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的风流帐
作者:李葳
他是天生来折磨她的主子,
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
不同的是他是爷,她是奴。
他一点也不蛮横,一点也不吝啬,
对人百般好--只除了对她例外。
京城第一美公子邵青耘,
生平最痛恨三件事,
一是身份,二是身份,三还是身份。
无论他走到哪儿,
所有人都得向他低头,
甚至就连自己心爱的女子也是……
楔子
落英缤纷的梅树下,犹带三月寒霜的空气是那样的清冷,每呼出一口气就化为白雾,着迷于这有趣的游戏,她不停地搓揉着双手,“哈哈"地吹出一朵又一朵的小白云。
好冷啊,还要在这个园子里等多久呢?爹爹说在他回来之前,不可以随便在园子里走动,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因此她乖乖地听话,连去取出一件棉袄来暖身都不敢,只是痴痴地在这漂亮又华丽的大园子里等着,她,然后就没有再回来了。
自己给阿爹添麻烦了、她小脑袋里能理解的东西还不算多,但至少这点常识还有、从爹爹望着她兴叹,接着无奈地走进大屋子的背影看来,她知道自己也许来到一个不该来的地方。
可是,老家已经没有人了,除了来投靠爹爹,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上个月,相依为命的阿娘病逝了。
阿爹为了工作,一整年当中只有过春节才会回到老家,因此阿娘一直都是独力照料着家里上上下下……
由于自己年纪小,帮不上阿娘什么忙,看阿娘一个人又要照顾田地,牛、羊,还得应付行动不便,成天躺在床上脾气不好的婆婆,就算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了几年,这些都是娘倒下后,村子里的人说的;
他们都说:“贞嫂子天生苦命喔!好不容易,生来折腾她的婆婆终于归西,可以松口气的时候,轮到自己身子不行了。再说到那个薄情的丈夫,唉,自己娘子都病重成这样,也不从京城里回来探望一下,听说他人在京城里做什么管家之类的工作,长年待在那儿,娶贞嫂子的惟一目的,就是把家里的担子丢给她。”
“亏得贞嫂子是吃苦坚忍的好女人,换成别的女人家,也许早耐不住这种守活寡的日子,跟别的汉子跑了呢!”
村里的三姑六婆们以为她年纪小听不懂,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编派着阿爹的不是时,她总是难过地躲在家里头偷偷哭,而阿娘就会把她叫到身边,握着她的手说:“小傻瓜,别听外头那些人胡说,你爹爹不是薄情汉,他只是因为有着比别人要强上一倍的责任感,对自己的工作很自豪,所以才不能说丢下工作就丢下工作来看阿娘而已。”
她摇着头,红着眼睛说:“阿芝不懂,爹爹喜欢工作,胜过喜欢阿娘、喜欢阿芝吗?阿爹不喜欢我们吗?为什么?”
“不是这样的,阿爹当然喜欢阿芝,你是他的小宝贝,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每年阿芝生辰一到,阿爹一定会托人送一套新衣给阿芝呢!所以阿爹心中总是记挂着阿芝和家里头的。不要去管别人说什么,知道吗?”
温柔的娘,辛苦的娘,日渐憔悴的娘拥抱着她,不厌其烦地告诉着她:“阿爹爱你,阿娘也爱你,要记得,不管未来阿娘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阿爹在,阿爹会保护你的。”
“不要!阿芝只要阿娘,阿娘不可以丢下阿芝走!”
可是不管她怎么求老天爷,终究阿娘还是熬不过病魔,在一个大雪纷纷的夜里,撒手人寰,远远地离她而去了。
那之后,村里的人商量着不知要拿小阿芝怎么办才好?最后有一位自告奋勇的好心叔叔,带着小阿芝来到京城找爹爹,顺便传达阿芝她娘的不幸死讯

阿芝的爹在听到地娘的死讯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看着小阿芝,地皱起了眉头。
从以前就沉默寡言,印象中不曾对自己笑过的阿爹,如今看来比记忆中的阿爹要更加教人畏惧了……再一地,她多希望阿娘能醒过来,不要将自己留给这个陌生的爹:
“多谢你的帮助。“阿爹拿了几两银子给那位好心的叔叔说,“老家的地,请帮我理掉,我会替女儿安排京城的住的。”
就这样,小阿芝隐约明白,未来的日子,自己的生活将会有极大的转变……在她届满七岁的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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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白,你到哪里去了?白!”
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她的本能告诉她,要躲起来,在阿爹还没有回来之前,她不能给阿爹添麻烦,让外人瞧见她待在这院子里!于是她慌张地起身躲到梅树后面。
接着,OO@@的,从半人高的灌木丛后面,窜出了一只美丽无比,有着银白色兽毛的动物……是狐?
那头狐似乎已经嗅到了她的气味,在距离大树不到半臂的前方停下脚步,一双漆黑的眸眨也不眨地直盯着她。
“白!原来你在这里,可恶,害我找了半天。”
就在她的眼神全被那只野艳的狐给吸引去的同时,x那间跃入她惊慌大眼的少年,几乎让她失声尖叫。
多么突如其来的一刻。
她的眼睛无法由少年的身上移开。
好……好一位……华美而尊贵的……少年仙人……从没看过如此俊的人儿,即使是过年时村里庙会中,一尊尊扮演神仙的偶戏娃娃,也都没有这少年来得好看、俊逸。
漆黑缀星的眸,端正悬梁的鼻,与朱唇相辉映的编贝白牙……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莫非爹爹是在天仙住的园子里工作,而自己现在所看到的就是住在其中的仙人吗?
少年似乎没有发现到树后的她,径自走向了那只白狐说:“你这调皮的东西,还不快点跟我回屋里去,热水正等着你呢!”
吓得以手捂住了嘴,她脑海中浮现着狐狸被丢入热水中的模样,好可怜,这么美丽的白孤可是少见的,少年居然想把它给……烫熟了吗?
怎么办?要不要替那只白狐求生路呢?
可是自己与少年非亲非故,她所说的话,少年不可能予以理会吧?
对不起了,白狐,我实在没有救你的勇气,我只是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胆小鬼,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啊、
“白,你要我说几,过来,”
仙般的少年对动也不动的狐失去了耐性,正要动手捉它时,狐突然轻巧地跃起,一跳跳向了梅树的后方……
“哇!”
在她被白狐扑倒的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胆小与无情,令狐狸生气地决定咬断她的颈子,小命不保了呢!
“白,不可对人无礼,快起来!“少年扣住了狐狸脖子上圈锁的颈链喝斥着,并转向她说:“不要紧吧?小姑娘?来,我扶你起来。”
当林芝娘将手放在那温暖而光滑的手心中时,她还不晓得自己的心也在这一刻被牢牢地捕获了。
第一章
“白?白,你在哪里?”
芝娘喘息着,一手抹去了额上的汗珠,每个月固定要沐浴两的白狐,早已经学得精了,在嗅到热水的气息前,它便拔足先奔,不知溜到哪里去,总是让人满屋子里里外外找个半死。
“白,你出来啊!“再扯着细嗓。朝院子的角落竭声呼喊。

看样子它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打死也不准备自己出来投降了,但要是就这么输给一只狐狸,自己身为"人"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芝娘灵机-动,想起还有最后一招……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相信白狐抗拒不了这诱惑才是。
“好祖宗,你出来啊,我为你弄来了你最爱吃的冰糖鸽肉,你不出来的话,我就把它给吃了喔!“圈着手,芝娘对着摇晃的树丛内释出欺敌之言,啪啪沙--树丛晃动两下后,戛然停止。
“我数到三喔,要是你再不出来,我就真的吃了它喔!“差不多该上钩了,芝娘胸有成竹地盯着前方。
“一……二……”
沙沙!就在此时,伴随着几片被大力甩落的叶,一抹雪白的影子窜了出来。
“逮到你了!”
高兴地将白狐由脖子扣住,整只抱起,芝娘摇头晃脑地教训它说:“真是的,让人费这么大的工夫来找你,你就高兴了吗?明知道再怎么躲,还不是一样得面对现实,永远逃避也不是办法嘛!你不喜欢被人洗,我也不见得喜欢帮你洗啊。为了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下求你别再给我找麻烦了,好祖宗。”
叽里呱啦地说了长串,白狐仿佛听得懂似的,以漆黑的眼无辜地回望着她。
“别担心,我不会爽约的,等你乖乖让我洗完,一定会让你吃到冰糖鸽肉?”
“呜"一声发出引人怜爱的悲鸣,已经知道自己躲不过"厄运"的白狐,甩着那丰厚肥满的银白色尾巴,咻咻地拍打着她的身子。
“哈哈,别闹了,你把毛都弄到人家脸上了。
白!”
温暖和熙的夏日斜阳,静谧地泼洒在绿色大地上,为四周的景物添抹一层金色光芒。很快地,再过几日,秋的气息将会翩然降临,而秋天一到,“年"的脚步亦不远,预言着"忙碌大魔王"又要附身在她身上了。
当人家奴才的,最忙的就是春秋换季之时,不但要将家中的摆设大扫除一番,还得将冬,夏的衣物等等,全都整理一遍,尤其是年节前夕,光是准备过年时所需的吃食、礼品就得上大半个月的时间。
能轻松喘息的,也就只有这几天了吧?这么一想,芝娘的脚步也不由得沉重起来。
打从七岁到邵家来之后,不知不觉间十多个年头转眼即逝,彻底地习惯了邵家的作息,也完完全全脱离了乡村生活,熟悉这间大宅子复杂的人事与京城的华。过去在乡下那种粗茶淡饭的恬淡生活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被一流名厨的手腕给养刁了的胃以及半夜三更还热闹滚滚不能入睡的喧闹生活。要是娘现在还活着,对这种种不知会作何感想?
偶尔,当自己吃着主厨加菜的好料时,会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和娘、婆三人,因为田里稻作歉收,而爹爹的薪饷还没送回家里,所以穷得一天只吃一顿小米粥,连配菜都没有的日子。
当下心中会生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愧疚感……
自己现在若是过着他人眼中"幸福"的日子,这份"幸福"也是建筑在娘亲的不幸辞世上,假使不是失去了娘这个依靠,她根本不会有来到京城的机会,更别说是在京畿名门的邵府内生活了。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有一时片刻忘记,自己并不完全属于邵家,她不会永远做邵家的人,不像爹爹以"生是邵家的人"为职志,打算从一而终地在邵家卖命做奴才,直到他无法再为邵家尽任何力为止。
爹爹是爹爹,她是她,邵家收留她只是因为她当时年纪小、无可去,是个除了爹以外没有人可依靠的可怜虫。邵府并不因为多她这口饭而困扰,但失去"林总管"的话,邵家立刻就会面临家务崩解的危机。因此看在爹的情分上,才让她进邵家的门。
自己对"邵家"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包袱"罢了。
苦笑。
干嘛想得如此忧郁,天正蓝、云正清,还是快点把这件烫手的差事给做了吧!
“白,这一回你可别像上一样,又把整盆热水给弄翻了。要知道,砍柴、烧热一盆水可是很辛苦的,好歹也替我们这些奴才想想吧!”
“呜……“用着它自己才懂得的语言,白狐响应地一叫。
进了大屋,转向右手边即通往"云咏别苑”,那是邵府最清幽的一,也是邵府的少主--邵青耘十四岁时,邵老爷替他盖的个人居所。
别苑的占地和主屋不相上下,有着一道和主屋隔开来的门,可以说是邵府中的另一个"邵府”,由此也可以看出邵老爷是多么疼爱这个长子。起码在他的十几个儿女当中,只有身为长子的邵青耘能享有这样的特权,说是溺爱也不为过。
通常为人父母的要是如此偏爱一位儿女,往往会造成兄弟睨墙或姐妹间的争端,但邵青耘不仅在爹、娘眼中是"特别"的,就连在兄弟姐妹,众多奴才间,也都是位值得他们"另眼相看"的人。

那清俊美丽的容貌,让他从小到大都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美童、美少年、美公子。
附加上富裕,高贵的身份背景,以最奢华的一切所培育出来的雍容气度。
还有……即使明白自己于人中之龙的地位,也绝不以傲慢、狂妄的态度来压迫他人。
据芝娘所知,邵青耘的周遭没有敌人,就连原先听信谣言而羡慕、嫉妒,对他抱持敌视态度的人,一旦与他本人接触过后,往往都会俯首称臣,成为他众多的仰慕者之一-
“完美无缺"这四个字,就像是专门为他打造的一样。
可是,世上真有"完美无缺"的人、事、物吗?或许人们希望"有”、渴望"有”,因此企图把自己所相信的"神话"加诸在他们所能寻得的,最接近"完美"的目标身上而已。
只要在自己心中缔造了一个神只般的偶像,就可以松口气,推卸责任地说:“反正我就是不如他优秀,但世界上像那样优秀的人,也不过百年才出现一个,不能和老天爷争的!“就这样甘心将自己的梦想放在别人身上,期盼别人为自己达成自己所无法达成的一切。
说到底,芝娘一手抱着白狐,一手推开了邵青耘的房门,边想着,这世上并没有完美的人,一如没有永远不被拆穿的谎言一样。
“啊,少爷?”
芝娘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她没想到会看见的人--
“好慢啊,你跑到哪里去了,芝娘。我刚刚就一直在找你。“邵青耘放下手中的纸扇,走到她面前命道:“帮我换下这身外袍,方才和几个朋友赛马,弄脏了。”
“可是……我正要帮白……洗……”
低头一瞥她怀中的狐狸,邵青耘优雅地拱起眉说:“幸运的小东西,你得到缓刑了,去吧。”
白狐眼睛忽地一亮,也不待芝娘松手,迅速挣开她双臂,一溜烟地窜出屋门,看得芝娘徒呼枉然。过去的半个时辰等于白费。
“我好不容易才把它骗到这儿的。“一跺脚,她有些怨怼地望着邵青耘。
“我的事当然优先于其它的一切。“扬起眉,邵青耘的表情就像在说着"你敢有任何意见吗"般。无情而冷酷地,一个眼神就将她的埋怨,以隐形的手重新塞回她的喉咙,封住。
方才是否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吞咽下这口气,芝娘晓得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触他霉头,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她默默地上前为他解开系腰的锦带,接着绕到他身后,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把淡蓝绣袍由他肩膀上脱下。
?嗯,果然在后衣摆沾上了些许泥渍,该不会是摔马了吧?很难想象马术高超到让人以为他出生时就是坐在马背上的邵青耘,会演出那样失常的戏码,不过这也可以解释他心情不好的理由。
她才转过身要把脏污的袍子放到竹篮里,突然间,自己的腰被一股蛮力扣住,下一瞬间她已身在邵青耘的双臂囚牢中。
“……少爷?”
“行吧?“他将脸埋进了她的颈项间低声地说,“现在只有你能让我忘掉胸口这股窝囊气,芝芝,你不会拒绝我吧?”
她周身泛过一股轻颤。
“好芝芝,我就晓得你不会说不的。“咬着她耳垂的唇,在手的帮助下,转过她的脸颊,火热地印在她的鼻尖、唇畔。
芝娘无力地承受着他雨滴般落下的细吻,仰望着他满是狡猾与自信,宛如知道自己的恶作剧是绝对会被原谅的顽童般,浮现欲望流光的黑瞳。
起初的一步"不小心”,演变到最后竟是连她都无法再掌控的……全盘皆输。
闭上的眼帘,是在抗拒他的诱惑,抑或抗拒着这扇门外的现实?
也许只是象征性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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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地。
春去秋来、开谢,像天地刻刻都在转动般自然,又教人可以轻易忽视而遗忘了的变化中,有一天,邵青耘愕然地发现眼前唯唯诺诺、退缩的乡下女孩在一夜间有了陌生的、具有女人味的面孔。

那是当他看到芝娘对着其它男仆露出腼腆微笑,低下去的雪白颈项上有着些许红晕的瞬间--愤怒?妒忌?无来由的高涨激情就像一把烧红的利刃,刺痛他的眼。
由那一刻开始,他和林芝娘的关系从原本的主仆变了调……由那决定性的一刻开始……直到现在,邵青耘对自己怀抱中的她,到底在自己的生命中是什么样的存在,依然是抱存着迷惘。
外表上看来,他们是再单纯不过的主人与仆人。
他握有可以支配她行为的权力,命令她为自己工作的地位,可以说是她生命的主宰。
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已超过了主人与仆人应守的规范,率先强行打破了两者之间应有的藩篱的人是他,而配合着他不将这秘密告诉任何人,和他一起保守秘密的共犯是她。
她将"为所欲为"的令牌交给了他,可是邵青耘心底的声音却非常清晰地告诉着自己……芝娘接受的是被"身份"所束缚的关系,她将身子交给他并不意味着她的心也一并呈上。
虽然他从未下达过一句"命令”,来索求她的身子,她也从未说过半句"因为这是主子要求的,所以我只好照做"这样的话,然而这层阴影却始终挥之不去。
只要他是主子的一天……
只要她还是他的奴才的一天……
横亘在他们俩之间的距离,不会有缩短的片刻吧?不管他有多么厌恶占她便宜的另一个自己,却也不会主动制止这个为所欲为的自己。
就像现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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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不小心的,那个满口胡言的家伙,分明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找我的碴,以为设下那点小圈套就能让找落马。哼,想试验我邵青耘,他还不够资格呢!”
他爱怜地吻着她,-边忿忿地说:“竟在马场上,故意把藏在袖中的一包香灰撒向’黑星’,害得’黑星’紧张失蹄,呜叫起来。”
仿佛承受不了过多刺激的小头颅,不住地在枕上左右摇摆着,取代无法说出口的拒绝--不,该说是明知道抗拒也抗拒不了的情潮--在随波逐流前,最后的一点点小挣扎吧。
“幸好’黑星’及时镇定了下来,毕竟是我的爱马,哪会被这点小招给击倒?在我安抚两声后,它就恢复平静了。虽然有些艰苦,但它还是不负我所望,率先抵达终点。“他扬起唇角,黑眸中闪现了平日被温柔外表所掩饰,那种对弱者绝对不予同情的残酷本性说:“那几个笨蛋也学到了一教训,下应该会看清对手才是。”
大手灵巧地拨开亵衣,“你就不一样了,芝芝,你不像那些笨蛋一样,你总是这么样的聪明,懂得举一而反三,了解我在想什么,总是能给我我最需要的一切,是不是?”
“啊……”
蒙陇泛水的星眸。嫣红瑰丽的双颊。以及那双乞求垂怜,红肿冶艳的半启小口。这些都是只有他才能见到的,她动情的一刻。谁也不许看,谁也不准看,在他之前没有,在他之后也绝不允许有其它的男人,还能把这一幕映在眼底、心头,你是我的!想要如此大声地对世人宣告,而没有办法说出口的话语,令他施加在她身上的爱抚越是不留余地,宛如要将她整个人的灵魂都撕碎了令呼吸都要断了般,激情而又火热地,需索着她颤抖的反应。
以唇,以舌、以双手,膜拜过她的每一寸丰盈、晶透。全部都是我的!以最激烈澎拜的情感吞噬对方。
“……啊……不要……”
“什么叫不要?“他揶揄地在她耳边低诉着。
“嗯嗯嗯……”
天衣无缝地环住他,羞涩热情地为他摆动,只属于他的芝芝,邵青耘在喘息与喘息的夹缝中,以轻得让人无法听闻的声音,诉说着心中的情意。
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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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小姑娘你到底是谁啊?在我家的院子里做什么?你是怎么进来我邵家的?“扣着白孤颈环的小男孩,惊奇地看着在梅树下现身的小女孩,难道她是树精吗?
她摇着头,在他扶助下站起的身子,已经退缩地移动脚步。
“喂,别走啊!“x那间,脚不听使唤地追上前去,扣住了小姑娘的手臂,“方才帮助了你,好歹也跟我道声谢吧?”
虽然知道是自己主动伸手帮助,照理说是不该向人讨恩情,但眼前为了留下姑娘,再怎样无礼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惜他的咄咄逼人,似乎只让小姑娘心生恐惧,一张在冰天雪地下早已冻得发白的小脸,隐隐浮现了青色。这下他才注意到,在这春寒时节她身上竟只有一件薄长衣。
“你穿这样不冷吗?跟我来吧。”
“不……不可以……我……“小姑娘有口难言的,摇着头,还是拒绝着。
“没什么不可以,在邵家,我说的话就是圣旨,谁都不可以违背。既然你进了邵家的门,也得听我的。跟我来吧!“强行拉着小姑娘,邵青耘早已经忘了当初来找白狐的目的,只是一心想将这个快冻僵的小家伙弄暖,不让她一张小脸继续惨绿下去了。
“不!不行!“倔强的小脸,有股强悍的意志力。
邵青耘觉得很新鲜,他不懂这个面貌看来挺软弱的小姑娘,从哪里生来那么坚定的意志抗拒他?
“我说行就行。“邵青耘跟她卯上了,索性放开了另一只手上的白狐,以两手拉住她说:“要我把你放在这冻死人的天气底下,只穿这样单薄的衣服,等于是要我见死不救,我办不到。所以你非得跟我走不可。”
“不行、我不要!”
两人在院子里的拔河,很快地变成一场意气之争,仗着比小姑娘身强体壮的优势,邵青耘的蛮力宣告获胜,将她一步步拉离了梅树下。她扁了扁小嘴,红着眼眶,说是随时会爆出哭声来也不奇怪。
可是她终究没有哭出来。
那时,邵青耘小小的心灵已经充满对这顽固的小姑娘的好奇与执着。
她打哪儿来的?(然不会真是梅树精,他早过了相信神话的年纪。)
她叫什么名字?(恨不得能连身家背景都查一查。)
她不肯听他的,为什么?(我又不会害她,全都是为她好,不想她着凉啊!)
她长得好可爱,这样忍着不哭泣的模样,又为什么这么牵动他?(姑娘家都是爱哭哭啼啼的,见多了只会觉得厌烦,可是她却不一样。)
这一切的答案,他都想知道,所以他绝不放手,哪怕真把她弄哭了,他也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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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青耘……”
总是到了最后的关卡,她才会忘我地直呼他的名字。
解除一切束缚,不再存在着主人与奴才的关系,回归到单纯的男与女,需索与被需索的欲望中,将自己的心源源本本地裸裎在他面前,而导致他产生错觉,相信这甜美的一刻能持续到永恒。
“……不……我不……行……”
紊乱的不成字句的抗议,四散、坠落……
休战的片刻--
心满意足地倒卧在她的身子上,为了不压坏娇小的她,青耘颐手-拉将她搂到怀侧,嗅着她身上所残留的,两人共同创造出的气息。
“等会儿。今天的晚宴,你就不要露面了,在这儿休息吧。“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光滑的背。
她张着还湿润的水眸,疑惑地望着他。
“反正是些帮忙端端盘子之类的杂事吧,不去也没关系。“青耘不只是出于体贴才这么说。
方才那些挑衅他的家伙,因为最后没有得逞,还反过来被自己调侃了两句,心情不爽下肯定会在今夜的晚宴上胡闹,借以发泄-邵青耘不想让芝娘被卷入这些无聊事中,谁知道那些人会借着"酒后乱性"的好理由,做些什么事呢?
“……我没有关系的……“芝娘以几分沙哑的声音,细细地说着,“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就我一个人躲在别苑中,会被人说闲话的。”
“闲话?“霍地松开抱住她的双手,青耘坐起身说,“管他的,人家爱说什么就让他说什么,大不了让闲话成真,证实我邵青耘的确对你林芝娘’另眼相待’,那也无妨?”

“千万不要,少爷!”
又来了。他忿忿地旋腿下床,随手抓起一件薄衣披上。在她口中,自己永远是"少爷"而已!
“少爷?您要上哪儿去?少爷!”
走到门前才回过头,青耘讽刺地朝她一笑说:“不用担心,我不是去外头大声嚷嚷,说你林芝娘早巳经是我的人了。满身的大汗,我去泡泡暖泉,和某人不一样,我可不是躲在屋子里擦擦身就能打发的人。”
“砰--“门被关上的瞬间,林芝娘的泪珠也跟着掉落。
第二章
自己对他而言,毕竟只是发泄欲望的工具吧?
芝娘抹去眼角的泪水,前一刻的甜蜜迅速地在这-刻变成一种难以吞咽的苦涩、事情总是如此,不管契合的身躯有多么火热,一旦分开后,就成了彼此毫不相干的两人,留给她的冰冷是穿再多件衣裳也温暖不了的。
然而这样的后果,是自己的意志不坚与软弱所造成的,自己种下的因,便该自己承受这苦果。
想拒绝的话,每一邵青耘都问过一声:“你希望我停下来吗?“而在那节骨眼上不曾喊过停的她,需要负起全部的责任。他不曾强索过她,也不曾胁迫过她献身,打从一开始……
愚笨的就是她-
狼天生是饥饿的,顺从本性去狩猎,一旦捕获到猎物绝不放过。因此不能将杀戮的罪业算到它的身上,要怪就只能怪那不够敏捷的愚笨野兔了。
食髓知味的狼,在他厌腻了野兔的滋味前,是不会停止猎捕行动的。
明知自己的意义对他不过是果腹的野味,还一地任由他吸光自己,啃噬自己,吞咽自己愚昧得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自己,在这样厌恶自己的沉沦,又无力抗拒自己的沉溺,一恶性循环中,她已经感到疲惫了。
要到什么时候,少爷才会对我感到厌倦呢?消极地,将希望转嫁到邵青耘的身上。
应该不会太久了,老爷也不可能一直允许少爷再这样游戏丛,风流无度下去,为少爷定一门亲事的传言亦时有所闻,什么时候少爷的身边会多了一位少夫人都不奇怪。只要等到少爷成了婚、娶了亲,那么少爷的心思自然会被"未来"的少夫人给全盘占去,再也没有她林芝娘的容身之了……
撑起还带有几分酥软倦意的身子,就着失了温的水,拧过一方白巾,简单清理过身子后,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件套回身上的同时,好像一点一点又拾回了自己的理智与平常心。
晚宴的时候,应该可以如常地工作了、其实芝娘并非故意在这点小地方违抗邵青耘,和他唱反调,即使他认定她是故意的。
以前,还曾被他嘲笑为这是"明明饿着肚皮还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穷酸志气,但这全都是他武断的曲解。
她既不是担忧自己与他之间的情事败露,也不是不愿意接受他的体贴,更不是他认定的"以不接受另眼相待"的举止,来证明自己依然保持"清高"的人格。
清高,这种字眼早八百年地就知道和她无缘了--
穷人家是没有资格摆什么清高的姿态的,穷人家无时无刻都得面对严苛的现实。清高意味着家中没有米粮时,还没有脸低下头去跟隔壁人家借一杯羹,那就只好坐着等死。而这种事从她懂事起,就经常陪着娘去跟村子里的人低头,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保持清高和饿上一天肚子,无疑地,芝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较为实在的"填泡肚子”。
真正令她不惜违抗、触怒邵青耘,也坚持要在"事后"照常工作的理由,一点都不复杂,难解--主因是"不安”。要是接受了邵青耘的好意,撒了一娇,那么她就会对自己往后该怎么过下去感到不安。
非常非常不安……
她需要借着工作来提醒自己,她现在的身份与地位,就像刚刚走过一段危桥后,混乱的意识仍被囚禁于桥上,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要用力地踏一踏自己踩惯的地面,才能提醒自己该重回现实了。
不要忘记……再多的甜言蜜语,再多的缠绵热吻,再多的激昂交欢……她依然是一名为他、为邵家工作的奴才而已。
哪怕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眸有多么教人心醉,哪怕他吐露的喘息犹存在自己耳边,哪怕他给予自己的疼爱怜惜多到令她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在他眼中是独特的,是独一无二的、是最爱的--这都不过是转眼即逝的水中幻影,轻易就可能破灭的假象。
千万不要做那妄想捞得水中月,而傻得投身到江心的愚者。
一再地警告自己,这是芝娘在让步了这许多,许多后,惟一不愿对命运妥协的事?

只有这颗心,我不愿迷失。
置身在华的京城,置身在穷乡僻壤;身为贫苦的庄家女,身为豪门的奴才;柔顺听从的一面,顽固坚持的一面--这些都是她,每一面都是地,不管现实有多么残酷或丑陋,要是连自己的心都迷失在梦幻里,失去了这个自我,她就再没有站起来的力量了。
失去母亲而伤痛不已时,她没有躲在自怨自怜的甲壳中。
长年不在家中,被村小的孩子嘲笑她像是没有爹爹的孩子一样时,她也没有以憎恨、埋怨爹爹来求得心安。
现在也没有什么两样,接纳他人的"一时怜宠"而自抬身价、自我膨胀说这是爱,她也办不到。
最后再一检查自己全身上下,确定了头发一丝不乱、衣着整齐清洁,没有半分会让人联想到方才的自己之后,她才安心地松了口气,步出房门。
捧一天饭碗,做一天工。
目前她林芝娘是邵青耘的贴身丫环,是邵府的奴才,她就不会留下话柄,让人说她是邵府的米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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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娘,你来得正好,这堆笋子帮我搬到厨房去,大厨等着要下锅呢!”
午后,正当主子们都在小憩时,奴才们却已经为了晚宴的准备工作而忙得不可开交。后院里,洗菜的洗菜,端盘的端盘,砍柴的砍柴,每个人都恨不得能有三四双手臂,好在瞬间把所有的工作完成。
芝娘也接过了装着春笋的大竹篮,使尽力气一步步地扛着它走到厨房门口。
“晚宴的菜色,大概就是这样了。总管,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接过厨子开出的菜单,端详片刻,年过半百的面容依稀可见年轻岁月时端正容貌的林总管--也是芝娘的亲爹,蹙了蹙两道严厉的眉。“这道生煎小鹿排最好换成粉蒸鹿排,晚宴上几位太夫人的牙已经不行了,要让她们能吃得顺口,绝不能太硬。”
“那我这就去改。“厨子二话不说地接纳了他的意见。
熊一般高大粗壮,出身东北猎户人家的总厨,同样也在邵家做了十年多,他的一句话在厨房里掷地有声,谁敢对他排的菜单有意见,就得有吃上一记铁拳的觉悟-惟一敢挑剔他的菜单而不会被他抱怨的人,就只有总管大人而已。
有时,就连邵老爷所说的话部不见得有总管一句"不妥"来得有用。
随着年月过去,芝娘渐渐地了解到爹爹何以会那么少回家来。过去娘亲总是以"爹爹工作很忙"轻描淡写地带过,可是小芝娘心中还是不能谅解爹爹的忙碌,认为这不过是娘安慰自己的话。
但来到京城,在邵府生活过几日后,这疑问使不再是疑问了。
小自柴米油盐,大至账房收支,所谓的"总管"便是无所不包、无所不管,只要是邵府内的事全都归爹一个人管,每个人遇见无法解决的难题,或是奴才和奴才间有何纠纷,甚至大、小主子谁身上有病痛,头一个去找来的都是芝娘的爹。
对邵府而言,爹就像是一道影子在暗地里支撑着这整间宅第的运作,她根本无法想象,失去了爹的话,邵家会乱成什么样子。
为了不让自己的"不在"造成主子们的不便,芝娘的爹总是在年节后才来去匆匆地返家一趟,宛如一名过客般,蜻蜓点水地拜访。
犹记当年自己拎着小包袱站在邵府大门前时,看着那道高不可攀的门楣,头一个想法就是:爹爹就是被这个大宅子里的人给抢走了的。
是的。爹爹舍弃了理应最爱的妻、最疼的孩子,将自己的大半辈子贡献在这座宅子里,选择了他的工作,而非自己与娘--
“芝娘吾儿,你……恨爹吗?”
经过一番折腾,决定芝娘要留在邵府,由邵青耘的小侍女做起的那夜,芝娘她爹曾经这么问道:向来沉默寡言,连亲生女儿也无法对他产生亲近感的男人,在那一夜最初也是最后的在女儿面前流露了那么--丝丝情感。
“你没办法回答爹是吗?“停顿片刻,得不到女儿回答的男人,眼角微润地说,“你恨爹也没关系的。因为爹就是个可恨的人。我知道我亏欠你们母女俩很多,却还是自私地做我想做的事。”
“娘说爹爹是不得已的。“干涩地,芝娘回道。
“你娘是个心胸宽大的好女人,我很感谢地。
芝娘吾儿,爹不是想为自己自私的行为辩解,可是世间的事就是这般的无奈,每个人的眼中都有自己一套道理,在你眼中重要的东西,却可能是他人眼中的垃圾,他人捧为珍宝的,你也可能弃之如敝屣。”

爹爹真挚无比的眼神,头一让芝娘有了"他是我爹"的感受。
“在你娘来说,那是我们的老家,所以她不能舍弃。在我来说,我的战场就在这间宅子里,这是我决定要奋战一生的地方,像小兵追随着将军般,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要追随邵老爷一辈子。”
也许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像这样听爹爹吐露心声的机会不多,所以她把爹所说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地烙在心上。
“每个人都会有面临选择的时候,什么事在自己心中将永远被放置在第一位,这将会成为你未来一生的宗旨与目标,活下去的意义。你也会有那样的一天,到时候爹希望你能有不畏任何艰难也要贯彻它的勇气。”
这是爹亲以他委婉的口气,告诉了自己孩子,你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在你之前,我的生命已经有了重心。
舍弃什么、牺牲什么,成就什么,人就是在这样无情的选择中,活下去。
“晚宴就拜托你了。“交代完,转过身,林总管看到芝娘后,点个头说:“你来厨房帮忙吗?”
“嗯。”
这就是他们父女十多年来的相方式。轻淡地问候,和其它受爹爹管辖的奴才们也没有多大不同,当然更不会因为她是自己女儿而给予什么特别待遇(惟一能算得上特别的,就是爹爹每隔三五日就会抽出时间教教她识字、算账等等)。
“那你去忙吧。“说着,擦身而过的爹亲突然间咳嗽了两声。
芝娘赶紧放下手中的竹篮,上前拍抚着他的肩膀--好瘦!爹爹的肩竟是这样瘦削,简直就像皮贴骨一样。
“咳”、“咳咳”,不住咳嗽着的模样,也让人觉得爹亲似乎老了好几岁-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爹爹染了什么病?
“好了,我好多了,谢谢你,芝娘。“一会儿,咳声止歇后,林总管脸色还有些蜡黄,但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
忧心的,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爹,您的身子……”
“不要紧的,不过是点风寒,我改天就去找大夫开帖药吃。“摆摆手,无意再多谈下去的爹亲,匆匆地离开厨房。
真的不要紧吗?心口还是有片挥之不去的阴影,芝娘一回头,就和站在她背后!双手插腰的总厨四目相对。总厨摇着头说:“说是那么说,但总管大人一定不会去拿药的!他啊,把主子的吩咐放在第一位,自己的事则摆在最后一位,咳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总是拖着再拖着,我看小芝娘啊,你干脆代你爹跑一趟药铺,替他抓点祛寒的药回来好了。”
“爹咳嗽很久了吗?“这讨厌的阴影是什么,她很清楚,因为娘倒下前,也是一样逞强,明明不舒服却装作没事。当时,自己还小无能为力,但这回她一定不会让同样的事发生在爹身上了。
“有段日子了。你因为常在别苑,所以不知道吧?”
“谢谢你,大厨,我今天晚上当差完,马上就去替我爹拿药。”
“跟我客气什么?我和林总管也是老交情了,他的女儿看在我眼中就像我的女儿一样,所以小芝娘你要是有困难,不要客气,尽管跟我开口。“总厨大力地拍拍她的肩膀,哈哈笑着,掉头回去工作了。
靠爹的庇荫,邵府上上下下都待她很客气,但芝娘也很清楚这并不意味着大家都能接纳她成为邵府的一分子,起码……邵老爷子就不是很高兴、当邵青耘执意要将芝娘留在自己的身边迹老爷子只差没明摆着说:“这种乡下出身没见识过大场面的小丫头,怎么能伺候好我的宝贝儿子?”
收留她是一回事,但要让芝娘成为邵府长子的贴身丫环又是另一回事。
为争这一口气,芝娘在往后的一段日子里,可是拼死拼活地记住了邵家人的长相、名字,琐的称谓,就是想让邵老爷知道,乡下人有乡下人的志气,绝不会做出让爹爹脸上无光的事。
不过事到如今,芝娘还是不得不说:在所有人里头,最具有先见之明的该是那老爷子吧?他当初的极力反对,有他的道理……要是自己没成为邵青耘的贴身丫环,也就不会陷入今日的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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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回来时,屋子里早巳不见芝娘的人影,青耘料到她必是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又照常去主屋帮忙了。真是,硬脾气的汉子他见多了,却没看过一个姑娘家像她这般不知变通的。
明明纤细的身子里力气没别人的一半多,意志力却足足多了他人两倍。
他可以现在就去把她叫回来,不顾一切地把她关在屋子里头,强迫她听从自己的命令,可是这么也只是加两人之间的鸿沟罢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够遥远了,他可不想眼睁睁看自己从"主子"变为"蛮不讲理的主子”,到最后是"无法再服侍下去的主子”--彻底地被她讨厌了。
“主子也罢、蛮不讲理的主子也好,都还能忍受下去。“青耘开启衣箱取出一套芝娘亲手洗净、浆过的素袍套上。
不论他是多么糟糕的主子,只要她还把他视为主子的一天,她就会留在邵府,留在他的身边。

将手套过袖子的瞬间,从内袋里掉出了一样东西,吸引住他的目光。这是?从地上捡起泛黄的小八卦纸片,他眯起眸子,原来在这儿啊?一直以为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想不到还在。
手心上的小小护身符,是芝娘从老家携来随身带着,后来送给他的东西。
“少爷,这个让您带着吧,您实在太容易弄伤自己了,有这保身的平安符,往后老天爷就会保佑您不那么容易受伤了。”
认真的小脸蛋,以不容拒绝的口气,坚持要青耘收下它。
“不好吧?这个不是你娘留给你的纪念吗?送给我?“青耘心想,本来学习武术,受点小擦伤什么的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不要紧的,比起我,少爷更需要它。娘知道平安符放在有需要的人身上,也不会怪我的,况且,娘在天上就会保护我,我也不需要这平安符。
我有娘的回忆就够了。”
小小的纸片,有多少的思念,而她一点都不惋惜地将它转赠给他,这份心意才真教人无法拒绝。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它了,谢谢你,芝娘,我会好好爱惜它的。”
“嗯!”
用力地点头,小脸上洋溢着天真的喜悦。连带着也不由得绽放微笑的青耘,被她单纯无垢的心所感染,决定为了不让芝姨太操心,往后在练武时要更加小心--那之后芝娘直说是平安符发挥功效,使青耘身上的大小伤痕都消失无踪,但她不知道真正有效的是她那珍贵的笑靥。
他们之间,并非始终都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
有段日子……在体悟到自己对芝娘怀抱着的情感前……他们就像亲生兄妹,不,甚至远超过亲兄妹,关系融洽而亲密。哪怕小芝娘嘴巴上和现在没两样,总是"少爷”、“少爷"地叫,可当时的
“少爷"两字,不像现在这般刺耳、冰冷。
外头人曾经调侃说他的风流是遗传自爹爹,爹爹自年轻到现在总共纳了五六房妾,加上外头养的……每房妾侍都为爹生养儿女不说,据他了解,没被送进邵府的私生子也不在少数,到最后自己究竟拥有多少弟妹,他也数不清。
照理说,想要疼爱妹妹,多的是和他流有相同血液的妹妹们等着他去疼,可是在他眼中,那些妹妹们没有一个及得上芝娘可爱;即使事后才知道芝娘和他-样年纪,甚至和他同一日生,这也都无关紧要。
他就喜欢她善体人意,不无理取闹,总是像朵素净的小儿,没有华丽耀眼的外表,静静开在阡陌,无条件地提供来往行人清新宜人的香。蓦地,你才赫然发现曾几何时没有了这香味,连空气都变得乏味了。
而且芝娘也不只有"安静"的一面,她同时也可以是活泼的、逗趣的,自己戏弄她的时候,其它的奴才、丫环们遇上同样的情景,总是会傻笑着任由他恶作剧,可是芝娘会生气,会报复,也会和他一起瞎闹。
她与那些一心想奉承他的奴才们不一样,她虽然把他当主子看,但最重要的原则她绝对不会让步、好比自己要是干扰到她工作,她也会板起脸来生气,他骑马、玩耍、练武太不小心而伤到自己时,她也比谁都着急地来到他身边。
太多,太多的回忆,青耘几乎都快忘记……芝娘不完全属于他的。
不、一个人本来就不可能"拥有"另一个人。
小时候的他以为自己跟爹爹要来了芝娘,芝娘就会永远属于他,可是孩子终究会长大,终究会明白--就算买断了一个人的人生,也买断不了人的灵魂与意志。
慎重地收起这张平安符,青耘不会天真到以为逝去的光阴能够倒转,已经变调的关系也不可能再回复到旧日的甜蜜,那时的甜蜜已经不足以满足现在的他了。现在的他所渴望的不是年少的自己会有的渴望,食髓知味,他也不过是屈从自己渴望的凡人罢了。
邵府的晚宴向来是宾客盈门,应邀而来或不清自来的客人,照例将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一顶顶富丽奢华的金轿川流不息地送来一位位家世显赫、财富傲人的贵人。
一场赏春宴就能吸引如此多的权贵前来,除了邵府内名闻遐迩的百园之外,另一方面则是多少看在主人的面子上,若不到场致个意,也许明日就会成为朝堂上不受欢迎的人物,排挤在主流势力以外。
身为当今皇上最疼爱的邑妃的娘家,成为皇亲国戚后,邵府是一路飞黄腾达。不但邵家老爷受封爵位,赠赐了庞大土地,就连年轻一代的小辈们也纷纷进入朝廷为官,形成一股新兴势力。
大伙儿之所以争相巴结,无非是想借着邵府气势正旺时,看看能否从其中多少捞点油水罢了。
对人性的弱点向来看得很透彻的青耘,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能旁观而不是在其中挣扎已属好运,又何苦去评断他人的行为是丑陋或圣洁呢?
“唉,真不是我要感叹,邵兄弟您就是太无欲无求了些,才会让那些没长眼的兔崽子们以为您好欺负啊!“神情激昂的男人,一边大口咬下鸡腿,一边口沫横飞地说。
“没这回事的,陈兄。小弟怎么会无欲无求呢?又不是已经羽化成仙了。“举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青耘以视线的余光,寻找着理应在大厅内忙碌端盘的身影。

您别否认。我知道,树大招风,您不想惹是生非,可是有些时候该摆的姿态,您还是得摆!好让那些人晓得厉害。“剔了剔牙,男人摇摇头,沾满油的手再伸向另一盘糯米丸子。
“这我就得向陈兄请教了,陔怎么摆姿态,无人能比您了解。“知道男人的心思都放在菜肴上,根本不会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青耘暗讽地一笑。
“说的也是,那我就教你一两招吧!”
塞了两颗丸子,鼓胀的腮帮子里已经没有空间,却还贪心地抓了一颗丸子在手上的男人,得意地发表起长篇大论来了。由得他去自言自语,乐得轻松的青耘,压根儿对他说的话没兴趣。
人就是这么有趣,套句芝娘对他的评浯,她总以为自己很得人缘,人见人爱,说穿了那也不过是他懂得判断人的习性而已。好比跟好吃的人谈乐理,那无异是对牛弹琴。自以为唇舌厉害的人,和他辩个你死我活也不能获得对方的欣赏,反过来,如果可以适当地应对、吹捧一下他,他就会倒过来对你产生极大的好感。
要获取他人好感的最佳办法就是投其所好。有些人了一辈子也学不会摸索他人习性这种事,可是对青耘来说却像与生俱来的天赋,或许是跟从小生长的环境有关,他很了解怎样操控人心。
世界上没有生来就没有敌人的人,八面玲珑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真正的八面玲珑……和狡狯的天性绝对脱不了关系。
就在他喝完了三杯酒,和另一边的人也打完招呼后,这厢陈老兄也心满意足地结束他的长篇大论,并说:“往后您照我说的这么做,绝对不会有人敢再欺负您了。”
“小弟受教了。“皮笑肉不笑的,青耘说,“让我敬您一杯吧,要是下再有人来找我麻烦,我一定搬出您的名号,将他们都吓跑。”
“咦?啊……哈哈……那……那有什么问题。“脸色突然由红转绿,男人匆忙地干下一杯酒后,起身说:“我看到那边有位熟人,我去打声招呼,失陪了,邵公子。”
一下子就由"邵"兄弟变成了客套的"邵"公子吗?尽量流你的冷汗吧,陈兄。
“和以前一样,还是那样好捉弄人啊,邵兄,“冷冷地,右侧传来醇厚的男声,招呼说:“对那些没被你螫过,不知毒针有多狠的人,稍微手下留情一点也无妨吧?虽说自己不过是棵墙头草,竟还敢不自量力地’教导’你这位邵大公子世的手段,到头来发现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头,引来灾祸,这也是他脑袋有问题。”
“相兄,好久不见。还是大忙人一个?“微微笑,这是对真正自己"看重"的人才会浮现的笑脸,青耘毫不吝啬地展现在这男人面前。
世上的人在青耘眼中概略分成三种:一是见一就嫌太多的人,二是可有可无的人,三是有必要存在的人。
只有对第三种人,他才会让他们见识自己的真面目。
“下午的赛马,很精彩。“自动坐在他身旁,相茗樵举起杯子。
为他添酒,青耘挑起眉说:“没什么,要是没有途中的小插曲、我还可以领先他们两个马身呢。”
“留一点颜面给人,不会有坏的?“相茗樵干下那杯酒后说道。
“这句话我可不想听你说,尤其是向来在商场上以赶尽杀绝闻名的你,“他赏识相茗樵的理由有很多,特别是他经商的手腕,称得上一种艺术。
“生意是生意。今日不过是赏宴的余兴罢了,何苦现王牌出来?况且因为这样,那伙儿人今日特别放浪形骸呢。“一扬下颌,他暗指对桌说:“从宴会一开始就猛喝狂喝,怕是喝掉一缸酒了,恐怕等会儿就出乱子了。”
瞟他们一眼,青耘扯扯唇说:“他们想闹就闹吧,反正到最后闹笑话的是他们,我可没好心到先警告他们,以防他们闯下什么大祸。再说,现在泼他们冷水也没用吧!”
“好心没好报?”
耸耸肩,青耘不否认。他在乎的只有芝娘,现在看芝娘似乎不在宴会场上,他也就无所谓了。随他们闹翻天吧!这场晚宴关系着爹的颜面,却不关他邵青耘什么事。
当然,这时的他还不知道隔着一道墙,就在门外,有场小风暴正逐渐形成。
第三章
“住手!请你不要这样!”
“有什么关系,你很可爱呢,陪我们玩一下嘛!”
“我还有工作……”
“对、对、对,你的工作就是负责让我们这些爷儿开心。嘻嘻嘻!”
“呀!这位爷儿您在摸哪里,快点住手啊,不要……”

“心肝儿,别这么不识趣嘛!”
问题:几只喝醉酒的笨猪,弄错了妓院与厨房的不同,竟然跑到这个忙翻了的战场,企图用他们的肥肥色猪蹄干扰所有的丫环工作!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呢?
答案--芝娘二话不说,提起一只木桶打了一盆冷水,跨着大步横越过目瞪口呆的众人,朝那几头搞错方向还不知清醒的笨猪身上泼去。
“呜哇!”
为首使坏的猪,发出了嚎叫,立刻松开了被他纠缠得不胜其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的小丫环。抹抹湿淋淋的脸,猪头男子狼狈地眨着眼睛说:“是,是哪个没长眼睛的,竟敢对我……”
“咚--“甩开了木桶,芝娘拉过那名吓得一脸惨白的可怜丫环到自己身后,以身子护着她说:“几位爷儿,您们走错了地方吧?宴会不在这儿举行,这里是厨房,乌烟瘴气,油污四溅的不适合您们逗留,请您们回厅上去吧。”
“什么?你这丫头是什么身份,口气这么大,竟敢对爷儿们发号施令?我们就爱在这厨房里待着,谁敢拦阻?“猪头甲君喷鼻说。
“就是说!还泼了我一身水,你打算怎么赔偿我的衣裳?你知不知道这套行头用你一年的薪饷也赔不起?!“猪头乙君仗势欺人。
“你知道你惹上大麻烦了吗?蠢丫头,你强为同伴出头是想怎样,要代替那丫头陪我们几位爷儿们开心是吧?那好啊,就换成你来,反正你也生得娇俏可爱,爷儿们可以不同你计较这事,只要你好好跟我们赔罪就行,“猪头丙君洋洋得意地说道,芝娘毫不畏怯地以鄙夷的目光轮流瞪着他们,一板一眼地说:“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几位爷儿喝醉了,请不要再让奴才们看笑话,速速回厅上去吧。”
“瞧瞧,这娘儿们说话真是不中听啊!“猪头丙君伸出魔爪说,“这张可爱的小嘴,怎么这么毒呢?不怕我们把你撵出去?”
在他碰上自己的脸颊前,芝娘"啪"地一手拍开他,并说:“这里是邵府,不是什么烟柳巷,你们才是弄不清楚状况该离开的人!”
被她一手打回来的猪头,哇哇大叫着:“痛死了,这丫头居然打我!邵家的奴才打人了!这是什么没家教的奴才啊,我一定要告诉邵老爷子,让他把你撵出去!”
“就是说啊。这丫头太嚣张了!”
“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奴才的本分。”
“教训她!教训她!”
几个大男人也不怕难看,就将芝娘围了起来,凶恶地叫嚣着、厨房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噤若寒蝉,不知该如何是好。芝娘听到有人在门边窃窃私语地说着:“快去通知林总管”。但在救兵来临前,场面怕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自己闯的祸得自己扛,她当机立断地说:“几位爷儿要奴才怎么做,您们才肯罢休呢?”
“哟,怎么?知道自己铸下滔天大错,想求饶了吗?“猪头甲君得意地笑着,“好畦,你要是现在,立刻当着众人的面脱光了衣裳,跳支舞,让我们几位爷儿欣赏的话,我们就原谅你。”
“这个好哇!脱、脱!”
“做不到吗?做不到的话,我们就去找那老爷子了,还要当着今晚所有的宾客前大声宣扬,让大家瞧瞧这邵府里养了什么样的好奴才,竟敢对受邀前来的客人们动粗。不要仗着在皇上面前受宠吃香,就放纵府里的奴才也变得目中无人起来。哼!”
一群豺狼虎豹也胜过这些穿着人皮的猪,芝娘身后的小丫鬟哭丧着脸,拉扯着芝娘的衣袖,小声地说:“对不起,芝娘姐姐,都是我不好……由我来……我来赔罪好了……”
“这不是你的错,红红?“芝娘摇着头,瞪着那些男人说:“只要我脱,几位爷儿就肯回前厅去,不再打扰厨房里的奴才们吗?”
“没错。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纯粹是想找乐子,谁能让我们开心,我们自然就不再胡闹下去。“淫笑着,垂涎着养眼好戏的猪头公子说道。
“奴才就要有奴才样,听主人的吩咐,好好招待来访的客人,不是吗?”
芝娘眯细了眼--
奴才?主人?客人?仗着身份地位的高下,便能将自己践踏他人的行为合理化,赋予他们不把人当人看的权力吗?就算穿得再华贵,身份再高,抱持着这种想法的人,永远都只是她林芝娘眼中的人渣而已。
如果当初爹爹追随的是这种人渣,为了伺候这种主子而抛弃家庭,那么芝娘会恨爹一辈子。
“好,我脱。”
冷硬地绷着脸,芝娘将手伸向自己的腰带。这不算什么,就像在林子里不小心被条不长眼的蛇给咬到了般,一点都不值得大惊小怪。林子本来就是蛇的地盘,而宴会上闯进几只人面兽心的禽兽也不稀奇。只要蛇没什么剧毒,舔舔伤口就可以把它给忘了。
当然,若今天不是因为在场的除了这些人渣外,还有多位对邵老爷子和邵家而言都非常重要的客也在,绝不能让这点骚动丢了邵家的颜面,那么就算是他们威胁要让她被逐出邵家,芝娘眉头也不会皱一下,更不会将它当一回事,白白便宜了这些禽兽……

忽地,芝娘脑海里蹿出邵青耘怒气冲冲的模样。
希望这件事别传到他耳中才好,他下午说过要自己留在别苑中,是她固执地要来主屋帮忙,结果还惹上一身腥,他知道的话肯定会气炸了。
那人的生气方式,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样……忧郁地蹙起眉,芝娘在心中吐吐舌,普通人生气会失去理性,脑袋无法运转,他却偏偏相反,越是生气就越冷静,越冷静就越知道该怎么"整治"那些惹他生气的人。
有一,三少爷玩得太过火,把他的书斋都掀翻了,事后邵青耘以"你这么喜欢在书斋玩,那么你就天天到书斋来,我会好好教你书斋真正的使用方法"的方式,宣判了三少爷的苦刑。
整整一个月,三少爷被小山一样高的书给环绕着,不将书里的每字每句背诵下来,邵青耘就不让他出门半步,稍有违抗就会吃邵青耘的毒鞭……听说到现在,三少爷走到邵青耘的书斋门前,照样会晕眩想吐。
要教训一个人,一定得让他痛彻心扉,否则就没有教训的意义。这就是邵青耘做事的原则。不论惩罚或玩乐、工作,凡是他付出了心力去做的事,就会全力以赴,直到达成目标为止。
“喂,快一点脱啊,拖拖拉拉的在做什么?你该不会反悔了吧!“等不及的,猪头乙君兴奋地大叫着。
重回讨厌的现实,芝娘挥去回忆,面无表情地将解开的腰带丢到地上--
“这儿好像很热闹呢!是什么有趣的事,也让我插一脚吧?”
听到这声音的同时,芝娘仿佛也听见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最糟的情况发生了,她难抑绝望地闭上眼睛。
“谁可以告诉我,为何我的贴身丫环会这么无礼地在客人面前宽衣解带呢?“邵青耘微笑着,缓步走近围绕在芝娘身边的男人们。
体会到事态不妙,几个男人开始后退。很显然的,一瞬间酒也都清醒了,他们面面相觑,绞着严重贫乏的脑汁,努力编织借口说:“这……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玩笑?可我看你们没一个人脸上有笑容阿?”
废话,这时候笑得出来的人,不是粗线条到没脑子,就是瞎了眼看不出邵青耘笑容底下所隐藏的怒气。
睁开眼睛,芝娘望着脸色一个比一个还要难看的男人们,心中倒是没有什么同情,毕竟是他们自己挖的大洞,不率先跳下去却硬要别人往下跳,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此刻与其分心同情他们,不如担心自己……
“芝娘,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用着抚猫似的柔声,邵青耘把箭头指向她。
吾命休矣--芝娘硬着头皮看着那张发了怒的冷峻面容,蒙上一层冰霜还能面带微笑,这绝不是他的修养好,只不过是判她一个缓刑,视她的回答来论她的生死,
“爷儿们说是玩笑,奴才也没别的话可说。”
说出事情原委就会得到邵青耘的谅解?了解他脾气的芝娘,可不会做出如此乐观、天真的推论。
“不是玩笑!那些爷儿是当真要芝娘姐姐脱衣给他们看的。”
躲在芝娘背后的小丫环,这下子看到主子现身,胆子也大起来了。盼望邵青耘替她主持公道,哭哭啼啼地往下说:“我在洗盘子的时候,这几位爷儿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调戏我,还对我动手动脚。我说了好几,请他们别这样,他们就是不听……最后是芝娘姐姐救了我。”
笨红红啊!芝娘在心中苦叹着:这就叫做越帮越忙,知道不知道?
“噢,然后呢?继续说。”
抬高的眉底下,阒黑高的双眸冰冷冷的,不知正算计着什么似的,看着那些先前聒噪得要命,此刻却连一声都不敢吭的男人们。
“……姐姐便泼他们一盆水,让他们非常生气,他们说要跟老爷子抗议,要把芝娘姐姐逐出邵府什么的,最后芝娘姐姐问他们要怎么样才肯消气,他们竟要求她脱衣给他们看……大少爷,您要评评道理,起头根本就是这几位爷儿喝醉了闹事,不是芝娘姐姐的错啊!”
“原来如此。“锐利的眸闪现几分杀气,邵青耘一一点名地喊着那群猪头说:“王府二公子,张家公子,赵泉兄,我家的奴才给你们添麻烦,惹你们生气了,真是对不住啊。”
如坐针毡--恐怕没有比这句话更能贴切地形容这四人此刻的心境了。
“不,呃,我们也不好,玩笑开过头了,呵呵。”
“邵兄不会同我们计较吧?跟奴才们开开玩笑,当不得真的。我们不知道她是您的贴身丫环,否则看在您的分上,我们怎么会刁难她呢?”
邵青耘--笑。“区区奴才,不懂得分寸,当然也是主子管教无方。”

“对对,不过是个’区区’奴才而已嘛!“立刻打蛇随棍上的赵泉嘿嘿地赔笑说,“邵公子也是风流才子,京城中声名远播的丛圣手,当然知道,男人嘛,不免见猎心喜。我们几个早听过邵府的园子不仅是百齐放、远近驰名,府里的丫环也个个是精挑细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羡慕邵兄活在这样的美人堆中,想必日日都是像神仙般逍遥快活吧?”
王二连忙用肘撞了撞伙伴说:“赵兄,你说这种话不是很失礼吗?”
“有什么关系,这种事谁都在做啊!家中的丫环长得年轻漂亮点的,哪个不被自家主人染指。她们也巴不得能被主人宠爱,说不定就能脱离奴才的身份,一跃成为妾侍呢!“赵泉毫无愧色地说,无形的一根刺,地插在芝娘的心头上。
不,不是这样的。
她和少爷的关系并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淫……不是吗?
心中的声音反问道,或许起头不同,但在外人的眼中也许就是那么一回事。
假使今日她和邵青耘的关系被揭穿了,其它的奴才们也会认为她是想讨好主子,觊觎邵青耘身边尚悬的"妾"位吧?而且,她没有拒绝他,说不定连邵青耘的心目中也是这么认定的。
揪着胸口,芝娘地咬住自己颤抖的下唇,恐喉头涌现的悲呜会逃窜而出。咽下去,无论如何这口气要咽。下去!
赵泉这个不知闭上嘴巴的混账!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青耘,虽然没有在脸上显现什么怒火,但肚子里滚烫沸腾的怒意已经化为一道道无形的白烟,由头顶的孔窍冒出了。给他一分颜色,竟就地开起染坊来了。自鸣得意也就罢了,最不可饶恕的是他所说的话已经伤到芝娘了!
不可原谅……这些家伙……明天一早,就派人把他们几家的奴才全都挖走,让他们尝尝没有了"区区"的奴才,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窘境!
“那就请几位看在我的分上,就原谅奴才们的过失吧?“微笑地,青耘淡淡地说。“让这段小插曲结束,随我回前厅去喝两杯。”
“当然,当然,我们正要回厅上去呢!哈哈,走吧。赵兄,张兄!”
三人都以为躲过一劫,高兴地往厨房门口走去。
“红红,没事了,别哭了。”
这时候所有委屈与恐惧都一并上涌,小丫环哭倒在芝娘的胸前,而芝娘--边安抚着她的同时,一边则以眼神向青耘示意:“就看在事情都结束的分上,等回到别苑再跟我算账吧?“拼命地求情着。
青耘原本就不打算在这么多奴才的面前对芝娘发火,顾忌到芝娘的立场,这种会令她难堪的事留到他们私下相时再做就行了。不过眼前还有点需要解决的……
“红丫头,你觉得少爷我没有替你讨回公道,是不是?”
呜呜地哭着,小丫环抬起红肿的眼睛,迟疑地说:“红……红……不敢,。”
“放心吧,你进了我们邵府的门,就是邵府的一分子,即使是奴才,邵府的人也绝不会让人随便欺负。况且不让他们知道厉害,往后这种事一而再地发生就不好了。但是,当众让他们下不了台,达不到教训的效果,只会让他们日后更刁难你们。”
青耘拍拍她的头说:“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他们……不,应该说再没有哪个笨蛋,敢对我们邵家的奴才、丫头动手动脚的。”
从今天起,那三人会发现自己活在一个极度不便,受阻,四面碰壁的世界里,到最后的最后,青耘也会让他们知道这是为了"什么"而付出的代价,而且还要他们有口难言,吃鳖吃到吐为止。
他的保证立竿见影获得成效,小丫环止住了泪,破涕为笑地连叩好几下头,说道:“少爷,谢谢你相信红红的话,红红只要有少爷一句保证就够了!”
“那就去工作吧。今晚还没结束呢。”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聚集在周遭的奴才们也逐渐散去,青耘趁着没有人注意时,扣住了芝娘的手腕,在她逃离前,扔下一句话说:“你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吧?晚上我在屋里等你,可别让我太大功夫去找你。”
只见她默默地垂下头。
该死的,不要摆出这么可怜的姿态,明知在这种环境下,他不能随心所欲地把她揽入怀中……
还是在自己失控前,先离开吧!
一离开厨房,便看到埋伏在外的伏丘--相茗樵,挺起靠在墙上的身子,双手抱胸。“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让你突然放下酒杯冲出了宴会大厅,看在你是来拯救芝娘的分上,我就原谅你的无礼。”

两家是世交,交谊甚笃的两人,对彼此家中的景况可说是十分熟悉。这期间相家曾经家道中落,一度影响了两家厚的交情。但近几年来由于相茗樵过人的手腕,而再度振兴起家业来,不仅让相府重返京城名流之列,也重续了两家的情谊……
不论以前或现在,相茗樵出入邵府的数频得数不清,当然也有机会认识芝娘,更糟的是他还知道青耘对芝娘有分"特殊"的情感。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反讽地回答道,没有余力嬉笑的青耘,将他抛在脑后,率先往长廊行去。
追上前来的相茗樵,微笑地说:“说起来有几个月没到你的别苑去玩了,今日再见到芝娘,好像又比过去要更标致、动人了些,所谓女大十八变,想想当初那瘦瘦千瘪的小丫头,会蜕变为如此美丽的姑娘,真可称是老天爷的神秘造化呢。”
“我不会把她让给你的。“青耘轻哼地说道。
“这是指她的人或是她的心?”
“都不让。”
“说这种大话,不太好吧?除非你想留她在身边做一辈子的奴才,否则女大当嫁,她迟早会属于别的男人。既然要嫁,放任地嫁给来路不明的男人,还不如嫁给熟识而又可信赖的人,你不认为吗?”
青耘顿下脚步。“你是认真的吗?”
相茗樵耸耸肩说:“我年纪也到了,又不像你,有邵伯父在上头压着,凡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只要我想娶,就算对方是阿猫,阿狗,也没人能拦阻我娶。如果是芝娘,我相信我们会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夫妻,当然,也许平淡乏味了些,我们俩的性子蛮相近的,大概没什么轰轰烈烈的刺激场面。”
“我和你的交情,到今天为止。相茗樵,你可以滚出我家了。”
不由得一笑,相茗樵摇着头。“你引以为傲的八面玲珑手段,一遇上和林芝娘有关的事,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啊?”
“我不是为了让你拿这件事寻我开心,才让你知道我和芝娘的关系。”
说起来,那是个大大的失算,也不过就心血来潮的一吻,他完全没想到会那么刚好被来访的相茗樵看到。
但不幸被撞见了的事,也不能当成没发生过吧?有了那教训,青耘再也不会轻率地在院子里随兴地亲吻或碰触芝娘了。纵使是挂着"别苑"的牌匾,和主屋有所区隔,并不意味着就没有人会进入他的地盘,看见他的所作所为。
不幸中的大幸是,那撞见他和芝娘亲吻的人是相茗樵,而非林总管或爹爹。
否则……
芝娘一定会被他们带走,带到一个他找也找不着的地方去。
“讲得倒好听,到现在我都还在想,哪天你会决定要杀人灭口,在我喝的酒里下毒,好除去你和芝娘间潜藏的威胁。“认真地拱起眉,相茗樵说。
“谢谢你,我竟都忘了还有这一招。”
叹气,相茗樵下论断说:“我们玩笑话也说够了。方才我说要娶芝娘的事,虽然不是当真的,但这种可能性你也别忽略。邵兄,从我发现了你们的关系后到现在,所抱持的想法始终都没有变--
“主子与奴才间的距离,不是对等的。不管你多想否认,在你眼中或许认为你们之间只隔着一条河,但在芝娘眼中却如同横着一片大海。
“真为了芝娘好,绝不是故意在外天酒地,制造一堆的假象掩盖事实。逃避不是办法,欺骗自己说:‘维持现状就是上上之策’,这更是愚蠢。一点都不像是你这聪明人会做的事。在一切尚未太晚之前,给芝娘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吧。”
相茗樵回主厅去了,可是青耘并没有跟着他进去,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见解”,已经让青耘失去了参加宴会,陪人说些言不及义的应酬话,或是插科打浑的心情了、
信步在园子里漫五目的地走着,他承认相茗樵所说的一切都再正确也不过了。
正确--而踬碍难行。
一旦提出要与芝娘成婚的要求,可想而知,铁定会触怒爹。
爹的怒火他不畏惧,他也有自信,哪怕被逐出邵家,靠他的一双手也能养活芝娘,甚至芝娘的爹。
他又何尝不想顺从自己的渴望,不顾一切地这么做呢?
但……他这么做,无可避免地会搅乱了芝娘与林总管的人生,甚至是剥夺了他们选择的机会。

芝娘已经为他牺牲了一,他半哄半骗,狡猾地取走了她身上最宝贵的……他也发誓为补偿此事,自己绝不犯同样的错,绝对不允许自己或任何人再剥夺芝娘的选择。
跟他走,或是维持现状留在邵家--在芝娘愿意作出选择前,他"不会"也"不能"越俎代庖地替芝娘作任何结论、
他不要再以自己的狡猾或任性,毁坏芝娘的人生了。
回过神,自己竟站在熟悉的梅树下……青耘伸手触摸着满是坑坑疤疤的苍老树皮,唇角浮出一抹笑……这棵树,似乎一直都在见证他和芝娘之间所发生的每一件事。
邂逅,冲突,转折。
犹记在这棵树下,他第一夺走芝娘的双唇--
“说,那家伙是谁?“扣着芝娘双肩的手指泛白,使劲地掐着她。
她错愕而惊恐地张大杏眸,“少爷,你……在生什么气?芝娘做错了什么吗?我不知道你在指谁啊?”
“刚刚在院子里,你和他有说有笑的家伙,那家伙是谁?我没见过,不是我们邵府的人吧!“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却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愤怒红雾弥漫的视线彼端,一又一地映照着同样的情景。
陌生男子的手掠过了芝娘的发梢,取下了黑发上的一片叶,芝娘羞涩地抬起红通通的双颊,朝着陌生男人微笑着。裸裎于男人眼光中的爱慕是刺眼的;隐藏于自己胸口中的妒火是丑陋的。
“院子?啊,你说莽哥吗?他……他不是邵府的人……不过他每天都会送鲜鱼来。莽哥怎么了吗?“眨着眼,芝娘仰望着他的小脸上满是不解的表情。
“你……喜欢那家伙吗?“艰辛、苦涩的,喉头像塞满了砂石般作疼,他问出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答案的话。
“咦?莽哥是个好人,我喜欢啊!“微微地绽开笑颜,芝娘无邪地说,“每他都会替我们这些奴才留几条肥鱼,免费帮我们加菜呢!他为人风趣又幽默,大家都喜欢他。”
喜欢?喜欢!他耳中充塞着这两个字,其余的根本无法再挤入脑海中,他瞪着芝娘侃侃而谈开朗的小脸,一股因怒而生的恨由心底升起--完全不懂我的心意,对别的男人笑得如此开怀的你,好可恨。
“住口。这样不知廉耻的话,不许你再说下去了。”
嘴一开,说出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回收。
不知自己为何挨骂的她,张大的小嘴,颤抖了起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单纯地喜……”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未出嫁的姑娘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什么喜欢男人,这就是一种不知羞耻的行为。“一拳打在梅树上,片片被震落的叶像是被他无情话语撕裂成片片的--她的心。
惨白到不能再惨白的小脸上,蒙上浓浓暗影,她红着眼眶低下头说:“对不起,少爷,是芝娘思虑不,我……没想到……”
“是啊,你’当然’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可多了!刺伤她,也刺伤自己般的,以残酷的言语之刃,往自己与她的胸口一并插下。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可以勾引男人的年纪了吗?随随便便对男人笑,就是在暗示他们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你知不知道?当你傻傻地笑着时,男人心里都在想什么龌龊的事,要不要我好好地教你啊?”
骗子!谎言!他自己才是那头禽兽,对她有着邪恶意图的禽兽!
现在这头禽兽,厚颜无耻地扣住了她的肩膀,抱住了她的人,明知道自己正在犯错,却无意回头地说:“说好听是一亲芳泽,其实也不过就是在觊觎你的人而已、”
“啊!”
以强取豪夺之姿去封住的红唇,是梦寐以求的甜美而柔软,是尝它千遍也不厌倦的--禁忌之蜜。
第四章
结束一天辛苦的工作,芝娘特地跑一趟药铺,硬是敲门敲到药铺主人从睡梦中醒来替她开门。不消说,起初药铺主人是一肚子不爽,也赏了芝娘几枚大白眼与无情驱赶,幸亏她磕了两三头地诚恳求情,外加药铺主人看到芝娘捧在手心上不算少的银两,才灭了他的火气,打动了他的心意--太好了。这下爹爹的病有救了!
看着手上如愿买到的宝贵药包,芝娘安心地踏上归途。待会儿一回到邵府就马上帮爹爹煎药!爹咳嗽成那样,一定很不舒服,药铺主人推荐时说没比这帖药治咳嗽更有效的了,希望那药铺主人说的是真话,这药能让爹的咳嗽根治。
走上半里多的路回到邵府,已经过了一更天。

府里的人都入睡了吧?好安静。平时总是人声鼎沸的屋子,一安静下来反而凸显出它大而空无的实体……教人心生恐惧。
刚住进这么大的宅子里时,她经常会因为无法入睡而半夜醒来,惺忪的眼睛四下张望,不见熟悉的景物与娘亲,慌乱而不知自己身在何,不知如何是好地偷偷哭着。
每每此时,细心的邵青耘都会发现她的异样,来到她身边,带她到园子里走一走,听她说些乡下轶事趣谈,陪她解闷直到天色发白。两人也常常聊得忘了回房睡觉,有了两就那样倒睡在树下,惊动了整屋子的人,还被爹给教训了一顿。
“少爷,怎么说您都是堂堂的主子,怎么可以随便睡在院子里,您着了凉就是奴才们的不是,请不要给我们添麻烦。“不假辞色的,爹爹严厉地训斥着邵青耘,像真正的家人般关心着他。
“芝娘,回去洗把脸,这样脏兮兮的,怎么见人?“对她,爹爹的教训中则多少带点疏远与冷淡。
在她为爹爹的态度感到沮丧时,邵青耘会适时地拉着她朝爹一起扮鬼脸,故意胡乱嬉闹着,以冲淡她心中的芥蒂。
可以说……没有邵青耘,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习惯这个家,因为他的陪伴,自己才能点点滴滴地聚集在邵家生活下去的意愿,慢慢敞开心胸接纳这个家里的人,在娘亲撒手人寰后再重拾被她遗忘多日的笑颜。
“喀"地推开了连接着别苑后园的小门,芝娘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回自己的小屋时,一道暗影挡在她身前。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哇呀!“一颗心差点进出胸口,她惊魂未定地抬起眸子,愕然地张开口说:“少……少爷,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吗?”
套着薄褂,披着散下的黑缎长发,像是特地从床上下来拦她的邵青耘,眉头锁地,夺走她怀中的布包。
“啊,那是--”
他大手一掀,拿起药铺的纸包一嗅,浓浓的药材味令他一压眉心说:“你生病了?”
“不是的,那是我为爹爹买来的药。“芝娘伸手把药包拿了回来,淡淡地说,“今天我看爹爹咳嗽得紧,有些担心,所以……”
“林总管病了?“邵青耘咋舌地说,“干吗浪费银子去外头买,家中的库房内有多少上等药材,就是给人吃的。下跟我说一声,我让人去取药来就是了。”
“不,多谢爷的好意。这是我对爹的一份心意,没有道理增添您的麻烦。“采取拘谨的态度,芝娘有意拉远彼此的距离。
“是否添了我的麻烦,由我来决定。”
他却不给她任何远离的机会,温暖的大手贴上她的脸颊,口吻不甚高兴地说:“瞧,还满头大汗。我记得离家里最近的药铺也要走上半个时辰,忙了一天还要赶这段路,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都不必休息吗?自找苦吃。”
“我只是做每一个为人子女的人都会做的事,哪有什么苦不苦的。”
比起赶路的苦,此刻离自己这么近的他,更让她觉得苦……
有段日子她少爷长、少爷短的,眼中只有邵青耘地过日子,每一天都是那样充实快乐,能为邵青耘做点事,哪怕是再小的事,都能令她高兴上一整天。
当时的她,仿佛只为了他而活。
可惜人是会变的,一如季节会交替,岁月会流逝,当她察觉的时候,自己对邵青耘的感觉已经改变了,他既是她命中的福星,亦是她命中的煞星,能给她快乐,也能令她痛苦、她的喜怒哀乐,无时无刻都系于他的一言一行上。
现在的她,依旧只为了他而活。
和昔日天真无知的自己纯粹出于憧憬的心不一样,现在的她对他……只能以一抹苦笑带过的无奈、甜蜜、痛苦却又眷恋的……种种复杂的情感全都搅和在一起,早已经放弃去理清白己心中到底对他有什么情了。
超越过诗人词家以美丽字句描绘出的爱与恨。
把自己和他--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我懂了,总之你就是不想我宠你是吧?“邵青耘一撇唇角,俊美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但迅速地又被平日的淡然取代,说:“那就让我提醒你,我曾吩咐过你,要你待在屋子里等我,你把这句话当成耳边风?”
芝娘咽了咽口水,心想不妙。“我一心只想为爹去取药,所以……”
“你在那些人面前宽衣解带,要怎么跟我解释?你应该已经想好理由才是。顺道一提,那最好是个非常非常好的理由,好得足以让我原谅你。毕竟,你的每一寸理应只有我能看,你是属于我的,却擅自主张地打算把’我的东西’亮给那些无聊家伙欣赏,这可是很激怒我的事。“他平静的口吻和满是危险气息的表情大相径庭。

“能不能先让我把药拿给爹爹……“寻求脱身之道的芝娘,求情地看着他。
“现在都三更半夜了,即使拿药给他,也不可能生火煎药,除非你打算把厨房的伙计们都吵醒。也就是说,你明天再去办这件事吧!现在你该做的,就是跟我回屋里去,好好地谢罪,否则你就是想在这儿接受我的’惩罚’。”
“……“芝娘浑身一颤。
邵青耘微微一笑:“干吗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样子?你要是不想跟我来,也无所谓。我说过我绝不会伤害你的,你可以拒绝我啊?”
一向都是这样。游戏的起点,都是从问句开始。
他知道她不会拒绝,他知道她的答案,他知道最终的结局--可是他一定会问上一声,让芝娘连推卸责任到他身上的机会都没有。
“你怎么说,芝芝?”
她咬着唇。
当他以这种口吻说话时,多半是意味着"谁敢再惹我,就得要有被五雷轰顶的心理准备"了。
邵青耘转过身,径自往寝屋走去。芝娘心中的天人交战并没有持续多久,答案是一开始就知道的
了,她踏出脚步,慢慢地跟着他的身后走去。
“你犯下双重的过错……”
说着,和冰冷的言词完全相反的火热双手在她的身上温柔地游走着。
“啊嗯……”
被红丝带蒙住的双眼,只能模糊映照出泛红的天地,无法看清他的面貌,取而代之的是异常敏感的嗅觉与知觉。
他身上的味道,他轻揉慢捻的指尖,鲜明地挑动她所有的感官……
和以往截然不同,强烈上数倍的火焰,一再刺激、袭击。
“一是无视于我的好心,顽固地跑去帮忙;二是聪明如你,我不信你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去对付那几个色胆包天的笨蛋,你却选择了最糟糕的方法-这是双重的过错,也是对我的一种背叛,让我不得不怀疑……”
“……莫非你是故意的吗?芝芝。”
“不……不是……”
“怎么不是?你让他们三人那么做,不就是想告诉我,因为我是主子,所以你才会这样听我的话,想借着那三人的行为也让我的卑鄙无所遁形。我在你的眼中和那三个混账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都是利用身份之便在欺压你的坏蛋。“口气苦涩的,他说。
“不是的……不是的……”
她一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
那三个人是那三个人,她从未想过要将他和那种人渣相提并论,更别说是要借着他们来讽刺他--
相反地,她才担心他会不会认定自己(就像他们所说的)不过是图谋他的家产与妾位,才不知羞耻地献上自己身子的女人,一个和出卖灵肉没有两样的可耻女子。
“那么,我在你眼中和他们并不一样喽?”
突然停止的碰触,令她身子群白趴招椋而她再也不能遮掩的心,使她脱口说出:“不一样、当然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温柔地挑起她的下巴询问着,而透过红丝带只能看到轮廓不明的他,教人好生寂寞……
“可以帮我取下丝带吗?少爷,我想看着你。”

除去障碍,映入眼帘的是他抑郁不快的俊脸,正像她所担心的……
“少爷。”
主动环住他的身子,芝娘以为自己不会有说出这段话的一天(毕竟她的身份,使她不能随心所欲地说……),但她今天不说清楚不行,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只会折磨他,而那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
“芝芝?“他错愕地望着她。
“只要能让我留在你身边,不论少爷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这是那时候我应允了少爷时惟一的想法。所以……我把自己给你了……没有别的想法,真的。假使今日我的主子不是你,而是那三个笨蛋的话,我想在他们碰我的瞬间,我一定就咬舌自尽了。不,除了少爷以外,任何人对我做这种事,结果都一样,我绝不会接受的。”
“真的吗?“他抚摸着她的脸颊。
芝娘微微一笑。“再说,我真的没少爷以为的聪明,那时他们要我宽衣解带,我只想到这多少也可拖延一点时间,反正身上有那么多件衣裳,在我脱完前,闻风赶到的爹爹就会替我解围了。所以才会那么做……”
抱歉地低头,她抬眸小心地窥视他的脸色,轻声说:“这算不算得上是好理由呢?”
他给了她一抹最最温柔的笑。
无数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上、眉梢,眼尾、融化了她心头的紧张,纾解了前一刻还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急切,不慌不忙地吻着,亲着,拥抱着……
这是头一在他的怀抱中,芝娘有了幸福的感受。
从不知道目眩神迷的激情以外,原来彼此肌肤相亲,也会有这样温柔甜蜜的心境。
要是邵青耘能一直都对她这么温柔,该有多好?
本以为他给自己的温柔早巳全部都收回去了,可是今夜她好像又回到一心憧憬着他,眼中只有他,他所说的话就是她的圣旨,他以外的事物都不在她关心范围之内的那段甜蜜日子。
不要对我冷冰冰的。
不要对我使坏心眼。
不要对我不理不昧。
她所想要的不多,就是他的一抹微笑和以前一样的温柔态度,为什么曾有的幸福会在一瞬间成为水中泡沫消失,她真的不懂!
FM16 FM16 FM16 FM16 FM16 FM16 FM16
不知者无罪。
她就像是受惊的小蛇般,在他以最恶劣的手法突如其来地夺走她的初吻后,一听闻到他的脚步声就一溜烟地逃走。
她不知道,自己的"闪避"是在男人被欲望冲昏了头的脑袋中火上加油,她纯洁到不懂,男人是一种嗜好"你逃我追"的动物,她未曾经历更不明白,何以她企图掩饰发生过的事,努力维持常态的努力,看在男人眼中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因为一旦产生的"欲望"未获满足前,是不会随着距离拉长而消失,只会变得更、变得更执着、更教人痛苦。
日复一日,青耘的脸消瘦了,人变阴沉了,话也少了。
表面上,他依然是邵家的万人迷少爷,依然气定神闲地游走在众人间,以微笑和妙语掳获众人的心,可是回到别苑的他总是一下子就沉默寡言了起来,特别是当他又发现芝娘不见了的时候。
“芝娘人呢?跑哪里去了?”
“咦?我不知道啊,刚刚她人还在这儿的。要我去找她吗?”
“算了,下去吧。”
她当然会躲着他了,青耘比谁都知道她躲起来的理由。
一方面他庆幸她聪明地逃了,逃离他的面前,
逃离他伤害她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埋怨她的逃亡,企图从他的掌心中逃离,是可恨的行为。当他毫无选择地成为她的裙下之臣时,她却对他毫无感觉……

痛苦。万针穿刺的痛,万剑穿心的苦。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看、不能言、不能触摸,他既恐惧自己对她伸出邪恶的魔掌,又害怕她会在自己眼前被别的男人掳走,矛盾冲突的心,令年轻的他不知如何应对,没有理这份痛苦的能耐,只有借着荒唐放浪的行径,在伎夜笙歌中期盼遗忘这一切。
“吾儿,最近你似乎玩得过火了,爹不是不让你去玩,但看看你精神萎靡的模佯,实在让我不能苟同。“就连向来不曾干预他的行为的爹,也看不下去地说。
“你这副荒唐的样子就好像有什么事在背后逼迫着你似的。有什么事难道不能跟爹说吗?爹绝对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不是不曾想过跟爹提出要求,要爹把芝娘许给他--在他最痛苦难当时,这念头转过千、百不止。
然而,再怎么被逼得走投无路,他也知道这是行不通的。
要是借着爹的力量去强夺她,自己事后绝对会后悔。无论他多渴望芝娘,也知道"霸王硬上弓"得到的是空虚的果实,输给了这一时的渴望,他往后一辈子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得到心不甘、情不愿的,以憎恨的、愤怒的目光,说不定再也不会对他微笑的芝娘,和得到一尊没有生命、没有意志的人偶有何不同?
“没的事,爹爹,您想太多了。您和孩儿一样大的年纪时,一定也喜欢冶游玩乐才是。现在正是孩儿觉得一切都新奇有趣的年纪,难免会玩过头,请您原谅孩儿光顾着玩乐而让您操心了,往后我会留意的。”
嘴巴上这么说,看似收敛了几分的行为让邵父安心不少,但青耘周遭亲密的友人都知道,私底下在邵父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行为更是变本加厉。
夜不归营成了家常便饭。
就算照常在家中享用三餐,但往往一离开饭桌,换了身衣裳,他便又呼朋引伴地四游玩去了。
云咏别苑天天都在唱空城计。
这种景况持续了有半年之久……
夜,他难得回别苑,喝得半醉的喉咙干渴无比,所以唤人为他倒杯水来,只是他没有想到捧着水来的人会是……
“少爷,您的水。”
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她的脸了,青耘痴痴地望着她,连伸手去接杯都忘了。
“少爷?”
她在颤抖?为什么?隔了这么久,她还是怕他?就因为一时的错误,造成无法弥补的缺口吗?要等多久,她才会原谅他?
“拿近一点。“出于报复心态的,他恶意地说。她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终究是顺从了他的命令,靠到他的身边。
不接杯子,反而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使劲,他柔声说:“你怎么不躲我了?”
“咦?”
“别装傻,你这些日子以来都在躲着我,没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而很遗憾的我一双眼睛都好好的,看得很分明。”
不是存有什么企图,他在心中告诉自己,只是好久没有和她说说话,听听她的声音了,说些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地能不躲开他,多留一会儿,在他身边就好。
“我……我以为……少爷不想看到我……”
垂下赧红的双颊,在烛光下分外明艳可爱。似水的眼眸中,曾几何时不再有童稚的色彩,而蕴藏着几分女性熟香、
“不是我不想看到你,是你在躲我吧?“不知不觉地,使出了调戏的口吻。
“那是因为少爷……”
“因为我?”
她下定决心地抬起头说:“少爷讨厌芝娘吧?”

“我讨厌你?此话怎讲?“因为她实在错得离谱,让他不由得笑了出来。
“少爷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好像在生气似的。从……从……从那天以后,少爷就一直在生我的气,气我不知廉耻地对别的男人笑。芝娘知道,所以不敢出现在少爷眼前,怕少爷见到我心情会不好。“带有几分委屈的,她扁扁小嘴说道。
他一缓颊,摇头说:“你说反了,芝娘。”
皱起不解的眉头,她困惑地望着他。
“我才是,上莽撞地亲了你的嘴,惹你讨厌了吧?”
脸一红,她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也是芝娘不好,少爷教训得是,我现在不会动不动就和别的男人说笑了。”
他该拿她怎么办?她是这么信赖他,全面而全心的,从不曾怀疑他对她另有居心。青耘在她面前无地自容,相形之下,自己已经是个满身污秽的人了,不光是心,连灵魂都是黑的,想要她的渴望已经令他不要自尊,就算用骗,来硬的,他都想要她。
“你走吧,我累了,想休息了。“在他仅存一丝理智前,要她退下。
“少爷,假使您能原谅芝娘的大胆,可不可以听芝娘说一句话?”
“什么话?”
“那个……请您多多回来别苑吧。这儿没有了少爷,好冷清。我猜外头很好玩,一定有许多的朋友陪你,不像这儿没有什么能令少爷开心的事,也难怪少爷喜欢往外跑。可是芝娘也会努力找一些让少爷开心的事,请您拨点时间回来别苑吧!”
她天真的话语,就像在饥饿得不得了的人面前,丢下可口的诱饵,只要利用这诱饵就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
于是,他挥开了最后的理智,微笑地说:“你晓得我在外头都是怎么寻开心的吗?”
芝娘摇了摇头。
“有好多姐姐妹妹等着我去疼爱她们,她们都是些可怜人,寂寞而且需要应付许多难缠讨厌的客人。我人大方又亲切,是她们眼中最好的恩客,我在她们身上欠下不少风流账,得还给她们才行。你说怎么办呢?”
即使再无知,这点弦外之音她也听得懂。芝娘不由得张大了嘴说:“少爷您怎么能天天往那种风月场所跑呢?”
“呵呵,有何不可?我听她们弹弹琴,她们也陪我下下棋,人生得意需尽欢。”
“要弹琴、下棋,芝娘也可以陪少爷啊!”
“她们还会供我温暖的身子做枕头,还有许多许多你想象不到的事,她们也都会替我做,你能吗?”
要是他没有先喝了几杯再回家,或许他就有能力克制自己,可是脱了的野马拉也拉不回来,他以哄诱的口吻滔滔不绝地说:“要是你把我这些风流账都包下来,我就答应你天天留在别苑里,绝不在外过夜。我说到做到,芝芝。可是你大概办不到吧?我看我还是继续去找那些姐姐妹妹……”
“办得到!”
青耘心一颤。
“芝娘办得到。“她虽然脸色苍白,浑身也颤抖个不停,但她一点也没有迟疑地说:“我……我就扛下少爷的风流账,少爷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少爷能留在这儿,留在芝娘身边!”
以这一双手,他摘下了原奉高高挂在树梢,等待着有缘人摘取的半熟果实,并且强迫那果实为自己早日成熟。
青耘望着躺在自己身边,酣酣睡着的芝娘。
自心底涌生的怜惜,多得从心房满溢出来,她的一根发、一颦一笑、一抹眼神,都是属于他的,他不让人看、不让人碰,不想让人接触到他独一无二的宝贝。可以的话,真想就这样把她永远禁闭在这间寝房内……
可是再过不久,天色就亮了,现实是严苛无情的,主子与奴才的身份又将重新加诸在两人身上,强迫他们保持着距离,这令人痛恨的身份枷锁,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取下?
怀中的人儿,睡得有丝不安稳地翻转着身子、青耘细心地为她重新盖好被子。
“……不……不要……爷儿……原谅我……对不起……”
在梦中折磨你的人,是我吗?

青耘绷紧了自责的下颌,为她抚去额上冒出的汗水。
我该如何向你道歉,才能让你自这份折磨中解脱呢?惟独放了你,我办不到,这比要我舍弃自己的生命,还要难。
拾起一绺她的黑发,在上头印下一吻,轻声地说:“芝芝,我的芝芝,我真的真的好爱--”
砰!砰砰!
黎明前的敲门声,像是阎罗殿传来的不祥之音,急迫地中断这宁静的一刻。
第五章
披上外袍,青耘自己去应门。“淮?在这个时辰有什么事,要把我叫醒?”
“非常抱歉,少爷、是这样的,我们里里外外都找不到芝娘,不知道她跑去哪里,所以想问问少爷……“和芝娘同房的丫环有些胆怯地说。
“芝娘?“虽然她人就在自己房中,但青耘不想让人发现他们一起过夜。
于是他说:“我怎么会知道她人在哪里,你去别的地方找找。”
“是。”
丫环明显如释重负,快步转身离去,想必她也是被逼硬着头皮来碰碰运气。青耘继而一想,她明知此举可能会让他发火,还来问他,那一定是有非比寻常的事发生了,才会令她即使冒这个险也非要找到芝娘不可。
“慢着,你急着找芝娘做什么?”
被叫住的丫环回头惶恐地说:“我……我是要通知她,林总管……方才他被人发现吐血倒卧在房间的地上,现在已经叫来大夫诊断,就连老爷子也都赶去探望,还吩咐我们把芝娘叫过去。”
芝娘她爹?糟糕……这事要是传进屋里……
青耘脑中才窜过这念头,身后已经爆出声音:
“我爹他……你说我爹他怎么了?快、快告诉我!”
“芝娘?你,你真的在少爷房里?“在邵家是老资格的丫环,诧异的目光轮流望着青耘和芝娘,再看到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看来自己在无意间掌握到一个重大的秘密。
“我爹他不要紧吧?“顾不得同伴别有意的问话,芝娘被吓得睡意全失的脑子里,只回荡着爹爹吐血倒卧的噩耗。
“总之,你快点换件衣裳,跟我来吧、“丫环咳了咳,回避不去看芝娘那仅披着一件薄衫的身子以及身上颇为明显的点点红痕……
她心中暗道:我就说嘛,少爷对芝娘特别好,原来就是这个原因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两个人?不过我知道了这件事,往后少爷该不会故意刁难我吧?甚至找借口把我从邵家赶出去?
因此,丫环在等待芝娘去更衣时,特别奉上极尽陷媚之能事的笑容,对青耘说:“少爷,您放心,我们下人是不长嘴巴的。今天的事您尽管包在我身上,我绝对不会把我看到的事说出去的。”
她以为这样总可以获得少爷的一点赏赐或称赞,万万没想到青耘只给她一抹冰冷的眼神说: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总管的病情更重要吧。”
吃了根硬钉子:丫环有些自讨没趣,她讪笑着说:“那我该通知的也通知了,还得回去复命呢,就不等芝娘了。请少爷告诉她,林总管现在人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要她快些过去吧。”
倘若不是一心挂意着芝娘的情况,青耘也许会有多一点的余力注意到自己正犯下的失误,可惜他此刻除了担心芝娘之外已无暇顾及其它。
是他拦阻下芝娘的,纵然没有人能保证昨夜芝娘替她爹爹熬了药,送给林总管喝,林总管的病况就不会恶化,但毫无疑问的这件事在将来必会成为芝娘心头的一大创伤--毕竟昨夜他们俩耳鬓厮磨的同时,林总管也正为病痛所苦。
他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林总管安然无事,他要是不能熬过这一关,恐怕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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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芝娘奔到床畔,看到面如槁灰的爹亲时,盈眶的热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奔流下来,林总管勉强地睁开眼,虚弱地朝女儿伸出一手,芝娘立刻以双手紧紧地握住。
“爹,我是芝娘,您知道吗?女儿就在这儿,您要振作一点。”
“芝……娘……吾儿……”
“爹,您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女儿就在这里守着,您一定可以好起来的。“哽咽着,竭力不让哭声发出,强忍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芝娘不断地在心中说着:娘,您在天上一定要保佑爹,千万不要再让她们把爹从我身边带走了。我已经失去了您,我不想再失去爹啊!
“……我有件事……非告诉……你不可……“林总管断断续续地,气若游丝地说着,"……在老爷……那里……爹以你的名……存了……咳咳咳……”
“爹!”
看着爹亲口中再度溢出的暗红色的血,芝娘好像又倒回十多年前,娘离开她时的那一天,那时娘也一样,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熄灭般,渐渐变得涣散的眼与逐渐冰冷的手,不论她怎么哭叫,娘都没有再醒过来。
“……那是要……给你做嫁妆……爹……要你好好……嫁个可靠的……不要留在……邵府做……奴才……”
“您在说什么呢?爹还在这儿,不是吗?只要爹爹还在,女儿哪儿也不去、爹,快不要说了,您得休息啊。“芝娘放开了爹亲的手,起身冲向一旁的大夫说:“求求您,大夫,快救救我爹,我给您跪下、给您磕头,请您一定要医好我爹!”
“姑娘,你快点起来吧,老夫能做的绝对会做的,只不过老夫也非神仙,没办法妙手回春……”
“不、不,爹一定有救的,爹不会就这样离开我的,我不信……”
可是在场的人,从邵老爷子,邵青耘,到几名关心总管的家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林总管恐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虽说生死有命,人都会经过生老病死这一关,不想开点不行,可一旦降临在自己周遭的人身上,特别是自己的亲人时,谁也无法看得开。
哪怕徒劳无功,也要做最后的努力,拯救--
“……吾儿……”
一听床上的人呼唤,芝娘马上跪爬到爹爹身边,“爹!”
“……这辈子……爹爹……对不起……你娘……和你……“林总管仰着无神失焦的双眼看着天板说,"……可是爹……没有后悔……我能做的……想做的……都已经做了……”
“咚"的一声,手无力地垂放在床上。
“不要!芝娘不要爹死,爹你一定要好起来。
爹!”
不管她再怎么哭叫,床上的人已经失去和她说话的力气了,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的模样,使大夫赶紧上前探视林总管的鼻息,最后说:“还活着,不过--恐怕再撑也没多久了。”
芝娘闻言,绝望之下她昏了过去,幸亏青耘眼捷手快,迅速抱住她。
“都是我不好,竟没发现林总管病重到这种程度,我知道咳嗽是他的老毛病了,每问他要不要给大夫看一下,他嘴巴上总是说没什么、没什么……“一旁,邵老爷子摇着头说,“这半个月来我都在外头忙,还把家务都交给他理,害得他心力交瘁。”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林总管的病况这么严重,邵府上下谁也没有发觉,要说谁对谁错、谁好谁不好,那么邵家每个人都难辞其咎,青耘默默抱着芝娘往外走,转头对邵父说:“我想她醒来后一定不会愿意离开她父亲的身边,所以隔壁房借她躺一下。”
“好,你去吧。林总管这边有爹在。”
掉过头,邵老爷子跟大夫说:“这也许有些强人所难,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力抢救他。林总管对我、对邵府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人,也是家人。多少银两,需要什么药材都没关系,只要能救得回他就好了。”
多年主仆一场,能为他做的最大努力,竟只有如此,邵老爷不得不感慨--无论赚得多大的财富,爬到多高的地位,这世上无法随心所欲、称心如意的事,依然多得让人吃惊。
稍晚。
芝娘幽幽转醒后,第一句话就是:“我爹呢?”
“还昏迷着:“青耘递了杯水给她说,“方才爹又找了别的大夫替你爹看诊,那位大夫精通针灸之术,说不定能为你爹的病带来曙光。”
“我要去看爹。“焦急地想要下床,芝娘的脚才碰到地面,新生的黑暗再度来袭。

“你不要焦急,方才大夫也看过你的情况了,说是气急攻心,得静养一下。”
“静养?我现在哪有时间躺着,当爹的生命垂危之际,你竟要我眼睁睁地在这儿发呆吗?“说着,芝娘推推他的身躯,“不要挡着我,让开!”
“你去了又能帮上你爹什么忙?你是精通医术的大夫吗?当你看到林总管受病痛折磨时,能做的还不就是在旁边哭哭啼啼地,徒增大夫的困扰而已。“青耘不得不说出重话,一径的温柔在此刻是行不通的,伤心过度失去理智的芝娘根本听不进耳里。
“我是爹的女儿,我有权利在爹的身边,你为什么要这么坏心眼?走开!你走开!“抡起拳头,她盲目地捶打着惟一可供泄愤的对象。
“好,既然你说不听,我只好把你绑在这张床上,直到大夫说你可以下床为止、这是为了你好!”
“呜呜,我讨厌你、我恨你……”
“那就恨我、厌我吧!如果这么想会令你觉得好过一点的话。”
她闻言,崩溃地哭倒在他怀中。“青耘、青耘,我该怎么办?要是爹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往后再没有亲人……这世上我就是真真正正的孤儿了……没有爹、没有娘……”
“哭吧!把所有的不安、痛苦都哭出来,我就在你身边,你还有我,我哪里也不会去,会一直陪伴着你的。”
他心疼地抱着她,要是自己的力量能分给她,就算全部都给她也无所谓。她是这样柔弱无助,却要承担这么多的悲伤,自己难道无法再为她做什么吗?如果他能再坚强一点、再可靠一点,是否就能成为屏护她免受风雨打击的围墙呢?只是现在懊恼自己没有累积更多的力量,也是于事无补。
“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仓皇离开他怀抱的芝娘,七手八脚地擦着自己脸上的泪痕。多讽刺啊!现在的他别说是什么围墙,根本是个无法把两人的关系公开地摊在众人面前,还要让她时时刻刻担心着他人目光的--无能情人。
青耘一咬牙,吞下胸口的苦涩,先起身去应门。“爹-”
等在门外的邵老爷向他点点头、“爹爹有句话想私底下跟林芝娘说,所以就过来了。吾儿,你先到外头去等我一下。”
“您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吗?芝娘人还很不舒服。”
扬起一眉,两张神似的面貌,只因年纪的不同而有截然不同的魄力。所渭姜是老的辣,显然略胜一筹的邵父,盯着儿子说:“你什么时候不当我邵府的公子,做起了林芝娘的贴身保镖来了?”
脸一暗。"……我只是不想爹再刺激她。”
“噢?你未卜先知,先想到爹要说什么话了吗?“拍拍儿子的肩膀,邵父说,“去外头等着吧!爹没有理由要伤害她,起码看在林总管的分上,我也是把她视为咱们邵家的一分子。”
青耘怀着一丝不安地回过头,真的没关系吗?爹要和芝娘谈的,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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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已经从林总管口中听到了,他的确托付我一笔丰厚的银两,足以帮你办个体面的嫁妆,金额可以让你和夫君两人在乡下购地置产,过着自给自足的平淡生活。”
说完,邵老爷子看了看红着一双眼,低头不语的她。
果然是个祸害啊!当年,林总管带着年纪方小的芝娘前来请求他收留时,他就已经看出这丫头五官清丽,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后将会吸引不少狂蜂浪蝶的注意。而也正如他所料,那承袭自她爹,娘的美貌,十几年后日渐成熟并掳走了儿子的心……
想起那名兴冲冲地前来通风报信,得意地说着儿子与林芝娘的"奸情"是怎么被自己揭穿的丫环,邵老爷子心头就充塞着不快。
(我自己的爱子,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理所当然的我这个为人父亲的最清楚,岂轮得到他人插嘴?更不必说被奴才拿来作为逢迎谄媚的工具,再愚蠢也该想到这种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下场,就只有滚回家去喝西北风罢了。)
不必那丫环多此一举,他也早巳知道青耘与林芝娘……的事。事实上在邵府屋檐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说他是控制欲极强也好,缺乏对他人的信赖也行,总之任何与自己有关的、在自己周遭的,不巨细靡遗地掌握到每一分,他就会有夜难安寝的忧虑。
以为光靠赔赔笑脸,就能在人才济济的朝廷中蹿升的人,不过都是些无能的笨蛋而已。他可是不惜出卖自己妹妹给年老好色的皇上,也要让邵家跻身受宠的一族,一个拥有不断扩大的野心,外表却能保持内敛谦冲的男人。
和这样的自己有着最相近本质的,在十几名的儿女(当然没算进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中,也就青耘一人了。
无论是世的手腕,对待自己敌人不留情的手腕以及绝不让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在众人面前,让人有机可乘地抓住自己弱点的性子,一切的一切都神似他这个做父亲的,而且青耘还拥有自己当年所没有的霸气--那是优渥环境与长期于上位才可培育出来的气度。
这份霸气,将是未来邵府要在宫廷中更上一层楼所需要的!
多年来他不惜给予青耘最好的一切,聘请最高明的西席,将爱子锻炼为文武双全的伟岸男子,博得众人爱慕的美公子,为的就是盼望青耘会成为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邵府当家,承继他所奠立的基业,发扬光大。

因此他绝不容许儿子的背叛,也不会放任这已然形成的毒瘤日益变大……
林芝娘,看在忠心耿耿的林总管分上,姑且容忍她到今日。但如今林总管也来日无多,该是想办法将她由爱子身边铲除的时候了。
假使林芝娘不是林总管的女儿,青耘也不是这样宠爱她,他也许会考虑让她留下来,成为青耘的家妾--以爱儿的年纪与身份,早该娶妻纳妾了,至今未娶的理由,正是青耘不停地找借口推托。
无奈的是,如果把林芝娘纳为青耘的妾,一是对不起多年来辛勤为邵家卖命的林总管,林总管曾说他希望女儿能嫁给一个好人家的青年为妻,哪怕对方不是拥有万贯的家财,也胜过在大产人家中争权夺势,和人共享夫君,因为他看太多这种活得不幸的女子了。
二来,青耘太疼林芝娘,真的正了她的名,只怕会招致未来青耘正室的妒意,引爆家族内的纷争……这也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所谓"家和万事兴”,不是他要自夸,但他多年来不论足家中的妻妾或养在外头的,都一视同仁地宠爱,而她们也都很有分寸,从不争风吃醋地吵闹,所以邵府才能如此-飞黄腾达。
因此,除非青耘娶林芝娘为正室,才能解决这些麻烦,可惜以林芝娘的身份这又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早巳想好足以匹配青耘的对象……
美貌,才能都是其,但她一定得有能帮夫的家世与财势,好比最近才被赏赐公主头衔的杨门千金,或是天下首富的宋门千金。
而林芝娘绝对会是他为爱子铺下的坦途前方,一颗碍眼的石头。
“我和你爹爹相识时,我们都还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呢!我当时就认为你爹出身贫苦,但才气纵横,要不是生在那样的家庭,他这辈子绝不会只做人家的奴才,替人卖命过完一生,你爹爹也应该抱有一样的看法,所以他才会把毕生的积蓄留给你,要你脱离做人奴才的日子,找个人嫁了。”
邵老爷子以长辈的口吻说道:“我非常赞赏你爹爹这种人要往上爬的骨气,没有哪户人家一开始就大富大贵的,英雄不论出身的想法固然好,可是像我们这样的凡人都是靠祖先一点一滴的庇荫,慢慢累积成就、若说你爹爹是第一代,你就该是承续努力的第二代,芝丫头,你很聪明,应该懂得老爷我在说什么吧?”
见她低垂的头,动也不动,但交握的双手正微微颤抖,这表示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有传入她的耳中才是。
加把劲,邵老爷叹气地说:“你要不要接受你父亲的好意,我是无权过问,不过这也算是你爹的遗愿,你就好好考虑吧!如果你答应,那替你挑选夫君的事就包在老爷子我的身上,我会给你找个有前途的好青年,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开始时就没期待林芝娘会马上点头接受。再怎么说,她和青耘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而已,会有所眷恋也是意料中事,不过只要仔细想想利弊,相信她不会拒绝的。
“我等你的回音。”
起身朝门口走去,邵老爷子才碰到门扉,身后的芝娘已开口说:“老爷子不必担心芝娘在爹爹走后,会继续留在这边给您添麻烦。我早巳想好了,爹爹离开邵家时,也就是我离开的时候。”
回答来得意外地快,邵老爷子非常高兴地点头说:“真是孝顺爹爹的好女儿。你能接受你爹亲的好意,相信林总管也会非常欣慰。那么我就命人去放风声,要媒婆帮你留意有没有什么好对象了。”
“不。“抬起坚毅的小脸,芝娘坚定地说:“我要一个人回老家去,重新把卖掉的祖产与家都买回来,一个人过日子。”
邵老爷子愕然地望着她。“你在说什么傻话,这样是不行的!没有男人家在身边,你以为自己一个姑娘家能独立过生活吗……”
芝娘没有回答他,地一鞠躬说:“谢谢老爷关心,芝娘要去探望爹爹了。”
她是当真的?
邵老爷子皱起眉,看来林芝娘也遗传了她爹的顽固个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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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娘的爹在病榻上并没有拖过几天。就像大夫所言,病入膏盲、回天乏术的林总管,从那天清晨昏迷以来,尽管用尽上等药材,也请多位大夫尽最大努力,他也没有能够再清醒。
最后他所交代的话,也成了真正的遗言。
“请节哀顺变。”
听到这句话,芝娘红肿着眼睛,对前来致丧的人一鞠躬,还礼。
丧礼是在一间小寺庙中举行,但其实也称不上什么仪式,聚集了生前和林总管较熟悉的三两好友,以及一身披麻戴孝,早巳哭干泪水的女儿芝娘,邵老爷子、邵青耘等人,在住持的带领下先为林总管诵经祈福。
飘着细雨的灰蒙天气,稍嫌冷清却肃穆的场面,在众人上前为他撒下一怀黄上作为告别后,林总管度过了这人生的最后阶段。

“你可要多保重,芝娘,不要太伤心了。”
一个个散去的人们在离去前,也不忘关心地问候一下她……但芝娘的响应只是单纯地鞠躬,还没有办法轻易从失去父亲的打击中回复,她关闭的心扉谁也无法开启,包括邵青耘。
事后他追问过爹亲到底和芝娘谈了些什么,邵父只说那是和林总管的心愿有关,他没有必要知道。
有问题,不必动用他的直觉,光从爹亲闪躲他的眼光,他就可以嗅出爹爹在计划着什么,而且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事、综合以上两个疑点,推论得到的答案不是非常明显了吗?
想借着林总管之死,把芝娘由他身边带走。
我岂会轻易地就接受如此荒谬的事!
芝娘少了爹在身边,正是脆弱而需要保护的时候,自己绝不允许任何人在这时企图把他和她分开,在她爹爹重病时,他跟芝娘说过,她还有他,他会一直在她身边,现在就是实践诺言的时候了。
“芝娘……天色也都暗了,大伙儿都回去了。我们也该走--“他伸出手给她,却遭到无情的推开。
青耘缓缓地蹙起眉。“我知道你想多留在自己爹亲身边的心情,不过一整天下来你一定也累了,想要探望林总管的话,以后随时都可以来,现在还是以自己身体为重,先回去吧。”
“不……”
“芝娘,你要听话啊!”
她摇着头,再地说:“不,我不,我不回邵府了。”
“你说什么傻话,不回邵府你打算去哪里?再说,你身上连银两都没有带,根本走不出这京城,你不懂吗?“也许青耘心中有想过这一刻迟早会来,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又急。
情急地扣住她的手臂,他怕自己一不留神,她就会消失。“是爹跟你说了些什么吧?告诉我,是他要你离开的吗?他怎么说的,告诉我!”
“这和老爷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决定好的。”
“你胡说,我不信!”
“少爷,您握得我手臂好痛,请您行行好,放开我。”
求情的眼眸,是那样引人爱怜而又可恨的……
曾经对他发出欢喜吟声的双唇,今日也冰冷地抿起……这唇、这鼻、这耳,每一自己曾经那样爱过一又一的……未来再也不会允许他的碰触,而即将离他远去吗?
索性……跟她一起走!
要是她无论如何都要离开邵府的话,那么他也不想留在没有她的邵家了,和她一起……管它是天涯或海角,都好!
“我跟你去。“青耘眯起火热的眸,真挚地说,“假使你无论如何都要现在走,那我就跟你一起走。不回邵府,去任何你要去的地方,走,我们一起走!”
似乎不曾想过他会有这样举止的芝娘,惊讶地望着他。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的青耘,扣住她的手臂说:“还等什么?继续站在这儿发愣,很快邵家的人就会注意到我们没跟上前去,他们会来找我的、快,走吧!”
双腿不由自主地被他拉着跑--
芝娘听着自己心脏的跳动从绝望的低落一转为高扬的幸福,因为她从没想到他会在这关键的一刻选择了自己,过去她一直不敢把他的话当真,总说服自己不可把戏言当真。
可是在这一刻……
我可以相信你吗?青耘。
你对我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吗?
如果都是真的,那么我想我这辈子也别无所求了。

第六章
“什么?少爷没有回来?那林芝娘呢?“一拍桌,邵老爷暴跳如雷的吼叫声,响遍整个邵府,“也一样?两人都没有回来?你们这群饭桶!
我不是要你们好好跟着,你们这么多人竟也能跟丢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手脚慢的姑娘家,你们拿什么脸回来跟我复命的?!”
“小的跟着老爷的马车后头离开时,是注意到另一辆马车的影子不见了,我们只以为是少爷和她搭的马车稍微慢了点,也没有发现到他们并未跟上来。等我们觉得情况不对,再回庙里去找,就已经不见少爷和林芝娘的人影了。“车夫和家丁领班惶恐地说着。
“也就是说,你们甚至连何时失去他们俩的行踪,或是他们由哪个方向离开,也都不知道了?”
“……是的……老爷。”
饭桶、饭桶,个个都是没用的饭桶!
但现在骂人也于事无补,邵老爷子在厅上来回踱步,他不信青耘真会离开邵家。这只是年轻人一时的意乱情迷,人的一生中就是有那么一两回会因为感情用事而犯错,就连他自己也难以避免。
等青耘从激情中清醒,并发觉自己犯下多大的过错后,就会回到邵家。
邵老爷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是啊,他差点就老糊涂了,孩子们爱胡闹,自己岂能跟着瞎起舞呢?他是一时被吓慌了手脚,而忘记狡兔有三窟,青耘的每一"窟"都被自己摸得一清二楚,根本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老……老爷……我们这就去找少爷和林芝娘。“企图以行动弥补的家丁们说着,“我们一定会找到少爷,并把少爷带回来的。”
“且慢。”
家丁们不懂前一刻还暴跳如雷的老爷,何以这一刻已经能露出悠哉的微笑。“老爷?您还有其它吩咐吗?”
邵老爷子捻捻胡须说:“对外就当少爷带着芝娘是去度假散心,所以暂时不在家,不可让人认为他们是一起失踪的。一走出这道门,要是让我听见’失踪’两字,你们的饭碗就别想再捧下去。”
“是,我们会小心的。”
“另外,不必像无头苍蝇一样去找。你们少爷会去的地方、能投靠的朋友,我都已经特别记下,只要派人锁定这些地方就好了。别再犯下和今日一样的错误了,领班。记住要’牢牢’地守住,哪怕是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也绝不放过,少爷一出现在你们面前,立刻把他’请’回家中,知道吗?”
“是,老爷。”
各家大钱庄那边也派人严密监控的话,就万无一失了。毕竟身五分文,他就不相信青耘能带着林芝娘逃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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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枚翡翠指环换得一匹好马,青耘带着芝娘往京城郊外直去,一路上她紧抱着他的后腰,贴着他温厚可靠的后背,既不问他要去何方,也不在乎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明知道这么做是在逃避现实,想要真正脱离背后的追兵根本就是梦想,可是她依然想沉溺在这一时的梦幻中,暂且闭上双眼,暂且忘记身份的枷锁,暂且把所有痛苦的、悲伤的,心碎的现实摒除在外,车有这自由的甜蜜空气。
连夜兼程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也没休息,她不知马儿跑了多远,惟独四周的景物由华热闹的大街,转为僻静幽的林间小道,被郁郁苍苍的绿林所拥抱,渐往山行。
“芝娘,就在那里,看到了吗?在林子里隐约可以见到的屋檐,我们就先在那儿住一阵子,等风声过去再说。”
似乎是间很别致的乡间小屋,层层迭迭的浓树阴里,随着摇晃而若隐若现的屋子,有着朴素原始的外观……芝娘不由得联想起以前的乡下老家,和这间屋子有几分神似呢!当然,老家还要更小,更旧、更残破些,可是那竹篱和泥砖土瓦堆起的墙是没有两样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拉停了马儿,青耘先眺下马背,接着再伸长双臂将她抱下。“一位好友不久前才买下的产业、因为买下这儿时,我也陪他来解决过一点小纠纷,所以我知道这儿目前是空的,可供我们小住没问题。”
“这样不好吧?没有通知一声,就擅自住进来……“芝娘嘴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因为惊喜而大张,不住打量着屋子的眼神,早巳泄漏了她有多么中意这个地方的秘密。
青耘站在她身后,环着她的腰,愉快地笑说:“不打紧,他欠我一份人情,恰巧用这的事来抵账,要是我先知会过他,万一他在爹爹面前不小心漏了风声,反而会让事情变糟。”
“这片地好大啊……”
不禁赞叹起屋前这片宽敞的院子,眼一亮,她还看到了角落的棚架上栽种着各式各样眼熟的--

“你看!那儿是丝瓜棚,还有菜圃!好可惜,因为没人照料都被杂草给盖过了,不过只要整理整理,理应可以收成的。”
“方圆半里内都是这户人家的地,原先住在这儿的是位独居怪婆婆,养了一群山野犬不让人靠近,婆婆去世后,继承这块地的远房亲戚也不想住下来,便把它转手给友人顺便抵债。这片产业还算值钱,可惜就是有那群山野犬在……它们不知婆婆已经往生,还照样替婆婆守着地,任何人想接近这儿就是一阵狂吠、攻击……弄得这附近的人不愿靠近,反而成了友人手中的烫手山芋呢!”
“咦?可是我们刚刚并没有看见……“听到"野犬"二字,脸色发白的芝娘,不动声色地悄悄贴近了青耘:
城里的人也许不知道害怕,可是自幼生在农家的芝娘,对于饥饿的野犬能夺走人命的危险性,可是再清楚不过的。
“帮他解决这问题的正是我。”
仗着"安慰"之名,名正言顺地青耘环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一眨眼说:“皇城内的武校场,正喜欢这纯种的凶猛山野犬,他们苦于占地辽阔没有办法一一巡逻,有了这些猛犬可省下他们不少的力气呢!我只是居中穿针引线,双方就一拍即合,武校场派了大队人马前来诱捕那些野狗,一只不剩全都捉走。这块地也终于不再乏人间津,解决友人的苦恼。”
“咦?这块地已经有买主了吗?“芝娘好生遗憾地说。
“听说有人出价,但不会这么快成交的。“青耘扯扯唇角说,“那位友人可是非常精打细算的,没有把价格出到他满意为止,他会一直哄抬下去。”
“听起来,好像是蛮执着于金钱,颇斤斤计较的人。我们借住在这儿,真的没关系吗?”
“呵呵,你也认识他吧,芝娘。”
“我也认识?“她缓缓地松开唇角,恍然大悟地说:“啊!是相公子?”
“没错-”
“所以你大可放心地和我住在这里,懂了吧?”
“嗯,相公子是个慷慨的好人,应该不会介意才是,那我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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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在自家铺子里雳里啪啦快速拨打着算盘的相茗樵,顿感一阵寒气蹿身而过,猛打了好几个喷嚏。
“少爷,您着凉啦?“一旁的伙计啧啧称奇地问,想不到嗜钱如命的主子,最舍不得的就是浪费药钱,连生病都能节省的人,居然也会有打喷嚏的一天,天该不会要降下红雨了吧?
“没,就觉得鼻子痒痒的。”
“哈哈,那我知道,肯定是有人暗地在称赞少爷!这是我们家乡的说法,被人偷偷赞美的时候,你的鼻子头一个知道。”
相茗樵拱起英挺的眉宇说:“赞美?!但这股寒气倒让我觉得比较像有人在背后对我诅咒、挖我墙角之类的呢!”
“说的也是,以爷儿平日吝啬的为人作风……
哎哟,痛、痛,爷儿别拧我的耳朵嘛!小的不好,是小的说错话了。”
松开手,相茗樵抬起头看向铺子的对街。“不过我的确是在怀疑对街那两名黑衣人,从昨天中午就一直寸步不离地监视着我。奇怪了,照理说近日我手边没什么买卖会特别引起别人的觊觎呀!”
“原来主子也发现啦?“哈哈地笑着,伙计这才大胆地说:“我昨儿个起就想告诉您这件事,又怕您骂我多心多疑、其实那黑衣人的其中一个,我有印象曾在邵府中见过几,是那里的家丁呢!”
“有这回事?“邵老爷子有何理由派人来跟踪他?相茗樵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他喃喃自语地说:“我一直以为他没那勇气对芝娘负起责任呢。
难道他终于想开了?”
“爷儿,您说谁想开了?”
“不关你的事,去做你的工吧!不要想偷懒。”
打发伙计离开,相茗樵看看暗下来的天色,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不过邵青耘若真的带林芝娘离开邵府的话,那可真是勇气可嘉、要不被邵父下的天罗地网给擒住,他们需要的不是一点好运气,而是许多许多的好运气。
想必邵青耘也早就领悟到这一点才是。

不,说不定恰好相反,他完全没有仔细考虑过前因后果,只是顺着冲动就这么做的可能性还比较高。因为那家伙和我不一样,对于细水长流、从长计议这两句好话的价值在哪儿,一点都不了解。
罢了,不管哪一边,他也只能祈祷好友的运气能持续下去,毕竟这年头要私奔,没有运气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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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少爷,快点,往你那边去了,快点拦住不要让它给溜了!”
绿水青山,好不惬意的绝尘美景在前,过去的邵青耘可是会优雅地摇着纸扇,站立溪畔,任由清澈见底的溪水,映照他玉树临风的飒爽俊貌,一边吟诗作对,写意畅快地游山玩水。
可现在的他笨手笨脚地,一分优雅都找不到,死命地在水中扑捉一条眼看就要由他指缝间轻松溜走的肥美鱼儿。至于那身昂贵的衣袍也已经彻底地泡水,精美刺绣的袍边上布满绿藻,布扣也在努力当中扯飞了数颗……
真让人看不下去了!
撩起裙脚,耐不住焦急的芝娘,干脆自己跳进冰冷冻人的溪水中,对他说:“少爷,您让开,让我来,”
“不行,我不是要你乖乖在岸上等的,你下来做什么,小心被溪水冲走。“青耘颇感没面子地咆哮回去。
“谁教爷儿一副笨拙,老被鱼儿戏弄的样子。“芝娘努努嘴,“瞧,连鱼儿都在笑您……净往您的脚边游去,一点都不怕您。”
脸微红,他哼地说道:“他们若瞧不起我,那铁定更会瞧不起你,凭你那双细小手腕,你以为自己就能捉得到吗?”
卷起袖子,芝娘这会儿可得意了,她竖起拇指头撇撇鼻端说:“不要小看我,在林家村,我可是人称’头号捕鱼手’的喔!从我三岁就在溪里玩耍,捉鱼这种雕虫小技算什么,我马上让您见识我的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没长眼的鱼儿大胆地穿越过芝娘的双腿间,想趁其不备地溜走,她眼明手更快地下手一捞--利用水的浮力,把弹出水面的鱼身轻轻一拨--看似容易,实则相当不简单的一招,准确地把鱼送上岸。
啪刷、啪刷,在地面上挣扎了两三下,活跳跳的鱼儿也不得不认命地成为芝娘的手下败将,看得青耘不得不服气,拍着手说:“精彩,我认输了,就算被骂笨拙,我也无话可说。”
“其实就一个诀窍,只要捉住它,凭少爷你天生的反应,一定也能手到擒来的。“涉过水,芝娘来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腕亲自指导说:“喏,就是这样,对、对,摸摸看,鱼肚这边鼓起的地方,往这边拍打的话……”
“这样吗?“她全心全意地教导自己的模样,是那样可爱而不设防,让人不由得想逗弄。青耘故意在她耳边吹气,沙哑地说。
“呀!“她抬起眼,杏眼微怒地上扬,“少爷,您正经一点,我可是很认真地要教会您。”
“还喊我少爷吗?这儿不是邵府,我不是你主子,你不是我奴才,你还是坚持要喊我少爷吗?“他戏谑地笑说。
“可是我喊惯了,不知道还可以喊您什么……”
被他魅惑的眼所捕获,心儿骤跳数下,熟悉的热度再自体内蔓延开来。
“真是太伤我的心了,莫非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
芝娘口干舌燥,被自身的不知检点所打败。爹爹才走没多久,一身丧服还未褪下,自己竟又满脑子的淫邪思绪,这实在太,太,太不知自重了。
“少爷,行行好,要是您不想捉鱼,那咱们就回屋里去,生火烧水,好煮点东西来吃。您也该饿了吧?“回避闪躲,总之只要没接触到他的危险眼神,自己就可以维持些许的理智。
“我要你喊我的名字,芝芝。”
不……不行了……她没有自信能继续抵抗他的诱惑,一转身,芝娘宛如拍翅欲飞的鸟儿,啪沙、啪沙,越过半条溪水,逃往岸上……啪沙、啪沙,身后也传来同样的涉水声。
一个逃、一个追,溪水溅起阵阵涟漪,仿佛要拦下飞离自己手中的轻盈鸟儿般,一旦到手就得紧紧地抱住不放,青耘的双手由后向前地拥抱着她,像一把火焰笼罩着她。
“喊我的名字,芝芝,好让我知道你的的确确抛弃了身份,不再把自己当成奴才,也不把我当成主子,没有拘谨,没有客套,也不再需要用到尊称,只是和’我’在一起!“转过她的身,以掌心万般呵护地捧起她的小脸,青耘声音中有股绝望的请求,是那样谦卑与热烈,无法不打动她的心。
原来他也一直在乎的……
一直以为在乎这个的,只有她而已,原来他们同样都被拘禁于这个名为"地位"的囚房中。
她为了不想被冠上"攀权附贵"的名。

他则不想被套为"仗势欺人"的号。
一体两面,说的不过是他们都被身份与地位所束缚,而不能自由自在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吧?
那么为了释放他也为了释放自己,假使这点小动作就能解除他的心牢的话……地吸进一口气。“青……耘……”
“什么?太小声了,我听不清楚。“他赖皮地说。
鼓胀着双颊,芝娘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青耘、青耘、青耘,这样你听够了没?”
“那我也回敬你,芝……芝,芝--芝,芝--芝--听得出我真心真意的叫喊了吗?”
“噗"的爆出格格笑声,她没听过比这三种叫法更肉麻、更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音调了,要不是这么叫的人是他,她一定会当场把那人给踹飞出去。
“好哇,你这笑声已经侮辱到我了,我要你赔偿我受创的精神。“他假惺惺地横眉瞠目怒道。
“哪有这种事?“她不满。
“抗辩无用。“他狡诈地低下头,说道:“来吧,乖乖受我的千吻之刑!”
“等……”
“我不等。”
“唔……”
滑溜的鱼儿也不及她退缩的舌尖难缠,青耘耐着性子再三诱引,终于听到她软化地发出低吟……
他迫不及待地,仿佛已经隔了一千载那么久,未曾汲取过她的香甜,饥渴而略带粗暴地辗转吸吮。
“啊……“甜腻得要化人的喘息,由她的口中逸出。
冰冷的溪水也要被他们之间的热度给烫得沸腾,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明知道这样和发情的野兽没什么两样,他还是忍不住想在这里要了她,在这自由的天地间,以天为篷,以大地为席,伴着斜阳,初月,用两人最原始而赤裸的面貌,缔结同心。
没有双亲的祝福也无所谓,他们有天地为证就足够了。老祖宗们不也是这样吗?
忽地,地抵着他胸口的小手,抗拒地推着。
然后他也及时想起,对了,芝娘还在服丧之中,自己竟忘了这最起码的体贴。
他马上松开手愧疚地说:“抱歉,我该注意到才是、有你爹爹的事在前,你不想……也是应该的,我竟没想到。”
双颊微红的,她摇着头说:“不是的。”
“不是?“不是什么?青耘一愣。
脸更火红,但芝娘抬起脚跟,在他耳边细声说:“我们上岸去好吗?这水冰得我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就这样?“难道她无所谓吗?
“就这样。”
肯定的口气没有推托,更无闪闪躲躲的婉拒,反过来,她凝视着他说:“不该吗?""……你该不会在勉强自己吧?”
青耘晓得这句话听起来有多么矫情,过去自己不知勉强过她多少,事到如今才装君子也没啥意义。但他再怎么禽兽,也不会强迫心中仍有着丧父之痛的她;也不希望她明明不想,却配合自己的渴望。
取代言语,芝娘主动地贴上他的身子,献上一吻以为回答。

落日余晖将大地染上一层薄金纱……
芝娘挥去了心头的阴影,环着心爱男子的双臂,再无怀疑。
当他体恤地想起她身怀丧父之痛,而打消欲望之际,她却主动地引诱了他,因为她突然想起了爹爹曾经说过的:每个人都会有面临选择的时候,什么事在自己心中将永远放置在第一位……
她已经作出了选择,也知道自己心中的第一位是什么,生平头一,她能理解爹所说的话了。
为了这双怀抱自己的双臂,曾经为了得到他、留住他,她把自己的身子给了他、如今她再一地献出,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心,她义无反顾地要把过去紧紧封闭的心扉为他敞开。
哪怕给了他身、给了他心,自己的手中已经一无所有了--
即使如此,我知道自己也不会后悔。
就像爹爹临终前曾经说过的,他不后悔这样度过此生,一旦有了最重要的东西,为贯彻自己的心意而献出一切,也不会感到后悔才是。
从青耘跟她说"我们一起走"的那句话起,她便觉得未来无论要吃多少的苦头,要受多少折磨,她都可以熬得下去,因为他已经给了她最宝贵的一句话,一句往后能让她无怨无悔的话。
所以她更想在这一刻让他拥抱,她想让尚未离自己太远的爹爹看到,她已经有了寄托的目标,手中握著名为爱的坚强武器,她不会因为失去了爹爹而成为孤单的人,她会过得很好。
就算这样的举止看在他人眼中是不孝至极的,也没关系了。
爹,您看到了吗?女儿或许违背了您的心意,可是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他是我活下去的理由,不管您要叹息或摇头,我都跟定这个男人了。
您安心地走吧,我会很坚强地活下去。
第七章
太阳完全西沉后,留给大地的是一片静寂的黑,山中入夜后的气温一路下滑,再愚蠢的人都知道露宿在外等于是向牛头马面大哥招手。于是他们收拾起地上的狼藉,以一条草绳串起捕获的鱼儿,像是平凡的乡野夫妻般,浓情蜜意地相视而笑,手牵手往几尺外的屋子走去。
生起火,以最简单的手法料理好鱼儿,享用过简朴却不失美味的一餐后,他们回到小屋仅有的一间房里,以一条破旧的毛毯包裹住彼此的身躯,靠在炉火的前方,交换着无数的细吻,诉说着梦般的情话。
“以后咱们也找个地方,像这儿一样有溪有山的地方,我耕种、你插秧的,养一堆小萝卜头,一定会很愉快的。“他描绘着梦想中的远景说。
“靠你那双从未吃过苦的手吗?”
挂着浅浅微笑,她有些难以想象,高高在上的美公子由流连丛的日子,转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乡农。
惩罚地一咬她的指尖。“不要小看我,只要我想做的事,没有我做不到的。”
一扬眉,她也回咬他的胳臂说:“我不是在怀疑你,但那太不像你了,我所认识的邵青耘,不是该扛着忙不完的农事,为一粒米挥汗如雨的男人。
你知书达礼、能文能武,在朝廷有大好的前途。想想邵老爷子在您身上下的苦心,我觉得让您埋没乡野是种无谓的糟蹋。”
“嘘!“他以一指横在她的唇畔说:“你不需要考虑到别的人,别的事,我想要的只是与你共度一生,其余的我什么都不想管。”
这些话,她并不怀疑它的真假,可是……真的这样就行了吗?
真的这样就好了吗?
未来他不会感到不足?他不会心生不满?
她不像他如此自信,自己能给他的太少,而他想为自己牺牲的却太多,这样不平衡的关系,能维持多久不变?即使他可以宣称他爱她永远,然而她却无法笃信这一点,因为她比他还贪心。
她爱神采飞扬、自信无所不能的他,要是他真的甘心为了自己而改变,是否也会消灭了他心头那把志高气昂的火?
美貌凋零后的女子,恐怕只能整日以泪洗面。
那么志气凋零后的男人呢?是整日为自己逝去的雄心壮志而哀悼吗?或是在迎接着日复一日的平淡岁月里,遗忘?

这样好吗?
这样行吗?
芝娘凝视着他令人心醉的俊容,她一定无法忍受他一双熠熠生辉的眼蒙尘,也无法接受他脸庞憔悴、消瘦失去光泽,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要他失去一颗勃勃野心。
以前她听过他谈论朝中之人如何勾心斗角,也知道他有多么乐在其中。对许多人而言,官场中的斗争是伤神费心的苦战,对他而言却是如鱼得水般自在,他把所有的刺激视为一场棋戏,喜欢竞争,乐于排除异己,替自己赢得一块又一块的新地盘,同时以自己睿智新颖的见解,为皇上献智、为万民造福。
当然,农夫有农夫在这世上的重要贡献,但并不是非他不可。
能取代邵青耘这个"农夫”,做好农夫该做的事,并超越过邵青耘的人有成千上万;反过来说,能取代在宫中的邵吏部,做好吏部侍郎工作,并且超越过邵青耘的人,一个也没有。
她敢如此断言,绝非情人眼中出西施,高估了邵青耘的才能。假以时日,让青耘爬上尚书之位也非梦想,这是每个与他共事过的人都会作出的评论。
可是他却要为了自己,舍弃这一切?倘若他现在是七老八十,成就过一切想要归隐山林,她再苦也有熬得过去的自信,可是她明知他胸中的雄图大业连完成的边都沾不上时,要她如何感到喜悦?
就这么把这样出色的男人占为己有,固然是美梦成真,但被指责为毁灭他前途的罪魁祸首,她第一个无法面对的就是自己。
不由得黯然伤神,芝娘往他的怀中更缩了缩。
“瞧你,还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赖,你不信我可以靠这双手养活你吗?”
“我信。“这句话绝无虚假。
“那不就得了。一切都交给我,你安心做你的邵夫人吧!”
“邵……夫人?“多么令人欢欣的字眼,那样遥不可及的字眼,能套在自己身上,即便只有一刻也弥足珍贵。
“喂、喂,该不会到了现在,你还打算逃离我吧?已经太迟了,咱们现在等于私奔了,就算没有天地证言,但你已经是我的了,不许你逃,不能让你逃。“他说着,突然加大手劲,像要把她活生生地揉入自己骨子里。
多甜蜜的负担啊!不要松手!紧紧地抱着……
她毫无反抗地任由他搂着,低声地说:“我不会再逃了。”
“那还不松开这纠结的眉心,看得我都要跟着你愁眉苦脸起来。“他得意地掐掐她的脸颊说。
此时,她暗暗下了个坚定的决心。
他的笑容赐给她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不会逃,她要战斗,为了守护这个男人脸上的光彩,为了能让他永远都笑得如此不羁,她要和现实战斗,和自己内心的道德战斗,就算和全天下人战斗也没关系!
扯开唇角,她笑了笑说:“这样可好?”
“差强人意喽。”
“那要怎么笑你才会满意?”
“还用说吗?当然是……看我的十爪齐下、搔痒大法!”
“哇!不要……哈哈……别闹……讨厌啦!”
“认输了没?快点说你认输了。“搔得更起劲的他,发声威胁。
“哈哈……你耍诈……这不公平……哈哈……
住手……好、好……我认输……我求饶了!“扭动着身子,拼死要躲开他恶作剧的双手,她笑得连肚子都痛起来。
“那输的人该怎么办呢?得听赢的人发号施令喔!“他邪恶地笑着。

她答应得干脆。“好啊。”
“这么爽快?不会后悔?不怕我要你做一些羞于见人的事?“对她不寻常的柔顺与听话,他反倒有些吃惊。
“比方说……像这样吗?“她仰起脸,咬了咬他的下颌。
青耘诧异地眨眨眼。“今夜是怎么了?我不小心掉到自己的梦中了吗?”
“是不是梦,你亲身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想要把握这幸福的最后时光,今夜她决定抛开一切的束缚,过去不曾有的大胆行径,想要述说而拘泥于自尊的言语,全都献给他--这是对自己过去的告别仪武,明日朝阳升起后,将会是新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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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后才苏醒的青耘,立刻就发现枕边人不见踪影。
他懒洋洋地伸了伸腰,打了个大呵欠,还不知道事态严重,只以为她是先到溪边去汲水,或是勤劳地想早点捕猎到什么能果腹的东西当早餐。拾起有点皱的衣服套上,他赤脚走出了小屋。
“芝娘?”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
他信步往系住马儿的树下走去,赫然发现连马儿也不见了。
“芝娘!芝娘你人在哪里?”
该不会是清晨有人闯进屋里,架走了她吧?没有听说过这一带有山贼之类的,但万一--不,冷静一点,这不可能,要是真有人闯进,那他也会听到芝娘的呼叫,再不然也会被这么大的骚动给吵醒。
那么……芝娘到底是去哪儿了?迅速走回屋子里,他没多少功夫就看到了在屋内的墙壁上,以炭木留下的讯息:少爷,我先一步回城里去,不需担心,晚一点就会派人过来接您。芝娘笔。
顿时,青耘有种被人狠狠地以木棒往脑袋后方敲下的错愕。
为什么?芝娘怎么会……他们昨夜不是才……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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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当初逃离时多了半天的时间才找到路回邵府的芝娘,站在红漆刺目的大门前,有些胆怯地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门楣。曾经这里对她来说是个"不得不"进入的地方,因为爹爹在这儿工作,而她除了爹爹已无所依。
她想过,要是娘亲没有那么早死,现在的自己应该早在老家成亲生子,和普通的村妇没有两样,过着平淡如水,不知天地之辽阔,万物之多彩的祥和日子。
然而命运自有其运转的轨迹,她也许注定要踏上这条离俗而大胆的道路,做过去没有任何女子敢做的--
咿呀!里头有人拉开了重重的门扉,握着扪把正打算出来打扫庭院的家丁一见到她,立刻惊讶地说:“芝丫头,你不是陪少爷去散心了吗?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少爷呢?”
“老爷在屋里吗?“芝娘下了马,牵着绳由侧门进入。
“在。才刚用完早膳,现在人进了书房……”
把马儿交给了一旁的小厮,芝娘踩着下定决心的步伐,直闯主屋的禁区,那是除了总管与少数人之外,其余家人与奴才们都不许靠近的书房,更别说是小小的奴婢--可是从今天起她将要跨越过这道禁忌。
沿路上看到她的家仆们,个个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骚动宛如一滴水搅乱了平静的湖心,在这个早晨于安静一如往昔的邵府扩散开来。
“叩”、“叩”,她站在书房门前,举手轻敲两下。
“谁?“房内,邵老爷不悦地回道。
“我是芝娘,有事求见老爷,想和老爷谈一谈。”

里头传出"砰隆光当"的声音。“进来。”
呼吸了一口气,芝娘推开了门,只见怒目横眉的邵老爷站在书桌后,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有脸回来……青耘人呢?”
先反手将门关上后,芝娘子心静气地说:“我想向老爷子要份工作。”
“工作?我邵府现在没有工作给你这种不知羞耻、勾引主子的狐狸精!把青耘交出来,立刻!“破口大骂的邵老爷,恼火于她这种"破釜沉舟"的态度,也不想想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竟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站在他面前,要是知道羞耻的话,她就该向他下跪求饶!
“少爷人很好,我想要当邵府的见习总管,未来想继承我爹爹的工作,成为邵府的总管,“把发汗的手心藏起来,芝娘一径平淡地说。
“什么?”
也难怪邵老爷子要目瞪口呆了,总管可不是随便哪个奴才都能当的,更别说是个小小丫环了。让个丫环担任邵府的总管,不等于是要邵府成为全京城内……不,是全天下的一大笑话!
“你疯了不成?!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让一个娘儿们接管我邵府的家务,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有多重?即使你爹刚死,我不想对故人的女儿太残酷,但你现在说的事根本是痴人说梦!”
一挥衣袖,邵老爷继续嗤之以鼻地说:“罢了,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既然你人回到了京城,想必吾儿也在这京城中,要找到他也用不着你,门就在那儿,你自己走吧!”
“少爷人不在京城,回来的就我一人。假使没有我的告知,少爷又不自己回来的话,您是绝对找不到他的。“芝娘动也不动,不受他的驱赶所影响。
“你!“邵老爷圆瞪双眼,接着一眯说:“这样威胁我,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芝娘只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原谅我爹爹和老爷的法子。”
“我?我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原谅的?”
“老爷抢走了我的爹爹。不,也许该说是邵家抢走了我爹爹。你们以无数的工作绑住了我爹爹,让他连回家探望自己妻女的机会都没有,让他连自己妻子去世回来奔丧的机会都没有。从小我像是没爹的孩子,即便生辰时会收到爹爹央人送来的一件新衣或一样小玩具,那也不过因为恰巧我和少爷同一天生,所以爹爹’顺道’记得而已。”
不卑不亢的音调叙述着幼小时心灵挥之不去的空虚……这样反刍自己的记忆,芝娘才晓得自己说"不介意"的时候,有多大的部分也在对自己说谎言。她不是不介意,而是介意又能拿既定的事实如何?
和爹爹大吵大闹,憎恨爹爹的冷漠,难道就能换回爹爹,使爹选择她们母女而非邵府吗?
“这些又怎么会牵扯上让你当我邵府的总管?”
“可是单方面责怪邵府抢走我爹爹是不公平的,因为这也是爹爹的选择。爹爹临终前说他不后悔舍弃了妻儿,他选了为邵府尽忠至死无悔,这份心意我想我现在能了解了。”
邵老爷眯起了眼,怒火消去后,他静下心来听着。过去一直把这丫头当成麻烦,不过她倒和她爹爹一样,有着独特的见地与头脑,不是个平凡的丫头。莫非这也是血缘的关系,纵使是没用的女儿身,也承袭了她爹爹的才能?
“为了少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心意,芝娘也有。我想一直留在少爷身边,我不敢妄想高攀少爷,做他的妻子。但想扶助他,替他打点一切的话,没有比当总管更合适的了。我现在或许有不足之,想请老爷严格的教导,如果无论如何芝娘都不成材的话,那时就随老爷发落了。”
“女人家想当总管,你是当真的吗?“邵老爷沉吟着。
“要我舍弃女人的身份也无所谓,我可以像个男儿般地工作,看老爷是要我更名或是削发,再也不碰半点胭脂,都没关系。“芝娘急切地说着。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道曙光了。
起初她也认为这是莽撞的行为,成功的机率极小,她本来打算要是老爷不肯听她这番话,她就跪在邵家大门口三天三夜,直到老爷肯听为止。但看样子老爷似乎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毕竟是爹爹选择要追随的人,应该可以谅解,接纳这外人眼中不可思议的请求。
“这事儿你同吾儿商量过,才跑来威胁我的吗?如果我拒绝,吾儿就不会回到邵府吗?“邵老爷心想:若真是如此,就算你说得再好听,我也不可能让一个指使儿子的狐狸精,留在我邵府。
芝娘缓缓地摇摇头。“全是芝娘片面决定的,少爷不知情。”
“喔。“心中暗哼了一声,邵老爷冷冷地道:“总管难为,你难道不曾想过,留在邵府当青耘的妾会远比当总管来得轻松?不但可养尊优,吃香喝辣,也无需听他人使唤,只要专注于伺候主人。尽情装扮保持受宠的地位,就可说是高枕无忧了?”
“芝娘没那个福分,天生是苦命人,与其要我差遣别人,我宁可靠自己的劳力来挣口饭吃。”
“好个自命清高的女子。”

“老爷要这么说也行。但芝娘知道成天担忧着主人今夜会不会来,何时主人会对自己失去了兴趣,会不会被赶出家门外……这种苦头也不好受!
我心眼小,胆怯,还是宁可做主子身边忠心的奴才就好。“她幽幽一笑。
邵老爷最后叹了口气:“你辜负了你爹爹苦心为你所做的设想,你以为你爹爹心中没有你们母女俩,这绝对是大错特错的、他爱你们,每每跟着我在外头采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或上好的脂粉,总会偷偷再替你和你娘买一份,再千里迢迢地送回老家给你们、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我都看在眼里。”
回想起爹爹,如今不再那样悲伤,却多了分思念,“谢谢老爷告诉我。”
取出几张银票,林林总总加起来是笔小财,也是一个男人省吃俭用多年的最后心意?邵老爷说:“你爹留给你的银两,我都存放在这间钱庄中,以后这笔银子你要怎么用,我就不过问了。”
“多谢老爷。“握着那几张纸,芝娘抬起头说:“那我……”
一摆手,邵老爷屈服地说:“你以后就搬到主屋的总管房。跟着见习总管的工作吧,这是你自己说要做的,最好有所觉悟,我不会因为你是姑娘家就客气些,想挑起邵家的大梁,没有三两三别想干下去!”
“多谢老爷。芝娘知道了。”
“你的头一份工作,就是把少爷请回来,带几名家丁去,明天此时我要见到青耘。”
“是!”
就结果而言,这么做是正确的吗?邵老爷也十分困惑。八成是年纪也大了些,心才会软下来。再过不久,他就想退休,不再管事了,希望在那之前林芝娘已经能成为独当一面的总管,做好扶持青耘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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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芝娘来接您回邵府了。”
屋内,板着一张冷面孔的青耘端坐在一方,瞧也不瞧毕恭毕敬哈腰说话的芝娘。她换上黑头巾,把女人家自傲的美丽乌丝全都套在丑陋的方巾下,身上也是一袭黑袍短褂配布裤,除了清秀的小脸会泄漏她的性别外,其余的地方看起来就像个青涩的少年或贴身小童。
“少爷,您在生芝娘的气吗?“将众人遣出屋外,她不屈不挠地对青耘说着,“芝娘可以为不告而别一事跟您道歉,请您消消火,随芝娘回邵府去吧!”
青耘冷冷地睇了她全身上下一眼。
这种丑到不能见人的装扮是什么意思?她背叛自己,跑回邵府去,和爹爹什么说了些?这两三天当中,他不断地思考着,到底有何理由,让前一夜还热情如火、柔顺听话得令人难以相信的她,一早起来竟翻脸如翻书地变了个人?
惟一的解答是令人气愤而难容的--在她眼中,比起要和自己吃苦地过完一生,她还是眷恋邵府优渥舒适的生活。
说要离开邵府的人是她,结果头一个夹着尾巴跑回去的人也是她,女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听信!
“唉,您打算像个孩子似的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她说出了最不该说的一句话。青耘的怒火一口气爆发开来。“闹脾气?!好个林芝娘,我邵青耘真是彻底被你愚弄了,我万万没想到在你眼中这竟是只用’闹脾气’就能一语带过的事!”
横过桌子,他扣住她的双肩,锐利地瞪着她说:“我才要问,爹爹给了你什么好?你拿我去换得了什么?我希望那价码够高,高得能让你夜里做梦也会笑,因为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所说的半个字了!”
“我去跟老爷要求,要他让我成为下一任的邵家总管。“知道他不论再怎么失去理智,也不会伤了自己的芝娘,淡淡地说着。
“总管?你疯了吗?”
“这是惟一能让我永远留在少爷身边的法子。”
“见鬼,我们不是说好要找一块地,共度余生,你把我的话当成什么?放屁吗?!”
“少爷才是,假使您承受不了老爷的期待,无法再待在诡谲多变的朝廷中,想逃避到乡野间的话,请不要拿芝娘当幌子,我不会陪您一起堕落。昨夜听过少爷的一番话,芝娘清醒了,我不想成为阻碍您前途的罪人,我没那分勇气陪您一起沉沦。”
青耘震惊地望着她。“你……是这么想的吗?”
“少爷要是不振作,那么恕芝娘也无法奉陪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一个没有价值只想逃避到乡野间的无用男子身上。“她说谎,哪怕心头因为自己所说的冰冷言语而伤痕累累,她也必须说谎。
是她的错,她就要想办法弥补。要想留着他的爱,又想要劝退他私奔的念头,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难事,为此而割舍掉他对自己的爱恋,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刨下心头一块肉的痛而已。

“我在外头等少爷,要是到日落前不见少爷出来,那么芝娘就会去禀报老爷,请他扶持二少爷或其它少爷为继承人,芝娘也会尽心尽力地替他打点好家务,助他飞黄腾达。”
转过身,芝娘用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毅力,强迫自己跨出脚步。
这是赌注,要是邵青耘依旧是她所熟悉的邵青耘,她的赌注不会输。凭着一口怒气,青耘也会追上前来,狠狠地甩她一巴掌,骂她大胆--区区奴才,竟敢大放厥词。
“林芝娘,你给我站住!”
来了。芝娘硬起头皮,牢牢地咬合住自己的牙,以避免等会儿挨打时,不小心咬破自己的唇,缓慢地,她转回头去……
青耘走向她,锋芒毕现的锐眼,像要穿透过她的皮相,透照她的内心,时刻都不予放松地凝视着她,芝娘一口气哽在紧缩的喉头,心跳声震耳欲聋。
“把人当成呆子也要适可而止,在你眼中我真是愚蠢到这种地步,连你是不是在演戏都看不出来吗?方才的激将法,你演得太过火了,反而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当他的手心轻柔地抚上她脸颊时,芝娘愕然。
“好吧,我承认直到你转身之前,我都中计了,可是……你没看到自己颤抖的脚吗?嘴巴可以说谎,表情可以演戏,可是发抖的双脚不会骗人,你也够笨了,竟抛弃可以和我共享的甜蜜生活,执着于我的前途……其实我不在乎什么庞大的家产或是能爬到多高的地位。”
不,这是试探,她不能上钩,要假装就得一路装到底!
“脚会抖是因为我骑了太久的马,少爷才是,看错了我林芝娘。我的野心比您想的要大,做什么农妇我没兴趣,能成为邵府的总管,就一个奴才的身份来说,可是了不起的大事。”
扣着地下颌的手,施力硬是抬起她的脸。“那你又为何自始至终没正眼看着我说话呢?”
因为不想看到他受自己背叛时,一双失望透顶的眼。那会让她恋着他过去温柔的、情的眼神不放。
“不能说?不想说?或是没有答案--不过都无妨了。“邵青耘突地搂着她,“你蠢得教人难以置信,而我也笨得可以!”
“放……请放开……少爷……”
拼命挣扎着,芝娘恐他会像过去一样使出怀柔政策,而那是地最无法抗拒的一种手法。
“我不知道你决心这么做的理由,但我敢跟你打包票,未来你会后悔的,当你必须看着我娶妻生子,当你夜里发现身旁是那样冰冷而自己是那样孤独时,你就会了解自己作出了什么样愚蠢的选择。”
他没有坚持继续拥抱着她,幽黑眸于烧着冷冷的怒火说:“一度我们切断了身份的束缚,结果你却又将这身份的脚铐重新套回我们两人的腿上。我想这就是你的回答了,而我也得作出我的决定--”
有股寒意由脚逐步地将她笼罩……
她以为自己见过青耘愤怒的模样,但她太天真了,这一燃烧在他身后的熊熊怒火已经超过了烈焰的极限,成为冰至骨髓的青火,青火是无法轻易被熄灭的,它会慢慢地把一切都燃烧殆尽。
“总管跟主子搞七捻三,传出去就太难听了,不是吗?林’总管’。往后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毫无瓜葛,好好为邵府努力吧。”
率先转身走出去的人,变成他。
冰冷的背影,像在告诫着她不许再靠近般,永远地拒她于门外。
芝娘心酸得想哭,却发现自己连掉泪的资格都没有。从这一天起,自己不再被允许做个哭哭啼啼的弱女子,她得替主子打造一个最舒适、最有工作效率的家,好让主子无后顾之忧地在外打拼。
第八章
女人以纤纤五指挑起一颗粟果送到他嘴边说:“结果就是这样?她成了天下名门的邵府的总管,而你依旧不改恶行,白天忙完朝事,夜里就上我们这儿准时吃饭?真不是我要说,你这无情汉,把我们百楼当成什么,酒楼、茶房吗?!”
啐声外加一记粉拳,算是抗议。
“有什么办法,一回去,听她跟前跟后地左一声少爷、右一声少爷,谁受得了啊?要不让自己变成食言而肥的禽兽,我只好避不见她了。“松开的衣襟,半裸着胸膛,一副浪荡派头的青耘,咬着脆果,啜口冷酒说。
蹙着两道俊眉,秀逸的面容半带忧郁,说有多撩人就有多撩人,却偏偏是不解风情的。
女人知道,不管多么觊觎他的"可口”,他是碰也不碰自己的,想要诱惑他只会自讨没趣。说来他都快成了百楼中最恶名昭彰的无心汉了,而愿意这样傻傻地让他进门,明知只能喝酒、纯聊天兼陪他消磨时间的女人,也就她一个了。

毕竟大家都是在风尘中打滚的,能图男人的钱,却不能图男人的心,惟一的乐趣也就期待能抓住个荷囊饱满出手大方的恩客--就这一点来说,邵青耘无疑是抢手的客人、
论人才,论出手大方,都是竖起拇指让人称赞的。更别提他对姑娘家说有多体贴就有多体贴,往往把姑娘家的胃口吊到极高,却落得狠狠摔下的命’不管对他用再多的心,根本就无心放在其它女子身上的他,和老僧入定的和尚有得拼。
不久前,还听说潇湘阁有位新进妓女摘下魁后,曾趾高气昂地说:除非邵青耘买下她的初夜。否则她绝不卖身。结果可想而知,从此邵青耘再不上潇湘阁,还刻意绕道而行避开那门口,觉得没面子的魁在前两天终于火速地(自暴自弃?)嫁给一名乡下土财主,远离京城去了。
这自然又是一笔风流债。
她熟识邵青耘多年了,他当然不是一直都这么清心寡欲的,从他十四岁初舍弃童子之身起(顺道一提,她可是好好地品尝过了),他也在这烟柳巷中欠下过无数风流债。
只是突然有一天,原本夜夜流连在此的他,鲜少再现身于这巷内,她还道是他有了心爱的娘子或小妾,专心地在家中陪伴情人去了。没想到将近一年前,他再度现身于烟巷内,玩遍所有青楼,也因此赢得"天下第一负心人"的封号。
只是她晓得,这个美公子已和从前逍遥自在的他不同,这回他活生生像在放逐自己,颇有种"入俗世"却"出家"的感觉。
个中因由引起她极大的兴趣,经她再三打探。渐渐得知他这长达十几年的"故事”,更是惊奇不已。
虽然看过不少人情冷暖,也听了不少形形色色的故事,她还没听过像邵青耘的"心上人"那样固执的女子,也没想到邵青耘会是如此情的痴情种。
他说得是,那名叫芝娘的姑娘很傻,傻得把自己的幸福拱手让出。然而在她看来,陪芝娘玩这个游戏,苦苦把自己逼到这种境地的他,也很傻。
两人都在做傻事,却没有谁能为他们解开这难题……
所谓的"咫尺天涯”,怕是比"两地相思"要更苦吧?明明自己心爱的女子就在眼前,却不能碰、不可碰,尤其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心中的情意,这是活生生的地狱,纵使同样的苦芝娘也在吃,只是女子的矜持像水,男人的煎熬可是一把烧不完的火啊!
“邵爷,您府上又派人来催您回家喽,“门外百楼的马夫照例上来通报。
女人笑了笑。“瞧,您的冤家多关心注意您,不管您在哪一间楼里,她派来的家丁总能正确无误地找到您,请您回家呢!人家也是了功夫的,您少在这儿撒娇,快快回去让人安心吧!都快晌午了。”
青耘懒懒地起身,下床套上鞋说:“我知道,我待在这儿碍你的眼,我走就是了。”
不介意他的挖苦,女人替他取来挂在架上的外袍,细心地服侍他穿上,边说:“你这样整日满身脂粉味地回家,她都不会说话吗?”
“说话?我可是个少爷,岂有奴才说话的分。“他拍拍衣袖,掏出银子递给她说:“多谢你的招待了!婉姐儿。”
“还会上门点我这半老徐娘的牌,也就只有你了。“笑了笑,摇摇头说:“只要我哪天没发痴,突然想通嫁给哪个老鳏夫,你在我这儿永远是贵客,尽管来吧。”
他在她双颊印下单纯的吻。“谢谢你。“看着他走出门外,女人打了个大呵欠,转身回到屋里头去,自己才想跟他道谢呢!多亏了他的故事,今夜似乎可以写出点不错的艳情小帖了,近来这种东西卖得可好了,也补贴她不少用。
一离开百楼,刺眼的正午烈阳晒得人懒洋洋的,青耘百般无聊地往邵家派来接人的马车走去,却听到了"相茗樵"这三个耳熟的字眼,定睛一看,在街头上和个泼辣小姑娘家奋战的,可不是他那正经八百、许久未见的友人吗?
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他有没有看错?相茗樵居然一身布衣,模样甚似哪户人家的家丁……等等,他想起来近日耳闻的一件和相茗樵有关的趣事。
上前凑凑热闹好了,他伸手一抓,扣住那泼辣小姑娘家的臂弯说:“哪来的一只小泼猴啊?哟,好久不见了,相兄。”
相茗樵一副"你来干吗"的表情,让无聊透顶的青耘乐不可支。莫非自己找到了新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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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邵府中,依然笑容满面的青耘,愉快地和爹亲打过招呼后,来到书房,现在几乎已经是半退隐的爹早巳把账目交给他掌管,说什么自己想趁还能动的时候多游山玩水,不愿再劳碌度日。
青耘自幼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也没有多大的反抗,反正有"总管"在,自己只需过目一下账本就是了。
哼着小曲走进书房的时候,恰巧遇到了正拨打着算盘、整理账目的芝娘。从见习到升任为真正的邵府总管也不过才半个月,但她的努力众人都看在眼中,当初或有些不服气,不想听从女人指挥的家丁,也在大力整顿后(讲明了,就是请不想干的人走人),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了,邵府的一切依然运作正常。
“少爷。“望见他,芝娘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青耘摆摆手,要她坐下说:“不碍事,你忙你的,等你整理好我再看。”
“是。我马上就好。”

趁着她重新专注在手边的工作上,青耘也难得能仔细地观察她。这一年来几乎不施脂粉的她,并没有失去多少女儿家的媚态,反而益发地清新脱俗了。或许自己在烟巷看太多浓妆的姐儿,这股清新就像是对眼睛的洗礼般,舒缓了心神。
可惜的是……她比起过去更少展现她的笑容了。过去他还能逗得她笑,可现在自己投鼠忌器地躲着她,少了人逗,神情日复一日变得严肃的她,说成熟是成熟了许多,但也让人很想问一声,这样你可快乐?
不像相茗樵身边的小泼猴,日子过得似乎比谁都快乐呢!
思绪又转回方才一幕幕的景象,小泼猴其实是天下首富的宋家千金宋宝儿、相茗樵受了宋老爷的请托,接下改造他女儿的重责大任,现在两人正战得不可开交呢!
由于精明干练的好友被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的模样实在太有趣,使得他有股跃跃欲试,想插上一脚的冲动。谁叫相茗樵在自己为芝娘伤神、伤心时,总是一派隔岸观火,坐看好戏的无情样,现在可轮到他好好地戏弄相茗樵,嘲笑他一声"你也有今朝"的时候了。
“少爷……您今天心情很好?“芝娘突然放下手边的事,窥探他的神情问道。
“是不错。”
“有什么好事吗?”
难得她会主动间,青耘也就大方地说:“我考虑接受爹爹的催促,相相亲也不错。”
“喀咚”,芝娘脸色一红,低头捡拾起掉在地上的算盘说:“这……这样啊?那真是……恭喜少爷……老爷听到这消息,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是啊,爹爹三不五时就要提一相亲的事,听得我耳朵快长茧了-不过要不是让我遇见丁她,我想我也不会真的打定主意去相亲就是了。呵呵。”
“她?“芝娘脸色转白。
“嗯,宋门千金宋宝儿,绰号’送’宝儿。她真不错,人既活泼又灵气,虽然有些好动,但这年头姑娘家太文静反而没什么意思。“见到芝娘的反应,青耘故意盛赞小泼猴说:“她呢……说脸蛋有脸蛋,说身材有身材,身份也挺合爹爹的要求,说不定我们俩一看对眼,这件婚事就大功告成了。”
芝娘蓦地起身。“少爷,账本都弄好了,请您过目吧。我想起厨房还有等我去点收的干货,先出去了。”
“嗯,你去吧。”
青耘心想:这下子多少可以让芝娘紧张一点,说不定可以刺激她有所举动。熬了一年,她应该渐渐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同时感到后悔才是。她要是再按兵不动,当总管当上瘾,他可会不顾一切的--
换上苦笑,青耘知道自己无法对她发狠,说再多狠话也是虚无空泛,又何苦骗自己呢?芝娘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是他的致命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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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相亲!
芝娘满脑子乱糟糟的,她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她也以为自己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青耘身边多出个"夫人"的那一天到来。可是光是听到"相亲"两字就心乱如麻的她,还是太生嫩了。
宋宝儿。不知叫这个名字的女人,长什么模样?听青耘的形容似乎颇为人见人爱?尖酸的嫉妒之箭地刺在她心头上,她好不甘心,一想到要把青耘拱手让给别的女子……
现在就已经这样,那万一这不只是空谈,而是真真正正地降临在眼前时,她可能保持平静,微笑地替他们准备新房,准备婚礼?
呜咽的泣声几乎脱口而出,芝娘踩着不稳的脚步慌张地躲回自己的房间,在这儿才能不在意他人目光,尽情地让眼泪爬满她的脸颊。
事情还没有底定。
她祈祷着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现在还太早,她还不能承受这个事实,她需要多一点的时间来克服心中的嫉妒,免得哪天她会想在青耘的新夫人碗中下毒,疯狂地犯下杀人之罪。
嘴巴上说得好听,我不后悔,其实……我早后悔了。
爹爹当初是怎么办到的?
要坚持走下去是这么困难,无数萌生的退意,要不是卡在一个"万一我现在打退堂鼓,说不干总管了,邵青耘也未必会接纳我重回他身边啊"的念头,让她于进退两难,最后还是不敢冒这险,乖乖地继续当总管。
一辈子都不后悔?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不到一年她就后悔了。
只是后悔也来不及了。这一年来青耘心中的她早被抹煞了。现在他对待自己的方式,和自己说话的口气,就像当初他宣称的,是那样冰冷的"主仆"关系,再没有和煦的笑、妙语如珠逗她的话,也没有每每触动她身心的挑逗目光。

能代替她安慰他的女子太多了。
姑且不说青楼里的莺莺燕燕,府内多少丫环也是争先恐后想进云咏别苑,做他的贴身丫环……
失去之后,才知有多么痛。以为自己够坚强,其实那都是未经试炼前所说的空话,她不坚强,她不够勇敢,她只是伪装得够坚强好欺骗自己而己。
要到何时,伪装才会渐渐地变成真实呢?
惟一能让她聊以安慰的,是青耘果真在仕途上飞黄腾达,前两天她还听到老爷子和现任吏部尚书的谈话,尚书自己亲口说出再过一年他退休后,他准备向皂上推荐,让邵青耘做他的接任者。
这可是不得了的成就,青耘会不会成为史上最年少的尚书,她是不知道,但应该也是史上少数年纪轻轻就晋升如此高位,担此重任的人之一。
再怎么痛苦,也得忍了。
芝娘擦去眼角的泪,告诉自己:说不定青耘和宋家千金真正面对面后,会看不对眼,在八字还没一撇的现在,就别去担心这场相亲的结局了。
是啊,事情还没有完全绝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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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半月后,芝娘的噩梦成真了。
今日青耘受邀到宋府,表面上是宋老爷要请客,其实就是一场相亲宴。而更折磨人的是,因为自己身为宋家总管,也得陪伴着主子,如坐针毡地看着他们俩说说笑笑地"相亲”!
宋宝儿的确是个甜姐儿,落落大方,长相娇甜可爱、而且她记得和青耘有过一面之缘,两人一见如故,话题也是一打开就收不了,宴席上只见两人隔着珠帘频频耳语,笑声不绝于耳。
这一幕令在场的人都相信这一对佳人的婚事即将水到渠成。
可芝娘却看得心如刀割……
自作自受。若这样的四个字,能让自私的她解脱,她可以骂上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只是当这样也无法拯救自己的时候,又该如何是好?每听到一声笑,她的心也滴血一。
耗费极大的自制力,她才没有夺门而出,远离这教自己难堪的相亲宴--
那双曾经只对她释放温柔的黑眸,现在,在她的眼前,凝视着别的女人。
现在执着筷子的手指,曾经是那般激烈而火热地在她的身上徘徊着。
耶张美丽的唇,曾对她述说一个已无法实现的幻梦,现在随时都可能会说出将她打入地狱的残酷话语。
要是现在青耘对宋老爷说"我想迎娶贵府千金"的话,她或许会因为受不住这难忍的刀割般痛苦,心碎而断气。
芝娘闭上双眼,祈祷着这餐饭快快结束……
“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日非常愉快尽兴,希望还有机会能和宋家小姐再见面。“青耘说着客套的道别话语起身时,宴席终于步入尾声。
“邵公子客气了,敝府没什么好招待您的,希望不会让您觉得有所怠慢才好,“宋老爷十足看中邵青耘的人品,笑嘻嘻地说:“有机会的话,还想请您过府叙叙、”
“这是晚辈的荣幸,能向宋老爷请教生财之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呢。“转过身,青耘也不忘向身在珠帘后的宋宝儿打招呼说:“那么,请恕我先告辞了,宋小姐。”
“邵公子慢走,宝儿就不便出外相送了。”
“当然,您留步。”
他们一应一答间,芝娘心情复杂地想着:说起老天爷的不公,怕没有比这更过分的了,日日都凝视着他的人是她,但她却没有资格抢他,连想和这养尊优的富家千金对抗的筹码都没有。
我是否渐渐变成丑陋的女人了?被妒忌蒙了眼,憎恨起不曾谋面的女子们,只因她们都比我有更多的机会,接近青耘,得到青耘……
内心益发自惭形秽起来,芝娘跟着青耘的脚步离开宋府后,不敢面对他而故意挑了马车前方的座位,想在回家的路上,尽快把自己脸上丑陋的情感抹消,不让他发现。

可是不知是否故意,青耘却吩咐说:“芝娘,你跟我一起坐车内吧!要不车夫操纵 绳会碍手碍脚的,咱们来的时候,你忘了自己差点从前座上摔下去吗?”
“是。“迟疑片刻,她别无选择地上了车。
马车出发后,车内只有他和她。咬着下唇,芝娘低头望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地交握住。好久没和他在如此亲密的空间独了,她既怀念又有些不知所措。异于她的紧张,青耘倒是心情愉快地笑着说:
“如何?你觉得宋家千金怎样?可以成为未来邵府的好夫人吗?”
好伤人的问题、芝娘怀疑他是否故意要惩罚自己而问。
“……“爷儿喜欢的话……对奴才们来说,夫人就是夫人……哪有资格说什么呢?”
“噢?但我是在问’你’,芝娘。”
这下子她肯定他是明知故犯了。他知道她痛苦,还往伤口上撒盐。
“您想要’我’怎么回答呢?说我讨厌,您就高兴了吗?即使我根本不知道宋宝儿到底是怎么样的姑娘,只晓得她家有数不尽的财富,足以成为邵府未来强而有力的支柱。还是要我说喜欢,您就满意了吗?看我被自己种下的因,逼得不得不吞下明明是苦涩的果,强颜欢笑给您看。“无法不尖酸,芝娘苦笑着说。
不必以那样的眼光压迫,芝娘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说刻薄的话,他这样凝视着她,只会令她更无地自容。
马车内陷入片刻岑寂过后,青耘眯起了黑眸说:“很苦吗?芝娘。那为什么不说呢?令你痛苦的是什么?你要我怎么做?不说出来的话,谁也猜不到你想要什么,把你关闭在痛苦当中的又是什么?”
芝娘摇着头。“少爷,您别逼我了。”
“是吗?对你来说,这是我在逼你……“青耘喃喃地说着,闭上嘴,转而望向窗外沉思,将所有难堪的静默都留给她去品尝。
芝娘红着眼眶,也动气地掉头望着窗外--要不,他认为这是什么呢?她吞下激动的话语,总不能指着他的鼻说:当你主动提出想跟宋家千金相亲时,不等于是在告诉我,你已经走出我们的情感,早对我没感觉了,那又何必再要我闹什么笑话呢!
是啊,她是痛苦,痛苦他看上了别的女子,痛苦他的移情别恋,痛苦造成这一切的祸首竟是地自己。她不要他把目光移开,她不要他结婚,她要他永远只是她的邵青耘!
若不顾后果地说出这些话,之后呢?到那时,自己丑陋的、愚蠢的留恋也会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吧?!
所以说,请他高抬贵手,不要逼她说出这一切,她不想让浅薄的自己彻底地在他面前幻灭。
突如其来,马车大幅地晃动弹跳,芝娘一个不稳,往旁边跌去。青耘立刻抓住她,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
“啊……”
“唔……”
芝娘仰起小脸,他的脸在距离自己不到半寸,清楚地可以看到他蹙起的眉、浓密的睫,倒映在黑瞳瞳心里的自己。
马车再恢复了平稳,可是他们俩谁也没有移开身子。
明明刚刚才气得不想和对方说话,可是一旦黏在一起,身子却又像是眷恋着令人怀念的半身,舍不得分离。
芝娘在这偷来的一刻中,是幸福的。
青耘在这偷来的一刻中,是痛苦的。
最后他主动地放开环住她的双臂,并且还移开了身说:“抱歉!你不要紧吧?八成是车轮卡到石头了。”
芝娘立刻感到浑身阵阵冰冷,曾被遗忘的温暖经过提醒后,已经占据了她的脑海不放,她想要扯下脸,哪怕是抛却矜持,也想留住这分他给予的温暖。
“……成亲……不要……“模糊不清地低语着。
他脸上浮现困惑。“什么?”
芝娘再三咬唇,咬得红唇伤痕累累。"……我……不要……你和别的女人成亲……这就是你刚刚所问的答案。”

青耘默默地伸出手,揩去她脸颊上的珠泪,直到这一刻芝娘才晓得自己居然哭了。而这个发现就像是一把刀,切断了她的理智,她扑到青耘的怀中,放声哭喊着--
“不要!我不要!我绝对、绝对不要!”
哭得声嘶力竭,仿佛从出生后就没有哭得比这还要伤心的她,就这样哭湿了他的衣襟,哭得累倒在他怀中,沉睡过去。
青耘在马车到达府邸时,没有立刻下车,他怀抱着令人心疼的傻情人,亲亲她紧闭的红肿眼睑,对着睡着的她说:“傻丫头,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你,去找别的女人当我的娘子吗?真是对我太没信心了,我可是打一开始就认定了你,没想过要放手呢。”
现在有了她老实的招认,确认过彼此心意后,他就可以放手一搏了!
第九章
邵府与宋门联姻这件事最后是以相当意外的结局收场,原来宋宝儿早巳有了意中人,而且还是芝娘也非常熟悉的人物--相茗樵相公子,两人之间因为一场误会,让宋宝儿气得想相亲找个男人嫁了,可是误会一解开,就再没有阻碍地……欢欢喜喜准备成亲去。
和自己与青耘截然不同。
“林总管,老夫人请您过去一下。”
“好。”
老夫人?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呢?芝娘放下了手边正盘算的存粮,整整衣裳,往邵老夫人(也就是青耘的亲娘)的专用佛堂走去。
当邵老爷在外忙于开疆拓土时,被冷落的夫人渐渐发现了佛学之乐,近几年来几乎是早晚礼佛,禅修而不问家事,更不会同那些侧室们做什么勾心斗角或争宠的无聊事。
以前自己老待在云咏别苑时,并不常和老夫人有什么往来,反而是在当见习总管的这一年中,经常陪老夫人去庙中求神拜佛的,也逐渐培养起亲近的情感,现在老夫人待她就像自家人一样,不时都会替她绣个荷包或做双小鞋送她。
“老夫人,我是芝娘,要进去喽!““咿呀"地推开门,她诧异地看到屋子里头另有人在。
那是名陌生的男子。高大壮硕,与青耘的温文儒雅不同,这名男子就像是在水里来、火里去,惯于雨露习于风霜般淬练出来的,凶猛如鹰的面孔,却又以彬彬有礼的态度把这凶猛包裹得密不透风,以免惊吓他人。
“芝娘,别净站在门边,过来。“老夫人朝她招招手。
向该男子微一点头示意,自己走向了老夫人。
“夫人有何事要吩咐芝娘吗?”
邵老夫人神秘地笑笑,牵起芝娘的手,拍了拍说:“别那么紧张,没有特别要吩咐你去做的事,只是想偶尔也让你陪我喝杯茶。你瞧,这些日子青耘那孩子三天两头地跑去相亲,连带害你也要跟着跑进跑出,把你忙坏了吧?坐下来,慢慢喝杯茶吧。”
“谢谢夫人的关心,那芝娘就喝一杯吧。”
“好、好。顺便也帮这位秦公子倒一杯,秦公子,你也不要傻愣愣地站着,坐啊。”
“谢夫人赐坐,那秦某就不客气了。”
气氛有些奇怪。
茶放在面前,热腾腾的蒸气不断由茶杯里飘出,可是在场的三人谁也没有动手去拿起茶杯。中间坐着的是笑容满面的邵老夫人,一双眼喜滋滋地来回望着芝娘和那位姓秦的男子,男子被邵老夫人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把眼睛定看着墙上的画作,而芝娘则是一脸困惑不解--
这是怎么回事?芝娘还是不明白,夫人硬要自己陪坐在这儿喝茶的用意。
“我说芝娘……“终于,邵老夫人也熬不住了,微笑地说:“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和少爷一样,二十有二了。”
“啊,对了,你和青儿是同年生的。“夫人拍着手说,“你瞧我都老糊涂了,要不是青儿跟我提醒,我居然也没注意。真抱歉,照理说姑娘家到了你这岁数,早已经有了婆家,孩子都生几个了。”
一抹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芝娘扯扯唇角说:“芝娘这辈子只想为邵家尽忠,我把邵家当成自己家,一点也不想再为自己找别的家--”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邵老夫人不赞同地瞪瞪她说,“那怎么行呢?不管你对我们邵府而言是多么重要的总管,但若是因此牺牲了你的幸福,岂不让我们成了自私至极的恶主?我了解你想接替你爹爹的工作,这也是一种继承遗志的表现,但那不一定非得当’总管’啊!你觉得做’总管的夫人’,夫妻一起同心工作,如何?”

“咦?”
芝娘脑中一片空白,愕然地看着邵老夫人,差点弄翻了桌上的茶水。
“当青儿跟我提出这个主意时,我觉得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青耘?青耘跟老夫人说了什么?
“这位秦爷是杨家的总管。你该知道,杨家和我有血缘关系,说来是我娘家的旁系,由于是武将世家,那一家的男人们经常战死沙场,导致人丁单薄,现在除了一名年幼的孩子与长女之外,已没有香火了。”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明知接下来将听见的事会是……要她如何能听下去?!
“幸而,皇上有感于杨门英烈对国家的贡献,册封公主头衔给杨家的千金,当她是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有加,有皇上做靠山,谅谁也不敢欺侮杨家才对,我也放下颗心。”
那老夫人朝姓秦的男子微笑说:“不好意思,我人老爱唠叨,扯远了话题。”
“邵老夫人不必在意秦某。”
笑了笑,老夫人点点头说:“真是好教养。芝娘,我把你当女儿看待,因此现在青耘决定和杨家千金成亲,同时我也想要为你张罗婚事,来个双喜临门。”
“……少爷……要成亲了?”
这,再也不是什么相亲,而是真真正正要成亲了吗?
不知怎地,内心反而是平静的,或许是上的虚惊已经夺走了她所有的泪水,地木然地听着老夫人叙述着青耘和杨家千金定下婚期等琐事,脑海中则徘徊着那天青耘在她崩溃大哭后,醒来时对她所说的话……
“从现在开始,芝娘,我希望你不要再过度信任我了。”
“少爷?”
“嘘,什么话都不要问,只要听就好。”
青耘坐在她面前,一扫轻佻态度,严肃而认真地说:“未来我一定会伤害到你,狠狠地伤害你。所以打从现在起,不要相信我所说的言语,也不要再对我掏心控肺,甚至恨我、讨厌我都没有关系,总而言之为了你自己好,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相信我。”
“芝娘恐怕……办不到。”
“办不到也得办到。“青耘忽地换上冰冷的神情说,“这一回由不得你说不了。”
“少爷!”
她还想再多说点什么挽回他,但他却不容反驳地拂袖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青耘再度恢复了对她视若无睹的态度。宛如非要让芝娘讨厌他似的,他对待她是那般的不客气,言语、行为都一样,假使过去是不闻不问,现在是变本加厉地视她为尘土、再一地让芝娘知道,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果然应验了她心头最大的恐惧,青耘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她了。
原本心底尚存有一线希望,原本以为他替自己拭泪,让她尽情地依靠在他胸膛哭泣,能改变点什么--
是她不好。不该自以为是,以为她说出了求他不要成亲的话,就能影响他什么。青耘不是好心地先警告过她了,他会伤害她的……事先要她先做好心理准备,就是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吧?
“秦公子人品不错,和你也算般配。其实这事儿是青耘主动跟我提的,说他想为你找一个夫君,撮合你和杨家总管秦公子,但因为他是个男人,总不好介入这种事,所以让我来说。”
邵老夫人拉起了芝娘的手说:“起初我有点犹豫,但今日一见秦公子,我就知道青耘真是疼你,体贴你,替你找了这么个好靠山,往后的日子你就不必再这么辛苦地过了,我想秦公子必会好好地待你。”
闻言,芝娘更是不禁想放声狂笑,好个狠心郎君,青耘就这么担忧她留在他身边会给他的妻子带来困扰,所以要趁他成亲之际把她推给别的男人,就像舍弃-双不要的旧鞋?
她林芝娘可没有悲哀到这种……
不,也许我就是这般可悲……

“夫人,帮我谢谢少爷的好意,要是少爷不想芝娘留在邵府,芝娘这就整理行囊离开这儿。不过这门婚事,恕芝娘无法答应。”
遍体鳞伤也要留着一口志气,转过头,她看着始终沉默在旁的男人说:“秦公子,是芝娘配不上您,请不要见怪我的无礼,像您这样条件好的人,值得比我更好的姑娘家相伴一生。”
“芝娘,你又何必……“邵老夫人一脸不忍地说。
她福了福身说:“夫人、秦公子,恕芝娘告退。”
“请留步,林总管。“沉默的男子也追着起身说,“如果可以的话,能借用您一点时间吗?”
“我想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秦公子。”
“是的,我已经非常了解林总管的看法,不过……单凭您的片面之词,实在有些不公平。不妨也听听我的说法吧?“姓秦的男人回过头向邵老夫人说:“能借借您的管家吗?”
“啊,说的也是,这事儿本该由你们去谈的,毕竟是你们的终身大事。“老夫人点点头说,“去吧!不过可别欺负我家的总管喔,秦公子。”
“晚辈向天借胆也不敢的。“咧嘴--笑,男人的面容多了分人味,他规矩地伸出一手说:“请吧,林总管。”
芝娘迫于情势,也只好跟着他走到外头的园。
“请容我开门见山地说吧,林姑娘,就算要秦某向您下跪,我也请您务必答应这桩婚事。“他说。
芝娘仰起脸看着他。“我相信您的诚意,但我还是不能答应。”
“恕我冒昧,您有心上人,所以不能嫁给我?”
“您的确是冒昧了,这么问姑娘家,实在很失礼。“让他碰了个软钉子,何必交浅言,快快打发了他就是。芝娘现在想着的是往后要去哪里,才能疗伤止痛。
“抱歉,我是个粗莽汉子,其实做这劳什子总管的,一点也不适合我的个性。我本是杨门麾下的一名武将,却偏偏……总之,我很不擅长于言词,所以一定会得罪人,所以我千脆就直说。”
芝娘叹了口气。“您身边想必有许多愿意嫁您的姑娘,又何苦找上我?”
“正因为你不想,对我而言再好不过。”
这句反常的话,让芝娘瞠目结舌。
“呃,该怎么说呢?总之,这桩婚事起初我也是不愿意的,无奈我家小姐无论如何都要我和她在同一天拜堂……本来这么荒唐的事我连考虑都不考虑,不过她答应我,只要她成了婚,我就可以回战场去。”
搔搔脑袋,他讷讷地说:“我这么说您不会又生气吧?老实说我觉得女子在战场上根本是碍手碍脚的东西。”
虽是没有掩饰而粗莽的言词,但芝娘并不觉得他是个非常讨人厌的家伙。她摇了摇头说:“我不会生气。”
“啊,那就好。“抚了抚心口,他喘口大气说,“幸亏不是天下女子都和我家小姐一样难缠。”
“然后呢?结了婚你可以回战场,但我看不出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点头说:“我刚刚听您的口气,似乎不打算在我家小姐与你家主人成亲后继续待在邵府,那么和我成亲,我回战场上去,你虽然名义上多了个丈夫,但却是有名无实的,我不会留在家中,万一我战死你还可以获得优厚的抚恤。”
“芝娘并不害怕离开邵府后,会无法度日。”
“但总是不方便吧!没成亲的姑娘家,走到哪里都……“他再度歉笑着,“关于您的身世背景,方才我听老夫人说了,所以……”
重重地吐口气,芝娘撇开头说:“这也是我自己的困扰,不劳您操心。秦公子,不管你怎么说,我的心意都是坚定的。”
光是想到自己是被青耘当成碍事的包袱踢给他这一点,无论如何芝娘就是无法接受。即使她同情眼前这个男人的困境,但她现在光是应付自己的悲伤就够累了,无法再承担别人的苦。
“无论我怎么说,您都不能答应我?“男人不死心地追问。
正当芝娘打算完完全全地断绝他的希望时,一句"你们在谈什么"中断了她的话,青耘由回廊走下通往园的小径,冷冷地看着他们说道。

“是有关婚事……我正在说服林总管……”
“喔,这事儿啊?“青耘微微一笑,“芝娘,你就别刁难他了,他可是个好人,我可以打包票,你嫁给他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芝娘脸色惨白,她盈满泪光的双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青耘却满不在乎地勾住了杨家总管的脖子,亲热地拍着男人的肩膀说:“喂,以后我们重要的林总管就委屈由你多多关照了,千万不可以让她伤心难过喔!”
“咦?可是林总管还没答应……”
“好。我嫁给你。“死命地瞪着青耘的脸,芝娘听见自己这么说,那声音好远、好空洞。
“真、真的吗?”
青耘哈哈大笑着,再用力一击男人的胳臂说:“恭喜你了,秦五郎,我们就要在同一天成亲了。”
“是,我真像在做梦呢!没想到邵爷一来,就能让林总管点头。“他冲动地握住芝娘的双手,大声地说:“我谢谢你,林总管,我绝对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未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的军饷全都交给你,你不必担心没有人保护你,没有人敢对秦五郎的妻子不利的。”
这些话,芝娘根本就不在乎。她在乎的、她想听的,都是……
未来,我一定会伤害你!
伤害两字未免太轻描淡写,她以为不管青耘做了什么,都无法让她恨他,可是她错了,现在她好恨好恨,恨这样让自己痛苦,恨这样蹂躏着她的心却又毫不在乎她的他;更恨那个明知这么做只会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却还是轻易随他起舞的自己。
这样,您满意了?芝娘以目光传送给他讽刺的话语。
青耘只是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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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安排,成亲当日的良辰,两顶迎亲轿子同时由杨府与邵府出发,一顶是去接杨家千金的,一顶则是来迎娶芝娘的,两名新郎官也是同时跟着空轿出发到对方的家中,带走自己的新娘子,回自家拜堂成亲。
由于两桩婚事同时进行,弄得两边人仰马翻,敲锣打鼓地送新郎出发,马上又得放鞭炮迎接新娘子入门。
哪怕事前沙盘演练过好几,一旦真正运作时,难免会出点小差池。
好比……不小心两家送嫁迎娶的行列在途中碰了头,由于双方都不是会避讳什么新娘与新娘不可同的禁忌,还把两顶一模一样的轿,安置在同一间凉亭内休息。事先就被支使开的媒婆与陪嫁丫头们都去一旁喝茶,根本没有发现其中一顶轿内的新娘子,悄悄地下了轿。
“喂,隔壁的,开开帘。”
芝娘听见这声叫唤时,蹙起了眉,她不解地掀起了轿门前的红布巾问道:“有什么事吗?”
“来、来!“头上盖着红巾的女子,朝她招招手说着。
“要做什么?“芝娘心想这就是青耘要娶的姑娘吧?为什么她要特别把自己叫出来?
过了今日,自己和青耘、和邵府就没有瓜葛了。
她在美丽嫁裳底下,穿上了自己的布衣,打算在拜堂过后,即刻和秦五郎要休书一封,然后用爹爹的全部财产回老家去,假如能买回原有的家是最好,不能的话……随便的一间小草屋也没关系。她要忘记京城的一切,回归她原来的生活。
想了想,自己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她曾经爱过,那么,那么真切,在乡下过了一段一辈子也无法企求的梦幻日子,毕竟她还是乡下丫头,在京城容易水土不服,就当一场梦结束,怀抱着对……的思念,回家去吧!
“姐姐把头巾先拿下来嘛!我想看看姐姐。”
隔着红纱,面貌不很真确,但一双闪亮的眸是很难让人不去注意的。杨家千金果真如秦五郎说的那样怪异,竟会想看自家总管的新娘子长什么模样?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纯粹只是好奇?那未免太好奇而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分寸了。
“您这样做不太妥当,还是请回您的轿子去吧!“芝娘企图婉拒。
说时迟那时快,她脸上的头巾已被人扯下。

“哗!“发出一声惊叹,杨家千金格格地笑说:“怪不得邵大哥这般死心塌地,要是我能有如此美娇娘,我死也不让给别的男人呢!”
“您、您在干什么,快把头巾还给我!”
“来啊,想拿回去的话,就来追我啊!“杨门千金调皮地拉起裙角,很不淑女地拔腿就跑说:“来追我!宋追我!”
“您……您到底想干什么……等等!“见她一溜烟地往亭后的林子跑,芝娘也只好追了过去。
就在她们消失于林子之际,一群早就埋伏在一旁的黑衣人由凉亭顶上跃下,包围住轿子,其中一人喊着:“不要弄错了,要把这两顶轿子交换过来。”
“安啦,一顶金碧辉煌,一顶朴实无华,要我们弄错都难。“一人回道。
另一人抱怨:“为什么我们要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还不是大哥,说什么欠人一情,就得回报。真是的,即使我们家人丁众多,也别老拿我们当免费的苦力啊!“第四人也开口。
“少嗦嗉的,动作快!等会儿人就要回来了,你们想被当场活捉,我可不要。”
最后发言的人一声令下,两顶轿子就这么天衣无缝地掉换过来。黑衣人也来去如风地,再消失于凉亭顶上。
气喘吁吁地,芝娘好不容易追回了自己的红头巾,往脸上一盖。
“姐姐,下咱们再来玩你跑我追喽。“笑着,杨门千金边往自己的轿子钻回去边说道。
一点也没留意到轿子换了样的芝娘,也回到自己那边的轿子说:“怕是没有下了。”
“为什么?呵呵,姐姐真不了解我,我说的话绝对会成真的。”
芝娘不再回答,只想尽快完成这桩虚假的婚礼,尽快地远离京城,尽快地把伤心事都尘封在过往中……
人才坐进轿子,芝娘就听到媒婆们和轿夫们三三两两走到亭中,疑惑地说:“奇怪了,刚刚轿子是这么放的吗?”
“不会错的,您看这轿顶的模样,还不清楚吗?快快,不要耽误了良辰,大伙儿上路吧!”
摇摇晃晃地,芝娘知道这一回她是真的要与青耘道别了,想不到最后的最后自己竟还是无法恨他恨得像爱他那么。她闭上眼睛,轻轻地说:“永别了,青耘,我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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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完了礼,送入洞房后,照例新娘子是必须等到夫君来为她掀起头巾才能离开床榻,可是芝娘自己摘下了头巾,并且趁着新郎官还没进来前,就先脱下了红裳,将它折迭好放在床上后,只等夜人静,她就可以离开杨家了。
不远,可以听到外头宴席上热闹鼎沸的人声,喜宴怕会进行到夜时分吧!无聊地,芝娘打量起这间新房……怎么会如此巧合?这双人枕的样,这贴在壁上的纸,这张鸳鸯被子……不是和自己布置青耘新房时一模一样?
天底下有如此凑巧的事?
狐疑地,她下了决心,大胆地打开放在屋角的衣箱--
这是?这也是,那也是,这不全都是青耘的衣袍?这件上头还有她替青耘缝补过的痕迹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真是的,亏我这么期待着替你掀起红头巾,你居然就自己动手了,还把我一生惟一一脱下新娘衣裳的乐趣给夺走了,芝娘。”
“青……不,少爷,你怎么会在这儿?“他无声地走到她身后,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虽然没有魂飞魄散,但也够她愣半天了。
“怎么不在这儿?这儿是我的新房,我又是今日成婚,不来和我的娘子度过洞房烛夜,难道在外头餐风露宿吗?“青耘伸手越过她,将衣箱合上说:“以后你这死心眼的性子得改一改,要不真会被我吃得死死了。”
“你、你把我弄糊涂了。”
“那就继续糊涂下去吧!“青耘牵起她的手,拉着愣愣的她走向喜床说:“一路糊涂到为我生子,为我持家,和我度完一生为止。”
芝娘企图理出一点头绪:“杨、杨家的千金……”

“她?问她做什么?现在八成在色诱她的管家,忙得很。”
“你们……串通好的?何时?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难道你打一开始就在计划这事儿?所以要我不要信你的话,还说我会伤心……这全都是为了今日?“难以置信,这太荒谬了,可是以邵青耘的性子来看,这事的确有可能是他的杰作。
也只有他,能把人耍弄得痛苦万分,再一下子让人体会到升天的感觉。
“现在你不都知道了,还需问我?“他似乎再也忍不住地,偷香了一下她的脸颊说:“龋好歹再为我穿上一新嫁衣,我想看看红衣衬着你雪肤的模样。”
芝娘的脸一下就红了,她气愤地瞪着他。
“你、你太过分了,我不原谅你。”
“太迟了。你已经嫁给我,是我的人了。不管原谅或不原谅我,还是我的娘子。“他动手解开她颈边一颗纽扣说。
“老爷不可能会答应的。”
“生米已成熟饭,这一回谁管他答应不答应。
我爹也不是傻子,他一旦发现自己要不就接纳你这个媳妇儿,要不就得把我逐出家门,他会选择哪一边,不用问也知道。再说,他负担不起’奴才变成夫人’这种丑闻,一定会极力掩饰,让外头的人当真以为是杨家千金、新公主嫁入我邵府。““做这种事,一旦被拆穿,可是要杀头的!“公主是万金之躯,哪是她能乔装的,还有皇上那边……这是欺君大罪,不行,她不敢再往下想了,越想她是越害怕。
“嗯,没错,脑袋会不保。“他已经成功地揭开她的灰袍,一手不安分地溜进去。
“啊!“芝娘扭动身子闪躲着他的手说,“不要闹了,这种生死交关的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情……”
“说得好,现在再不让我一解这一年来的相思苦,我就真的小命不保了。傻芝娘,你还不了解我的个性吗?我是说到做到的。我要你,我就是要你一人而已。哪怕皇帝反对,我也不在乎。我能让你爱我或恨我,你的情感操之在我手,你也该老实承认了吧?“将她推倒在床上,他火热地凝视着她,蛮横地逼问道。
“……你……真是我命中的煞星!“半是被他打败,半是放弃,芝娘不情愿地说着。
缓缓地笑弯了魅惑人心的眸,他俊俏的脸一寸寸地逼近她。“不对,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主子,永远的夫君了。”
她还能怎么说呢?
从包下他的风流账起,她早就彻头彻尾--输给他了。
【本文完】
◎ 编注:
(一)想知道相茗樵如何插手管宋宝儿的家务事,两人又是怎么样精彩过招吗?请看[总管难为1之一--《主子的家务事》。
(二)敬请期待[总管难为1之三--《主子的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