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战情录之袭风(出书版) by 云彤
26-1-7 19:55:6

江湖战情录之袭风(出书版) by 云彤

前言
话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玩弄十七御史玩弄到乐不思蜀的某云,接到标榜某龙大人寄来的一封信,基于好奇心驱使,按下的鼠标左键。当场几个大字让某云倒在云脑键上,口吐白沫的反省好奇害死一只猫的真谛。
「请问袭风是攻还是受?」
……虽然说某龙大人的问题,小的应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这个……在罗煞的书中,哪个字让大人觉得袭风是受了?
想当初某云回答的信誓旦旦,并且在不肯屈服的决心下重新挖出了被冷冻很久的袭风,大刀阔斧的砍掉之前写的东西,重新开篇,然后,堪称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你不觉得袭风愈来愈像小受了吗?」友人某Sue挥舞着第一章的打印稿问,透过她甜美的笑脸,仿佛又看见自己在龙ㄟ大强烈气势下苦苦挣扎的笔战。
……我没听见。
「他根本就是个受吧?」一个礼拜后,第二章打印稿在眼前上下晃动。
「别管他是攻还是受(逃避中),先告诉我这跟之前那版本比较起来怎么样?」某云拒绝接听不想听见的逼问,赖皮是作者的特权。
「这个啊,」一双大眼睛轻描淡写的瞥过来,「如果你之前那版真的能出书,那我会觉得你这么作者虚掉了。」云淡风清的一箭穿心。
有这么中肯的评语,我该哭还是该笑?!
这时候就要感激架空的编辑大人们之前退了某云的袭风初版,事实证明如果那版本真的能出书,某云会先讨厌自己……大大们,感谢啊!
无论如何,某Sue一向只说实话(大概吧),某云对这版本的袭风总算有点信心了──除了他愈看愈像受君以外,是愈写愈顺。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写稿过程:
「云,你这篇小说我看得懂耶!」
好兴奋的笑容,好无辜的口气,好邀功的眼神……但是某C,你真的觉得这样我该高兴吗?看得懂,这是褒还是贬?!响应她的是当场石化的猫。
经过百转千回,总算知道某C看不懂武侠小说,而这乍看之下还可以唬家中爹娘是武侠小说的袭风,很荣幸成为某C第一本看得懂的武打小说。
……
「你自己要注意喔,不要把用句跟场太过重复,这是有些作者的通病。」主人回川一句话,让某云在计算机前忙了两天删除一些常常重复的联接词。
谢谢你的提醒啊,主人,爱你的猫。

……
然后另一位中文系的大忙人,晴,在某云期末考前寄了一封标榜「不用急着回信,考完试约出来谈」的问题集给某云,内容包括所有她认为袭风内文有问题、不合理、连接不顺、略嫌不足……的地方。
说句公道话,亲爱的晴,你当真以为,我看到这封信还能念书吗?虽然寒假把你抓出来,强迫你榨干脑汁帮我想点,你也的确贡献了不少好东西,甚至帮我校稿,外加幸灾乐祸的嘲笑我爆字数,但这些都不能磨灭我在期末考前一天盯着计算机发呆的事实啊!
罚你把说好要给我的文交出来!说好了喔!
……
另外特别感谢所有帮某云校稿的专用校稿大师,辛苦你们一人看十一多万字……怂恿人家爆字数的后果就是眼睛脱窗吧
……
在写袭风的过程中,陆陆续续碰到很多看过罗煞的大人们,有的在架空的留言版留言,有的跑到某云的报台来玩,有的寄信给某云,内容有打气、有跟某云分享他们阅读后的感觉,有跟某云说他们觉得不足的地方……这些都让某云受宠若惊,常常一个人看着计算机屏幕傻笑,毕竟以一个菜鸟新作者来说,这种情况是某云想都不敢想的。谢谢大大们,如果你们没有跳过某云的前言,就可以看到某云的感谢(笑)。
最后,希望大大们会喜欢这本书。

楔子
传说江湖上有个叫「恶人榜」的东西,原为正道人士和官府缉捕的榜单,但不知何时竟变了调。邪道份子反视登上恶人榜为天大荣耀。
是以数百年来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他们无恶不作只为了在恶人榜上争相占有一席之地。
在时光流逝中,一个又一个大恶人更是被谣传的丧尽天良。如今,同时排上恶人榜的前十人正在商讨着谁才是真正的恶人榜之首。
他们打了七年,斗了十年仍分不出个优胜劣败,最后为了不要过于消减自身力量而便宜了在旁伺机而动的正道人士,他们决定要收个徒弟,倾他们毕生所学的武功教导他,把他教导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大魔头,然后看谁可以干掉那个徒弟,谁就是恶人榜之首。
可是,说的简单做的难,要找一个资质奇佳、领悟力高的徒弟并没有那么容易,而且为了公平起见,他们决定多找几个徒弟──以免一个徒弟死了就没了,这样要其它还没大展身手的人怎么办?!
为此,他们在武林上掀起了一场残虐屠杀,不计一切代价的血洗数个村庄,从江南杀到江北,终于在半年后找到四个三岁左右的男童,了八年教导男童们学尽他们的武学,再四年和男童们对打好磨练他们的实战经验。
等到男孩们到了志学之年,已经是江湖上难有敌手的狠角色了。
打从十三岁起便由各个师父带着与各大派好手周旋,先后挑了大小名门正派的师兄弟四人在江湖上已是恶名响叮当。人人惧怕他们、憎恨他们,仅仅一年之内他们的凶残传遍大江南北,令人闻之色变。
他们没有名字,仅有十大恶人给他们的称呼,分别是──
血魄,一头暗红色长发总是随性披散,个性阴险、狡诈、多变,并善于隐藏自己的思绪。平时总是一脸慵懒淡笑,却在谈笑中将对手生吞活剥。擅使毒蛊。
罗煞,拥有比女人更柔媚的长相和乌亮的及腰长发,是四名师兄弟中唯一被培养成「药人」的一个人,性情激烈从不掩饰,动手往往顷刻间尸陈遍野。擅使剑。
袭风,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性好青色衣衫,淡漠是他人格中最大的特质,「弱肉强食」是座右铭;「绝对不动情」是生存准则。擅使暗器。
绝魂,狂妄残酷、邪佞嚣张,曾因反抗十大恶人而被毁了左眼,却因此锻炼出超凡的耳力,右眼冰冷的眼神是十年如一日的未曾改变过。擅使刀。

第一章
空地上,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双脚被铁链限制在钉入地底的木桩上,无法移动分毫。
一米外,外表文弱却满脸邪气的男人双手不断挥舞出无数诡谲的手势,数不清的夺命暗器包含所有角度往男孩身上射出。

男孩没有迟疑的同样扬手,射出暗器,一一将直逼眼前的各种凶器打落。
但他无论是巧劲、眼力,还是内力都尚不及男人,漏打的暗器和无法打落的尖锐,无情的将他割伤贯穿,鲜血沿着他的身躯滴落,在黄土上积成水洼……
跟同龄的孩子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发出任何痛哼或是呻吟,只是咬紧牙关,死盯着男人的双眼和双手,判断下一波暗器的攻击方向。
因为过往的经验让他知道,呻吟也只是让自己更惨,还不如多点心思想办法减少自己的伤势继续增加。
注视着男孩的眼神,「幻盗」齐豫龙满意的扬了扬唇角。
他非常满意男孩在初期的慌乱后,那种逐渐超越生死的冷静和对于未知的痛苦没有一丝恐惧的眼神。
这样才不枉费他用各种手段,无数将男孩逼入死亡和痛苦的渊……
冷静,绝对的冷静,就算是在死亡关头也不能有一丝慌乱,这就是他要教导男孩的生存法则──用切身之痛和鲜血来教导!
男孩咬紧下唇,不让失血的昏眩迷惑眼神,努力辨别每一支暗器的走向,开始学会分清楚出手的先后顺序。
射向要害的优先排除,会严重危害身体行动的之,至于只会割裂皮肤或贯穿无关紧要的部分的暗器,就不用太在意了。
在这场对男人而言只是一个游戏的虐待中,活下来,是他唯一的目标。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微风被冷风取代,冷风被热风驱逐,日子是一年一年的在过。
当男孩成为少年,他开始逐渐体悟到,就算不甘心,他的父母族人的死亡,对整个世界一点影响都没有。在这残酷的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也只有他……
他不想死,所以他必须活下去!觉悟的瞬间,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神逐渐在改变。
曾经淡然却温柔的眼神开始被冷漠和冰冷取代,痛苦和慌张消失了,继而浮现的是不在乎和野兽般的求生意志……
鲜血和疼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习惯,恐惧和慌乱在无意识时,已化作麻痹。
他的暗器功夫愈来愈好,杀人手段愈来愈俐落,心思愈来愈沉着、愈来愈冷静……最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在他遂的瞳眸中驻足超过瞬息之间。
他开始像是放弃一切,又像是在等待什么。只有偶尔,当他抬头仰望被清风吹抚的树梢时,那抹对于解脱的渴望会从他眼底闪过。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多年以后,他亲手除掉「幻盗」齐豫龙。
「怎么……可能……」还记得,曾经百般折磨他的男人不敢置信的眼神。
「你不够冷静。」还记得,他是这么回答的。
最后,那个男人笑了。
他不懂,也不想懂,那个男人最后的释怀笑容,究竟是针对什么。
适者生存,强者为尊──生存的铁则就是这么简单。
只是,若这就是他想要的解脱,世界未免太过无趣。
念头起得突然,随后他就有种预感──
世间将会大乱。

那是巫之力,一种预知的定律。
果然,在他们各自分道扬镳的一年内,血魄挑起了武林大战,中原武林数百年来第三的正邪之争,也是唯一一历时五年还无法落幕的血腥悲剧。
争战频传,一开始的战端却在时间移转中逐渐被人遗忘,正道与邪道的定义开始模糊难分。
邪道中有看不过去血腥屠杀,开始帮助弱小的人;正道中也有被无数仇恨蒙蔽双眼,残忍屠杀的人。
是非对错,开始不存在,因为没有一个人手里不染满鲜血。就算名目讲得再好听,杀戮,其实无分正义公平。
无论口里喊得是伦理道德,还是奸淫掳掠,斩杀到最后,背负的罪,其实都差不多。
原本,他只是想当个旁观者,看戏。看这世间最后的结局,看血魄究竟想要什么。
没想到无意间会被罗煞卷入,再度投身刀光剑影的生活,成为腥风血雨的江湖中一颗被命运玩弄的棋子。
并不介意再双手染血,毕竟鲜血的印记已经入骨子里,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其实没有多大区别。但最可悲的,是他尽管凭着自己的意思行动,心湖仍是波澜不兴,没有丝毫感觉。
直到他看见那个拥有和罗煞同样率直的眼神,个性却比罗煞单纯有趣太多的男人──
白彦海,华山派嫡传大弟子。
主导他命运的巫之力再度给了他提示,他知道白彦海会让他的生命有重大转折。
是好是坏不知道,他只是厌倦了一成不变的心情。
所以,他选择了按照罗煞的意思,去闯唐门帮忙救援那个少根筋的年轻侠士。
而后,果然发生了让他再也无法将白彦海当作一般人看待的事情……
就算他明白他们的身分天差地远、水火不容,却忍不住选择了──
接近。

关道上,两方人马正在交手,兵刃特有的冰冷交锋声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每一声,都隐含杀机。
每一声,都代表又有一人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
普通的车马早已仓皇走避,留下的就只有誓死一搏的数人。
双方人数都不多,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八人,但全是好手,因此打了两刻钟还不能分出胜负。
渐渐的,眼看人数略少的正道份子已经有人开始支撑不住了。
「白师兄!」嵩山派二弟子高声叫道,他看见自己的小师弟接二连三的吃亏,就快抵挡不了两面夹攻的凶险了。
小师弟本来就只是跟出来见世面的,就算最得师父喜爱,尽得嵩山派真传,但经验和内力尚嫌不足,也难怪最先支持不住。
他们这群已经分身乏术师兄看在眼里是心急如焚,但是苦于无法帮忙,只好向同辈中武艺最高的白彦海求援。
白彦海闻声脸色陡变,以一挡三的他目前根本无法空出援手,只能扬声提醒。
「裴师弟走离位!」
千钧一发,嵩山掌门最爱的小弟子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见到少年反射性的依言照做,因而避过无情的剑锋,白彦海背脊冷汗直冒。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少带一个师弟回去见师父还有各派掌门师伯啊!
低啸一声,内力运上手中利刃,剑光化作白虹四散,鲜血喷出的瞬间,白彦海一跃而起,修长的身影窜出围攻自己的三人,连人带剑直扑裴师弟面前的敌人。
「千虹剑!」一旁的众人低呼。
千虹剑法算是华山派沉稳朴素的剑风里唯一的例外,创立者是某代的掌门,但因为千虹剑式需要雄厚的内力支持,又要能感受剑意却不受剑招拘束,因此虽然杀伤力大,实用性高,最适合以一敌多时使用,华山派中真正练成的却没几人。
而白彦海刚才的身手,显然已练有一定火候,非但同时杀伤三人,还能在瞬息间抢救了命危的裴师弟。
眼见己方士气因此大振,白彦海自己却是有苦难言。
自从上闯唐门吃了不小苦头,被席君逸抢救回一条小命以后,他体内就多出了一股不属于他的内力,约莫也猜得到是席君逸留下的。
盘聚体内的气劲并不强横,没有造成负面影响,反而常在需要时可以因此获利,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内力,每借力以后都会让他有种丹田空虚使不上劲的感觉。虽然一直有想要练化那股内力,却东奔西走的总抽不出个时间。
这样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现在只要有一个人砍他,他就玩完了!
想归想,输人不输阵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白彦海面无表情的飞快叱喝:「华山派弟子,摆剑阵!嵩山派师弟们配合,快!」
他的指挥一出,敌我双方马上省悟,原本因为震惊而停顿的攻势连忙加紧火力。
敌方要阻拦,己方要脱身。
调理一下内息,白彦海提剑再度上前帮忙。
交接的兵刃让他手臂发麻,他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内力已经快耗尽的缘故。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因为刚才那招千虹剑,让跟他打的对手非常谨慎,不敢抢攻。
「啊!」背后突然传出惨叫一声,白彦海一怔,递出的剑顺势刺入眼前因为同伴的惨叫而分神的敌人的胸口。
回头,一名偷袭者倒地不起。
「什么?」有谁帮他?才在疑惑,另一人的武器又砍到,让他无暇细想,赶忙抽剑迎上。
但是交手没两下,那人同样惨叫一声,被他一刀给宰了。
他偷空将倒地的人体扫了一遍,然后无奈的苦笑。
三具尸体的后颈要穴都插了一根几乎全部没入人体的银针,如果不是他特地费心寻找,还真的看不出来呢!
仔细抽出银针,白彦海转身去协助已经开始占上风的师弟们。
这,不再有银针帮忙。
因为情势已经不需要有人援助了。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后,原地只站着华山和嵩山派的十二名弟子。
「白师兄,谢谢你。」裴骏诚心道谢。
「没什么,你辛苦了,第一参战能打成这样真不错。」白彦海鼓励着,内心却感到有些悲哀。
就算面对敌人,他也已经杀人杀到不想杀了。

此时看见裴骏年轻的脸庞有些劫后余生的苍白,却有更多手刃恶人的骄傲,他突然有种对于现况的愤怒。
就算是为了维持武林正义,杀人杀多了,心……也是会痛的……他们,难道都不明白吗?
潜意识的想甩去手心无法抹去的鲜血,白彦海吸一口气,开始指挥众人疗伤跟撤离。

是夜。
白彦海一个人离开了旅店,稍微判断方向,然后运起轻功往南方奔去。几起落以后,他停在方圆百里内唯一的树林外。
「君逸。」他轻声叫着。
黑暗中没有一丝光线,就算是白彦海也无法看清楚树林内的景象。
「君逸……」他再度轻唤,仍是不敢太大声。
寂静让他开始有些不确定。
自从之前在唐门那里一别以后,席君逸就像影子一样的跟着他走。不出面,不现身,隐身在没有人可以察觉的暗,只在他有危险的时候出手救援,其它时候就算他想找人都找不到──除了像在这种夜晚,他一个人带着酒菜,像个笨蛋一样找个偏僻无人的地方,让君逸主动现身。
「不在吗?」疑惑浮上他孩子气的娃娃脸,踟蹰地前进几步,犹豫一下,正想后退……
「我该在吗?」低沉却淡然的声音陡然出现在背后,吓得他跳高一丈有余。
「吓!」白彦海飞快转身,不意外的看见他要找的人影已经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背后。
「轻功不错。」淡淡的揶揄,席君逸仍然是那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君逸!你从什么时候跟着我的?」白彦海有些羞恼,扎扎实实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离开客栈我就跟着了。」没想到他跑得还真远。
「那你为什么不叫住我?」让他跑这么久,夜晚散步很好玩吗?
「你没说你是来找我。」
「……」他跟谁说啊他?!
就算在夜色的笼罩下看不清楚,他也知道白彦海一定是那脸哑口无言又目瞪口呆的模样。
一丝兴味浮现席君逸眼中,他一直都以看着白彦海变脸为乐。
「我……」白彦海哭笑不得,「是我的错吗?」
「我没这么说。」白彦海无奈又啼笑皆非的语气让他扯了扯嘴角。
反正他说不过君逸就是了!白彦海垂头丧气的放弃反驳。
见他闭嘴不说话,席君逸也没有兴致开口,莫名其妙的沉默就这样降临在寂静的夜里。
过了好一会儿,陷入自我思绪中的白彦海才开始反应过来。
「我出神了?为什么不叫我?」
「有必要吗?」席君逸的口气是无所谓的淡漠,但其中又包含了些许容忍。
反正他就是个很容易闪神的个性,在师门已经被限制了,现在没风没雨没敌人的,为什么不让他轻松一下?

「……也对,我好久没发呆了。」白彦海轻笑,主动往树林走,找了条小溪,收集枯枝,生了个火。
从头到尾,他没有招呼席君逸,而后者也只是跟着他走,然后伫立一旁观看。
直到火光取代黑暗,席君逸才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白彦海拿出一些食物和未开封的酒。
白彦海将食物摆好以后,自己每样都浅尝一口,然后就不动了。
这是几跟席君逸吃饭以后的惯例了,他也逐渐了解到席君逸的原则──他不吃别人经手的食物,不喝别人经手的水酒,不喜欢待在人群中,不愿意成为被注目的焦点……那些原则非常多,却几乎都是保命法则。
所以他食物只选能够一起分食的,酒只带封泥已经积灰的陈年老酒……
这一切,打从君逸半年多前拼死从唐门把他这条小命救出来以后,就已经成了习惯。
「谢谢你今天下午的帮忙。」他等到席君逸吃了几口烤鸭,才边说边将收在怀里的银针取出。
「嗯!」抬手一挥,银针已经失去踪影──那是无论看几都让人赞叹的手法。
「你……上不是说要去扫墓吗?」白彦海迟疑半晌,才开口问道。
虽说他今日因此又被救了一,但是以为不会出现的人突然出现了,这种心情真的是有些复杂。想询问,却又害怕席君逸回以一句「干你何事」,是以他犹豫许久,才将疑问问出。
藉由巫之力知道他会出事,他哪有什么心情去扫墓?!沉静的眼眸带着细不可察的无奈瞥了白彦海一眼。
一堆死人骨头放在那里八百年也生不出个子儿来,让白彦海挂了,总有种感觉,若不赶回来,自己一定会后悔。既然知道自己会后悔,哪有不赶回来的事?席君逸在心底想着,却同时无所谓的回答:「坟墓又不会移动,什么时候去都一样。」轻描淡写的带过让他用轻功赶了一天两夜的路的事实,席君逸不在意的浅尝了口美酒。
「不好意思,又让你费心了。」白彦海一脸惭愧的低头。
「反正我没事做。」哪有费不费心的问题?他还是那个老答案。
「你不是想去扫墓,怎么会没事做?」他把他的回答当成客气。
「墓扫不扫都无所谓,我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
扫墓也只是尽人事,既然人已死,怎么做都没差了。
孩提时的情感能剩下多少?十几年下来什么亲情友情也淡得差不多了,若非那是记忆中唯一的平静生活,偶尔浮上心头的怀念又哪会让他有一丝一毫的牵挂呢?
白彦海眯起眼,打量着席君逸在火光中漠然的表情。
「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听起来好象很一般,但是……一个人要怎么样才会没有任何想要去完成的事情呢?!
是什么样的因素造成君逸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一点兴趣的……
「真的什么事也不想去做吗?」白彦海轻问,他是第一接触到席君逸的内心。
「嗯!」
「连去江南江北看看不同风景、到大漠看看一望无际的黄沙,或者其它什么的……一点也没有想要完成的事情?」知道席君逸的个性对物质享受没兴趣,白彦海举的例子都是较有关人文风情的。
「等我再没事一点,也许会去吧!」在四年前捡到重伤的罗煞之前,他就已经把江南的风光看得差不多了,等白彦海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往北边走走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白彦海内心的震惊直接反应在脸上,他没有想过自己会听见这种答案。
这样……简直像是消极的……等待生命尽头……
席君逸停下用餐的动作,因为白彦海的脸色让他有些讶异和疑惑。
那担心和哀伤的眼神,是因为他吗……?

「海?」低声询问的语气总算让白彦海回神。
「君逸,你这样不行,不可以继续这样做。」白彦海非常严肃的说着,心情激动下让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跨过火堆,坐到席君逸身边,甚至抓住了席君逸的手腕。
席君逸在一瞬间有种冲动将白彦海撂倒,那是出于本能的反击,却在听见他的话语以后,身体僵了一下,选择放松。
不可以、不准、不太好……他似乎常从这小子嘴巴里听到这些话,是长年以来大师兄的身分使然吗?他似乎很容易说出命令句,但其中的关切又让人说不上讨厌。
只是……他说不可以怎样做来着?!
正打算继续说下去的白彦海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动作,赶忙放开手。
「对不起,我忘了。」
君逸曾经说过,不要随便触碰他脉门附近的身躯,不然会引起他反射性的「御敌」,他刚才一时激动,差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事,你刚刚想说什么?」
静漠的目光停在刚才被白彦海触碰到的手腕,眼底的思绪有些复杂。
他……其实不讨厌让海碰他……只是,身体的直觉反应很容易伤到人……
「我刚刚想说……喔!就是……」白彦海发现自己还是搞不懂席君逸的想法,只好结结巴巴的转回原话题,「你不可以放任自己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人生就是因为有目标才显得弥足珍贵!」
目标?席君逸轻敛眉,思索了片刻,回答:「活下来……算吗?」
对,他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却也不想死,所以「活着」成为他唯一的「渴望」──尽管他自己知道,活下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那不算!」白彦海错愕的表情像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他背后飘来荡去似的。
「……你的目标是什么?」席君逸淡淡的反问。
白彦海一怔,然后笑了笑。
「我小时候想好好习武,让师父师娘高兴;大了一点,想要铲奸除恶,行侠仗义……」他眼中先是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开始有些迷蒙,「……这几年下来,我又只想保护好身边的人就好……」
这样真的就算有目标吗?不跟他同样是武林喋血的牺牲品?!席君逸直觉想着,嘲讽的话语还在口中,来不及说出口就注意到白彦海的双手有些无意识的摩擦,仿佛想抹去什么。
这种感觉他知道,在他习惯杀人前,总是觉得身上的血腥味还有手上的血迹怎么也洗不干净……
放下手里的酒瓶,用指尖和手背轻触白彦海的手。
「咦?」白彦海怔楞的看着什么也没说,仍是面对火光的席君逸的侧脸。
他……是在安慰他吗?
「只想保护重要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好吧?」看着跳跃的金红色火焰,席君逸用一贯的口气道。
没理会白彦海因为他的话而有些激动的神情,席君逸低着头,拉起白彦海的双手,不意外看见他的双手因为一直摩擦和搓洗而有些破皮和裂伤。
这样子还使剑……真的是……无奈的叹息,从怀里翻出伤药,替他上药包扎。
「不用麻烦……」白彦海回神,伤口清凉的药膏散发着清香,不用想也知道是上等良药,用在他自己弄出来的小伤上面也太浪费了。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染上的血迹,让你那么难受吗?」
「不,我只是……」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白彦海索性闭嘴了。
「海,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保护重要的人,才有资格谈往后人生的目标梦想,若是为了信念和想保护的人,能将敌人斩杀,你该感到骄傲,而不是自责。」

听着席君逸平淡中却带有一丝细不可察的温柔的语调,白彦海迟疑的说出了在面对师门根本不可能讲出口的真心话。
「这么久了……有些争斗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就算打着维护武林道统的名号,做的却是跟邪道同样的事情……都只是想报复而已……我却只能看着善良的师弟们什么也不懂就被仇恨蒙蔽双眼……很难受……」
曾几何时,让自己自豪无比的荣耀,已经成为让他窒息的负担……
「也许我……对于这些年和邪道人士血斗到有点累了。」白彦海像是想掩饰话语中的丧气般扯扯唇角,「我喜欢习武却不喜欢杀人,这样也许太天真了吧?我苦练一方面是自己兴趣,另一方面是想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我是弃儿,若非师父救了我,这条小命早没了……可是这几年杀了那么多人,让我觉得好累。」
这些话藏在心底说不出口,对师父师娘说不出口,对师弟妹更说不出口,而现在为什么愿意对君逸说呢?他眼底浮现迷惑。
果然是稀有动物啊!竟然因为这样而哀伤……看着白彦海难掩的沮丧,席君逸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情绪。
他看不惯白彦海一个人苦撑压力的样子,每个人个性不同,而白彦海的个性根本不适合担负太多压力,他很容易事事反求诸己,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心太软又想太多,比罗煞那个生性温柔的师父更糟糕。
好歹柳煜扬知道什么时候该狠下心,并且有绝对的韧性撑起所有期待。
只是……白彦海的情绪跟他又没关系,他想东想西做什么?席君逸注意到自己的反应,直觉的收敛表情,带开话题。
他不习惯内心的情绪被注意到。
「先不说这个了,你怎么还是没把我的内力练化?」
这一提他才想到,白彦海留着他的内力十天半个月做什么?虽说他的内力较温和,没有绝魂的强悍或是血魄的诡谲,但是也不适合一直放在那里不管啊!
「啊……我一直找不到时间……所以就……」白彦海尴尬的低语。
他还真的拿了君逸不少内力,虽说只有在危急关头能够借用,但半年多了都还没用完……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耶?」
「我会守着,你趁这机会一理完比较好。」席君逸说完,没给白彦海推拒的机会,身影一晃就消失在树林间。
「啊……原本还想问问看能不能还给他的……」白彦海嘀咕,然后突然低叫,「糟糕,话题被他带开了!」
他原本不是应该在劝导君逸不要这么消极的等着生命结束吗……怎么反而变成君逸在开导他了……
每一不想谈就把话题带开吗……
瞪了席君逸消失的空地一眼,似乎有些惆怅他拒绝让自己接触到他真正的想法,白彦海安静了一会儿,才盘腿准备调理内息。
……
席君逸藏身树丛,远远看着白彦海。
他不懂,为什么他愿意信任他……那是无条件的信任,没有一丝一毫怀疑。
虽说幸亏如此,他得以在用某种不光荣的手段救了他以后,还不被怀疑,甚者还能跟他这样谈话……但是……为什么呢?
在白彦海眼里的他,是什么样子?
答案不用问也知道,他看的是席君逸,而不是袭风。
知道他的身分以后,还愿意……用真心待他的人吗……
隐约中,巫之力的预感又起。
但这一,席君逸皱紧了眉。

第二章
「大师兄,你昨晚跑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踏入客栈,白彦海就看见自己师门跟嵩山派的人已经全部聚在几张桌子用早膳了。
「师父、师娘、师伯,抱歉回来晚了,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化内伤去了。」恭敬的先向长辈解释,然后才在师弟帮自己留的位子坐了下来。
听他这么说,众人也没说什么,毕竟练内力的时候最忌讳被打扰,他这么也没错。
只是华山派掌门夫人还是忍不住开口责备:「下回要出去也跟师娘讲一声,早上找不到你时,还着实担心了好一阵子。」
「是徒儿浅虑了。」白彦海低头道歉。
他原本没打算弄这么久的,想说如果只陪君逸喝酒聊天,定能在天亮前回到客栈,谁知练化君逸留在体内的内力真的了他不少功夫,好不容易调理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收功,说要帮他戒备的君逸又突然出现,挥掌灌了不少功力到他体内,害他平白无故多了好几年的内息……在他匆匆赶回来的现在,君逸八成得找个地方好好弥补损失的内力了。
「好了,夫人,他也不小了,怎么还把他当个孩子在责备的,这样他在师弟们面前的颜面何在?」华山派掌门打圆场。
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微孤,只因为白彦海一脸无辜和掌门夫人满脸恍然。
「没办法啊!谁叫大师兄总是少根筋。」吴曲恩低笑,也只有她能够在掌门人说话的时候还揶揄取笑。
笑意隐藏不住了,善意的笑声阵阵传出,连吴掌门也面露笑容。
白彦海苦笑,他也知道自己在除了与人交手以外的时间都很容易出些小状况,虽然无伤大雅,却与迷糊两个字脱不了关系。
好在这个性没带来什么大麻烦,只是有时候有些埋怨自己不灵光的脑子,不然就可以知道君逸冷漠双眼中偶尔闪过的光芒是什么情绪了。
用餐时间慢慢继续着,等到早餐后,众人纷纷回房收拾行李,准备继续赶路去跟衡山派会合。
「彦海,你过来一下。」吴掌门突然阻止白彦海回房,反而把他叫回自己房间。
「是,师父。」
跟着吴掌门进了房间,发现师娘也在,他微微一怔。
行礼以后依师父的指示坐下,白彦海静静等待他开口。
「彦海,我记得你上去唐门,吃了大亏,那时候……是袭风救你的?」
听见是这件事,白彦海虽然有些惊讶,却没有隐瞒。
「是他救了弟子没错,还替弟子解了毒,就连萧靖棠也是他杀的。」
想当初他被萧靖棠一下了一种不明的蛊毒,内力全部消失不说,还差点名节不保,被迫作出有辱师门的事情,幸好被君逸抢先一步救了出来。
而君逸还替他逼毒解蛊,让他不至于一身武艺成了废物,消失的内力被挽救回来,另一种药物也解了……真要说来,那场劫难过后,他反而获益,平白得了君逸的部分内力,还有幸能跟君逸成为好友──至少他认为是好友。
毕竟虽然说君逸对他的态度还是没有多大改变,至少半年来跟着他一路跑了将近整个中原武林,还愿意跟他一起用膳,偶尔跟他说说话……
陡然省悟到自己是在跟长辈交谈,白彦海连忙收敛神色。
看见他失神又赶忙正襟危坐,吴掌门顿了顿,假装没看见,又道:「彦海,你现在还有跟他保持联系吗?」
「……嗯!」就算觉得师父的眼神有些奇怪,白彦海还是选择诚实以答。

听他这么回答,吴掌门沉吟了一会儿。
「你联络得上他吗?」
不需要他联络,君逸根本没走远,只要有事,他就会自己出现了。
况且他不认为君逸会因为他的联络就违反意愿地现身。说穿了他从不期望君逸会一直帮他,每都有觉悟说君逸不会出现,多被救一都算多捡到一吧?
但是……为什么师父要这么问呢?
疑惑的看着最尊敬的长辈,白彦海不认为这只是个普通的问题。
白对从小拉拔到大的徒弟第一有所保留的警戒迟疑,吴掌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一个要继承华山派的掌门人不可以太温顺,所以他一直希望彦海可以独立、有气魄一些,但彦海似乎永远也觉不来那份稳重和傲气,对于长上更是尊敬到没有一丝忤逆之。
如今,他终于在彦海眼中看见了某种锐芒,但那却是为了一个正邪身分难以界定的男人而产生的……
「彦海,这些日子,你的心思很乱吧?」他无奈的叹息。
「诶?」没想过话题又偏转了,白彦海怔楞的看着师父。
「打击很大吧!打从你认识了罗煞和袭风起,我就知道你会有无法接受事实的一天了。」
彦海最大的优点就是执着,凡事都一定要自己找出答案才甘心,照着自己所找到的方向走,一步步都不靠他人,但这同时也是最大的缺点。
世间的事本来就是非难定,很多事情不全是对与错的问题,人情世故和各方压力也是考量的因素,这已经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就能想出答案的了。
他收养白彦海二十余年,当然看得出视如己出的孩子眼中的困惑和失望。
藉由罗煞和袭风身上,他不知道白彦海看见了多少正道武林急欲掩盖的事实,一个名为真相的事实。
真相,多讽刺的说法,但整个武林中本来就是虚伪编织成的始末,那才是被承认的真实,至于真相又有多少人在乎呢?!说穿了,想在武林立足,真相根本不重要。但彦海不是会接受这样说法的男人,他比如今中原武林存在的任何人都要「真」,所以他无法承认接受……
白彦海直视着吴掌门,半晌低下了头,却没有道歉,只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感到难受。
他……让师父失望了吗?
吴掌门知道自己的口气若再严厉点,这个敬重他的徒儿就只会闭嘴挨骂,一个字也不说。于是他放缓了之前严肃的口气,继续问:「彦海,你找出答案了吗?」
这半年下来,虽然师徒两人鲜少见面,各自在四奔走,但每相见,他却看得出来,彦海眼中的迷惑哀伤渐甚……
「不,还没。」白彦海低下头,看着清澈的茶水。
什么是事实?又什么是真相?正道与邪道之间,他找不到自己的信念。
小恶好分辨,大恶却模糊难辨。
杀人是恶,但为父母家人报仇,在双手染满强盗数十人的鲜血后痛哭失声的人,又有什么错?
抢夺是恶,但是天灾人祸而饥荒连年的小村落,为了家中幼儿,除了抢夺外别无他路,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灾民拿着锄头抢劫,要他怎么狠心斩杀?
铲除杀人者、铲除盗匪……武林正义,挞伐的是加害者还是受害人?
接触到的真相愈,愈没有把握挥剑……
亲眼所见的不一定就是一切,他所知道的也不一定是全部的真实,世间循环必有因果,但那个因果然岂是凡人可以凭借一种浅薄的认知就擅自评断的?
当初,在唐门身负重伤,无法动弹的他曾经问:『为什么,一定得杀人呢?』

而那个拥有一身淡漠气息的男人,一面将煎好的药端给他喝,一面静静回答:『因为不想被杀。』
自小成为十大恶人掌控下的牺牲品的孩子,难道真的罪不可赦?
他……就是不懂啊……
思绪百转千回间,吴掌门仍在说话:「你失望吗?所谓的前辈并不是那么值得尊敬,所谓的事实只是夸大名声的流言,这样让你不好受了?」
「……是。」他并不想隐瞒师父,所以低声道:「抱歉,师父。」
「不用抱歉,你一直做得很好,比我们都还好,我一直认为若由你继承我派,必定可以开拓出一番新气象,因为你从不为名利而战,所做的都是真正的除奸扶弱,帮助善良之辈……但就是因为你的心太正直了,所以知道真相让你更难受吧?!」
当年晴雾大殿,罗煞和袭风的先后指控声声沥血,各派掌门听得面色如铁。
他们知道自己有错,却不能承认这个错。
因为那是武林道统,想维持正义就算会造成牺牲者,也必须由自己承受这个罪孽。
「……师父,这编造出的事实,是所有前辈默许的吗?」白彦海忍不住脱口问道:「正道侠士的所作所为,又有多少真的是为了帮助弱者和正义而做的呢?我过去认定是奸邪之徒而杀之,又真的是无恶不赦之人吗?」
「你认为不是吗?!」
「我开始不确定了,真相和事实,我到底知道的哪一个?!」而哪一个又是被编造的呢?!
白彦海苦涩的想着,目光却停留在双手的绷带上,想起了昨夜,秉持着无所谓的淡然口气别扭安慰他的君逸,替他包扎时的温柔。
至少,真的只是至少……那个为了一份情义而宁可自残、为了一份感情甘愿燃烧自己一切的「罗煞」封亦麒,和已经放弃一切,只是静静等待生命结局的「袭风」席君逸……不该被这样无情抹煞……
吴掌门没多说什么,江湖经验充足的他当然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无声的叹息,他抬手。
「好了,师父没事了,你出去吧!收拾好行囊,有件事要你去办呢!」
「是,师父,徒儿先告退了。」白彦海向师父师娘行礼以后退出房间。
房内的吴掌门看N合上的门板,眼底不明的锐芒一闪即逝,吴夫人则幽幽的叹了口气。
「夫君,真的只能这么做了吗?」这样做的话,这孩子会恨他们吧?
「……我们别无选择。」

一个人走在官道上,白彦海还是有些茫茫然的发楞。
昨夜,与师父的谈话不了了之……师父待他很好,不勉强他,只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今天一早,他一个人再度踏上前往四川的路。
他仍是觉得奇怪,为何要他一人上路,而师父也没有再提及问他联络不联络得上君逸的事情……这样落差极大的对话和毫无结论的交谈让他感觉到很疑惑……
思虑间,一道人影出现在眼前,他停下脚步,抬头,然后呆呆的顿住了。
「海。」
眼前的人是席君逸,一向不在人前现身的他,仍然是一身色劲装,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因为逆风而飘扬着……
「君逸?怎么了吗?」关心的询问,将自己脑中的困扰挥掉,他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席君逸的反常。

「上哪去?」席君逸看穿了他眉宇间太过明显又毫不掩饰的关心,冷漠的面容有些松动,变得稍微放松。
「唐门。」白彦海摊手耸肩。
「你一个人?」这语气不再平稳,席君逸有种想掐人的冲动。
之前还差点被萧靖棠打得奄奄一息以后拖去暖床,害他为了救他……不惜……这学不乖的家伙现在就有这个兴致一人再闯唐门禁地?
「之前是因为人太多,我一个人比较不引人注意。」白彦海将师门的顾虑说出,然后在看见席君逸难得有些乌云罩顶的阴霾表情后,难得聪明的补上一句,「我只是去打探情报的,确定以后再联络师父师伯,行动的时候是很多人的,你别担心。」
担心?他若只是担心,跟着就好了,又何必现身呢?!席君逸满肚子无奈只能往腹里吞。
「别去。」
「嗄?」白彦海忍不住想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听见那两个字。
「别去。」席君逸很合作的在他满脸的困惑时又说了一,虽然他自己也说得很别扭。
他什么时候无聊到主动干预别人作决定了?
「为什么要我别去?」白彦海问,然后往路旁走。
不管怎么说,两个男人站在官道中央谈话是很突兀的。
「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去?」跟着他走──事实上已经习惯在白彦海做自己的事情时跟在他身后走了,席君逸也问着。
「因为唐门最近还是小动作不断。之前托你的福,好不容易唐门稍微安分点了,现在却又传出……」
耳边白彦海极尽详细的解释不断、虽然知道该高兴他对自己没有一丝的隐瞒,席君逸却只有种懊恼自己半年前没灭唐门的感觉。
早早灭了他们,现在就不需要为了这些有的没的担心了。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他是悔不当初啊!
「再说啊……唔!」一只手掌捂住自己的嘴,白彦海安静下来,用一双无辜的眼神看着正在头痛的席君逸。
「海,这去唐门,你会有生命危险。」
他必须阻止这的行动,因为心底不祥的感受愈来愈强。
靠着这份预感,他不知道多少避过十大恶人的凶狠、躲过无数杀机,因此他信不疑。而他,并不想让白彦海死掉,就这么简单,所以他必须阻止──或选择跟随。
「我会有生命危险?」白彦海又是一呆。
「嗯!」
「你怎么知道的?」他可从不知道君逸还会卜卦。
席君逸只有沉默。
他不想解释有关自己的事情,那样太麻烦了,而且保命法则之一,就是永远不要让其它人知道自己还握有几分筹码。因此就算知道海是值得信任的,他也不想费唇舌解释。更何况,就算他说,世上又有几个人会相信他?
「好吧!你因为某种因素所以知道我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你不想告诉我,对吧?」察觉他的保留,白彦海无奈的摊手。
「嗯!」
说得真坦白,这是要他怎么接口啊?看着席君逸面色如常,白彦海已经呻吟着蹲了下来。
席君逸依旧站得挺拔,就这么难得穿著文人服饰,显露一身修长身段的白彦海,现在却蹲在地上满脸头痛的咕咕哝哝。
他真的是正道年轻一辈呼声最高的侠士之一吗?!

这个念头一i,席君逸在瞬间了解古人所说的「传言不可信」是什么意思了。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真的很久没有这种冲动了,就这么冷着表情等待白彦海从某种未知的思绪中脱困。
当天空中的火球从东方移往头顶上方,席君逸开始考虑要不要在自己被晒昏头前强行把人架走时,白彦海终于回神了。
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席君逸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来这里自找苦吃──
「……你在帮我挡阳光吗?谢谢。」抬头才发现席君逸的身影斜斜笼罩住他,让他没有被烈阳晒到,白彦海笑着道了谢。
这跟之前的对话一点关系也没有……席君逸扼腕的发现,跟白彦海这个人沟通,他的简洁俐落根本无法发挥。
更甚者,还有被牵着鼻子走的趋势。
「海,你还是要去唐门吗?」逼不得已,他只好再问一。
「哦……那个啊……」
什么叫做那个啊?!无声的叹息,席君逸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一抹无奈。
心软的后果,就是自己永远也撇不下这个会让他的心再也无法保持淡漠下去的人吗?他也没别的事,有他跟着总不可能有什么大问题了吧?只要不是正面杠上血魄,要他带着白彦海全身而退并非难事。
看出席君逸明显的无奈,白彦海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有些脸红。
他好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看过君逸这种表情……而且会让他有些害羞……真是疯了他!
甩甩头,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让席君逸眼中的无奈纵容加,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肯定的回答:「我要去,我必须尽到我该尽的义务,不然的话,对于以前那些死在我剑下的人就太不公平了。」就算他对于何谓真相感到困惑;就算他对于是非善恶感到迷惘,但至少他肯定唐门波及一般老百姓的残忍掠杀是不应该被容许的……所以,他只能选择继续挥斩手上染血的长剑。
席君逸似乎看穿了什么,无言的将白彦海从地上拉起来,拖着他往官道上走去。
「君逸?」他什么时候喜欢拉拉扯扯了?疑惑归疑惑,时常被师弟师妹拖着跑的白彦海倒也没任何反对的意思。
席君逸闷不吭声,继续往前走。
「哎哎,什么事那么急?要赶路的话,前头有卖马……啊!」前方的人突然停住脚步,来不及煞车的白彦海一头撞进席君逸背心,然后在瞬间觉悟自己要被打飞了──如果连扣脉门都有生命危险,直接扑入背心要穴不是死定了?!
转身刚好将他「从容就义」的等死样看个清清楚楚的席君逸又是疑惑又是啼笑皆非,直接伸手弹了下白彦海的额头。
他一副闭眼等死的样子是做什么?!至少有点反击或挽救的架式好不好?!
「啊!」白彦海捂着额心,抗议的瞪着席君逸。
「怎么?」还敢不服气?
「你知不知道你练暗器练出来的指劲有多大啊?」揉揉被弹到的地方,白彦海抱怨。
「哼!」没赏他一枚暗器就不错了!竟然等死?!
「你害我差点扭到脖子。」
「可能吗?」不屑的嗤音。
「怎么不可能,是你先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的!」天啊!他几年没被这样弹额头了。
「活该。」谁叫也走路不看路。
「是你拖着我走耶!」白彦海懊恼的嘀咕。
……

两个人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对话,席君逸到后来才发现白彦海竟能从他简洁的语气中辨别出他想表达的意思,但他不以为忤。
突然,白彦海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君逸。」惊讶逐渐变成笑容。
「嗯?」怎么了?
「你在跟我斗嘴对不对?」
他跟他……在……斗嘴……?!
「……」失算!
「是吧?我们刚刚那算是斗嘴吗?」
「……」不理他。
「你总算有符哈你年纪该有的表现了耶!」
「……」别了白彦海一眼,席君逸继续保持安静。
高兴成那样做什么?他难道不知道,他表现出符合年龄的一面,还能跟他良好互动,这就表示──比他大几岁的海在某方面而言,是太过……
罢了,心知肚明就好,没必要说出来。

山间小路,苍翠的树木挡去了烈日,树木特有的芬芳让人感觉神清气爽,小动物的活动声和鸟鸣似乎抚去了一切烦恼。
身在这种环境,任谁都该是心情良好的──只要没有发生山贼趁火打劫的蠢事。
趁着白彦海意图跟对方「和平解决」而上前谈话的时候,闲闲没事干的席君逸不免在脑中过滤一些造就他们落得如此田地的「琐碎事宜」。
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摸清楚所有唐门的交易跟动向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沿路耗在这种鬼地方?还是说这个白彦海真的天生就是侠义心肠,见不得一点为非作歹或胡作非为的小事?
靠着树干,双臂抱胸,低头沈思的席君逸努力思索着这几天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莫名其妙的杠上西南十六帮;挑了五个山寨;还掀了三个不知道什么会来着的……而且每一似乎都只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杂务──不是帮助被抢的路人,就是顺手阻止对方行动,算算起码破坏了血魄三场精心计画的好戏……一样一样的数下来,席君逸原本无所谓的脸开始有些发青,耳边却还是回响着一堆无意义并且一成不变的对话。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们兄弟是谁啊?!这整个村庄都是归我们管,你没听过溪山四霸的名号吗?小心……」
小角色就只能活着说这些不知道从哪个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话吗?
「不管你是谁都停止这种无聊的手段……」
为什么挑衅的一方毫无创意,管闲事的一方也了无新意?
最后一丝仅存的耐心用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席君逸弹开咬着打发时间的青草,眯起眼扑向害他心情极差的可怜虫──
「你们不该牵累……啊!」义正辞严的警告消失于从视线左边呈物线飞往右侧的人体,白彦海严肃的表情在看见被打得满天飞舞的强盗后,转为哭笑不得。
又来了,看来君逸这几天很火爆喔!
当然,也许他才是要负全责的人。
由于他容忍不了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的恶行,为了生活行抢行窃的绿林好汉以及偷儿还可以算了,但是强盗杀人或是奉血魄命令要去接应其它计画的那些凶神恶煞,身为华山派大弟子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袖手旁观的,就算自己这边人单力孤也得管上一管。

半个月下来,独自力撑的结果是他多了一身伤,而每每冷眼旁观的席君逸到最后往往成为真正负责清理害虫的人。
白彦海苦笑的看着有如狼入羊群打得无聊的席君逸,隐约知道他是因为他身上未愈的伤才「纡尊降贵」的提早出手陪这些小角色玩玩,不然依照席君逸的性子,他是不屑跟小货色计较的。
旁边正出手教训强盗头子的席君逸也很无奈。
一开始,他只是一时心软,看不惯白彦海带着左腿一条长长的血口子独自作战,被杀敌救人忙得蜡烛两头烧所以顺手帮忙宰了煞虎门的门主和四位长老,让他顺利救到被抓的女人小孩。光这样还不够,白彦海开始希望他不要杀罪不至死的人,至少不要杀得太血腥,让被卷入的无辜百姓做噩梦。
得寸进尺!敌对还有留活口的吗?要求还真多!
他的杀人技俩已经是四个人中最朴素不夸张的了,既不像封亦麒那样瞬息之间杀人见骨,也不像绝魂顷刻间将敌人用刀分尸,更不同于血魄的狠毒让人被毒蛊蚕食致死……真的只是要害被暗器射穿而已,连血都没喷多少,还不够简单吗?
天底下有胆子对他要求东要求西的,也只有完全不怕他的白彦海了──当然那个有如豹子一般乖张的罗煞──封亦麒不管在内,因为他是冲着他叫嚣,打定主意他若不遵从就提剑砍人,而不是像白彦海那样笃定他会照办的信任……对于这种情况,心底有意见归有意见,他还是屈服在那过分坦率真诚的双眼下,开启了无数的让步。
但或许是他高估了自我本来就没多好的心性和修养,显然自己的心境没有想象中的冷漠,每一的妥协似乎让自己的耐性逐渐消磨殆尽,最近几白彦海才开口,对方叫嚣不到三句话,就会被他踹飞、或打趴的撂倒在地上──而且他是本能的出手,完全没有细想。
他的观念很简单,既然开打已成惯例,那何必浪费时间。
「滚!」冰冷的视线加上冷肃的杀气,三秒内让做无本生意买卖的强盗团抱头鼠窜。
「没事了……」白彦海正回头想安抚被救的采药人,却发现连滚带爬走的人中也包含他们要救的人,只能无奈摇摇头。
正在盘算自己今天少杀了人,以后要怎么提防对方报复……等等诸多问题的席君逸静静的走回白彦海面前,用眼神询问他的无奈从何而来。
「没什么,只是我原本想问问看附近有没有溪水。」他挑明了说,因为若有些许迟疑,席君逸会放暗器「摆平」逃亡的无辜民众,然后把人从地上拖回来,等他慢慢想清楚以后再好好问。
天知道上一他是怎么汗颜的试图让惊恐的樵夫相信自己真的不是坏人,只是想问附近最近的城镇在哪……
「溪水?」席君逸的表情有些不解,扣住暗器的手缓缓放下,却仍是没放松。
看白彦海的表情,他大概知道是因为上他出手太快的原因。
但是光看他张口在那边叫说慢着、住手、等一下什么的,然后看着目标物愈跑愈远……他是真的认为直接出手比较省时省事。
「是啊!溪水,在野外走了好几天了,不想净身吗?」白彦海奇怪的看着他。
他记得君逸挺爱干净的不是吗?
之前在晴雾峰,两人初会面时,君逸就是忙着打理自身清洁,之后几相谈也都是在那条溪边……
净身?!挑高一边眉,暗器消失在袖间,席君逸努力维持自己的面无表情。
「海。」
「嗯?」
「以后有想找方向的时候,不用找其它人,问我就好了。」一抹脸,他再体验到无语问苍天的感觉。
还好他没有出手放倒无辜的路人甲,不然等到白彦海终于把问题问出口以后,他会不知道该将这个害他自毁名声的白痴打死,还是将知情的路人甲灭口……
「问你?」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没方向感吗?」淡淡的揶揄,席君逸跳上树梢,大概辨别一下方位。
「我哪里没方向感了!找溪水跟小村镇和方向感有什么关系?!」树下的白彦海叫屈。
「你以为我们现在在哪里?」跳下树的席君逸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呃……」气势一下子短了一截。

「我们在云南,虽然在云南境北,但确实是离四川有一段距离。」更别提要怎么翻山越岭进入四川盆地了。
虽说纵容他、跟着他乱走的自己也是活该,只是一想到看见一棵古木n白的树皮上属于五仙教暗号的那一瞬间,席君逸就有种懊恼的感觉──活了这么些年来,他的方向感从来没出过错,第一败笔就败在白彦海口口声声的说没问题上头。
「我……是说你大路不能走,只能走山路的啊!」撇撇嘴,白彦海咕哝。
他可没闯过南方山岭,那是和他生长的北方完全不一样的环境,不但闷热又野草藤蔓丛生,连个小径也没有,只能凭直觉行动……
「……嗯哼!」是他提议的,但那是因为若他们不这么走,在进入四川找唐门碴以前,就会被沿路得罪的各路人马剁成肉酱喂畜生。席君逸是愈想愈哀怨。
说起来四川云南可是他最熟悉的两个省份,因为当初十大恶人给他的考验里面,其中一项就是暗中里出唐门和五仙教总舵的所有暗道,他整整在这里耗了半年以上……
若让人知道他竟然会有在这里迷路的一天,大概会被笑死,然后他也甭混了……
「那我们现在往哪里走?」白彦海苦着脸,小心的观察着他的脸色,询问。
睨了他一眼,席君逸避开了他求助又信任的眼神。
「那边。」
下两个字,藏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树丛间。
「怎么了?说走就走,又丢我一个人……」喃喃自语,白彦海赶忙跟上。

第三章
托了这身万无一失的巫之力的福,他一向不曾亏待自己,先天上对于危险及不利情势的掌握,让他无形中在生死关头多了份优势。
只是……这份优势在遇到白彦海以后,似乎帮不上他什么忙。
无趣的眯了眼一块大岩石,席君逸真正想瞪的是岩石后头方才坚持帮他警戒,又在他梳洗完毕以后躲到岩石后头去打理自己的白彦海。
其实没必要这么做,在敌人逼近一百里时,巫之力就会有警示了。
要他多事……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会这么觉得吧?
但在现在,却出奇的感觉胸口有些发热,只因为白彦海体谅他无法在绝对安全以外的情况下让自身露出些许破绽。
他注意到自己的心态正在改变,逐渐在乎起白彦海这个人……这让他感到有些迷惑和些许的抗拒。
甩甩头摆脱不管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的迷惘,抓出怀里的紫玉萧,晶莹光润的玉身显示出价值连城,随着微风吹抚而发出呜呜低鸣。
这是他父亲唯一的遗物,当初村子被灭,紫玉萧也被十大恶人所夺,在斩杀十大恶人后,他终于取回了唯一可以让他追念父母的东西。
依稀记得,小时候,承袭一族天生泠漠个性的爹,常常把他抱在膝上,吹着紫玉箫,用美丽的萧音对正忙着家事的娘诉说无法说出口的情感,那时,内向的娘虽然没有任何反应,但眼神却很幸福满足……
再过几日,就是族人的忌日了,如果他没有改变主意掉头回来陪白彦海走这一遭,现在应该已经到达故乡,面对着一座黄土孤坟――连各自安葬的权利也没有,一村六十余人的遗骸就这样被人随便挖个大坑埋了,在这乱世,这样做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轻扯唇角,席君逸将隐含嘲讽的唇移近玉萧,追寻记忆中古老的音色,从断断续续到绵延悠扬,不同于之前被风吹抚出的单调商音,醇厚温柔的萧音飘荡在山林间,替他诉说着内心的思念。
记忆中的音色,不该如此悲伤;记忆中,宁静醉人的音调,何时变得像现在这样苦涩无奈……低垂眼帘,席君逸面无表情的用他自己的方法追悼血族。
就算悲伤也表达不出来,他所有的哭喊已在十六年前染血的那一天用尽,声嘶力竭的哀鸣呐喊已经哭到喉咙出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拼命伸手,握到的只有冰冷的尸体,用尽全力想挣脱,却只能看着亲人在眼前被杀……
多少幸福宁静,一夕间崩落。
命运这种东西,残酷得可悲。

能预测命运的这一族,在死亡前的一段时间会丧失巫之力,所以全村只有命中注定不会死的他尝到那种锥心剌痛,他预知到血海茫茫,却提不出具体的警告,因为他看不出危险何在,因此没人相信能力尚不纯熟的他。
一直到十大恶人杀入村庄,在他面前杀尽一切,他才知道不是他看不清楚,而是事实如此――飘忽人影、鲜血地狱,这就是十大恶人所做的一切。
视线所及,遍地腥红,断落的尸块分不出原本该属于谁……
他们这一族不轻易杀生,除了过年庆典外一惯茹素,而他却惧怕成为下一具被砍成两半的尸体,因为不想死而手染鲜血,命丧他手下的生命无数。
到最后,他才知道命运所告知他的,不只族人的未来,还有他往后的沉沦……
是以他放弃抵抗,纵容自己照着十大恶人的要求斩杀,放纵自己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要听,漠视一切,直到噩梦结束。
噩梦真的结束了吗!?还是只是他在自我欺骗,真正的结束只怕是他……死亡之时……岩石后,白彦海握紧拳,没有出声打扰。
藉由悠扬却隐含凄凉的萧音,他接触到了席君逸层层心防后的真心。
悲伤、无奈,却又被捆伏在尘世,无法展翅飞去的鹰……
缓缓的,森林安静下来了。
万物俱寂,只剩下微风和在风中飘扬的萧声。
草丛里,一只灰兔子跳了出来,几蹦跳以后,静静窝到席君逸脚边;三两不同种类的鸟儿挥舞着翅膀停在树枝上,两只黄鼠狼转着眼珠子躲在树木的另一端张望……
白彦海哑口无言的看着被动物包围的席君逸,那是一种奇特圣洁的气质,有些冷傲漠然,却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很安心……迟疑了一下,他干脆爬上大岩石,也加入聆听的一员。
没有特别高昂或急促起伏的音律,只是温柔清缓的流转过每一个音符,混合着自然的风声水声,交杂着鸟鸣或树叶摩擦的细音,紫玉萧的音色是彷佛能洗涤一切的天籁……
很久以后,帝君逸才将萧音收尾。
白彦海也没客气,报以热烈的掌声。
抬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岩石上的白彦海,席君逸一点足,也跃上岩石。
[基本指法而已,再困难的就不会了。]淡淡的陈述,席君逸用柔和的眼神注视着动物们慢慢离去。
萧是他们村庄每个小孩必学的乐器,但是当年灭村之时他才三岁多,学的也只是最基本的音律之学,取回紫玉萧以后,他了四年找回当初的感觉,凭着记忆吹出往日的音调,却不可能重现传统的精湛绝音……
[我也不懂音律,但是能够让人听得舒服感动,就够了,不是吗?]白彦海笑道。
[……也对。]
顺手收起紫玉箫,转头想问白彦海今晚在哪里歇息,却见他呆呆的看着自己。
[怎么?]
[你把萧放在哪里啊?]白彦海好奇的问。
那根紫玉萧可不短啊!怎么随便一放就完全看不出来东西是怎么藏的了。
席君逸袖子一抖,莫名其妙的紫玉萧又出现在他手心。
[我可以喝采吗?]非常认真的询问,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若非介意席君逸的[淫威],他更想伸手戳戳摸摸。
[你敢把我当江湖艺人就完了。]毫不在意的警告。
[阵的很厉害嘛!像我这把剑就难藏了。]白彦海无辜的指着藏在木匣里的爱剑。
他为了不要引人注目,穿的可是文人服饰,绊手绊脚不打紧,最要命的是爱剑只能装在木匣中,外头还要裹层布,怎么都不方便。

[身上要藏把长剑太难了。]席君逸皱眉。
他是不介意告诉他怎么藏武器,但是……一把长剑!?
[也是没错,就当我在妄想好了……]白彦海耸耸肩。
他只是被近几场恶斗中,为了从木匣中取出长剑的那些许时间差造成的危险非常有意见。
遇到一般小杂鱼还好,真正凶狠的场面还等你慢慢拆布条吗?
席君逸摇摇头,从他手中接过木匣。
[君逸?]
[我帮你看看,你去找吃的……?]交代化作疑问,因为白彦海脱了上衣就打算到溪里抓鱼。
[我今天不想吃兽肉,刚刚才一起听过你吹的萧呢!]白彦海坦白道。
平常抓些小动物烤来吃他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在刚才亲眼看见兔子、小鸟温顺的听着温柔的旋律,现在却要他剥了兔子皮烤兔肉……有些心理障碍。
不想吃……席君逸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的低下头,没有理会白彦海离去的身影。
他不提他都快忘了……很久以前的自己,一直把这些动物当朋友……直到被十大恶人发现,强迫他拿动物朋友当活靶,强迫他吃下他们的血肉。
最初他是吃一餐吐一餐,后来却逐渐习惯了。
真正让他心痛的,是他被迫杀死主动靠近自己想撒娇的小动物……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对这些动物付出感情了。
他们不能喜欢他,因为他随时会必须杀了他们。
大石边毛茸茸的灰影子还在,他愣愣的看着灰兔子,转头看着在附近徘徊的黄鼠狼,心下了然。
滑下岩石,伸出手指接近略为害怕的兔子,轻抓柔软的兔毛,看着兔子从畏惧到舒服的眯起棕色的眼睛,脑中却不由自主的响起十大恶人的声音――
还不动手杀了他!你不杀他我就杀你!
他的呼吸更轻了,清朗的眼神却蒙上迷雾,修长的手指隐约透着指劲……
[君逸,你吃两只就够吗?]
白彦海的声音像道雷一样的劈上他,陡然回神,及时收回要捏碎兔子脊椎的力道,改成温柔的抚摸。
他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
[君逸?你的脸色很差。]白彦海担心的看着席君逸微喘的气息跟冒着冷汗的惨白俊颜。
[没事,只是这小家伙被黄鼠狼吓得不敢离开。]他刚刚……又想杀了这只兔子吗?
毛皮底下温暖的脉动在很久以前应该是让他安心的,此刻的他却习惯性的评断哪时脊椎是要害……
就算他自以为摆脱了十大恶人的控制,其实还是被束缚着吧?
被十二年的血腥过去掌控着……
咬牙,浑然不觉自己的表情有多么不甘心和无助哀伤,席君逸有片刻的混乱。
[嘿!]白彦海伸手捧住席君逸的脸颊,将他拉近自己,让他靠在身上,能将表情隐藏在自己怀中。

席君逸因此回过神,有些尴尬的僵硬着身躯,却没有任何动作。
要让他人靠在自己怀中是需要勇气的,因为胸腹的要害会全落入他人掌控。
而海这个动作是做什么?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害怕什么,已经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白彦海低喃着,双手却规矩的放在身体两侧。
虽然他比较想拍拍君逸难得表观不安的肩膀啦!但那样大概只会勾起君逸本能的警戒,他还是乖乖认命些好。
他没有害怕,在胡说什么……席君逸皱眉,紧绷的身体在发现白彦海只是喃喃说些没什么明确意义的低语后,慢慢放松下来。
[……不要紧的,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这小子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能这样安慰他?
如果他知道他是因为发现自己内心的冲突以后,还会这样安慰他吗?
一点也不是[没事]啊!他随时有可能杀了靠近自己的任何生命,无论他们是善意或恶意……
但是……真的很温暖……虽然他并不觉得冷,也不喜欢跟别人如此靠近,但他却不讨厌这种可以聆听到心跳声的温暖。
白彦海讶异的看着难得温顺的席君逸乖乖靠着自己,嘴里的安抚却没有停过,虽然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了。
无意间,发现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君逸微敞衣襟内的肩背,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却在目光停在其中一道伤痕时愣了愣。
那道伤……他是不是看过啊!?
怎么隐约记得那道伤不只是视线所及的范围,而是一直划到后腰的……可是他为什么会知道?是之前在晴雾峰看过的吗!?
席君逸在他怔愣时退出他怀中,看着他有些疑惑的面孔,轻轻开口。
[海。]
[啊?]
[鱼。]悠悠的目光钉在同一点。
[什么鱼?]
[你抓的鱼快跳回水里了。]唇角微弯。
[啊!]跳了起来冲到溪边,三两下挽救回晚餐,刚才有些温馨的气氛却已消失了。
真的是个冒冒失失的人啊!也幸亏他的迷糊,让他得以用这样的方法带过刚才的心动。
席君逸叹息,抱起灰兔子,往树林走去。
[君逸,顺便捡枯枝回来。]白彦海很自然的要求。
他是愈来愈不把席君逸当作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魔星来看。
太过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席君逸一顿,才应道:[知道。]
走进树林,挥出几片树叶赶走死缠不放的黄鼠狼,席君逸将兔子放回地面,然后蹲下[我不可能带你走,自己保重。]温柔低声呢喃的同时,彷佛回到了孩提时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可以跟森林裎的动物朋友玩,可以放任自己跟他们亲近……
但那只是过去的回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浑身血腥味已经使他丧失了亲近这些动物们的机会,就连这只兔子,也是被萧音吸引,才敢靠近他的。
灰兔子抖抖长耳朵,一蹦一跳的钻入草堆不见了。

席君逸仍是蹲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兔子消失的地方,沉默。
半晌,感觉到身后的气息,说不出是什么感情驱使下,他轻道:[以前有一只灰蓝色的兔子,被我偷拿家里的果粮养得肥到不像野兔,喜欢赖在我身上懒洋洋的晒太阳,有点迷糊,遇到危险却跑得很快,总是跟在我身后跳来跳去……十大恶人血洗故乡的那天,他被吓跑了,但是他却追寻我的气味一路跟到十大恶人藏身的地方找我……他变得瘦瘦小小,只有那双红眼睛还是跟以前一样……我想抱他,想替他疗伤,但是……我却在地接近我,想像以前一样跟我撒娇的时候,把他杀了……]
手指沿着最喜欢的软毛刺入脊椎,骨头断裂声和惊慌的哀鸣像是梦魇般的回绕耳畔,永远不曾消失;他屈从于十大恶人的威胁,将一路辛苦追寻自己而来的兔子杀了。
剥下血淋淋又伤痕累累的皮毛,生饮兔血,生吞兔肉……最心爱的玩伴在他手下、在他口中变成白骨,那是他最后一哭泣。
十大恶人却仍然不肯放过他,他们知道他喜欢小动物,所以三餐强迫他猎杀森林中主动因为他身上的[巫之气息]而接近他的弱小动物,强迫他生饮兽血,强迫他赤手剥下一张张温热的兽皮――直到他能够面不改色的用惨无人道的暗器手法虐杀跟童年玩伴几乎一模一样的兔子,十大恶人才结束了那场可笑的游戏。
那一瞬间,听着十大恶人满意的狂笑,他知道自己的心死了……
杀人与被杀……他只想要一个解脱……一个可以让他忘记心死的感觉的方法,无论那是多么残酷血腥……
可笑的是,他连自己替那只兔子取什么名字都忘了,却无法忘记那双信任机灵又带点迷蒙的眼……
在无尽的杀戮中,温柔的红色双眼,在记忆望着他,看着他……
冷静平稳的陈述,就好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一样。
白彦海却眼眶泛红,只为了席君逸乍听无所谓却隐含莫名情感的口气。
[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错的是十大恶人、错的是无情的乱世、错的是命运……但就算他清楚知道,还是无法释怀……很多事情,不会因为不是自己的错就可以获得解脱……
他依旧动也不动的蹲着,凝视着兔子消失的方向。
[难过的话,可以哭啊……]白彦海的声音听起来比他还难过。
听着白彦海彷佛快哭出来的声音,席君逸反而感到茫然。
[……怎么哭?]他有些苦涩的笑了。
他已经遗忘所有情感,就算和罗煞生活了三年,也只是偶尔会感觉到生气或无奈……
很多时候,他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但是平静的心湖,依旧波澜不兴。
身为天生淡泊的巫之一族,在彻底心死后,将一切遗忘了……
忘了欢乐,忘了悲伤……
忘了怎么哭泣,忘了怎么生气……
被迫遗忘七情六欲,对什么都没有感觉了……
他是活在这世上,却也不算是活着……
白彦海的安静让席君逸不解,按照他对白彦海的认识,这小子应该已经又开始念他,
要他不可以这个样子……
站起来,才转过身,就震惊得楞在当场。
白彦海看着他,眼神是一贯的坦率和关心,不同于以往的,是没有丝毫掩饰的泪。
若那是莫名其妙的同情,他还不至于感受到这么强烈的震撼,但那不是同情,在盈满泪水的清澈眼瞳中,除了心疼和悲伤以外,他什么也找不到。

呼吸有些窒闷,席君逸抿紧的双唇微微颤抖,终究没有发出一个字。
白彦海脸上的表情,是席君逸一辈子也没有看过的,更别提是为了他而露出这种表情了。
不舍和怜惜……难过和悲伤……只为了他……
这傻子……他都不在意了,他哭什么?
[为什么哭……]
他的声音很轻,漠然平静的,就好像……不关他的事一样。
语气中仅有的无奈和疑惑是因为白彦海的泪,而不是因为自己的过去。
白彦海摇头,没有开口,只是坦率的直视席君逸,望着他而淌着无法止住的泪水。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觉,只知道听见席君逸的话,让他第一感觉到心疼到无法呼吸。
他问,怎么哭……
一个人要承受多少伤痛才会忘了哭泣?
他问,为什么哭……
一个人要经历过多少沉重才会丧失情感?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他的眼神只有茫然迷惑……但这却是他仅能表达的伤痛……他知道。
因为他了解眼前的男人,他一向都是内敛的,若非真的无法忍受,哪会露出这种表情、这种眼神……更不会用理性到毫无情感的声音陈述过去给他听……
但是他什么也无法做,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咙无法出声,只能够让泪水直流。
几度僵持过后,席君逸率先回避了白彦海的注视。
低下头,走近,抬起左手用掌心捂住白彦海的双眼,在风中被吹凉的泪和刚落下的热泪混杂在一起,烫得他心头发热。
近距离的接触让他清楚感觉到白彦海激动得发抖,不断上下滑动的喉结似乎努力想说话,而他,找不到除了沉默以外更好的应对方法。
静默维持了很久,直到白彦海用沙哑哽咽的声音打破两人间奇特的安静――
[我会替你哭……所以,以后难过的时候来找我……让我替你哭……你不要一个人硬忍着……然后说服自己没关系……]
去,还说要替他哭呢!
讲出这么感性的话,自己却害羞尴尬得好几天不敢正视他的眼!席君逸无奈看着前头故意领先自己几步的白彦海,随手弹开青草,说不出内心是感动还是好笑。
左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再握紧,只觉得之前白彦海泪水的热度还停留在肌肤上。
不像以往那种无法抹去的鲜血沉重冰冷却炙热的温度,而是温暖和……依恋!?
低下头用像在研究什么怪物般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左手掌心,席君逸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想用那两个字来形容这种忘不了的体温。
但是他的迷惑没有持续多久,巫之力的警讯无声无息的涌上心头。
似乎……有些不对劲……
席君逸警戒心一起,猛然加快速度走上前,而走在前面的白彦海也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放慢脚步,和他并肩而行。
[君逸。]

[嗯!]
被包围了,大概十六、七个人……多日相和席君逸惯常的少言已经让他们彼此能用最精间的话语了解彼此的意思了。
[伤脑筋,还是被发现了吗……]白彦海叹息。
[文人不会走山路。]更别提那种连兽径都没有的荒山野林。一针见血的点出破绽,席君逸在无奈自己的功亏一篑。
他跟白彦海相惯了,压根忘了他现在是在[装扮]一个书生,所以拖着他钻小道避风头的从云南走到四川。而这就是问题,一个书生再怎么样也不会从山里面冒出来,更何况还跟一身劲装的他走在一起……可惜了他们才脱离崎岖不平的山路走上官道,这么快就被找上了。
虽说他从不在意有人找碴,但数太多就有种厌烦感……犹在心头懊恼,却发现身旁的人开始紧绷。
[怎么?]白彦海好歹是个老江湖了,不该这么容易紧张才对。
[君逸,我们能在这里把人解决掉吗?]白彦海的声音里透着紧张和无奈。
[别开玩笑了。]左右两侧都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冲上去的陡峭山坡,敌人居高隐身树林,容易被从上方攻击,又不易掌握敌人位置,要打也要等到前方地形较平缓的地方。
[不,我们必须在这里动手。]白彦海按住席君逸的手腕。
沉默的看着异常坚持的人,总觉范围内传来的细小音量让席君逸头疼的看了眼满脸歉然的白彦海。
茶棚,就为了怕牵连到十哩外的小茶棚,这小子竟然不肯让他们找个性命安全比较有保障的地方开战。
罗煞那小子是怎么容忍他那善人师父柳煜r无数为了救人而让自己身险境的?
[你的正道坚持一定要出现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吗?不过是几个人……]他再感觉到彼此认知差异所在。
十大恶人说,宁可牺牲所有人,也要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因为这个世界人吃人,再也发有任何动物可以比人更对自己生命造成威胁。
他虽然厌恶十大恶人,却认同这个说法,偏偏眼前的人固执得十匹马都拉不动。
[我也只能帮助我看得见的地方,既然知道了怎么可以让武林纷争扯上不相干的人呢?那里还有小孩耶!] 白彦海在席君逸锐利的目光下有些愧疚,却没有丝毫退缩。
[……上面的人交给我。]席君逸退让一步,妥协的说道。
敌暗我明,他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同意跟白彦海一起当个活靶子讨打?
[谢谢。]白彦海笑了。
[不必,先祈祷八年以后不会也当个被别人保护的幼儿吧!]现在死了,如果不必下十八层地狱,八年后也差不多是个笨小孩。
手腕一震,几枚轰天雷脱手射出,紧跟着挥银针直接在半空中引爆轰天雷,锥形的夺命镖在隐身暗的敌人慌张躲避的瞬间,快速将几个倒楣鬼了了帐。
同一时间,白彦海背上被白布包裹的长匣被丢上天,挡住了上方射来的箭雨,白彦海跃起身,半空中一拍长匣,利剑弹射而出――这个方便迅速的取剑法当然是来自擅长机关设计的席君逸之手。
他凌空接剑,落地时刚好迎上冲过来的敌人。
席君逸了瞬息间判断白彦海的腿伤好的差不多了,便专心仰头看着像雨点般落下的箭雨和暗器。
[瞧不起人。]有他在还敢用暗器?放眼当今武林,有谁的暗器能伤他一根寒毛?轻哼一声,同样射出满天星雨,锐芒在空中交错,擦出火,然后纷纷坠落。
来袭者咒骂着,这个光是挥挥双手就射出无数暗器逼得他们狼狈不堪的碍事者,将辛苦准备的伏击计划给破坏了。
是哪个混蛋回报说白彦海只有一个人上路的?看他回去不扒了他的皮……最过分的是,这个半路冒出的程咬金怎么看也不像是正道人士――邪门的暗器手法、诡异的身形、狠辣的气势……跟华山派的白彦海搭在一起怎么样都不顺,却偏偏默契好让他们咬牙切齿。
[你是什么来路?要跟唐门为敌吗?]为首一名大汉向席君逸吼道。
[哼!]一直接赏一枚追魂金针,席君逸根本懒得回答,继续打落满天飞的武器。

不是没有人想偷袭他,但是靠近他的人都中了弹射的冰冷金属,死得莫名其妙。
另一边,白彦海非常信任席君逸,所以根本不去在意漫天散布的凶险,专心的将面前的对手干掉。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席君逸确实在照应他,无论他的身影晃到哪,出自席君逸手中的暗器就会分秒不差的到达,替他打掉山坡上飞来的暗器箭雨。更甚者,连他脚下落在地上的暗器,若是他不小心快踏到,也会被席君逸早一步清出一块安全空地。
没几下子,偷袭者死的死、伤的伤。
为首的人迟疑着要不要撤退,但想起唐门长老震怒的表情,以及随之而来的责罚,心一横,决定拼死一搏。
[兄弟们,拼了!]
一声招呼,剩余的五六人不怕死的朝白彦海进攻。
就算死也要达成任务才行!
[啧!]看出他们的视死如归,白彦海一咬牙,也打算硬拼了。
但是他们以命搏命、不成功便成仁的英勇气势在一旁的席君逸眼中什么也不是。
一见他们把目标注意力全部放到白彦海身上,松懈了对自己的警觉,他趁机愉快的大发利市――轻轻松松的从死角和背后将他们解决掉。
看着满眼不甘心的对手倒下,白彦海吞了吞唾液,惊疑不定的将视线调向后方的席君逸。
[君逸。]
[嗯?]打量着倒地的敌手,他忙着每个人再布上一针,确定再也无危险以后,便开始搜括战利品,将一切的毒药和狠毒暗器据为己有。
[当对手睹上性命的时候,不是应该给他们一点尊重吗?]白彦海看着连死人荷包都取走的席君逸,觉得口中的苦涩更甚。
君逸有穷到要拿死人财的地步吗?他怎么觉得他们像是山匪头子?
[为什么?]捡拾地上暗器的动作一顿,席君逸不解的抬头看白彦海。
[因为……好歹给他们一点尊严嘛!]他是很认真的要陪他们一战的,却发现对手在碰到自己的剑刀以前就先一步呜呼哀哉。
[不管死法,他们早在来偷袭时就该觉悟了吧?有必要因为他们想死得轰轰烈烈,就让自己陷于危险成全他们吗?]难得说了长一点的话,只因为席君逸很担心白彦海脑子里的天真思想会不会让他在下一场作战中死于非命。
白彦海撇撇嘴,没有说话。
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但就是……有些无法接受……
[再说……]见他还是沉默,席君逸走上前,将一条白布递给他拭去手上跟剑刀上的鲜血,[如果我们运气差一点,死得不甘不愿的就是我们了。]
白彦海诧异的看着摆明了在安慰自己的席君逸,后者瞪了他一眼,转身去将尸体上自己的武器回收。
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白彦海乖乖站在一旁等席君逸搜括到满意为止。
低头见手中握着的染血白布,先是疑惑席君逸什么时候有带手绢的习惯了,然后发现白布边角的不规则,显然是被扯裂的……
笑意浮上他的眼,盖过了些许的郁闷。
[再撕中衣给我擦手,你会没衣衫的。]虽是低喃,却逃不过席君逸的耳力。
只见他手指一颤,刚抽起的银针又刺入尸体的眼珠子。
还好人已经挂了,不然就是被无辜殃及的池鱼,白受这个无妄之炎。白彦海满脸无辜的在内心替死者庆幸着,撇过头不敢看席君逸的白眼。
突然,远方茶棚传出纷闹。

白彦海一怔,抬头望去,一辆破烂的柴车被一头发狂的驴子在通路上拖出一条烟尘,柴车上只有一个女童哇哇大哭,更后方有两名村姑和老人家在追赶着……
无暇细想,他运起轻功,迎上疯狂奔走的驴子,抓着缰绳,顺势翻上柴车。
席君逸一点也不在意,反正这对白彦海来说是小意思。
但是出乎预料之外的,一抹不祥从心头掠过。
唐门啊!上有八十岁老翁,下有牙牙学语的娃儿,全是一等一的使毒好手,太过轻敌,什么时候会被暗地里捅一刀都不知道……很久以前,十大恶人闲聊时的话语猛然闪过脑海。
倒抽一口气,身影瞬间消失在尸体旁,风驰电掣般的冲向白彦海,没空闲出声提醒。
柴车上,一手拉着缰绳试着安抚暴躁的驴子,一手刚抱起小女孩的白彦海也注意到席君逸的反常,因此立刻放弃操纵发狂的驴子,抱着小女孩就跳下柴车。
怀中的柔软躯髓仍在啜泣,但在白彦海稳稳的落地前,胸口却一阵刺痛,紫黑色瞬间覆盖了他的视线。
陡然发生的剧变令白彦海踉跄跪倒在地,潜意识却仍然坚持在落地的撞击中护好怀中的孩子。
[呜……]来不及反应,席君逸已经赶到。
以跟白彦海完全相反的残忍力道一爪将小女孩扯开――孩童小小的手掌心,握着一把泛着紫光的匕首,目睹利刀正滴着白彦海的血,席君逸眼红了,那是极度的愤怒造成的。
迅速点了白彦海胸口所有穴道,确保不会散布,他左手抱起已经神智不清的白彦海,右手凶残的抓断女孩的咽喉。
飘忽的身影没有迟疑的迎向原本茶棚内该是普通人,现在却是唐门的伏兵的几个人。
交错而过,村姑和老翁同样被抓断咽喉和胸口,鲜血喷洒上青天,宛若血雨般迅速覆盖土地。
近似残忍屠杀的手段让残余的几人满脸惊惧,想逃却已经被冷酷的贯穿胸口……
[唐门……老子要灭了你。]慢慢抽回手,无情的低语,右手被黏稠血液沾惹上的感觉令他脸色更加阴沉――他就是讨厌双手沾上血腥的感觉,才钻研暗器的……
看了看白彦海胸口的剑伤周围已经脓胀泛紫,印堂更是隐约发黑,席君逸懊恼的顿了顿,迅速带着他消失在官道上。
逸儿,你到外头去,这个你不要看。记忆中温柔娴静的母亲,只有一对他严肃的命令。
娘,让我帮忙,我会很听话的。他不肯让步,只因为受伤的人是他们最重要的人,她的丈夫、他的父亲。
那是……发生在十大恶人血洗村落的几个月前,才刚过完年。
如果不是印象太过鲜明,很可能跟着其他记忆在时间流逝中磨灭了……
一颗颗朴素无奇的石头,却在阵法一点一滴的完成中,开始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氛。
他听娘的话静静待在房间角落,看着娘将重伤的父亲放在阵眼,然后开始念着虔诚的古老语言……那是巫之一族只有在祭典时才会使用的文字,是传说中最接近天地的一种语言……
只见父亲伤口一直止不住的鲜血慢慢停了,呼吸也逐渐稳定,娘这才慢慢念完最后一个音节,然后开门让屋外的村人帮忙替父亲理伤口。
接着,娘昏了过去。
那一,娘整整昏迷了四天才醒,又了一个月调养身子,祈巫之术对身体的负荷和伤害,是难以言喻的。
逸儿,答应娘,除非有人比你的性命还重要,否则,不要用祈巫之术,因为逆天而行,一定会有报应的……
除非真有一人,让你失去他就活不了、让你非救他不可……否则,不要逆天……
我们一族顺应天地自然法则,一旦忤逆命运,因果只能自己来承担……
若没有爱他爱到愿意替他承担一切轮回,就不要用祈巫之术……

席君逸面无表情的排着石阵,将一个个石头摆出阵法――这是巫之一族特有的天份,看过一的阵法无论多复杂也记得起来。
他爱白彦海吗?
不知道,否定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承认自己在意白彦海,并不想失去这个愿意替他难过悲伤的人,而现在,他无法化解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蛊毒,也没有时间去找远在天边的罗煞了……
唯一可以靠的,只有他自己;唯一能用的,只剩下这个祈巫之术。
[娘……]
记忆中……娘死在[邪皇]殷罗手下,腹部的伤口,跟爹当年受的伤几乎一样――因果轮回,代价由施术者来承担。
是他比较死心眼吗?为什么就是放不下白彦海?
他都已经提醒过了,此行会有性命之虞……明明就是白彦海自己记不得他每每的叮咛,又爱管闲事才会落得如此田地,是自找罪受,自己找死……那为什么,他就是无法狠心不管呢?
半年多前,为了替海解淫药,他抱了海……但是那只不过是个将被遗忘的插曲,海根本什么也不记得,因为当初的他被药效和内伤弄得昏昏醒醒,事后又昏迷了好几天,会记得才怪!既然只不过是简单的肌肤之亲,彼此又都是男人,也没有什么吃不吃亏……他还有什么好负责的?
跟他跟了半年也该仁至义尽,更何况吃亏的还是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的他――为了替海逼毒,他了四分之一的内力,全都血本无归的留在海体内了……
他不想死,一点也不想……可是……
[反正活着也没事做。]
海跟他不一样,海有理想、有需要他的人、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而他,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看着可笑的尘世……
将昏迷不醒又气若游丝的白彦海抱到阵眼,席君逸回想了一下,轻轻张口,呢喃出最古老的语言。温柔眷恋、低沉平稳的语调,随着转折逐渐近似歌声。古老的音调,那是失传的祈祷文。
不是向神佛祈祷,而是向大自然祈求……
风鸣水流逐渐形成一种规律的节奏,回应着最诚心诚意的祈祷。
当然,席君逸也不敢妄想这样就能救得了白彦海,要不然当年为何还要族人帮忙替他爹理伤势。
口中音色没有停顿,他盘腿坐下,将脸色稍微好转的白彦海扶起身,让他同样盘腿背对自己坐着,双手抵上他背心。
真是上辈子欠他的,每好不容易才调回来的内力没多久又要送他了……
有过前两替白彦海调理内力的经验,席君逸很顺利的将自己的内力导入白彦海体内,开始替他逼毒。
时间慢慢流逝,一颗颗黑色的汗珠从白彦海身上滑落,席君逸的脸色也愈来愈惨白。
当白彦海恢复意识时,第一个感觉到的就是紊乱的内息。
心头一惊,紧接着感觉到一股让他安心的内力正在协助他逼毒,不用想也知道是不知第几帮他一把的席君逸了。
这小子还有空分心!席君逸暗暗苦笑,他该不会真的这么信任自己,认为有他在就没问题了吧!
想归想,他还是用杀人般的视线瞪了白彦海的后脑勺一眼。
白彦海感觉到背后那股杀气,不敢再乱想,赶忙试着驱动还能运用的内力去配合席君逸。
就像一场拉距战似的,两道内力开始配合着夹杀逼退每个穴道里的剧毒,席君逸顺便尽可能的替他修复受损的经脉。
等到席君逸开始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也大概知道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也是最不能出错的一关。
看来……祈巫之术比他以为的更耗力,除了数年前血战十大恶人那以外,他很久没有感受到意识不清只凭感觉反应的状况了。

白彦海也很急,因为他感觉到席君逸传入体内的内力开始有些不稳了。
他不知道席君逸怎么了,但是在他的认知内,除非是受重伤,不然席君逸不该会有这种反应。
现在毒素被逼到胸前伤口,顺利的话可以一举逼出,有任何差池,在胸口爆发的剧毒瞬间就可以要了他小命,然后席君逸也会因为反震的内力导致经脉俱裂而亡……
若说白彦海现在是不安,席君逸就是焦急了。
只有他知道现在这个疗伤地点有多不可靠,若非当时白彦海的伤势不容许他寻找更安全的地点,打死他他都不会选择这种树林里的隐密。
他的祈祷语可没断过,隐密不隐密根本没差,循着声音就可以找到他们了。无论是善意恶意,只要有哪个家伙轻轻拍他们其中一人一下,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掉他们。然而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心头的不安却逐渐扩大――有种保护自己的本能冲动要他立刻舍弃白彦海离去……心绪回转,他持续输出内力,开始将祈祷语结束。
等到他停下似歌似咒的呢喃,他与白彦海均是一震。
刚才被他的声音掩盖住的细小音量开始传入两人耳中。
混帐!席君逸还是第一懊恼自己的巫之力提醒太慢,虽然他明白方才所有的巫之力都被他拿去当祈巫之术了,当然没反应,能够有一些提醒已经是他这些年锻炼出来对危险的直觉所帮的忙了。
没有迟疑的,两人先后加快了逼毒的速度,耳边的声音愈来愈清晰。
[……裴师兄,别走了。]这个声音白彦海认出来了,却更加不安。
清脆的女音带着天真,显然是他那个天真胡闹的师妹吴曲恩,他可不想因为她的毛躁性急而死在这里啊……
[吴师妹,你先回去通知前辈们,我去看看,说不得是邪教在施什么邪咒呢!]年轻气盛的音调,赫然是裴骏。
天要亡他,为什么既然师父他们来了,却让两个小鬼找到他……好歹前辈们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在疗伤,不可有任何惊动,这两个小鬼他可不敢保证了。白彦海心绪一乱,差点失误岔了气,好在席君逸及时替他挽救回来。
[可是这样你就只有一个人了嘛!好歹人家……]吴曲恩张着小嘴,哑口无言的看着树丛后的两个人,[大师兄!]
她惊叫,想扑上前却被裴骏一手拉回。
白彦海才想松口气,夸奖嵩山派师弟还是比自家小师妹有见识,就被裴骏接下来的话害得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
[慢着,另一人是袭风!白师兄中毒了,这是什么邪异法门?]
什么邪异法门……是疗伤!
白彦海暗暗发誓如果可以活过今天,他一定要抓着五岳剑派的小师弟小师妹恶补江湖武学的常识。
[那怎么办?快救我大师兄啊!]吴曲恩哪知道白彦海此刻的想法,她焦急的看着白彦海满身黑紫色的汗水和惨白的脸色,迟疑的不知道怎么上前。
裴骏自己也很没把握,若说连白彦海都被袭风制住还施以邪术,他哪里是对手!?但是在号称江湖第一美人的吴曲恩用含泪的眼神注视的情况下,他无法抗拒她的哀求。
抽出剑,裴骏提上内力,知道想要救人活命,就必须一招得手。
[吴师妹,你退后些。]
将兵刀出鞘声听得一清二楚的席君逸开始冒冷汗。
若对方想用掌法,他还可以不顾内伤的危险借力一举逼出白彦海体内的毒,但是用剑……他去哪里多生双手来接剑啊?
两个白痴!他若真有闲情逸致用邪术伤人,他第一个就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给咒杀了!
心火一起,席君逸猛然睁眼,用杀意无限的眼神瞪着裴骏,在放出杀气的同时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所有内力往白彦海体内逼去,力求能在最短时间内把毒素逼出。
裴骏本能的退后一步,在无情杀气之下感觉到毛骨悚然。
局势就这么僵持住,直到白彦海吐出一口黑血,吴曲恩尖叫出声。

[师兄!]
[可恶!]裴骏恼火的叫着,直接使出嵩山派的落燕归巢,剑光划出一道完美的弯月形砍向席君逸。
冰冷的金属急速逼近肌肤,席君逸全身寒毛都竖直了,但他却做出与反击本能完全相反的动作。
双掌吐劲,替白彦海逼出最后一股毒,自己借力往反方向退开。
在保命与救白彦海之间,他选择了在完全没有收回内力的情况下,硬挨这一刀――
唰!
沙!
利刃划裂肌肉和鲜血飞散的声音让裴骏跟吴曲恩呆了呆。
一直到鲜红的血液洒上落叶黄土跟不知道在摆设什么阵法的石头,他们才怔愣的发现,他们似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白彦海吐出毒血,来不及顺过一口气,赤裸的后背已经感觉到喷洒的热血。
吃力的用虚软的双臂撑起同样无力的身躯,他想也没想的回身扑向中剑倒地的席君逸,不管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君逸……老天……]从左肩胛横划整的胸腹到右腹侧的剑伤让他双眼一红。
鲜血从破裂的衣衫流出,更多的却是将衣服染红,皮肉外翻的伤口隐约可见白骨……
天啊!自彦海迅速点了几要穴止血。
……还能叫他啊……看来似乎没事了……席君逸吃力的喘息,勉强顺过一口气,张口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力说话。
[还呆着什么!把伤药拿出来!]顾不得自己浑身狼狈,白彦海第一朝五岳剑派的师弟妹怒吼,意识不清的席君逸却反常的开始有胡思乱想的闲情逸致。
哦喔……生气了……他还是第一遇到海生气……可惜他现在却看不清楚那张总是挂着无辜表情的娃娃脸现在是什么模样了……这报应……来得还真快……
自嘲的想着,黑暗逐渐吞噬他的知觉,想反抗却徒势无功,只能屈服的任凭黑暗中的痛苦心碎回忆将他淹没。

第四章
逸儿,记得喔!如果不是真的不是他就不行,真的少了他就活不下去,不要用祈巫之术……娘总是不安的提醒他,似乎是怕他轻而易举的付出性命。
如果不是真正重要的人,祈巫之术也用不出来吧?照顾着卧病在床的娘,爹无奈又疼惜的说着。
我不希望儿子为无关紧要的人死。
他可是席家人呢!哪有多少滥情可以为了救不重要的人使用祈巫之术?
的确,自从家族被灭,他就算是面对唯一让自己牵挂的罗煞也无法完全放下警戒心。
那为什么……他会心甘情愿这样做……
爹,娘啊……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回忆呢……
明明就已经……忘记很久了……
睁开眼,席君逸面无表情的看着床帐,任凭身上的剧痛孱食着每一分知觉。
原来……还没死成啊……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母亲,是否隐约有感觉到,他会有这一天?
门外有人低声讲话的声音,他却听不清楚。
大概检查一下自己的内力,不出所料,差不多快油尽灯枯了。
自找的,现在全江湖任何一个小角色都可以追他打好玩……自嘲的眯起眼,他疲惫的喘了口气。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
席君逸同时动也没动的闭上眼――反正动弹不得,也不必费心找武器了。
进来的是白彦海,他才刚刚在外头发了一顿脾气,骂得一向不怕他的师妹和年轻气盛的裴骏不敢吭一声,爆发的怒气连几位长辈也不敢插手。
只是因为这种异想不到的情形,萌生一股心头火,让太久没发脾气的他现在很是疲倦。
坐到床畔的椅子上,他担心的看着床上的席君逸,并没有发现被他看顾的人已经醒了。
凝望席君逸只有在睡梦中才会难得显露些许孩子气的容颜,白彦海苦笑,思绪不由自主的回到半年多前,在晴雾峰大殿上,席君逸当着无数名门正派掌门人面前,面无表情的陈述;永生的地狱,无时不刻的恐惧。
你们不是很想评断什么吗?所以我会给你们一模一样的立场――同样的一闭眼就会被杀的恐惧;同样的牺牲亲人活下来的感受;同样的双手染满鲜血的麻木、无力感,同样的绝望。如果连这些都不懂,是没有资格评断我们……
永生的地狱吗!?
总有一种过去的认知和所作所为全部被推翻的感觉――敬重的人不值得敬重;该杀的人似乎又不一定该杀,秉持着险恶的名义挥剑,他手中又死过多少个生活在地狱而身不由己的人!?
从那一天起,他就无法把席君逸当成恶人来看,也无法听从师父的劝言,不要再跟他有所接触。
而这个人呢……明明不喜欢管闲事,却因为对亦麒一封不负责任的信笺,特地跑到唐门来帮助他,随后又陪他跑了大半个中原,暗中照应他……
甚至于,在七天前,竟然为了他拿性命开玩笑。
他已经提醒过他了,这趟往唐门的路上凶险十足,他随时有可能把小命丢了。
他也早有了死亡的觉悟,因为自己选择的路已经无法回头,甚至在匕首刺入心房的瞬间,他懊悔自己的粗心却不奢望自己能活下来。
紫幽蛊,唐门四大奇毒,瞬间即可夺命,纵使大难不死,经脉也会受损到无法练武,唐门一开始就打算即使杀不了他,也要让他不能再行走江湖……
长辈们一开始只是庆幸他能休养几日就毫无大碍,在知道这是君逸付出所有内力替他逼毒疗伤的结果后,也大感吃惊。
这哪是传闻中的大恶人该有的作为?
他中毒去了半条小命,还差点挂掉是他自己大意,君逸肯替他解毒就已经够让他意外了。
当时,将吴曲恩和裴骏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他就已经觉悟到君逸随时可能放任他去死,毕竟是他的师弟妹惹来的麻烦。谁知道……他非但没有让他去死,还拼死让他从鬼门关前绕回来……
结果他休养一夜就可以下床了;被裴骏一剑砍成重伤,内力又耗得差不多的席君逸却昏迷了七天没有醒。
叹了口气,白彦海念头一转,继续思索着。
前往四川的这十几天,是他们相最密切的一段日子,席君逸不再只是隐身暗,而是陪在他身侧……因此,他有机会了解一些事,一些他其实不想太清楚知道的事情。
席君逸这个人跟他的称号根本不相符。
他喜欢接近自然,不喜欢杀生,只要不犯到他头上,他甚至包容了一些街头为求生存的小孩偷扒他的钱袋而面不改色的佯装不知情。他总是置身事外,静静的看着周遭的一切,用无情看待所有悲欢离合,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个过客。只有在少数时间,细不可察的落寞或孤寂会浮现在他眼底,他像站在黑暗中,看着谷幽壑的对岸,在那遥不可及的对岸,有着阳光和人情泠暖。
人称袭风的他,用钦羡的眼神看着对他们而言……垂手可得的温情……
十九岁……白彦海轻叹,当他得知君逸跟对亦麒同年时,傻了好久。

十九岁,还是个未弱冠的孩子,他却觉得君逸像山一样的可靠,彷佛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他……
他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忘了,君逸那份可靠是被磨出来的,被残酷的现实逼得变成熟、变稳重,为了活下去,他的沉稳内敛与细心是被强迫塑造的。
[君逸……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喃喃自语,他知道自己的目光再也无法从这看似淡漠老练,其实只是个藏心伤的少年的席君逸身上移开了。
他在想什么?如果他知道就好了。席君逸暗叹在心,睁眼,意外捕捉到白彦海脸上的心疼不舍……
心疼不舍?若说是歉疚他还能理解,但为什么……
还在疑惑,白彦海的表情已经迅速转变。
[啊!醒了吗?]他惊喜的看着总算睁眼的人。
席君逸没说话,事实上他连出声的力气也没有。
祈巫之术可是比他以为的还要伤身,并不会因为他是练武的就对他危害少一点。
白彦海却误以为他的沉默是在生气,愧疚的表情马上取代高兴。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害你……]
[哼!]勉强轻哼一声,打断白彦海的自责。
[嘎?]差点吓得跳起来的白彦海了片刻才看出席君逸眼底的警告,[你是说你……没怪我?]
他努力从那双似乎隐含杀气的眼眸中找出席君逸想表达的意思。毕竟虽说他已经习惯了君逸的寡言,却不可能会只靠眼神就明白彼此的意思。
浑身无力的席君逸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白眼――这下他懂了。
[对不起嘛!我哪知道你不会怪我……]平常拖他救个人就差点被他双眼透出的飕飕冷光砍死,这害他一脚踏入棺材却没事……也不能怪他会错意吧?
他有空说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倒杯水给他喝……席君逸有些哀怨的注视着明显很慌乱又很欣喜的白彦海。
但是……他早该觉悟白彦海的个性非常迷糊了……不是吗……
[所以……]白彦海消音了,他突然想到哪里不对劲。
席君逸慢条斯理的看着他脸上的狐疑更甚,然后转为不好意思的恍然笑容。
[对不起,我扯题了,我倒杯水给你喝,然后找大夫来……不要大夫?]话没说完又被瞪了一眼,白彦海一面倒水一面反问。
回应他的是更加森冷的目光。
[我一时没想到而已……]他只是不小心忘了他讨厌在没有抵抗力的时候接触任何人事物了嘛!
尴尬的笑了笑,他扶席君逸坐起,在发现他根本婚身无力后,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喂他喝水。
清凉的水入口,舒缓滋润了干涩的唇舌和喉咙,席君逸总算舒服了点。
喘过一口气,开始试着靠自己的力气起床。
[慢着慢着,你不能动啊!伤口挺的,好不容易才结痂,别弄裂了!]白彦海连忙压住他。
结痂!?他昏了多久?席君逸一惊,白彦海已经把答案讲出口了。
[你昏迷了七天呢!失血重伤,内力又被我用完了,差点你就死了。]他现在想起来都一身冷汗。
打死他他都不敢想像,有一天会看见君逸随时可能死去的模样……

七天啊……套句十大恶人的话,就是[没用的家伙,随便一根手指头都能杀你一千]。帝君逸无声的轻哼。
他本人没怎么在乎,却发现自己靠着的人似乎在发抖。
他怎么了?
关心归关心,却没什么力气回头,席君逸只好闷不吭声的任凭白彦海抓着他……直到他陡然发现自己竟然让白彦海那么贴近自己却没有任何警戒,才察觉大事不妙。
没察觉还好,发现后就浑身不对劲了。想挣扎或骂人,却苦于浑身无力。
也不是说不能用冷哼吓人,但是后背逐渐透入衣衫的温暖潮湿让他将到唇边的气音吞回腹中。
不会吧!?他……哭了?
[海……?]万般吃力的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到难听的地步。
背后传出抽气声,接着传出的询问一听就是想强装没事的无聊伪装。
[嗯?]白彦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真丢脸,竟然因为君逸清醒了而……他才刚刚决定要当个年长者好好照顾君逸的啊……
[……我还活着。]席君逸一时间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只能提出两人都很清楚的事实。
太令人惊讶了,一直以为白彦海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从认识以来,跟传闻一样的,白彦海都表现得很坚强,虽然偶尔迷惘,但流血流汗也不皱一下眉头……
既然他都活下来了,这小子哭什么!?就算是承诺过要替他哭,却也没必要在他一点想哭的感觉也没有的时候哭泣吧?
被十大恶人教育到过分理智的席君逸根本无法理解白彦海因为担心已经不会发生的事情而激动落泪的感觉。
[我知道你还活着!]就是因为知道他活着,一放心眼泪就不受控制了嘛!
不好意思的抹去脸上的泪水,白彦海闷闷的道。
逞强的语气让席君逸不知道该不该点破。
他是喜欢嘲笑、捉弄海,但那是因为看海变脸很有趣,而不是真的想打击他。
现在还是不要再刺激他好了。席君逸有些头大了,十大恶人十几年的教育里面可没有如何安慰人这项功夫。
[海,我问你……]分散注意力也许是个不错的方法。
[什么?]单纯的小孩马上被转移心思。
[……如果不会对不在乎的人破例,那不由自主对他破例的那个人又算什么呢?]
时间也想不到要问什么,干脆把自己心里的问题拿来问算了。
反正他很清楚白彦海不是个精明到会察觉这是他自己的问题的人。
[嘎?就是在乎的人了啊!]出于直觉的回答,完全不懂为什么是问这个问题。
[这样吗……?]
[不对吗?]
听出他声音里的紧张,席君逸叹息:[我饿了。]
[啊……是我疏忽了!我去帮你弄,是我自己弄的,你可以放心……先躺下来吧!]

白彦海连忙扶席君逸躺下,没有注意到影响他往后人生最主要的原因已经在席君逸脑中形成。
侧头看白彦海匆匆离去的背影,席君逸开始想笑。淡漠的眼中出现一抹奇特的神情。
[是你自己说的啊……]
只能为了最重要的人使用祈巫之术。
那相反的,如果他可以为了他用祈巫之术,是否表示着,他已经没有他就不行了呢……
闭上眼,疲惫的再度陷入沉睡。
迷蒙间,又回想起小时候,在悠悠火光中,在长老的屋子里,听长老用沙哑的声音叙说着古老故事……
巫之一族,拥有能够预知危险的巫之力,以及一生唯二,能够扭转命运的力量。
很重要……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人……
用自己拥有的一切向天地祈求,心甘情愿为了他承受逆转天命的轮回,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若已经有所觉悟,诚心献上一辈子一的心意……
古老神语――祈巫之术……
白彦海一出房门,正要到厨房去找些食物,就看见眼眶泛红的吴曲恩委屈的站在回廊另一头偷偷看着他。
从小到大备受宠爱的华山派明珠何时露出这么委屈的表情来着?
不舍的叹息,他知道自己刚才太过严厉的态度让师妹很难过。
放柔表情,他朝吴曲恩招招手。
吴曲恩迟疑了一下,就跑到白彦海身前,拉住白彦海的衣袖,却不敢开口。
白彦海摸摸她的头,用袖子替她把眼泪擦掉。
[傻丫头,师兄不生气了。]
[对不起,师兄……我只是……]吴曲恩讷讷的低语。
她知道师兄说得有道理,他们太轻率了……
[你只是担心我,我知道的。]白彦海牵着师妹的手走向厨房,[但是师妹,师兄希望你别把他当坏人看,他是为了要救师兄,赌上性命在救……你懂吗?]他试着用最和缓的方式解释着。
[……他不坏吗?]吴曲恩不懂,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白彦海。
[如果你不知道他是袭风,你觉得他坏吗?]白彦海微笑问。
吴曲恩坦白摇头。
[不坏,他救了大师兄,只是一张脸冷了点。]那种习惯碍着表情的人在武林并不少见。
[那为什么知道他是袭风以后,明明他还是救了师兄,却变成坏人了呢?]
[因为……]眨眨眼,吴曲恩有些心虚的低喃,[大家都说他是恶人啊……]
[所以你一开始认定他是坏人,才会认为他是在害我,而不是帮我疗伤……如果你没有被这样的说法蒙蔽,会要裴师弟砍他吗?]
吴曲恩又摇头。

厨房到了,白彦海开始自己洗米煮粥。
吴曲恩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师妹,师兄已经被他救了不下五……现在师兄欠他不只一条命了,所以真的很希望你们能了解他的温柔……因为我想交他这个朋友。]
交朋友!?
吴曲恩皱眉,担心的低叫:[师兄!爹娘会生气的!]
华山派门规之一:禁交奸邪之辈。
[他又不算全然的坏人,我可没有坏门规。]
[可是大家都说……]袭风是大恶人。剩下的话被她吞到肚子里面,因为怕再惹白彦海不高兴。
[我已经不想照着别人怎么说来做了,现在的我只想相信自已看到的、听见的。]白彦海的声音很平顺,但平静中又似乎隐含了另一种感情。
凝望着白彦海挺直的背脊,吴曲恩总感觉她的大师兄变了。
没有以前那种太好说话的感觉,不像以前那样让她觉得他容易吃暗亏,好像抓住了什么,并且坚信什么……
明明一样的温柔,但是她却本能的知道,如果现在不抓住他的背影,他会愈走愈远……
「傻师兄!」咕哝著,她开始拿了砧板替白彦海切肉末和葱,「你一定会挨骂的!」、
到时候她帮忙求情有没有用呢?从小到大都是师兄在替她扛责罚的,就像亲生兄长一般的照顾她……她相信这样的他,没有丝毫怀疑。
「讨厌这样的师兄吗?」白彦海耸肩,他也知道搞不好武林蝶血结束以后,若他还活著,大概会被罚在后山思过三年……
「不会啊!这样的师兄虽然很笨,但也很帅喔!」
白彦海笑了,摇摇头,专心煮粥。
厨房内气氛融洽,灶炉冒著火焰,中晌,吴曲恩终於忍不住疑惑……
「师兄。」
「恩?」
「你什么时候会煮粥了?」
「……第一煮。」
「……」
午后,微风吹抚过大地,在湖面带起阵阵涟漪。
细微的香从敞开的窗扉吹入室内,温暖的阳光斜照在放在窗边的桌上,驱散了房内的冰冷孤独感。
一身风尘仆仆的白彦海推开房门,看到的是席君逸一手放在胸腹,一手垂落在地,佣懒的躺在被阳光照射的躺椅上,一本书摊开盖住了他的脸。
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因为他知道席君逸一定已经醒了。
「君逸。」
「我在听。」隔著书本传出的声音有些模糊,却很清醒。
「抱歉,我回来晚了,吃过了吗?」

「恩!」
例行公事的对话告一段落,席君逸突然略侧过头,确定自己闻到一丝血腥味。
拿下被他用来遮阳的书本扔到一边,他坐起身,朝正想去将书捡起来放回书架上的白彦海招招手。
不足说只是去唐门分堂探个路吗?这小子又受什么伤?亏他还把内力全给他护身用了……照理来说,有了这么一身随手可以打穿一道墙的厚内力,白痴也能全身而退才是。
「只是小伤。」脸一红,白彦海尴尬的笑了笑。
「过来。」开口,语气是不容拒绝的。
信他有鬼,前天那泛毒光的伤口也被说是小伤,若非他闻出那股毒腥味,岂不是就被唬过去了?

「真的只是小伤啦!」他的保证那么不可信吗?白彦海无辜的走上前,坐到躺椅空出的位置上。
君逸从伤势收口能下床以后就怪怪的了。
既没有怪他,也不打算离开,就这么跟著他从客栈移居到这四合院。
於是,被五岳剑派拿来当根据地的四合院内多了一个立场不定的变数,门派上上下下如履薄冰,想必席君逸也知道这点,是以他每天除了待在房里,或跑到不知名的地方练功以外,其他时间全都在他身上了。
没错,是真正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的那种,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只是……太过被关照的结果就是……他连受一点小伤都会被瞪。
不是嘲讽他武功不济,也不是鄙视他妇人之仁,单纯的用不见底的眼瞳凝视他,直到他心虚的低头让步……这一点都不像他熟悉的席君逸,印象里的他应该是冷漠不在乎任何事情的,而不是将所有心思放到他身上……他们之间的相模式……什么时候改变了呢?
发呆期间,席君逸也替他把伤口检查完了。
从伤口的度和角度看来,八成又是为了掩护不知道是哪一派的蠢材吧?轻哼,没好气的白了白彦海一眼。
「瞪我做什么?真的只有小伤啊!」白彦海咕哝,抽回被席君逸握住的手,拉下袖子盖过手臂上被重新上药包扎的伤口。
又是上好的金创药,他一个大男人皮厚肉粗的,这一点伤为什么要动用上奇珍异草研磨出来的百灵粉?小小一瓶百灵粉在江湖上的叫价可不便宜,就算把他卖了也值不了那么多钱啊!他都快变成镀金的了……一钱的百灵粉刚好是一锭黄金……
见白彦海脸色不善的望著手中的玉瓶,眼中闪烁著心痛,席君逸大概也猜得到它脑子里的想法。
之前他一时错估白彦海的节省习性,不小心让他知道被他拿来当普通金创药使用的正是百灵粉――从此以后每上药都要经过一番节省与浪费的拉锯战,直到他终於忍不住用身上所有的金针飞刀招呼那个抵死不从的臭小子,这种可笑的闹剧才终於结东。真是的,又不足要抓他去卖,何必上演闺女守身的戏码!?
将见底的玉瓶收起来,出手轻拍白彦海的脸颊,让神游不知道第几重天的人回神。
「小伤也不行大意,如果刀上涂了见血封喉呢?」淡淡的问,他无奈的看著白彦海一脸哑口无言和无辜。
正邪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於邪门歪道从来不在意需要用什么把戏来获得胜利,偷鸡摸狗之流的招数也可以,只要能除掉敌人就好。
自古以来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死在小小鹤顶红。
他的原意是要白彦海多注意点,岂料听的人完全没有体谅他的用心良苦。
「用毒!我竟然忘了!还好他们这没有用在兵刀上,不然师弟妹们会死伤惨重的。」白彦海光想就一身冷汗,庆幸的道。
「……」控制不住的收紧双手,修长匀称的指骨被握出喀喀响。
「君逸?」他怎么了?
有杀气!?
「你在担心师弟妹死了几个前,就不会先担心你自己有没有那条命去替他们上香吗?」咬牙低喃,席君逸淡漠的俊颜罕见的出现一丝懊恼。

是他太冷情,无法理解师门情谊,还是海太多情,牵挂太多人事物?
「你怎么可以诅咒我?」白彦海抗议,慢半拍才注意到席君逸少见的情绪反应――在自己衣领被用力扯住以后。
席君逸用阴狠无比的眸光将他到嘴边的话瞪回他肚子里,然后拖著他直接从窗户跳到庭院内。
「哎呀!」衣领被拖著跑导致重心不稳的白彦海很自然的在落地时往前倒,一头载到席君逸身上。
「海。」
一动也不动的当柱子让白彦海有地方可以扶,席君逸有些无力的轻叹,眼角却在抽搐。
「什么?下不要拖著我跳窗啦!差点跌死了我。」他街无危机意识,「还有啊!有门走就不要跳窗,这样不礼貌……」
见鬼了他才需要对窗棂上的木头有礼貌!席君逸忍无可忍的打断白彦海的话:「……先教你一件事。」
「什么?」
迅雷不及掩耳的反手将白彦海撂倒在地,席君逸低头看著被他摔得有些茫然,却仍然没有一点防备意思的白彦海,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他的信任,还是懊恼他的不受教。
复杂的心情交杂,席君逸选择了继续面无表情。
「知道我为什么摔你吗?」
「为什么?今天心情不好吗……哇!」连忙翻身滚开,避过一枚夺命镖。
「是因为你太没警戒心了。」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从来不打人出气的。
要动手,就要永绝后患的乾净俐落。
「你该不会是……」白彦海跳了起来,僵硬的看著席君逸活动筋骨的动作。
「为了减少你身上的气小伤」不断产生,你需要再接受指导。」
要让一个人能随时随地对於危险作出反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随时随地在危险之中。这是十大恶人残忍却该死的有道理的指导方针。
「不要行不行?」白彦海满脸惊恐的试图做垂死挣扎。
他不要跟君逸打!君逸的字典里面根本没有练习跟试身手这些词汇,一出手永远就是夺命险招……这是他曾经年少无知、妄想尝试跟君逸练武得来的惨痛教训。
「行。」他盯著白彦海才转晴天的脸部表情,「只要你能躲过我那招漫天星雨。」
一个将敌手全数包围的无敌杀招。
刚放晴的天气瞬间满天乌云密布。
「……」惨兮兮的垮下肩,白彦海抹了把睑,「手下留情。」
席君逸眯著眼,轻扯唇角,扬手就是无数银光射出――
「敌人会……手下留情吗?」答案是不会。
所以他当然不会手下留情。
第五章
书房内,埋首振笔疾书的男子忙著在白纸上用蘸了墨水的毛笔勾勒出一条条复杂的迷宫暗道,偶尔停笔在记忆中搜索细小的枝节琐碎。
书案前,另一名男子却苦著一张娃娃脸,捧著一本不知道哪来的「暗器毒物全录」,努力在背诵,这是席君逸提出的交换条件。

要他供出唐门的暗道?可以。
要他帮忙解说机关?不难办。
要池一起跟去压阵?反正他没事做,似乎没有拒绝的必要。
只是呢……这一切的高配合度建立在白彦海的合作。
合作的背下十来本武林阴险狡诈之最的精华集、合作的努力提防有人放冷箭、合作的在几小规模作战中不要受伤……只要能做到,要他帮忙也没有问题。
这么一来,就苫了白彦海。
天知道他除了门派剑诀和秘笈以外,还背过什么书?就连四书五经和诗词集注都只是看过而已,自幼生长在华山派的他连三字经都没背过!
可恶……这几张图根本都长得一样!
「君逸!」白彦海哀鸣。
「恩?」
「你当真分得清楚袖箭跟短弩击发声的不同吗?」
「恩!」
「不信!」对,就是不相信!
听著近乎耍赖的抱怨,席君逸总算托头,左手一抖,一根袖箭没人白彦海身旁的书柜,右手放下毛笔,慢了一拍,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张短弩,跟著击发――
「听出来了吗?」非常理所当然的声音。
白彦海吞吞唾液,看著钉在柜子上,离自己脑袋只有一指宽距离的弩箭,僵硬的点头。
「非常清楚。」
「那就继续背,你哪天背好,我哪天把地图交给你。」想想看,唐门东堂口第七号暗道是这样的吧……
又恐吓他……白彦海白了席君逸一眼,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委屈――当然只敢偷偷的,以免被更「意」的目光「看」到毛骨悚然。
为什么说是意?
因为他完全不明白那眼神代表的意思。不明的眼神,没有威胁或杀气,却像是无形的重量压在心头,让他无法忽视或以平常心视之。
将目光调回手上的书,没过多久再感觉到头脑发昏。
他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念书的料……
再对著席君逸投以可怜兮兮的眼神,他浑然不觉自己的举动已经逼近撒娇,那是已经从他生活里消失很久的情绪。
低头书写的席君逸右手顿了顿,笔尖的墨水在白纸上晕染成一个小黑点,地图上的密道当下成了死路。
这小子以为他是死人还是瞎子?这么明显的注视……他叹息。
「又怎么了?」他就不能安安静静的看个一个时辰的书吗?
「我……」好无辜的声音。
「什么?」席君逸忍不住抬头。
「你在这上头说……唐门七毒阵的解法是找到兑位,再走泽位……但是……」

「不要跟我说你不懂八卦阵。」席君逸觉得自己头在痛。
「我懂啊!华山基本剑阵也是要靠先天八卦跟后天八卦的好不好!?」白彦海抗议。
他那受不了的口气是什么意思?他满脸受到侮辱的模样。
既然如此,他跟他说半天八卦的问题做什么?
「……你说重点。」
「嘎?你不要打断我啦!」白彦海责怪地说道。
是他的错吗?席君逸额际青筋隐约浮现,没多久就被无奈取代。
「海,说重点。」他开始怀念罗煞了,就算一言不合两人就得大打小手,也好过讲了半天还没进入主题。虽然说实在话,他倒也不是真的多讨厌这样没意义的对话。
白彦海顿了顿,想了一下才用最简洁的话表达出自己的疑问。
「重点就是――这书上头说生门危险重重,死门暗藏玄机,生死攸关,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到底要走哪一个门才能安全脱困?」
咚!席君逸手中的毛笔掉到桌上。
「君逸,你把那张图毁了。」白彦海好心提醒。
「……」随手把那张地图遗体揉成一团丢开,席君逸关心的是另一个重点。
「你懂五行八卦,却用不上奇门遁甲?」
「这跟奇门遁甲有什么关系?奇门遁甲不是用来布阵的吗?」白彦海有些茫茫然。
好吧!也许正道人士都比较不喜欢玩这套……席君逸努力说服自己,起身拉著白彦海往窗口走。
「不要跳窗啦!有门不走走什么窗……」白彦海努力想摆脱衣领上的手,尝试申明自己的坚持。
「你要自己出去还是我把你扔出去?」平淡的嗓音轻而易举的制住了他的反抗。
「……我自己翻。」
呜……为什么他在君逸面前愈来愈抬不起头了?这样不太对劲啊!
他的气势跟威严呢?
一根枯枝在沙地上画来画去,两个男人蹲在地上小声交谈著,不一会儿沙地上的图案字迹就被全部抹去,重新再画一,然后再度交谈……反反覆覆的直到天黑。
这样的景象已经上演三天了,惹得往来经过庭院的各派弟子不断投以惊疑不定的目光。
要知道看见白彦海跟恶人榜上有名的袭风在一起就已经是挑战他们的胆量,看见袭风蹲在地上画图,还不时朝白彦海射出冰冷恐吓的视线就更是令他们差点精神衰竭。
终於,席君逸丢开枯枝,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白彦海却往后坐倒在地,发出感动的呻吟:「终于弄懂了。」真是老天保佑……他再学不会,大概要被君逸揍了。
「我不会扁你。」虽然他真的很想踹人。看出白彦海在感动什么东西,席君逸淡淡解释。
「……你以为我头上这几个包是哪里来的?」
「没见血不是吗?」所以那不算伤。
「呜……」代沟……严重的沟通困难……白彦海抱头呻吟,气君逸,并不是只有见血才叫受伤好吗?」

「你受伤了吗?」他应该没有打很大力啊!顶多是气到无力以后的反射动作……
「没有。」
「邪下就好了。」
理所当然的话语马上换来两道哀怨无比的视线,席君逸轻轻扯高唇角,褪下冷漠的面容意外的显露些许促狭。
「啊!你是故意的对下对?打我很好玩吗?」
打你不好玩,但是看你变脸很有趣。面对著白彦海的哀声叹气,席君逸没有讲出自己的看法,只是用脚将沙地上的痕迹抹平。
发现他根本不打算理会自己的白彦海只好认栽了,苦笑著摸摸半炷香前被赏了一个爆栗子的地方。「君逸。」
「想?」席君逸轻轻移动身体,站到白彦海身边。
「你介意我把你告诉我的东西教给我那些师弟妹吗?」仰头看著席君逸,白彦海逐渐能够认清他不擅表示的温柔。
例如现在,这个人又站在他旁边替他挡太阳,让他抬头看他的时候不王於被阳光灼伤眼。
「……我反对的话……你就真的不说了吗?」席君逸的语气平顺,逆光的角度让白彦海看不清楚他唇角的弧度蕴含著什么样的情绪――就算看得清楚也不见得能够明了。
白彦海明显的愣了愣,紧接著苦恼爬上他的娃娃脸,看得出来他很挣扎。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席君逸没好气的阻止白彦海为了一个不存在的问题而伤脑筋个半天不得安宁,「你想讲就去讲,反正对我没影响。」
有影响的也是老底被泄光的唐门,而不是他,就算正道人士知道了一些暗器的秘诀,他有自信照样能料理掉来送死的人。
「……你在生气吗?」白彦海小心的问。
「没有。」席君逸依旧平静的回答。
「可是你的语气比较重。」白彦海这肯定自己没出错。
「我没有。」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他才没生气,也自认语气没有变。
「那就是你的用词比较重了。」
有吗?席君逸想了想,好像……有一点?
「你想太多了……」脑子里想的是一回事,表面上却面不改色的拍拍白彦海,「你想讲可以讲,我没差的。」
「真的吗?」白彦海仍足不放心。
「难道你希望我说我很介意吗?」半是嘲笑的反问,席君逸感叹他的难以说服,「对我又没什么影响,有什么好介意的?」是他口才比较差还是怎样?
「才不是!我当然希望你答应,只是……我也不想让你不高兴啊!」白彦海的反应激烈到让席君逸有点被吓到。
眨眨眼,席君逸反手扣住抓著自己的手掌,顺势将白彦海从地上拉起来。
这小子的内力增加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不会控制的结果,就是一激动起来力气就会太大……他大概是全中原武林唯二个会因为小事激动,然后抓得他手臂隐隐作痛的人了吧?
「君逸……」
眯起眼打量白彦海开始有些不安而看起来可怜又无辜的表情,席君逸直接赏了他一拳。
「难道要我发誓?」敢说要的话就别理他了。席君逸在心底决定。
「……也不是啦!」抱著被揍的肚子,白彦海苦笑著一手搭在席君逸肩膀上,忍过那阵呼吸不顺。

……靠他这么近做什么?不怕被扔出去吗?
感觉到白彦海的气息吹在颈恻肌肤,席君逸在疑惑过后是讶异自己竟然没有本能的出手将他料理掉,无暇理会白彦海在问些什么。
隐约记得,在半个多月以前,自己还会本能的出手想把他揍飞啊……
「君逸,你发什么呆啊?」白彦海注意到身旁的人根本没在听他问问题,「你有听见我说了什么吗?」
「……你问什么?」被他叫回神的席君逸顺著他的话语往下问。
「你没有不舒服吧?」白彦海出手探探他的体温。
「我很好,你刚才问什么?」他又不是小孩子,席君逸抓下他放在额头上的手。
好端端的这小子这么爱动手动脚的干嘛?
「你哪里好,你在发呆耶!」白彦海不高兴的扯回自己的手,「别逞强,习武之人受了风寒更严重,况且你伤才刚好,更该……」
听著他一路念下去,席君逸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罹患霍乱瘟疫,然后正一脚踏入棺材的奄奄一息……
「……你啊!伤没全好就陪我整天在外头风吹日晒的,我也不对,竟然没注意到……」白彦海拖著他就要往房间走,却在得不到配合的情况下扯了好几都无法扯动他。
懊恼的回头,气势汹汹的看著席君逸。
「你生根了是不是?回房啊!我弄点祛寒的东西给你吃……」满心担忧让他将最后一点对席君逸的畏惧丢到九天云霄,「不要逞强,你是不知道我们有内力的人平常不受寒还好,一发病就不得了吗?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怎么行!」
重点是他没病啊……席君逸头一遭感觉到啼笑皆非。
他该骂他多事的,或是觉得他无聊转身离去……但是看著被握住的左手手心,他却感到有此一安心……
见白彦海已经被他的「冥顽不灵」气得快蹦蹦跳了,一丝淡笑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他唇角。
反手一扯,将白彦海扯回身旁,没料到他会反抗的白彦海直接被扯入他怀中。
一头撞上席君逸胸口的白彦海发出慌张的叫声。、
「伤……你这个笨蛋,你有伤啊!干嘛让我撞你啊?伤口裂了吗?」他紧张的就要扯开席君逸的衣襟。
「住手……唉,一个结痂的伤口哪那么容易裂,你别乱扯我衣服,会被暗器伤到手的。」席君逸无奈加三叹的拉开白彦海的手。
他全身上下不知道藏了上千暗器,并不是每件暗器都放在暗器袋的,有很多是藏在衣眼夹层中,他习惯了还可以运用自如,海这笨蛋一把抓不是存心让自己的手被暗器刺出几个洞吗?
「可是我撞得很大力啊!」双手被扣住的白彦海仍是控制不了的将视线一又一的在席君逸胸前打绕。
「伤口在你身上还是我身上?」伤口进裂他会不知道吗?席君逸没好气的反问。
只怕他再不制止,伤口才会在混乱中被扯裂吧?
「呃……」一阵语结,白彦海说下出话的表情看起来挺无辜的。
「慌慌张张,你是怎么带领师弟妹四闯荡的?」将白彦海的手放到自己额头上,让他确定自己没发热,席君逸的语气有些抱怨,眼神却很柔和。
「我……」抬头想抗议,这才注意到两人的亲近,才说出一个字,其他的就全忘光了。
红潮爬上白彦海的脸,只因为席君逸眼底的无奈纵容跟细不可察的……宠溺……
一直没被察觉的脆弱平衡,终於被打破了。
夜晚?四川成都。

嘎――
客栈内有些老旧的房门被推开,唧嘎声在夜晚听起来有些剌耳。
进门的男子摘下斗笠,一头金发落下,在月光下闪烁著美丽的光泽,他有著中原人的五官轮廓和肤色,却是金发蓝眼。
「主子。」他站在外厅轻道,躬身的举动充分表现出他对内厅的人的敬重,就算里面那人看不见他的举动,他仍然不敢有丝毫轻忽。
原本漆黑的内厅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接著一抹幽幽火光扬起。
「进来吧!你回来晚了。」清朗的声音有些佣懒和邪气,踏入内厅,看见的是比鲜血和火焰更加艳红的绋色长发。
他足血魄,近五年前掀起正邪两道疯狂相互仇视的最大幕后推手,后来获得「血魔尊」的称号,因为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没有不见血的。
「很抱歉,路上耽搁了。」男子的面容在火光下被清楚显露,其实也不过是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俊美青年。
「受伤了吗?」血红色的眼珠子转了转,没发现任何伤口,那抹精锐又从眼底褪去,只剩下懒洋洋的情绪。
「没有,我是为了避开一群五岳剑派的人马绕了远路才回来晚的,您用餐了吗?」
「云飞,我会亏待我自己吗?」静静的反问,血魄示意他上前替自己整理好一头长发。
当初会收了他,一来是因为同情他跟自己一样都因为外族容貌而被欺负,二来就是因为一只手不能用,日常生活起居真的很不方便,也确实需要个贴身侍仆。
云飞也的确忠心,而且很聪明,不会阻碍他的事。所以他捡了些武学扔给云飞练,毕竟一个好的仆人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找到的,死在正道人士手下岂不冤枉?
云飞没有回答血魄的问题,他只是替血魄梳好一头已经长及膝盖的红发,编成辫子,然后取来外衣替血魄披上。
他知道,很多时候血魄的问题,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当血魄穿好衣服以后,一道红影从床底下窜出,沿著血魄的腿爬上他的肩膀?
仔细一看,是一只身体大约成年男子手前臂长的红色动物,像龙又像蜥蜴,头上两只小小的红角尤其奇特。
它足九龙蛊,全名九天龙蛊,是毒中之王,蛊中之尊,全天下最奇毒无比的毒物,除了从小就被刻意养成「蛊人」的血魄外,连「药人」罗煞也玩不转。
此时,九龙蛊正趴在血魄右肩上,小小的爪子抓著血魄的衣服,长长的尾巴卷上血腕的上臂,不住吐著紫红色的舌头,偶尔喷出一点点红雾。
「小龙,我说过云飞在的时候不准喷毒了,他可不是敌人。」血魄轻轻眯眼,亲吻著自己的小宠物,随手摸出一个药丸丢给云飞要他服下。
「谢谢主人。」云飞赶紧把药吃下,以免不清几息间就毒发身亡。
只要有点见闻的人都知道,九天龙蛊的护主心极强,放出的毒雾最强的可以让十尺内的生物双双暴毙,寸草不生,自古以来,每九天龙蛊出世,陪葬的人至少没有一万也有九千。而这只九天龙蛊更是在孵化期就被血魄用自己混合所有蛊毒精华的血液喂养,所产生的毒光是一小口也足以瞬间杀害东北大猫。右手因故被废的血魄若非有它,很可能无法在十大恶人的毒手下活下来。
「你坐下,然后报告这趟出去的消息。」血魄斜靠著床柱,命令他忠心的仆人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以免有人累死也不敢提出想休息的要求。
「是,主人。一云飞依言坐下,然后将调查到的情报说了出来:「五岳剑派华山派跟嵩山派一起行动,其他三派却在另一个据点按兵不动,并没有插手这几的救援以及跟唐门的纷争……另外,主人……我确定袭风跟华山派的大弟子白彦海站在同一边了,有消息指出袭风一路护送白彦海从江南到四川。」
听著云飞的报告,血魄轻蹙眉,却不搭腔。
跟那三个人为敌很麻烦,他想要的目标不能因此被拖累……脑袋思绪飞快旋转,挥手叫云飞继续说。
见状,云飞继续道:「唐门跟主人提出帮忙的请求,因为他们说袭风下会配合正道人士进攻,他们挡不住,袭风跟白彦海已经杀了他们很多人了……主人?」报告到一半,看见血魄露出一抹笑容,云飞迟疑的停下话语,等候血魄的指示。
「云飞,你觉得这在搞什么?」血魄笑得有些愉快,清灵秀美的面容清丽而脱俗,猫儿般的大眼闪烁著动人的光芒,红唇上扬的弧度甜美无邪到让看见的人都想跟著会心一笑――如果他没有那头邪恶的血腥长发的话。
「我?」没想到血魄会反问自己,云飞愣了愣才回答,「五岳剑派闹分裂,华山跟嵩山派得到了袭风的帮助想一举消灭唐门,想藉此拖慢王人的脚步。」
血魄看了云飞一眼,起身下床,宽大的鲜红衣裳更加衬出他的纤弱。

赤脚走到窗边,把玩窗台上的烛台,看著跳动的火,血魄依旧是那张笑脸,声音却已冰冷。
「你猜错了,云飞,你还是把正道人士当好人在看,这样会让你看不出事实的真相喔!」
早在血魄下床时就站起身的云飞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请主人明示。」
血魄拿著烛台转身,红色辫子划出一抹漂亮的圆弧。
「云飞,如果你有一个很讨厌的人,他一直欺负你,你却打不过他……然后,有一天来了一个你也看不顺眼的人,但是,那个人打得过一直欺负你的人……至少也可以打个平手……那么,你会怎么做?」
火焰在血魄眼底跳动,嘲讽出现在他唇边,云飞却已经脸色大变。
「主人,您是说……五岳剑派要利用袭风来对付您?」
「呵呵,答对了。」
「可是……怎么利用?您和袭风并非没有智慧的棋子……」
血魄满意云飞的勇於发问,他笑著解答:「最好的结果呢?是袭风替他们宰了唐门,跟我结下梁子,然后我俩私下了断,双双同归於尽……或是他们来个渔翁得利;最坏的结果呢?我不上当,但至少袭风替他们灭了唐门,他们在江湖传闻中会多出一个靠山……袭风就像摆在磅秤上的一只鱼,不管卖出多少银两都是他们赚钱,而白彦海则是饵,一个引诱袭风上钩的鱼饵……」
他每说一句,云飞的脸色就更差一分,到了最后,几乎只能用面色如土来形容云飞俊俏的面孔。
「可是……袭风并不是那么容易利用的角色啊……」云飞艰涩的说著,「若是他不想,哪会被人利用!?况且……白彦海跟袭风是真的有交情,袭风为了救白彦海甚至是受重伤被抬进华山派的驻院的……」
血魄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偏过头,将烛台放到桌上,用手指将烛火捏熄。
蜜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黑暗中,血魄的表情成了谜,飘邈的声音缓缓响起:「云飞,袭风也是人,就算他没有心……只要是人都会想试著去相信……就算……明知道等在终局的会曰正背叛……」
一直一直,在心底说服自己,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
一直一直,在心底告诉自己,那个最重要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一直一直,在心底,替那个人辩解。
一直一直……闭上眼、捂住耳……
……不愿意去……承认,早就该注二忌到的事实真相……
因为,像他们这种人……只在梦中拥有过幸福……
所以,宁愿一直欺骗自己待在虚伪的梦中,也不肯睁开眼看见现实的丑陋。
直到……血淋淋的伤口隐隐作痛……才不得不相信……
背叛。
白玉般的左手握住蜡烛,将冰冷的蜡捏成碎片,血魄阴森森的低语:「小看我了……哼哼,五岳剑派……袭风吃上白彦海这道饵,不表示我要照著你们的棋盘走……小看我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绋红之鬼……就看看是谁吃大亏吧!」
三天后。
不、不行,君逸……
黑暗的客房,席君逸就像是做了噩梦一样的弹坐起身,一手拙住暗器,一手握紧腰上的软珠索,无声的大口喘息,冷汗一滴滴的从他额角滴落在床被上。
不一会儿,武器的冰冷安抚了他的神经,冷静重新回到他眼底,呼吸也又恢复原本的了无声息。
抬头,用手梳开垂落睑边的长发,看了看窗外的月色。
「才三更天……」

随便穿上外衣,踏入庭院,感受的冰冷的空气,席君逸不懂自己刚才是怎么了。
靠著大树,仰头看著黑夜中的弯月,他依然面无表情,眼神却逐渐平和。
心情稳定了,就有空去思考刚才那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用撕裂心肺般的声音嘶吼著他的名字的……是谁?
海吗?
会这样叫他的只有海一个人,会替他担心害怕的……大概也只有海一个了……
那是单纯的噩梦,还是巫之力的警告!?
……就只有声音……黑暗中……让人心碎的呐喊和……心痛……
若是警讯……会有危险的是谁?
公平而残酷的命运,这选择了制裁谁!?
海会死的命运应该已经被他扭转了……那么,是要制裁他吗?
「命运比谁都公平,却比谁都无情……比谁都温柔,又比谁都残忍……」沙哑的呢喃,他分不清楚心头涌上的感觉到底算什么。
「了解命运,预知命运,服从命运……」
他们这一族从不打算忤逆命运,这是幼儿时期常听见父母教诲的,如果注定他也该回归尘上,他没有什么不满的。若上天想要收回他们这错误的一族的生命,他也不打算费力挣扎抵抗。只是……为什么要在他开始兴起想跟在海身边的感觉后,才告诉他……他该离开了呢?
低头看著左手掌心,他苦涩的轻扬唇角。
若不想死,他就不能让命运有可以完成的条件。若注定他死亡时海在他身边,他想活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海……
但,他不想离开……
「明明死前应该丧失巫之力的……」但他知道,会丧失巫之力的,是必死无疑的时候,如果尚有转园的危机,他还是可以预测命运……若置之不理,顺著轨迹而迎上危机,等待在最后的将会只有终局。
咬牙,握紧左手,席君逸努力咽下口中的苦涩。
放轻脚步往白彦海的房间走去,挑开窗户,翻入房内。
一道银光直抹颈项,他不慌不忙的退了一步,打亮火摺子。
「君逸?」以为是敌人才出剑的白彦海傻眼,然后尴尬的收起剑,「对不起,我以为是敌人……你没受伤吧?」
他边问边稍微打理身上的单衣,脸颊微红。
「你以为你伤得了我吗?」轻问,他没有点亮烛火,火摺子熄灭后,房内又恢复漆黑。
「君逸?你怎么了?」白彦海注意到席君逸刚才说话的声音太温和,少了平常的嘲讽或没好气,多了种让他心慌的飘邈。
席君逸摇头,明白凭白彦海的眼力还是看得清楚自己的动作的。
「没事你会夜袭我吗?喂……」一道黑影扑向自己,来不及闪开就被抱住,白彦海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茫然的拍拍抱住自己的人,「你该不会真的来夜袭我的吧?」
太过严重的惊吓反而让他连惊慌的力气都没了。
「如果我是来夜袭的,你会不会太冷静了点?」席君逸没好气的反问。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你不会伤害我,所以觉得没什么好慌张的。」白彦海正经的说著,最后却笑了。

「这样吗?」扯扯唇角,他没多说什么了。
「当然……啊!你明知道我会扯题就不要故意害我偏题嘛!」白彦海觉得自己像个宠物一样的被抱得很紧,「君逸,你到底怎么了?」
席君逸却只是沉默著,却也不肯放手。
他在撒娇吗!?白彦海因为自己突然萌生的想法而错愕半天。
算了,好歹不是趁他洗澡时闯进门……他苦笑著自我安慰。
「那么,你要上床吗?」
话一出口,席君逸的身体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呃,我是说……要不要上床去睡一下,难道你要在这边站到天亮吗?」白彦海尴尬的解释。
当然,如果君逸坚持要站到天亮,他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席君逸挑眉,果真动手把白彦海塞回被子里,自己则和衣侧卧床铺外侧。
哇咧!还真的咧!白彦海浑身不自在。想他从八岁开始就一个人睡了……他就不相信同样习惯一个人睡的君逸能够睡得著。
半刻钟过去了,白彦海笔直的躺在床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看样子只有他会清醒到清晨,因为身旁的人呼吸平稳沉静,就好像真的入睡了一样……脑袋里胡思乱想,感觉著身旁令人安心的体温,眼皮却逐渐变沉重,最后也昏沉沉的睡去。
黑暗中,席君逸缓缓睁开眼。遂的眼眸中盈满无可奈何和淡淡的惆怅。
就算他放不下,命运也是无法违抗的吧?
无论他怎么挣扎,注定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改变……这种事情,早就已经习惯了……
第六章
「那……君逸,我跟师父他们先走罗!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想起白彦海昨晚离开前满脸挂心和担忧,怎么也不放心他一个人留下来,最后还是被几个师弟拖走的那个模样,闲适躺在大树上的席君逸就感到好笑。
不是不想跟上去,只是那边正道人士太多,他跟上去也只会让海的立场更加尴尬。
所以他在等,等待该来的结局。
前天晚上,他一直想跟海说,他终於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想跟著海,想一直看著海,想听海说话。只要让他能待在海身边,就算……要他帮正道人士维持那虚伪的武林正义也没关系。
当然,这是他的奢望,就算命运没有阻碍他,一个正道侠士跟他这个恶人袭风也不可能真的成为密切交往的好友的。
更何况,他想要的并不只是好朋友……
冷静的眼眸闪了闪,席君逸著迷的看著阳光从枝叶缝细中洒落的美景。
这大半个月下来的恶补应该也发生功用了,就算他以后无法在跟在海身边,海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了。
拥有他全部的内力,又通晓武林各种邪门歪道的手法,加上华山派嫡传武学……除非是被下毒或他又笨到为了救人去自杀,不然应该够他在江湖尚无往不利了。
反观他自己,就只能叹气了。
「六成……」身体真的差了,调养这么久,竟然才恢复六成内力,果然一把内力净空以后要再练新的内力很费时费力。

命运非常诚实,不管敌人是谁,只凭他这没完全康复的破身体和只恢复六成的内力……如果真的能阻挡住就好了……
隐隐约约的……不安……
摸出怀里的紫玉箫,随口吹了一曲又一曲的简单小调儿,吸引来了一些小鸟停在肩膀上。
帝君逸将心神完全放空,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需要他的时候,总会有提示的,从他有记忆以来,巫之力的提醒可还没有迟过。
闭上眼,箫声旋律一转,从淡漠到温柔,清冷到多情,他藉由箫音阐述著内心自从遇到白彦海以后的转变。
海啊……如果能在迎向命运终点以前,再见他一面……他想谢谢他……谢谢他让自己在这十年来第一有了渴望……
第一学著相信人……好下容易,他开始了解罗煞那种无怨无悔的付出;终於,他感觉到了消失已久的情感在胸中翻腾。可是,当他开始想去爱,一切又回到原点了。
聿福似远非远,似近非近,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握住幸福,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怎么也追寻不到的幸福,或许才是最残酷的折磨。
但……至少,他确实在这几个月体验到了还以为此生与自己绝缘的……依恋……
音律嘎然中止,席君逸睁开眼,右手翻转将紫玉箫收进怀中,望向通往后院的小径,等待著狼狈凌乱的脚步声的主人过来。
混乱的喘息和血腥味更甚,两道人影出现在小径那头。
「……袭风?」吴曲恩还没进后院就已经忍不住用快哭出来的音调叫道:「袭风……救、救命啊……大师兄他……」
她满身狼狈,长发凌乱,身上有不少血污。跟在后头的裴骏更惨,几乎脸色惨白到随时有昏过去的可能。
环顾空荡荡的庭院,怎么也找不到席君逸的吴曲恩开始绝望了。
「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上砍你……救救他们……」
在树上的席君逸正努力摆脱不断制止自己脚步的巫之力。他还不知道一向顺服巫之力的他要摆脱本能有这么困难――就如同要野生动物抗拒求生本能一样的难受。
用力咬牙,凭藉著左手掌心上不曾消失的温暖,他飞撂下树,出现在吴曲恩面前。
「袭风!」吴曲恩惊呼,眼泪已经开始一直掉。
「怎么回事?」华山派最受众人保护的幼女跟嵩山派最有前途的弟子……这是在托孤吗?
吴曲恩呼吸好几,苍白的嘴唇嗫嚅了一会儿,才终於把话说清楚:「……血魔尊……血魄……大家都中毒了……」
被她一说,席君逸才注意到裴骏嘴唇泛黑,皮肤上已经起了一点一点的紫斑。
吴曲恩能没事,是因为海把他给的解毒丹给她了吗!?那海自己怎么办!?
心,顿时凉了一半。
「待在这里。」从怀里摸出一本毒物解药集录扔给吴曲恩,席君逸判断了下方向,「把解药调制好,他中的是紫离醉。」
说完,他迅速赶往唐门。
血魄……该死的,怎么会是血魄!?如果是血魄的话,他现在赶过去来得及吗!?
血,从握紧的手心流下,温热的就像……那一天白彦海留在掌心的泪水……
「可恶!」
顾不得节省内力,席君逸使出「无影鬼」秦笙的拿手绝技,身影幻化万千以后,转眼已飘出数十丈……

望著席君逸匆匆离去的身影,裴骏的眼神闪了闪。
「裴师兄,我先扶你回屋子,然后去帮你调解药……啊!」吴曲恩突然说不出话了。
「怎么?」裴骏关心的问。
「这本书……」吴曲恩翻著刚拿到的书册,突然红了眼眶,「是全新的……墨迹都才刚刚乾……他亲手誊了这本书给我们?」
这个人……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啊……
那以前的自己,甚至刚才的自己……为什么要用恐惧的眼神看著他呢……如果他跟师兄说得一样温柔……自己害怕的眼神是不足伤了他?
要道歉才行……等他救回师兄他们以后……必须道歉……
裴骏看著吴曲恩睑上明显的羞愧,但他的感受却跟她不一样。
怔愣的看著吴曲恩手上的书册,感到茫然万分。
骏儿,这个任务很辛苦,但是一旦成功了,袭风跟血魄可以一起被解决掉,你愿意吗?
我愿意,师父,这是为天下苍生做事,骏儿不怕苦。
那师父会安排你留在后方照顾华山派吴师妹,到时候会安排其他门派的师兄妹去假装袭击你们,你要让吴师妹相信那是血魄的人,然后带她回去找袭风出来……这是紫星醉的解药,你先吃一半,这样就会有中毒的症状却不会有生命危险了,顺便溶到水里骗吴师妹⑾隆…
脑中不断出现昨晚跟师父的对话,裴骏却是第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迷惘。
「师父……」他不懂啊……如果说这么做是对的,那为什么,他会自责到想把袭风叫回来呢?
如果说,袭风是大恶人,为什么他绝口不提自己之前差点一刀砍死他的事情?
如果说,袭风是该被抹煞的,为什么……他要让白师兄把一切保命招数教给他们其他人?
如果说……袭风危害了武林安全……那……又是为什么要让他陪著白师兄从江南到四川,还冒死救了白师兄一命?
那个一直躲在书房避开跟他们见面的机会的袭风;总是坐在窗边跟小鸟接触的袭风……
吹奏出那么美的音律,又喜欢接近自然万物的袭风……
为什么……师父……、
这一切您不是没看在眼里啊……
既然如此……
为什么要跟各派前辈们一起设下这个圈套?
为什么……
唐门总舵西南面足一茂密森林,林中则有一数十丈的裂谷,一侧是悬崖峭壁,另一侧则是陡峭斜坡,凹凸不平的石壁令人难以立足,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命丧谷底。
这里有个贴切的名字,叫做「殒落坡」。
历年来不少妄想进攻唐门的大人物因为地形因素而丧命於此。
这里白彦海可不陌生,当初他失手在唐门栽个大跟斗后被囚禁的地方,就是这殒落坡,逼得席君逸带著他直接跳下裂谷,藉著溪水逃生。
可是,当初可以救命的溪水,此刻却因为上游前两天的大雨暴涨成怒涛狂流,跳下去必死无疑。
「我的八字一定跟这里的风水犯冲。」白彦海苦笑著甩甩头,用内力压下导致胸口气血翻腾的毒素,挡在中毒的师弟们身前。

在场的其他长辈也是如临大敌。
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是血色长发飘扬的血魄。
出手前就无在上风下毒,出手后更是百毒飞散,尤其是血魄右肩上诡异的红色蜥蜴,喷出一口毒雾就在瞬息间毒杀了嵩山派几位长老。导致目前除了内力厚的各派掌门和白彦海外,几乎每个人都中毒动弹不得。
面对毒物的威胁,正道人士谨慎的按兵不动,形成一种两方对峙的局面。
半晌,血魄看著他们难掩惊惧的眼神,冷冷的笑了。
嵩山派掌门痛心的破口大骂:「血魄,用毒不卑鄙吗!?」想他几位师伯叔就这样死得冤枉。
「毒也是武器,你们自己功夫不够,学问不专精,怪得了我吗?」血魄无辜的笑著,一身红宽衣在狂风下飞扬,让他的身影看起来更加模糊得难以捉摸。
白彦海没有说话,的确死了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但是……他不能让师门的人死在这里……死也要拖住他!
「师父,让弟子拖住他,您和师伯、师娘先带师弟他们回去吧!看在弟子的面子上,君逸会想办法替你们找解药的。」
「别胡扯!」吴掌门斥骂。
血魄因为这句话注意到白彦海,以及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瞳。
弓华山派大弟子?还挺有出息的,竟然不怕我……你是笃定袭风会来救你呢!还是真的不怕死?」血魄含笑问,若有所指的问话让白彦海愣了愣,在场的两派掌门则心底一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血魄,出招吧!」白彦海摇头,不顾师父一直暗示他再忍忍,持剑攻向血魄。
这傻徒弟在做什么?华山派掌门脸都绿了。
他们的计画是把袭风引来,可不是让自己的徒弟去送死,这折损了几名长老已经够让人心寒了……
「呵呵呵……看样子,我胜算很高啊!」血魄踏著奇异步伐闪避著白彦海的剑招,在听出长剑破空的鸣声蕴含的内力后,他高兴狡诈的笑了,「袭风为了救你,把内力全都给你了对吧?不然中了紫幽蛊的人,至少需要调养半年的……这样他最多只有七成内力……啧啧,看来他对你是用真心了……」
调养……半年……?白彦海心头一抽。
别说他没有调养半年了,他甚至只在床上躺了一天就可以下床行走,三天就恢复如常,反而是君逸在床上昏迷了一个多礼拜……君逸他……血魄说什么用真心?
心神大乱,凌利的剑招紊乱,白彦海一时间竟犯了习武之人的大忌――在打斗中分心。
「彦海!别听他胡说!」华山派掌门高声提醒。
师父……白彦海连忙想收回心绪。
「而你……」血魄不慌不忙的在他定神前补上最后一击,「利用他的真心替正道办事吗?」
「不,我没……」睑上血色一褪,白彦海直觉的想辩驳。
血魄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就在白彦海开口说话,内力稍微停顿,手中长剑攻势一缓的瞬间,艳红宽大的长袖中陡然如鬼魅般的疾探出一只手,勾指成爪,狠狠抓上白彦海右肩,纤长匀称的五指剌入肩膀肌肉,直卡上关节。
「唔!」
一阵剧痛,白彦海怎么也握不住手中的长剑,掉落的冰冷的剑刀在地上擦出一片零星火。
「你打斗经验太少吼!教训学得不够。」血魄吃吃笑苦,眼角瞥见提剑想冲上前抢救的众人,轻轻一转身,左手一用力,身影就已经飘到白彦海身后,拿白彦海当挡箭牌似的挡在他与众人之间。
以相仿年龄而言,全江湖上能嘲笑从十五岁成人后就跟著师父闯荡江湖的白彦海打斗经验不足的,也只有从三岁开始就在死亡边缘打滚的这四个人了。他们拥有的生死战经验,甚至比出道混了三四十年的老江湖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上前的就试试看啊!人的筋骨可是很脆弱的,一用力,就可以从关节掏出经脉……你们看过经脉吗?白色的混著鲜血,在抽出的时候整个人会痛到扭曲……」

吴掌门脸色从发青到惨白,又从惨白涨成猪肝红。

若徒儿的右手被废,等於二十几年来的剑谱都白学了……
白彦海必须咬紧牙根才能忍下肩关节的剧痛,全身衣衫都被鲜血和冷汗浸湿了,他甚至无法运足内力用左手向血魄反击……
该死的……
场面僵持不下,没有人知道血魄想做什么。
他既不急著突围,也不想速战速决。
他只是在……等待。
两派掌门不是没有想过要抢攻,但是每的轻举妄动都只苦了白彦海,血魄总在发现他们的小动作以后,毫不留情的挖转剌人白彦海肩膀的手指,利用白彦海的痛哼让他们退步。
就在白彦海已经痛到意识不清之际,血魄无声的笑了。
「袭风,好久不见,日安吗?」
相较於他的好心问候,用轻功赶了十几里路的席君逸脸色阴沉的瞪著他。
「放开他,血魄!」
战况一触即发。
席君逸跟血魄就这么迎面对视,冷风吹得他们衣袖在风中作响。
表面上仍是一贯的冷漠,内心却开始焦躁的席君逸忧心的注意到白彦海流出的血已经泛黑绿色。
血魄的手上淬毒了……
但就算他心急如焚,也不敢轻率进攻,因为他不知道血魄被逼急了会对海做出什么事来。
冷汗,沿著他俊逸的睑部线条往地上滴落……血魄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没想过你真的会来耶,袭风,拥有巫之力的你,难道不知道这是陷害你的陷阱吗?」或者他该说,就算没有巫之力,袭风也该注意到正道人物的反常。
若是真心接纳他,就该让他参与计画行动;若非真心接纳他,哪有任凭他住在驻院,完全不闻不问的呢?如此矛盾的行为,如此反常的事态,若说当真仆么都没发现,八是侗可笑的谎言。但那谎言,欺骗的不足敌人,而足自己。
如此愚昧的……袭风啊!
席君逸面无表情的接下血魄的心理战,承受血魄尖锐的话语却毫不在意;白彦海内心的震惊却直接反映在脸上。
他刚刚说……什么陷阱?白彦海――住了。
不敢置信的目光游走在师父师娘脸上,却只得到他们第一闪避自己的目光。
真相,呼之欲出。
他们利用他……引出君逸!?
瞬息间,脑中闪过种种片段:师父突兀的询问,师娘欲言又止却又沉默的表情,让他一个人前来四川唐门的轻率决定,默许他让君逸住在驻院……一切都只道明了,制造出让他可以跟君逸碰面的机会……
心痛,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感觉。
席君逸破例在作战中出声了,因为他忧心白彦海眼底混乱的哀伤失望。

「没的事,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想来,谁有那个能耐设计我?」
对,他早就知道巫之力警告的是他会被设计,还愿意来,是因为他「想来」,他想保护海的性命安全,想保护海想要守护的信念……这一切,就这么简单。
「哇,我该说好感人吗?」血魄无辜的笑著,「你确定你知道他们的人正埋伏在四周,准备坐收渔翁之利吗?无论你有没有收拾掉我,你都无法活著离开的,他们打定主意要让我们两人葬身於此啊!」
他还是太低估正道人士的邪恶面了,没想到他们不打算利用袭风来增加「势力」,而是一开始就不打算让袭风活苦离开四川。
他知道,或许还比血魄更清楚吧!?没有任何感觉的想著,席君逸面不改色的前进一步,露出手上的银镖。
「血魄,放开他,拖著一个人跟我打,你没有胜算。」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啊?拖著他跟你打才有胜算,现成的挡箭牌,多方便啊!」血魄笑容一变,冷冷的嗤笑,一使劲就想废白彦海右手。
见状,席君逸闪电出手,软珠索横扫过去,避开白彦海直攻血魄右肋,逼得无法使用右手防御的血魄不得不向后跳开。
不给血魄任何喘息的余地,他揉身又攻上。
「恩哼,你懂感情了!?」不慌不忙的抓著白彦海去挡席君逸的攻击,如他所愿的,席君逸不顾内力反震的硬生生的顿住手。
「胡扯!」席君逸怒斥。
「不然怎么冷漠的袭风转了性,不是有人说过没人比自己的性命重要吗?」
「跟你打我不一定会输!」
「最好是有人招招忙著救人不攻击。」血魄狂笑,突然把白彦海往前一推,趁著席君逸忙著接住他时,一掌用全力往毫无抵抗力的白彦海背心击去。
这一掌,轻可造成重创;重则立即毙命。
一片惨呼声中,席君逸想也没想的把白彦海往自己怀里带,转身用自己右肩吃了这一掌。
强烈的劲道直冲内腑,骨头断裂声清晰可闻,霎时席君逸只觉得一阵激痛,喉咙已尝到腥甜。
血滴下唇角,落到白彦海脸上,他连喘息的机会也没就射出飞镖逼开想反掌为爪毁他右肩的血魄。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所有人震惊到无法成言。
那个袭风,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白彦海!?在他被他们欺瞒以后!?
忍著五脏六腑气血翻腾的疼痛,席君逸避开血魄如鬼魅般的身影,带著白彦海退回吴掌门身侧。
飞快的把唯一一颗从封亦麒那里讨来的万灵解毒丹送入白彦海口中,将他交给担心迎上前的吴掌门,席君逸来下及转身,反手挡下又想攻击的血魄,强力的冲击牵动到断裂的骨头,剧痛让他漠然的表情有些扭曲。「护好他。」抛下这句话,席君逸扬手射出无数银针,将抢攻的血魄逼回去。冷

「哎哎,为了一个正道人物毁自己一只手很划不来耶。」血魄风凉的冷笑,很满意自己的那一掌打断了他的肩骨。
活命守则之一,永远不要在打斗中分心,无论对手的实力是强是弱。最奉行这点的袭风竟然数放弃攻击他的好机会,只忙著救人。
看,要命的破绽出来了吧!
要知道善使暗器的袭风少一只手几乎等于稳输了,无往不利的招式怎么用都只剩一半。
「呸!」吐出一口血,席君逸左手挥动,数十颗钢珠射出,紧接著又射出银针引爆它们,爆炸的火光才夺去从人的视线,他们两个已经又换了个地方交手。
看著他们大打出手,一名华山派弟子怔愣出神。
「那个血魄是怪物吗?竟然到现在还不用右手……」

被他一说,其他人才发现血魄从出现到现在,还没用过隐藏在血红衣袖下的右手。
白彦海困难的咽下解毒丹,马上开始运内力驱毒。
他必须去帮君逸才行……怎么能真的让君逸被杀呢……
嵩山派掌门丢给吴掌门一个眼神,吴掌门轻点头。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千万不能让情绪化又同情心范滥的徒弟去碍事。
另一边,交战已经到了白热化。
不同的是,席君逸因为重伤,只能用游斗的方式来牵制血魄;血魄却还有闲情逸致开口聊天:「袭风,你真的爱上他啦?」
血魄清清冷冷的声音丢出吓死人的话语,就见众人惊愕的瞪著话题中的两个主角,华山派掌门更是惨白了脸――
好在白彦海因为专心调养伤势所以没听见,不然肯定一时岔了心吐血吐到死。
「无稽之谈!」席君逸啐道,一掌打开逼近的血魄。
血魄顺著他的力道轻飘飘的往后退开,无形中离华山派的众人又近了些。
在席君逸惊觉不妥前,血魄嘲弄的话语就已经吐出红唇:「那……我帮你除掉他吧!」声音才起头,他在眨眼间反身逼近动弹不得的白彦海,一掌打退吴掌门,五指马上成爪的抓下。
咻,危急之际,席君逸迅速出手。
软珠索缠上血魄右手手腕,大力将他拉开,于是他借力反扑,艳红的身影直接扑入席君逸怀中,这也成了白彦海睁开眼后看见的第一个景象――
记著,小鬼,无论如何,别让别人有机会靠近你胸口!
十大恶人的警告犹如在耳,右手使不上力的席君逸却无法阻止血魄疯狂的打法。
腥红血液迅速染红席君逸胸口的衣裳,本来该击在白彦海天灵盖的手爪探抓入他胸口。
胸口……
席君逸瞪大眼,瞬息间就已经明嘹这才是他用祈巫语藉救了白彦海该承受的命运,同样的胸口致命伤,同样的……中毒……
从胸前经入侵的毒素转眼间即让他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呵呵,袭风,你乖乖待著,等我杀完人再慢慢陪你玩。」血魄邪佞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不,他得跟他一块儿死。席君逸浅浅的笑了。
他,在瞬间下了决定,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控制胸口肌肉收紧,唯一能动的左手紧紧抓住血魄的右手,让血魄不能脱身。
白彦海看见了席君逸的笑容,他脸色惨变。
「不、不行,君逸!」
如梦中同样悲痛的叫声,如梦醒时同样感觉到的心痛……席君逸却在庆幸,幸好,他看不见了。
看不见海焦急的模样,心痛会少一点吧?
没必要替他难过啊……反正除此以外,除了保护海以外,他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他想著,然后,毅然决然的退后一步,踏空!
「你!」血魄变脸了,他这才注意到袭风之前就被他逼到断崖边了,这一退后……
他想拖他一起死!?

正想稳住下盘,一枝箭从旁边射中他。
两道人影先后滑落陡峭的斜坡,在黄土上留下无数血迹。
两声落水声传来,注定了不可能改变的结局。

第七章

射箭的是从旁边树林走出的衡山派掌门,他身后还跟著其他两派掌门跟精锐弟子。
白彦海目光无神的看著席君逸跌落断崖的地方,感觉仿佛堕入五尺冰窖般的冰冷。
他想说服自己不要紧,想说服自己说……君逸一定没有事情的。只不过是水流强了一点,他之前拖著无法动弹的他都可以安全脱身……
他多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清醒地看见最后那一幕,不要看见血魄的手剌入君逸胸口,那样,他还可以骗自己,君逸迟早有一天会回来。可是他比谁都清楚,从那斜坡滚落,对君逸来说,只可能加重伤势,更别说那样的伤口在急湍中会被扯裂,冰水会加速体温流失和失血量,而右肩骨断了的君逸是绝对没有办法支撑到下游才游上岸的……
「你们刚才搞什么,怎么不早点出手,拿我徒儿的命开玩笑!」吴掌门将沉默不发一言的白彦海交给妻子以后,不满的上前跟其他掌门一起查看「成果」。
「吴师兄,别生气啊!结果好才最重要,彦海也没事,还一解决了两个恶人……」
解决了……两个……恶……人……!?
那……利用恶人,先骗取恶人真心,又拿恶人当弃棋般抛弃的他们……就算是正义了吗?他十几年来努力习武,这几年强迫自己杀人,一个人咽下无数悲愤疼痛……所希望守护的……就是这个结果吗……茫然的在心底自问,他找不到答案。
低垂著头,白彦海只觉得呼吸困难。
他想哭,想愤怒。
他想恨,想哀伤。
但他……更想笑……
笑自己的努力付出到最后只成为了一个害死君逸的饵……笑自己愚昧……笑君逸蠢……
为什么……在知道是骗局后……还要拼死救他?
他知道君逸最后的笑容是什么意思,那抹嘲讽似的微笑,总是在君逸说自己「没有想做的事」的时候出现在君逸唇角。
但是君逸不想死不是吗?他说过他渴望活著的……
为什么要为了他放弃唯一的渴望?
血,从咬紧的牙关流出。
白彦海颤抖著,却哭不出来。
「彦海,很疼吗?」在替他紧急包扎伤口的吴夫人最先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关切的询问。
疼?
有比君逸疼吗!?
「祥宇,替你师兄拿件披风过来。」吴夫人叫著一名弟子,拿了披风替他披上,「彦海,很冷吧?再忍忍,我们马上回去,回去就有好一点的伤药帮你止疼了。」
冷?

会有君逸冷吗?
「我知道你难过,但这也是为了大局著想……」吴掌门走了过来,不忍心的看见徒儿跪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样子。
难过……
难过的感觉……是这样吗……?
心痛痛到毫无知觉,泪水流不出来,颤抖著无法言语,冰冷得无法动弹……这样……算是难过吗?
「……你也不是不知道袭风是恶人,只会危害江湖,现在他们已经死了,就代表武林喋血结束了……」嵩山派掌门也劝道。
他们都看出来自彦海的不对劲。
如果有些愤怒悲伤都还好,但是他却只是低著头跪坐在当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这样会让他们担心会不会是承受强烈打击以后的走火入魔,毕竟他这些日子功力提升太快了,根基扎不,比较容易出搂子。
听着师父和各派掌门的劝说,白彦海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低哑的笑了。
「呵呵……」
突兀的笑声让众人更担心。
「彦海……」吴掌门想说什么,却在看见白彦海抬头后的眼神后,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的眼神依旧澄澈,但眼中多了一种被背叛的绝望和不见底的哀伤,再也找不到,他眼中曾经……对自己有过的敬爱。
「如果说……」白彦海的声音很轻,很平静,脸上甚至挂著微笑,「席君逸这个人算是死有余辜的恶人,那么,师父,告诉我……从他那边取得有利情报、在他为了保护我们拼死跟血魄同归余尽后,还能口口声声说终于「除掉」他的我们……就是维系武林道统的……了不起的正道侠士了吗……呵呵,哈哈哈……」
白彦海开始笑,从轻笑到大笑,笑声里的悲恸却比大哭更让人心伤。
各派掌门表情各有不同,在看见自己带来的弟子一个个惭愧的低下头后,更显得狼狈。
「……彦海,你不懂,武林的和平……」吴掌门仍想说些什么。
「我懂的,师父,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望著席君逸跌落的方向,白彦海眼中的泪终于落下,「固守著自己的地位,毫不留情的牺牲他人以维护自己的名声……这,就是正道……」
「可是我不懂啊……师父,君逸今年才十九岁……从十大恶人死后,他杀的几乎都是邪道人士,晴雾峰被围困他帮忙,我在唐门被擒他救援,半年多来陪我走遍四方斩杀邪道人士,替我解毒被砍成重伤,让我把他交给我的保命法则传授给师弟妹,替我们画出唐门的暗道地图,甚至明知被骗也要起来……这样的他……是什么原因让堂堂五岳剑派的掌门说什么也不肯放过一个年未弱冠的孩子……」
一句话一句话诉说,泪水一道一道流下,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闪过,白彦海感觉到内心有一部分崩毁了。
他竟然对曾经是自己最敬爱的这群长辈产生了一种报复心态,不想让他们这么好过。大口喘息,努力想压下去心中的负面情感。可是眼中所见的,脑中所浮现的,都是席君逸跌落断崖的景象。
如果说……他们当时愿意出手帮忙,君逸就不用死了啊……
「哈哈……真可笑……你们亲手了结了武林喋血,却也揭开了新的序幕……君逸和封亦麒的感情有多好呢?绝魂住在江南柳家……哈哈……两个恶人,还加上了柳家的经济支援跟柳少侠大嫂的皇家势力……」白彦海知道自己该担忧,但是他现在却只想大笑,尤其是看见所有人面色如土和难掩恐惧以后,更是让他觉得可悲的好笑,「新的武林喋血一定会展开的……这你们都不可能利用人情或先下手为强来除掉对手了……梓星公主正式承认封亦麒跟绝魂是皇亲……要动手的话……五岳剑派会先被皇城大军铲平的……」
视线中,各派掌门交换著眼神,然后吴掌门撇过头,其他四位掌门则朝自己走来。
白彦海当然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他却笑得更愉快了。
「无论你们对我怎么做都没用……因为……君逸是封亦麒找来帮我的……迟早有一天……等到封亦麒想找君逸时……你们用「事实」掩盖的「真相」就会水落石出,成为下一个血洗武林的起因……」
他真的不想这么说,这么说无疑是把封亦麒和绝魂的安稳日子破坏掉了……但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什么都不做,不甘心让这些人自以为高枕无忧,不甘心让君逸拼死的牺牲成为五岳剑派的名望……就算,这些人曾是他最敬重的长辈;就算,这些人曾是他最重视的师弟妹;就算,这些人中有人对他恩重如山,他仍然无法……原谅。
因为君逸死了。
总是像风一样轻轻存在他身边的人,在失去后,让他窒闷到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反反覆覆想到的,只有他再也见不到那个用性命守护他的人了……

明明昨晚他离开前,君逸还答应他说……会等他回来的啊……
就在正道人士苦心思索要如何湮灭一切线索的时候,在殒落坡渊怒江下游的河岸边,云飞正不安的望著翻腾的河面。
虽然和血魄约好在下游等他的……但是混浊的急湍让他很担心自己不小心漏看那抹最重要的身影。
忽然,眼角出现一抹嫣红,他连忙提神望去,惊喜和担忧同时从他眼中闪过。
那是他绝对不会错认的人影,他的主人,血魄,血魔尊。
震臂甩出准备好的粗绳,横扫过翻腾江浪,到达那抹红影身边,等到确定他抓牢以后,便开始收绳。
隐约中,感觉到血魄的动作有些迟钝。
受伤了吗?
「主人……」将绳索的另一头绑在大树上,他伸手要帮助血魄上岸。
「先帮我把这个拖上去,小心点,别弄死了。」血魄吃力的要云飞拿走压在他肩上的人。
真要命,他水性好是好,要他背著一个人在急湍中求生又是另一回事了,但如果说要抛弃袭风才能上岸,那他一路千辛万苦、千方百计的保袭风一条小命,岂不是做白工了!?好在他本来就跟云飞讲好要从「殒落坡」的河道离开,不然他还不确定自己带著一只拖油瓶上不上得了岸。
按照血魄的指示见到了「那个」,云飞研究了一下,才敢确定那是个人――是个眼看不活的人。
但他从不质疑血魄的任何决定,连忙接过那人冰冷的身体。
身上负担一少,血魄低啸一声,猛然窜上岸。
「云飞,先找个地方,我要先替他疗伤。」不然他大费苦心的把人从鬼门关前抢回来不就白抢了。
「已经找到了,半哩外的山洞可以吗?」云飞开始怀疑,毕竟他原先找地点的时候可没想过血魄会下这种命令。
「可以,带路。」血魄一挥手,让云飞扛著昏迷不醒的袭风走在前头,素来带著邪佞笑容的脸庞此时苍白而殿甫。
该死!该死!该死!
这个浑蛋袭风竟然笨到这种地步,亏他还一直以为他是他们四人里面最懂得「冷静」怎么写的人了。
竟然一改冷静本色的主动往陷阱跳,单单为了那些虚伪假情假义的正道人士……
感受著背部的抽痛,低头查看血肉模糊的右手,血魄只能苦笑说这回自己真的亏大了。
只宰掉了嵩山派几个老头和几尾小鱼虾,他原本还期待能一举歼灭五岳剑派呢!
结果咧,被袭风害得中了一箭;滚落斜坡时忙著顾及自己的左手不要真的把袭风宰了,疏忽了没感觉的右手,等到发现时已经在激烈撞击中见骨了;在凶猛的水流中又为了不让袭风溺死或撞上石壁,搞得他现在后背大概毁了……他的血可是有毒的啊!就可怜了水里的生物或下游的百姓……
红色的宠物轻轻舔著他的脸颊。
「呵呵,小龙,谢谢你帮我咬住箭尾。」不然那一箭就不会只有擦过肩膀这么简单了。
亲吻小龙冰凉的鳞片,血魄悲凉的笑了笑。
「袭风那个蠢货,这个世界人吃人……不想被牺牲,就必须踩著尸体活下去啊……」
幸福是谎言;背叛是真相……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天长地久或同生共死。
「只有你不会背叛我……」靠自己的血生存,与自己心意相通的伙伴……除此以外,他不相信也不在意任何人。
只是……看见袭风宁死无悔的表现,让他好像看到了从前单纯愚蠢的自己……

会转念不想杀他……或许是因为……不想杀了……昔日曾经天真的自我……
四川,五岳剑派驻院。
「爹,为什么要把大师兄关起来?他受伤了啊,」吴曲恩慌张的追著父亲,试着从父亲手中取回那捆紧门扉和窗扇铁链的钥匙。
「恩儿,找你娘去,准备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回华山。」吴掌门挥开女儿,沉著脸离开。
「爹……」
「小师妹,听师父的,这别说了。」华山派几位师兄先后拉著快哭出来的吴曲恩,不让她上前,以免挨骂。
「三师兄,五师兄,爹为什么要这样,大师兄受伤了……为什么要把大师兄关起来?」
面对她的追问,几名师兄为难的对看一眼。
他们都被下了封口令,因为如果消息传出,五岳剑派一个也别想活命。
「师兄……你们一个个怎么都不说话,还有,袭风呢?我还没跟他道……」吴曲恩没说完就被捂住嘴,她生气的瞪著几个最宠她的师兄,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小师妹,好师妹,别再提袭风了,师父跟其他掌门下了封口令,不准提起袭风。」
为什么!?吴曲恩的大眼睛透出怒火,大有你不说清楚就给我试试看的意思。
他们为难的僵在原地,直到吴曲恩一口咬上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
「痛痛……小师妹你松口啦……」
「说不说,不说我问大师兄去!」吴曲恩都快急哭了。
知道她的个性说一是一,一群师兄们只好妥协。
「说说说,但是这回你可不许胡来,别把大伙儿的性命都赔上了。」
无奈的拍拍额头,他们开始叙述一整件不怎么愉快的事情。
他们都知道自己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今天的污点。
在今天,他们血战大败唐门。
在今天,他们眼睁睁的袖手旁观,让袭风拖著血魄共赴黄泉。
在今天,他们第一看见一直替他们挡风遮雨的大师兄失态哭泣呐喊。
在今天……以往的坚定信念和傲气自得崩毁在大师兄悲伤的质问中……
也是在今天……他们知道……再也回不去昔日美好的生活了,因为大师兄的眼底有怨……对自己,也对他们……
短短的十二个时辰,他们却宁愿没经历过。
五天后,杭州,西湖。
西湖是个很美丽的地方,风景如画,波光潋滟的湖面上飘荡著一艘艘画舫,风中飘扬的柳絮和丝绸勾动人心,四尽是琴音歌声……
而在从多画舫中的其中一艘,却弥漫著沉重。
「你这小子真不争气,我连护心蛊都给你了,却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血魄皱眉看著床帐后,出气多入气少的人影,摇头踏出船舱。
希望云飞能成功赶在袭风挂了之前把罗煞找来,不然这笔帐恐怕要算在他头上了。

这艘画舫是针对他的「需要」而设计的,红金色交错的丝绸围绕住整个船舱甲板,外头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一切,自然也瞧不见他这头招摇的红发――虽然船上同样也看不见外头发生什么事。
但是呢,就算看不见,他也能藉由外头由远而近的惊叫声,得知有人从岸边一路用轻功踩著别人的画舫往这边前进。
血魄笑了,终于松开拧紧数天的眉。
在他笑的同时,三道人影落到船上。
「主人,客人已经请……」云飞掀起丝绸进入,恭敬的请安。
「血魄,袭风人呢?」封亦麒不客气的声音直接切入。
「在船舱里。」血魄笑了笑,「罗煞,别防我防得这么紧,我又不会吃了你师父。」见他迟迟没有行动,血魄主动退到船尾,封亦麒这才挥开丝绸,跟柳煜r一起走了进来。
恚这些布烦死人了!遮挡视线又绊手绊脚。
「呸,你和你的宠物给我离师父远一点,不然小心我不客气了。」封亦麒一双魅眼警告的瞪著血魄,一直挡在血魄跟柳煜r之间。
见他防自己防成这样,血魄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放轻松,我如果要跟你为敌,就不会救他了。」
他试著示好,只可惜封亦麒完全不领情。
「谁知道是不是陷阱。」血魄的狡诈人尽皆知,他会相信一个乞丐、相信一只乌龟,但绝对不会相信血魄。
封亦麒近乎全神贯注的提神戒备,他可以把剧毒烈蛊当搔痒,但是柳煜r可没这好体质,可别吃暗亏了。
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之间爆出激烈火光,气氛顿时更加沉重。
柳煜r轻轻拍拍封亦麒,暗示他席君逸的安全比较重要。同时,血魄也无声的耸耸肩。
「就当是我还你一份情好了,罗煞,我的游戏已经接近落幕了,所以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你为敌,你并不在我的复仇名单内啊!」
听他这么说,封亦麒迟疑了一下,然后转头踏入船舱。
「傻瓜,罗煞,你也变天真了……」血魄苦笑,昔日的罗煞哪会相信他这番鬼扯,八成会提剑将他砍下船再进去救人。
但是呢……他并无意在此时此刻得罪罗煞。
悠悠哉哉的进了船舱,第一个就迎视罗煞杀人般的视线。
「你把袭风砍成重伤?」让柳煜r替席君逸理伤口的封亦麒守在床边,恼火的直瞪著血魄,大有「看老子宰了你」的意味,一把碧泉剑已经露出二十公分的银刃。
「那一剑不是我砍的,如果是我,袭风还活得成吗?我只有抓了他一爪外加打断他的右肩骨而已。」不慌不忙的撇清关系,血魄笑吟吟的道,左手抓著发辫,有一甩没一甩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袭风之前为白彦海受的伤是在胸口,这一爪下去,因为新伤旧伤接连太近,还没完全复原的肌肉再被撕裂,造成了严重的伤口……再加上在河里来个重度伤害……事情就脱离他的掌控了。
听见血魄这么说,封亦麒哼了哼,没多再说什么,换成用眼神驱逐。
被他用「快滚吧」的眼神杀了千百遍的血魄也不介意,衣袖一摇,转身就离开房间。
「我把云飞留下来,你们需要什么就让他去弄吧!」
「把你的人带走,你以为我会信任你留下来的人吗?少用他来监视我!」封亦麒不客气的将云飞也赶出去,然后拉上门闩。
门一关,封亦麒防备的表情褪去,忧心的跑到床边,跟柳煜r一起投入了医治的行动。
「师父……」

「不要紧,他撑得住的。」柳煜r柔声安慰他,「麒儿,去烧热水,我们要先替他把腐肉剜去才行。」 那样很伤耶……封亦麒苦著脸,然后眼神一变,提剑出去恐吓血魄交出只吃腐肉的蛊宝宝来应急,又趁火打劫的搬走了一堆有用的好东西。
云飞目瞪口呆的看著心目中至高无上的主人被「强盗」彻底「洗劫」。
看得出来若非九天龙蛊只能杀人,只怕罗煞也曾一把抓地抢走。
事实证明,罗煞和血魄的强悍令连阎罗王也不敢随便抢人。
在柳煜r师徒合力抢救下――外加血魄的「宠物」护航,到了第十天,席君逸总算醒了。
痛!是他唯一的感觉。
很痛,连呼吸都痛,仿佛全身上下都废了,就只剩疼痛的感觉在蚕食他……
一直在注意他的封亦麒马上从椅子上弹起来,蹦到床边,出手就扣住他的搏开始检查。
「袭风,是我啦!你别用内力,寒毒入侵,你现在运内力会吃苦喔!」
……也不早说……
扎扎实实被丹田蔓延开的寒气冻到的席君逸胸口一阵疼痛,无奈的任罗煞的内力在体内游走,安抚抽痛的筋。
「呼,你醒了就好办了,快把遗言交代清楚,是哪个天杀的王八羔子把你害成这样,老子替你砍人。」粗声粗气的话语不难发现封亦麒的关心和愤怒,「都跟你说快死记得爬来找我,一个人逞什么强?」
睁眼,不意外的看见飘散的乌亮黑发,席君逸直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就一个半死不死的人来说,你嚣强的过分!」封亦麒笑了,端了一杯水喂他喝,一面粗声粗气的道:「快喝下去,我下了毒的。」
毒?只怕是他自己的血吧?盈满口腔的血水让席君逸有些感动和无奈。
罗煞不是最讨厌用自己的血救人了吗!?能这么为他的身体著想他是很感动啦!只是…… 给一个昏迷几天的人喝加了鲜血的水……就不会考虑考虑他会不会反胃是不是?
「血……咳咳,血魄呢?」轻咳几声,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远在五岳剑派的……白彦海的安危。
「外头,你找他吗?什么时候跟他感情好了?」封亦麒不解的问。
他跟血魄感情好!?那他胸口这五个洞是谁送的?毫不犹豫的死死瞪向封亦麒。
「……好吧!你找他什么事?」封亦麒想起柳煜r特别交代自己不可以惹袭风动气,以免牵动伤口,耸耸肩退让一步。
「……他没……找……咳咳……」每咳一,胸口都一阵剧痛,席君逸面色惨白的闭上眼忍耐这波痛苦过去。
「行了,我拜托你别讲话了,再咳下去伤口都要裂了。」封亦麒头大的看著席君逸,「谁叫你这个笨蛋在内力耗尽的时候重伤跌入河水中,寒毒都入侵经和胸口了,需要好些年调养呢!给我乖乖闭上眼睛去睡觉。」
伤脑筋,师父特地交代既不打,又不能骂,还不能让袭风太激动……好难搞定……一掌劈昏他就简单多了……
依照封亦麒的思考模式看来,让人无法不佩服柳煜r的真知灼见,事先就先避免了席君逸可能被封亦麒失手错杀的可能。
「咳……海他……」
海!?
他们认识的人中,除了那个很有趣的白彦海外,还有哪个人的名字有海这个字的!?
封亦麒瞪大眼,差点抓著席君逸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拖起来。
「你说的人不会是白彦海吧?」
「血魄……咳,没找他麻烦吧?」对于封亦麒的问题席君逸不置可否,他累都累死了,光问个问题就痛出一身冷汗,现在没空闲回答不重要的问题。

「血魄?你说你是为了白彦海那小子才跟血魄杠上的?」对彼此个性知之甚笃的封亦麒没多少功夫就猜出事情的大概发生经过,「意思是你陪白彦海去进攻唐门,然后血魄也插上一脚!?」
席君逸以沉默作答。
「袭风,血魄这几天都没离开啊,不过我不确定在他找我前有没有做什么……」封亦麒住口了,看著席君逸眼底明显的担心和……请托……
他抓抓头,无奈的跳脚。
「袭风……你怎么会看上那小子呢……」呜……他之前只是想捉弄袭风,并不是真的看好他们啊……
毕竟……如果袭风喜欢上的是个正道的某某人就算了,那个白彦海的名字前面可是要冠上「华山派大弟子」六个字耶……正邪不两立……别说五岳剑派的反弹声浪了,搞不好连其他名不见经传的门派都会冒出来指责……正道最喜欢拿不干自己的事情做文章,大批礼仪廉耻……
为什么?席君逸的眼神有些迷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不知不觉开始牵挂,不知不觉开始担心,不知不觉间……产生了想守护的心态……
想看著他,想听他说话,想碚在他身边……许多感情在他明白而想要抗拒前就已经成形,让他无法轻言离去……
罗煞问……为什么是海……
第一个用正直回应他的人,第一个毫不掩饰的关心他的人……第一个说,愿意为他哭的人……也许,这就是原因,也或许,根本不需要理由……
「臭袭风,不要这样看我,我才不要特别为了你这臭小子累得半死的跑去五岳剑派看那些老头的脸色……」封亦麒嘟嘟哝哝的抗议,想起席君逸之前照顾他三年的事情,无力的叹气,「你现在根本无法移动,我不在的话不敢肯定血魄不会对你做些什么,你现在又没有自保能力,我也不放心让师父留下来陪你……」
「拜托了。」他还是担心海的状况。
三个字,封亦麒懊恼的吞下所有言语,在当天夜里收拾行囊上路。
因为,这是席君逸第一拜托他……所以就算他的离去会造成席君逸有生命危险,他也不会拒艳,顶多后来再替他报仇就是了。

第八章

从这里赶去华山派再回来,应该需要十几天的路程吧!
毕竟柳煜r跟去了,罗煞那小子怎么样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师父累到冷到饿到……
冷漠的眼神扫向走进门的人,席君逸冷着脸看血魄。
「记仇吗?我又不是第一把你打伤,你当初不也炸得我十几天不能躺著睡?」血魄指的是当初他们在十大恶人的逼迫下互相残杀的事情。
「……」席君逸懒得回话。
「生气了?因为我打伤白彦海?」血魄笑得自在,丝毫不把席君逸杀人的视线看在眼里,「想杀了我还得看你现在有没有力气啊,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捏死你了……别不理我啦,我特地来找你说话的,你知道我手下留情了,不然天底下哪个人在我手上待了半炷香还能活命等你来救人的?」
看来今天血魄不强迫他听完他要说的话是不会放人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席君逸只好睁开原本闭上的眼,无言的看著血魄。
血魄无声的笑了,匀称的身子在房间内晃了晃,然后跳上窗台,坐在窗台上,双腿挂在夜风中晃来晃去的。
「袭风,你真的爱上白彦海了吗?」
「……不关你的事。」五个字是他目前为止能够说的最大极限,只要超过一个字就会咳嗽咳不停。

好在他原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不然不憋死了!?封亦麒曾经说过这让人啼笑皆非的庆幸。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还爱他,就再忍耐一阵子吧……很快的……你们三个的地位就会不一样了。」血魄风马牛不相及的说著奇怪的话。
席君逸感到疑惑,但他并没有发问,望著血魄的背影,他只觉得血魄变得比记忆中更瘦弱了,而血魄的表情,他无法得知。
「……袭风,你感到很奇怪吧,奇怪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轻笑著,血魄抓起一抹被风吹舞到窗口的红色丝绸,问道:「你曾经想过,为什么是我们吗?什么都没做错的我们……为什么要承受家破人亡,为什么要被凌虐十二年,为什么要不容于世……为什么……没有辩解的机会……就被仇视……被讨厌……被憎恨……」
席君逸怔了怔,一直防备的心到此时才有些许松懈,因为他听出血魄似乎只是想诉说些什么,而不是要他回应或想跟他争辩。
「完全没有。」他素来服从命运。
「我知道你没有,我们之中最认命的人就是你了……可是,既然天道不仁,为什么我们就活该当牺牲者呢?」血魄反问,语气无辜却隐藏憎恨,「你顺服命运,献上你的忠诚,而命运给了你什么?只要肯正眼看你的人都知道……你其实连只蚂蚁都不想杀……但是没有人愿意正眼看你,因为你是袭风……所以你就是恶……这样的天命……凭什么说是正确的?」
席君逸心头一抽,不吭声。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并不在意,只是听见血魄这么说,还是感觉不太舒服。
沉默片刻,血魄苦笑:「袭风,听我的,你退隐吧!依你的个性,只有退隐才能不受伤……我保证不伤害白彦海……你隐居个半年好吗?再等我半年就好……半年后,我会让你能行走在这广大中原的任何一个地方,却没有人会仇视你……」
席君逸冷漠的表情脱落了,他错愕的看著语气中难掩关心和哀伤的血魄。
他的直觉说血魄不是在演戏,那么……血魄是真心在担心他吗!?
记忆中的……那个血魄……?
「……我会让你们三个人能正当的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所以,袭风……不要再被正道人士利用了,你累死也得不到一句感激的……根本不把邪道的我们当人看的正道人士是不会注意到你的心意的……在他们的眼里,我们不会心痛,不会难过,他们不相信我们也会爱人,也愿意替心爱的人牺牲一切……正与邪的鸿沟区隔出两个不同的标准,他们高高在上,秉持著自我的利益名望践踏我们的心,我们的付出,我们的一切……」幽幽的低喃诉说几乎让席君逸以为血魄正在哭泣,但血魄却在这时回头,脸上挂著甜美的笑靥,甜蜜到令人毛骨悚然。
「想三年,又三年……怨三年,恨三年……我日日夜夜的思考著,为什么我们没有获得幸福的资格,为什么我们不值得被爱……最后只得到一个结论:「天道不仁」。」 一个一个字说得温柔,却字字血恨,他血色的眼瞳笔直看著席君逸,眼底尽是哀伤和憎恨。
「血魄,你……」席君逸呼吸一窒,第一开始想知道当初血魄被废了右手负伤回来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认命,我不认命;你顺应天道,我憎恨天道……不管是谁赋予整个疯狂的武林制裁我的权利,我都决心反抗到底……妄想用武林制裁我,我就将整个武林毁了……到时候,没有正道,没有邪道……强者为尊……你们可以过得很高兴……凭你们的实力将没有人能指责你们什么……」轻柔的叙述没有起伏,就好像反反覆覆日日夜夜的想过千百万遍,此时只是念出来而已,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
席君逸静静看著血魄,眉宇间不再有防备或疏远,只是就这样静静看著。
他不会安慰人,现在的血魄需要的也不是安慰,所以,沉默是最好的回应方法。
半晌,血魄恢愎了平常略带邪气的笑容:「你这蠢蛋叫罗煞去帮你确定白彦海的安全,其实是在担心那小子因为亲近你而被门派中的长辈责罚吧?看不出来你这小子不动情就算了,一动情担心这么多事。」他一脸欠揍笑容的坐到床铺旁边的椅子上,顺手倒了一杯茶来喝。
「……」想扁他却连手都举不起来的席君逸只能恨恨的瞪他一眼。
「瞪我?你这破身体半年内能好好走一段路就不错了,还想挑衅?不怕我教训你?」嚣张的回应席君逸的瞪视,血魄那模样活像他跟席君逸身上的伤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在挑衅的是谁啊!?席君逸懒得理他。
「有个性。」点头赞扬席君逸甩都不甩他的模样,血魄走到门外端了碗药回来,「喝吧,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身体撑不住了,再顺应命运去牺牲奉献,会死人的……」
确定席君逸将药全部喝完以后,血魄也没有理会因为听见他这么说而怔愣出神的席君逸,找了云飞替他换药,自己则闲闲没事干的玩弄那些被换下来的染血绷带。
袭风这些伤药都是罗煞用自己的血配成的耶……绷带上剩余的药也是大补喔……拿回去给小龙进补好了。
不著痕迹的摸走那些绷带,血魄等云飞退出房间以后才用正经无比的态度说道:「而且,你不觉得你真的太消极了吗?一觉得感情没希望就拖我一起死……因为离开白彦海觉得生命无趣也不要连累我啊!我还没报完仇呢!」
华山,夜晚。
「师父,为什么不直接杀进去叫他们把人交出来?」封亦麒跟在柳煜r身后,咕哝著。
可恶的正道老头!

整个华山派的气氛都怪怪的,看见他活像看到鬼,白痴都知道有问题,还说什么白彦海去探查邪道人士的动向尚未回来――说得好像真的一样,明明就有情报网指出白彦海在唐门一战受了重伤,是坐马车回来的……这个消息可是江湖中情报最灵通的「听雨楼」提供的,不可能有错――至少比华山老头说的话可信多了。
「麒儿,你那样杀进去,白兄的立场不好看啊!」柳煜r宠溺的拍拍他,了解他是因为席君逸受伤所以感到焦躁。
这爱逞强的孩子还是理不清关心和在乎的感情,对于席君逸一方面是喜欢感激,一方面又因为过去灰暗记忆中的阴影而抗拒,最后演变成了平常想都不想他,一听他受重伤却很难受的这种情形。
「袭风都被砍得像块破布了,谁还管什么立场的……」喃喃自语,封亦麒承认自己还是想揍人。
袭风那条命根本是捡回来的,危机过程中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他就是去认尸了。
他还是喜欢跟袭风吵架,就算大打出手也好过看着袭风只要说两个字就一直咳嗽。
「所以说,师父才答应你夜探华山派啊……小声点,别被发现了。」轻轻敲他晃来晃去的脑袋,柳煜r提醒徒儿他们的目的是「夜探」,可不是「夜闯」。
若要撕破脸下午就掀桌了,何必三更半夜躲墙脚。
「喔!」他都忘了这不可以打架了。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跟著柳煜r跃上屋顶,顺著树梢和屋檐一路往华山派内部潜入。
找来找去,了大半夜,都快将华山派的屋子总共用了几片瓦数清楚了,却还是没有见到白彦海,封亦麒头生了一种逮个人来拷问的冲动。
无奈的坐在一偏远厢房的屋檐上,谨慎的注意著下方华山派巡逻弟子的动向。
夜巡……夜……慢著!
封亦麒跳了起来,拉著正注意远方的柳煜r就往之前探查过的方向赶去。
出于对他的信任,柳煜r什么也没问,紧紧跟著他,在几息间就越过了三个别院,来到华山派最靠近后山的小院子。
这不是下人睡的厢房吗?柳煜r静静的朝封亦麒投以询问的目光。
下人睡的厢房需要这么多人暗中巡逻吗?封亦麒用剑鞘比比手执火把到走动的人。
柳煜r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白色的粉末飘洒在风中,片刻后下头每个人都静止不动了――是真的站住不动,连火把都还拿的好好的,就好像不知不觉间被点了穴似的。
「小心点,屋子里的人可没被影响到,只有半炷香的时间。」柳煜r提醒著。
这药研究出来,没想到第一个使用对象竟然是华山派,他心底也有说不出的古怪感。
封亦麒点头,轻巧的逼近下方的屋子,确定了屋内没人,他不客气的推门走人。
空荡荡的屋子简俗而朴素,唯一令人刺目的就只有卧房门口冰冷的铁链和巨锁。
「白彦海?」试探性的低叫,他感觉到背脊寒毛直竖。
这些正道人物……是疯了不成!?
窗口的月亮逐渐圆了……
白彦海怔愣的从窗扉的缝隙中看著天上的月亮,眼底哀伤更甚。
上个月圆,君逸还在他的坚持下,两人一起坐在河畔赏月……约好了,今年中秋,他会买月饼给他吃……
过去,他没想过君逸连甜点都不曾尝过,但事实的确如此,有一回他硬是塞给君逸一块白糖糕和梅香糕,意外看见一向对食物没什么意见的人轻蹙眉……他一定不习惯口中松软糕饼香甜又棉黏的口感吧?
可是,他是喜欢的啊,因为后来每品茶,他都会主动进食桌上的点心,不再像是最初时那样,碰也不碰一下……

起初,他对于席君逸这个人,一直有些害怕。
因为他不擅长理解人心,怎么也摸不透席君逸面无表情的面容下隐藏著什么样的思绪,从那一成不变的口气,他也无从分辨他的喜怒……
他怕,怕得罪他。
他畏,畏惧他永远漠然冷淡的眼神。
他恐,恐慌他随时可以斩杀万千人的实力。
但这些心态都在去年在唐门被救以后逐渐改变。
意识不清的那几天,迷糊间睁眼,总是看见席君逸的背影窝在身的山洞口,一有动静他就会赶在敌人发现山洞前主动出击,将敌人击杀于数哩之外,确保山洞的隐密性以及无法行动的他的安全。
那时候,君逸的身影对他而言代表了安心。
只要那道身影还在,他就可以安心的闭上眼;而君逸离去时,山洞内骤降的温度让他惊觉,一直守在洞口的人,其实也在替他挡去冷风……怕他受寒,怕他睡不好……
「真的是……很温柔的一个人……」沙哑的呢喃,空茫的眼却无法流泪。
虽然一直面无表情,口气又冷又爱嘲讽人,但其实……在君逸照顾他的那半个多月,他甚至比在师门被照顾的还仔细――
汤药永远是冷却到可以入口的温度才端来给他;换药俐落却动作轻柔;菜肉都切成一口大小和白饭拌在一起;夜里总是来查看他有没有因为伤势而引起高热……
他不曾在那时的君逸眼底找到关心,但是当他能够下床走路,却看得出君逸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有些冷,有些傲,抗拒著正道,却不放心他伤没好又奉师命大江南北跑,所以总是暗中跟著他,再不著痕胁的出手帮他。
若非他意外发现尸体身上的细小银针,还真的不会注意到有个人一直在帮助自己。
矛盾的举动,他到现在才想到,这是否也代表著君逸的心一直在正邪之间迷惘!?他不知道。
他只了解君逸对他的付出……从来不要求回报。
就算他粗心大意,就算他说不听,就算他老是给他添麻烦……除了恐吓一般的杀人视线,君逸还是将一切包容下来,不曾不耐烦的离去,也不曾不理会他。
他知道自己有些观念根蒂固,也明白自己有些想法很愚蠢,更了解自己是什么个性……连从小带大他的师父师娘都常常不认同的摇头,却也拿他无可奈何,最后只能稍微罚他或斥责他……那是因为他是他们的大弟子,所以他们容忍他。
然而君逸不同。
跟自己非亲非故的他,总是用嘲讽的语气说他笨,然后瞪他几眼,就闷不吭声的顺著他的意思去做事,被他牵累受伤也没多说一个字,见他受伤却从不吝惜上好伤药替他疗伤,明明他们都知道他是自找的……就好像,他明白他的想法,所以就算不高兴,还是愿意接受。
白彦海喉咙发出细微的呜咽,他蜷曲起身子,将脸埋入放在膝盖上的手臂,冰冷的双手还留有席君逸替他包裹伤口的温柔接触。
自从第一被发现他无法忍受双手上的血腥感以后,每一他杀完人,当天夜里君逸就会主动来找他,陪他喝酒闲聊,有时候甚至只是静静的陪他一夜,又在天亮前离开。
疑惑间,他不曾理解过席君逸到底在想什么。
那双淡漠的眼中总有着无奈和纵容,总带著冷静仔细的注意他的每个反应,沉静的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就算偶尔透出嘲讽和促狭,也只是昙一现而已。
说句实在话,他在君逸被裴骏砍成重伤后,真的很担心君逸清醒以后会要血洗嵩山派。
因为在他的认识中,席君逸对于危害到他生命安全的人从来不手下留情,只要手上拿把刀子的,就算只是孩童,也会毫不留情的宰杀。
但是君逸从头到尾都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绝口不提当初的事情,甚至在他主动提起后,只是静静地说:「因为你替我哭……就别再提了。」
就因为他肯替他哭……他的这一点付出,就令君逸甘愿付出性命而毫不在意了……
替他哭……他真的顾意永远为他的悲伤流泪……只是……只要他活著……

泪,终于又滴落。
「我说我会为了你哭……并不是为了让你甘心为我死啊……」
握紧双手,感觉到右肩阵阵抽痛,彷佛永远不会消失的灼痛就好像是胸口的心痛似的,撕裂著他所有知觉……
忽然,白彦海直觉的顿住呼吸。
已经听习惯了的,日夜不曾消失的,巡逻者的脚步声,停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理智上的不安在内心和让他恐惧的期待拉扯著。
是他吗……那个可以替君逸报仇的人……
既期待,又强烈害怕的……他分不出自己到底希不希望这场异象是因为封亦麒而产生的。
不想原谅,也做不到原谅,这些人从他身边夺走了不知不觉间盘据内心的重要身影。
让他连理清自己真正思绪的机会也没有,让他连看清楚君逸眼底的感情究竟为何的机会也没有……残忍的……为了虚伪的说辞,剥夺了一切……
痛苦的闭上眼,他努力不再思想。若再想下去,他怕自己会真心憎恨起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门。
是伪善吧?这样的自己……
不想去恨,因为怕忍不住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可一面又在心底期待,期待有人可以为了君逸血洗这样丑陋的五岳剑派……他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当初在殒落坡最后的指责是想恐吓师门长辈,还是想提醒……这样软弱卑鄙的自己……好痛苦……
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卧房门口,若非他在得到君逸的内功以后功力大增,只怕不可能听见宛若夜风一般的行走步伐。
「白彦海?」低柔带著一股莫名蛊惑的嗓音从门外传来,白彦海苦涩悲伤的笑了。
「你终于还是来了。」
终于,是期待的。
还是,是无奈的。
期待而无奈,或许这就是他最真实的心情。
「你没救他!?」
说着不敢置信的四个字,席君逸的表情大有「那你去干嘛」的意味。
「你再用那种表情看我,信不信我揍你,」封亦麒本人似乎也有些懊恼,「是他叫我不要放他出来的,我连碧泉剑都淮备好了。」
海不想被放出来!?是因为甘心受罚吗?他一向不懂得与长上争辩的……
席君逸的沉思在封亦麒看起来却令人不安。
「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席君逸不答反问:「他知道了?」知道他没死了吗?
「我没说。」封亦麒简单俐落的回答。
「为什么?」
「因为你没说要不要让他知道啊,你只要我去看看他,顺便要我帮帮他,却没有要我把他带来见你或替你报平安,我没事多嘴什么?」这是以他对袭风的了解而下的判断,当然,他也不否认这有一部分是他的小小出气心态。
毕竟他把袭风设计去帮白彦海就是因为赞赏白彦海那种直爽脾气以及笃定他不会放袭风孤军奋战,结果呢,袭风的小命差点挂在唐门,他不用猜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五岳剑派肯同时出手,血魄再强也没那个本事可以把袭风打成这副德性。所以说,他故意留下自己到过白彦海那时的证据,故意把人全部打昏,然后刻意不告诉白彦海袭风逞活著的消息,就这样离开――

他要他们寝食难安――直到袭风自己决定报不报仇。
不知道封亦麒暗中偷报复的席君逸扯扯唇角,算是表示感谢封亦麒的做法。
他,的确无意让海知道他还活著。
或许他有机会可以跟海在一起,但那却是建立在海愿意离开华山派的前提下。
他也知道,海太重视师徒之情和责任了,若就这么的离开,自责和内疚迟早会毁了海率直的个性。
所以,他才会做了这个决定……
他要让海以为他死了。
这样对海来说,他们之间这份尚未清晰的情感,总有一天会变淡的,因为海有太多感情陪伴他,光是华山派内师弟妹和师父师娘的关心就足够帮他走下去了,他的世界,并不是非要他席君逸不可。
既然阳光只愿意照在正道人士身上,他又怎么能自私的将海拖入黑暗中陪伴他!?
「袭风?」
关心的低唤叫回了他的心神,看著封亦麒难得对他显露关心和担忧的眼神,他虚弱的笑了笑。
很平淡,却也很无奈的笑。
「别担心。」
这样要他怎么别担心!?
把头切下来吗?
封亦麒懊恼的跳脚,席君逸却望向远方。
「因为……我要退隐了。」
或许他早该这么做了也不一定,早在害海被他拖累前……他就该找个地方隐居了。
但他不后悔,因为……至少他知道这个人世间,还有人愿意为他流泪。
半年后――
不行,君逸……
耳畔的低喃犹带哭音,席君逸惊惧的从睡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呼……」喘息著,他注意到外头天色还没亮,算起来他应该睡不到两个时辰。
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没有一天不被噩梦惊醒的。
说是噩梦似乎又有点小题大作,因为只不过是海惊慌失措又哭泣的表情,这和以往染血的梦差太多了,但却严重影响他的睡眠,让他开始恶夜晚的到来。
哔!苍羽用头磨蹭他。
「没事,你睡。」轻声安抚,席君逸叹了口气,又感觉到胸口有些发疼。
经过半年调养,能好的都好了个差不多,不能好的也成了定局,他现在是一身疑难杂症,诸如像是容易气闷,胸口时常疼痛,经常乾咳……等等,以及最多只能动用七成功力,多了就是在玩命,胸口的筋随时可以断给他看。
那天,他说想退隐,最后被罗煞强迫押回落霞山借住。
清闲的日子非常适合养伤,除了那不受控制的思绪,总是日日夜夜反反覆覆,在不经意同想起已经过去了的点点滴滴。感到疑惑,这样的自己再怎么样也不符合寡情的天性,他应该不是个会执着于过去的人。偏偏……他每天为此睡眠不足是事实,而间接被影响最严重的就是苍羽了。

忘记是第几天被噩梦惊醒后,房门就被一脚踹开,接著个性风风火火又嚣张的罗煞迅速抛出一团毛球到他的床上,间洁的扔下一句「这个借你」,然后潇洒走人。
而他则呆愣当场,直到身旁的毛球动了动,发出一声抗议的呜叫,他才反应过来这只可怜的鹰又被主人当球丢了。
从那天起,苍羽每晚陪他睡被窝,罗煞则每天抱怨他把苍羽宠到不像只老鹰……
摇摇头,推开窗跳了出去,他站在屋外的空地上,辛⒑冷的夜风中,仰头看著冰冷澄黄的月牙。
再过几天就要下雪了吧!?
尝试性的运运内力,舒缓了下胸口因为四周骤降的温度而引起的不适,他挥掌在漆黑的夜里练起功来,逐一将十大恶人的招式演练,挥掌劈腿,横扫落叶,内力带出一道道风墙,将飞舞的枯叶栽谝豢槎,然后射出数百支银针,针针将落叶钉在青竹的竹节上。
咻!软珠索甩出,运足力的结果是打在青竹上,竹身迸裂,响亮的碎裂声在夜晚十分明显,飞散的竹片被他捞回手中再射出,同样钉在方才的枯叶上。
脚尖才点地,他身影斜射出去,只手撑地翻转,整个人窜上竹林顶端。
啪!一条鞭子从竹屋的窗户甩出,像灵蛇一般的直逼他的足踝,被他避开后打上青竹,同样打爆一根竹子。
如此暴力的功夫这座山只有一个人会用……
「罗煞。」
「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觉,干嘛敲锣打鼓的叫我起床陪你看月亮!」被吵醒的封亦麒长发垂散,右手孰鞭,仅穿单衣的赤足站在地上,美艳的容颜尽是被吵醒的不愉快,在看清楚天上的景色以后,更是不满的补充一句,「更何沉还不是满月。」
被他这么一说,席君逸才注意到他退得不够远,依罗煞的耳力是足以将他刚才的行动听得一清二楚,想必柳煜r也听见了吧?
「抱歉。」淡淡说道,他转身就想再走远一点。
「慢著!」封亦麒叫道,转身向柳煜r说了些什么,然后拿了外衣和鞋子穿上,「反正醒都醒了,我陪你练功吧!」
他不是不知道袭风夜夜惊醒,就算他尽力不想吵到他们,偶尔的槌桌甩杯声还是很清楚。况且,随著睡眠不足加上身体虚弱,袭风的气色真的……愈来愈像鬼!他终于知道说书先生口中的「三分不像人,七分颇像鬼」是何种境界了。
「不用……」
「你敢转身我就偷袭你!」恐吓的杀气陡增,封亦麒皮笑肉不笑的说。
席君逸懊恼的瞪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被一掌炙炎掌逼退三步。
看来罗煞的武功是不减反增……敛了神色,他出掌回击,转眼间两人交手七八十回合,交错的身影愈来愈快,掌风及震出的气流吹得落叶分飞,竹林中沙沙作响――
实力相当的两人打起来一下子便难分难舍,招招比狠比快,若让人瞧见了恐怕还会以为他们是背负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在一决生死。
黑天,缓缓飘落白雪,清冷冷的落下,柔柔覆盖大地。

今年冬天的初雪,同样冷得让人心寒。
分心了!逮到席君逸那一瞬间的分心,封亦麒一出手就是狠招,犀利的五指扣上他的咽喉――
「这下子你问题大了,竟然会分心。」他叹息,看着凝望白雪而有些怔怔出神的席君逸。
「他……应该不怕冷吧?」低声呢喃的话语含在口中,席君逸拉开封亦麒还搭在脖子上的手,轻咳了几声,左手习惯性的捂上心口。
「啥?」他没听清楚。
「没有。」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封亦麒轻轻问道:「袭风,其实我不懂你为什么不肯去找他……」

「已经结束了。」席君逸轻道,接过封亦麒扔来的披风。[幸福园]
自己现在的身体没资格逞强,就连看起来根本像女人的罗煞也可以轻松单手撂倒他。
「真的结束你会吃不饱、睡不好吗?」一针直剌罩门。
「就是完全结束了才难过。」他无声的笑了,眼里全是无奈,让封亦麒看得难受死了。
他想杀人!
因为这个袭风的态度让人以为是谁家死了人!不,甚至死了整村的人都不应该这么严重!
「袭风,别放弃,一定可以有办法的。」他推推席君逸。
「没有办法。」
「为什么?」
「因为是我决定放他走的,他根本无法背叛师门,我若强求只会让他更加内疚,命运……就是这样……虽然有了交点,但在过了短暂的重迭后,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相遇的。」
听见席君逸如此消极示弱,封亦麒咬紧牙说道:「当初是谁说过没有人挡得住我们两人连手的?五岳派算什么?找绝魂再搭上血魄,一两天就可以歼灭了!」
他不喜欢这样子的袭风,非常不喜欢。死气沉沉的,让他看了就生气。
似乎是他说过的样子,席君逸微[眼看向竹林,黑暗后头是遥远又有些生疏的过去。
那时的他,还不仅感情这种事情,如果考虑到对方,就不是打打杀杀可以解决的……
不然要比打,要比杀,全天下还有谁可以跟他们较量?!
「那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抱歉。」
说完,席君逸看着仍不断飘落的白雪,「不谈了,罗煞,你该进屋了。」
再谈下去,那担心徒儿的柳煜扬会出来逮人吧?!
望着席君逸摆明着「我不想谈了,你可以滚了」的态度,封亦麒僵硬了一下子,然后听见脑袋中理智断线的声音。
孰可忍孰不可忍……!
「抱歉你个头!他奶奶的熊,你现在就给我去见白彦海,不然我就杀了他再灭华山!」他愤怒嘶吼,瞬间,席君逸的脸色在瞬间奇差无比。

第九章
虽然他常常胡思乱想说罗煞喜欢拿剑架在他脖子上强迫他照做某件事,但是一旦真的被威胁以后,才发现那感觉真的不是普通的差。偏偏实力退步,要打也打不赢,一路上五战五败,他根本算是被用暴力押来的……寒着一张俊颜,懊恼的瞪了旁边的人一眼,回应他的是冷冰冰的剑光。
封亦麒冷冷的回望他,用剑尖指指前方不远的小屋,意思是要他过去。
自从半年前他夜探华山被发现以后,华山派的人似乎就把白彦海换个地方关了,今晚又了不少功夫才找到这地方。
席君逸动也没动,反而估量着自己打赢封亦麒离去的机率有多少。
见他还踟蹰不前,封亦麒冷哼,眼底杀机一闪而过,持剑就下树。
不会吧?席君逸傻眼。
他还以为罗煞只是说着威胁他的,至少看在柳煜扬的面子上不会真的下杀手,但这杀气千真万确……

「慢着。」拉住封亦麒,他用没比蚊子叫大多少的声音低语,「你玩真的?」
「我说要杀人有假过吗?你以为我这为什么不要师父跟来?你不进去,我先杀他,后灭五岳剑派!」封亦麒用力扯回自己的手。[幸福园]
「之前不是说只灭华山……」席君逸翻翻白眼,注意到自己也变无聊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在这边跟罗煞争论要灭几派会不会太扯了?
「因为老子不爽你这窝囊样,老子不爽五岳剑派,老子高兴想杀就杀……不爽你有本事咬我!」封亦麒恶狠狠的道。
他只要一想到袭风曾经被这群人害得连命都快没有了就觉得气血直冲大脑,然后杀机令他眼红,恨不得来场大屠杀。
也许是因为自己苦过,所以更不甘心让袭风尝到同样的心痛;也许是因为袭风帮过他,所以他无法袖手旁观。但是要用他心底的话来说,那就是除了他以外,谁把袭风干掉都让他非常不爽。
席君逸借着月光凝望封亦麒的双眼,在其中找到了多年不变的光芒。
率直又激烈的情感……一如很久以前在十大恶人的残暴下袒护他们那般,义无反顾又没有丝毫犹豫……
「就算柳煜扬会为难?」席君逸低问。
「那我就把知道的人都杀了,这样就没有人能让师父为难。」他早就想好了。
师父最重要,但是袭风他同样不想放手。
不会为难才怪!席君逸真的很怀疑这罗煞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更疑惑柳煜扬到底都跟徒弟谈了些什么,怎么这幸福隐居一年多以来,罗煞的激烈性情只是从嚣张变成内隐,本质连根爪子都没少。
他都快分不清楚这是谁的感情问题了……叹息,将封亦麒推回树旁。
「我去,但如果我决定一个人离开,你也别再说了。」这是他让步的最底限。
「我知道。」封亦麒点头,他也明白这是他能力的极限。
看着席君逸的身影消失在小屋边,他幽幽叹气。
「袭风,我跟血魄就帮你帮到这里了……」想起血魄,再想到近日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封亦麒脸色更沉了。
忘不了……
他忘不了……那一天,鲜血如泪般流下血魄白玉般的脸颊,那在血污中挣扎的身影……
浴血凤凰折了翅……故乡太遥远,回不去……
血魄真正想要的结局,又是什么呢?

小屋内一片漆黑,席君逸没几下就搞定门上冰冷的锁链。
随着打开的门,月光斜照入屋内,映出席君逸修长的身影。
俭朴……甚至称得上是简陋的摆设让席君逸呆了呆。
华山派的人将白彦海软禁在这种地方显然出乎他的预料。
屏息无声的走入寝室,他不想惊醒白彦海,只想看一眼就走。
床上的人影睡得挺沉,他轻扯唇角。
白彦海的生活作息一向规律,如果没有什么外务干扰,他总是练完功就回房就寝。

房内很暗,同样被铁链死锁的窗兄荒艽臃煜竿溉胍凰克课⒐猓导致整间卧室弥漫着一种阴沉沉的气息。
席君逸眼中浮上些许困惑。
就算是为了惩罚海跟他太接近,软禁三年无可厚非,但是关在这种充满铁链的小屋子里,会不会太过火了?
他可不知道白彦海那天在殒落坡的言语让各派掌门怕消息走漏,再加上半年前封亦麒耍阴招,这半年来就算是钦命要犯也没被看守得这么严谨。
原本想意思意思进来一下唬唬罗煞就走的决心,因为心底涌上的关心而开始有些犹豫。
随着内心的迟疑,左手掌心又开始发热……[幸福园]
不由自主的往前几步,却踢到某种硬物,发出的铁链声让他暗骂自己蠢,飞快的就要往后退出。
但那细微的金属声已经够惊醒白彦海了。
「……君逸?」凭着一种奇妙的感觉,还有些没睡醒的白彦海反射性的用快哭出来的微弱嗓音低喃,飞快的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一连串的金属碰撞声比地狱勾魂使者的拘魂炼更让席君逸寒彻骨。
他的脚步硬生生顿住,僵硬的转身,不敢置信的看着白彦海身上的棉被滑落在床下――那露出的沉重铁链正束缚着白彦海的四肢。
而清醒过来的白彦海也y住了。
会呼唤席君逸的名字只是他以为自己没睡醒,因为半年来他不时的会梦到席君逸没死,然后像往常那样半夜造访他卧房……但他清醒后就发现自己错大了,还没来得及失落,就先看到应该已经魂断殒落坡的男人,正一脸不敢相信的瞪着他――身上的铁链。
凝重到无法呼吸的气氛笼罩两人,过了差不多快一炷香的时间,席君逸才能把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来。
「这该死的是怎么回事?」突发的愤怒让他胸口阵阵疼痛。
他在生气……?
白彦海还是茫茫然的望着已经丝毫没有一贯冷漠气质的人。
「你就甘心让那些老头这样对你?」气血不顺,气到有些发昏的席君逸却没心情从怀里摸出封亦麒特别替他制作的药丸吃下。
他在为了他生气……
白彦海的嘴唇蠕动了下,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有激动到打颤的牙齿偶尔传出碰撞声。
席君逸努力的呼吸,顺过胸口的淤闷感,火大的眼神在看见白彦海拖着铁链朝他伸出手后,化为无奈。
要走要留,早在看见白彦海被这样拘束,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抬脚走到床边,让白彦海可以触碰到他。
「是……是你吗?」颤抖而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席君逸的脸,白彦海几乎忘了呼吸。
「你是指谁?」席君逸反问。
他这样问话要他怎么回答呢?!
老天……白彦海一阵昏眩后,激动的紧紧抱住身前的人。
也只有席君逸这个人才会在这种时候用无比疑惑又无奈的语气反问他……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力道有多大?
席君逸闷哼,没有抗拒的任白彦海将他拖倒在床上。

不知道有几斤重的铁链加上一个内力高的男人激动下的力道,他不配合点就准备再骨折吧!
「你如果再把铁链也压上来,真的会压死我……」轻咳几声,席君逸无言的看着因为他这番话而手忙脚乱退开的人差点跌下床,「只要让开一点就行了,有必要下床吗?」
「我……我……」情绪激动中的白彦海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这么傻傻的被亏了几句。
看不见也知道他一定又是一脸无辜……招招手,示意他靠过来,随着靠近的温暖体温,喀啦喀啦响的铁锤让席君逸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拎起一条手腕粗的铁链,席君逸冷哼,「你应该扯得断才对吧?」
他就不信有了他近十成内力的白彦海会被这种玩意儿整倒。
「……我不敢扯断……」少了冰冷铁链的提醒,他怕自己会对师门的人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虽然说,这个枷锁也是恩师施加的……
激动的情绪因为这句问话而冷却,白彦海苦笑,停止了靠近席君逸的动作。[幸福园]
他……还可以靠近他吗?
在殒落坡上让他一个人……这样的自己……
见白彦海脸色复杂的看着自己,席君逸也只是闷声不吭的坐在床上。
之前猛然爆发的怒火差点让他想抢了人就走,但是……似乎海自己还需要点时间……
不再多说,他笔直走向门口。
白彦海没有阻拦,复杂的眼神却追着他的身影移动,注意到他的身体极细微的颤抖。
「君逸……」欲言又止,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席君逸在门口停住脚步,右手放在门板上,迟疑的低语:「跟那些老家伙说吧!这的事就算了,以后谁也不犯谁,我要退隐了,别来惹我,再怎么说我也不可能改吃素。」
这是他最后的让步,也是他最后能为他做的。
推开门,他根本不敢去想白彦海听见自己这么说的反应。
「好了?」封亦麒跳下树,见他没把白彦海带出来,无奈的叹气,也不多说什么。
「嗯!」
「那就走吧!要不要一路杀出去?」
席君逸白了封亦麒一眼,走了几步又在某种感觉驱使下止住脚步,回头望了门扉紧闭的小屋,眼眸闪烁着悠悠光芒。
等到了华山山脚下,找回了两人的马匹,席君逸突然开口。
「我先不跟你回落霞山。」
「……随便你。」封亦麒露出了然的笑容。
半路分道扬镳,封亦麒直接赶回落霞山,席君逸则在华山附近的某个小镇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
付了房钱,和衣躺在床上,他静静闭上眼。
也许,罗煞跟血魄都说对了。
他……从来不敢期望什么……打从认识到命运的残酷,打从十大恶人摧毁了他最后一分感情……期待与奢望,被他从内心抹去。
失败太多,受伤太多,直到再也无力争取与抗争,放手成为他最常做的事情。

站在局外冷眼旁观是他唯一的自我保护……那也只是因为他不想再尝到心痛――
因此……在察觉到白彦海还有些事情没有想通以后,他连开口要他跟自己一起走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怕,怕现在白彦海因为他的要求而跟着他离开,却在想通以后再度离开他。他宁愿等,等待白彦海自己想通,而不说出任何可能影响他决定的话。
会饶过那些掌门,也是希望他在找寻答案的过程中可以不被局势左右……
如果可以的话,他多希望刚才就将他拥入怀中呢?!
那个承诺过,愿意替他流泪的男人……

白彦海一动也不动的站在窗户边,三天了。
他面色平和,却眼神悲伤的看着,窗户缝隙外头,自己熟悉的景色。
华山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华山派是他的家。
这里有他记忆中的幸福回忆,有着他所有的努力与付出。
他想尽力守护的人在此生长,厅堂上挂着的门规曾是他此生唯一的信奉。
恩重如山、亲如父母的师父师娘,亲如手足的师弟妹……这里是他的家,曾经也是他的一切。
如果他没有遇见那个连如何表达感情都遗忘了的席君逸,或许他会就这么安逸的过完一辈子,不用在这里思考着一堆让他犹豫不决的感情挣扎……[幸福园]
他是华山派大弟子,是华山派日后的掌门人……他一直是被如此教育着,也一直如此努力着,这是份荣耀,是份责任,也是他唯一可以回报师父师娘的地方……
但是他就是……已经无法……放弃那个把他看得比自身生命还重要的人了啊……
握着手腕上的铁链,感受那股冰凉与沉重,一如师门此刻给他的感觉,不断地在提醒他往日的幸福与关爱消失了,只剩下背叛的伤害与沉重的责任。
君逸在殒落坡被设计身亡的仇,他不想恨,也不想怨……但是他做不到,所以这半年来他什么也不敢想,甚至拒绝跟任何师门的人说话,怕不小心用尖锐的言语伤害了他所爱的人。
那一刻,看着君逸染血的身影消逝,听着过于自我的谎言,他终于明白席君逸和封亦麒一直用言语暗示的意思了,代价却是他被剥夺了思绪,尝到心被血淋淋的剜去一块的痛……
身为正道,他明白师父他们的考虑却无法认同;身为一个男人,他知道失去所爱的伤痛却无法怨恨……
爱上一个人不容易,想将爱转变为恨更难――曾经真正付出过,要他怎么割舍对师门的情谊?
亲情与爱情,难道他真的被迫要失去一方吗?
「果然……我还是太贪心了吗?」
前几天君逸过来时,他激动得想哭,好不容易拥抱住的温暖,根本无法放手。
那时,如果君逸开口,他一定会叛逃师门,宁可背负恶名也要跟着他离去。
但是……君逸一直都很了解他,了解他的矛盾,了解他的傻……所以一言不语的离去,留给他一个可以思考清楚的时间。
张口,无声喘息,他感觉到心口发热。
席君逸还活着……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神情,一样的温暖,一成不变的……温柔体贴。
想见他,想听见他的声音,想看见他眼底对自己的眷恋和无奈的宠溺……就算,必须永远背负着某种罪孽,他也不愿意放开这个人……
伪善的……矛盾的……尽管知道这样的自己如此丑陋,他还是想自私一,放下责任,愧对众人的期待……回去那个连怎么表达感情都遗忘了的男人身边。
白彦海知道自己如果不想再后悔一,就必须割舍掉某部分的自己。

经历了半年的心死……承受了无限心伤无奈,了三天才想通的答案……
澄澈的泪水从他再度散发出坚定的眼瞳流出,那是对于过去自己的告别。
握住铁链,运上内力,轻而易举的扯断四肢的束缚。
框啷!沉重的铁链落地声,仿佛他心头的枷锁在同时被扯下。

覆水难收,覆水难收,说出的话跟做出的事,永远得不到重来的机会,也没有重新来过的理由,因为,人本来就必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吴掌门经徒弟敲击警钟警示,从主厅来到后山,意外的看见白彦海已经挣脱铁链拘束,堂堂正正的站在空地,而吴曲恩双手拿着伴他十几年的长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师徒两人隔着短短五十障嗤,吴掌门心中是说不出的唏嘘。自从他和其它四位师兄用计除去血魄和袭风,将白彦海带回华山派后,他就不曾与自己四目相接了。
你恨师父吗?他曾经这样问。
我无法恨您,但是……我也无法再看着您……彦海的回答比说恨他更让他心痛。
恨他是因为悲伤他的背叛;无法正视,则代表他将视如己出的孩子毁了,代表彦海对一切彻底绝望了……
这些日子,彦海逆来顺受,一声不吭的像个哑巴,低垂的视线空茫无神,再也没有往日令他们夫妻骄傲的飞扬神采……
女儿不谅解他,弟子们沮丧难过,他们是如何的景仰崇拜温柔又坚强的大师兄。
但他们不懂得是,身在武林的悲哀。
华山派的传统,正道的精神……就算他不忍,他也无法停手或后悔……就算,他夜夜无奈长叹;就算,妻子常常躲起来掉眼泪,事情,也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如今,白彦海望着他的目光是如此坚定而温和、歉疚又哀伤,坚定温和是因为他终于想通了,歉疚哀伤却是他们赋予的。[幸福园]
「你想通了?」
这个问题在六个多月前才问过,如今却已人事全非。
「是的,我想通了,君逸没死,所以,我要陪在他身边。」
「按照门规……就算不杀你,你也必须被废掉全身武功,你明白吗?」吴掌门沉声道。
或许妻子就是知道了这个结果,所以关在房内没有过来。
她理智知道不可以阻止他的决定,但身为一个女人,身为一个母亲,是不可能让「儿子」在自己眼前被杀害的,所以她选择了避而不见。
「师父!」
「爹!」
门下弟子跟吴曲恩纷纷叫道,白彦海却默默的跪下,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他宁愿他不要这么耿直,偷偷逃跑不就好了……吴掌门苦涩的看着纵使下跪也没有低下头的白彦海。
那模样他非常熟悉,这死脑筋的徒儿每犯错又不认为自己有错,在准备挨他板子的时候就是这副德行……
他愿意受罚,却不认为自己有错是吗?!
吴掌门向前走了几步,一旁的弟子和吴曲恩已经接连跪倒。
「请师父(爹)饶了大师兄。」

这种信服度,这种凝聚力……放眼各派,有哪个二代弟子可以做到?偏偏这傻徒弟……
吴掌门冷着脸,右手已经搭道白彦海的天灵盖上,只为一吐劲,白彦海必死无疑。
「你知道袭风杀人无数。」
「但弟子也知道他在弟子身边时,不曾杀害一个好人。」
「你很可能被他装出来的模样骗了。」
「就算是装出来的,只要持续久了,假的也可以变真的……我相信他,没有任何怀疑。」
「你……永远也无法明白为师的苦吗?」
「……明白,但是无法接受……道统规范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何活着的人一定只能被逼上绝路?如果这是正道的信念,那弟子不服。」
吴掌门冷哼一声,白彦海叹了口气,顺从的闭上眼。
众弟子红了眼,却没有人敢忤逆掌门人。
强大的劲道击上前胸,白彦海整个人被打飞,一口血惨然喷出。
「如果今后再传袭风为恶江湖,我华山派第一个饶不得你,滚出去!华山派弟子听令,今日起将白彦海从宗谱上除名,剥夺他继任者身分,他与华山派没有任何关联,违者重罚!」愤怒的叱喝,吴掌门转身就走。
师父,师父,这剑式弟子怎么都学不会,对不起,是弟子太笨了。
胡说,我的徒儿哪有愚笨的道理,专心练,练久了就会了,再看师父施展一。
……
师父,这是千年雪参,是一位长辈送的,您和师娘拿去吃吧!
他不是为了给你补身子给的,你为了救他孙子下寒泉取寒冰果,冻伤内息不足吗?
可是弟子没事啊!休息几天就可以好了,您和师娘才需要好好补一补吧?[幸福园]
……
彦海?!彦海你撑着点,听得见师父的声音吗?
师父……我、咳……弟子……总算不负师命……没让罗煞伤到师弟妹……
师父明白,你干得很好,撑下去,这也是师父的命令!
……
彦海,如果你想寻找自己的家人,师父可以帮你。
师父,是您收容身为孤儿的我……华山派才是我的家。
……
他是个杰出的弟子,也是个孝顺的……儿子……
吴掌门双目微红的离去,瞬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呆楞在当场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吴掌门手下留情了。
没有杀了他,没有废去全身武功,没有禁止他使用华山派的武学……仅仅是……驱逐……

白彦海红着眼眶从地上爬起,恭恭敬敬的对吴掌门的背影磕了十二个头。
三叩严师,三叩严父;三叩教导之恩,三叩养育之情。
一滴滴泪,一丝丝血,随着他的动作,洒落黄土上。
磕完头,白彦海已经泪流满面。
没有任何迟疑,他的身影陡然窜高,长啸一声,如大鹏展翅般拔高身形――
不再有丝毫隐藏的厚内力让在场的师弟们目瞪口呆,吴曲恩却用力向他掷出长剑,哽咽叫道:「哥哥!」
他们不要大师兄,她要这个哥哥啊!
白彦海空中接剑,回头凝望自己最宠爱的师妹一眼,决然离去。
师兄、师兄……等等人家嘛!
小师妹,师娘说今天要学刺绣的,跟着我跑后山做什么?
人家才不要学刺绣,拿根针一直刺到手好疼啊!师兄,陪我练剑吧!爹昨天数的那套剑法我还不熟呢!
……
呜,师兄,那恶贼欺侮我!
乖乖待在二师兄身边,大师兄不会让受委屈的。
……
天啊!小师妹,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很危险啊!
快送小师妹回去……
不要!大师兄会保护我,我也想看你们在玩什么嘛!
……
师兄,你答应要帮我抓小雀儿的。
今天下午练完功就去,成吗?
好啊!咱们一起去,然后师兄要抓鱼给我吃。
……
对不起……师兄……对不起……爹怎么也不肯答应放你出来……
傻师妹,哭什么呢?回房吧!
不要!我要在这里陪师兄!
天冷了,别跪在门外,这样师父会为难的。
我不管啦……我不要回房,你们别抓着我……师兄……师兄……
……
讨厌……这样的师兄吗?

不会啊!这样的师兄虽然很傻,但也很帅喔!
……
哥哥!
往事总如云烟,过去的日子,在阳光下被蒸融。
回忆,只能是回忆。
昔日,回不去……

风在耳畔呼啸,景色从两侧向后流逝。
白彦海反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在华山山脚下遥遥向华山派本厅重叩三首。
他很清楚,今日一别,也许此生无法再见面了。[幸福园]
他的父母,他的妹妹,以及无数的师弟妹……已经无法再回头了,他的家园啊……
心底有些惆怅,但当他起身盘算着往哪里走才能找到席君逸时,却看见一个人。
一个牵了两匹马在等他的人。
一个让他有勇气能决心抛下过去的人。
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他走了过去,直到他身前才停下来。
「我说过你想哭的时候要来找我,不可以一个人得自忍受……对吧?」白彦海低语。
「……我没有想哭。」张了张口,席君逸反驳,不忍的替他抹去从额头伤口和唇角流下的鲜血。
何必呢……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这些鲜血,代表着与过去的诀别……痛是心痛,血是血泪。
白彦海凝视着席君逸的眼,叹息着接受了他眼中的疼惜与温柔。
半晌,他才握住席君逸冰凉的手,轻声道:「但是我跟自己说过,要永远替你哭……」
这个人在这里等了他多久呢?手冰冷成这样……
「我跟你走,一起退隐吧……我也已经不想杀人了……」
翻身上马,两人慢慢远去。

三个月后――
悲伤……血腥……杀戮……
无奈……痛苦……死亡……
巫之力在传递着某种讯息,某种命运的轨迹……
虽然比血魄当初预告晚了几个月,但他知道武林喋血在一个月内就会结束了。

夜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席君逸站在院子里看着黑暗里的景色,直到白彦海从屋内拿了披风披在他肩上,他才收回视线。
「怎么?」
「你啊……不是说身体不好就别沐浴完吹冷风吗?林子里有什么吸引你注意了?」白彦海的气息间带了些酒味,席君逸沉默的摇头,跟着他进屋,不意外的看见桌上有一坛空了的百酿。
「他们走了?」那对无聊到晚上突然跑来聊天喝酒的师徒。
结果他是隐居了,但在封亦麒以「担心五岳剑派找麻烦,这样好照顾伤员」的诡异理由强迫下,他的隐居地点很没意义的被迫选择在……落霞山。
而且是距离某对师徒竹屋约莫十哩的地方,平常轻功跑两下就可以到对方家吃饭,苍羽随便飞都可以找他玩……
这算什么?
唯一的好就是海不至于感到寂寞,随时可以找柳煜扬聊天……
「嗯!」白彦海应道,知道他有些介意刚才三票对一票,不准他喝酒的事情,「反正你也不是很爱喝酒,为了身体就别喝了。」
「我在意的是那家伙的态度!二让人看了就想毒打一顿。
说归说,声音里倒没什么火药味。
白彦海笑了,因为席君逸似乎有被封亦麒的气焰压下的趋势。
将桌子简单收拾一下,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墙上的长剑,心头思绪有些骚动。
他的师门……师弟妹……好吗?[幸福园]
用力甩头,他走进卧室,主动抱住背对房门正在宽衣的席君逸。
「海?」
低缓温柔的声音……白彦海扳过席君逸的肩膀,略微迟疑后,吻上他的唇。
席君逸任由他像是想确定什么似的吻着自己,在隐约察觉他的不安后,轻轻回应。
是的,他们都知道,白彦海不是个可以放下肩膀上责任的男人……
跟没门没派,孑然一身的柳煜扬不同的,他是华山派的大弟子,曾经背负众人的期盼与信任十余年,很多事情无法说放就放……
就算正道将他逼迫到必须黯然离去,他还是无法割舍那份牵挂。
「君逸……」
低声的呢喃,白彦海需要什么事情让他可以肯定现在的生活,不再徘徊迷惘于过去……
从衣襟探入的手让席君逸有些怔愣。
对性情淡泊的他来说,这种事根本可有可无,所以跟白彦海在一起至今,除去唐门那一夜不谈,顶多也只有同床共枕跟接吻而已。
他……想要?
淡淡的酒香在交缠的唇舌间传递,席君逸配合的褪下上身仅剩的单衣,坐到床上。
白彦海的视线随着他移动,看着他精瘦结实的体格,以及身上近乎数不清的刀剑伤,开始感到怜爱和……唇干舌燥……
他毕竟是个健康年轻的男人,平常没想到这档子事还好,现在心绪一动,再看见席君逸赤裸的上身,下腹就开始有些骚动。
「海,过来。」席君逸唤道。

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懒得多说几个字才只唤他单名的,但现在听到却因为熟悉的低沉语气里的温柔而心动……
站在床边,倾身亲吻他,双手冰凉却试探的搭上他的肩膀,渐渐开始移动,修长的手指在前胸后背游移着……
这小子喝了酒以后会变大胆吗?席君逸开始怀疑有人喝醉了。
动手替忙着骚扰他的白彦海褪去身上的衣物,在彼此皆全身赤裸后,挥手射出暗器熄了桌上的烛火。
漆黑的室内,令人更加大胆的放肆索取。
当有些生涩的吻沿着左肩的伤疤舔吻到胸口的抓伤,席君逸猛然惊觉白彦海似乎……想当攻?!
「君逸?」瞬间有些僵硬的身躯让白彦海担心的停下动作。
「没,只是刚才有些疼。」飞快的安抚,他不想增加白彦海的不安,而胸口的旧伤就是他最好的借口。
「又发疼了吗?」指尖沿着胸口的伤疤游走,他之前第一看到就红了眼,根本无法想象君逸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没事的。」主动吻住还想说什么的唇,席君逸暗叹自己找错理由。
白彦海小心确定了一下,才放心回应他的吻。
罢了……反正也没差……况且自己的耐痛度高些,也好过明天让海痛得哭丧着脸……席君逸决定顺了他的意。[幸福园]
「君逸……你把眼睛闭上好不好?」白彦海咕哝,总觉得被他隐含火热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
「哼……」轻哼,却也还算是配合的闭上眼。
贴近的体温和气息逐渐攀升,当双腿间的柔软被轻轻握住,席君逸平顺的呼吸终于有些不稳,潜藏的欲望渐渐上扬。
要害第一被自己以外的人揉捏触碰,胸前的唇舌含蓄而渴求……
席君逸忍不住张口无声的喘息,握紧双手忍耐陌生的情挑及快感,极力克制自己不要翻身反压身上的恋人。
薄汗随着窜流的快感布满两人身躯,舒服而激烈的热流带出一阵阵颤栗,降临的高潮令他无法抑制的低声呻吟。
急促的呼吸在喘息中逐渐缓和,席君逸注意到白彦海的动作停了。
「怎么?」稍微活动因为不久前的高潮而有些发软的身体,他不明白海为什么没有继续做下去。
「那个……」白彦海的声音听起来很尴尬,借着月色不难看见他脸上的不好意思和无辜。「嗯?」
「我……」呜……他问不出口啦!白彦海几乎是欲哭无泪了。
「什么?」不上不下的问题让席君逸也跟着开始有些紧张,尤其是他注意到白彦海腔调中的委屈和沮丧。
「我……我不……」俊秀的娃娃脸红到快可以煮蛋了。
「你不怎样?」席君逸微皱眉。
白彦海知道再结巴下去,席君逸一定会掐住他脖子,只好把心一横,闭着眼睛,慷慨就义的一股作气把话说完,「我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啦……」
……
席君逸瞪着羞红脸又急又无辜的白彦海,一时之间完全无法反应。

把他踹下床怎么样?在他调整好心态愿意让他当攻以后,这小子……竟然跟他说……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他现在是该穿衣服睡觉……还是来个现场授课……
目瞪口呆了半天,一种感觉涌上心头,笑意开始盘据他的胸口,爬上他的眼角唇畔……
「呵……哈哈哈……」一手扒开在之前亲密接触时弄乱的汗湿长发,席君逸这辈子第一爆笑出声。
谁会想到他竟然会有跟海脱光衣服在床上互瞪着眼却完全不知所措的时候……
见他笑个不停,白彦海先是呆愣,讶异他开怀的笑声,然后只能苦笑,用无辜又可怜的表情等待他笑完。
「……我没机会学嘛……」他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投注在武学上了,就算是青少年期偶尔会有的冲动,也多半因为练武消耗的体力磨掉了啊……
听他说出这种理由,好不容易笑声渐歇的席君逸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再大笑的冲动。
饶是如此,压低的笑声还是止不住。
拉住尴尬得快想找地洞钻的白彦海,改翻身将他压到身下,亲吻他一片火红的脸颊。
「你十五岁成人时,师门长辈没带你逛窑子吗?」单纯成这样,真的是让他好气又好笑。
「我满十五岁那个月……因为跟当年的封亦麒对打……所以是躺在床上度过的……」白彦海苦笑。
「以后也没机会去吗?」
「没有……华山派虽然说不禁止这种事……但也不鼓吹啊……谁会特意报告师父说要下山逛窑子啊……你不要笑了啦!」白彦海抗议的道,因为席君逸又因为他的说法而开始低笑。
他知道再笑下去,就算海的脾气好也会跟他翻脸的。[幸福园]
俯身就扎扎实实的吻住白彦海微张的唇,一手搓揉他胸前的蓓蕾,一手则下探套弄他的分身。
白彦海愕然的傻傻看着席君逸,像是不仅他为什么突然又动手。
「不懂……就尽量学吧!」席君逸在唇舌交缠间呢喃。
他目前无意让好不容易挑起的情欲就这样消退。
海如果想当攻,会有机会。
但今夜,主导权是他的了……

……好痛……
白彦海龇牙咧嘴的努力从床上坐起,拿了席君逸替他放在床畔的衣物穿了起来。
真不公平,为什么君逸的动作那么熟练啊……
他说不出心底微酸的滋味是什么。
「你起床了?」推门进来的席君逸眼底有着讶异。
他还估计海至少要睡……躺到晌午呢!
「我已经睡晚了。」天都亮多久了?克制不住的微红了脸,白彦海任由席君逸走上前给了他一个浅吻。
「那你再休息一下,下午出发吧!」席君逸开始打开柜子收拾行囊。

「出发?去哪?」白彦海不解的坐在床边看着他收拾两人的衣物。
席君逸没回答,反而将一些装有各种药丸药粉的瓶瓶罐罐一股脑的全扔进包袱中,然后从各个角落搜出自己的暗器袋和各式袖箭飞镖收好。
「君逸,你要重返江湖?」退隐的人哪需要这些武器?一如他的剑,他们隐居后几乎都只是放着了……
席君逸终于看了他一眼,然后随手拿下挂在墙上的长剑抛给他。
「我们要重返江湖,你放不下华山派,不是吗?」
太过理所当然的说法让反射性接住长剑的白彦海根本不知该做何反应。
「我……」他凝住表情,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觉。
曾经是他最尊敬的师门,曾经是他发誓拼死也要保护的师门……却用计差点杀了他最重要的人;而他,选择了眼前的男人,放弃了让他失望的过去……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却不知为何一直感到痛苦。
他不敢正视心底的牵挂和担忧,不敢去想那些崇拜自己的师弟妹少了自己保护后,又因为没意义的厮杀死了多少个……他甚至不敢提及武林喋血……因为他已经够对不起君逸了,君逸为了他,没有找五岳剑派报仇,他又怎么能再说他就算是被逐出师门,还是无法忘记曾有的关怀……
席君逸走上前,将白彦海的脸压入自己怀中,帮助他隐藏脸上的心碎脆弱,让他双手紧抓着自己的衣衫。
「对不起……对不起……」喃喃的道歉,他浑身颤抖。
君逸为了他几乎放弃一切,而他却总是在要求君逸付出……
「道什么歉……既然本来就没什么事要做,出去走走也没什么。」席君逸轻拍他的背,有些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我总觉得一直要求你付出的自己很过分……」他总是一直麻烦君逸……
「不会。我凭我自己的意志保护你,无关乎麻烦,你只要快乐就好。」
「可是……那你呢?我能为你做什么?!」白彦海问,声音中有着急切,他在着急,着急着自己无法替君逸做任何事。[幸福园]
「看着我,不要移开你的眼,就够了。」他低语。
他只渴望在海的眼中寻觅自己的身影,光是那样就感到满足了。
就这样?!白彦海有短暂的错愕,旋即反应到根本不是这样子,习惯性不敢奢求不容易得到的事是君逸的自我保护,并不是就够了,而是他根本不敢要求太多。
「笨蛋……」他又想哭又想笑的主动吻着被骂得一头雾水的席君逸。
这个只懂得自己付出的笨蛋。
「嗯?」
突然被吻是很好,但为什么要被骂啊?!
「我只要求你一件事好吗?!」白彦海道,坦率的眼直直望进席君逸心湖,「做到你要求我所做的,不要把心事自己留着,告诉我你需要的,然后,我会告诉你……」
「嗯?」最后几个字被他含在嘴里,席君逸怎么也听不清楚那糊在一起的音。
「我爱你。」
我爱你,他说。
无论听到几都有一种窒息感,让人昏眩的心跳鼓荡,强烈得让他不知所措,只能紧紧抱住白彦海。
「君逸?」不解的搂住他,差点断气的白彦海紧张的道:「别抱那么紧,你胸口有伤。」

被抱得疼痛却远不及他挂心君逸的心情。
「旧伤没那么容易复发的……」席君逸抬头,露出淡淡的笑容,「那么……」再亲吻白彦海,他用极低的音量说道:「看着我……让我陪你……直到我死亡为止……」
这是誓言,也是承诺――同时,也祈求着白彦海的允诺。
只要他答应,他会永远在他身边,直到死亡将彼此分开方休。
这个人竟然只要求他看着他……只要他看着他,他就愿意用一辈子跟随守护……
「好的……我会永远看着你,陪着你……为你流泪……直到我死。」他在双唇契合前给了对等的承诺――

后来。
十大恶人之徒袭风,在武林喋血中下落不明。
有人传闻他为了保护心爱之人战死;有人传言他被人所杀;也有人说他是隐退江湖……众说纷纭中,他消声匿迹。
至于曾在武林中享有极高声誉的华山派大弟子白彦海,在武林喋血期间因不明原因被逐出华山派,行踪不定。
但他并非不关心华山事,若有人想对华山众人不利,往往可以发现他在江湖中奔走援助,并且,他身边永远跟着一个身形飘忽的蒙面男子。
曾有流言说,袭风与白彦海相爱,为了对方,一个退出江湖,不再轻言杀人;一个脱离师门,放弃锦绣前程,两人游遍大江南北,感情到死都不曾改变。
但,这也只是一个传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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