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风露立中宵
1.

月上中天,光华如炼,连云山水,万籁俱寂。
戚少商站在院中低头凝视着手中青锋闪烁的逆水寒剑,不禁蹙眉,过去种种因它而起却未因它终止,一切愈演愈烈,直至无法收场,这是谁也未曾料到的,若早知如此,不知当初是否还会收下这把绝世神兵。
戚少商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还剑入鞘,转身回屋,不想走了几步,忽听见一阵细碎的声响,循着声音望去,一个青色的人影远远的站在角落,被朦胧月色掩得身形隐约,看得不甚真切,好似随时会融进周围的那片夜色中消失不见。
“惜朝……”戚少商低声道,快步走过去轻轻扶住那虚弱的人,
“这边关之地不比他,夜里甚寒,你怎么出来了。”戚少商说着,语气中不免有些担忧。
顾惜朝好似没听见一般缓缓的走到院中石桌旁,戚少商这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握着琴,一瞬间有些失神,如果自己没记错,顾惜朝已经整整两年没有碰过琴了,虽说当年把他带回连云山不久就给他添置了一把琴,他却只是搁在房中,除了日日擦拭,从未弹奏过一曲,今夜如此,戚少商心里隐有不安,但却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将琴放在石桌上,用一根手指顺着琴弦轻轻抚过,清冷的琴音一个个迸出来,让人没来由的一阵心寒。
“大当家的,许久未弹,我怕是手生了……”顾惜朝仰起头轻声道,唇角浮上一丝笑意,但眼中却是无波无澜,望着满天星斗,幽得像一潭湖水,看不清更看不透。
“怎会,”戚少商走到旁边,单手按在琴上,眼中流光闪过,“这东西既是会了精了就是根蒂固,哪会说忘就忘了,别说两年,便是十年不弹,你再弹起也比旁人好上几倍。”
“你记得倒清楚,两年了……”顾惜朝侧过脸若有所思的看着戚少商,话语轻缓,犹如梦呓一般,“大当家的,诸葛正我定下的两年之期眼看就到了,当年你救我,我铭记于心,你待我仁至义尽,我也不会让你为难,”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如今身无长物,只能为你奏上一曲,好也罢不好也罢,你,多担待了。”
曲调平缓,琴音通透,行云流水,宛如天籁。
顾惜朝双目低垂,青色的外袍被风惯起,衣袂飘然,仿佛要乘风羽化一般,戚少商只觉一阵揪心,经历种种过往,连生死都看淡了,但不管自诩得多么百炼成钢,多么淡定自若,只要看到顾惜朝,自己心里努力堆砌起来的那面墙,就会变得不堪一击,瞬间土崩瓦解,连心绪也会随着顾惜朝波动,他皱眉时,自己的心会痛,他落寞时,自己的心会痛,他独不语时,自己的心会痛,甚至……他想晚晴时,自己的心也会痛!老天,这究竟是怎么了,戚少商对自己莫名的状况完全想不通,时常喝得烂醉,隔日醒来依旧是一筹莫展毫无头绪,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气。
世人眼中的戚少商永远是顶天立地侠肝义胆,一个江湖千斤重一个大侠担八百,甘愿也好被迫也罢,总归是硬生生的架在了他的身上,不能推也推不掉。只是,龙也有倦的一天,这许多年,他累了,要做的事太多,怕是一辈子也做不完,做大侠受人称颂万人景仰,却没人记得他失去了什么,想想自己这半生,除了大侠二字,还拥有什么,红颜走了,兄弟死了,基业毁了,最后的最后,自己身边剩下的却是……
看着顾惜朝,脑海中最先想到的不是那血海仇,而是三年前初遇时的旗亭,那时的顾惜朝就像绿竹一般,清雅静谧,不沾纤尘,或许是先入为主,纵然之后的千里追杀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可是不知怎的,就是恨不起他,甚至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都狠不下心去杀了他,顾惜朝的所做所为让自己找不到理由放过他,兄弟血债记在他的头上杀他千遍亦不为过,可是,最后自己还是没有要他的命,为什么会如此,戚少商不敢去想,害怕想不明白更怕想得明白,天下只当他九现神龙宅心仁厚以德抱怨,可是戚少商知道不是。

时光如梭飞逝,戚少商看着月下抚琴的人,思绪不禁回到了两年前,

那一天,皇城内乱刚刚平息,戚少商眼看着重伤昏迷的顾惜朝被人拖了下去押到刑部大牢,宫里上下人进人出,呼喝声叫嚣声不绝于耳,到还是乱成一团,戚少商置身其中,心思却早就不知哪里去了,像柱子一般立了半天,突然神色一动,像是下了决心般抿住嘴唇,头也不回的走出皇宫,去了一个地方。
“戚少商!你可是想明白了?”诸葛神侯盯着跪在堂下的人,面色铁青。
“是。”戚少商毫不迟疑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诸葛神侯右手用力拍在桌子上,随即指着戚少商半天说不出话来。
“少商惭愧,知此事确令神侯为难,但事出有因,还望侯爷答应。”戚少商句句掷地有声,诸葛神侯一脸怒意,眉头紧锁,背着手在房内踱来踱去,时不时的用手点点戚少商,戚少商也不多言,只是规矩的跪在一旁,低着头面无表情,看他这副样子更是把诸葛神侯气了个七窍生烟。
半晌,诸葛神侯停下,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我答应你……”看着面露喜色的戚少商,诸葛神侯兜头给他泼了盆凉水,“不过别高兴的太早。”
眼见戚少商略微欣喜的神色瞬间黯淡下去诸葛神侯无奈得很,却又不得不说,
“我只给他两年的时间,你该知道,他犯下的是谋逆之罪,朝廷断不可能放过他,虽说皇上将他交于六扇门置,也不是我说如何就能如何,这衙门之内是为百姓做主,求的就是公正无私,如果把他就这么放了。无法给朝廷交代,更没法向百姓交代,到时只怕这六扇门,这神侯府都难抵这天下人心。今日念你平乱有功,我卖你一个人情,但记住,只能是两年,平心而论,这对他来说,已经是法外开恩,两年之后,把他带回来,交给朝廷置,到时候,是死是活,勿要多言。”

戚少商缓缓站起,躬身道:“多谢神侯我记下了。”说完也不多言,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诸葛神侯突然开口,

“戚少商,六扇门里,我给你留了位置,两年之后,望你能为社稷出一份力。”
戚少商没有转身,一直背对着诸葛神侯,听他说完,只是顿了一下,依旧往前走,开门,离开。
“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看着他的背影,诸葛神侯苦笑的摇了摇头。

戚少商三步并两步奔到刑部大牢,急促的吩咐牢头打开牢门,角落里的顾惜朝气若游丝,神智恍惚,身上大伤小伤多不胜数,青紫一片,全身上下被血给浸了个透,都看不出一寸完整的皮肉,戚少商扫了一眼,二话不说,抱起顾惜朝就往外走,到了大门却见有人已经等在那里,
“铁手?”戚少商有些诧异,一时间没猜出他的来意,该不是来杀人的吧,想到这儿,戚少商本能的揽紧怀里的人,退后一步,
见他这副严阵以待的架势,铁手真是哭笑不得,皱着眉说道:“戚少商,我不是来打架的,你不必如此,车马行囊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带了顾惜朝赶紧离开。”
“什么?”戚少商闻言愣住,
“我只是不想有负晚晴的嘱托,顾惜朝内外皆伤,若在这大牢多待一天,只怕是伤重不治,亏得你说服了师傅,不然,就算我有心想救他也是没法子。”

“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没想到,此时此刻,还有人肯帮他。”
“我帮他是受人所托,我却想不通,你是为何,他对你而言只有仇恨,这天下间纵使还剩下一个人肯帮他,那个人也不该是你。”
戚少商怔住,低头看了一眼昏迷的顾惜朝,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我只知道我不想看着他为祸天下,可是,也不想看着他死……”
“罢了,快带他走吧,人生在世本来就有许多事自己也想不明白,何必自扰,他顾惜朝今时今日惹得天怒人怨却还能有你这么一个朋友,真是上天眷顾。”

戚少商勉强的笑笑,只觉得怀中之人气息越来越弱,不敢再多耽搁,把他安顿到马车上,自己利落的翻身上马,
“铁手,后会有期!”,
铁手微一点头,抱拳道别,突然间想起什么,问道:“你究竟是怎么说服我师傅的,我是绝没想到师傅竟会答应你就这么带着顾惜朝离开。”
戚少商挑了挑嘴角笑说:“我对他说,我一定要带顾惜朝走,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去劫狱,除非是把我杀了,否则就算是开条血路,我也要把他从牢里带走,如果他诸葛神侯不想看着刑部大牢血光四起或者不想看着我毙命当场,那就两个字,放人,他该明白,我戚少商说得出做得到。”
看着铁手目瞪口呆的模样,戚少商很想笑,自己说得都是实话,好在诸葛神侯答应放人,自己不用去验证那个法子,否则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一路杀进天牢,时至今日,自己的心却连自己都是越来越不懂了。
手起鞭扬,马车绝尘而去,只留下一个还没回过神来的铁二爷,一切似乎暂时结束,却也是隐喻着新的开始。

戚少商带着顾惜朝四寻医问药,好歹把这人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之后,便带着他回到了连云山,日日守着他,看着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两年的时间不长却也不短,足够一个人平复创伤抚平创伤,但这个说法在顾惜朝身上却行不通,两年里,戚少商从未见他笑过,平日里多是两人坐在桌旁,中间摆一壶清茶一壶酒,戚少商自斟自饮说得天乱坠,顾惜朝安静的听着,低头不语,也不知到底是听没听见,看着他如此,戚少商的话瞬时就都堵在了胸口,对顾惜朝,他一向是没什么办法,也只有此时,他才会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
你怎么就是不肯放过自己,如此,何苦呢?戚少商看着顾惜朝眼底那份无论自己如何尽力也拂不去的落寞,心痛,气愤,不甘,一股脑涌出来,真想冲过去给他几拳,把他从那片愁绪中揪出来,顾惜朝,你的心死了吗? 我救了你的人,你就不能救救自己的心吗!
开始的那段日子戚少商还有打人的冲动,到了后来,也是习惯了,通常是戚少商自说自话到自己都觉得累了,然后自己一杯接一杯闷头喝酒,直到醉得不省人事,每还要劳烦顾惜朝把他拖回房间搬到床上……

琴声戛然而止,戚少商回过神来,
“怎么不弹了?”
“一曲已结……”顾惜朝抬起头,眼中有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直看到戚少商心里,戚少商的心突然跳得很快,竟然开始紧张,
“这,这么快……”戚少商有些结巴的说,

“戚大当家的早就神游天外,我刚才弹了什么怕是你也不晓得,当然觉得快了……”顾惜朝把目光挪开,平静的语气一如平常,也不知是不是恼了,
这下子戚少商更傻了,半天才开口道:“惜朝……我……”
“罢了,此曲终了,我也谢过了,明天一早,我便跟你上路,去京城,请罪。”说完,便往屋里走去,
“顾惜朝!”戚少商冲过去一把扯住他,顾惜朝本就体弱,被戚少商用力一扯,整个人眼看就要倒在地上,戚少商急忙顺势一揽,顾惜朝就结结实实被他环在胳膊里,挣扎了几下,见戚少商没有松开他的意思,也就不再费劲,一转头却正对上戚少商的目光,两个人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彼此,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一个字来,最后叹了口气道:“你别走,至少,别跟我走。”
顾惜朝挑了挑眉,“怎么,想放我?别忘了,你跟诸葛正我可是有约定的,两年期到,你带不回人去交差,到时候可不好收场,任你再高的武功再大的功劳,也没面子可讲,为了谁跟朝廷做对也不好过,更何况是为我这么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不值。”
“你想得倒很明白啊。”戚少商看着顾惜朝那不在乎的样子,气就不打一来,最见不得他这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生死也拿来当儿戏当真是不想活了吗!
顾惜朝见戚少商一脸气鼓鼓的表情,心里突然就涌上一股暖意,他还是在意自己的,真的在意……

“这我自己回京城,今晚就走,你在这儿给我老实待着,十日后如果没有收到我的任何音讯,你就走,随便到哪里去,离开宋土也不要紧,反正是远远的,别再回来,听见了吗!”
戚少商说完也不管顾惜朝异样的神色,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几步来到到房间,把顾惜朝放在床上,随即点了他的穴,
“戚少商,你这傻子,想去送死吗!”顾惜朝全身动弹不得,一脸怒意的盯着戚少商,
“还真难得,两年了,第一见你生气,看来我戚少商在你顾惜朝眼里还算是有点份量,还好还好,就是真没了命,也算不上是白死。”戚少商单手托着下巴,边说边笑,但心里却难受得要命,没来由的阵阵酸楚,自己这是怎么了,戚少商轻轻的敲了敲脑袋,九现神龙不是从来都是无畏生死的吗,可是这一为什么会怕,也不是怕,只是觉得有点舍不得,以前不管是入敌阵孤身犯险还是被人追杀走投无路,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大丈夫,立于天地,大不了是个死,从来没有什么拖拖拉拉,更别说舍不得这条命,可是为什么,这一竟会舍不得了……
戚少商甩了甩头,真想把这满脑子的浆糊给甩个干净,

“戚少商,你混蛋,我顾惜朝用不着你做好人,你快给我解穴,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顾惜朝大声喝道,语气里竟带着几丝慌乱,

戚少商走到床边,拉过被子给顾惜朝盖上,半蹲在床边凑到顾惜朝耳边说:“顾惜朝,不是我说你,你今晚废话特别多。”

今晚的戚少商是铁了心要独自上京了,任凭顾惜朝一张厉嘴如何晓以颜色就是毫不动容,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没听见,
“你不必多说,你说的我都知道,我既然敢这么回去自有我的法子,你不用替我担心,明天天亮你的穴就解了,以前你怎么任着性子胡来都随你,可这一,你一定得听我的。”戚少商不觉的压低了声音,一股子悲凉就沁了出来,这话后半句没假,可那前半句……哪有什么脱身的法子啊,送命的法子倒有一个,弄丢了一个朝廷钦犯,把自个儿的命赔上得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九现神龙戚少商也会有这么一天。

顾惜朝转脸对上戚少商的目光,眼中竟似泛出莹莹水润,恍惚间,戚少商以为自己眼了,本能的揉了揉眼睛,再看,哪有什么感动的意思,顾惜朝还是一如既往的目光清冷,看得自己后背一阵凉意,果真是眼了,戚少商苦笑,
“大当家的,你真要去,我也拦不住你,既然如此,就各自珍重吧。”顾惜朝知道这人平时是条龙,可真要倔起来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于是,索性不去废话了,轻飘飘的几句话从嘴里说出来,刹时又变回了那个不念情义冷观世事的顾惜朝。
“你啊……”戚少商抿着嘴,眉毛眼睛都皱到了一块,顾惜朝的态度让他很不舒坦,不过这样的顾惜朝才是他所熟悉的顾惜朝,
两人相视无语,戚少商静静的转身离开,身后的人没有一点声音,其实戚少商很想他能开口让自己留下,虽然自己一定会走,可是就是想听到顾惜朝说让自己别去,刚才的那番疾言厉色让戚少商觉得很窝心,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算是破口大骂,他也愿意听,也就只有这时,他才敢确定自己在顾惜朝心里也占有那么一席之地,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关上房门,戚少商轻轻的靠在门框上,仰头望着天,说了一句:
“顾惜朝,遇上你,我算是栽了……”

2.

一路上快马加鞭,五天后的晌午,戚少商出现在京城大街上,喧闹的京城一如昔日,老百姓忙忙碌碌的过日子,求得是最简单的安居乐业,只要安安稳稳的,他们已经很满足了,只是,这点要求在时下也是奢望,安坐朝堂的主们谁管这百姓的死活,歌舞升平的背后早已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朝廷,又能指望它们什么。

戚少商信步走到六扇门外,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也没下定决心迈进去,正低着头发愁呢,一只手猛的拍在他的肩膀上,
“追命?”戚少商揉了揉发麻的肩膀,其实不用想也该猜到,六扇门里除了这个年纪不小童心不老的大活宝谁还会下手如此不知轻重,两年不见,追命倒没什么变化,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永远都乐呵呵的样子,这点戚少商倒是很羡慕,敢问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活得潇洒自在不愁不苦呢,

“师父几天前就说你快回来了,我当时还当他老人家说梦话呢,想你走了两年音讯全无,现在说回来就回来了,真是意外,快跟我进去,师父见到你,一定很高兴。”追命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揪着戚少商就往衙门里扯,

“等等……等等……”戚少商边说边使劲往后退,这追命是完全不明白状况嘛,自己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这么被拖进去那不是明摆着找死嘛,就算是抱着必死之心来此也没必要死得如此窝囊,
可是,底气不足的戚少商完全没抵过兴奋中的追命,被他三扯五扯就拽了进去,从大门到内堂这一路上追命的嘴就没闲着,从两年之内的朝廷变动到边关战事再到经手的几件案子甚至连打翻了无情的棋篓也拿来说给戚少商听,戚少商被他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看着追命眉飞色舞的开心劲自己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其实他之前说的自己全都没听明白……

说到最后,追命大舒了一口气,看来之前那段长篇大论他自己也有点吃不消,不过随即又眨了眨眼睛自顾自的咕哝道:“不过话说回来,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那些早就不见影的人一下子就全冒了出来,清早的时候顾惜朝来了,这会儿你又回来了,还真是够不寻常的……”
“恩……哦……”戚少商习惯性的点着头,哦,顾惜朝来了……等等,他说什么?顾惜朝?!顾惜朝!
戚少商猛的停住,转身揪住追命的衣领大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追命被戚少商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惊得不轻,一脸的无辜外加莫名其妙,
“你没事吧,怎么说变就变,想吓死人啊。”追命费力的把衣服从戚少商手里扯出来,嘴上倒还没闲着,
“我说你不要这么一副想吃人的样子行不行,出去待了两年怎么性子比原来还急躁,师父时常告诫要成事首先 就要能沉住气,只有先静下心双眼才能看见被掩盖的东西,这是至理名言你可要好好记得。”
“你别废话了,快说快说!”戚少商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偏偏追命又在这罗唆个没完,自己打人的冲动眼看就控制不住了。
“这怎么是废话啊……”对于戚少商如此评价,追命甚是不满,撇撇嘴还想说点什么,却见戚少商两眼都快冒出火来,只好先打住话头,双臂环在胸前,歪着头道:“我刚才说,顾惜朝回来了。”
“他……怎么来的?”戚少商一脸难以置信,
“他能怎么来啊,还不是大摇大摆的就来了,一副目空一切的样子,真是死性不改,看着就来气,大堂之上对师父指名道姓,真不晓得师父怎么没让他气晕过去,看来我的定力比之师父还是望尘莫及啊。”追命很是感慨的摇摇头,见眼前的戚少商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在原地,纳闷道:“发什么愣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来赶着杀他吧,我就说嘛,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前后脚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对了,我说戚少商,你们有仇是真,可这六扇门内可由不得你随便杀人,想怎么着还得师父作主,就算报仇也不行……哎,戚少商你去哪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戚少商此时真想找面墙撞死算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追命喋喋不休一大串倒是听明白了一点,反正就是,顾惜朝比自己早了一步进了这六扇门,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应该远走他方不留踪迹的吗?最不济也该是安安份份的在连云山待着啊!想到这儿,戚少商不由得停下脚步,恨恨的一拳捶在旁边的树上,这个顾惜朝,到头来也没听自己的!

左拐右拐进了内堂,戚少商直接推门进去,正中低头阅案的却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听到声响,从那一堆卷轴中抬起眼来,淡淡一笑,
“戚少商,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吧。”
戚少商眼下没心情和他客套,张口问道:“诸葛神侯呢,我要见他。”
无情闻言也不多问,只说:“师父进宫面圣未归,如果有事,请稍待。”
“他进宫去做什么?”戚少商心下觉得不妙,

“这我也不晓得,师父没吩咐我等自然不必多问。”
“那……顾惜朝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想了想,戚少商觉得还是这个问题直接点,
“他?”无情神色一动,虽是没笑但眼角眉梢却泛着笑意,戚少商看了心里一阵发毛,这算是什么表情,
看那戚少商一脸的诧异,无情轻咳了一下敛了笑意,正色道:“我们没把他怎么样,顾惜朝人在后院,毫发无损,我如此回答,你可满意?”

“呃……”戚少商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刚才急了些,话说得确实不怎么中听,罢了罢了,这个时候也没空顾虑这些了,对无情拱手谢过,掉头就没了影,无情低头轻轻把玩着手中的扇子,自言自语道:“师父,您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

见着顾惜朝的时候戚少商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他完全没想到会看到如此景象,树影重重,鸟语香,顾惜朝和铁手分坐石桌两侧,正在悠闲的,下棋……旁边还摆着茶点,顾惜朝时不时的拿起杯子轻呷一口清茶,神仙般逍遥自在。
“顾惜朝!”戚少商的一声怒吼彻底打破了融洽的气氛,下棋正在兴头上的两人皆是很不满的抬起头来看着他,戚少商被眼前这一幕完全给弄糊涂了,对铁手勉强一笑,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走上前扯了顾惜朝就走,三绕两绕好不容易到了一没人的清静地,戚少商把顾惜朝结结实实的抵在墙角,咬牙切齿的说:“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顾惜朝挣扎了几下没什么成效,哼了一声,理直气壮的说:“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戚少商七窍生烟,强压住泛涌而上的怒气,低声道:“这也能拿来比吗!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难道真要到了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你才能记起自己是朝廷钦犯啊!”

顾惜朝没说话,只是用力的推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戚少商,火大的戚少商还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和顾惜朝已经贴在一起了,彼此的鼻尖几乎对上,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恼火,很想揍人,可是等他察觉到顾惜朝的动作后,心跳突然就漏了半拍,两年前皇宫一役的惨败,重伤之下顾惜朝几乎武功全废,哪怕是后来医了大半年,伤是无大碍,可是这内力却是散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有不少病根留下,这身子骨不单是大不如前,就算比之常人也还是虚弱得很,此时他那点力气哪能推开情绪激愤的戚少商,脸上因用力过度泛出一层淡淡的红,玉牙微咬着下唇别样的魅惑,戚少商一时竟看得痴了,
“喂……你……你闪开!”眼见戚少商盯着自己的目光里有些异样,甚至搀杂了一丝情欲,顾惜朝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心也扑通扑通跳着,这个死戚少商,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正费劲呢,顾惜朝忽觉身上一阵轻松,原是戚少商猛的放开了自己,还顺便往后退了三尺,啧啧,怎么,九现神龙竟也会脸红。
整了整被扯乱的衣服,顾惜朝扬眉道:“你说完了吧,完了我就回去继续下棋了。”说着就要离开,
戚少商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叹口气道:“顾惜朝,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折腾我啊。”

“我哪有折腾你,我这是可是在帮你,我要是不来,你就是放走了朝廷钦犯,到时候你才是死定了,还有啊,你这大侠也真侠义,连送死都那么卖命的赶路,要不我日夜兼程还来不及赶在你前面到呢。”顾惜朝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

“这么说来,你倒是全为了我。”戚少商看着顾惜朝,本来是说笑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却多了层不一样的味道,依然是冷霜挂雪的那副表情,可是不知怎的,透过这张脸,自己好像感受到了一种温度,没有多炽热却让心变得暖暖的,

“ 你别老是一副中邪的样子成不成。”
“恩?我有吗?”戚少商一脸尴尬,正寻摸着该说点什么,一个人很不是时候的出现了,
“追命……”戚少商本能的一种想跑的冲动,只可惜,这追三爷的腿不是谁都能跑过的,
“戚少商,你可真能藏,害我一顿好找,师父回来了,要见你。”说完,上前拖着戚少商就走,
“喂,我说,追命你怎么老喜欢拖着人走啊!”
“哦,经常逮犯人,习惯了。”

“啊……”戚少商心里叫苦不迭,回头看看顾惜朝,那人正乐得半眯了眼睛,连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好久没有见他笑过,戚少商只想多看两眼,可是……
“追命。”
“干嘛。”
“我上辈子一定欠你很多钱!”

戚少商已经在诸葛神侯面前站了小半个时辰,自打进来到现在,这神侯就没跟自己说过一个字,一直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品茶,面上波澜不惊,任凭戚少商如何观察依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
“不知神侯准备如何置顾惜朝。”
诸葛神侯慢慢放下杯子,抬眼看了看戚少商,说道:“你忘了当年答应过什么了,今时今日,无论朝廷如何置他,你都无须多言。”
“可是……”戚少商还想说点什么,诸葛神侯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无奈,戚少商只好打住,
“对了,我当年问你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六扇门中一向不乏能人高手,两年前如此,两年后更是如此,我一个江湖人怕是淌不进官场这池水。”戚少商说得轻巧,意思却也明白,
诸葛神侯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对于戚少商,他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安安份份的为朝廷办事,他说得如此明白,倒也合他的性子。

“罢了,这事以后再说,不过眼前有桩江湖事不知你这江湖人理是不理?”诸葛饶有兴趣的看着戚少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多管闲事的毛病一向都是大侠们的通病,这戚少商怕是也不例外。
果不其然,戚少商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口道:“什么事?”

“半年前,在蜀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的门派,成立不到半月,蜀中一带的大小门派接连出事,大到掌门无兆丧命,小到弟子无端失踪,各门各派人心惶惶,有不少门派相互结盟与之对抗,谁知一个月前,这个联盟里的那十几个门派一夜之间全遭灭门,从上到下一个不留,包括,唐门。”
本来戚少商还在沉住气听着,听到最后也是一惊,“唐门也被灭门了?”难怪他不相信,唐门的实力在江湖上一向不容小觑,四年前太后最宠爱的灵香公主被辽人奸细下毒谋害,唐门少门主唐欣曾以自己的血为公主解毒,此后,连朝廷也对唐门礼让三分,这么一个如日中天的门派竟被一夜灭掉,这一时之间谁也难以置信。
“可有查出点眉目?”
诸葛神侯摇了摇头,最让他头疼的就是这儿了,这个门派成立得无声无息又行踪神秘,一个月以来,六扇门里出动了几多好手,也没查到一点消息,偏偏此事又牵涉到唐门,太后甚为关注,直让诸葛神侯一筹莫展。不知道戚少商若能答应会不会给此事带来转机。

戚少商闷头想着,这事情看来是没这么简单,再怎么谨慎也不会没一点痕迹留下,可是如今事实却正是如此,这么一来,这幕后黑手的实力更是强到让人难以估计。

最后,戚少商也不记得自己怎么的就稀里糊涂的答应诸葛神侯接下了这件事,踏出门后才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真应了那句老话,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怎么就这么容易被绕进去了呢!

抬头看看天,都已经是日落时分,昏黄的余晖照在身上懒洋洋的,戚少商伸了个懒腰活动了活动胳膊,光顾着和诸葛神侯谈论那件事了,都忘了时辰,也不知道顾惜朝怎么样了,不过话说回来这诸葛神侯也够奇怪的,犯人自动送上门来也不见他抓人,还让顾惜朝在这六扇门里来去自如,虽说是这六扇门内戒备状态加之顾惜朝没什么武功也没能力跑掉,可是如此待遇还是让戚少商很不适应,不过,看刚才顾惜朝的样子倒是很适应啊。

信步走到后院却没见着顾惜朝,戚少商心里登时急了,没头苍蝇似的四下乱转,顾惜朝没找到却找到了那个最怕看见的人,不过还是要开口问的,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地头,说不准他知道呢,
“追命……你有没有看见顾惜朝……”
追命听戚少商的话里都带着颤音,二话没说上前在他背上就是一巴掌,大声道:“戚少商,你干嘛这副死样子,撞鬼啦!”
戚少商被他一拍险些没吐出血来,半天才喘匀了气,
“哦,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追命像是才记起什么的样子,
戚少商苦着脸,幽幽的说:“我说你有没有看见……”
“哦!顾惜朝是吧!”追名开心的笑着,对于自己的灵光一闪很是得意,边乐着又在戚少商背上拍了几下,
“ 他去和大师兄下棋了,就在那边的凉亭里!”
戚少商心里那个悔啊,自己干嘛好死不死的问他,再来这么三两下自己直接让他拍出内伤了!

看这两个人下棋真是一种享受,戚少商发自内心的感叹,单是两人身上那份与生俱来的飘逸出尘已经足够让人失神,只是同样的飘逸之下还是有各自的不同,无情给人一种洞悉一切的睿智似乎凡事对他来说都是了然于胸,反而是他自己,总给人看不清摸不透的感觉,而顾惜朝不沾纤尘之下是一股冷傲,眼中无论何时都有对世事的蔑视,那股凌驾在众人之上的气质,从不遮掩,他就像一把玉做的剑,犀利,清翠,华美,拿在手里却又是刺骨的寒。

“你被人点了穴吗。”无情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随口说道。
戚少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对无情笑了笑走过去,本来以为顾惜朝会跟自己说点什么呢,哪想到顾惜朝连眼皮都懒得抬,两年了,天天对着这个人,早就看烦了。

“那个……惜朝……”
“无情,这局大家是个平手,我累了,改日再下吧。”顾惜朝根本就没搭理那条傻龙,跟无情道别自顾自的从戚少商眼前飘过,戚少商吱唔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回了房间。
无情的目光扫过这两人,无奈的摇摇头,推着轮椅也走了,诺大的院落里就剩戚少商自己杵在那……
入夜,戚少商转到顾惜朝的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虽然每见了顾惜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可就是想跟他说说话,自己这是怎么了?戚少商一声长叹,忽的听见房内“啪”的一声脆响,戚少商赶紧问道,
“顾惜朝?你怎么了?什么事啊!”
房内半天没有动静,戚少商顿时觉得不对劲,推门冲进去,房内空无一人,物什很整齐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一个白瓷书筒碎在地上,桌上安放着一块玉牌,上面刻着一弯新月,戚少商心里凉了半截,糟了,他出事了。

内堂正中坐着诸葛神侯,两侧是无情,铁手,追命,戚少商,冷血一向不喜欢做着,此刻站在无情旁边,众人无一例外的沉默不语,连从来闲不住的追命此刻都没了声音。
戚少商盯着手里的玉牌再看看众人的神色,随即拍案而起,大声说,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没有人能告诉啊!”
无情看了看戚少商焦急的神色又转头看了看诸葛神侯,见后者对他点了点头,无情顿了顿,说道:“这新月玉牌就是踏月山庄的标志,他们只要去过的地方就都会留下这个。一个月前,蜀中的十七个门派每个大门口都挂着这么一块牌子……”
“你是说,那踏月山庄就是……”
“没错,踏月山庄就是一夜之间灭了十七个门派的那个。”铁手托着下巴低声说道。

“那顾惜朝是让他们掳去了?这简单,我去那个什么庄里要人就是!”戚少商说着抓紧逆水寒就要上路。
铁手站起来一把揪住他,“你去哪里要人啊,我们现在连这个踏月山庄在哪里都不知道,天大地大你怎么找!”
戚少商气恼的拍在桌子上,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诸葛神侯身上,等着他发话,诸葛神侯见那戚少商眼看就按捺不住的神色头越发的痛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太后已经让他够头疼了,现在又扯上个戚少商,这踏月山庄灭什么门派不好偏偏灭了唐门,抓什么人不好,单单抓了顾惜朝……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件案子牵涉太广,也是时候入勘查,无情,明天一早,你们师兄弟四个和戚少商就起程,去一趟蜀中,查查这事情到底如何。”
“是。”
6.

“是你啊……”戚少商眯起眼睛,撇着嘴角站在对面,耶律淳客气的语气完全没给他任何好感,戚少商对他的感觉就是此人奸诈,此人狡猾,此人毒辣,总之是不满,很不满,
“你的名号还真不少,又是元帅又是庄主的一长串,拿出哪一个来都能唬倒一片人,偏偏还装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虚伪。”
耶律淳显然没想到戚少商会对他说出这么一句开场白,不管是江湖还是官场,就是做做样子也该是先客套两句,就算暗地里波涛汹涌,表面上还是要显得一片风平浪静,如何遮掩得滴水不漏就是谁的心计占上风,哪晓得这戚少商说话完全不按套路,张嘴就来,倒把耶律淳说得个一时无语,

“九现神龙真是风趣。”耶律淳缓了缓神色,恢复了之前的温文尔雅,
戚少商鼻子里哼了一声,握紧逆水寒,硬梆梆的问道:“少跟我来这套,你现在最好先跟我说说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戚少商抬手指着耶律浩迟,语气中压抑着一股愤怒,也说不清是生谁的气,总之他现在看着那个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的人是又气又苦,再看看旁边的罪魁祸首,更是火上浇油,若非想把事情弄个明白,逆水寒早就招呼到耶律淳头上去了。
耶律淳微笑的看着戚少商,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做此一问,

“戚大侠这话问得奇怪,太子既是好好的呆在皇宫之内,从始至终也并无异样,今日的太子便是他日的大辽君主,作为臣子只会尽心拥戴,哪会有别的心思。”

“你还真能绕……”戚少商本来就脸色阴沉,见这耶律淳兜来转去就是不说实话,更是阴得能滴出水来,
“你们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是毒是药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戚少商挺剑向前一步,眼中杀气已然溢了出来,
耶律淳也是神色一凛,唇边带着笑但语气中却多了几分狠厉:“笑话!我以礼相待你却不知好歹,大辽皇宫还轮不到你在此撒野!”

“那就试试……”伴着话音,戚少商挑剑跃起,一个轻巧的转身就荡到耶律淳身前,剑尖横扫,直逼而来,
耶律淳眼中精光闪过,手臂运力,握剑上扬,“咣”的一声,两柄剑狠狠的撞到一起,随之传来一阵细微的脆响,戚少商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中的剑,
逆水寒竟然,断了……

耶律淳垂下眼,手指轻轻抚过自己手中的剑,好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逆水寒确算得是把好剑,只是千不该万不该,碰上了不该碰的……”
戚少商拾起断在地上的半截剑,轻轻的还剑回鞘,抬头盯着耶律淳仔细打量了半天,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原来是你。”

耶律淳闻言神色一变,戚少商盯着他沉声道,
“刚才见你使的剑法就觉得眼熟,二十年前魁北剑宗的最后一代莫千川莫老爷子在自家剑旨之上创了一套剑法,取名断水,我十年前曾在雷门有幸见过他老人家,得他指点一二,的确是剑意精,一时无双,原本魁北剑宗是从不收外姓人,后来听说他受恩人所托收了一个入室弟子,传了他一身绝学,这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五年前莫老爷子却突然暴毙,整个魁北剑宗也散了个七七八八,入室弟子也不知所踪……”
说到这儿,戚少商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耶律淳手中的剑,清冷的月光之下,那柄剑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涌动着流光,
“你就是莫老爷子的入室弟子吧,你刚才使的剑法是断水,手里拿的就是魁北剑宗历代宗主的佩剑,纯钧。”

“好眼力,”听戚少商说完,耶律淳却出人意料的笑了,“如你所说,我确是莫老爷子当年的入室弟子,我手中拿的也确是纯钧,可这又如何。”

戚少商眉头微蹙,正色道:“且不说莫老爷子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单是你时至今日的所作所为也已愧对魁北剑宗,魁北剑宗是中原名门,虽与朝廷无关却也是自善其身,绝不会跟敌国扯上关系,想必当初莫老爷子收你为徒时并不晓得你是辽人,且还身居高位,否则,他是万万不可能收你为徒的,你手上沾着那么多宋土子民的血又怎么对得起你手里的纯钧剑!”

“迂腐!从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莫说区区几条人命,加以时日,整个大宋也要更名换姓!”耶律淳的话中透着森森寒意,见他这副凌厉的神情,戚少商叹了口气,转头望着一直垂手在一旁看热闹的耶律浩迟,轻声道,
“别的不说,单是这份儿不可一世,可真是跟你同出一辙。”
耶律浩迟瞥了戚少商一眼,冷笑道:“多谢夸奖。”

“怎么,你不信。”耶律淳听了戚少商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我不是不信,只是不能说那个信字,”戚少商回着耶律淳的话,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耶律浩迟脸上,这张脸,实在让他牵挂太久,而且,他的话也该让他好好听着,“想覆灭大宋的话我听多了,想改朝换代的人也见了不少,可是,直到如今,大宋还是那个大宋,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你知道为什么吗。”
“愿闻其详。”
“真要说起来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因为大宋有那么一些傻子,虽然算不得多么忠君,但到底还是护国,这些人中有的会点谋略有的懂点武功,大宋有难,这些人就会身先士卒,管他是死是活,先拼出去再说,任何想灭宋室的人其实也没什么难逾越的障碍,只要把这些人都给解决掉,就可以了,可是偏偏这些傻子都太傻,要解决起来真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所以虽然大宋几经波折,好歹还是太太平平立在那。”

“这个说法倒新鲜,不知你说的傻子中可有你戚少商。”

“戚某别无长,一介草莽,能勉强算得傻子一个,荣幸得很。”

“果然英雄大义,可惜忠臣未逢明君,若你身在辽国,定可一展抱负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戚少商没那么大的野心,只求百姓安乐天下太平,还有……”话说到这儿,戚少商突然顿住,然后就是自嘲般的苦笑,笑罢,随意转头看了看四周,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
“看来我是插翅难飞了。”

耶律淳淡淡一笑,摊手道:“若没十足的把握,我哪敢跟你九现神龙站在这儿乘凉谈天这么久,所以……”耶律淳侧过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戚少商也笑笑,一字一顿的说,
“打扰了。”

被请君入瓮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由此也足以证明自个儿着实是个不怎么精明的人,戚少商是这么想的,现在他被软禁在一个叫宁斋的地方,一个老大的院子里只有这么一座孤楼,周围全是禁兵,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还真是的关人的好地方。”戚少商在屋里转了一圈,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耶律淳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把自己关了几天也没什么动作,想拿自己做饵引来铁手他们?这未免也太低估无情的心思了。
戚少商仰头大喊了一声,直想把自己心里积郁的那股恶气给倒出来,

又在屋里转了十几圈,实在是无聊得要死,戚少商倒头躺到床上,枕着胳膊翘着腿盯着天板出神,心思不一会儿就停到了一,那是保存在自己心里很很的一地方,塞外边关,一个叫旗亭的地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两句话,
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你也是一片英雄气概。

“你也是一片英雄气概……”戚少商轻轻重复着这句话,只怕,有些东西在那一刻已经种下了,还未察觉就已生根……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戚少商从床上跃下,看着来人脸上满是惊喜,
“惜朝!”
耶律浩迟很是不满的皱起眉,“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长记性。”
戚少商怔了一下,无奈道:“好好好,我的错,太子殿下大架光临,我这小小囚屋真是蓬荜生辉,没有事先三拜九叩,有失远迎,实在是错上加错……这么说,您可满意?”

耶律浩迟白了他一眼,甩甩手走到桌边坐下,伸手倒了杯茶,拿在手里也不喝,只是盯着杯中慢慢旋转的茶叶,另一只手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你到我这儿来就是来发呆的啊。”戚少商笑着坐到他旁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要见到顾惜朝自己就会没来由的高兴,不管眼前这人到底是怎么了,反正看见他就觉得舒心,没法子解释。

耶律浩迟转过脸盯着戚少商看了一会儿,紧抿住嘴唇欲言又止,半天,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迸出一句话,
“那个,顾惜朝……是谁?”
“啊?”戚少商傻掉,顺口来了一句,“不就是你嘛!”
“……”
“哦!对对对,您是太子,我又给忘了,罪过罪过。”戚少商赶紧陪不是,看着耶律浩迟脸上那副接近无辜的表情,想了想,说道,
“他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重情重意,对心爱的女子痴心不悔,恨只恨生不逢时,纵有鸿鹄之志也难施展,走了一条错路,做了一些错事。很多人都欲除之而后快,他却从没服过软,这倒也是他的性子,心高气傲。我和他的相识对我而言是萍水相逢,对他来讲却是心积虑,不过,我是真的当他是知己,我想他也是,总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一点却从未改变过……”戚少商自顾自的说着,脸上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嘴上说着眼中似乎就见到了往昔那一幕幕,有血腥有厮杀也有真情实意,有他放不下的也有他不想放下的,这所有的一切压得他很累,却又必须背负着。

“怎么不讲了?”耶律浩迟见戚少商说着说着就没了下文,抬头问道。

“讲完了。”戚少商敛了敛情绪,压住想哭的冲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耶律浩迟若有所思的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轻轻说了句,“我该走了。”
“去哪?”戚少商本能的抓住他的胳膊,
耶律浩迟闻言不由笑道,“当然是回宫了。”
“是啊,回宫……”戚少商的神色黯淡下去,轻轻的放开手,脸上还是淡淡的笑着,眉宇间却凭添了一丝忧郁。
耶律浩迟走到门边,停了一下,背对着戚少商说:“我不知道我今天来这儿该是不该,只是我很好奇,你口中和我很相似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我问过了,就够了。如果你执意要把我当成他,我也没法子,只是,我不敢保证你以后不会死在我手上,到时候,只希望你别后悔。”

耶律浩迟走后,戚少商失魂般坐回到桌边,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冷掉的茶,凄苦的笑了,说到底,自己真的是个傻子。
7。

耶律淳站在案前低头看着桌上的行军图,虽面无表情,却隐有股怒意。

“元帅,前方军情到!”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快拿来。”

耶律淳打开皮筒抽出里面的卷轴,越看脸色越凝重,末了,狠狠的把卷轴拍在案上,怒不可遏的喝道:“都是废物!”
“元帅……”送信的卒子被吓得不轻,怯怯的开口,下一刻只觉得脑门上一阵痛,原来耶律淳甩手把卷轴丢到了他脑袋上,
“滚!”
“是是……”小卒眼见他有了杀人的冲动,连滚带爬的逃出去,
耶律淳单手撑在案上,脸色铁青,眼中都要蹿出火来,

金宋联合,大军压营,我军已后撤五十里……
五行诱敌之策被破……
我军伤亡过半……
四路铁骑先锋全没……

耶律淳脑中不断盘旋着这几句,眼中煞气越来越重,握成拳的手森森的现着骨节,咯吱吱的响,随后哗啦一声,桌子已经裂成几块了,耶律淳闭起眼,微仰着头定定的站了一会儿,猛的睁开眼,离开了屋子。

耶律浩迟慢慢的从皇帝寝宫走出来,紧紧的抿着嘴巴,刚才皇帝拉着他的手,喃喃的说话听不清是什么,但还是模糊听到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让他觉得很痛……

回到自己寝宫,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的一如以往,不喜欢有宫女侍卫在眼前晃,所以诺大的重华宫里除了自己鲜有人影,显得更加冷清,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进来顿时就觉得不够用了,所以,寝宫里一般都是昏昏暗暗的,他却就喜欢这样,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就藏在这片暗色之中。

回过身关门的空当,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在空旷的房间里传开,犹如鬼魅,
“太子请安去了很久啊……”

耶律浩迟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回过身来,浅浅一笑,“真是稀客……”
耶律淳没有答话,从角落里走出来,站到耶律浩迟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三日前,巾城一战,辽军败了……”
“是吗?”耶律浩迟眉峰一挑,“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耶律淳脸上忽的笑意大盛,往前一步,死死盯着耶律浩迟的脸,“你说那又如何,失了巾城,就失了辽宋边境的据点,从今往后,我们不但要防着金国女真,还要大把功夫来对付那个原本摇摇欲坠的宋室,这倒也没什么,可是辽军四十万只从巾城走出来十万,这里,很怪。”

耶律浩迟翻翻眼没说话,脸上一副关我何事的表情,

耶律淳又逼近一步,随后说出来的话仿佛是从天边传来的一般空渺,“你是谁……”
耶律浩迟听了竟也笑了,笑得淡如云灿似锦,

耶律淳只觉眼前凭空一片春意盎然,这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孽,耶律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说我是谁?”耶律浩迟头微微一侧,几丝碎碎的卷发垂在脸颊上,让人忍不住有想伸手去抚的冲动,
耶律淳眼中意更甚,“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我是,太子,耶律浩迟。”耶律浩迟淡然的说,神情既真切又温良,让人没有怀疑的理由,

“那好,跟我来……”耶律淳没给他反驳的机会,架着他的胳膊就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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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坐在窗台上,一条腿撑在窗框上,双臂抱在胸前,怀里安放着逆水寒,
宁斋并不是很高,但在顶层也能看到大半个辽宫,起初的时候放眼望去脑子里只有顾惜朝或者说只有耶律浩迟,可再看着看着,他突然记起了一件事,来辽国的最初原因,不是为顾惜朝,不是为耶律浩迟,是为了救人,救那个值大宋七千里封地的灵香公主!

戚少商望着空广的皇宫,眉眼都纠结到了一起,公主会被藏在哪呢?

还在瞑想呢,门咣当一声就被踹开了,紧接着一个人被推了进来,后面又跟上来一个,戚少商从窗台上跳下来,迷茫的看着两人,

耶律淳眯起眼睛,唇边的笑意寒得让人心惊,伸手摸起腰边的纯钧,手一扬,剑稳稳的落在中间的桌子上,
“杀了他!”不带温度的三个字,
见旁边的人没反应,耶律淳转过脸对着耶律浩迟又说了一遍,
“杀了他!”

耶律浩迟慢慢走过去拿起剑,剑很凉,
“我打不过他。”耶律浩迟坦白道。
耶律淳哼了一声,“你若杀不了他,就让他把你杀了就是,他日我灭宋室,定会为你这为国捐躯的太子爷报仇雪恨。”

“那便多谢了!”耶律浩迟低头温柔的一笑,却着实泛着一股阴森凉意,抬头对戚少商说:“你可以还手的,我早说过,我会杀你,你,别后悔……”话音落下,剑锋出鞘,冲着戚少商就招呼过去,戚少商完全不清楚状况,两人的对话也让他摸不着头脑,眼见剑尖已经要抵在鼻子上了才记得去闪,左挡右挡,只守不攻,身上刷刷也多了两条血痕,

耶律浩迟心里暗骂了一句,“真是个笨蛋。”

又几个回合下来,见一旁的耶律淳眼中似乎多了分迟疑,
随即剑锋回转,纵身一跃,剑就冲着耶律淳刺了过去,耶律淳先是一惊,接着冷笑一声,“果然……”
反手借力,一枚金针从指间射了出去,
“小心!”戚少商惊喊,要上前去挡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看着金针射进耶律浩迟的手腕,
“当”的一声,纯钧应声落地,耶律浩迟捂着右腕单膝撑在地上,额角冒出几许晶亮的汗滴,眼神犀利的盯着耶律淳,嘴角蔓延着一丝嘲弄的意味,他的神情让耶律淳很不舒服,让他想到蛇,最毒的那种。

“顾惜朝,我该这么叫你吧。”耶律淳看着他,耶律浩迟,不,应该是顾惜朝,他还在笑着,就是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却含着一股轻蔑,睥睨天下,耶律淳不喜欢这种笑,也应该说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笑过,让他不由自主的需要屏气凝神才能不被这股气势压倒,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比起耶律浩迟,我还是比较喜欢顾惜朝这三个字。”顾惜朝挑眉笑道,

耶律淳简直要有点佩服他了,刚才射过去的那枚金针用了八分力道,他现在的腕骨铁定已经碎了,可还能这么面不改色谈笑风生,这让自己觉得心悸。

“莫不是从一开始这便是个局?”耶律淳不甘心,一辈子没有觉得这么不甘心过,从来都是他凌驾于他人之上,事情从来都是由他来掌控,从来都是。

“你非要这么说也没错,”顾惜朝邪气的一笑,“那六扇破门虽然说不上什么军机重地,但也不是摆设,我虽内力已散,招式还在,想从里面随便抓走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了,这一点,你那群去抓我的手下应该是忘记告诉你了。”
“所以,你后来也没有失忆,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中毒?”
“事到如今,你问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省省功夫去想想怎么整理你那群残兵败将!”

“你!”耶律淳上前恨恨的揪起顾惜朝,“怪不得这几个月来辽军总是吃败仗,怪不得什么计策都不管用,原来是你,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我三十万兵马!”

“放开他!”戚少商纵身过去,耶律淳把顾惜朝丢到一边,脚尖一挑,纯钧剑便拿在手中,此时怒气正盛,手上更是十成功力,断水剑法,招招见血,戚少商兵器不继,全凭一身拳脚招式,纵使招式再精也渐渐落了下风,三十招后,耶律淳的剑抵在眼前,
“戚少商,比剑法你胜不过我。不过我留你还有用,所以我不杀你。”伸手封了戚少商三大穴,然后看着地上顾惜朝,冷冷的说道,

“顾惜朝!你真的是聪明,你装得太像,给你服的忘前尘确实会让人记忆全失,但它也有个缺陷,就是不会忘得一干二净,你聪明就聪明在你对戚少商的态度,似忘非忘,如果你真的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我倒着不了你的道,只是你……真够绝啊,我本来一直也没放心你,直到你上来宁斋找过戚少商,我才信了,才会失策的把你身边的眼线撤走……不知是我高看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你,这一局,你赢了……不过就算你是顾惜朝,在你没帮我把事情办成之前我是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的,你害了大军三十万,我就从你身上慢慢讨回来……这天底下,还没有人敢欠我什么!”
8.

“元帅,萧大人派人来请您过去。”门外传来通报,
耶律淳极不耐烦的皱眉,应了一声,抬手指着屋里的两人,一字一顿道,“刚好,有时间让你们求神拜佛,记得,心诚则灵,不过这,怕是如来佛祖也帮不了你们了。”

耶律淳摔门而去,留下一个碎了腕骨的顾惜朝,还有一个被封了穴道的戚少商。

“顾惜朝!”戚少商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你到底在玩什么!”
顾惜朝脸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是牙都咬得咯吱响,单手吃力的撕下一块衣摆随便几下包在右腕上,戚少商这才想起什么,心里一阵痛,几步抢身过去,想去看看顾惜朝的伤,谁料顾惜朝一把推开他,
“滚开!”

“顾惜朝……”戚少商看着他眼中强忍的痛楚,比自己受伤还要痛上几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顾惜朝从地上抱起来,一用力却牵动了被封的穴道,一阵钻心的疼,咬牙忍住,把他放到床上,顾惜朝坐在床架边上,脑袋里好像灌了铅一样抬不动,勉强抬眼却看见对面一脸担忧的戚少商,白了他一眼扭过脸去,

“顾惜朝!”戚少商无奈,“你做什么事一向都有你自己的理由,我刚才不该那么说的。”
没反应……戚少商真恨不得来个雷劈死自己算了,
屋子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戚少商脑子里乱成一团,正努力拼凑着合适的解释,却听顾惜朝低声骂道:“笨,真是一群笨蛋!”
“恩?”戚少商愣住,“顾惜朝?”

“闭嘴!别叫我!”顾惜朝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你笨,宋军更笨!我在密信上已经告诫他们在巾城最多杀一半辽军,他们倒好,一口气灭了三十万,可真是英勇无敌足智多谋!蠢!”
再抬头看见戚少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的“他们蠢在哪里”的疑惑表情,只觉得自己要背过气去了,
“戚少商,你是真不明白?”见他犹疑的点点头,顾惜朝突然有些释怀,当年就算没有自己去灭连云寨,那个山贼窝也早晚会毁在戚少商手里,

“一百两银子一拿一两不会有人看出什么来,一拿十两,连瞎子也能摸出来更何况明眼人,你以为这一拿走了十两,以后却一两也别想拿了!”顾惜朝从牙缝里把话挤出来,这全被这些蠢货坏事了。

“打了胜仗总归是好事……”戚少商想来想去只想出这么一句很不应景的话,果然,顾惜朝听了很畅然的一笑,笑得戚少商后脊发凉,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这种境也很值得庆贺一番……”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戚少商慌不迭的解释,顾惜朝哼了一声不去理他,突然头一阵晕,然后就是痛得要裂开一般,

“又来了……”顾惜朝左手紧紧抓住床板,强忍着那股翻江倒海的疼,
“顾惜朝!”戚少商急忙把他揽在怀里,随后只觉肩头一阵钻心的疼,原来顾惜朝低头咬在自己的肩膀上,戚少商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紧紧拥着他,怀里的人身子微微的颤着,这一刻就像是个受惊的孩子般无助,戚少商任由他咬着,慢慢的一股温热透过衣服浸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慢慢安静下来,放开了他的肩膀,却还是靠在他的肩头,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靠在一起,仿佛天地间的一切一切,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许久过后,顾惜朝慢慢的抬起头,望着戚少商,他的眼神很乱,痛楚退去神智似乎还没有完全回复过来,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殷红一片,刺目的红,那是,戚少商的血,

戚少商伸出手想把他唇上的血擦掉,不知怎的,手却落在顾惜朝的脸上,触手冰凉一片,如瓷器般的没有温度,却足以让戚少商痛到骨子里,

“惜朝……”话音伴着戚少商的唇落在顾惜朝的唇上,辗转,纠缠,失了天地,穿越生死……

这一吻得让人心痛,似是承载着千载轮回的承诺,只为这一世,与他相遇……

淡淡的血腥在两人口中蔓延开来,戚少商的吻渐渐的张狂霸道,眼中却有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顾惜朝,我们已经错了,错得彻彻底底,不能回头,许久以来,心中总有一个想不明白的疑惑,半生走过,我失去了什么,握住了什么,我本以为我已经一无所有,现在我懂了,冥冥之中,早已经断了我们的退路,我们注定要一起坠入这万丈渊,一起粉身碎骨……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觉得快要窒息了,戚少商才放开他,顾惜朝眼角有一抹泪痕,失神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像是要看到心里最的那角落,

“惜朝,对不起……”戚少商这会儿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看着顾惜朝空洞的眼神,心猛得沉到谷底。

“你会后悔吗……”顾惜朝的声音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得让人心悸,
戚少商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会后悔吗……”顾惜朝又重复了一遍,
戚少商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做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不是不想说,而是胸口有股铺天盖地的喜悦,封住了所有的话,的吸了一口气,戚少商郑重的说,
“我不后悔,永远,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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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怎么了?”戚少商关切的问,手轻轻抚在顾惜朝额前,
顾惜朝脸忽的就红透了,不自在的咳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狠厉的本色,
“还不是因为诸葛正我那个老匹夫!”
“诸葛神候?”
“哼,之前塞给我一瓶据说能解百毒的药,到头来连忘前尘都解了个乱七八糟,亏得耶律淳没逼我吃什么鹤顶红断肠草,否则这笔买卖我早不做了!”

“什么买卖??”戚少商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很多东西不知道,

“……”顾惜朝不语,看着戚少商他突然觉得其实自己很残忍,,虽然是逼不得以,但自己却是在玩火,而且已经玩到要引火烧身的地步了,戚少商很在乎自己,真的很在乎,如果他知道自己是提着脑袋玩这局游戏,不知道会不会心痛……
“你说啊……”戚少商急了,顾惜朝的脸色怪怪的,看得他心惊胆战,

“少商……”顾惜朝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就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
“你……倒是说啊……”

“戚少商,你真傻,你不该来的,不该来辽国,如果你不来,或许我能走出这个局,可你来了,我乱了,局也快散了……”顾惜朝纤长的手指拂过戚少商的眉眼,不得不承认,那天夜里在重华宫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很意外,却也很欣喜,他终是为了自己铤而走险,寻了过来,如果真的为了他死掉,应该也是值得的吧。

“这从头开始就是一个局,我自己摆的局,自己做的棋子……”
戚少商张口想问什么,顾惜朝伸手盖在他嘴上,“别问,听我说,我怕以后没机会跟你说了……当日我比你早一步到了京城,却成了诸葛正我的救星,少商,你听过一个名字吗,顾凉尘……”

戚少商心里一震,这个名字!二十多年前的辽国第一舞姬,曾与耶律延禧也就是如今的天祚帝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后被辽太后赐死,此女子虽落风尘却性情刚烈,死前还舞过一曲霓裳羽衣,在坊间已然成了一段传奇……
见戚少商点头,顾惜朝眼中多了分落寞,
“她是我娘……”

戚少商的惊讶难以形容,不单是因为他娘是顾凉尘,而是,而是……

“这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身世,我娘死前已经托人把送走了,但仅有的那几个知道我身世的人,他们不但知道我娘是顾凉尘,还知道我爹是耶律延禧……不过……”

说到这儿,顾惜朝莞自笑了,透着一丝狡颉,语气也透着股怪异,
“其实,只有我知道……我爹不是耶律延禧,我娘没有告诉过我是谁,但我却清楚的记得,我娘对我说过,我爹是一个会使神哭小斧的人……”

顾惜朝着了魔一样喃喃道,
“神哭小斧是娘教给我的,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惜朝……顾惜朝!”戚少商伸手用力摇着他,顾惜朝眼神涣散,神智没征兆的就变得恍惚,被戚少商用力的摇了几下,才像是刚醒过来一样,眼神也变得清明,揉了揉眉心,顾惜朝吃力的摇摇头,努力笑了笑,
“看到了吧,这就是诸葛匹夫那些仙丹的能耐,只要我的意志一个不小心松下来,之前吃的忘前尘就能让我神智乱得七荤八素。”

“惜朝,你来辽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到京城之前的几天,六扇门曾循着那个所谓的踏月山庄查到了一些东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知道,那些人,在找我,没想到几天后,我就自己送上门去,诸葛正我就跟我做了笔交易,我用身份之便帮他盗辽军军情,击退辽军保大宋边境长治久安,至于我的谋逆之罪,他保朝廷和江湖不再追究。”

“这么说我,无情,铁手,追命,冷血,我们从一开始就入了这个局,一切的一切根本就是计划好的?”戚少商竭力让自己冷静,可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是……”顾惜朝点点头,看着戚少商的眼睛心中一丝歉意,“这件事说到底都不怎么光明正大,我倒没觉得,就是诸葛那个顽固这么想,所以,这件事只有我跟他知道,让你们去蜀中是将计就计,因为踏月山庄留下信物就是要引你们去蜀中,如果你们不去,就没法让对方放松警惕这局就不能继续,诸葛正我也猜到他们引开你们是想在京城有所行动,但却没料到会是劫走灵香公主换七千里封地,偏偏太后对这公主宝贝得紧,逼着诸葛正我把你们召回来,所以,把你们派来辽国救人,之后,事情的发展就开始不受控制了,先是你跟铁手横加一杠子,再是后来你自己来送死,直到巾城一战,现如今,这局已经完全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下一步,怎么样,我猜不到,但总不会太平,所以,少商,你听我一句,如果有机会,你就走……”

戚少商没让他把话说完,托起他的脸狠狠的吻了上去,舌尖轻轻挑开顾惜朝柔软的唇,肆意的席卷整片战场,顾惜朝的身体先是僵住,再是慢慢的缓下来,轻轻的拥住戚少商,温柔的回应,吻都该是甜蜜的,但这两个人却都觉得此时的心中泛着苦涩,不仅是因为曾经,而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将来……

“顾惜朝……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丢下你自己走掉,就像你也不会丢下我离开一样,不管将来会怎么样,生也好死也好,让我陪着你……我会让自己好好活下去,不让自己死在你前面,不把你自己孤孤单单留的在这世上,你也是,好好活着,别丢下我……”

“好……我们活着,一起……”顾惜朝暖暖的笑印在戚少商心底。

门外脚步声传来,两人同时站起来,

耶律淳迈进来,看看戚少商又看看顾惜朝,眼中杀意掠过,森然一笑,
“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