毫不在意。

我再拨通了他的电话。

“什么事?”他的声音低低的,似乎在压抑着不耐。

你去死吧。我很想说。

“恩。”我缓缓地。“晚上有空吗?找个地方去吃饭吧。”

六十五

傍晚的时候,我站在桂林路的路口,等郭磊来接我。

那天下午我们又通了两电话,约好时间地点,他说过来接我。他的语气似乎又回到了正常,没有那么冷冰冰的了。

那天风很大。正好是下班的时候,街上车辆行人乱哄哄的,路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路边。

我想,做不成好兄弟,至少不要让两人的关系再变得象曾经的那般陌路。

也许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我就放弃这份爱。

想到这里,忽然间有些自伤自怜,忽然间有那么点想方总。如果他在这里,什么都不说,都不问,静静地搂楼我,也是好的。

不知什么时候,郭磊的那辆枣红色的三菱越野车已经停到了我的面前。听到喇叭响,我抬起头才见他正在车里朝我招手,让我快点上去。

一路上,我俩都没怎么说话。他那天戴着副墨镜,帅的接近冷酷。

在饭店的楼梯上,我拍着他的肩膀问:“是不是我不找你吃饭,你在我走之前都不会找我了?”

“怎么会?”他摘了墨镜,侧过头来笑着,有点累的样子。“这两天特别忙,有个很大的案子,上头下了死命令要限期破案。”

那顿饭吃的挺沉闷,我们两个都心事重重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开车回去的路上,他大概看我那落寞的神态有些于心不忍,就逗我说些话,给我讲些他们案子的情况。其实他们的工作有时候还满危险的,压力也大,我嘱咐他要小心。

他边开车,边侧过头来,伸出右手轻轻捏住我的左手,道:“我会的。”

我握住他的那只手,再不肯放开。

到了宾馆,我让他上去坐坐,他犹豫了一瞬,点头答应了。

进了房间,小磊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肚皮说:“吃的好饱啊。”

我被他逗笑了,从后面把手探进他的背心里,笑着道:“让我摸摸看。”

我的手摸着摸着就不老实,向上摸到他的乳头。他轻轻地按住了我的手,道:“小涧,别。我……”

我从后面紧紧搂住了他,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让我不由自主地沉溺下去。我在他耳边轻声道:“小磊,我想死你了。”

说罢,眼泪掉了下来。

六十六

接下来的谈判依然进展缓慢。有时工作的间隙,我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又会想起那晚的事。

我不知道,小磊同意再和我上床,是出于对我的怜悯,还是旧情未泯,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不过有一点我肯定的是,小磊对我还是有着很很的感情,不管那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种乞求来的感情我以前是不稀罕的。我有我的尊严,人家都不要你了,怎么能还缠着赖着要和人家上床?我怎么会变得如此的委曲求全?有时想想,都弄不明白自己的情商怎么会变得如此低下?在商场上我是一个很冷静,甚至冷酷的人,可在小磊面前,我的智力又退化到十三岁那个时候。人说恋爱中的人都比较傻,看来的确如此。尽管一个人独的时候我也会恨自己没有骨气 ,盘算着该怎样在他面前重拾自己的尊严。可一看到他,一接到他的电话,就什么都放得下了,贱的不行。我觉得自己就象一个瘾君子,在他的诱惑面前毫无抵抗力,边高举双手边哀求着说:给我吸一口吧。

小磊就是我的毒品,他是那么诱惑,那么致命,让我奋不顾身。

周五下午,小磊从班上打来电话,让我晚上别安排活动,说他已经定了饭店要回请我。我说好,又明知故问道:“就咱俩吗?”

他在那边笑了笑说:“要不也叫上田琳吧。”

“叫她干吗?我和她又不熟。”我象个醋缸子似地说。“再说你们天天在一起,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跟她分开个把小时也不过分吧?”

“不是。”小磊忙着解释。“要是不叫她出来,她就得一个人回家做饭了,大周末的。”

我听了这话很心痛,很平淡的话里我听出了他对她的关心,他对她的感情。也许那感情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对我的情谊。

他们才通共认识多长时间啊?都说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狗屁!

结果,还是我妥协了。我对自己解释说,我是不想看到小磊不开心。

六十七

小磊还是先去接了田琳,才来接我。我上了车,才看到小磊旁边的座位上已经坐了田琳,只好一个人闷闷地坐到后面。

小磊开车到了市郊一家叫做农业生态园的饭店,说是让我尝个新鲜。那里的瓜果蔬菜都是从附近的塑料大棚里现摘的,如果感兴趣,还可以亲自动手去摘。

落座的时候,小磊想都没想就坐到了我这一边,让田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到桌子的另一边。我敏感地察觉到田琳脸上掠过一丝不快。

这一我的表现比上一吃饭时自然的多,毕竟克服了最初的心理障碍。小磊表现的最开心,他们那个案子有了很重大的突破。而且我觉得重要的是他有种左拥右抱的感觉,一边是他最好的朋友,一边是他亲爱的老婆。他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喝了不少酒。

我本来想私下里跟小磊聊两句,可是田琳根本没给我们机会。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喝了那么多的果汁和饮料,居然不用去洗手间。

还是小磊顶不住了,先去了洗手间。席上只剩下我和田琳两个人,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而尴尬起来。我想了想,也站起来说:“我也去趟洗手间。”

我进了洗手间,见小磊已经上完厕所,正站在镜前洗手。我见四周无人,轻轻靠上去,捏了他结实的屁股一把。他抬头从镜子里见是我,笑了笑,然后不慌不忙地拿纸擦干手,转过身来。

他脸喝的红红的,整个人朝我压迫过来,把我逼到了墙边。他一手拄着墙,一手轻轻地摸着我的脸,冲我邪邪地笑着。

我被他弄得又紧张又激动,心乱跳着,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我觉得他那一瞬间,真是有一种魔力。
然后他用手指轻轻勾了一下我的下巴,说:“小样。”

说完拉着我的袖子,就往洗手间外走。

在回餐桌的路上,我又捏了好几把他的屁股,他也不恼,回头冲我又邪邪地笑着,让我欲罢不能。

回去坐下以后,我胆子大多了,一有机会就在桌下面摸他的大腿。他也不制止我,依旧在桌上谈笑风生。

结了帐,去停车场的路上,我走在他的左侧,田琳走在他的右侧。我抓起他的左手,用手指轻划着他的掌心,他则不动声色地微笑着。

一会,田琳也抓起他那边的手牵着。

不过我还是很小心,怕被田琳发现,有时就松了手。可心里还不奋气,想着为什么她想牵就牵,我却要偷偷摸摸的做贼一样。越想越气,便手上用力,狠狠地捏了一下小磊的屁股。他没防备,疼的大声地叫出来。

田琳问他怎么了?他瞪我一眼,说脚踩到石头上了。

我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六十八

暧昧归暧昧,把我送回了酒店,人家小两口还是一起回了家。

这一周的谈判实在是让我精疲力竭,晚上又喝了不少的酒,回到酒店里我倒头就睡。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万分不情愿地爬起身,围着被单下地去开门。

门外站的是小磊,瞧我那副模样,就说:“你属猪的啊,这么能睡。”

我也不理他,回到床上倒头又睡。他跟进来,把冰凉的手探进我的脖子里。“起来了,懒猪。”

“哎,别弄。”我翻过身去。“让我再睡一会。”

“起来去打保龄球,我定了场。”他伏到我身边哄着我。“时间快到了。”

“你把它退了吧,我实在太困了,求求你,别折磨我了。要不咱们下午再去打吧。”我说着勉强睁开眼,忽然发现面前的他短短的碎发上打着动感的者哩,上身还穿了件黑色的T恤衫。“你怎么打扮的跟个鸭子似的?”

他听了这话,一跃跳到我身上,“呱呱”乱叫起来。我被他折腾的睡意全无,笑颤着道:“你那是笨鹅,不是鸭子。”

我任由他骑在我身上,把手伸进他T 恤的下摆,轻轻摸着他八块结实的腹肌。那是除了他大腿之外我最爱摸的地方。我一直搞不清楚他是怎么保持那些腹肌的。我也挺瘦的,腰也挺细,可一摸上去只有肉感。

我故意捏了捏他腰身表皮上的肉道:“你好象胖了。人家都说结了婚的男人容易发胖,你要是胖了,我可不要你了。”

小磊坐在我身上,冲我傻笑着。我抽出一只手,把他的脖子扳下来,轻轻地吻上他的脸。

他嘴里还说着:“等一下,让我打个电话把场先退了。”

那天做完之后,他钻进我的被窝,搂着我甜甜地睡了一觉,直到后来被田琳的电话吵醒。

田琳问我们在做什么,小磊说我俩在吃饭。田琳说你们不是去打保龄球了吗?小磊说小涧早上出去办事了,刚回来,吃了饭,再去打球。田琳听了,便不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我问田琳在干吗,小磊说她们银行星期六要加班。我心说这女孩不简单,借关心之名,施监视之实。

六十九

中午起身以后,我俩随便吃了点快餐,就去打保龄球。球场的老板和小磊很熟,也很客气,帮我们找了个球道。

我在圳也常打保龄球,所以水平跟小磊差不多。不过小磊非常争强好胜,总要压过我,脾气跟初中一点都没变。我才没他那么幼稚,跟他一般见识。有时我超水平发挥,超过了他,下一击就有意让让他,故意打歪些。他每全中都要跟我击掌相庆,连中几,还要抱抱我。我就趁机吃吃他豆腐,摸摸他的腰,捏捏他的屁股,他也就由着我。

中间休息的时候,我喝着他给我买来的饮料,拉着他的手,磨着他道:“小磊,今晚别回去了,陪陪我。”看他不语,我又说:“我好容易回来一趟,你也不陪我住一晚上,还说是好兄弟呢。”

他笑起来,道:“我看看吧。”

我听他这么说,特别高兴,因为一般小磊要是不想做什么事,会很明确的拒绝。他的暧昧就表示可以。我使劲捏了捏他的手指,下面又冲动起来。

然后又连输给了他好几把。

后来我俩又去楼上打台球,这可真是小磊的强项了,听他说他初中的那些买烟钱都是在台球厅里赢回来的。而且我发现台球厅里特别多长的精神的小混混,无论是我上学的时候,还是现在。

田琳又打过电话来,问我们做什么呢。小磊说打台球呢,然后跟她说了我们晚上要去吃饭的地方,交待她自己打车过去。

我心里特得意,因为小磊没去接她,而是留下来陪我。

七十

那家饭店离我们打球的地方很近,在二楼,是家西餐厅。我们进去,捡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那时还早,饭店里还没什么客人。我和小磊一边漫无边际地聊着,一边肆无忌惮地摸着他的大腿。

从我们坐的位置,能看到楼下饭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可不知什么时候,田琳已经站到了我们的身后,那时我的手还放在小磊的大腿上。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撤下来,也不知道田琳看到了多少,倒是小磊一脸的镇定自若。田琳在我俩对面坐下来,没什么生气的样子。只是说下班的时候难打车,似乎隐约在责怪小磊没去接她。

我那天有点受惊了,不敢把手一直放把在小磊的大腿上。过一会,又忍不住,就在桌下慢慢掀开小磊的裤角,轻轻地来回摩梭着他有着性感腿毛的小腿。小磊给我夹着菜,笑着跟我们说着话。

结帐的时候小磊又抢着买单的时候, 我跟他说:“不好意思,又让你破费了。”

“又来了,你。”小磊装出生气的样子,指着窗外。“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一脚把你踢出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使劲捏了一下他的大腿,俯在他的耳边,恬不知耻地笑着轻声道:“我就喜欢你这么说。”

小磊笑着,看着我。

“他说什么?”田琳坐在对面问。

小磊依旧笑着,我抢过话来。“我说二楼太矮了,他得找个高点的楼踢我。”

七十一

吃完饭,小磊又拖着我去唱歌,说是要给我玩全套。东北那里很有意思,把唱卡拉OK的地方叫练歌房,听上去倒象是歌唱家培训的地方。
那里的领班也和小磊很熟,似乎和田琳也很熟,还“田小姐,田小姐”地叫着,听着让人很不舒服。不过我还是笑笑拍拍小磊的肩膀说:“你怎么到哪都跟黑社会似的,别人对你都恭恭敬敬的。你到底是公安局的还是黑社会老大?”

小磊扭头看着我笑着:“别胡说。”

进包房的时候,我问小磊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爱好了,小磊看了我一眼,又笑着看了看田琳。只那一眼,便令我沸腾的热血降到冰点。不用说,这是田琳给他培养的了。他和田琳之间,还有多少我不曾知道,也不想知道的秘密呢?

和小磊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很多时候我都会因为这样一个细节,一件再微小不过的事情,情绪由快乐的巅峰瞬间跌入痛苦的谷底。我是多么希望小磊的一切快乐回忆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不想和任何人分享。然而痛楚的现实却让我认识到,他们之间也曾有过许多美丽的片段,那是小磊完整生命的一部分,而我却不在那些片段里。

我沉痛地认识到,没有我,小磊一样可以过的很快乐,更快乐也说不定。

我懒懒地靠在包房的沙发上打着哈欠,看小磊专心致志的低头翻看着歌本点着歌。他时而回过头来,拍拍我的大腿道:“你想唱什么,我给你点。”

“象我这样五音不全的人,还是不要献丑了。”我勉强笑着应着。

小磊简直是个麦霸,那晚一个人唱了好多歌。我很惊讶地发现小磊居然很有天份,唱起歌来嗓音分外动听,还是标准的男中音。那时我想,也许小磊身上还有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吧。

尽管小磊强拉硬拽,除了跟他合唱半首之外,我再不肯献丑。人说歌若应景便动情,那晚小磊唱的一首歌,让我印象特别刻。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

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怎么说出口也不过是分手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

牵牵手就像旅游

成千上万个门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离开的时候

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我看着MTV上的歌词不禁有些呆了,心里酸酸的。等小磊唱完了,我问他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他说是陈亦迅的《十年》。我说真好听,你再唱一遍吧。他说好,你好好听着,我比原唱唱的还好。

十年之前

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

才明白我的眼泪

不是为你而流也为别人而流

。。。。。。

那晚从歌厅出来,开始我还偷偷拉着小磊的手,后来见路上人多,便松开了。

过马路的时候,田琳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就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下就刺伤了我。女孩子那种寻求保护,那种自然而然的举动,让我一下联想到有多少她这样轻轻依偎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过马路的样子。

我看了小磊一眼,然后扭过头去,装做什么都没看到。

小磊还是发现了我受伤的神情。一过马路,他借用手指着停车场的动作,迅速地甩开了田琳的手,然后把手插在裤兜里,让她无法再牵到。

直到今天,田琳脸上那有些失望,有些怨恨,有些忧伤的表情仍浮现在我眼前。

七十二

我不清楚,小磊那天晚上是怎么跟田琳讲要回酒店陪我的事,反正不是当着我的面。看起来田琳似乎有些不开心,但她没说什么。我想,小磊要搞定的事,没有他搞不定的,无论男女。

我们先开车送田琳回她的父母家,田琳的爸爸第二天过六十大寿。田琳下车的时候,还嘱咐小磊说:“你明天早点来啊。”然后也没跟我说再见,转身就走了。

那天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我没事找事地问小磊:“你觉不觉得咱俩的名字很有意思。你是小石头,我是小溪。看上去溪水是柔的,石头是刚的,可柔能克刚。天长日久,溪水也能把石头的棱角磨平了。”

“瞧把你美的。”小磊用指头戳着我的脑门。半晌又问:“你什么意思啊?”

“参不透吧?”我得意地笑着。“你慢慢去悟吧。”

“狗屁。”他用力勒住我的脖颈。过了一会,又喃喃自语道:“小溪下面的小石头,有意思,有意思。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过。”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我俩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在酒店里吃过早餐,小磊问我想去哪里。我想着他下午还要赶去岳父家,就说没什么地方想去。

小磊好象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笑说,没问题,还有时间,你说吧,想去哪转转?

我想了想说,要不咱俩去八中看看吧。

整个南关一带变化都很大,路拓宽了,两边也起了好多高楼,简直有些认不出来了。我的情绪很复杂,一方面为家乡的变化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却因为朝思暮想的景物大都已不在,怀旧之心便徒添了几分感伤。

八中的变化也很大,后面的操场旁边盖了一座新教学楼,还铺了新的篮球场,以往小磊训练的土跑道也用塑胶重新铺过了。大门重修过,老楼也翻新了,一切都变了。

那天是周日,校园里没什么人,静悄悄的。我站在老楼的门口,牵着小磊的手,回想着往日的一幕幕,不禁感慨万千。

岁月流逝,人世沧桑。当年少年心中那不变的永远,又到底有多远呢?

只有老楼前坛里的那几株丁香还在,在春日里静静地绽芳,紫色的朵散发着迷人的幽香。

七十三 

日子飞一般的过去。尽管我很希望能在长春多逗留一些日子,可总公司那边已经几三番地催促我,和客户的谈判也接近尾声,终于草签了合同。

我走的头一天晚上,小磊又去酒店陪我。

那晚我俩靠在床头,聊了很久很久。小磊又劝我找个女孩结婚,说是也不能这样一辈子下去。

我沉吟了半晌,然后问他要是以后我结婚了,我俩还能这样吗?

小磊笑看着我,半天没说话。后来他好象想起了什么,问我还记得那在老虎公园打群架,导致他受伤休学的事吗?

我拉起他的胳膊,看着他胳膊上的伤疤,说当然记得。他胳膊上的伤疤已经很淡了,不细看已经看不大出来了。
小磊又问我知道那天为什么打起来吗?我说不是听说是争地盘吗?

小磊笑着摇摇头说:“不是,其实是为了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是当年八十七中的校,我也认识。那时二八尼亚和八十七中的一个男孩都看上了她,都想追她。八十七中的那个男孩还为她搭上了性命。”

我苦笑着道:“青春的热血和冲动啊。”

小磊接着道:“前些天,我去分局办事,又见到了那个女孩。如果当时不是她叫我,我根本就认不出来她了。她变得又胖又老,看上去象个大妈。她男人二进宫,被派出所抓起来了,她正闹着要和他离婚呢。她自己带着个孩子,又下了岗,日子很不好过。谁能想到当年的万人迷,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呢?想想当初那些为她拼命的男孩子们,都有些替他们不值啊。”

“这就是岁月的力量,能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渐渐变得平凡甚至丑陋起来。可惜谁都不能让最美的一刻永驻,也许有,就是那些死于青春的人吧。”我轻轻感叹道。“不过也有好的一面,象你这样当年的小流氓,不是也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人民卫士了吗?”

小磊亲热地搂了搂我:“你真会说话。”

“不过我也听过一个故事。”我说。“从前有个男孩非常爱一个女孩,热恋的时候,就把女孩的名字,用小刀刻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后来爱情和女孩都离他而去,只有那丑陋的疤痕一直跟随着他。” 

小磊听了,静静地不说话。

“不过我倒是很羡慕那个女孩。”我接着道。“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时时想起,无论那是爱,是恨,还是爱恨交加。”停了一下,我又道:“可是我们呢,也许再过几年你就会把我们之间的事完完全全地忘掉。即使谈起来,也象刚刚在谈那个八十七中的女孩子,那么淡然,那么陌生,那么漠不关心,觉得自己当年的冲动看上去是如此的可笑。是啊,到时谁还会记得我们呢?”

小磊听我说完,沉默了许久许久。然后他抬起头,地凝望着我,抓起我的手,与他的手十指相缠,放在他的胸口,轻轻而坚定地道:“不会,永远都不会。”

他那明澈而情的眼神,我永世都不会忘记。

七十四

回圳以后,我失落了很长时间。每天睡去之前,醒来以后,心里都会觉得空荡荡的。尽管和小磊有过很多的离别,我从没有那么挂念过他。

我在心里已经清醒地认识到,我和小磊是不可能的了。有一段日子我想,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真正快乐起来了。我的人生已经失去了目标,象大海里迷失方向的一叶小舟,任风吹动,随波逐流。

就是在那段日子里,我和方总提出了分手。我跟他说我很感激他在我心情低落时对我的关心,那是我不会忘记的。只是我们的关系令我更加迷惘,我不想做一个一辈子都找不到方向的人。

方总听了之后,好久没说话。然后拍拍我的肩膀说,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会的。我笑着点点头。

我从他家走之前,他说抱抱吧,然后他把我搂在他怀里好久好久。

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说着,他笑着放开了我。

后来我辞了职。我想,一个男人,即使得不到他要的感情,也要在事业上有所成就,才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自己爱的人。

刚开始出来创业那段真是非常非常艰辛,想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不只是体力上的透支,而是那种精神上的折磨,应付三教九流之辈,对无数的人低三下四。

每小磊来电话,都跟我说别太苦着自己了,有什么他能帮忙的一定跟他开口。然后他又说:我知道,你的鬼脾气,苦死自己也不会跟我说的。哥现在也认识一些人了,能帮你一些也好,你干吗总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笑着说没有,你放心好了。

其实小磊是很了解我的。再苦的时候,宁可对别人低声下气,我也没去求过他。我只是不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慢慢事业走上了正轨,我也遇到了沈宏。沈宏比我大三岁,是个博士,很有才华,也很风趣,我俩很谈的来。虽说我们之间没有和小磊的那种地动山摇的热情,但我慢慢发现这种细水长流的感情才可以更持久。沈宏经常参加一些同志热线的辅导工作,对这方面的看法比我更成熟,也更理智。和他在一起那种彼此互动,搀扶携老的感觉让人觉得特别踏实。 

第二年冬天,小磊打来电话,告诉我他生了个儿子,有八斤重。

我很替他高兴。因为他哥哥生的是个女儿,郭阿姨很希望小磊能生个儿子。我问他给孩子起名字了吗?

他说起了,叫小西。

我哈哈笑起来,说不用问,你哥哥的女儿叫小东,不对,怎么象个男孩名字?

他在电话那端笑着不吱声。半天才说:小涧,可是说好了,你可要做他的干爹啊。

我笑着说好。

那我们家小西可幸福了,有这么有钱的干爹。他在电话里调侃着,又说:小涧,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我也要做干爹,可是等不急了。

那一瞬间,我有种冲动想把我和沈宏的事告诉他。可想想,只是道:你别急,先把你这个亲爹做好了再说。跟你说,我知道你脾气急,你可不能打我干儿子啊,不然我和你没完。

知道了,遵令。小磊在电话里笑道。有你这么硬的主腰子,我怎么敢动他一根寒毛啊?

日子如流水般的过去。小磊打电话跟我说小西会爬了,会叫爸了。每一,他都会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你干儿子啊?

我说找时间一定回去。可却一直拖,一直拖,也没回去。一来那段日子的确特别忙,二来我好象总是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总是那么拖着。

小磊寄来照片,小西长的胖乎乎的,眉眼长的很象小磊,非常可爱。

小西三岁生日的时候,我给他买了个大大的玩具火车,寄回了长春。

小西过生日不久,就是那年的圣诞节了。因为公司那年的业绩不错,大家都很高兴,给员工派了大包利是。圣诞节那天公司的人一起去吃了饭,然后又浩浩荡荡地杀到迪厅。

那天吃饭的时候,很多人过来敬我酒,我因为高兴,也就没怎么推却,都喝了。到了迪厅,就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迪厅的音乐又吵,让我感觉很难受。

我打电话给沈宏,让他过来接我一下,然后跟公司的人说我不太舒服,要先走一步了。
回到家里,喝了点沈宏给我准备的解酒的酸汤,又胡乱洗了把脸就上床睡觉了。

半夜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开始的时候我和小磊躺在草地上,模模糊糊的好象是在老虎公园,头上是碧碧蓝天,悠悠白云。然后不知怎么又跑到回家的路上,我俩都骑着车,小磊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到了理大门口,小磊停下来,看看我,然后把手放在我的后腰上,轻轻一推。

我边往前骑边回头冲他摆摆手,见他把双手拢在嘴边好象在冲我喊着什么。

我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可脚下却象控制不住似的仍旧往前骑着。

“什么,你说什么?”我大声喊着,醒了过来。

七十五

我那晚的喊声非常之大,把沈宏也吵醒了。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做了个梦。

后来我躺在床上想,我是不是太久没见小磊,想他了。第二天我给小磊打了两个电话,他都关机。他们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常关机,我就也没太在意,想着马上就要过春节了。我一直没告诉他,这个春节我们全家,包括我父亲,姐姐都会回长春过春节,准备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我是大年二十七那天回去的,父亲和姐姐一家提前回了长春,都到机场去接我。

一到家安顿下来,我就给小磊打电话,想象着他在电话那头惊喜的表情。可连打了几,话筒里都传来一个冷冰冰的生音:对不起,你拨的号码是空号。

我想想不对了,小磊的号码存在我的手机里一直没变啊。他要是换了号码肯定会通知我的。一种不安的情绪笼罩在我的心里。

我又给郭阿姨家打电话,也是没人接。最后我在我的PDA里找出很久之前存的小磊他们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是大徐的声音。我赶紧说:“大徐,我是小叶啊,郭磊在圳的朋友。郭磊的手机怎么停机了,你有他新的号码吗?”

电话那边顿了许久,然后我听到大徐带着哭音道:“磊子他牺牲了。”

七十六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初中那同桌周丽跟我说:“郭磊死了。”

我对自己说这是梦,这是梦,快醒来,快醒来。

电话那端的大徐听我这边很久都没动静,道:“小叶,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你可要挺住啊。磊子他走的很光荣。”

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颤声道:“不会的,小磊他不会走的。”

说罢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我不知我那天到底哭了有多久,一直觉得到我的眼泪差不多要哭干了。母亲去世之后,我再没有过这么撕心裂肺的感觉。大徐一直在电话那端劝着我,最后忍不住自己也哭了起来。

等我平静下来之后,大徐才告诉我,小磊是在一抢救人质事件中牺牲的。本来那找来谈判专家和胁持人质的歹徒进行谈判,歹徒已经同意放人,不知怎么在最后关头又改变了主意。为了保证人质的安全,小磊率领几个同事从侧面包抄了过去。歹徒发现了其中一个警察,就准备开枪和人质同归于尽。关键时刻,小磊冲了上去,保住了人质,却牺牲了自己。

“他走的很英勇。”大徐哽咽道。

我问大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大徐说:“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就是圣诞节那天。那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我在走廊碰到他,他还说晚上在练歌房定了房,要跟一大堆同事过圣诞呢。”

我心里一动,猛地想起了那个梦。

“事情是发生在下午。”大徐接着道。“当时把磊子送到医院抢救,伤势实在太重,局长亲自出面,调来了全市最好的医生,也是回天无力。磊子他是半夜的时候走的。”

我想着那个梦,泪又哗哗开始往下淌。我才明白小磊那晚是去跟我告别了。

大徐听我又哭起来,就劝慰道:“磊子的后事办得很隆重,全市举办了追悼大会,还追封为烈士。没来得及通知你是个疏忽,主要是磊子家上有老,下有小。。。”

我听他这么说,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悲伤的时候,小磊还有郭阿姨,田琳和小西留在身后,他们会比我更伤心,更需要人关心

七十七

我在店里买了一束洁白的百合。想了想,又去玩具店给小西买了个小飞机。

那天外面风很大,寒冷彻骨。我一个人麻木地走在街上,心想老天爷这一是真的收回我的小磊哥哥了。再也不会有人亲热地揽着我的脖颈,摸着我的脑袋轻轻地对我说:“小样。”再也不会有人站在我前面,任我在身后象个孩子似的紧紧搂住他说:“我想死你了。”

再不会有了。

凛冽的寒风吹着我的脸,我轻轻抹去眼角流下的泪水。

按照大徐给我的地址,我打听了两,才找到小磊的家。

我敲了敲门,很长时间才有人出来应门。

门开,却是郭阿姨站在里面。郭阿姨比我上见她要显得苍老了许多许多,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显得异样刻。

她见是我,楞了一下。一声“小涧”还没说完,泪水已经滚落下来。

我也是伤心异常,可是为避免让老人家过度伤心,我也只能强忍悲伤。

这时候从里屋走出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揉着眼睛,嘴里喊着奶奶,象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过来叫叔叔。”郭阿姨擦干脸上的泪水对那孩子说。

孩子很乖地走过来,叫了声叔叔。我看着他那张可爱的小脸,不禁又想起小磊。蹲下去,轻轻摸着他的头说:“真乖,你多大了,叫什么啊?”

“我今年三岁了。”孩子挺着小腰板,象在背颂一样。“我叫小西,是小西的西,不是东西的西。”

我被他逗笑了,说:“小西的西,和东西的西不是一个西吗?”

“不是。”孩子天真地道,转过头看着奶奶。郭阿姨也被他逗笑了,拉着他的小手说:“是小溪流水的溪,不是东西的西。”

“对,是小溪流水的溪,不是东西的西。”孩子鹦鹉学舌道。

我心里一动,然后听郭阿姨说:“是他爸爸给起的名。”

小溪摇着郭阿姨的手说:“奶奶,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他都走了好久了。”

郭阿姨爱怜地搂着他:“爸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出差了。”
我看到小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由得一阵心酸。拿出口袋里给他买的玩具飞机递给他,小溪接过去高兴地叫着:“大飞机。”

“小涧,你看你还破费,以后别买了,家里有的是玩具,他爸爸给他买了一大箱子。”郭阿姨说着又拉拉小溪的手:“还不快谢谢叔叔。”

小溪凑过来,眼睛盯着手里的玩具,说了声谢谢,然后在我脸上很响地亲了一下。我和郭阿姨都被他逗笑了。

郭阿姨说:“你回里屋去玩吧,奶奶跟叔叔有话要说。”小溪很听话地进屋了。

“他妈妈不在吗?”我问。

“她太伤心了,我让她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我帮她带带孩子。”郭阿姨道。“反正孩子也是跟惯我了。”

我心里暗暗敬佩郭阿姨的坚强。

那时已经天近黄昏,客厅里也没开灯,显的有些昏暗。正墙上面,挂着一张小磊的黑白照。小磊穿着警服,英俊的脸上透出坚毅的神情。

我把手里的百合轻轻地放在他的遗像下面,毕恭毕敬地给小磊鞠了几个躬。

“小磊啊,小涧来看你了。妈知道你哥俩好啊,你舍不得小涧,他也舍不得你。这回他来看你,你就可以安心的去了。”我听郭阿姨轻轻在背后叨咕着,泪水再也禁不住,夺眶而出。

我轻轻擦干脸上的泪水,才转过身坐下,对郭阿姨说:“阿姨,你也要保重,不要太伤心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多为活着的人着想。小磊是我最好的兄弟,他去了,你就跟我的母亲一样,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阿姨知道,阿姨知道,你和小磊都是好孩子。看着你啊,我就想起来小时候你跟小磊到我家去玩的事,好象还在眼前啊。”郭阿姨哽咽着又掉下眼泪。

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劝慰道:“小磊他走的很光荣,他是个好孩子。你该为他骄傲。”

“阿姨知道,小涧,阿姨也就是当着你的面掉掉眼泪,说说憋在心里想说的话。”郭阿姨用手抹去眼角的泪,叹了口气,停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小涧,阿姨最近总做一个梦,梦到你小磊哥。每他都笑眯应的,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又不说,转身就走了。你给阿姨想想,小磊他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才托梦来啊。“

“不会的。”我劝道。“阿姨你一定是太想小磊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正说着,小溪从里间跑出来,小手拉着我的手道:“叔叔进去,看我的大炮飞机。”

“是让你看他的那些玩具。”郭阿姨道。“咱们进去吧,你也看看小磊的房间。”

我跟郭阿姨走进去。房间里开着灯,地上摆满了小溪的玩具。房间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双人床,床头挂着一幅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小磊挽着新娘,笑容满面,幸福甜蜜的样子。

靠进门口的地方摆着一个陈列柜。最上面放的都是小磊以前参加田径足球比赛拿的那些奖杯奖章。中间的格子放着一张小磊的彩色单人照,那张照片照的非常好,小磊笑的很阳光,和我印象中的小磊一模一样。

在那张照片旁边,摆着一辆摩托车模型,正是当年我送给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生日礼物。那摩托车的款式今天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了,上面的漆也有些剥落了,可小磊依然珍藏在他最重要的位置。

我含着眼泪轻轻地打开玻璃柜门,拿出那个模型,托在掌心。

这时一旁的小溪看到了,叫着:“摩。。。车,我要摩。。。车。”

“小涧,别给他。”郭阿姨制止道。“那是他爸最宝贝的东西,平时不让他动的。”

小溪依然伸着手。我蹲下去,把他抱起来,对郭阿姨道:“就给孩子玩玩吧。”

“你不知道,他一拿到就乱拆,又装不回去。”郭阿姨还想阻止。

小溪已经拿到了我手中的摩托车,说着:“谢谢叔叔。”然后在我脸上又响响地亲了一口。

就在他亲的那一霎,小手一松,摩托车模型摔到了地上。后备箱被摔裂开,很多白色小纸片飞散到地上。

我蹲下身,看到那些小纸片都是些叠成一样大小的小纸条。有的看起来年代很久了,颜色已经泛黄,有的看上去还很新。

我打开其中一个,见上面写着:1997。3。2。

我又打开一个,上面写着:22。3。2

我再打开一个,上面写着:1988。3。2

。。。。。。

我的泪水慢慢涌出来。每一张纸上都写着我的生日,从我初三那年,一直到他牺牲那年,每一年我的生日,他都会写一张小纸条放进我送他的摩托车模型的后备箱里。无论我们是在冷战,无论我们是在思念,他都会默默地送给我一个祝福。

我仿佛又看到那天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情而坚定望着我道:“不会,永远都不会。”

紧紧地搂住小溪,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由生到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们不能彼此相爱。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们不能彼此相爱,而是明知道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