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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7 19:13:38
乱石崩云下by鱼
万无一失的算计,当利箭贯穿目标、血飞溅的刹那,方敬天就像戏幕落下後的表演者般,禁不住对於自己的布局演出有著说不出的得意。
他知道,若将箭鹄直接锁定封擎云并不一定能成功,但如果拿个不谙武而又是非救不可的人做靶,那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目标就会自个儿迎上去挨箭,自己所要做的只不过是诱使他直扑箭落点就位罢了。
看著人如预期般不设防地中箭颓倒,方敬天再起的念头就是抡起剑大力砍下,最好能将两个人全部一斩两段对剖成半,除了出口心头上的怨气外,也是替自己被『指禁煞』废去的左臂索点利息。
然而算盘打的再精,方敬天也没料到已是命悬一线的半死人居然还有反击的能力,而且那样仓皇出手的竟还是不容任何人小觑的『指禁煞』?!满脸惊骇地蹬蹬退了两步,错估形势的下场就是喉头一窒,心口也紧跟著发凉,被指风锁袭的要害无一能幸免避过,直到倒地的那刻方敬天都还无法相信自己居然会是以如此冤枉的方式走上黄泉路,却也只能不甘地怒瞪著两眼咽下那最後的一口气。
「…大哥…大哥!」不能置信地猛摇著头,岑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带著兄弟们赶来後,第一眼看到的画面竟会是敬爱的兄长被支无羽箭没背而入,失声尖叫後,几乎是无意识地跌跌撞撞奔向前。
「老…大?!孙大夫,快,你快看看!」活像抓小鸡般一把拎过後头的老儿快步冲向前,郝崭扬丕变的脸色也比岑菱好不到哪去。
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晕卧在莫磊怀中的封擎云轻缓抱出,等到将人放下让大夫检视时,他才发现自己那双熊般的粗臂已是@@抖的厉害。
压抚著左臂的剑创趋步向前,封铮略显苍白的丽颜上也是少有的凝重,原本与他交手的两人一看方敬天倒地後二话不说就迅速逃离了去,原本以他的性子来说,该是要追上做个了断的,但眼前人浴血伤重的模样却让他的两只脚如拖泥般迈不出去。
只因为二十多年贫瘠的生命里,除去了那男人烙下的印痕外,唯一还鲜明的色彩就只有与封之间那份相知相惜之情,其它的,早已如前世般模糊地叫他记不起忆不清…闹哄哄的语声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入,数不清的人影更是不住地在眼前晃动,莫磊却觉得一切的影像声音都像是蒙了层纱般的不真切,直到鼻端嗅著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厌恶血味後,朦胧的视野才逐渐清晰了起来。
巍巍扶著墙站起,莫磊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快散架般的疼痛,而最痛的却是心口的那一块,就彷佛有什么东西在刚才一撞之间碎成了千百裂片,脑海里一幕幕重映的全是那瞬间,血如绽般的身影。
吸口气,莫磊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前方围做一团的人群走去,解铃还需系铃人,那个让自己的心痛到这般难受的祸首就在那里头…「让开!」「死红毛,都是你!都是为了救你!你明明看到了那支箭的,?什么不喊??什么不推开大哥?!」泪急的在眼里乱转,岑菱闻声转头就是带著哭音向来人破口大骂,都是为了救这红毛,大哥才会伤成这样!如同个被欺侮的孩子般,俏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激动,她从没见过大哥伤的这么重过,以前大哥身上根本连个小伤口都不常见,就从遇上了这衰星投胎的臭红毛後,才会三天一小伤,五天一大创地搞的体无完肤…全都是这红毛的错!难得地没有半句反驳话语,莫磊懊恼地紧咬著唇,说他看到了箭还真高估了他的能耐,他只是本能察觉到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飞闪而过,根本连东西是长是方是圆扁都没看清楚,更别提还有办法在那须臾间喊人或推人了,他所能做的只有现在…「闪开啦,臭丫头!你是等著看小鬼血尽归天是不是?!滚开让我看看」心疼、担忧、懊悔还有从不曾感受过的自责满满萦绕心头,叫一向喜怒单纯的莫磊根本无法消化如此杂乱的情绪,只能全化为怒意发泄。
「看你的头,看就会好?你以为你是谁,神仙还妖怪?你这害人精还有什么资格看大哥?你才该滚边忏悔去!」伸袖拭泪,岑菱硬是挡著不让过,她才不要这害大哥受伤的臭红毛插上一脚,扰了孙大夫救人。
「这时候问我是谁?」咬牙切齿地眯了眯眼,莫磊直想把老头从地底拖出来丢给这丫头好好解释去,或是乾脆打块铁牌挂脖子上昭告天下算了,都什么节骨眼了这蠢丫头竟还跟自己唱反调?「好,很好,想知道我是谁是吧…我莫磊,很不巧地正是你小鬼大哥嘴上的救命恩人,更不幸的还是『鬼谷狂医』莫离那死老头的唯一传人,够资格看你大哥了没?听明白就给我滚边去,少罗哩八嗦惹人烦!」一句一顿说的字正腔圆,却也说的越快越急,越急越气,等连珠炮似的最後个烦字出口,莫磊已经是赤著眼针随语?,满心焦躁下他那少之又少的耐性早就被胸口的那把郁火烧烤殆尽。
一掌推开已是一脸呆样软跪於地的岑菱,莫磊又陆续推开了好几块同样呆状的木头,推不动的就拿针扎开,当好不容易总算是看到了那具染著怵目血色侧卧於地的人影,满腹快要杀人的怒意也再炽烈高涨。
该死的!他背上竟还插著那支要命的没羽箭?!「搞什么鬼!你这老家伙是存心要小鬼见阎王是不是?!」这回咆哮的对象改成了同样呆愣在旁的孙姓大夫,要不是时间仓急不许,他铁定会先把这家伙扎成只刺猬扔河喂王八去。
说什么北地名医?他都已经跟那蠢丫头废话了老半天,这支箭居然还四平八稳地插在小鬼身上?可能连河里王八都比这个看来行将就木的老家伙快!「我我…你…箭有毒呀」几乎被『鬼谷狂医』四个字吓到说不?话,孙大夫满脸敬畏地注视著眼前这如神话般传奇的人物,嗫嚅了老半天才终於有办法成句说?了难。
箭头有毒,虽然说帮主避开了左胸要害,但毒素实在离心脉太近了,加上失血又剧,他根本拿不定主意该先辨毒解毒还是先拔箭止血,就怕还没忙完人就先断了气。
「有、毒?」这很稀奇吗?拳痒痒地拧眉瞪著这个所谓名医,莫磊实在无法理解有毒与否跟拔箭救人这两码事间究竟是被月老牵了什么样红线。
「然後呢?有毒就不救啦?没念过书也该知道拿人钱财予人消灾吧,银子都领了还由的你挑医不医的?!」「啊?我我…」我了好半天还是接不上半句人话,这回换成跌坐在地的孙大夫想不通事情怎么会牵扯到拿人钱财上头,神医的思路果真不是他这一界凡人三言两语就够参透了解的。
「闪一边去啦,大个儿你过来帮我」无暇再去管身旁这根陷入沉思的大木桩,莫磊起脚就把这碍事的路障踹到另头凉快去,接手将地上那副染满血色的躯体揽上腿小心搁著。
「我说,姓郝叫大娘的,你还没到耳背的年纪吧?给我过来!」怒张著眼扯喉大喊,如果多生只手,莫磊此刻绝对会用拳头直接招呼这神游太虚的大家伙。
真搞不懂小鬼这一家子是太相信自己的本事还是太相信小鬼挣命的能耐?竟然一个呆过一个?不是哭就是叫再不就发傻,全没个正常能用的。
「我?」指著自己的鼻子,郝崭扬总算是回过神凑近了身子,虽然一部分的脑子仍旧被『鬼谷狂医』四个字轰的嗡然作响。
愣眼瞅著面前正抱著老大对他们呼来喝去的红发小子,他怎么也难想像这个被他们归类为"卒"字级的麻烦会是这么了不起的人物,自己该没在作梦吧…「废话,不是你是谁,你们家叫大娘的男人还有第二个不成?帮我把箭拔出来,动作俐落点,敢把小鬼扯痛了看我不把你皮剥了晾竹竿才怪」知道自己没那本事一口气将箭拔?,莫磊当然只有请人代劳,免得拉拉扯扯间,小鬼剩下的半条命就被葬送在自己手里了。
「…」能不痛吗?这要求简直是叫他直接剥皮下来自己上竿算了…为难地瞥了眼晕迷中的封擎云,郝崭扬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下手再快也还是难免会牵扯到伤口呀。
「…从前头拔?」「又是废话!你想让箭头再倒穿一回去?上头有毒,给我包著布留神点拔,蠢到被毒倒就自个儿等著见阎王,我没空理你」手上忙著,嘴里更是不断碎念著,莫磊刻意放纵著自己的脾气,只因为此刻他真的很需要靠这些发泄来稳下紊乱的心绪。
轻缓地将人扶起,在喂下些抑毒的药物後,长针分别锁向封擎云的心脉及丹田大穴以阻止更多毒素的侵入,同时左手屈指平伸逐一顶在他胸口几血气汇聚点上,复以右拳重击,有点类似江湖中人截脉手法,这几手整治下来,封擎云原本急快的脉振霎时变得十分迟缓,甚至比常人还要慢了许多。
「快点!这法子小鬼撑不了太久」十分明白这方法如饮鸩止渴般危险,莫磊张口就是催促郝崭扬动手,同时双手紧扣起腿上人儿的肩头以防止等会儿预期中的挣动。
「好!」屏气凝神,郝崭扬隔著衣料翻掌紧握住箭矢的一端,牙一咬就提气将箭身迅疾抽?,暗如夜色的血流立即潺潺流?,却是没想像中的泉涌如瀑。
「唔…」呻吟了声,原本瘫软的身子明显地一绷,封擎云微拧著浓眉缓缓睁开了眼,失采的黑瞳却是目光涣散地没有焦点。
「没事的,小鬼,有我在,你会没事的」柔声安抚著,莫磊立即将掌中准备的药粉覆压上伤口,神情专注地取过一旁的净布绷带紧紧将这道箭创裹覆起,才好等会儿将人移往内室里进一步怯毒疗伤。
「…磊…」模糊的呓语自灰白的唇间吐?,原本大睁的漆眸也无力地徐徐半阖,然而即使人是在一片浑沌之中,却不知为了什么不肯闭眼再坠回黑暗里休憩。
睇凝著眼前这张毫无生气的死白面容,那原该是自己最讨厌、恨不得闭眼不见的难看模样,然而胸口却是不能自己地泛起了抹酸楚与闷疼。
神智未清的他只怕根本不知道敌人已经伏地授首吧,所以才会晕沉间还如此担心著自己的安危…眨眨眼,莫磊没想过眼前这个已经这般惨兮兮的小鬼竟还有力气挂念著自己,不由地眼眶涌起了股烫热的湿意。
「我很好,冰块桃也没事,敌人都跑光了,菱丫头跟大个儿都在,我想应该是表示你的窝保住了,所以你没必要再撑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听我的嗯?眼睛闭起来,睡个觉好好歇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等你醒来的」极尽温柔地轻言软哄,莫磊将温热的大掌贴上那失温的双颊暖著好叫不安的人儿放心,最後索性头一低在那两片染血的冷唇上轻缓地印了印。
温暖,如流水般渗透了彻体的冰寒,也如乌萝般攀爬上那两扇早已太过沉重的睫羽,一点一滴,终於让神智不清的封擎云放下了坚持,闭眼寻憩…
苏(二)
跳动的画面一个接著一个掠眼而过,段段却全都是紊杂的碎片,叫人眼撩乱地根本看不清那幕幕上演的内容,而更多时候,漫无边界的墨浓般色彩才是触目所及的唯一。
在这个?然黑漆的空间里,没有时间快慢的流逝,也没有方位上下的颠倒,其实,就连存在都是种模糊的感觉,不受控制的思绪彷佛在想些什么又似什么都记不起。
朦胧中封擎云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在这片无底无边的混沌中沉浮了很久,无风无雨无波无浪,有的只是万籁俱无的静寂,然而比起那些叫他感到害怕的破碎色彩,他宁愿选择栖身在这片什么都没有的沉寂里。
可是不知?什么渐渐地,这片静默却让恍惚的意识莫名地开始有种不知所错的空茫,如巨石沉甸般压著他快透不过气,直到一个声音如闪电般将这片无声无色的地域清晰地划开道出口…「…臭小鬼,再不起来我就把你这鸟帮给拆了!听到没有?管你是不是见了阎老儿那副尊容,用爬的也得给我爬回来!」就是这声音让周遭不再死寂的叫心发慌,可是连带地也将他原本轻盈的身子一把扯下,霎时间如同捆上了许多副桎梏枷锁,令他连眼皮子都沉如千斤般难睁,黑暗里的微光始终只能是那么细微的一丝。
「臭红毛!」浓浓的鼻音让原本呢软的语调更显甜腻,只可惜声音的主人早已气急攻心成了头河东狮,什么形象仪态的全没半分顾的上。
「就只会空口说白话,吼有什么用?光这样鬼叫鬼叫的我也会,还用得著你这个啥捞子『鬼谷狂医』?已经五天了耶,大哥连根手指头也没动一下」「你也会?」嗤之以鼻重重冷哼了声,莫磊悻悻然地斜睨著眼瞪人,一肚子郁火正愁没可发,既然有人不知死活地送上门来替他消火,当然没道理平白放过。
「你这丫头会什么?手笨脚拙地连碗药都煎不好,小鬼就是因为没喝药才会钝到连根鸡毛破箭都躲不过,帮主笨帮兵又蠢,我真是奇怪这鸟帮怎么到现在还没被人拆了窝…敢怪我?没我的话,小鬼现在哪能有气赖在床上喘?不早生虫长蛆入土当肥料才怪」「…」俏颜猛地一阵红白交错,一口雪般白皙的贝齿更是咬的死紧,若不是忌惮著大哥的伤势,岑菱真的很想一把掐死这比蟑螂还惹人厌的臭男人。
「菱副座,我们…是不是别在这儿打扰老大休息比较好?」眼看那两片红唇一张又待是番精采的骂语,郝崭扬不得不绷紧了头皮表示点意见。
五天了,这两个人除了头两天忙著医治老大的毒伤没时间斗口外,後面的这三天可说是几乎没一刻不吵,说几乎那还是因为晚上莫磊下了禁令不准旁人留宿,他真的很怀疑──老大是否就是被这两只吵的病情加重才醒不了。
想归想,郝崭扬可没敢真的把话问出口,别说一个是早知道的活火山惹不得,另一个被喻为江湖传奇的『鬼谷狂医』说来更该是奉为上宾谨慎相对的人物,他这个舔居末位的玄土堂小堂主,夹在中间根本是人微言轻起不了半点作用。
偏偏做得了主的却尽躲在靛风堂里没声没息,除了铮那小子算来还有点良心,每天早晚还会露个脸,但也就真的就只是露个脸探探老大,总是静静地来悄悄地去,对於房内没半刻安宁的吵杂根本是听而不闻,搞不好连他们三个大活人都视而不见。
想到这儿,郝崭扬不禁万分头痛地摇起了脑袋瓜子…他们泷帮的几个头儿怎么除了自己外尽是些麻烦古怪的人物?老大当年找人入伙的眼光实在…唉…「打、扰?」哀叹声还没画下句点结束,一声高扬的嗓音就立即打断了郝崭扬的自怜,纳闷地抬起头,就见那位神医大人正一副吃人模样地睁眼狠瞅著自己。
「大娘你又是哪只眼瞧见你家老大不爽了?有本事叫他自个儿张嘴跟我抗议,别老托梦叫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在这儿叽叽咕咕地惹我心烦」「听到没?臭小鬼!」战火再烧回了主角身上,莫磊啪地一声弯腰将两手撑在床上人儿的两侧,由上往下凝望著那张犹自沉睡的苍白容颜,腮帮子气鼓鼓的模样就像是想跳上床去,揪起衣襟把人给摇醒。
睇视了好半晌,莫磊最後终於是耐不住性子地一屁股重重坐上了床榻,脸色微黯地瘪了瘪唇,跨撑在两侧的双臂却仍霸道十足地将人圈限在自己下头。
「小鬼…赖床也该有个限度吧,叫你睡也不是让你偷懒这么久啊,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有那个耐心,每天像个傻子般疑等著你张眼吧?我说过我讨厌空等的…」垂首贴近那张无暇的睡颜低诉著委屈,怨语中却满是惹人心悸的亲匿口气,缓缓伸出手,拇指指腹轻轻摩娑著那两片略显乾涩苍白的唇瓣,莫磊的神情显得十分不舍…那上头原该是丰泽润红的色彩才对…「…好吧,算我说错话,我後悔了,那些什么等你的鬼话全当我没说过,我不准你再睡了,听到没有?小鬼,休息太久会长虫的,快起来陪我说话,我快无聊死了,我好…想你…」低喃的语声渐轻渐微终至细不可闻,接续而起的却不是预期中照例该有的驳斥怒语,反而是片极其诡谲的宁静,若不是几声稍嫌粗重刺耳的抽气声外,真让人以为瞬息间整屋子的人都化为了气沫泡影。
细柔的白荑举至面前,岑菱却不知该拿它遮眼还是捂嘴,那只让她恨不能卷袖开扁的臭红毛不但大刺刺地紧捱著大哥不说,一只手也没规没矩地在他脸上乱摸,居然还话越说头越低,声调更变得叫人疙瘩直起的呢喃绵柔?好吧,这不打紧,再恶心也是他家的事情,可是,这可恶的臭红毛最後竟然…竟然"又"嘴对嘴地贴上了大哥的唇?!不由自主地,岑菱的纤纤十指最後是落在一旁郝崭扬粗壮的臂膀上,然後再不由自主地拧上了好几分劲儿。
「郝大娘,跟我说…是我在作梦,再不就是我眼了」五天前那幕震撼人心的画面再度重现,这一回却是近在眼前,清晰地让她再没半点藉口说服自己…「菱副座,我很想那么说,可是…很痛」嘴上虽然答著痛,郝崭扬的表情可不是这般,那模样虽然没岑菱惊骇,也是活像吞了颗生蛋下去。
「红毛…?什么"又"了亲大哥?」「不知道…得问他…」「问他…可是…他还没松口」「是没松…副座,老大的唇…味道这么好吗?」「谁知道…没试过…看起来好像是」「是好像…」「…」「大娘…这红毛是不是啃的太久了…」「有点…」「他是什么意思…又舔又吮的把大哥当糖吃啊?」「…喜欢吧…很喜欢…呃,应该是…非常,非常喜欢…」「非常…喜欢?啥!」彷如在场迷梦里头漫游,岑菱就这么怔愣愣地跟郝崭扬一聊一搭,完全没意识到两人说的全是些疯癫的浑话,直到这一句话劈入耳,她才陡然清醒。
「等等,等等…你说红毛喜欢大哥,非常喜欢?!可是…大哥是男的,红毛也是啊…男的…喜欢…男的!」再?再蠢岑菱也知道如此作为已经大大违背了所谓的道德礼法,虽说江湖儿女本不拘小节,但这也未免太…「大娘,告诉我说错了什么」紧蹙著秀眉,这下子岑菱可察觉到问题大了,这臭红毛所犯的罪条已经不单只是跟她争夺大哥的注意而已,对大哥而言他根本就是不容於世的禁忌!「…都没错」神色凝重地沉著张脸,不用岑菱细言慢语的分析,身为九尺轩昂男儿的郝崭扬早先一步回过了神,其实五天前大厅上那幕还有老大晕迷前那桩,在在都说明了俩人间的情感已超过了朋友的层级。
只是那些让心打突的画面都被横生的急事打断,叫目睹一切的他和岑菱没时间进一步细想,如果说自己那时候还存有一丝不确定的怀疑,那么现在可以说不再有半分疑惑了。
他们的老大,叱吒北水的霸主,恋上的竟是个…同样带把的男儿身…「怎么办?」「…能怎么办?」「宰了红毛!」「…老大大概也会宰了我们」「宰我们?为啥?我们是帮他除害耶!」不解地回眸望向郝崭扬,在见著那张刚毅脸孔上的苦涩笑意时,岑菱突然有种如坠冰窖的感觉,她好像漏了很重要的一件事…红毛喜欢大哥,那大哥呢?不由地岑菱又想起那一晚──墨华赤发相掺、奶蜜肤色交缠的震撼场景,看来,事情并不如大哥当时所解释的单纯…「不…不可能吧,大哥哪这么没…」眼光二字硬生生地吞回肚里,一对美眸却是渐渐瞪的比铜铃还大,岑菱直到这时才总算是搞清楚了郝崭扬适才话里的意思──两情相悦?「大哥…跟红毛?这怎么可能!」「呃,副座,这个等下我们再谈…我们得先…避一避」「避?又怎么了?」拉长的语音显出了主人的极度不悦,只手背腰而叉的岑菱正为了那两情相悦的骇人推论猛敲著自己的脑袋,哪知道还没?个头绪就又被打断。
虽说思绪暂停的不甘不愿,岑菱还是下意识地顺著郝崭扬看来像是尴尬的视线转身向後望去,这一看可叫她脸皮再厚也马上涨成了猪肝般的赭红色。
不知何时起,那两片逾矩的红唇已改往人儿的脖颈间吮吻,神情专注地就像似在品尝著道佳肴大餐般仔细无遗,嫩红的舌瓣更是没半点不好意思地频频在两人眼前出没,而且还大有一路向下发展的趋势。
非礼勿视,岑菱的确是没忘记孔老夫子的教导,然而两只眼珠子却是很不给面子地拉也拉不回,再说,隔壁的郝大娘说归说也不见移动半分呀。
对不起,大哥…心底默声跟床上的人儿告著罪,视线却依旧挪不开地直追著莫磊的动作跑,就见那双原本还乖乖撑在旁的大掌不知何时早不见了踪影,目光微抬,才发现竟是自肘以下全消失在…那襟口已然大敞的衫子内?!至此,岑菱及郝崭扬都不敢再往下想──那两只手,究竟是摸到了哪去…
苏(三)
身躯的沉翳感依旧,却是掺杂了些奇特的感受,睁不开眼的封擎云只觉得点点莫名的酥痒渗进了沉重的身子里,连带著一点热开始自丹田缓缓升起,滚滚向四肢泛流,一分分褪去了木石般的钝感。
麻痒的触感越显清晰,腹中窜起的那把热火也越烧越是烫灼,昏沉的意识分不清这样的感受究竟是愉悦还是痛楚,是该迎合还是逃避,只是本能地想找个出口宣泄这些。
「唔…」笛频挠锷终於挣脱了禁锢自喉间碎逸而?,如蚊蚋般细微却没逃出在场的三双耳,埋首煽火的莫磊是第一个从怔愣中作出反应的。
「小鬼?」该没听错吧?攒眉睨了眼身下的人儿,依旧是眼也没眨嘴没动的,莫磊不禁疑惑地将目光转向另一侧,在瞥著两张同样揉合著错愕与惊喜的脸孔时,他确定了方才不是自己的幻听,那声音真的是小鬼发出的。
如星般晶亮的双瞳倏地凝了许多,在腰背间游移的双手更是毫不迟疑地直接下探,抚上了那双长腿内侧丝绒般嫩滑的肌肤,果不其然,他又听到了小鬼喉间发出了咪呜般的细碎低吟,就连那副沉寂了五天的身子都微微颤动了下。
「唉,早知道这招有效我就直接吃了你了事,平白兜了这么多圈子,真是浪费口水」丰唇微嘟咕哝了声,莫磊不由地哀悼起自己的损失,千想万算怎么会没想到用这招试试呢?真是平白糟蹋了夜夜共枕的大好时光。
「喂,你们两个,还待著看戏呀,出去啦,小鬼醒了再让你们进来」不确定得做到什么程度才弄得醒这小鬼,他可没这么大肚量跟人分享小鬼的美味,当然是扳起脸先把这前头这两只清场扫出门去。
「出去?」这怎么成!现在出去岂不是眼睁睁地任大哥被这臭红毛欺负?高扬的语声明白表示著反对的意思,岑菱神色不善地死盯著那两只仍在被里兴风作浪的手,没跟这死红毛算算眼前这一笔已经够宽厚了,这家伙居然还敢色胆包天地赶她出去?!「副座,我想…还是先听他的吧」沉吟半晌,?乎意料外地郝崭扬非但没表示反对,还一反常理地开口请岑菱让步配合。
「郝崭扬?!」一脸愕然地圆著大眼猛瞪人,岑菱不敢相信这位一同出生入死许多年的好夥伴竟是劝她把大哥给卖了?他该不是钝到没看出来这居心叵测的臭红毛在图些什么吧。
「你难道不知道这只红毛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们还在,他就已经对大哥毛手毛脚地这么放肆,如果走人还得了!搞不好他根本不管大哥死活就…就…不管啦!我不走!」支唔了老半天,岑菱究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怎么也找不出个不那么露骨的辞儿来形容她忧心的事儿,急的她只能比手画脚地涨红了整张粉脸。
就什么就?当他是禽兽呀…不满地哼了声,莫磊实在懒得再去理会这个从一开始就看不对眼的蠢丫头。
夜夜肌肤相亲,对的又是自己喜欢的人,他当然是很想抱小鬼没错,而且也的确我行我素随性惯了,但再浑蛋也不会捡这时候下手啊,她当他饥渴到随时都在发情吗?好吧,就算他天良丧尽下得了这摧辣手,这死丫头怎么不去想想抱个半死人能有什么乐趣?他又没有奸尸的癖好,何况他根本见不得这小鬼身上再增染半分腥红,真是蠢到了极点的笨女人!「副座,我大概也猜的?他对老大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态,的确…是很难令人接受,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是不会伤害老大的」语声真挚,郝崭扬若有所思的眼神在床榻上的两人间留连著。
不论这男人与老大间,是否真有不见容於世的暧昧纠葛,他由衷地只希望老大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好,至於其它的…说实话,身为局外人的他们并没有立场去评断这场是非对错。
虽然他也曾惊愕也曾不能置信,但毕竟…那是属於老大的人生,旁人是不该也不能置喙的,何况换个角度想想,老大能有个这么死心踏地的人疼爱著呵护著,基从属或是朋友的关系,都该替他感到高兴才对的不是吗?神色复杂地将视线由这头扫到那头,突然间,岑菱竟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般地被摒弃在外,就连房里的一桌一椅似乎都与她显得那般格格不入,突如其来的隔阂感让岑菱再也待不下去,只有一跺足下的小蛮靴,转身踩著重重的步伐离去。
「很抱歉,菱副座其实不是故意这样的,只是某方面来说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而已…老大,就麻烦你了」微倾身示意,郝崭扬退出的同时也轻缓地将门拉起,却没像岑菱负气远离,反是漫步向园中的凉亭里候著,为两人守著门户不让旁人打扰。
「啧,没想到小鬼家的大个儿还挺不错的」托腮支颊,黑眸里掠过丝玩味的色彩,莫磊半眯著眼望著那两片被掩起的门板,看样子小鬼这一家子倒也还不是那么无药可救嘛,至少没想像中的全都欠拳扁。
「好啦,只剩我们两个了」三两下扒除了两人身上多余的衣物,莫磊一溜烟地钻进被里去,就如同这些夜里所做的,谁叫小鬼失血太多,烧的厉害时怕冷没话说,不烧的时候身子反而更是冰的吓人,想当然这暖床的任务除了他外怎可能做第二人想。
分腿跨跪在封擎云腿侧,莫磊小心地伸臂勾揽住人儿又瘦了圈的腰身,尽可能不让那记贯穿了胸背的创口受到半分震动,另只手则顺著腹股间的曲线缓缓滑落,在温热的肤体上柔捏爬抚著,墨黑的漆眸则是眨也不眨地紧盯著人儿面上的反应。
难抑的呻吟声再紧随著动作逸吟出口,垂摆在躯体两旁的双臂也不住巍巍挣动著,就连纤长的十指也开始屈缩起扣抓住身下的被褥,裂嘴笑了笑,莫磊这才满意地低下头,让唇舌在那片平坦结实的小腹上头游走嬉戏。
「…唔…」染著欲彩的低吟声越发显得清晰,原本细浅的呼吸声也随著面颊上浮起的淡粉变得急促粗重了许多,然而时间一分分地流逝,那两扇长睫却始终如蚌般紧阖,一点也没张启的意思。
「喂~小鬼,都到这种程度了你还不醒?你真想这个样子跟我做啊?」感受著手下赤烫的微昂,同样面染朱霞的莫磊开始觉得事情棘手了,忍不住嘟嚷了句。
他当然不可能让小鬼如此虚弱的身子再耗费任何一丝体力,所以顶多也只能把人撩拨到这程度,奈何结果并没预期中的有效。
「两都迷迷糊糊的,你不嫌呕我都替你觉得呕!」埋首在极富弹性的肚腹上,莫磊恨恨地张口衔了块肉咬下,却只是印了圈淡淡齿痕,复又不舍地覆唇舔吮著。
无力地一屁股跌坐在身下人儿的双腿间,莫磊挫败地抬头叹了口大气,两只大眼似怨似嗔地直瞅著那张粉彩满布的脸盘。
三十年了…他可从没想过不知忍字为何物的自己竟也有会这般委屈的一天,这小鬼的味道真是从头到脚都可口的很,美食当前却享用不得,怎不让人心痒难搔,难怪那个臭丫头要担心了…「臭小鬼…你是吃定了我不能真的把你吞下肚才敢这样耍赖是不是?话先说在前头,再玩下去我可不敢保证我还耐的住喔,到时候不小心糊里糊涂把你吃了可别找我哭」被情欲煎熬的不上不下的可不只这个臭小鬼而已,还有自己这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可怜虫,莫磊粗声粗气地祭?了最严重的警告。
彷佛要印证这番话般,在下头翻云覆雨的那只手沿著腿根向後头滑了去,长指似是寻找什么般在臀丘股壑间徐缓游移,直至触及穴口周围柔软的嫩肤才转而轻缓地向里头按探著旋入。
「…嗯」双眉微蹙,显示?床上的人儿并不怎么欢迎长指的造访,当莫磊缓缓施力压进到第二个指节时,随著一声细微的低吟,那双日盼夜也盼的漆眸终於慢慢掀开了眼廉。
「…莫…磊?」散焦的目光渐渐聚凝,还有些混乱的封擎云首先认?了悬在自己上方的这张脸容,打结的眉头却是没因此松下几分,只因为还有个奇怪的感觉困扰著他。
「醒了?你这小鬼,让我等这么久,真该罚」挪近上身睇视著那两潭写满茫然的黑瞳,莫磊并没有抽?那只立下大功的长指,反而是恶意地轻轻刮搔起窄穴里柔软的内壁。
「啊?!」不预期涌上的酥麻感叫封擎云马上倒抽了口气轻呼?声,随著莫磊长指刻意地一转,他终於找出了不对劲的来源,就是後庭里诡谲的异物触感,这点发现让他所有残存的晕眩全被吓的一空。
「你…你做…什么…」吃力地吐著暗哑的语音,当意识到那是莫磊手下的杰作时,原本还只是扑著淡粉的双颊立即涨成了诱人的绯色,封擎云下个反应就是竭力想逃开这份过於亲匿的入侵,然而虚乏的手脚却只能象徵性地微挪了几分,根本无济於事。
「喂,别乱动,你这臭小鬼是睡糊涂啦?忘了这儿有个洞?!还想再考考我跟阎老儿抢人的功夫是不是?」没好气地伸掌制住了无力挣扎的躯体,莫磊决定先放人一马撤?了手指,他心底可明白的很,眼下这小鬼根本没啥陪他玩的本钱,一不小心玩笑开过了头倒楣的可又是自己。
「你呀,还敢问我做什么?谁叫你这懒虫只有用这方法才叫的起来,你倒好,闭眼睡的痛快,差点没把我家老头的招牌给一块睡掉,再不醒,你家那些老的小的都快把我打包送给阎老儿当祭品了」嘴一开就没得停,五天来日以继夜紧绷的情绪终於找著了倾泄的出口,要不是看在这小鬼命才捞回半条的份上,莫磊真想赏上两拳好告慰自己的辛劳。
「…阎王…不敢收的…」听到这一长串熟悉的碎骂,封擎云神情疲倦却愉悦地扯了扯唇,突然有种活著真好的感受,而当他发现这张眉飞色舞的脸容上印著两轮熊猫般的黑圈时,胸口涌起的又是一阵令心颤动的悸,还有著份浓浓不舍。
看来为了救自己这条小命,莫磊可了不少力气,以他那种天塌当被盖的无谓性格来说,这般的尽力只怕是生平第一遭了…「…谢谢」「谢什么谢?你该说的是对不起这三个字!」嘴一瘪,莫磊立刻摆出一脸臭到不能再臭的神情来。
「没见过有人会笨到特地跑来让箭在身上打洞的,要救我招子也得放亮点啊,你们江湖人不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个个贼的像是背後长了眼,怎么一落到你这小鬼身上,就凡事都例外啊?」「害我这几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甜,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根,你要我变成跟伍子胥那白痴一个鬼样啊?光这样也就算了,最可恶的是,一天到晚还得受你家那个死丫头的气!」越说越觉得自己实在可怜,莫磊索性整个人匍伏在封擎云的长腿上,双臂再紧紧圈搂住瘦实的腰身,整张脸全埋在人儿柔软的肚腹间,姿势暧昧却没带半点情欲,亲匿的姿态只是?然跟情人讨安慰。
心跳漏了半拍,当莫磊覆叠上赤裸的身躯时,封擎云不由地又是浑身起了阵轻颤,然而没多久就变成为这预期外的孩子气举动感到好笑──这一块大了自己整整十个寒暑的石头是在撒娇吗?吃力地移动著木麻的左臂,缓缓弯肘,翻掌覆上那一头与艳红色彩相反感受的柔软细发,封擎云以指梳理著那丝丝乱红抚慰身上人儿的情绪,嘴角徐徐漾开了抹令人砰然心动的甜笑。
「对不起…」如愿吐?歉语,俊颜上满溢的却不是愧疚,而是种餍足的幸福神情,只因为从这一刻开始,那环原本碎裂不完整的生命已不再有…任何缺憾…
苏(四)
朗朗晴空,艳阳高挂,又是个北地里典型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万里无云的碧蓝穹苍令人倍感心旷神怡不说,金黄色的阳光遍洒更是叫人打心底有种说不?的轻松愉悦,只可惜这样的感受并不是人人都有,不解眼前风情的正有一个…「小鬼你骗人,说什么好天气出来走走,这太阳根本就是假的!冷死了…」抖嗦地直缩脖,莫磊真後悔没把房里的那床厚被给穿出来,即使已经裹的像颗大肉粽,他还是觉得瑟瑟寒风不断地钻进来分享温暖。
「咳…没那么严重吧,不过十月天而已」捂胸轻咳,封擎云有些好笑地看著身旁这一团已快分不清四肢头颈的球状物,秋风爽飒,拂面该是再舒适不过了,但莫磊脸上那龇牙咧嘴的模样所表露的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离那场暗夜混战已过了十来天,身上那记险些要命的箭创也在莫磊不断的大补小补下起色不少,总算在昨天让这位寸步不离的贴身神医松口解了?床禁令,否则再躺下去他的人恐怕还没痊愈就被东咬西啃的连渣都不剩了。
「你看,又咳了吧…叫你别起来乱晃还不听」咳声入耳,莫磊立即从层层衣物中探?头仔细打量起身旁人儿的脸色,两只大眼全诉说著担忧的不悦「如果害我砸了老头招牌,你就自个儿下去跟他解释」「没事的,我们到前头凉亭里坐会儿好了」绽露抹如顶上艳阳般令人炫目的灿烂笑容,封擎云哪会听不?莫磊碎念中的关心,如果哪天这石头转了性改为细声细气地问候,他可能还真会抬头看看太阳是打哪边升起。
「奇怪喔,我记得你不是很想把『鬼谷狂医』的招牌送人吗?几时变得这么维护莫老前辈的字号来著?」心情大好地吸了口新鲜空气,沁凉的舒适感让封擎云一扫多天来卧床的窒闷。
蓝天灿阳,浮云悠悠,加上身旁相伴的又是心所挂系之人,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油然升起一种满足的幸福感觉,生死关头走上一回,反倒让心头上层层迷雾尽散,变得如镜般的空澄宁静。
人生苦短,何必汲汲追寻那不属於自己的东西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该好好把握住手上拥有的才是…微抿唇,封擎云暗自凝睇了眼身旁的莫磊,若不是有这块石头在身旁,纵使鬼门关前再多走上几趟自己也还是学不会这般洒然吧。
「那四个字,我想送也没人有胆接,谁会笨到接这包袱做倒楣鬼」没好气地噘了噘唇,想到往事,莫磊就有一肚子火,想他聪明一世竟偏被个做了鬼的老头子吃的死死地翻不了身?!「何况老头说过,不动手则已,动手就不准抢输姓阎的老儿,否则既浪费了力气又丢了面子,姓莫的绝没这种蠢货…老头撂下话就伸腿下地赴约了,你说我还能怎样?只有勉强把他那块破牌子顾著点啦」他是很想把那什么莫氏家训的鬼东西给忘的一乾二净,无奈莫离那死老头实在把他教的太好,数十年的潜移默化,早从骨子里把那条条训文用成了习惯,想改…唉…莫磊郁卒地叹了口大气…以他的惰性而言恐怕只有等下辈子了…「可惜晚了几年遇上你,要不我真的很想见见这位有趣的老前辈」步上台阶,封擎云缓缓在亭中石椅落座,眼里有著份悠然神往的纷彩,私心而言他的确很想拜会那位把莫磊塑造成这般独特的传奇高人。
「那是你命好,真要早几年遇上他,哼!你这笨小鬼只有被我们俩个活整的份,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笨小鬼以为老头是吃斋念佛的角色不成?一双大眼似笑非笑地瞅著人瞧,莫磊毫不客气地当头给了一大盆冷水…连自己都难逃死老头的魔爪被搅成了这样,这个脑子老转不了弯的小鬼头还能有救吗?「呃…我想也是」微赧地摸摸鼻头,想起初识时老被这块石头整的鸡飞狗跳的情景,封擎云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唇,或许没遇上莫离还真是自己的幸运。
「莫磊,想不想回江南看看?」该来的总躲不过,闲扯这么久也该进入正题了,封擎云非常谨慎地斟酌著出口的字词,这一的负伤莫磊可还没完全消气原谅自己的"蠢行",若非事态紧急,他也不想挑这种非常时期去踢这块大石头。
「问这个干嘛,想赶我回去了?」伸指摩娑著下颚,莫磊浓眉挑了挑,眯眼打量著这个显然话里有话的贼小鬼…跟他耍这套玩?先回去修个八百年再看看有没有可能蒙过他!「不,我…我打算过两天南下理点事,所以问你一声看要不要顺路回去瞧瞧」犹豫了会儿,封擎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的好,太多的经验让他清楚知道,即使私心再不希望莫磊跟著最好也别瞒著那家伙擅做决定。
要不然他可不敢想像解决了南方的事情後,回来还能不能见到帮里那两扇朱漆大门…才在想像著那副不忍卒睹的惨景,视野的一隅就瞥著了那张越来越显狰狞的白皙面容,封擎云立即重新更正了心底的估量。
看样子若真的背著他一走了之,完蛋的铁定不只大门而已,搞不好回来连个可以落脚栖身的地方都没了也不一定…「过、两、天?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做戏般伸指掏了掏耳,莫磊的语声是大违常态的轻柔万分,却是让人听了莫名地寒毛直竖。
「你这臭小鬼才下床就想又蹦又跳的四乱乱跑?大帮主不想活怎么不早交代句话呢,我不但可以多省点力气,也好跟阎老儿先打声招呼帮你留个位啊」话说到最後几乎是咬著一口白牙在吐气,莫磊突然觉得裹在衫袍里的两只手痒的不得了,痒到他好想掏?怀里那些尖尖长长的玩意儿,替这个死小鬼清一清那颗灌了浆糊的死脑袋!「莫磊…要报到我会自己挣位子,不劳大神医你费心,拜托别老拿我跟阎王爷打交道行不行?我还不想这么早跟莫老前辈请安去」把话说的轻松点是不是就能少捱点骂呢?封擎云挂在唇上的笑容不由地沾染了几分青涩的苦意…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想跟自己的皮肉过不去哪,对於生的执著,这世上大概再难有人能与他相比了吧…从冬夜河畔的那刻起,他就对自己立下了誓言,为了有天能实现心底的那份渴望,他要努力活下去,而为了弥补那份无人给予的呵疼爱怜,他更是对自己许下了承诺──自己的一切全交由自己保护。
这也就是?什么在以往,无论大小争斗他总是刻意避免著伤害,身上的伤痕,有她刻划下的就已太足够了…是的,已经太够了,他害怕的并不是那些蚀心噬肺的有形痛楚,而是不愿再领略那份独舔伤口的滋味。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清楚知道,即使这身子再疼再痛也不会有人对自己伸出抚慰的大手,所以,他不要那些伤病疼痛来告诉自己有多脆弱,提醒自己是多么的寂寞,直到…遇上了眼前这男人。
是那一份毫不吝啬表露的疼惜与怜爱,打破了他为自己设下的保护藩篱,他不用再害怕脆弱时必须独嚼那份无依无靠的凄惶孤寂,因为不管是伤是痛,这男人都已证明了会不离不弃地陪在身旁,他许诺过…一辈子的…「磊,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伤,但我真的没时间等伤愈再行动,她已经率人南下了,事关南北两大水域的势力平衡还有…青邑古家,我没办法坐视不理」放柔了语声婉转解释著,望著那双充满活力色彩的大眼,封擎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地抿了抿唇。
如果让这石头知道了自己三不五时就挂彩替他找活做的原因,不晓得他是会对自己的依赖感到满足骄傲呢?还是会直接起脚踹他到下头画押报到去?「她?你在说那个疯女人?」好看的浓眉倏地打了个特大号死结,莫磊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和那疯女人有关的任一件事。
光是想到那差点害死小鬼的一箭之仇,他就恨不得把人拆了骨当柴烧,要是哪日真朝上了面,他可不确定是不是得当场把人生吞活剥了才能消这一肚子郁火,看来可得先合计合计,免得临到头手忙脚乱便宜了那女人,不过这还属後事,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喂,走了不好?追她干嘛,你的白日梦还没醒啊」神色不悦地猛瞅著人瞧,莫磊就怕这小鬼的脑袋真是至死都不开窍,拗起来比他的石头性子还严重。
「再说已经晚了这么多天,你拖著这一身伤能怎么追?用飞的不成?」「能飞也不用这么费力,我走水路,快、稳而且适宜养伤,她应该走的是陆路,就算马不停蹄地赶路,我们差的也顶多只是前後脚罢了,更何况我赌她不会那样赶路的」慨然地微扬了扬唇,封擎云知道这世上最了解她的真是自己了…最重形貌的她无时无刻不都小心保持著那份美丽,所以她绝不会为了赶路而把自己搅的狼狈,再说她这辈子最恨的除了自己外大概就是那滔滔江河了,所以水路也不会是她的选择。
因为她一直相信著──那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消遥生活本该属於她与古返模如果那男人不是南水名门之後,不是生於斯长於斯不离水泽,那么当年俩人间的结果就不会是负情绝爱永不相见。
「至於那个白日梦…早醒了,我可不想哪天真被你这颗大石头砸破了头才清醒,太难看了」放低了嗓音轻轻诉语著,话说的虽然看似随意却掩不住其中包含的决心,这一,封擎云是真的决定试著飞?她限划的圈圈。
也许脚上真的还栓著她绑缚的练子,也许自由的天空也真的离自己很远,但没尝试过又怎知真的飞不出去?或许莫磊给予的羽翼超出自己想像的宽大有力呢,足够挣脱的也说不定…「…」难得的沉默,莫磊仔细凝视著那双晶灿的墨瞳,里头的确寻不著一丝往日的惘然,这小鬼真的想通了吗?真的…学会潇洒放手了?对那一份羁绊了快二十年的执著?「小鬼,过来躺著说清楚点」拍拍大腿示意著,莫磊打算来个三堂会审好好拷问一番,还有太多的疑问在心头萦绕,他可不想吃这小子三言两语就打混过去。
「喂…现在是在外头耶」微咬唇,封擎云神情犹豫地睨了眼莫磊,虽然说已逐渐习惯这石头早不属罕事的情人间亲匿举止,但毕竟这儿随时可能有旁人经过,光天化日下就这么大刺刺让他抱著…好像…实在…有点…「怕人看见?我不介意」山不就我,我就山去,想他莫磊怎可能让小鬼这点小小的疑虑给打败,当然是二话不说屁股一移,直接把人拉倒往怀里揽。
「有什么好瞒的,有人想看就让他们看去,反正衣服穿著好好地也没损失,再说你那家子早见怪不怪了,就光你一个在穷操心」啊,小鬼暖和和的,抱来还真是舒服…满足地舒展了眉头,莫磊开始伸指圈玩起腿上披散的黑发,让那一绺绺滑顺的发丝在手掌指缝间绕缠著。
「…大神医,可不可以麻烦解释一下,什么叫做见怪不怪?」躺?在莫磊软枕般大腿上的感觉虽然是那般的舒适温馨,封擎云却更感到另股乌云罩顶、雷声隆隆的气氛,他突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这还要问?唉,小鬼你到底是哪个蠢家伙教出来的…」轻拧了拧眼前笨小鬼嫩滑的双颊,莫磊修长的五指没放过这细致容颜上的每寸柔腻肌肤,漫不经心地在上头恣意爬抚著。
「我们的事你那家子差不多都该知道了吧,所以说现在这样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那天亲你的时候他们都瞧见啦,虽然每个都呆成了一副木头拙样,不过多看个几应该也就习惯了,至於丫头跟大娘你就更别担心,他们连床上的都见过了」多看几?还有…床…上?两颊早又开始不争气地发烫,封擎云完全无法想像自己晕迷的那几天,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不但跟莫磊的暧昧关系搞的全帮皆知,竟连被他亲吻都被人看了去?!除这以外的还有什么吗?不,他想问的是…能给人看的,还能有些什么?「拜托…别告诉我…你叫醒我那天做的他们全看过了」骤然想起自己被唤醒的方式有多令人脸红心跳,封擎云几近呻吟地伸手遮住了眉眼,对於将从石头口中出来的答案他实已不抱任何的希望。
难怪…难怪菱菱那小妮子看自己的眼神会那般诡谲闪烁了,好几欲言又止地似是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却没一真说?口,扭扭捏捏地浑然不像平常直来直往的乾脆,就连崭扬也变得有些奇怪。
若在以往,一点小伤都能让帮里这位心细如发的大娘级人物紧张上老半天,好说歹说也赶不走他在床前当门神,然而这回却是极为反常地故意躲的不见人影,他还正奇怪怎么这一躺没几天弟兄们全变的生疏,搞了老半天原来是这石头惹出的毛病…「没那么严重啦,我可没大方到跟人分享你的美味,隔了层厚被他们瞧不了这么多,顶多看我在你被里头晃而已,再来就各凭想像罗」各凭想像?他就怕让人各凭想像啊!欲哭无泪地直摇头,这下子封擎云很确定自己最後的那一点形象也早已荡然无存,丢脸真的是丢到姥姥家去了,不用再等两天,现在他就想逃到江南那块没人认得的地方遮羞去,那怕是叫他一路用游的他都甘愿。
这石头,没人教过他什么叫做"含蓄"吗?虽然并没想过要刻意隐瞒他俩间这份难容世俗的禁忌情感,但也不必这么大肆宣扬吧,只差没乾脆贴出告示公布天下了…吐了口闷气,封擎云不禁有些埋怨起地底的那位神医怪杰,这块石头未免教的也太大方过了头吧。
「喂,你脸红个什么劲儿,都说没给人看见什么了,就算露了点儿又怎样?你身子的曲线肌纹漂亮的很,连我这么常瞧都还有看到傻眼的时候,所以根本不用觉得自卑不好意思啊」自、卑?几时又跟这两个字绑上红绳了?他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因为自卑吗?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掌心遮覆下的两眼频翻白,封擎云再被这不知该从何矫正起的莫氏道理给彻底击败。
依这种石头级的理论推算,搞不好哪天亲热到一半被人撞见,这姓莫的也能老神在在地继续做下去,反正在他来说,那事也天经地义地没什么好奇怪不是吗?呃,他是想到哪去了…双颊立即升起炙人的热度,封擎云呻吟了声猛地把眼捂的更紧,不敢相信自己的思路竟会脱序到这般地步,简直乱七八糟的没分正常,这原该是那颗石头的思考模式才对,怎会反落到自己身上?近"莫"者…果然黑啊…「好啦,不扯这个,你刚说要追下去,然後呢?见了面你下的了手吗?」一把拉开那只莫名其妙一直遮在脸上的纤长指掌,不预期地,莫磊见著了张苍白里透著醉人酡红的俊美娇靥,一双大眼开始兴趣盎然地炯炯发亮。
「下手?」不解地微扬起眉梢,封擎云还在羞赧状态下的脑子仍在为著该怎么善後两人的流言上打转,根本没留意上方那双水灵漆眸中已透露出爱欲的色彩。
「砍她呀!她要杀你你不杀回去?」伸指刮搔著腿上嫩滑的颊肤,莫磊已是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答,早忘了当初把人硬架入怀的逼供打算。
「…莫磊,你嘴里的那个"她"算来也是我的"娘"好吧,别说的像剁西瓜一样容易」终於听明白了眼前人的石言石语,封擎云只有更倍感无力地闭了闭眼,这世上有人这么大刺刺地唆使人弑亲逆伦的吗?「哼,还说什么梦醒了,我就知道你这小鬼还在疑人说梦…」嘴上还在喃语抱怨著,人却已是顺从著心底的渴望压下了身子。
这么好看的模样不亲实在浪费…基於莫氏本性,莫磊当然是马上凑上了自己的红唇力行俭约原则,管它什么天大的事都先丢过一旁等他餍足了欲望再说。
「唔?」紧扯著莫磊的衣襟,无可躲也不怎么想躲的封擎云就在这矛盾的当口被吻个正著,唇舌交拌的越是缠绵,升起的热度也越发将意识蒸散的乾净,情迷意乱间最後的模糊感受是种由心的全然轻松──没什么好担心了,哪怕脚上被她缚上的是千年寒铁万古玄石,有这男人在,大概都会被砸成稀烂连渣也不剩,所以这一,就放心张开双臂,自由飞吧…
扬帆(一)
清风徐徐,河水粼粼映著余晖碧波汤漾,一艘三桅轻舟在河面上展帆御风而行,淡青的帆身同海天一般的颜色,带著几许褐黄色彩的木色船体则与两岸丛草相同,远远望上去,若非特别地仔细留心,根本叫人区辨不出那是条船。
「看不出来,你家大个儿还挺厉害的嘛」赞叹的目光频频投向坐在船尾掌舵的塔般大汉,嘴里则忍不住啧啧称奇,莫磊发现自己是越瞧这大个儿越觉得顺眼。
瞧那气定神闲单手操舵的悠哉模样,就好像这河渠是他家开的,哪有礁、哪有弯全都似在他心底刻了图,就只差没乾脆闭了眼梦著周公走,这等本事,没第二句话好说,佩服!
莞尔一笑,背倚著边栏远眺的封擎云不禁也感染了语声中的雀跃,顺著莫磊的目光向後舱望了望…崭扬掌舵的技术当然是没话好说,不过,这石头未免也把他们北水第一大帮给看的太扁了些吧。
若非这南下轻骑简从,没让帮里多些个跟著,又怎么可能让个大堂主亲手操船呢,让崭扬做这活儿,根本是杀鸡用牛刀,用石头的话来讲就是──浪费,非常的,浪费。
「说到这,小鬼,你帮里头没人可用啦?不过挑两个人而已干嘛非捡个大冰块出来?拿来消暑不成,冻死人了」朝著另个相反的方向努努嘴,莫磊原本昂然的兴致瞬间低迷了几分。
比起那个老看不对眼的蠢丫头,眼前这朵冰块桃也好不到哪去,蠢丫头虽烦,但至少十句里自己还有九句的便宜可占,哪像这块冰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十有九成气到顶上升烟的会是自己。
更何况…再瞄了瞄那个覆著一身霜寒的人影,莫磊的心情又再往下掉了几分…这个大冰人不知道是哪根筋络不对,从绶⒌较衷谌天候都冷著张脸,除了小鬼还能跟他说上几句外,就连大个儿也同自己般惨遭冰封,全被当成了背景杂物理都不理一声。
「莫磊,有铮在这一趟我们可以轻松不少,他的本事你是见过的,他最近只是…心情不太好」语音轻吐,当视线望向那抹看起来如离群孤雁般的萧索身影上时,封擎云不禁攒起了眉心。
离帮半月有余,铮那原本就显单薄的身子竟又清减了许多,这依烨的意思带他出来真是做对了吗?
本来这南下只打算带著崭扬和他手下的两个得力臂助而已,铮的随行真是预料外的意外,那个自认识起从不离阎烨身旁的封铮,上离帮接应自己已是天大的例外了,没想到这一烨竟会这般大方地主动放人,南北两地往返间可不是十天半个月的短暂。
喟叹了声,封擎云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他还记得,在靛风堂从烨口中听到那斩钉截铁不容反对的决定时,吃惊的不只是自己,向来喜怒甚少溢於言表的铮脸上更是交杂了错愕与某种自己最是熟悉的神韵──被弃如敝屣时的受伤痛楚,一种…透心彻骨的绝望…
苦笑著摇摇头,对於这两个人间扑朔迷离的关系他是雾里看越看越是糊涂,相识六、七年来,他一直以为两人之间是烨过於霸气的性子在束缚著铮,俩人的牵绊与其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更像主从,铮总是如影子般默默在烨的身後守护著,有烨的地方他没见过铮曾有过属於自己的声音。
不过现在看来,情况似乎并不那么简单哪,否则为何这半月以来的自由非但不见那张艳容上有半丝欣喜,甚至反是日渐的消沉憔悴…
「心情不好?看起来是这样没错,喂,你家那两只究竟在玩什么游戏?虽然没见过那个跟阎老儿同姓的家伙,不过看在他能把冰块桃惹的三魂丢了两魂去的份上,嗯…我也佩服!」
「你怎么知道跟烨有关?」微挑眉,封擎云感兴趣地回眸睇著人瞧…这石头不是事不关己天塌了也无所谓吗?几时有这么好的耐性观察起烨跟铮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想不知道都难」双手一摊,莫磊是脖一缩肩一耸,大眼里明白写著我没那么八婆几字,他可没吃太饱撑昏了脑袋,别人家的事他才懒得过问。
「大冰块曾为了那家伙低声下气地求过我帮忙,吓的我以为天老爷是准备要下红雨了,小鬼,那个阎小子的身上有什么大问题不成?冰块会找我绝对是冲著老头的金字招牌」「…你没答应?」眉梢子复又挑起,莫磊的这番话让封擎云直接想到的就是烨长年戴著皮套的双掌,他曾经猜想过许是因为手上有著烨不愿别人看到的疤痕或印记,不过这么多年了,就算是伤好了,难道铮想要莫磊治的就只是这陈年旧伤?
抿唇思忖著,关於这两人的事封擎云只觉得自己知道的越多却越是如坠五里雾中…烨的身子近来应该无碍才对,既然不是攸关性命的巨创,铮又何必非莫磊不可?有什么是帮里孙大夫做不到的?
「光我答应有个鸟用!那个躲在黑漆妈乌里的家伙根本不领情,不但不睬我还冷言冷语凶了冰块好几句,说什么擅自作主有的没的…也不想想人家冰块是一番好意,被当成驴肝肺这般糟蹋我看就算是泥人也会发飙,如果换做是我,哼!」
想来就有一肚子好气,之前那可恶的臭冰块也是,一个个全当他是瘟神般断然拒绝,有没有搞错?除了小鬼外,想他莫磊可是八百年才会主动伸手救人耶!
结果这个与天上纸鸢同名的臭冰块,还有那个跟地下阎王同姓的怪家伙全都眼睛长到了头顶上,居然一个比一个还J?!要不是看在小鬼的份上…不把那两只整到哭天喊地的认错求饶他就不姓莫!
「咳…」听到那一个哼字,封擎云就不由地又是抚胸低咳了几声,同时暗自捏了把涔涔冷汗。
好险!好在离开的早,要不再多待个几天,难保这石头不会跟烨贡上,那後果…光想就觉得头皮开始发麻,他可一点也不想惹毛那个心思比海还的男人,否则日子一定保证不会好过。
「怎么又咳了?走走走,回下头去别吹风,倒忘了你还是个病号」神色不悦地噘起了丰唇,莫磊已经不怎么好的心情这下可跌到了谷底。
这小鬼的箭伤从外观看来是好了七八分没错,但内腑的气血脉络还是乱七八糟的很,三不五时地轻咳气闷不说,脸色也还白中隐青地不见大好,偏偏每要他躺著多休息会儿就好像要他的命一样,跑的比什么都还快,恼的他真想拿针把人一块连床板缝了算。
「别担心我,好歹我也曾是一帮之主,没那么虚弱」瞥著莫磊那一口白牙又开始咬的咯咯作响,封擎云赶紧笑开了脸表示无妨,顺带再偷偷握了握一旁微凉的大掌安抚著「倒是你,要不要再多添件衣服?」「又转话讲?拜托,下换点新鲜的,老是用这套闪一点新意也没有…这儿已经比你那个破窝好太多了,不过既然你提了我当然乐意再暖和点」藉势一把拉过人揽向怀里抱著,对於那两道投射而来的抗议眼神莫磊是理所当然地视若无睹,他高兴,他抱他的又没碍著谁,有什么关系。
唉,他好像又忘了石头那令人翻白眼的“大方”了…无力地为自己的健忘默悼了句,封擎云习惯性地开始挣脱,哪知道才稍微动了动,身子就马上被搂的更加密实,结果就只好也一如往例地红著脸任由这只八爪章鱼抱著,外加学驼鸟侧脸埋进颈旁的层层厚袍里。
总是这个样,这石头从来不管时间、地点对还是不对,只要想到了就把他当抱枕又摩又蹭的,说来还真是难为了崭扬跟铮,同在一条船上,想装成没看见都难,只能练就一番睁眼瞎子的本事了。
「小鬼,我现在才发现你还真不是普通的脸薄耶」看著那张直往怀里躲的俊颜红霞满布,淡粉甚至一路爬上了皙白颈项,莫磊忍不住笑意盈盈地戏语打趣著,一股作弄的兴致油然而生。
悄悄低下头,故意在那同样逐渐被红彩攻陷的耳旁呵了口热气,复又偷偷伸出舌尖舔了舔,果然一如他所料,敏感的耳廓几乎是立即窜起炙人的热度,染上的颜色只怕比双颊上的还精采。
「莫磊!」
不期然涌起的战栗与酥麻,吓的封擎云连忙伸手捂住了双耳,本能地就是缩著脖猛躲,又是羞恼又是无奈的脑子开始考虑起是不是该把背後这块大石直接过肩摔出去了事,或是乾脆起脚踹下河去凉快也不错。
谁脸皮薄了?根本是这石头的脸皮异於常人的厚!
「呵…好啦,不闹你了」看著怀里的人儿一阵手忙脚乱,莫磊不由眉开眼笑地大大咧开了嘴,小鬼的反应简直可爱到让他想细细啃上几口,这模样才是他想瞧的。
所以说,他最讨厌小鬼跟大个儿他们搅一起了,明明是个未及弱冠的小鬼头,却偏偏总喜欢摆出副老头嘴脸,等这趟理完那个疯女人,他一定要想办法把小鬼拐出那个破鸟帮远走高飞,最好老死再不相见,省的他老看的不痛快。
「小鬼,我们到底还要在这水里头漂几天?每天摇摇晃晃的你不腻哪?」毕竟是住惯陆地的两脚动物,即使凭藉著对药理的熟稔免了晕吐的不适,但从没在船上待过这么久的莫磊也开始为这走来走去不出方圆的局限感到郁闷了。
「怎么会腻?这样的日子再惬意不过了,远山近水皆如画,既不用劳动两条腿,也不必骑马骑到股疼,再说你不觉得每晚摇摇晃晃地都很好入眠吗?」
哪会不知道单调的水上生活快闷坏了这颗大石头,然而方才惨遭戏弄而呕著气的封擎云却故作未觉地大唱反调,直到察觉後颈上那热哄哄的气息又贴近不少,才猛然醒觉到自己还没逃出那湿暖唇舌的威胁。
「等等,莫磊,快了,真的,依我们目前船行的速度,再三天大概就可以转进岳阳附近,那时就可以下船改走陆路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封擎云当然不会坚持作那宁死不屈的英雄,在这石头面前逞英雄的下场往往只有一种,他可不想又让自己陷於哭笑不得的窘境。
「啥?还要三天啊…我会无聊死」甫闻言,原本犹带著狡黠的笑脸瞬即垮了下来,这三天在已失耐性的莫磊眼里,根本无异於三年,他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有趣的点子可以渡过这些个漫漫昼夜,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全拿小鬼寻开心吧…
「封」彷佛冲著莫磊的那句无聊,那张一直伫守在船头目送夕阳西下的冰雪丽颜突然回头轻唤了声。
轻松的神态倏然紧敛,封擎云知道若非要事现在的铮是不会主动开口喊自己的,拍拍莫磊抱拥的臂膀示意放手,随即步向船首与封铮并肩而立,马上就发现十来丈外的水面上载浮载沉著一样色物体。
「崭扬,松帆慢点」扬声交咐,前头的不明物体隐隐看来似是个人形,却叫封擎云下意识拧了拧眉。
水畔人家大多识得水性,而这段河域既偏僻无桥又水流平静,寻常村夫失足落水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况且这儿也已属南水势力的边界上,遭劫落水更不该发生才对,再不就…
船行越近,封擎云已看出那团乌影的确是个人,而且由不俗的衣著看来似乎还不是一般贩夫走卒之流,等转个方向看清了那人的脸目时,俊颜霎时褪去残红,变得比纸还要苍白。
「磊,等会恐怕得麻烦你」
「啊?」
还没反应过来前方随风飘传的话语是什么意思,莫磊就看见一件熟悉的外衫迎面扑来,本能地举手抓下时另件洁白的单衣继又被抛到了脚边。
这什么意思?这些不都是小鬼穿在身上的衣服吗?乌漆的大眼万分纳闷地直瞪著手上瞧,等疑惑地抬起头时,莫磊这才赫然发现视野里多了个半身满是白色绷带的扎眼人影,正身形如箭般疾掠在泱泱河面上。
「小…鬼?」没看错吧?握著衣服的大手迟疑地举至眼边揉了揉,谁料看出去的景色没什么改变,就只是那抹人影又离的更远了些,却还是一样──碍眼到让他非常想一把掐著那脖子猛摇!
「搞什么鬼!」
就像是约定好的相互呼应般,随著远水四溅的扑通声传来,一声震天厉吼也如雷般在河面上炸开…
扬帆(二)
「…死…下河…喂王…去死…没…」
唉,这是第几个死字了?摇著头,正脱著湿黏在腿上布裤的封擎云苦笑地望了望前方的那片木色,其实船上舱房间的隔板已经算的上厚实了,但显然对於隔壁那块石头发出的震天雷响是一点阻绝的作用也没有,即使隔了层壁,他的两只耳朵还是没得清静。
「…死小鬼…混…透顶…以为…娘…」
不会吧?连市井粗话都出来了?咋舌耸肩,封擎云突然起了阵寒颤,方才浑身湿淋淋地也没感到什么冷意,现在反倒是莫名地开始直冒疙瘩。
伸手互搓了搓光裸的臂膀取暖,好半晌,封擎云才终於意识到自己的境好像不怎么乐观,从这近半时辰没片刻停歇的臭骂听来,这回那块石头似乎是真的气的不轻,他可不认为那个娘字是某人突然想起了打小没见过面的至亲才喊的那么热烈。
有必要这么生气吗?事情没那么严重吧…随手拿了块布巾抹拭著湿漉漉的身子,封擎云没发现自己背後透湿的绷带上已晕渲出了圈圈不规则的红轮,也没想过是不是该再重新包扎一下,就这么心不在焉地拾起一旁替换的衣衫穿上。
几乎是才套上衣裳,解开发束擦没多久,背後那扇可怜的舱门就以雷霆万钧的气势被踢的贴墙面壁站好,纵使舒爽的凉风紧随著飕飕而入,封擎云却感到房里的温度陡升了许多,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得把皮肉绷紧点准备迎接山崩落石了。
没笨到直接撞石找死,封擎云仿若未觉般不动声色地继续擦著长发,打算乖乖地先让背後的石头尽情吼个痛快,这样子等会儿自己存活的机会应该比较大吧。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等上了好些时候,就连肩上的湿发都快擦的乾透著火,身後的火山巨石竟是学蚌壳闭紧了嘴一句话也没有,只有那片刻不移的灼热目光似要把他的背脊给烧出个窟窿。
悄悄地吸了口长气,已经快把长发扯下头的封擎云没奈何只好尴尬地先转身招呼人,看来一顿好骂是闪不过了,只寄望精采的骂辞这石头刚刚就已用的差不多了,早点词穷收摊吧…
「他…没事吧?」既然得先开口招骂,当然就捡最想问的出口,一方面多少是还存著些侥幸想让莫磊分分心,另一方面则是真担心著隔壁卧铺未醒的人儿,即使明知道『鬼谷狂医』手下不会出什么岔子,一颗心却终仍是兹兹在念地放不下。
「老头立下的规矩我没打算破,那家伙阎王抢不了」就事论事,然而从牙缝挤出的声音却是再冲也不过,原本朝气俊朗的面容上更明摆著横眉竖眼的狰狞神情,只见只修长的腿肢蓦然向後一伸一勾,那片岌岌可危的门板又碰地一声迅速归位。
扬眉、抿唇、瞪眼,莫磊脸色阴沉地直瞅著面前这个显然皮痒欠人揍的小鬼头,那张颜色跟鬼一样难看的脸盘上不但半点悔色都没有居然还装著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真叫他不爽到想把隔壁那个刚捞回命的家伙再丢回河里喂鱼去。
这是第几了?害他那一刻差点又忘了呼吸憋死自己,这个臭小鬼是以为自己跟牛头马面有交情不成?拖著破铜烂铁的身子居然也敢给他大刺刺地跳河救人!有时候他真想先一把掐死这小鬼算了,好省得老为他揪心练习屏气的能耐。
「你几时会水的?」
既然嘴都已经张了这么大,要再关回去装聋作哑当然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莫磊索性把要算的帐列单一出清,头一件要算的就是小鬼隐匿不实的这笔,方才要不是大冰块还算天良未泯地伸了手拉他一把,落河受冻的肯定得再多添自己这个大傻子。
几…时?怔忡地望著眼前顶上冒著大火的人儿,封擎云一时间还真是不知该从何回答这个突从天上砸下来的问题,他有说过他不会水吗?身为北水的…时空倏然交错,一个模糊的画面陡然劈进脑里,封擎云忆起了两人初见时的场景,似乎是因为那时候的落水被误以为不识水性的。
然而那时既不相熟、心情又郁苦的状况下自然没想过要多言澄清,没想到莫磊竟一直以为他真是只旱鸭,虽然说看他在船上怡然自得的样子也该猜的出不是,不过这时候他可不敢期望这颗石头还剩有多少未被烧融的理智能讲理。
「怎么,我说的是番帮土话还是金刚梵文?这问题不会比你跳河洗澡的理由还难回答吧」不善的脸色越沉越是铁青,莫磊满腹的火气又烧的更旺了些…臭小鬼闷不吭声地是打算跟他装傻混过?「…四岁吧」
想来这石头的一身火也全都是为了自己,所以当然是不会介意他带刺语词里的嘲讽,封擎云歉然地扬唇笑了笑,诚实回答起这一点也不难的问题,只不过是…有点痛罢了…
尽管心底的一角还是忍不住会为这段不堪的回忆隐隐刺痛,不过比起未曾懂得放手前的执著,这么点痛实在已是微不足道的渺小,每每想到这儿总是会由衷地感到庆幸──好在遇上了块名为莫磊的石头,若非是他砸醒了自己难悟的执迷,现在哪能有这般畅朗的心境呢,更别说还能够坦然南下面对那些不堪的过往。
「从她把我丢下水的那天起我就会水了,等过了那年冬天,河陡瀑,漩流冰潭我就都能够游,否则现在你面前可没人能答你的话」刻意交代的一清二楚,封擎云如风轻扬的笑容里多了点算计,想看好戏当然得付点代价,他不介意拿心中这点小小的刺痛做筹码。
「…」怎么也没想到听到的答案会是这样的叫心闷疼,这回换成了是莫磊愣忡忡地发起呆来,被这么一搅,一肚子的火是发也不对吞也不是,尽管入耳的话语说的轻松,但那张笑脸後隐藏的酸楚任谁再白痴也能想像,这一来哪还骂的下去?
这可恶的臭小鬼,什么时候不好选竟挑他想宰人的时候这么坦白?
「算了…算了、算了!」一句比一句吼的大声,无法随性冒火的莫磊只好用音量宣泄著腹中怒火,谁叫他就是见不得小鬼谈及过往的黯然鬼样,每每都害得自己胸口紧缩揪的难受。
「我看我上辈子过殿轮回时八成是惹毛了阎老儿,才会被罚遇上你这个麻烦!」一物克一物,这辈子被这小鬼克上看来也只有认了,大不了拿绳把人拴一块绑,以後火里水里全陪他去,要死就一起死的乾净,免得老提心吊胆地苛虐自己。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胸口不期然又是涌上叫眼底雾蒙的浓浓暖意,知莫磊脾性的封擎云没想过一场风暴这么简单就了了,故意提起往事原本只是想恶作剧看看这石头难得哑口无言的糗样,没想到…向来活的那般任性随意的人儿竟肯为自己收敛张狂
「知道就好!」一把扯过人搂在怀里怨著,莫磊闷闷不乐地圈著人一屁股往床上坐去,张口就啃著嘴前细腻的颈肌出气「明知道我会担心还老爱这般逞英雄,你不会叫大个儿下去救人啊,伤没好还这么乱来,存心是想把我气死」
「对不起,你知道我一看是他…就全乱了」再软语表示歉疚,封擎云吃痛地微微瑟缩了下肩头,下一刻却是抬腕反手揽上了莫磊的後颈,偏首将鼻端埋进他温热的颈窝间轻蹭著,将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惊惶全在这熟悉的怀抱里逐一沉淀。
怎能不乱呢?一想起半许时辰前的光景,心口仍能感受的到那股令人窒息般的郁疼,当看清河里随波沉浮的人竟是古天溟时,整个脑子刹那间就被无尽的恐慌与懊悔漫没──难道自以为了解她的自己竟是错估情势晚了步?
面对著这绝不允许发生的错误,整颗心霎时都凉透了,如果真是这样,如果古天溟真是为此而枉死送命,青邑古家真遂了她的心意崩毁瓦解,那么,未来的日子可以想见他将永远活在自责的炼狱里难以超脱。
只因为,唯一清楚知道这一切的自己,不曾,尽力阻止…
「你这笨小鬼,就是这点最不可爱,干嘛总喜欢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担子全往自己肩上扛?生死有命,各自有数,没有谁能够为另一个人的人生负责的,你这笨脑袋为什么到现在还开不了窍?」
又怜又怨的语气,莫磊转头吮了吮偎在颈窝旁俏挺的鼻尖抚慰著恋人的心慌,这个笨小鬼就是心地好过了头才会活的这么辛苦,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自己身上名为自私的部分多分点给他。
老头说过,人生在世各都有各的命业,想要救尽天下每个待救之人根本就是水里捞月的愚蠢,与其沾惹红尘徒增嗔怨,倒不如冷眼旁观率性而为,没有什么该尽之责,更无所谓应做之事。
所有的一切再简单不过,唯心随性就好,何必想不开拿绳子往自己脖上套呢?偏偏怀里头的小鬼就爱当那只作茧自缚的笨毛虫,再继续任他这样牵缠下去,大概不用等破茧展翅那天就先憋死在厚茧里挺尸了。
「呵…我还真是服了你,再天大的事情到你嘴里也都成了庸人自扰的无聊事,你这本事再过个二十年只怕我也学不来」叹息般地轻笑出声,封擎云缓缓闭阖上如羽长睫,静心享受著不断在额上颊畔落下的柔情爱怜。
是学不会啊,除非让所有的记忆随风逝散成空吧…
「还要二十年?我看直接进棺材躺著还乾脆点,你这小鬼实在是笨到会叫人抓狂起乩」笨死的麻烦小鬼,偏偏却是自己捡上了手放不了,莫磊只有忿忿地缩拢双臂将人拥的更紧了些,这样死心眼的笨家伙好在有自己这种向来不管他人瓦上结霜还是下冰雹的在旁看著,否则早埋在土里做泥肥了。
「…磊,他伤的严重吗?」枕倚著厚实的肩臂,整个人也被密实地嵌在暖和的怀抱中,熨心的舒适感受让封擎云说什么也懒散地不想再睁开眼,就只是动了动唇吐出模糊的语音。
「死不了,有人帮他阻止了毒素蔓延,再过个把时辰就能活蹦乱跳了,没想到那只古狐狸居然会笨到中毒,原来也不怎么聪明嘛,差点吃他给唬住,以这样的脑袋来看,他跟你还真是系出同源没错」伸指轻刮了刮怀里温热的粉颊,莫磊满足地睇视著这张脸容上甚少出现的稚嫩模样。
小鬼这不设防的柔弱样子只有自己能看的到吧…暗自窃喜地笑咧了唇,莫磊非常好心情地把人从身侧一把横抱上了大腿,嬉戏般开始前後摇晃起身子来。
这石头是在干嘛?先把人贬损一顿後再抱起来哄?疑惑地张开眼盯著人瞧,封擎云很不能理解莫磊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只觉得眼前的笑容似乎有那么点诡异。
「没事没事,心情不错而…」朝那张迷惑的俊颜露出洁白的贝齿笑了笑,莫磊勾抱的右掌原是顺道在他背脊上拍了拍表示没什么,然而拍抚没两下就叫手上的湿凉感给夺去了注意。
「怎么搞?啥东西…」皱起眉,莫磊本能地就想把手伸到前头看个仔细,谁知手还没抬到眼前,那熟悉的血味就已经冲鼻而入。
「小鬼?」急急把人半转过身背对自己,一片怵目的殷红立即映入眼底,范围之广几乎染满了整个上背,只因为自己身上衣物穿的太厚,所以才会人抱了那么久还迟迟未觉。
心口再又被堵上了块大石,陡然拉长的脸容上也又阴霾地像要开始下大雨,莫磊缓缓地将目光往自个儿的胸前瞥去,黑褐的衣体还看不出什么不对,但滚边的银白就满是鲜艳的腥红了,刺眼的叫他恨不能生啖了那片血色。
这个死小鬼难道就不能放精明点?为什么非得迟钝到会把人气死的地步不可?简直是…拳头握了又放松了又紧,一双漂亮的黑瞳已数不清是第几圆瞪到目眦欲裂的恐怖。
「封、擎、云!」
扬帆(三)
又是记惊天响雷,落雷的位置还就近在耳旁,封擎云却是一反常态地咬牙忍受,两只手再规矩不过地安分放在床板上,丝毫不敢往颊旁多捂上半分,唯恐下一记雷响,劈的就是自己这副倒楣的臭皮囊。
不晓得这再提往事装可怜还有没有效…
念头百转,终是挑不出句话可以安抚这颗看起来已然失控的石头,封擎云只有万分无奈地接受自己名字的震撼洗礼,早在鼻端漫过血味时他就知道要糟,果然还没想出解决之道前无辜的双耳就已遭难。
说来其实真的怪不得他,伤势未愈的左胸本来就时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疼,更遑论救古天溟时还动了左臂的气力,当然多多少少也就痛的更…麻木了些,再说绷带吸足了河水,整个都湿湿凉凉的他哪会知道背上又迸了口嘛。
「还有话说?」
雷响後换吹起阵叫人寒毛直悚的腊月冷风,闪神中的封擎云就像是心虚的偷儿被逮个正著,躲也没得躲地只好抬起头正视面前的灾难,果然就瞥著莫磊正眉梢子挑的老高地斜睨著自己。
惨了,看来也别想再拿啥唠子的往事搪塞,只有呆笑装傻外加等死的份了…无言呻吟著,封擎云开始在心底默念起各方神佛,希冀哪一尊过路菩萨能大发慈悲救他於乱石崩倾之下。
原来方才光顾著闷头找理由开脱莫须有的罪名,完全没发现到坐在莫磊腿上的身子又被侧转了些,这下可好,什么咬唇、拧眉翻白眼的小动作早全落入了那双著了火般闪闪发亮的大眼里,还真应了古人的那句睿语──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一个惨字了得哪…
迅速把头摇了又摇,封擎云很是认命地俯首认罪,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还有,他可不想这么早就壮烈成仁入祀庙堂。
说来也不过就是渗点血罢了,只是和了水渲染开了才会看起来吓人,其实对肩而穿的箭创偶尔裂点口子也没什么不对,伤口本来就愈合的慢了些,这点常识任谁也知道,偏就这块没理由不懂的石头在那边少见多怪。
「怎么?觉得我少见多怪嗯?」
不会吧!难道脑子里想的不小心说溜了嘴?他该没出声啊…惊愕藏不住地写满了整脸,封擎云下意识就是覆掌往嘴上捂,不可思议地瞪著眼前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晶亮漆瞳,却忘了自己的举止早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愚蠢。
伸指沿著下巴搓了搓,莫磊缓缓露出口整洁的白牙漾开了笑容,既然小鬼一点也不把这“小伤”放在眼里,又老这么努力想说服自己相信他的人已无大碍,那么他何不就也顺水推舟大方点,给小鬼一个机会证明呢。
「没发热也没发晕?」
「胸口是不是不闷也不疼了?」
「能走能跑,觉得跟以前差不多?」
点头、点头再点头,虽然每点一下都带著些犹疑,几经衡量後封擎云还是决定真实表达出自己的意见,只因为这位堂前黑判阴沉的脸色似乎好看了许多,至少没像刚才要把他生吞活剥了般的恐怖,这该算…好现象吧?
「所以说,没事了?」再点了点头,这心底可踏实了许多,因为那双温暖的大手在问话的同时,已开始轻柔地替他脱下染血的衣衫换起伤药绷带,原来莫磊这家伙即使石性严重也还蛮讲理的,看来自己倒是太先入为主错怪了他。
配合著莫磊将伤重新上药包妥,封擎云逐渐放松了戒备的心神。
「那好,有件事我可等了很久」一副打商量的神情,莫磊煞有其事地将人从腿上挪回了身旁床榻坐著,自己也一咕噜地只腿屈跪於床立起身,然而自始至终双手都不曾稍离封擎云身上,最後是搭著他的肩头把人面对面转向自己。
「什么事?」又是道摸不著边的怪题,封擎云眼里挂满了问号,记忆中似乎没见过莫磊这般正襟危坐的模样,饶是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这没耐性的石头不但愿意等还如此慎重以对。
「就是…这个」随著软浓的语声贴耳传入,人已是被莫磊温柔又不容抗拒地给推倒在床褥上,还搞不轻状况的封擎云就这般怔忡地看著那双灿如夜星的大眼离自己越来越近。
暖暖的气息阵阵在脸上吹拂,紧接贴上唇的就是那熟悉的温润触感,即使又是惹的自己脸红心悸,封擎云也没想过要拒绝,反是再自然不过地闭起眼启唇承接那来自另个心跳的情缠绵。
舌瓣交缠,唇齿相亲,越来越迷蒙的意识一分分地被身躯涌起的热意烧融殆尽,封擎云不自觉地伸臂攀揽上身上人儿的肩背,任由狂肆的情欲漫天袭地地将自己卷入。
这么听话?这小鬼当真知道自己想做的是什么吗…绵柔的吻噬沿颈而下,莫磊趁机扯脱了两人身上已然凌乱不整的衣衫,在俯身贴上那具染著淡淡瑰彩的躯体时不意外地感到一阵轻颤。
习惯性地没伸手推拒,只是掩不住的羞意还是染红了全身,即便是受伤以来自己就几乎夜夜与莫磊裸裎相拥而眠,也不时就遭他当点心般又吮又啃地,封擎云还是有些慌地不知该将手脚置於何,方才那热切的吻让他隐约感受到今晚这石头似乎不是如常般只是亲亲吻吻就算了。
「呵…小鬼你真可爱」忍不住为身下人儿诚实的反应轻笑出声,莫磊抚触的大掌小心地避过层层裹覆在胸膛上的绷带,直接勾抱起纤瘦的腰身就覆唇在柔软的腹上腿侧烙下了点点属於自己的印记。
「还记得…我这么做过吗?」
「啊…」逼人的颤栗感让串沙哑的低吟抑不住地碎逸出口,却又立即在下一刻咬唇缄封,难忍的快意让封擎云不由地缩拢起搭在身上肇祸者肩头上的十指,睁开了染满情欲色泽的水漾蒙瞳,两腿也无意识地蹭动著。
「喂,这样我会一口把你吞了喔…」哑著声莫磊低声警告著,谁叫小鬼那散发失神的诱人模样一映入眼,自己的身子就已是明显地紧绷,滚滚热流全叫嚣著往下涌去,更遑论那修长的双腿还有意无意地擦拂著下腹微昂。
他姓莫的从来不是也不屑做懂得忍耐的圣人,小鬼若再这样撩拨下去,可不保证能先照顾他的需求,到时候别怪他只顾自己快活而已,翻掌握上眼前已然高耸的情欲,莫磊缓缓套弄起手中同自己般灼热的硬挺。
「嗯…磊…不,你…啊…」似曾相识的畅意感受一波波侵袭而来,封擎云只能无助地紧扣住手下厚实的肩头挣扭著火烫的身躯,再也顾不得该紧阖起唇好吞下那些羞人的声音。
望著身下人儿动情的可人模样,莫磊扬笑地低下了头,启口含上了手中逐渐变得硕大的昂扬,满意地听到了耳边的低呼变得高扬,虽然,肩膀上倒楣的皮肉也又更疼了些。
或舔或吮,当察觉到被逗弄的人儿已然全身绷紧弓起腰身时,更是刻意用牙轻磕过前方淌下蜜液的所在,果然,伴随著一声高喊,烫热的湿液立即溢满唇齿间。
「呼…」满足又疲累地软倒回榻上,封擎云气息紊乱地闭著眼眸急喘,一时间晕眩的空白占满了所有思绪,叫他完全不记得今朝是何夕,更浑然忘了身上还挂了个人。
「你这样子…应该是很舒服吧」伸指在红紫印痕交杂的肚腹上轻轻刮搔著,莫磊撑肘支颊、一脸狡黠地瞅著人笑,殷红的唇瓣上犹沾染著点点方才恋人宣泄的蜜液。
被语声拉回仍显朦胧的神智,封擎云带著几分羞窘缓缓张开了眼,就见著悬在上方的家伙正笑的像只偷鸡的狐狸般不怀好意,然而当瞥著那红唇上的浊白时,他才赫然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俊脸刷地通红後又立即敛去了血色,才缓了些的心跳也再砰然如雷作响。
「对不起…刚刚…」咬唇垂覆长睫,封擎云局促不安地垂下了视线,自己实在太不该了,怎么会忘情失魂到在莫磊口中就…就…
这么令人难堪的事…
「干嘛这种表情?你说这个吗?」嫩红的舌尖舔唇转了圈,莫磊捧起那张慌乱的俏颜正对著自己,当他的面又刻意咂咂舌表示美味「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不介意呀,你的味道我当然喜欢」
「喂…你这小鬼没纯(蠢)到这么离谱吧?你家大人难道都没教你这些?别跟我说你以为两个男人间亲热就只能用手摸摸而已,嘴巴除了吃饭亲吻还可以做很多事的,还有这里…」
伸指沿著臀陵滑下轻触著丘壑间的密穴,莫磊满是无奈神情地摇了摇首,就知道自己不能对这小鬼寄予太高的期望,瞧吧,才不过做到这样而已就已经呆成这副德行,看来以後自己在床上除了做情人外还得身兼师父尽教导之责呢。
「…」哑口无言,眼里望著莫磊无比暧昧的举止,耳里听著叫人瞠目结舌的话语,当双股间的那点禁地被触著时,封擎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地一声被上涌的热血炸的空茫一片,真的挤不出一句能说出口的话。
教?…谁会教这个啊?!
扬帆(四)
「所以说,你上回对我做的也没什么大错,只是被下了药方法又不对,才会做的差点没出人命,这你放心,该用的玩意我早准备好了,就算刚开始不习惯难免会有些疼,但保证绝不会像上我那么惨,感谢我吧」
这石头…在说什么?什么有错没错上回又这的?
然而不待封擎云想个分明,一种带著凉意的湿滑东西已随著指般的触感旋入了身後窄穴,不但吓的原本疲累无力的身子立即紧绷,潮红未褪的脸容也开始变得有些扭曲…他终於懂了这石头想做的事。
「…这是什么?」想并膝打直腿好阻止那只不安分的手指在自己身体里进进出出,奈何中间却卡了个大活人,虚软的双腿不但被叉的大张,还被他温热的肩臂推抬的高仰,羞人的姿势根本无著力可以闪躲。
「舒肌活血用的,我哪像你这小鬼那么没良心」沾染著膏药的长指仔细按摩润滑著紧涩的穴壁,莫磊试著探入第二只指头扩展著穴口,他可不想让小鬼被等会儿的欢爱给伤著一丝一毫。
「你…要进来?」一字一顿问的甚是艰涩,入鬓的双眉也又蹙拧的更紧了些,尽管没有明显抗拒的动作,却任谁也听的出语中的犹疑不安。
「…你不愿意?讨厌这样?」停下了指上涂抹的动作,莫磊有些苦恼地瘪唇咬了咬,他倒忘了这小鬼尽管特别到底还是世俗礼法堆砌出来的东西,从上回不小心抱了自己後的反应来看…
该不会把这事当成了有辱男儿自尊的屈耻吧?一想到这可能性极高的答案,莫磊的唇角就忍不住微微抽搐了起来…都是姓孔和姓孟那两个可恶家伙,没事废话这么多,尽教些没用的仁义礼德,遗祸千年还挡人温存!
他是不介意再让小鬼抱啦,只要这小子清醒时的技术能好点别再害他痛个半死不活的,可是话说回来…上回都已经先让人享用了,这回总该礼尚往来吧,同是男人,他也很想体验情事里的另个角色呀。
「我…」把莫磊脸上的懊恼委屈全看在眼里,封擎云实在没法点头应声答是,想这般拥抱自己的是心系情牵的那个他,当然怎么也不会是讨厌,就只是有些别扭有些古怪有些…莫可奈何的畏惧,所以没办法不犹豫哪。
「我…没讨厌,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只是…」唇启又闭,却找不到个合适的措辞来形容自己复杂的心绪,封擎云为难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求助似地睇凝著莫磊,希望他能懂得自己的心意。
「只是?呵…我知道了」搞了半天原来又是脸皮厚薄的问题,这小鬼…理解到身下的人儿并非厌恶自己想做的事,莫磊开心地绽露了个如阳般绚烂的笑容,柔声循循诱哄著「试试看嘛,不喜欢的话下再换我让你抱」
「…嗯」封擎云几不可闻地轻应了声,都到这步田地了不点头还能怎样?把人一脚踢下床去还是一掌劈昏扔隔壁?唉,早知道这有著三个石字垫底的家伙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喂,放松点,身子绷太紧会受伤的」一手继续著开疆辟土的重责,另手则随唇游移在丝绒般肤触的臀腿间,莫磊徐徐抚慰著掌下明显过於僵硬的躯体。
放松?被爱抚的身子又是敏感地起了阵颤栗,然而脑子里转的却不是什么旖旎念头,封擎云咬唇吞下了到口的低吟…说的还真容易,古人不都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这石头怎么不趁自己方才情欲高炽迷迷糊糊时进来,现在这般清醒哪有办法说不紧张。
「小鬼,翻个身趴著,这样比较不会疼」指尖传来的潮热感触让莫磊知道已准备的差不多,随手拉过一旁的被褥往身下人儿的肚腹间垫去。
「痛没关系,我…不太喜欢…那样」忍不住带著喘息出声,彷若兽合般的俯趴姿势让封擎云更觉得难以接受,尽管与莫磊面对著面很是窘迫,但也总没这样背臀向著他来的羞人。
「我担心你背上的伤,贴著床做迟早又会崩了口,还是你想坐著来?第一就这么玩可不好受喔,等会儿别怪我没先警告过你」
坐…著来?!又是被阵上涌热血炸的头昏,封擎云茫茫然地任由莫磊揽著自己翻过了身,满脑子还在想著“坐”跟“做”两个字间的联系,这种事能…坐著做…吗…
「别想东想西了,想我…就好」贴唇在瘦实的腰背间烙下片片殷红印痕,莫磊缓缓在浑圆的股丘上贴蹭著身下的硬挺,左手扶在人儿的腰畔,右手则沿著腰前的棱线滑握住前头另具烫热的赤灼。
「唔…你…为什么…嗯…知道这么多?」再上涌的酥麻点滴融去了心头的窘困也逐步柔化了身子的紧绷,封擎云难抑呻吟地微扬起颈後仰,黑眸里尽是水漾的迷蒙。
「笨小鬼…这么快就忘了我师出何门啦?老头什么都教…哪缺这个」前倾吻住了醉人的艳红唇泽,莫磊挑逗著快被情欲炙融为水的人儿转首与自己缠戏,蓄势待发的昂扬轻抵著柔软的穴口摩娑著示意。
「别…嗯…叫我…啊…小鬼了」这种时候了还叫人小鬼?被炽涨的情欲挑弄著频频喘气轻呼,然而已然被高热炙成糊的脑袋却还不忘抗议这点的不公,至於抵在股间的赤烫则是早不在意识范围内了。
「呵…不要小鬼吗?那…云云,我要进来了」轻笑著伸舌含舔住眼前诱人怜哄的耳瓣,原本扶在腰侧的大掌改为横穿向前勾著人向後压下,莫磊缓缓把自己挺入那渴望已久的紧热里。
「唔…哈啊…」忍不住急促地喘了口气,撑放在头前的双手难忍身後刺激地成拳抓握著被褥,封擎云咬唇低哼了声,汗湿的长发披背散覆了整枕,情欲渲染的嫣红面孔掺杂了些许痛楚柔弱,满是令人情动疼怜的神韵。
「…很疼吗?」一分一寸地埋进,莫磊的动作显得十分轻柔小心,与平素无谓的大刺刺性格完全不同,同样汗漓涔涔的脸庞上著染的除了情Se外还有更多浓郁的关心呵惜。
「还…好…只是…有点…奇怪」不奇怪才怪,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体里可以纳进另个脉动,封擎云再吸了口气试著放松身体,穴口撑涨的疼痛其实不难忍受,不多时就已经只剩热麻的感觉而已。
「别担心,云云…你会习惯的…」倾身向前再缠吻上被欲火炙红的丰润唇瓣,莫磊叠覆在这具同自己般火热的躯体上徐徐律动起腰身,这时候嘴巴可不该再用来说话了。
「嗯…啊啊…」
习惯?这石头不会是想一练习个够吧…灼烫伴随著令人酥软的颤栗快感立即席卷了所有意念,封擎云什么也无法再多想地缠陷在莫磊织里,只能凭依著身体的本能随他翩然起舞。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天方露白,他才终於确定了那个早该先问清楚的答案…
「磊,拜托…别再来了…」气若游丝般吐著虚疲的语音,已不清是结束第几高潮的封擎云神志昏沉地举起了白旗,整个人全然无力地瘫挂在莫磊身上,连将臀瓣挪开犹嵌在体内祸源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臭石头…还说什么坐著来不好受,瞧瞧现在他们是什么姿势,自己不正大张著双腿被搂坐在他腿根上?说来说去大概就只有後背真被照顾著好好的,可其他地方,天…又酸又疼甚至都快无知无觉了…
「云云,你真的该要多多练习,不过才两个多时辰耶」
才?!这块臭石是把之前的满肚子火气全转成了力气是不是?天都要亮了还“才”…额抵著莫磊的肩头休憩,封擎云闷不吭声地决定省点力用沉默以示不满。
「奇怪,你们江湖人飞来蹦去地体力不都好的很,怎么这一项到你又例外啦?」
例、外?无力地翻了翻白眼,封擎云只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飞来蹦去的力气也不是用在这儿吧?更不会是用在当被人抱的那一个!下,下一换他,绝对会叫这臭石头知道什么叫做江湖人的体力!
「云云,睡著啦?」念归念,莫磊还是很体贴地搂著人抬起退出了自己犹未餍足的欲望,虽然对於眼前的美味仍有些馋嘴难舍,但他可没忘记这小鬼多少还是个伤者,气血未复难免体力不济了,是该好好补眠将养一番。
「别这样叫我…会起…鸡皮疙瘩」闭起眼,封擎云如娃娃般任由莫磊又抱又揽地放倒在床榻上,他现在除了两片嘴皮勉强还觉得能动外,已经疲累到连根手指都懒的移。
「你不是要我别叫你小鬼的…喂,别紧张,我只是帮你清一下身子,你不想就这样睡吧?」
才稍微扳弄身侧人儿的臀丘打算清理,手就被横腕抓个正著,附带还有两道不怎么有效的抗议视线,莫磊不由地失笑地眨了眨大眼,看样子,这小鬼是真担心自己会趁火打劫再拉他共赴云雨。
「…不叫小鬼也不用那样喊啊,我不小了」放手阖眼,像断线人偶般再瘫回了床榻上难移分毫,封擎云快睡著似地喃语抱怨著,然而当身後复被长指探进清理时,双颊还是不争气地又添浮了霞色。
「笨小鬼,不管过多久你也永远比我小,再说没人这么叫过你吧,真不喜欢?云云云云云云云云…」抹净了两人的身子,莫磊把人锁入怀後就往被里钻,嘴上如摇篮曲般在人儿的耳边不住低声碎念著云字。
的确,是没人这么念过这名字,长大後哪有人叫人念叠字的?封擎云无奈地偏过头不予理会耳边的聒噪,不羁的思绪却开始飘渺远扬。
长大後不会有,那长大前呢…
她,是不是曾经…曾经也这般柔声轻唤过这个云字?当还没见著那人时,当,还未绝望生恨的时候…
「喂,干嘛在这时候浪费力气想那女人?你还嫌不够累啊」真是个死心眼的大笨蛋,莫磊不满地嘟嚷了句,两人的身躯现在可是前胸贴後背地密合,即使小鬼的背脊只是紧绷了些他也能感受的著。
不用猜也知道这小鬼的脑袋八成又转到死胡同去了,莫磊只臂把人搂的更结实了点,另只空闲的大掌则随手理了理枕倚在胸前睡颜上覆额的几绺青丝,而後便放任五只指头沿著颊廓轻徐爬抚著。
「…不想了」口齿模糊地咿唔了声,没人见著的唇棱却是扬起了漂亮的弯弧,封擎云挪肩让自己偎著这沁心的温暖更近些,放由意识伴著沉稳的心音慢慢往宁和的黑暗里沉沦。
是不该再想了,如今的自己再不需要这般苦苦追忆著过往不放,再没必要逼著自己去计较那个有或没有的答案,因为会这般呼唤这名字的心跳──已经,就在身旁…
星月争辉(一)
「砰!」
一声巨响外加灌入的飕飕冷风立即扰醒了床榻上交颈而眠的两个人,然而睡在外头的那个语意不清地咕哝了几句後又没了声响,唯一的动作就只是把怀中的暖炉搂的更紧了些。
相较之下,里头那个被紧箍著当人暖炉的显然就清醒许多,不但睁开了朦胧睡眼眨了又眨,还很努力地伸长颈子攀上挡在面前的阔肩察看发生了什么。
哪知头不抬还好,等看清了床外的景象,原本浓沉的睡意霎时全跑的精光,当空茫的脑袋恢复运作後,星眸骤然睁成了大圆的人儿第一个动作就是立刻缩头躲回去,第二个动作则是猛地拉被盖住那一脸迅速升起继而泛滥的酡红。
怎么会是成这样?!蜷缩起酸疼的腰腿匍伏在被底,封擎云只能用欲哭无泪四个大字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境,他作梦也没想到一晚恣情缠绵後醒来的第一个感受非但不是窝心的温暖沁甜,竟还反是叫人呼吸停顿的惊悸窘困。
他在作梦,对,一定是还在作梦,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倒楣的事情,就算有也绝不会发生在自己头上,这种匪夷所思的噩运只会在莫磊那种人身上发生才对…
两片红唇不自觉掀阖喃语著,封擎云下意识就是说服自己方才所见全是神智不清下的幻觉,浑然忘了口中推卸诅咒的主角正四平八稳地横卧在自个儿身旁,若是遭难他也跟著逃不了。
「呃…老大…古古…他…他有话…话想…」生平第一把话说的这么结巴,郝崭扬脸上是一阵精采的红白交错,一颗心才在为拦不住古天溟感到负咎,没想到下一刻就立遭天谴,差点没被吓停了跳动。
拜托…大娘你可不可以别挑这时候开口…
扯被的双掌又更加紧了些力道,幻想被无情打破的封擎云忍不住在被里抱头呻吟著,如果可以他真想就地打个洞把自己埋进江底去!这是第几没脸见人了?不必细算,他也知道十只手指头扳来数大概早不敷使用了。
真搞不懂自己的运气几时变得这么背?怎么会倒楣到总叫人撞见他跟这块石头暧昧不清的时候?管它是房是船不都有个叫做“门”的东西吗?什么时候开始这两片木板全成了装饰品?!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我想请问…」看来自己的鲁莽已造成救命恩人的困扰难堪,奈何心中悬宕的结再也等不了一时半刻…古天溟吸了口气平复惊愕的情绪,毕竟身为青邑之首,即使面对的事态再出乎意外也要能立即冷静以对。
他也没料到开门见到的会是如此活色生香的景色,而且还…虽说方才匆匆一瞥并没看清楚那人的面容,但那两道英气十足的黑浓长眉该是属於男人的轮廓才对。
男人跟男人…应该是背德叛礼大违伦常,应该要鄙夷蔑视唾弃不齿的…不是吗?袖袍下的拳头缓缓紧握,古天溟神色复杂地望著床上亲匿相拥的两人,脑海里却是映浮著那张一直在心头盘据难以抹灭的俊颜。
「搞什么鬼?吵死了!」不悦地嚷嚷著,莫磊展臂举顶伸了个大懒腰,张开眼就发现怀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拿被做茧裹成了颗大粽子。
「小鬼?喂,想闷死自己啊」坐起身伸手扯了扯被,使了半天劲却仍是分毫难动,这一来莫磊可不免有点紧张了,该不是昨晚太过劳动害得小鬼身子难受在呕气吧?还是说…伤口又裂了这小子却怕自己看到所以躲著?
「怎么了?背伤又裂了吗?让我看看,我都已经很小心没让你躺著做了,应该没…」句点还没打下,一只手就蓦然从那坨被堆里急窜而出堵上了叨念的红唇,透著缝隙,莫磊看到了那张比关公还红的俏颜正一脸羞恼地狠瞪著自己。
「咳,请问…」再吸了口气後才开口,这努力压抑的却是满肚子难忍的笑意,古天溟作势轻咳了声好打断床榻上两人四眼相望的无言交流,故且不论礼法伦常,这一对实在有意思的很,有趣到让他原本满心烦忧的情绪也受影响平抚了不少。
「问啥问,一早就烦死人了,早知道该先把你毒哑了再救活」没好气地转过上身,莫磊黑著张脸瞪著面前这群扰人清梦的不速之客,都是这些讨厌鬼,害得小鬼全无半点昨晚的热情可爱,居然一大早就摆谱给他看?!
早?古天溟下意识就想回首往舱门外的梯口望,没记错的话,外面的日头好像已经日上三竿有余了,眼前这人…咦?「是你?那…他…」骤然认出了眼前这张满脸不耐的脸盘,这下子饶是古天溟心思再沉稳也忍不住变了脸色惊呼出口,他没忘记两三个月前跟这人绊在一起的可是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所以说现在躲在被窝里羞於见人的岂不就是…
早该看出端倪的才对,那一头耀眼的红发实在再独特不过了,然而自己心慌意乱下却什么也没想到,苦笑著抿紧了双唇,古天溟终於意识到对於那个人,自己早就陷入了无法回头的境地,可笑的是这样的自己竟还以为能够潇洒地当作风雪月一场,徒劳无功地不知在挣扎什么?!
「对啦,你这家伙很罗唆耶,还有臭大个儿你,一早带这只吵死人的狐狸过来干嘛?存心找碴啊!」十分不高兴地拿眼斜睨著堵在门前当门神的家伙,莫磊立即在心中更正不久前发出的赞许,这大个儿还是只长身体没长脑,笨的可以!
「崭扬,招呼古门主在前舱稍候,我等会儿就上去…铮在掌舵?」眼看再不出声就要上演全武行了,封擎云只好忍著羞意隔被发号施令,至少得先把人请离了好还给自己一点私密空间。
「嗯,铮那小子说什么老大会很想见古…门主,所以他就尽杵在後头跟那柄舵对瞪眼,还叫我别跟著凑热闹」小小声嘟囔著,郝崭扬忍不住埋怨起夥伴的不够义气,就是因为封铮这小子没帮著拦人,才会害自己又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其实…从昨晚断续传出的暧昧喊声,多少早让人在心底有了谱,也因此他与封铮两人都很有默契各顾各的事,直到中午都没打扰老大的好眠,谁知道这姓古的一醒就不安分,害他也跟著乱了套出岔子。
不过最近自己的运气怎么这么差?不是时候不对就是地方不对,他还以为那是岑菱那鲁莽妮子的特权,心思向来缜密的自己应该不会这么不小心,再这样下去…不,恐怕现在他就已经成了老大黑名单上的人物了。
「…」吸气再吸气,厚被下的封擎云只觉得自己突然很想放声长啸或是伸伸手脚找人活动一番。
铮这家伙!是在报复自己害他离开烨身边吗?就算真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再视古天溟为生死仇敌,也没必要宽容到任他通行无阻的地步吧。
「叫铮找地方停船,也该是时候把事情跟你们说清楚了…古门主,还请见谅在下这般失礼,烦请前舱相候,尊驾想问的,今天我都会给个答案交代」
「哪里,是在下唐突打扰了」微拱手,带著些许兴奋与满心不安,古天溟随著身前塔般高壮的大汉转身离去。
是什么原因会让他如今愿意对自己坦白呢?双眉微蹙,古天溟认真思忖著,他没忘记这名异母兄弟之前泣语般的厉吼,承认是需要代价的不是吗?这点他始终谨记在心不敢或忘,而现在…
是古家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吗?
「好啦,人全走光了,你可以把头伸出来了吧,别憋到没气了」一把扯开裹粽的厚被,果然那张漂亮的脸孔连同双唇都已被闷的似六月红榴般,叫莫磊看的情不自禁又俯首往如般艳泽的唇瓣上吻去。
「你…唔?」才想一吐腹中郁气,没想到一句话都还没出口就被团湿软堵了回去,就连才撑肘欲起的上身也又被压回了榻上,随後另个重量立即代替了被褥披覆上未著寸缕的身子。
「别磊嗯…等啊…你」能出声的空隙实在有限,更别提身上还有两只到乱摸的手老害得他会发出语意不明的声音占了开口的机会,结果就是人都已经快著火烧化了还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词儿来。
「呼…云云早安!你刚才想说什么?」不知亲了多久,莫磊才总算过瘾地放了人翻坐起身,唇角弯的老高地煞是开心的模样,完全一扫之前被人吵起的坏心情。
反观还躺在床上的那个可就没眼前嘴咧到大开的人儿那般活力十足,不但被吻的发丝凌乱气喘连连,微肿的丰唇与蜜色肌肤上更染了层诱人的红粉色泽,一双子夜般的黑瞳则是朦朦胧胧的像是浸在水里。
「你…臭石头…」无力地闭上眼平复胸口急剧的起伏,封擎云一点也不想看到那颗臭石头脸上的得意神情,这家伙难道就不能看一下时间地点再发情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等会儿怎么见人哪…
「臭?我香的很,要不要再吃多点确定?」
「莫磊!」无奈地张开眼,封擎云只有连忙伸手抵住上头又准备压下的身子,对手是这石头,只怕是注定自己这辈子难有出头升天的日子了。
「别闹了,该起来办正事,唔…」抓著那两只捣蛋的大掌借力起身,哪知腰才使力一种无可言喻的酸疼便爬满了下半身,比起刚清醒时简直是过之而无不及,害得他一时间只能咬牙攀著莫磊的肩头动弹不得。
「云云,你确定要在今天办你所谓的正事?」毕竟是过来人,莫磊很能理解半挂在身上人儿的痛苦感受,覆掌在那直不起的腰背间轻柔按摩著。
虽然说昨晚两人的交欢不同於上被药性催动的粗暴,自己也很小心地该没伤著人,但他还是很怀疑第一被抱的小鬼现在能有办法行如常人。
人都在等著了,能不今天办吗?封擎云没好气地瞪了眼面前的罪魁祸首…何况若走不出这个门岂不更是糗大了,他可不想再露马脚供人遐想,尤其是在古天溟这个向来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外人面前。
「可不可以用针?或是其他什么都好,让我感觉钝点能走的正常就好」带著这一身酸疼,他实在没把握两条腿能走的不露破绽,除了莫磊外这一船全是功夫了得的老江湖,大概不消几眼就看出自己下盘虚浮了。
「云云,没了感觉你还有本事可以走的正常啊?怎么一觉起来你又笨了不少?」半是戏谑半是同情地摇了摇头,莫磊检视著封擎云胸前後背的绷带有无不妥後,开始拾起一旁的衣衫帮他穿上。
下针减轻酸楚不是不行,但那是让肌肉放松好好休息,封穴或用药麻痹了知觉也可以,但这些方法没一个是能让人立即行动如常的,休息与时间才是治这欢爱後遗症的最佳方子。
「再说干嘛要走,真要过去我抱你就好了,这点力气我还有,只是等到了地头你连坐著也不会舒坦就是了,没啥要紧事最好还是躺个半天休息」
抱?要不要乾脆写张告示周知天下更明白点?这石头…
头疼地揉著额角叹气,封擎云终於认清了这时候还是自立自强来的有用些,明知道这石头的是非道理不能用常人的眼光衡量,怎么还妄想找他帮忙?真是搬石头砸脚,自寻死路…
「喂,你在干嘛?都说抱你过去了,急什么急?古狐狸又跑不了,给我乖乖等著」停下穿衣系带的动作,莫磊一把扯住正翻身往床外挪的人儿,才稍霁的脸色又往下黑沉了几分。
这小鬼喜欢逞强的毛病怎么老改不过来?多依赖点又不会死人,何况自己这么个大活人就在这儿,干嘛白白浪费不用?想他姓莫的可不常有这么主动求劳役的时候,偏偏就有人不识好歹。
「没关系,没那么严重,刚刚活动一下感觉好多了,我想…我可以自己走」扬起唇,尽可能让嘴角上的笑容看来像人畜无害般的轻松自然,就怕一不小心戳到了这石头的罩门叫他又拗起了性子。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封擎云突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脑海里不由地又浮起了两人初遇时的画面,那段龙困浅摊的日子叫他彻底体认到面前这堵石檐究竟有多矮,这一…该不会又是他头低的还不够吧?
「云云,你是怕我把你摔著了?」
「…不是」
就知道,那种答是不对答不是也不对的麻烦问题又来了…语声极其轻柔,听在封擎云耳里却是觉得头皮开始有些发麻,然而这回再被触动的记忆可不是那么遥远的过往,而是短短数个时辰前连番点头後的教训。
「那…就是在害羞罗,觉得不好意思?」
「不…是」
果然,问语越来越是犀利的叫人如坐针毡,有鉴於昨晚的经验,他可没再傻到点头说出真心话,连著两个否定答语应该都符合这石头的识时务原则,这下子该没留语病给人利用了。
「都不是?那好,我们走吧」
才在为自己这没吞饵上勾的机警暗自窃喜,身子却突然腾空被抱离了床面,封擎云本能地就想偏腿旋身落地躲离,谁知道这一动念才发现四肢居然瘫软的不归自己所有,腰侧的软麻穴上竟是不知何时插了根银针,针尾犹巍巍颤动著。
「…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以防万一,怕你动啊晃的我会不小心摔了云云你,那岂不是大大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吗?」嘴角快笑裂到了耳下,莫磊比只偷腥的猫儿还得意地欣赏著怀里人儿满脸怔愣的可爱模样,尤其是那双水灵黑瞳越睁越大,都快可与自己媲美了。
这只笨小鬼,想在口头上玩赢他?再练个几十年也是不可能的事,重新投胎或许跟老儿套好交情还有点可能…
「云云,不必心生歉疚觉得麻烦到我,抱著你既暖和又舒服,顺便还可以跟你老哥示威一下,怎么想都一举数得,划算的很」
说到那个姓古的臭家伙,新仇旧恨可一并全算上了,居然敢一大早就跟他抢人?犹染著浓浓笑意的大眼满是算计地微眯了眯…等会儿他可要叫那只狐狸张大眼瞧清楚,搞明白小鬼的所有权是属於谁的!
心…生歉疚?示威?一举数得还…划算?!
「莫~磊~」
星月争辉(二)
偌大舱房里,摆设著几把枣色的桌椅几凳,样式虽然简单却不失恢弘气度,若不是偶随水波震汤而显晃动,真叫人察觉不出这仅是船上的一隅所在。
如今房里头或椅或凳坐了五个人,虽然每人面前都有杯香茗袅袅,奈何厅里流动的气氛实在太过诡谲,盏茶功夫过去,始终只有两人能悠然自若地磕杯品茗,其余的全如泥塑般地安静异常。
很熟悉的景象是吧…封擎云微扯了扯唇角,几个月前在泷帮大堂上也曾上演过类似的一幕,只可惜这回非但不可能事不关己地做名台下观众,连想喝口茶缓缓心思都有困难。
既羞又恼地瞪著这张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容,封擎云是真的很想找把槌头把这块害他如此狼狈的臭石给砸个粉碎,奈何腰畔的那根长针让一切仅止於空想,这副著了道的臭皮囊只能任由摆布地软倚在他怀里。
「喂,有话就快说有屁快放,尽在那边大眼瞪小眼的干嘛?再蘑菇,我就拍拍屁股带小鬼走人了,哈~」丢了颗生入口,莫磊毫不掩睡意地打了个大哈欠,他是巴不得这几根木桩继续装哑,才好正大光明地把人拐回被窝里寻梦去。
大眼瞪小眼…怎能叫他们不瞪眼啊?即使明知道自己现在模样一定拙的不能看,郝崭扬也仍旧收不回那一对快突出眶的眼珠子,忽然间他很想找本历本查查,看看今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黄道好日子,天老爷没事准备这么多吓人的惊喜是嫌他风平浪静过的太写意了吗?
当看到自家老大毫无形象地被那胆大妄为的红发小子,呃,是名震天下的『鬼谷狂医』打横抱进场时,脑海里掠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担心老大是不是又旧伤复发了,然而再来闪入的画面却是两刻钟前,接下来臆测就变成了──该不是昨晚太过…所以才…
说来也不能怪他胡思乱想妄加推断,会朝这方面猜不单只因为今早受到的刺激,更因为老大现在那种含嗔带羞的表情是他从不曾见过的,虽然双唇紧抿似乎是有些恼意,但整个模样却叫他莫名地浮出“幸福”这字眼,不用多作思索,脑子自然而然地就会往昨晚发生的事情上转。
所以,他真的真的,不是故意对老大不敬啊,就只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自己的两粒眼珠挪向别的地方去,怎样才能不去看那对教人又惊又羡的交颈鸳鸯。
想他姓郝的再不济也还算得上稳当的人物,今天连著叫人停止呼吸的两幕场景若是换成了徐小子或是岑菱那妮子看到,不扯喉叫翻了天才怪,更可能的是──那位号称技绝天下的『鬼谷狂医』大概已经在某人的纤纤十指间没了气息。
可如今与自己并肩同国的,一个是南方的大人物,一个则是座万年不化的大冰山…瞧,铮那小子这当口居然还能翘著腿悠哉地撮唇喝茶?相较之下,自己说什么也只得沦为定力不足殿後的那一个了,真是…唉…
「大个儿你在那儿长吁短叹什么?人家正主儿都还没开口,你这是在帮他暖场子?要不要借面锣给你热闹点?」笑嘻嘻地横送了记秋波,莫磊又是惬意地呷了口清茶润喉,看著一个熊般大个儿像浑身长了蚤般地坐立不安还真是好玩,他当然乐於多几分精神逗上几句。
「老大…」顾忌著有外人在场,郝崭扬极力克制著没扯喉拉嗓地丢泷帮的脸,只能扭著国字方脸委屈万分地望著自家龙头诉苦,他真怀疑自己上辈子到底是少烧了哪柱清香,要不怎会才走了个徐小子,马上就又补了个嘴上更不留德的。
唷,这只熊今儿个怎地开窍了?居然懂得向小鬼求救…眼角微龋果然倚在肩头上的人儿黑眸里的煞气又多了几分,咋咋舌,莫磊马上很识相地低头继续喝他的茶,老头说过,见好就收别笨到逼狗爬墙,尤其是当墙的这头没棒可打狗的时候。
「…可以解我的穴了吧」话,全闷在口里,说的既快、模糊又低哑,封擎云却肯定该听的人一定听的到,因为自己的嘴离那石头轮廓分明的左耳实在不到指宽,这么暧昧的距离搞不好连鼻息呼出的抑扬顿挫都是清晰可闻。
「行,只要你就这么坐著别乱动,尤其不准自找苦吃跑去坐硬板凳,还有,不许再闷不吭声地不理我」头是爽快地一点了事,两片红唇却意犹未尽地附加著条条但书,事关小鬼的身体与自己的福利,莫磊是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好」轻语应诺,封擎云一反常态地没再多言反对,反正能看不能看的都已经让人看的差不多了,再糗也不差继续坐在他腿上这一项,何况…抬眼凝望上面前的认真,丝丝淡甜在方寸之间漫溢…这石头的霸道蛮横有几分也是出自於对自己的关心,看在这份心意上,就随他吧
「喂喂喂~姓古的你睡著啦?一早扰人清梦不就是有话要说?人都被你吵起来了还在那儿装什么小媳妇?快点问,小鬼可是撑著一身伤来见你的,你该不是打算等人闭气晕了才开口吧」
随手拔除了锁穴长针,莫磊再不耐烦地扬声催促,心底忍不住也跟著念上几句…真搞不懂这只臭狐狸在耍什么白痴装潇洒,明明都已经急到破门喊人了现在又莫名其妙不知在矜持个啥鬼?憋这么久不内伤才怪,这些江湖人…啧,脑袋没一个正常!
「你伤了?严不严重?」眉头微拢,古天溟立即细心观察起面前手足至亲的气色,果然除了部份大夥心领神会的红晕外,整张脸容的确略显苍白憔悴了些。
似乎,总是见著他负伤受创的时候,看来这位兄弟所选择的生活方式,比诸自己的精采像是还热闹了许多,武艺精湛再加上眼下这番阵仗…他,该不是泛泛无名之辈才对。
「没什么,前阵子的事,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臭石头,就知道危言耸听地唬弄人,这算是哪门子的大夫?露出抹笑容表示无碍,封擎云刻意不去触及话里的另种意思,一心只想赶快把话导入正题,免得这石头半途又冒出什么害人下不了台的惊人之语。
「古门主,适才欲询之事还请见告,或许,有在下能略尽绵薄之」
咦,老大干嘛这么客气?分了神郝崭扬总算能转转眼改瞧旁人,哪知这一看眼珠子又快突了出去…怎么对这个泷帮向来的强敌对手,好像除了自己外每个人都笑嘻嘻和善的紧?诡异,真的很诡异…
「是想冒昧请教,在救起我的河域附近是否…有再救起旁人?」虽然这艘船上看来就只有眼前这几人,但古天溟心中还是抱著一丝期待,希望那个人在救了自己後也能安然无恙,不管事实的真相究竟为何,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背叛了自己的信任。
带著几分纳闷,封擎云迷惑地眉梢微挑,他没想到让古天溟这般急於形色想问的,竟然是与自己、与古家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不禁有些好奇起令他如此动容介怀的会是南水的哪号人物。
「旁人?水里头还有人?」相询的措辞都还没想妥,耳边就已经先响起一阵尖锐的怪叫,紧接著就像宣示所有权般,身子陡然被後头的那块石用力地揽进怀里抱个结实「古狐狸你不是想小鬼再跳一水救人吧?」
「你们这些个混江湖的怎么都是光长手脚不长脑的,手脚俐落脑袋空空又有什么用?不会水就别老喜欢下水玩行不行?一个个都爱自找麻烦,小鬼笨,你也好不到哪去,枉我还拿你做狐狸比,想证明是亲兄弟也别尽挑这蠢方法好吧」
「莫磊…要不要吃这个?」挪了挪几乎被搂到动弹不得的双臂,封擎云无奈地推了一牒点心递上,其实他最想做的,是拿盘里的东西直接塞住那每说话就叫人欲哭无泪的毒舌。
「亲…兄弟?老大…这是怎么回事?」
随著闷涩的语声入耳,封擎云只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忍不住屈肘把眼捂向掌心里来个眼不见为净…这石头就是有这本事,一开口就把什么都全搅和在一起,反正乱成了团也不用他理头绪,每都是自己这个被缠在里头的倒楣鬼接尾收拾。
「崭杨,等等再跟你解释这个,我们一件件来好不好?反正今天我会把所有该说的全解释清楚」
「一件件来?太…」没好气地摆摆手表示太过罗唆,然而来不及出口的慢字却被块桂甜酥堵了回去,眨眨眼,莫磊不怎么领情地转著灵动的大眼。
他是很高兴小鬼亲自动手伺候啦,可是那粗鲁的手劲能不能再温柔点?至少那双乌溜溜的漆瞳里应该情款款再多点笑意才对,天底下哪有喂情人吃食还一脸吹胡子瞪眼的凶相?
「很抱歉,我们只发现你…同伴吗?可否见告你同贵属是遇上了什么?老实说,我真想不出天下间有谁能令古当家吃亏的」暂时解决了莫磊的那张嘴,封擎云赶紧趁隙把问题问个分明,他得弄明白古天溟此遭难究竟是否…与她有关。
「呵,没想到区区在你眼里评价竟有这么高,不过这倒叫你失望了」扬唇微哂,古天溟自嘲地弯了弯唇,在自个儿的地盘上阴沟里翻船,说来还真是个叫人赧颜的笑话。
「这事要从五天前说起,有封信以十分奇特的方式送到了我手上,上头述载著邀约并以事关青邑荣辱作为要胁,落款则是沾了枚粉樱瓣,本来,就算我完全相信对方所言也不见得会接受威胁赴约,但…」
沉吟著留了话尾,古天溟将视焦紧锁著这张随语越显凝重的年轻脸庞上,如预期中所料,那对黑眸因为自己的这番话掠过了丝震颤,看来这一切难解的谜团,只怕都源於古家与他之间的纠葛。
「…但信函送达的方式却是古家核心直系才懂得的手法,所以即使你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跳,因为这已不单是青邑门的问题而是直接关系古家安危了,对吧」苦涩地替古天溟接了话,封擎云带著些许歉意对上了前方了然的目光。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差点害你…」「晚?!咳咳…」正举杯喝了口茶准备咽下方才小鬼伺候的糕点,哪知窜入耳的那个“晚”字差点没叫莫磊把嘴里的东西来个天女散广布众生分享「我没听错词吧?想再早要不要乾脆,咳…直接下去阎老儿地头上等著?」
「搞清楚点,你是运气好遇上了我,要是换做别人,像那个孙什么的笨老头,你这小鬼早回老家吃自己了,还能有气在这边挑三捡四,敢嫌晚?哼」重重用鼻出了声气,莫磊嘴角微搐地斜睨了眼怀里一脸负疚神色的家伙,想也不想地就是扣指夹了夹那俏挺的鼻头。
「古狐狸,听清楚了,你要是敢抱怨一句就给我滚回水里凉快去,小鬼为了你姓古的已经是急昏了头连命都不想要了,伤的乱七八糟还千里迢迢地赶著往你这儿跑…」
「莫磊!」察觉到聚在脸上的视线越来越行担忧,封擎云连忙伸手捂上了那张石头嘴,压低了嗓子温言恫吓著「你再插话,到天黑都解决不完我的事,到时候可别又怪我,说什么害你孤枕难眠没得好睡之类的鬼话」
不由自主地伸手扯了扯一旁还能泰然自若喝茶的夥伴,郝崭扬收不回的两眼已变得像是迷了魂般的呆滞,他只觉得自己正在做著一个十分荒唐的怪梦,因为梦里头的老大实在诡谲到叫人发毛…
瞧瞧他听到的,哪一样像是老大会做的?跟南边姓古的死对头称兄道弟?还说什么匆匆南下是为了他的安危?简直开玩笑!还有,那种低哄的口吻能叫威胁吗?根本就是那种嘟著嘴说不理你的小孩吵架玩意儿,至於内容,更是不敢恭维了…
这是他认识的老大吗?就算真不做帮主了也不必变得这么多啊!
简洁地挥手拍掉那只把自己衣袖扭到快分家的熊掌,封铮仍是好以整暇地喝著茶,素来无波的心绪照例没半点动摇,从头到尾他都如看戏般地置身事外,任谁也会以为戏里的角儿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痛啊!龇牙咧嘴地揉著自己的手,郝崭扬这才醒觉自己错拉了人求救,铮那个冷血小子除了阎烨外根本从没把旁的当回事过,忍不住闷声咕哝了几句,却又立即被下一段入耳的话语拉回了心神。
「别说抱歉,就算事情与你有关也不会是你的错,何况你还及时救了我不是?真要说错,也是我自己太轻忽错估了对手,若不是接信时阴错阳差让夜雾见著,不是拗不过他坚持相随,原本我还打算单刀赴会的」
尔雅一笑,诚挚的语声里没有一丝责怪的意味,从先前断续的对谈中古天溟隐约听的出这名兄弟似已为自己默默付出了不少,不论这份关怀用心是基於什么样的理由,他都只有刻铭於心的感谢。
因为,身为古氏族谱上遗漏的一员,他原可以冷眼旁观坐视不理,原可以作为报复地任由这一切的混乱发生,不需要伸手,也没必要费心解释,更没有义务将自己也扯进这团乱里,要说亏欠的,只有青邑古家…
「夜雾?」从不曾听闻的名字让郝崭扬直觉就是皱拢了双眉,他不记得青邑门的核心角色里有这一号人物的存在,难道是情报搜集上疏漏了吗?
「唐突请教,这一位…似乎不属青邑门下,甚至在贵盟众家好手中也未听闻…难不成是初出茅庐的後生晚辈?」语声渐微,最後一句更是飘缈的像是在反问著自己,然而话才说完郝崭扬就立即感到了後悔,只因这一问无疑是自曝他们对南水的熟悉,但是封擎云至今都尚未有揭露身份的意思…这,该不会坏了老大的盘算吧?
「看来…诸位对敝盟所属倒是颇为了解」暗将这不寻常的发现刻记於心,古天溟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保持著淡微的笑意,只有望向血缘手足的眼色沉了几分。
他,一直在监视著青邑的一举一动吗?是野心、觊觎还是…难道他表面的平和与真诚都只是用来欺骗自己的假象?心神两分,古天溟不由地质疑起先前的判断,认真反省著自己是不是太过於乐观了…
再怎么说,这名所谓的兄弟毕竟是被古家摒弃了二十年,遗忘了二十年,荏苒的成长岁月里,真能够…无怨也无恨?
「夜雾的确不是青邑人,也不属南水盟里的十八帮会,说来惭愧,至今我还查不出他的来,他是我一个多月前无意间救回的,因为失了记忆无可去,所以暂时留在门里」
「丧失记忆?一个摸不著底的人物,这么重要的约古门主竟放心让他跟著?」既然饺子都已露了馅,一不做二不休郝崭扬索性把话问个痛快,反正那端的老大既无摇首也没说不行。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很难说的…不过好在有他跟著,这回如果不是他机警识破了古怪,恐怕我现在很难站在这儿跟各位说话了,只可惜…他怕是没能一块脱逃」几许担忧冉冉覆叠上爽朗的俊容,笑意渐凝在唇畔,一种几欲窒息的不安感取代了方才分神的起疑,撼摇著古天溟的心。
有多少年头不曾有过脱离掌控外的事情发生了?久到自己都快忘了这种看不清全局的感觉有多糟糕,都快忘了什么叫惊惶什么叫做乱,如今竟是个认识才月余的男人叫自己重温这些令人不快的滋味?
看来这一回真是失控的彻底,只怕是再也找不著理由搪塞自己的心了…
夜雾…微挑眉,这名字让封擎云忍不住垂睫沉思著,专注到丝毫没留意古天溟神情间的变化,只因为甫听闻这两字心头就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却是像隔了层层重纱般的模糊,虚幻的让他抓不住这一闪而逝的念头。
「夜雾?这什么鸟名字?!古狐狸你家的怎么也跟小鬼家的一个样?我还以为像大个儿这么大件的家伙叫大娘已经够古怪了,没想到你那儿还有个会夜半起雾的…咦,等等,怎么我觉得好像在哪听过这种烂名字…」
抓抓乱发,莫磊还是做不到乖乖看戏不插嘴,然而这张口却没人出言反对,就连平常最在意名字被谐音乱喊的郝崭扬也似中了邪般静默在一旁不语,不但没有循例扯喉发作,反倒是也跟著一脸苦思的模样。
夜雾…被红毛这么一说,还真的有种很熟的感觉…
至於丢出问题的古天溟,投注在莫磊脸上的目光更是一反平素古井不波的内敛心性,露骨地带上了期待的色彩,只因对於那个令他一心挂念的男人,相月余来他却仍一如初见时…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人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夜雾,一个像夜里迷雾般叫人摸不清、看不透的谜般男人,却是撩动了自己的心…
星月争辉(三)
「小鬼,你家那个叫什么名字?」
「那个?」如只鹦哥儿般重复著问语,封擎云眉间凝思的结又攒的更紧了些,才觉得灵光一现似是快要抓住记忆里的那点熟悉,谁知道马上就被这打横突来的问语给中途腰斩…什么叫家里的那个?那个是哪个?这石头没头没脑地到底想问什么?
「还哪个?捅你一刀,错,两刀的那个!长的人模人样,心肠却比臭水塘还黑的那个混小子」一想到那个连伤小鬼两的家伙,莫磊的心情霎时不爽到了极点…那个混蛋最好这辈子躲在荒山泽里别再叫他见著,否则若不扒了他的皮当冬衣晒,磊字以後就全让人拆了当石念!
「还想不起来?不会吧~不过也才两个月前的事耶,那时候冰块桃也在啊,嗤,我看我拿针帮你通通脑袋算了,你这小鬼的烂记性比八十老头还糟糕」
他有说了“不”记得吗?为什么每自己只说一句後剩下的这石头就全包了?连点余烬都不留…眨眨长睫抿抿唇,封擎云认命地再一吞下满肚子的无奈,唇微启才待接话,哪晓得耳边马上又是另一串的连珠炮响。
「你是说…徐小子?徐晨曦?他伤了老大?怎么可能?什么时候?连铮也在?」又一,郝崭扬怀疑自己置身於梦里,只是比之上个梦境的荒唐,这回却是个让他连片刻都不想多待的恶梦。
「对对对,就是那家伙,难怪我觉得耳熟,夜雾晨曦根本同属一挂嘛,生这两只的女人铁定是生孩子生到昏头了才会随便塞这种怪名字」啪地一声俐落弹指,莫磊很高兴终於找出那个在脑袋里大玩迷藏的答案,他可不想落个和小鬼同样未老先衰的病症。
「小鬼,这只起雾的不会也是你家的吧?还是说被狐狸捡著就算送他了?」瞥著面前人儿微变的脸色,莫磊就知道自己随口说说的八成又撞对了什么,只是这些江湖人的名堂也实在罗唆了点,一北一南连名字都要分个白天黑夜?更扯的是名字相对心肠还真的就相反,狐狸跟小鬼的际遇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
「我说,你这小鬼未免也衰的过头,怎么人家随便捡都能捡到个救命的,而你这个当老大的却是了心思还找了个要命的入夥?难怪…难怪你老爹不要你,换做是我也会选古狐狸做儿子,免得没两年家业就被你给败光了」抛了颗生入口,莫磊边摇头边口齿不清地碎念著,完全没见著一张青紫的熊般大脸正如朵乌云般逐步进逼。
我…没人要,是因为我…衰?
这种时候,该摆什么表情给这石头看,哭,还是笑?垂首,叹气,封擎云只觉得脸上这张不知该做何反应的面皮已经矛盾到快要抽筋了,多少年的心底暗创被莫磊这么一搅,竟是连痛的感觉都省了…
该要纠结的思绪,没有,该会蚀心的凄楚,没有,该似扼颈揪胸的窒闷,没有,该想仰天长吐的郁气,没有,什么都没有,一切变得就彷佛只是谈论天晴还是天雨般的云淡风轻,就好像真的只是一段往事前尘,早该…不复记忆。
无意识地扬唇,直到熟悉的笑声传入耳,封擎云才知道自己笑了,而且还是不可遏止地笑的畅快,要不是两条熊般健臂巍巍颤颤地搭上了肩头,他真怀疑自己会一路笑跌下莫磊的膝头。
「老大!徐小子…晨曦他…真的背叛了我们?所以他才没回来?他怎么…下的了手?我们就像一家人哪」对於眼前灿阳般的笑脸完全视若无睹,也不管他夜露还朝雾的是哪山哪林冒出的人物,抖嗦的十指如同个溺水者紧紧攀著救命浮木,郝崭扬只知道自己整个脑子里只剩下徐晨曦这朝夕与共近五载光阴的名字。
要叫他怎么能相信自家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有天竟会同室操戈、血手相害?
姓徐的那小子不过是嘴坏了点,人贪玩了点,但任是闯的祸再大也不至於叛帮背主啊!好几浴血拼搏的生死关头,不都是连心携手地并肩渡过吗?他甚至依稀还记得每一彼此互替对方淌洒下的热血,难道如今是要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谁都好,拜托赶快来个人摇醒他脱离这场恶梦!
「死大个儿,这么用力要把小鬼捏碎啊?给我放手!」手起针落,莫磊是半点情面也不留地瞬间把那对熊掌变成了两只针包…敢在他眼皮下欺负小鬼?哼,也不睁大眼看他头点了没有,老虎嘴上拔毛,活该挨刮!
「一家人个头!一家人会狠到恨不得把小鬼拆解入腹连骨渣子都不剩?你自个儿问问冰块那刀扎的有没有半点犹豫?就说我把小鬼从湖里捞上岸的那回好了,那一刀只差没把他的腰对半拆做两截叠著玩,偏偏就有人钝到连见了棺材都还不知道该掉眼泪,舍不得辣手拔草也就算了,居然还倒贴送上门去喂刀?简直…」
「怎么,说了老半天还不相信?」好个死大个儿,手上扎的那几根还不够痛快是吧,都浪费他一缸子的口水了,居然还死不开窍?…看著那颗硕大的头颅摇的比把波浪鼓还勤快,莫磊的两只拳头已是指节互扳地咯咯作响。
「我说姓郝名大娘的,如果小爷我把你这臭大个儿扎成只刺猬满地爬,你觉得咱俩还勾肩搭臂地一家人吗?不都说了个大胆大,怎地大个儿你的份是让谁给啃光了?」
「唉,带头的笨难怪跟班的也蠢…我看这样好了,乾脆打盆沙给你,让你跟那只飞不起来的笨鸟作伴把头搁在沙堆里埋著,既可装聋扮瞎又能遮雨避阳,如何?这主意不错吧」一摇三叹,只差没彻底来个粉墨登台,唱做俱佳的一番演出就已让国字方脸上变幻的色彩越来越精采。
无力地张嘴掀了掀唇,出口的却是今天已然记不清数的叹息,封擎云不抱希望地朝两人脸上各扫了眼,果然,四粒眼珠子的焦距全不在自己身上,偏偏一个老大一个小鬼的喊的那样热呼,搞半天都只是叫好玩的而已,两个人根本就自问互答,玩得愉快的很。
「你这番邦红毛懂个什么鸟?!」惊疑、震骇外加羞恼的忿慨,郝崭扬早把规矩修养什么的全抛诸天外,只剩北方人惯有的粗豪大嗓发挥的淋漓尽致。
「我问我的干你啥的屁事?要不是看在你救过老大的份上,老子早一掌把你轰上南天门当看门狗去,哪还轮的到你来数落老子对还不对?!」
伸手捂耳,在隆隆火线中的封擎云实在想左右开弓一人赏上一记拳头,都说了家丑不可外扬,这两只竟然还这么光明正大地猛挑自家人的痛踩?那块向来嘴里吐不出好料的臭石头也就算了,他们统领一方的大堂主又是几时成了这么沉不住气的老粗一个?
真该找个时间跟这缸石头墨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请大神医高抬贵手别尽挑他的人来染?也不过几天的功夫,菱菱、孙大夫、崭扬,连铮都难幸免…他已经找不出四堂首要里还有谁称得上完好如初的了,将来若是不小心把各分堂都逛上一遭…烨迟早会杀出靛风堂把他这个前帮主宰了…
「你是…封擎云?泷帮前帮主,封擎云」语调微扬,语意却是完全的肯定,即使发话的语声极轻,还是十分轻易地就叫互不相让争辩中的两人立即停了口,就连走神中的主角也迅速拉回了神智。
「啥,搅和了老半天你到现在才搞清楚你老弟是哪一个?天底下…有这么白痴的狐狸吗?」彷若天开般地瞪直了眼,要不是腿上还有个小鬼,要不是力气没大到可以一手抱人一手空著指人,莫磊绝对确定自己会跳到这只狐狸面前揪著他的襟口重新观察个仔细。
「奇怪,这回怎么会错的这么离谱?狐狸根本不是狐狸,该同样叫小鬼才对,笨到中毒变落水狗还搞不清状况已经够糟了,现在居然连自家兄弟在眼前晃了大半天都还不知道姓啥名啥…这算什么,换个法子证明跟小鬼系出同源?」
照例的碎念,声音虽小却也同样照例地叫在场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只不过这一唇角忽扬忽瘪、一口气堵在喉里不知该上该下的可不再只有封擎云一个,就连从头到尾保持八风不动的封铮,持杯的左手都不免轻颤了下,璀如星灿的黑眸里开始凝聚著一种名为有趣的情绪。
「咳,这可不能怪我,莫兄所谓的大半天里我只听到小鬼、大个儿还有冰块这三样,狐狸的本事再大恐怕也没办法变身做各位的腹里虫哪」故作无辜地耸了耸肩,古天溟也忍不住徐徐弯扬起唇弧,连同语气一并轻松俏皮了起来。
想来古人在痛饮杯中物时大概是忘了先试著把唇角往上拉拉,在他看来,由心一笑比酩酊大醉还要能解千愁,什么疑虑、迷惑、烦忧的都先搁旁等等再说吧。
「呵…」铃般的清脆笑声如银瓶乍裂般陡然飨彻整舱房,除了古天溟还能依旧故我保持著风度翩翩的微笑外,就连封擎云也已是伸手捂唇隐忍满腹的笑意,而剩下的两个则是突然之间变得非常有默契,一块抬眼一块转头,然後再一块像看怪物似地瞪向那张如盛放的绝美容颜。
「封,我带这只碍事的出去说,免得今晚某人会独对空纱帐垂泪到天明,妨了泷帮前帮主夫人谈情说爱可是以下犯上的重罪呢」看在能让自己这般痛快大笑的份上,就好心帮封这一回吧…挂著丝犹未敛回的笑容,封铮身如风旋,须臾间就见他扣了郝崭扬的脉门直拉人往外走。
「…铮你知道?好啊,就瞒我一个?!老大你…」「…臭冰块,敢拿话损我?忌妒啊?!小鬼你…」像似刻意彰显著绝佳默契,两句吼语在呆了片刻後半分不差地同时响起,语声交杂却都字字清晰,就连那四道目光都十分一致地从封铮脸上游走回封擎云身上。
这三个是几时连声同气变得感情这么好?抿唇摇首,封擎云只觉得又想叹气了,这下子他可非常确定铮这家伙的确在藉机报复自己的无心之过,要不哪有人拉了你一把後又推你下崖的,搅得他都不知道该说声谢呢还是该饱以老拳。
「对不起,借插个话,能否现在就启航洞庭?你们原来也是这么打算吧,这面旗请立在船头,一路都不会有人盘哨的」从怀中掏出青邑门令旗,古天溟话虽是对著往门边缓步移动的两人说的,目光却仍留在封擎云脸上,虽然不明白泷帮为何会昭告易主,但看来至少这艘船上还是他说了算。
视角微瞥,一见封擎云颔首,封铮二话不说便接了旗往身後的郝崭扬手里头塞,然後拖著这重死人的大家伙继续往门外走,直到不见人影都还能听到那大嗓门犹不住嘀咕著「…大摇大摆进洞庭…我真的在作梦…」
「你担心是调虎离山?」
「倒还好,有薛伯在问题应该不大,呃,我说的薛伯就是爹的八拜之交,有青邑之师美称的薛松岩,上你见过的,再说决定赴约後我就立即派人连络爹跟娘,按时辰算,昨日他们也该回来了」
爹…陌生的称谓,却是该要熟悉的称呼,封擎云不由地身形微颤,清澈的黑瞳上缓缓浮起层茫然迷雾…这一,终於真的要见到他了吗?见到那个跟这张脸如出一辙,给了自己生命却又不要自己,甚至无心的一语否定就将自己推入炼狱里的那个男人?
「说来我们的爹还真是好本事,两个儿子居然是一南一北地各霸一方」出口的话语是带著几分内疚地轻讽,睫羽半垂的古天溟没留意到面前手足的黯然「他若是知晓你的身分,不知道会不会後悔当年的决定」
「你,知道了多少?」开门见山,封擎云不想再多绕其他的话语,就怕每一句与“他”相关的词句都会如针扎疼自己的心,原来,自己还是没有想像中的洒然啊,即使莫磊已经替他填抚了不少痛。
「很多,除了爹对你娘的情感究竟为何外,大部分的事情我都从族里老人的口中问得了经过,但毕竟都是片面之词,我并不想就此妄下断语,只是没料到你娘竟是极乐谷的魔…公主,而从这场约看来…她似乎很恨青邑古家」「片面之词?呵…谢谢你为我娘保留了许多,其实你我都明白,以她在江湖上的风评,所谓的片面也差不多就是全部真相了」撇唇微哂,封擎云的笑容里满是无言的倦乏。
子不言母过,纵使她有千万般的不是,但如果一错再错,甚至危及数千人的安危、祸延其他血缘至亲呢?他还能有旁的选择吗…
「你猜的没错,她恨青邑门,因为古…返脑倒剩就连你她都一并恨上了,毁了你与青邑是她对他的报复」
「那你呢?你对青邑、对爹、对我…有没有恨?」终是忍不住问出萦绕在心底的困惑,古天溟认真紧瞅著封擎云眉宇间的神色变化,想要个答案,为青邑也为自己,对於这个甫见面就有好感的兄弟,他,不想放弃。
「你不愿唤他做爹是因为怨恨他当年不要你吗?那我呢?你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哥哥?我有资格唤你声云弟吗?我知道,因为古家的这一半血,你娘大概对你不会太好,怎么说都是古家亏欠了你,我不敢说能够弥补你什么,毕竟很多东西错过了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重来,但至少以後的岁月里,我不想再错失你这个弟弟」
就所听来封若樱这武林魔女的种种,古天溟不认为封擎云的童年会是幸福愉快的,何况家里的老人曾说过当年爹狠心将她与孩子挡在门外时,那女人竟是当场就想将手里抱的孩子往门阶上摔,说什么『没用的东西,要你何用』…
东西…若是连还在襁褓中的稚儿她都只视为是样可以利用的东西,半点骨肉亲情都没有,他不敢想像当这孩子越长越像爹时,那女人天天看著那张由爱转恨的脸孔会做出什么更离谱的事。
如果可以,他由衷地希望能以兄长的身分还给他这份亏欠了二十年的亲情,哪怕只是多呵宠他一些都好。
「喂,臭狐狸,别再欺负小鬼了,他要是真恨你家老头的话,干嘛还跟疯女人作对惹得一身伤?又不是吃饱撑著嫌命长」没好气地白了眼这只专捡错壶开的臭狐狸,莫磊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占有欲十足地搂著人往怀里偎不说,双唇也顺便在那张闷沉沉的脸上偷著香。
本来嘛,他是打算安安静静地留空间给这对难兄难弟好好沟通,商量看看该怎么收拾那个据说功夫卓越的疯女人,谁叫在那段陈年往事里本来就没自己参与演出的角色。
谁知道这只狐狸竟是话越说越咄咄逼人,害得小鬼摆出这副东施捧心的鬼样,难看死了,他可是一点都不想见著这张垮嘴皱眉的臭鬼脸,再多看上几眼,保证胸口堵著闷痛的那口气马上会害自己两腿一伸下去见老头。
「老掉牙的旧帐就别翻了啦,省点时间往後头想想该怎么办吧,再怎么说小鬼也是从那疯女人肚皮里钻出来的,想他动手我看是没指望了,只要别又傻到跑去挨刀我就该杀猪谢天谢地谢各方过路神魔了」
「所以说…」大眼轻眨,为了充分展现出自己愿意重伸友谊之手的善意,表示不再计较他之前同自己抢人的那点不快,莫磊刻意扯唇绽露出一个自认非常有诚意的甜美笑容。
「古狐狸,到时候宰人的重责大任就靠你啦,别客气,就当是做哥哥的见面礼好了,看在这礼的份上,除了“云云”这名儿是我专属的外,其他随你高兴怎么叫都成,我保证小鬼不会有意见」
见…面礼?虽然面上笑容依旧,然而古天溟的心里头却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两只耳,他该没有错听还是漏听了什么吧,把云弟娘亲的头颅拽了当见面礼?哈,原来这红头发的也有说笑轻松的一面,倒不完全是前头那番快语毒舌地难相。
然而等到四只眼对瞪了好半晌,却始终等不到那双水亮乌溜大眼里的认真消退半分时,脸皮笑到越来越僵的古天溟才终於意识到两件事──这位仁兄口中的狐狸封号还真不是普通人扛的起,还有…视线拉回睇凝在那张重披笑意却笑的有那么点古怪的俊颜上,古天溟眼里除了那份原有的相惜之情外,开始多了些同情,又加了点佩服。
通常脑袋清醒点的该是不会选择这种伴的,毕竟对个江湖人而言,被气死、被吓死或是惨遭池鱼之殃被人砍死…都不会是墓志铭上的好事由哪…
断(一)
父子相见,该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每每午夜梦回、思绪奔腾难遏的暗夜里自己总是禁不住幻想著许多种可能的画面,当然也包括了眼前的这一种,对面相见却形如陌路。
薄薄面具隔阻的,何止是壑山高的距离…
睫羽轻眨,仍是甩不去眼底不断泛涌而出的苦味与涩意,尽管已躲在面具与谎言的保护伞後,却还是难抑满腔紊杂如麻的心绪,封擎云著实後悔自己一时冲动下的决定,不该答应古天溟见上这一面的。
「小鬼,再呆下去就乾脆摘了脸上这鬼玩意,反正戴了也白戴」趁著古天溟对古贩蚋鞠杆咴夥之事时,莫磊把唇贴向封擎云耳边叽咕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始终死瞪著那张占满视野的碍眼死物。
真是难看毙的东西…毫不认可地皱了皱鼻,眼下他最想做的就是一掌打掉这玩意,青灰灰死沉沉的,掉在地上连三岁娃都不会捡来玩,偏偏小鬼一家子的眼光独到,一个个全把这玩意当宝似不嫌闷地往脸上盖,还振振有理地说什么此时此地不宜以真面目示人?
好吧,就算因为小鬼跟这位古老爹的脸儿太过相像,叫人一瞧就什么都抖了出来,为了怕狐狸娘抓狂,千百理由得正大光明遮上一遮外,另外那两只又是为了哪一桩?怕人家认不出三个是打一窝来的吗?那干嘛又费事地把那招牌披风脱了不穿?丑媳妇不敢见公婆就明说嘛!
暖烘烘的热气扑耳直来,陡然拉回了散乱的心神,封擎云下意识就想偏首避开这道害他脖痒痒的气息,谁知头才转就见著了莫磊那横眉竖眼如怒目金刚的怪脸,教他忍俊不住终於松了双唇上紧抿的力道,两片遭虐许久的红唇才总算得以恢复点殷然血色。
这石头…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毫不吝啬地拉他一把…
「爹,这四位朋友就是从江中救起孩儿的,因为一些私人上的因素不便以真面目相见,还请爹娘见谅」注意到那双望著自己的莹莹黑瞳里光韵微颤,古天溟不禁也感到些许歉然。
看来自己似乎是太操之过急了点,这样的见面方式在云弟而言只怕是相见争如不见吧,但如果连这一步都迟疑著无法踏出,那所谓父子相认、弟兄携手的一天岂不更遥遥无期地难以指望?
噙著抹和煦如阳的笑容,古天溟回以温暖坚定的目光替眼前心神不宁的人儿加油打气,即使将来蜚言流语难免会打击青邑门在武林里的声望,他也不希望为了维护一点虚名而错失这名好兄弟,已然发生的事情,不论对错任谁也无法改变,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己之力弥补往事遗留下的缺憾。
「晚辈封敬雨拜见古前辈、诸葛前辈,覆面失礼之实非得已,还请前辈们大量不予责怪」集中精神谨慎应对,封擎云努力把所有翻腾的情绪全压往心底埋藏,一如莫磊所说的,再失神下去脸上的面具真可以当垃圾丢了。
敬雨?敢情老大是把名字全砍了半…与封铮同站在最後头的郝崭扬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原本就很低落的情绪复又更加阴郁了几分。
那他怎么办?崭扬,斩扬,砍了上头音还是等於没改,砍下边嘛,山扬,山…羊?!面具下的两道粗眉越想越如麻结辫,因为如果把扬字剖半可就更恐怖了,崭扌,斩…首…
放任思虑天马行空地乱跑,这趟青邑之行他可是觉得别扭到了极点,死对头一个个全变成老大的至亲血族,而且牵来扯去几乎都是老大长辈级的人物,什么叔伯姑婶的全跑了出来,这下可好,以後动手不但得留情三分,照了面只怕还得称伯父道伯母的,这还怎么打的下去?老天爷玩笑未免也开的太大了。
「贤侄言重了,相救小儿之恩老朽正难以回报,哪还计较这些?况且你我都是武林中人,江湖是非多,谁又无难言之隐呢」
拈须摇首表示无妨,古访媛缎σ獯蛄恐这群意外的访客,除了那位红褐发色、唯一以真面目示人的青年外,其余三个人流露出的气势都并非泛泛,让他忍不住在脑海里开始搜寻记忆中的一些青年俊彦加以比对。
虽然这些来客身分未明又事神秘,但古沸闹腥春廖藿娴伲除了因为相信自己儿子看人的眼光外,还因为一份萦绕心头上的奇妙感觉,莫名地叫他提不起半点敌意,出道以来对甫见面的陌生人物他还是头一回有这般和善的感受,也或许是因为对方救了自己的独子吧。
「听溟儿说,贤侄似乎对这件事的幕後主使有些头绪?可否说出来供老朽参详参详」
「…古前辈还未打开密函看过?」
是彻底忘了她吗?还是…不愿再回首往事?一段於你已毫无半点意义的烟尘过往…
「贤侄是指那枚樱瓣吗?仅以此判断?」
说不出口,那始终禁忌在胸口的名字,二十载的岁月悠悠,却怎么也难抹灭那一段笑泪掺伴的日子,只因,那是曾用心刻划下的迹痕…
「…不,还有古门主身上所余的残毒──『留情』」
留…情…真是她?搁在膝头上的大掌不由地缓缓拢紧了十指,淡微的笑意也渐渐冻凝於唇边,古飞裆沉凝地转首与身旁的发妻相望。
留情伤心,留心无情。
『留情』可以说是极乐谷置人於死毒物中的头号招牌,中毒者无解药必死外死前还得受尽经脉寸裂之苦,所以几乎没有人是真的捱到毒发丧命,通常都是趁著还能动的时候先自我了结,这等残酷正是极乐谷震慑武林的手段,也是令它无法见容於江湖的主因。
二十年了,难道当年的纠葛不但仍未断结还蔓延至今再起风浪?竟是用上了『留情』来对付溟儿,她对古家的怨恨有这般?自己当年的决定难道错了吗?原以为将孩子留予她作伴,激起的母爱天性多少该能消弭她性子的偏激才对…
曾经相爱,又何苦变得彼此相憎?…若樱…
「看来的确是与极乐谷脱不了干系了」轻叹了口气,古肥帐捌鹦闹械那О愀锌,重新将目光望向那名叫封敬雨的神秘人,载满岁月历练的漆眸霎时变得像似要穿透人心的邃。
「老朽有个问题想向贤侄请教,如有冒犯还请贤侄看在老朽年迈疑愚的份上别介意,敢问贤侄的封姓可与极乐谷一脉有关?」如箭般的锐语,锋利地叫人难以招架,郝崭扬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已被这句突然冒出的质疑吓的全身僵硬,不过也好在如此,要不然他真怕自己的脖子会忍不住往老大那头转而坏了大事。
老大的老头果然有两把刷子不容小觑,难怪生的两个儿子能这么好本事各霸一方水域…老大,该比自己沉的住气吧?
微抿唇,古天溟同样被这句话问的心头一惊,目光也不由地睇凝在那双唯一露於面具包覆外的晶瞳上,对於爹的精明心细老实说他并不感到十分意外,而这句问语其实也不难搪塞,问题是…云弟虽然隐瞒了身分却不代表他愿意说谎,尤其是在自个儿素未谋面的亲爹面前,那种复杂与为难的心绪他很能够理解。
看来欺瞒不孝这罪名只有自己先担啦,就当是表现为人兄长的气度吧,唇微启正打算开口替封擎云解围时,一阵清雅的笑声叫古天溟捺下了正欲步出的足尖。
「呵…果然妾身未明还是难免叫人猜疑啊」如夜星般莹亮的墨瞳里没有一丝慌乱失措,满盛著盈盈笑意更并射出耀眼的自负神采。
「在下封擎云见过古前辈,想必前辈能够体谅在下适才委以假名的苦衷,贵我两方误会已多,大敌当前在下实不想再徒增事端,古门主,数日隐瞒之过同样也请阁下海量包涵」
随著身分的转变,用词语气神态也全随著改变,封擎云不再以晚辈身分执礼,纵使他已不再是泷帮之主,但此时此地他的人就代表了北水第一大帮,言行举止间当然不能过於谦逊有损泷帮声威。
没有承认亦无否认,只是再简单不过地亮出了真实身分,再要怎么联想那就是旁人的事了,不过大概没人会把北地龙头跟邪魔歪教牵上关系,这一来就连为何戴著面具相见都能做十分合理的解释,泷帮隐秘低调的行事风格已是为人周知的特色,更何况上回已有前例可循了不是?
这招端地是漂亮至极,古天溟忍不住在心底为手足的这份聪颖急智鼓掌喝采,姑且不论血缘这层关系,这样的男人果然是能够与自己匹敌的好对手,教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然而赞誉归赞誉,古天溟倒没忘了该在脸上配合做出微愕的表情,还有双目中也得并出炽亮的神采,这是南北两雄相见该有的反应吧,总得留意马脚别出在自己身上,不然可糗大了。
「原来竟是封帮主大驾,失敬失敬」
随著客套的应语声,果然,爹的目光往自己这边瞄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大吃了一惊,该是没想到掀开的底牌这么吓人吧,古天溟忍不住在心底偷笑了好几声,云弟竟让他看到爹露出这么有趣的表情,回头他可得想想该拿什么相酬才好。
「前辈客气了,帮主这称谓倒叫在下惶恐,在下目前…暂司敝帮靛风堂」随口垫上了个职务称呼,其实心中最希望的是眼前的男人能亲口唤喊自己的名字,只可惜不论身分表白与否,这点微愿终是难以实现的幻梦。
封擎云,这三个字如果只是个贩夫走卒该有多好…
「封堂…」
「喂喂喂~」安静了许久,杵在旁看戏的莫磊突然横臂揽过前方人儿的胸胁猛往自个儿的胸膛上拉,另一手顺势也攀过肩头把人扣往怀里锁著,就连下巴都一并黏上了人儿的肩头。
「我说小鬼还有古狐狸,你们门主来帮主去的到底还要玩多久?等会儿是不是还要堂主舵主的一个个点名?狐狸老爹年纪大了罗唆还情有可原,你们这两个小的居然也正事不谈尽跟著喳呼,是要等疯女人杀上门了才打算讨论怎么收尸是吧?你们这些混江湖的,怎么老废话忒多!」
话说的很是直接,尽管道理十足,却让人下不了台,古妨成纤淙换拱朔绮欢带著笑,却任谁也看的出有点僵了,一旁的诸葛茹则更是明显地睁直了秀气的眉眼,想他俩已是很久没听到这么放肆粗鄙却偏又有理到叫人无法反驳的言词了,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合宜。
紧咬著下唇忍笑,古天溟一张俊颜已是憋的脖粗脸红,身为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他真的很想向封擎云问问这么有趣的家伙是上哪挖到的宝,就不知道夹在中间尴尬的他还有没有心情回答自己这问题。
「喂,全瞪著我看干嘛?我脸上又没写了策略战法,麻烦各位高手自个儿动动脑子好吧,尤其是姓古的笨狐狸,再敢给我偷懒犯傻就扔你回水里凉快…啧,怎么这年头当家作主的全都是些脑袋不灵光的家伙?还是说因为当了家才变笨的?可小鬼把位子给了人後也没见聪明点,搞不好根本是血统出了问题,难怪两只都一样,种不好嘛」
基本上,後头的那一段完全是莫磊习惯性自言自语的碎念,奈何现在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所以即使只是蚁蚋般的语声听在有心人耳里也都字字如雷的清晰,结果就成了──「哈…对不…起…哈哈…老大…」洪亮的笑声突兀地响彻在大堂之上,只见一个熊般魁武的身形笑的如枝乱颤般抖嗦个不停,然而配在脸上的却是副毫不搭嘎的冰冷面具,叫人怎么瞧都觉得好笑,果然不多时,另一串闷笑声也加入了行列。
娘?浓眉微挑望向正举袖掩唇的美妇,古天溟终於决定饶了自己任唇角高扬…没想到向来最重仪态的娘亲居然也在外人面前破了功,云弟这一家子的魅力实在叫人无法挡啊,看来这个北水第一大帮要比自个儿家好玩多了,该找个时间好好联络下情谊才是,想必有不少新鲜有趣的可瞧。
「小鬼,大个儿中邪了耶,我帮他一把吧」斜睨了眼抱膝倒在旁还犹自笑个不止的郝崭扬,莫磊露出了白牙毛遂自荐,敢笑话他是吧?只一针,保证臭大个儿今後再想笑也呛不出半声。
「不…哈哈…老大…哈…千…万…不要…」即使已经笑到捂著肚子蹲墙脚的惨况,郝崭扬还是挣扎著勉强自己把话说全,连瞎子也看的出那口白牙後磨刀霍霍的杀气,他才没大方到点头让人宰。
「…」哑口无言,面具後的唇棱早已抿成了条直线,封擎云从没一刻像现在这么感谢自己脸上的面具,否则他还真想不出办法消这一脸的烫热,还亏他恪守份际没敢忘了身分弱了泷帮的名头,结果这两个宝…唉…
铮,看清楚了,回去可得帮我跟烨证明形象不是毁在我手里,要算帐可别找错了人…密语传音,除了封铮外封擎云还真不知此刻的心情能与谁分享,谁知那双剪水秋瞳只眨了两眨後就焦距远缈故作不见。
唉,这小子怎么老爱这么记仇?真不知道是被谁带坏的…正想凝唇再传些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让封擎云转首朝外望,就连原本还难以收拾的笑声也随即还了大厅宁静。
「禀门主,天蛟寨及巨鲸帮的船队集结洞庭,要求入岛!」
集结洞庭?在这时候?双眉微拢,古妨步匏剂恐,封擎云和古天溟则是趁众人不注意时迅速交换了个眼色…
「挑这时候来郊游?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狐狸你乐子大罗」
连莫磊这局外人都听的出不对劲,一屋子老江湖心里头当然更是雪亮,只是每个人所想的却不尽相同,其中又以古贩蚋玖┑拿嫔最为凝重,尽管刚才的气氛甚为和谐,但他们也没忘了这四个意向未明的棘手人物可是由来已久的所谓劲敌。
在南水盟里,天蛟寨、巨鲸帮虽然说是除青邑门外分占二、三位的大门派,但实力却远远不如後者,再加上青邑门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就算两方真的联手准备窝里反他们也有恃无恐,怕只怕…前有狼後有虎,腹背受敌情势就不乐观了。
「主、随船各一放行,船过即布雷放索,薛老及雷总堂都动了吧?跟他们说前岛迎客」从容下著指示,古天溟俊颜上仍是一派宁和,不见半点慌乱。
「回门主,薛长老、雷副都已在聚义堂相候,小的这就传门主口谕」
「封…堂主大概已久闻南水这些个琐事,没想到今天倒真要让贵客们看笑话了」口里打著哈哈,两眼却是炯然如炬般明亮,古反蚴二万分精神留意著眼前那双黑瞳里的任一抹流光。
「我说,狐狸老爹,别再拐著弯子说话好吧?你不嫌口乾我都替你觉得浪费,小鬼不会趁火打劫的啦,他的心能有一半黑就好了,老笨的啥事都自己一肩扛」
「莫磊!」瞥著古妨成戏浩鸬木缴,封擎云只能哭笑不得地回首低喝了声後头那块专惹事的石头「别胡闹,好歹他是…」
「是,他神气,他伟大,念两句都不行,小气!」
臭小鬼,有了爹就扔我过墙啊?还有那姓古死老头,老的小的全同个贼样,都还没开口认人就懂得先跟他抢?真想剥了这张老狐狸皮做棉袄…
噘唇鼓著腮帮子,莫磊把想骂的全含在嘴里嘀咕著,然而少了声音怎么也骂的不够痛快,只觉得一股气酸溜溜地直在肚里打转,闷的他想也不想就张嘴往眼前温润如珠般可爱的耳瓣咬了下去,直到察觉到怀中人儿的轻颤,才复又不舍地把它含在口里舔弄著怜惜。
忘恩负义的臭小鬼,对我有我对你的一半好就好了…
拜托,姓莫的臭石头,能不能张眼看看他们人在哪啊?想丢人别拉他一道好吧…紧咬著牙吞下所有被逼到口的呻吟,封擎云实在想递出拳头往後送去,面具遮掩下的双颊早已是红云满布,好在有著面具跟发丝的遮掩,莫磊又是整颗头都凑了上来,样子虽然难看但总比让人看清这石头做了什么要强的多。
「咳…爹、娘,我想我们该出去迎客了,至於封堂主与贵属…」一如以往平稳的语气,只有那双过於晶亮的眸子漏了丝笑意,若不是时机场合全不对,古天溟真会咧唇好好笑上一回,这么忍著实在太委屈自己了,迟早得内伤的。
「古前辈、古门主,在下就长话短说了」不动声色地挣脱了莫磊的钳制,封擎云刻意忽略耳垂上又热又痒的异样感,努力让出口的语调听来如常。
「此番南下,主要是欲与贵门携手抵御东山再起的极乐谷,贵盟的家务事敝帮当然不便插手,只不过眼下时机实在太过敏感,还望能应允敝帮所属同去为贵门掠阵,以防肘生异变」
综观全局,这要求确是合情合理,但…沉吟著,古方目光望向了古天溟,让外人插手内务实是江湖各门派的一大禁忌,更遑论这外人还是对峙已久的假想敌手,该怎么拿捏才不叫旁人拿做藉口闹事…
「想必封堂主并不意欲打出贵帮的旗号吧?」对於封擎云相助的真心自己当然是愿意相信,不论是因为基於这些日子对他的了解或是因为基於那半身相连的血缘,然而台面上古天溟却不能不把戏给唱足,毕竟自家的爹娘都还於状况外难予通融。
「那自然,打著泷帮的旗号掠阵,只怕徒惹风波外更落人口实,古门主就介绍在下等为远来慕名的访客,不到必要,我们不会出头的」
「那么…无论是否如阁下所料地内藏玄机,在下先代青邑门谢过了,请」让过古贩蚋鞠刃校古天溟也跟著领头步出,只是在转身时俏皮地向泷帮众人眨了眨眼打招呼。
老这么之乎者也地实在见外,他还真怀念那几天在船上的消遥,跟云弟把关系全摊上台面讲明白後,那夥人就压根没把他当个门主来看,你来我去的旁人看来或许有失他们在江湖中的身分,但感觉却是好的没话说,毕竟只有自己人才能享有这份失礼吧…「磊,这给你扎,你的发色太特别了」边走边递过方黑巾,封擎云示意莫磊将耀红如火的头发扎掩住,免得等会儿甫照面就惹麻烦。
天蛟寨倒还没什么交集,巨鲸帮可就不能说陌生了,跟莫磊认识之初,这帮人就一直搅和在里头,他现在只由衷地祈祷这石头的记性别太好,否则等会儿自己那句『不到必要不会出头』的诺言大概是得沉在水底了。
「嗤,真罗唆,谁认得我这无名小卒」念归念,莫磊还是听话地接过头巾扎了起来,随意打个结後,放下的双手却各自落在封擎云的胸口背心上压了压。
「你确定真没事可以打了?不准又给我逞强找麻烦,英雄留给那只狐狸当就好了,我们看戏」
「只看戏?」抿唇轻笑,如春风般和煦的暖流随语紧紧包裹著心房,封擎云覆掌握上了莫磊贴在自己胸前的大掌「呵…你忍的住吗?别担心,有你在我怎么还会有事…」
就算到了阎王殿上也会被你扯回来吧,就算等会儿会被她伤的体无完肤心如碎瓷,你也一定能帮我拼补回完整不是?
管它伤的再再痛,只要有你在,都会有痊愈的一天,等风停,等雨静,又是片万里晴空碧如海,风雨再大,又有何惧。
断(二)
前岛,洞庭孤岛上一片岩沙互构而成的奇特所在,百余丈见方的大小,是群山绝崖环绕下的青邑门出入洞庭湖的唯一门户,其前方水域暗礁甚多旋流满布,除非有青邑门的引导使指引,否则船身稍大点吃水较的根本难以靠岸,可以说本身就具备了攻守上的优势。
「啧啧,四条船能载的人还真不少,二、四、六、八…看来手指加脚趾头还不够用哩,小鬼,你的狐狸老哥是不是太大方了点啊?不怕在自个儿家门口摔的鼻青脸肿没脸见人?」
同封擎云一行全站在青邑所属的最後头,莫磊是掂著脚努力伸长了脖子才见得著前头的半圆阵丈,要不是小鬼说别喧宾夺主惹麻烦什么的,他早跑前头去瞧个清楚,哪会如此委屈自己的脖子。
这种事倍功半又徒费力气的蠢事,他姓莫的可是最不屑为,奈何呀奈何,奈何那对自己向来赞誉有加的漂亮黑眸里明明白白写满了坚持,叫他想摆浑装傻都难。
往身旁正聚精会神衡量局势的人儿斜瞄了两眼,莫磊越发感到迷惑地皱起了浓眉…什么时候这个麻烦小鬼变得越来越像是他的克星了?
「喂,疯女人在里头吗?那几个女的年纪看起来都不像啊」脚尖掂的发麻,莫磊索性撑臂搭上了旁边这个看来很是舒适的肩头,谁叫是这小鬼不让看的?活该借膀子给他当垫用。
用“看”的吗?唇角微扬,封擎云嘴边不由地浮起个狡黠的笑容…若是就让这石头继续这么误会下去,当他真见著人时两片嘴皮不知会张到多大,下巴该不会掉下来吧?等他看到一张根本不受岁月影响,甚至瞧来还比自己年少几许的脸孔时…
「那些人的确都不是」没说谎,只不过少了点说明注解而已,一丝捉狭的韵采徐徐在如夜墨浓的漆瞳里渲染开,可惜算计中的主角脖子伸的正长,顾前顾不了後。
「也许…还不到露脸的时候吧,跟我们一样,等著先看场戏也不一定,不过极乐谷的人手肯定已经掺杂在这些人中,即使没料到有我们横插一手,她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光凭那两帮人马就能摆平青邑古家」
「看、戏?!不会吧,带头找碴的不直接上戏还想看戏?罗哩叭嗦的,果然是上了年纪的老女人,连会个情郎都这么不起劲,也难怪当年抢不赢狐狸娘了,我说…小鬼」
顺势伸直了臂膀将人一揽,莫磊很认真地回首对上那双显得怔愕的眼瞳…人家都说了龙生龙凤生凤的,就怕这小鬼连当耗子也尽责地把打洞的功夫学的太像样,血缘这玩意儿的影响力可难说的准。
「记得哪天抢人的时候手脚俐落点,别跟疯女人一样等成了闺怨妇才来怪我恨我或是拿刀砍我,我已经话先说在前头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平顺的气息猛然为之一扼,面具後的俊颜已是憋的阵青阵白,封擎云真有股不知该仰天长啸还是长叹的冲动,根本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这石头竟也有办法把它兜在一块聊?还言之凿凿述之有理?
抢人?抢谁啊?把这块臭石头扔下水去,保证都会被一脚踢上岸来,除非龙王老爷不在意自个儿家那座传说中的水晶宫真成了神话中的神话。
「…」哽在喉头里的那口气终还是化作无声长吐,好不容易因远离古范松散下来的心神又开始紧绷了起来,然而这回挂在心坎上紧揪的,却是这颗石头的一条小命。
抿唇微哂,封擎云苦笑著摇了摇头…他实在不敢想像跟她朝上面後,这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石头嘴还会迸出什么要人命的言词,只怕是…
这颗莫石头,等会儿只怕是会让自己忙到没空缅怀神伤吧…
「咳咳」赶紧虚咳几声好打断这番快让自己嘴巴关不紧的对话,郝崭扬连忙使著眼色示意夥伴们往人群的另端望去,除了些许凝重外,目光中最明显的还是那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
好险,差点又会被这红毛给害死…吸了口气压压惊,郝崭扬著实为自己捏了把冷汗,为的可不是那叫人心跳漏拍的可疑发现,而是方才若不是因为这点惊讶而分了心神,他绝对会噗哧一声笑的很壮烈,然後…接下来的他就不敢想像了。
想刚刚在厅里也是被这红毛喃喃碎念的一句毁的形象全毁,这回他可不能再在大庭广众下丢人,否则二爷那张阎王脸…一阵恶寒陡从脚底升起,塔般的身影冷不妨一个抖嗦疙瘩满布。
红毛那张嘴,实在太可怕了,那小子招牌里的“狂”字该不是这样解释的吧?
「…老大」凝心定神,感叹之余郝崭扬倒没忘了正事还没提「你瞧左首後方一个穿白衣手里抱著的东西,像把弯刀却通体黑漆漆的那个,是不是有点像…传言中叫『巨灵』的怪玩意?应该是我多心了,怎么说『沧浪客』也失踪了快二十年,不会那么巧吧」
「嗯哼,崭扬好眼力,那把大家伙的确是『巨灵』没错,秦泸瑜手上当然不可能拿别的兵刃」点点头,相对於郝崭扬的谨慎与戒备,封擎云却显得十分轻松且理所当然。
有她的地方,『沧浪』『神戢』本就常随如影,何况是今天如此重要的时候,极乐谷的左丞相怎可能还躲著不见人呢?不过…舌尖微吐,封擎云的眼色顿时显得有些心虚,连日赶路又枝节横生,这事自己似乎是忘了说…
「真是他?『沧浪客』也是极乐谷的人?!」非常努力压抑著自己的天生大嗓,郝崭扬忍不住怪叫著,观敌分析是一回事,真确定那是得交手的对象时又是另回事了。
开什么玩笑?!眼前这家伙横扫武林之际,自己可是连学会走了没都还不知道耶!
「沧浪?鲈鱼?这又是什么怪名儿…这年头混江湖的都得这么玩?」嘀咕著把脸凑到郝崭扬面前,莫磊突然觉得这大个儿其实还蛮可爱的,至少该嚷的时候绝不会少他一声喊,哪像小鬼是钝到连哼都不会,更别提那块比自己还像石头的大冰块,几棒子也打不出个响来。
「我说大个儿,这个汤汤水水的家伙很厉害吗?我看他除了个儿矮外也没什么特别嘛,你高人家那么一大截干嘛还吓成这样?」
「有本事就再说的大声点,那姓秦的生平最恨别人谈论他的个头,等那把弯刀搁到你颈上的时候,咱们再来瞧瞧你小子多出的那一截有用没用!」瞪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郝崭扬悻悻然地露出白牙回敬,三月债还的快,这回总算是出了刚刚被吓出身冷汗的鸟气。
「…」再收回前言,这个儿大的家伙一点也不可爱!
「喂,臭狐狸跟人家叽哩咕噜这么久在搞什么鬼?不会也年纪大了脑袋…」看的吃力又听不著,再加上不小心被人抢白了顿,满腹怨气的莫磊已是一丝耐性也没存,正想再念上几句解闷时,一抹眼熟的人影恰巧映入眼底,令他嘴半张却噤了声。
奇怪,光头旁边那老家伙怎么看来这么面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所有不快早不知抛到了哪重天外去,眼睫微阖莫磊开始细细搜寻起脑里的影像,他十分确定这人自己不但见过而且一定很不愉快,要不然他的脑袋才懒的记呢。
盏茶功夫,当莫磊好不容易记起了这个老头究竟是在哪儿招惹了自己时,揽人的左臂一缩一拐就是往旁边好阵子没声没响的人儿撞去。
「好啊臭小鬼,你早知道了对不对?居然又给我装聋作哑!你们江湖人不都老爱说什么…哪儿见上哪算吗?怎么到你头上又想例外?这个死老头可是害我们跳崖摔的七零八落耶!」
不想还不打紧,越说一肚子火可就烧的越旺,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全盛满了噬人的熊熊烈焰,想当初这家伙害他跌的缺皮少肉地就差没一路滚下去见老头,这笔帐不但要算还要连本带利地算,否则他姓莫的就自个儿把脸皮扒了不用见人!
「走,算帐去!」
扯著人猛往前拖,怎料使劲了老半天却仍是蜻蜓撼石地在原地踏步,眯了眯眼,莫磊一分分一寸寸地转回了头,伸手就是一把揪起横在眼前的月白襟口,另只手则早已银光闪闪地与露出的白牙相映生辉。
「…云云卿卿,请问你还有什么高见要说?」
啪鲆簧,该回应的人还没做出回答,与事无关的人却是先动手做了反应。
想来该是闺房里的软语匿称,如今却被咬牙切齿唤的如此字字清晰,郝崭扬是想也不想就快如迅雷地出手往自个儿的嘴上紧捂,免得下一刻憋不住的笑声会破口震天,谁知道大掌打上的却是片冷冰冰的东西,而且还附了声怪响?
怎么回事?压根没意识到是因为自己脸上戴了张面具,一时间郝崭扬就这么愣怔怔地维持著令人发噱的姿势傻在当场,还不明所以地左顾右盼著。
「呵…」
原本该如铃般清脆的笑声因为多了层面具阻碍而低沉不少,但仍是毫不费力地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只见立於四人前的青邑门众默契十足地分成两大块,不但暴露出四人的身影,更直接把四人拱上了舞台的中心。
「呵…」无视於四面八方投注而来的视线,朗笑的人儿仍是恣意笑的猖狂,不多会儿,O@的窃笑声也开始此起彼落地响起,只因眼前这画面实在太过於滑稽──按理说,在这种场合上见到三个脸覆面具的神秘人物,正常人都该会留上心神戒备,但如果一个正笑的双肩微颤、一个则被人揪著襟领等打、还一个竟是不知为何叠掌捂著面具的嘴部时…想不让笑声出口还真需几分定力呢。
红霞一路爬下了白皙颈项,趁著莫磊分神的片刻封擎云赶紧足踵微旋避开领口上的那只爪,此刻他可是打心底羡慕著郝崭扬的黝黑肤色,明明是这家伙脸丢的最大,偏偏怎么看都像是自己最窘,他真想翻历本看看今天是不是写著诸事不宜。
一直防著莫磊出岔子,谁想的到竟是崭扬跟铮这两位所谓的“得力臂助”害他食言毁诺出尽锋头,铮这小子,仇也报的太过了吧,居然把泷帮的名头拉著一块陪葬?
若有所思凝望著那抹负手长笑的淡蓝身影,封擎云不禁微忧地抿紧了唇弧──这只少了控线的风筝未免也太自由过了火。
这样的放手,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烨…
断(三)
「搞啥鬼?」皱著眉,莫磊目光疑惑地在周遭这群脑袋显然很有问题的江湖人身上转了圈,不过就是大个儿耍白痴,大冰块跟著发癫,有什么好笑的?
不过这两只发疯时辰倒还拣的真是时候,这一来小鬼可没法子再缩头当乌龟了吧,有仇不报非君子,虽然他从不屑遵守那些三纲五常啥唠子的,但这点礼尚往来之义他没打算也一并跳过。
人家是做宰相的肚里才能撑篙驶大船,他这一介平民小老百姓的,肚窝里可是连容只蚂蚁他都嫌挤。
「看来青邑门下交游广阔的传言还真不假,没想到连缩头藏尾的角色都不缺,真叫游某开足了眼界啊」抚著下颔的银白长髯,天蛟寨寨主游懿神色轻蔑地扫了眼面前的不速之客。
「方才议定之事…古门主该不是想请这几位见不得人的朋友代劳吧」
「喂,古狐狸你答应了这个和尚头什么?别跟我说是想饶他们小命一条再放回去兴风作浪,斩草除根这大道理不用我再教吧,千万千万别跟小鬼一个样笨,老留尾巴让我收拾,很累人的耶」
抚须的指节陡露青白,游懿目光几欲杀人地瞪向这个犹在不知死活指天画地的浑帐东西,布於眉间的皱痕霎时又了几分…瞧这小子下盘虚浮,破绽满身,这般狂妄难道是凭恃著那三个带著面具的家伙?姓古的是上哪儿找的人,怎么这般的巧?不会是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吧…
「大胆!游寨主面前有你小子说话的份吗?」高胖的身影脚一迈就是冲著莫磊喝叱,一身金色衣著表示著他是位居巨鲸帮十前执的首要身分。
「债主?」嘿,又是张熟面孔,看来连贼老天这回都站在他这边,把人兜一块让他方便把帐一全清了。
「该索债的是我才对吧,看老兄你话说的这么中气十足,手不痛啦?」吃吃一笑,莫磊揽臂挂向了封擎云肩头,语气一转口吻变得幽怨万分「我就说嘛,这种人根本是好了创疤忘了痛,上回直接把他了帐现在耳根子不就清静的多?你不嫌烦我都听到嫌累了」
「你…」这口气,见过面吗?耸眉沉思,金衣人也开始觉得眼前这叫人拳痒的家伙有那么点眼熟,尤其是那张恨不得撕作两半喂狗的臭嘴。
「是你?!帮主,是上回被我们逼下崖的那夥人!」
「呸呸呸,去你的被逼下崖,你们有那本事还会被小鬼宰的一个个鸡猫子鬼叫?搞清楚点,崖是我们自个儿跳的,要不是被搅得晕头转向忘了该叫小鬼停下来,你以为今天还有气能在这儿吠?早让小鬼回头收拾乾净了,哼」
无心的三两简语,却是解了许多人一直悬宕在心头的疑问,除了阮全峰外犹扳著张脸外,清楚这事来龙去脉的个个几乎都扭曲了五官。
忘…了?这就是那天毫无迟疑英勇跳崖的原因?要不是碍於自家瓢把子脸色铁青的难看,当时亲眼目睹那幕跳崖疑云的巨鲸帮帮众们真会就此笑折了腰干。
「咳,请教一下」抿唇隐著笑,虽然说古天溟是一点也不介意主客易位被闲晾在旁看戏,但这回他实在忍不住不开口「云…敬雨兄当时怎么就这么听你的话直往前冲?没记错的话,上那崖两位好像跳的有点,呃…辛苦」
斟酌著用词,脑海里不由地又浮起了那日两人的狼狈模样,依这几日的相而言,他相信上述答案真会是这位红发仁兄做出的事情,但任他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云弟怎么也会跟著栽的那么惨?
「废话,他那时候看不见还能有什么意见!也不全是我的错啊,谁叫臭小鬼跑的比飞的还快,还不都是这个丑老头在後面吓人」出口的语声难得低了好几度,莫磊没好气地斜睨著这尾可恶的臭狐狸,干嘛非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不可,想他活了三十年来也不过就只做了这么件蠢事而已,不用老提醒吧。
天,可不可以别再提了…无语呻吟著,封擎云开始觉得单是一张面具根本不够他遮这一脸的烫热,下再跟这石头一道出门,该考虑买副纱罩斗笠好裹的彻底。
看不见?!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这下子变得更加阴沉,阮全锋原本一腔子满满的信心霎时消却了大半,尽管上回未曾真正交手胜负难言,但他没忘记那年轻人精湛身手所带来的震撼,如果那样还是他目盲下的表现,那么现在…「喂,狐狸,既然我们跟那个臭老头有帐待清,就分他给我们招待好了」打蛇随棍上,莫磊满脸算计地笑眯了眼,既然狐狸老哥问的这么仔细,他当然也就不再客气只在台下看戏啦,江湖人不是最重恩怨分明吗?那个死老头横看竖看这回都该归自己了吧。
「浑小子你说什…」
「古门主」负手微摇示意著游懿稍安勿躁,阮全锋明白如今的局势最好是想办法拿话扣住古天溟,不论是激将或要胁,都得设套让古天溟自己开口拒绝这些不速之客的搅局,否则即使他们背後还有著王牌未揭,这趟原本十拿九稳的胜局也难保证不添变数。
「刚刚我们双方约定的可是游老及我这边派人与贵门代表进行三场比试,点到即止,输者从此关山门归附赢者,固然胜者本为王,但说到底还是为了我们南水的真正一统好与北水泷帮相抗」
「这几位朋友看来并非青邑所属也非我们南水同盟,想来古门主该不会为了求胜不择手段而自悔声誉吧」
「三场…你们两个加秦泸瑜?」不待古天溟启唇,一道闷浊的语声直接挑明了战局,无视於各方打量的眼神,难得主动开口的封铮自顾自地扣合著双臂作伸展。
方才实在笑的痛快,月余来的闷气总算清了不少,再来活动一下筋骨该能让心情更好些才对,早该找活儿让自己忙碌的,最好是能忙到没有一丝的空余想他,不想就不会这么空茫茫地难受吧…
「古天溟,秦泸瑜归你,这两个就送我权充消磨,没意见吧?」狂妄的语意就如同对手已是囊中物般易取,边说著话封铮两腿已开始踱向眼前的标的,而那把带著银鞘的『靛风』则不知何时像变戏法似地已在掌腕间旋舞。
「冰块你怎么这样抢人!那家伙可是…」臭冰块!死冰块!居然跟他抢人?!瞪著眼,莫磊使劲地勒了勒还挂在封擎云肩上的那条手臂…事关权利问题,这小鬼居然到现在还慢吞吞地没半点反应?亏他才提醒过别抢输人的。
「害你们跳崖对吧?封的糗事我想忘都难,不必再帮我复习了」银晃晃的长剑仍旋腕把玩著,封铮脚步微顿,偏首戏谑地抛了句话「我出手绝对比你的小鬼可靠,保证连半点根渣子都不留,还是说…这两棵草你想自己斩?」「…」什么叫哑巴吃黄莲,莫磊今天算是体会个够,不久前才为郝崭扬吞了一担子,转眼这冰块也没少给几斤,早知道当年就该勤快点跟老头把十八般武艺全学了…这两个讨厌鬼,等下最好皮绷紧点别带半点伤让他看到,他姓莫的这辈子还没想医人想到这么手痒过。
「铮…」轻唤了声,尽管仍有著几分顾虑,封擎云也晓得自己无法改变封铮的心意,由来能左右他决定的就只有那个人而已。
其实该要说声谢呢,虽然嘴上谁也没说,但他心底明白铮是体念自己的伤势才刚愈未久,能不动手就歇著,否则这种与烨无关跟泷帮也搭不著边的杂事,这小子一向是懒得搭理。
「怎么?人家当家作主的都没话说,你俩意见倒是不少」面具後的两道秀眉微蹙,封铮不耐烦地再起脚迈步。
没话说?是没空隙给他插嘴吧…苦笑著,古天溟识趣地退了步许,表示无异议也顺便挑个好位置观战,反正关著门打弱了名头也无妨,何况重头戏还在後边呢,有人愿意代劳做前锋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再说放眼青邑门中,除了自己跟副手雷珞外,总不好把爹跟薛伯两位老人家也拉下水打浑仗吧?而且那个适才留上几分心神打量的白衣人如果真是秦泸瑜,只怕下场等著自己的是场十分棘手的硬仗。
「大个儿,你还不上去帮冰块?一对二,车轮战耶」看看两个老家伙再看看形单影孤的封铮,莫磊皱起眉用力扯著还杵在後头不动如山的郝崭扬向前,怎么都觉得该把这家伙踢出场上戏才公平。
「帮他?开玩笑!俺今年才三十有五,还想多活几年娶妻生娃」怪嚷了声,郝崭扬慌忙甩著衣袖上的那只夺命怪爪「铮那小子没开口就表示“不要”人帮,敢多事插上一脚肯定有苦头好吃,他手上的『靛风』可不是好看而已,会要命的」
「嗤,你们这家子怎么都这么任性」难得的好心居然是白作工,莫磊扫兴地噘嘴怨了句,小鬼一家子没个正常,拗起来全比他还像块石头,说来莫离那死老头真是只井底蛙,当年取这个磊字根本就冤枉了自己嘛。
「任性?哈,最经典的还在家里头没出来」低声咕哝了句,再说下去郝崭扬都快觉得自个儿的老脸要开始发烫了,天知道泷帮就是这些个我行我素的家伙们一时兴起凑出来的东西,要是让这些南水的知道他们的神秘敌手是这德行,大概血会吐染了一长江吧。
「这算什么?!青邑门是空壳一张无人可用了吗?」
霹雳一声虎吼,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却仍停不下蓝衫轻飘的进逼脚步,未曾被人如此小觑的游懿虎目怒瞪著古天溟,想他也是一寨之主,青邑门竟只委派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人出手?简直欺人太甚!
「谁说我不是青邑人?古门主有说了不字吗?」
「你这无名小卒怎么会是?我从没见过你!」
「喔,原来青邑门用人还得经过你天蛟寨同意…不过既然大名鼎鼎的『沧浪客』都能是天蛟巨鲸的所属一员,我这无名小卒青邑门又哪会收不得呢?」
『沧浪客』三字一出,全场立即哗然一片,只因江湖上知道沧浪客本名叫秦泸瑜的人甚少,所以之前提及时只有古返热吮淞肆成,但如今这显赫称号一亮出,就几乎无人不晓得这二十年前纵横武林的奇人,众人的目光纷纷搜寻起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好,那么阮某就先领教了」越听越是心惊,阮全锋连忙向游懿使了个眼色要他别意气用事,眼前这神秘人物似是知道不少的内情,再细究下去难保不会牵出极乐谷来,到时恐怕未开打就得先闹窝里反,毕竟极乐谷代表的可不是公理正义的一方。
「一起上吧,别浪费我午憩的时间」
一句话,又是如石投湖引起圈圈纹波,窃窃私语声再不住从人群中传出──居然想单挑两门帮派的头儿?这般张狂是疯了还是…
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封铮剑交右手,带著蓝华的『靛风』已然出鞘,却仍是随著左腕的转旋游戏般嬉耍著,就如同那只是把漂亮的玩具而非杀人利器,态度轻挑全无半点用剑者该有的沉凝气度。
剑,原该是兵器之宗者。
「游老,咱哥俩有多手年没联手了啦…小兄弟确定要给我们两个老的这么大的便宜占吗?想清楚点再开口吧,别让人说了我们两个加起来快百许的老头欺你年纪小不懂事」尽管心底也气的不轻,阮全锋仍是面露笑容地保持平和,不大的语声却是向挑战者显耀著威风。
语声才落,全场又是哗然声四起,要知道联手的意思即代表两人动手间存有默契,截长补短互倾所学,到时发挥出的威力可不是一加一等於二这么简单。
「完了…」一声长叹,封擎云再後悔起没把家里头的救星一块也请出来。
「什么完了?冰块罩不住啊?罩不住还敢这么嚣张?活该!」罩不住的好,多挨几道伤回来,这样等会儿“救治”起来才过瘾些,扬著笑眉,莫磊早把如意算盘拨著震天彻响。
「不~是~」拉长了尾音,封擎云闷闷地呆望著前头,就知道连句话都不给讲完一团蓝华已是如风狂旋「那两个踩著铮的猫尾巴了」
「猫尾巴?」
「对,猫尾巴」这回出声回答的换做是後头的塔影,却也同样是乌云满布的腔调「看过猫被踩尾巴的反应没有?」
「看过啊,不就是张牙舞爪…等等,你是说这家伙会抓…狂?」
嘴张成了大圆,两只眼也不惶多让,若是天裂了两半莫磊可能都还不会这么惊讶,要他怎么相信那朵冰山级的桃,竟是属猫的?!
情怨(一)
影如风,急旋狂扫,完全不予人片刻的喘息,蓝华遍射,铺天席地,噬人的剑气就像想将天地万物尽毁般凛冽,丝毫不留一丝余情。
被卷在狂风里的游懿和阮全锋早已是冷汗涔涔惨白了张脸容,左支右绌完全失了方寸,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失了先机的下场竟是连缓口气的须臾都挪不出来,迅如风雷般狂啸的剑势逼得两人只能够见招拆招连点思索的时间都没有。
「唷,原来冰块抓狂起来这么厉害」风凉的语气任谁也听的出不是由衷的称赞,其实就算是盯直了眼莫磊也只能看到绿绿的一大团,哪还分的出哪个影子是谁的,只是光瞧身旁这两个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大概是没他动手的机会了。
唉,为什么贼老天这么不开眼?他的手,真的从没这么痒过啊…
「小鬼,不会比你还行吧?这么厉害怎么连个堂主都没捞到?好在你未雨绸缪先宣布帮主不干了,要不然害你下崖的老家伙万一不小心被冰块两三下就收拾掉的话,啧,那可就很难看罗」
「哈哈,红毛你这就猜错了」大掌一挥直把莫磊拍的踉跄跌了步,郝崭扬喜滋滋地笑咧了嘴「也许别的门派都是最强的当家,不过在泷帮,是赖不掉的才当家,想当年老大跟二爷还有副座那妮子…」
这两个,想谈古论今也得看看场合吧…摇首微叹,封擎云不抱什么希望地别开了眼,眼前还是多看著铮点比较重要,有多久没见到他这般霸气地使剑了?打上这一阵气也该消了差不多吧。
莫磊其实说的没错,虽然自己与铮的身手该算是在伯仲之间,但对敌时差别却彷如天地之距,只因自己留情他却无心。
每每动手自己总习惯留分退路,铮却相反地从不留余地,对敌如此对己亦然,对铮而言,他的世界除了那人外总是简单的二分法,永无第三种弯折的曲线。
总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脑袋就只剩了杀无赦三个字,什么迂回什么防护,更遑论稳扎稳打的武学格言,在他来说这些全是浪费时间体力的无聊玩意,只能期望这一回他老大的路别走的太直,否则很难回去跟烨交代啊…
可惜大概是平素菩萨拜的不够,封擎云心底的默祷老天爷还没收到,那团混乱纠结的人影霎时变得简单清晰,除了蓝衫依旧随风轻扬外,灰白的细砂上已多了两具踣地不起的人体,还歪斜躺了张裂做两半的面具。
「啊!你看…」惊呼之後紧接的是片反常的安静,令人惊呼是这突来的意外结局,而叫人屏息的却是因为张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绝美艳容,那一种不似人间应有的谪仙样貌比这容颜主人的精湛武艺更加震慑了全场。
一抹血红由眉心缓缓沁染而下,衬著那张本就艳惊四座的俏颜越发地叫人两眼发直转不开,一时间根本无人去注意到那两位老半天还没爬起来的大寨主、大帮主究竟伤的如何。
「铮?」怎么这么不小心让脸受了伤?蹙拧著双眉,封擎云睇视著迎面走来的人儿做无言的问询,由来为著某个原因,铮从不允旁人触碰他的脸,而这却…
「磊,能不能不落疤痕?」
「不用麻烦」伸臂随意抹拭著,当袖上那抹殷然血色映入眼底时,红泽微褪的双唇隐隐扬起了惑人的弯弧,虽然倍添风采却也冷煞的叫人寒毛直竖。
「我,故意的」
故、意?不会是因为…眼里的墨色浓了几分,封擎云明显表露出不予认同的意思,即便如此却也只能莫可奈何。
铮跟烨这两个,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才在为以後的日子感到头大,一抹黑褐暗影突然从胁下穿出,隔著自己探上了封铮的胸前。
「那这个也是故意的?也不用麻烦?」扎好针,莫磊伸指戳了戳蓝影的左肩,皮笑肉不笑地白了眼面前这个跟小鬼同样喜欢装英雄也同样欠人扁的迟钝家伙。
「意思是这只手也不想要了?」
方才藉著小鬼身形的掩护,促不及防下总算将四根银晃晃的长针稳当地插上大冰块的左首锁肋,不但稳住了窜流的真气同时也封了他的活动能力,要不然那朵桃肯乖乖听话太阳大概都会从天掉到海里去。
哼,以为刚刚打的乱七八糟害他看的眼撩乱就可以蒙混过去啦?还想瞒他大神医的这双眼,下辈子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吧。
「小鬼,中府、尺泽、太渊…」木愣了会儿,封擎云随即意会地照著莫磊念出的穴位出掌拍上,逐一注入真气,随即就见封铮喉头微动,一口紫黑色的瘀血沿著唇角淌流而下。
「才说你厉害呢,真是漏气」招手收回稳气的三支长针,独留那只限制行动的没拔,莫磊大手一挥就将人推给後边的郝崭扬「乖乖休息去,下头的戏没你的份了」
浑身虚软又动弹不得,要不是郝崭扬张臂接人接的快,难保不会跟地上粗糙的砂石来个亲密接触,然而封铮却是半声气也没吭没恼,两眼一闭真的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夥伴的臂弯里休息。
「耶?这么听话?」隔巾搔了搔头,没了预期中的反应莫磊还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继续奚落这落难的大冰块「嗤,真不好玩」
玩?惹到铮小子头上还真是有得玩了…苦笑间视线凝往场中三三两两开始聚集的人影,不用多瞧封擎云也知道倒在地的那两个是没救了,铮出手可从来不作亏本生意,何况他这回还下了这么大成本。
「啊!寨主死了!」「天!阮帮主他…」
突然的喊声打破了著魔似的静默,杂的语音再度此起彼落地响起,不能置信之余更多的是惊恐疑惧。
不满百招吧,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居然就击毙了南水的两大巨头?简直跟娃儿吃糖豆般容易,这些戴面具的究竟是什么来头?青邑门为什么完全不顾结盟之义任这些陌生人如此妄为呢?还是说根本是故意藉他人之手…
「各位冷静一下,请听在下一言」面上的笑容依旧温煦如风,心里头却是百味杂陈的叫古天溟直想掀唇咋舌…虽然说留著两个老家伙是麻烦,但宰的这么乾净俐落也还是麻烦呀,眼前不正一团糟的乱…
话说回来,云弟的朋友们还真叫人开足了眼界,不但个个都有著睥睨群伦的好胆色,看来似乎也都有著一身好本事,就拿刚刚那位仁兄来说,原以为不说话的他是属於那种江湖阅丰、锋芒尽敛的沉角色,谁晓得动起手来,那股子煞气竟是同他姿容一般过人,全叫人铭心三分不敢领教。
「对於游老及阮老之逝古某虽感遗憾,但两位结党营私於先,叛盟背信於後,武林事武斗断,这已是同为南水一份子的古某所能做的最大宽限了,至於个中的细故缘由…」迈步前行,噙著抹潇洒笑意的古天溟笔直地走入了敌对的人群里,即使於敌阵中心也仍是一派轻松无畏的神态「想必任极乐谷左丞之职的『沧浪客』秦前辈该比古某更为清楚」
如水滚溢,杂语嚷句霎时又沸沸扬扬不绝於耳,古天溟的这段话不但明白点出了秦泸瑜的身分,更直接将一直隐於後头的极乐谷拉到了幕前。
空穴不来风,何况话还是出自盟首当家的嘴,即使只是空口白话无凭无证,也足以让在场的天蛟、巨鲸门徒开始心起疑云…此趟青邑之行是否真那么单纯?还是其中另藏玄机不足为外人道…
「姓古的,人死无证,你这是血口污蔑!」眼看手下们人心浮动,情况已然混乱到无法控制,身为阮全锋心腹的贺蓝连忙发了声喊厉语驳斥,自己已是过了河的卒子无法回头,若是让古天溟就此顺利地一统南水,等在他眼前的只有灭亡一途。
「喔,那么秦前辈您怎么说呢?」漫语间古天溟已立於白影尺许之前,墨浓的漆眸倏抬,目光蓦然紧锁在那张依旧无波无澜的腊黄脸容上。
「问我无用,问『巨灵』吧」
独特的粗哑嗓音幽幽响起,一把通体漆黑、似钩又似刀的巨型兵刃也同时展露於众人面前,下一刻黑白交杂的灰影已是漫天往古天溟当头罩下。
面对著二十年前已然成名的前辈人物,古天溟自是不敢托大,踏足错步的同时,一把以紫竹为骨的竹扇也自肘滑入掌中,这还是他艺成之後第一首招就用上了随身兵刃。
扇柄点上了钩端,两股气劲从交会点迸炸窜流,靠的近功力稍差的纷纷被震的气血翻涌,不能自己地跌退了好几大步,一时间人如浪涌全向外撤开了一大圈,两大高手生死相决,任谁也不想遭池鱼之殃。
「唔…」胸口如压了块巨石闷沉地叫人喘不过气,双耳更是嗡然作响到头疼欲裂,莫磊难受地直想要破口大骂,可惜全身的力气只剩勉强支持他没难看地瘫跌到地上去。
那只死狐狸在搞什么鬼!宰人还会宰错方向不成?干嘛没事尽往这头发威浪费力气?!「磊?」太过集中於眼前的战况,一时间封擎云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个不谙武的人需要照顾,直到一声痛苦的呻吟入耳才赫然记起,急忙将护身罡气扩及体外将人仔细护住,同时覆掌交握住他的手徐徐渡过些真气。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还好吗?别离我太远」
「…不好」语声孱弱地咕哝了句,莫磊索性转身张臂把人抱了满怀,这样够近了吧,反正管它怎么打在自己看来全都是一个样的乱,乾脆省力点饶了这对招子。
劲风呼啸,尘扬满天,间或传来的钝鸣声更教人心如鼓擂震的难受,显见双方除了招式巧劲外更拼足了真力,举手投足间俱是力逾千斤。
「…喂,狐狸不会罩不住吧?」把脸埋在温滑的颈窝间蹭了蹭,缓过劲儿的莫磊开始又有了说话的气力,虽然待在小鬼怀里不再感到一丝迫人的气劲,但光听那飞沙走石的声音就可以想见战况有多激烈了。
「照你们说的,那个个矮的家伙可是属於老妖精级的人物,你确定不用上去帮狐狸一把?」
「二个打一个?这不是有违你莫神医所谓的江湖规矩吗?」听来语声的主人精神似乎还不错,封擎云松了口气收回相握的指掌,转而继续注意著前方腾跃著的两个身影。
「这叫入境随俗,笨」
「狐…古天溟好歹也是一方巨擘,对他多点信心好吧」差点就顺著这石头的称谓喊人了,莞尔一笑,面具後略显紧绷的容颜总算神色稍霁「昔日秦叔的身手虽然略胜方叔一筹,但既然当日我都能应付的过,他也该没太大问题才是」
望著那片灵巧多变的扇影,封擎云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古天溟的一身修为的确能与秦泸瑜抗衡,就算不敌怕也是千招之後的事了,他只担心那天方敬天对付自己的手段今日也会重现,因此一直留神警戒著周遭状态,尤其是那四艘泊於岸边的来船──那该是伏兵或她最可能的藏身所在。
「臭小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叔来叔去的?别又想给我来手下留情那套」恶声恶气地把话威吓地说的坚决,莫磊极不悦地往颊旁的蜜色颈肌上咬了下去。
这个笨小鬼,到底还要吃上多少亏才会学得到一丁点教训?该不是以为有自己这个药箱在,地底的老头就绝对会买帐闭眼打盹吧?
「喊惯了没办…磊!别这样,我会分神,这儿事完後你要玩要闹我都陪你」缩脖躲著那又痛又麻的啃噬,封擎云连忙出声制止肩上那颗头颅的放肆,高手过招间不容发,任他再这么闹自己,後果实在堪虑,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的走神而留下无垠的悔憾。
「“赔”我?好,你说的,到时候别说话不算话」
用力圈搂了下双臂表示成交,莫磊不再出声也不再有任何会让人分神的不适宜举动,就像个装饰品般十分安分地挂在封擎云身上,然而埋在颈窝间没人见著的脸容上唇弧却是大大咧了老高,眉宇间尽是藏不住的淘气与谑色。
呵,没想到这么快又可以见著小鬼在自己身下情迷意乱的诱人模样,枉他还好心地想说下回让他抱的…这小子,居然笨到这么简单就把自个儿卖了?
看来身为他的枕边人得有义务教教这小鬼什么叫做卖身契,免得万一哪天自己没跟牢在身边,买主换了人问题可大了。
情怨(二)
黑影幢幢如魅,暗紫色的扇影却始终相随,秦泸瑜脸上的神情虽然依旧冷漠,但唇棱的线条却已紧抿成了直线。
後生可畏吗?没想到久隐不出,这江湖,似不再是自己的天下了…一丝淡淡的悲凉掠过心头,手上『巨灵』走势却愈加诡谲多变,渐渐漫过了紫影,如龙飞天直上九霄奔青云。
果然不愧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沧浪客』…眉头微拢复展,古天溟只觉得自己唇边那抹习惯性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那样庞然的兵器在秦泸瑜手上根本就同他自己手臂般地灵活,加上满布的真劲又如此霸道,逼得竹扇只能发挥六、七成的巧技,卸不去拨不开的全只能同样以真劲力挡。
交手才百余招,手都已经开始感到发麻了,原本还打算仗著年轻气力悠长些占便宜,想说稳扎稳打地拖下去许有胜机可窥,哪晓得这位家喻户晓的大前辈竟比他还沉不住气?不但那把『巨灵』的路子突然变得更为刁钻,扇面上的压力也陡然剧增。
他老人家难道是想速战速决?苦笑地一抿唇,紫影倏开骤合,古天溟对式拆招的速度不但加快,扇影的变幻也越发让人目不暇给,然而随生的疑问也一个接一个在心头萦绕。
是什么让『沧浪客』如此急於与自己一分胜负?
浮躁这情绪似是不该在他这般宗师级的人物身上展现才对,急於表功吗?难道极乐谷如今当家的就是封若樱?或许,是云弟支援的人手让状况有变坏了他原有的算计?也或许…纯粹只是不把自己这点能耐看在眼里吧。
手上忙碌著,念头也飞快转著,古天溟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臆测其实已对上了八分,秦泸瑜不愿久战的原因的确是因为他的心已开始浮躁。
近一刻钟了,以年纪而论这年轻人实在出乎意料外地难缠…暗咬牙,秦泸瑜再又强提了几分气劲。
她,怕是要快没耐性了,前场拼斗出乎意料外的结果肯定已让她动了气,如果自己这场再久战不下,无非更会令她怒意丛生失了冷静,他是了解她的,只怕盛怒下的她会一意孤行,将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随往一边丢。
北方一战虽然令封擎云重创生死未卜,但他们也同样失去了方敬天这一力臂,比起北方情势的浑沌,南方未及紧密扣连的力量是相较下较微容易到手的东西,所以这回南下除了一结若樱与古家的多年宿怨外,也是为了替重出江湖准备筹码。
二十多年了,他们已经蛰伏的太久,虽然谷主嘴上不说,但看的出他也有著兴许的後悔,为了若樱,他们实已抛却了太多太多…「磊,去崭扬那儿好吗?我得准备接应了」睇视著那把黑黝黝的巨刃忽而大开大阔忽而轻灵如烟,封擎云双瞳露出的神色越显凝重,能让秦泸瑜这般与本性大相迳庭使招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果然忍不住要出手了。
想先杀了古天溟好对那个人示威吗?该说…是想藉著弑子之仇让他把她刻划在心底吧,哪怕永远记得的只是个无法抹灭的恨字也无妨。
情之一路,为什么这两个人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情灭爱熄,剩下只有以仇为名的交集,这样扭曲的关系里还能有他容身的位置吗?他该把自己放在哪儿呢?在这张用怨以恨当作经纬交织的仇网下,有什么地方…才是他能够面对这身骨血的所在…
「不会吧,狐狸这么快就不行啦?不是才说没问题的,小鬼你前言後语兜不拢喔」
是古狐狸绣枕头地中看不中用还是小鬼的眼睛又出了问题?这估量未免也离正确答案错差的太多,连点眼力都没有,小鬼以前到底是拿啥做人家帮主的…就连作靶也不怎么称职不是,要不然怎会笨到闪不开栽在湖里头让他捡著呢?
纳闷地抬起头,莫磊真的很想问问手上搂著的家伙究竟是符合所谓江湖人的哪一点,谁知道话还没出口就叫那双幽凄满填的黑眸给夺去了心神,不难想像面具後的那张脸盘颜色大概也好看不到哪去。
这小鬼…没事干嘛又神游到几百年前的往事去?老这么自找苦吃不嫌腻嘛,根本就是伸长了手也管不著的事,浪费力气白白伤心又有啥个鸟用!
「臭小鬼,管他好话坏话我都不想再说第二,横竖只有一句,敢给我再伤的半死不活回来试试,不把你钉在床上躺足一整年我就真可以扔了那个磊字改叫莫白痴!」
在抱拥的肩胛上大力拍了掌掠下警语,莫磊连一眼也不再多瞧就听话地往後头退去,该说的早已说的够多了,这小鬼自己脑袋瓜子要是不开窍,任他吐尽口沫扯破喉也没用。
何况若是真愚蠢到宁愿在疯女人手底下超生,宁愿一死百了往老儿怀里头躲,他实在很怀疑自己会不会伸手拉他一把,或许踹上一脚让他滚快点到枉死城报到还比较可能,如果这小鬼真敢就这么良心给狗啃光地舍下他翘头的话…「咳…」呛咳了声,连後背上未曾痊愈的旧创也被震的隐隐生疼,然而面具下的唇棱却是缓缓弯成了月上弦,扬起的笑容虽然仅是淡如一叶浮河轻羽,却让原本惨澹的容颜重添了无限生气。
该拿什么谢谢这块每每把自己敲回魂的大石头呢?
如羽长睫敛阖再展,莹莹黑瞳里重新耀闪著夜星般的灿芒,封擎云有种终於能够大口呼吸的解脱感觉…这是第一,第一在有她存在的地方自己还能这般轻松笑著。
看来等会儿得多留神些,顾好自己的每寸皮肉就是最实用的谢礼吧…威胁的话语闪过脑际,不禁让封擎云微扬的嘴角复又往上拉成了大弧…虽然私心底他是蛮想试试叫石头改名的说。
迎著狂沙漫天席卷,封擎云足步轻缓地悄然挪近了身形,澎湃的内息不断於八脉间游走运行,成拳而握的左手也拇指微屈暗扣在掌心里,紧绷的身躯就如只伺机扑狩的猎豹。
青衣白衫掺杂相间,黑华紫影挥叠交错,突然一缕带著淡红色彩的劲气疾射穿入,虽与层层真力交锋激汤出刺耳的锐啸声,却丝毫不减其速地一路长驱直进,追噬著青色人影的後背。
「叮」「咻」两声异响霎时骤起,让人耳面生疼的锐啸及劲风却也几乎在声起时的瞬间重归静寂,异变突起又结束须臾,快的令在场众人皆面面相觑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何事。
沙尘渐落,只见场中除了古天溟与秦泸瑜外又多了三抹人影,五个人,据角成鼎而立,交织出的沉凝肃杀让人完全感受不到天空中高挂艳阳的暖意。
「溟儿?」站在古天溟身旁,古费壑杏兄明显的担心,尽管事隔二十年,他没忘了封若樱的一身功夫有多霸道,今日再见那抹红影仍是这般地叫人动魄惊心。
「没事,乏了点而已」摇头表示无碍,略显疲色的古天溟扯唇挂上了惯为的笑意,除了久以真劲相拼气虚了点外,浑身上下并没有受到什么其他实质的伤害。
还能维持这身皮囊的完整,既不是自己游刃有余闪的快当然也不是因为刀枪不入成了仙,而是飞身扑入的两人救的及时,轻吁了口气喘息,古天溟这才有心思转而向面前的宫装女子打量。
粉腮如桃的瓜子脸上有著张小巧丰唇、俏挺鼻脊、还有著双柔媚的微勾凤眼,云鬓微堕,娥眉淡扫,一身玫瑰红的宫装更衬的她肤白赛雪,好一个标致的大美人!
只可惜那双该含媚带嗔的凤眼里有的只是无尽冷霜与恨意,红润的丰唇也无半点弯弧,整个人就像被冰雪覆了一整身的冷硬,此刻那双美眸中正张显著滔天怒火直瞪著三角的另一隅。
很奇怪的局面,就连默立在封若樱身旁的秦泸瑜都浮起了丝迷惘的神色,熟知当年纠葛的他想不通为何二十年不曾碰面的两人第一眼竟都不在对方身上,不论残留的情感是爱是恨都不该如此漠然吧。
说来古返男木乘还能够理解几分,毕竟当著妻儿门众面前面对著昔年爱侣反目成仇,不胜唏嘘外那份尴尬自是不用多说,但若樱…多年来让她兹念挂怀寝食不安的人不就正在眼前?为什么她目光所凝却是…
顺著那两道似想在来人身上穿出窟窿的视线望去,秦泸瑜复又更加迷惑地皱起了眉头,冰冷的面具遮去了来人大部分表情,但从那两潭依旧静无波澜的墨瞳中,他看得出这人并没有被若樱如焰炽烈的杀气给吓到。
他是谁?不但无惧於极乐谷昔日之威,甚至连方才若樱出手的『指禁煞』似都没放在眼里,方才四方交手的太快,注意力大半在古天溟身上的自己并没留意到他究竟是如何化解的。
化…解?『指禁煞』这门武林绝学该独步天下的不是?难道真是岁月无情,过往如烟云?
「你,什么意思?」凤目微眯,封若樱强压下心底嗜血的杀意,她是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真的拖著半条残命赶上了自己前头挡著,而且方才那一拦击…难道回传的情报真是对的?他也学会了『指禁煞』?
「姓古的算你的谁?值得你这样帮他?!你是不是忘了人家根本不要你,堂堂个大帮主拿脸贴人冷股不嫌太委屈了?」一步一语,冷嘲热讽的言词字字清晰地自进逼的丰唇中吐出,才压下少许的火气又再难抑地怒扬,涂染著蔻丹的纤指已是陷在柔软的掌心中。
这算什么?生他养他了二十年,不但不肯助她一臂之力,现在竟还忘恩负义地帮著姓古的来反她?!他难道忘了二十年来他身後的那些人从不曾对她俩嘘寒问暖过只言片语吗?
「封擎云!以为带了张鬼脸我就不认得你?!」
再一,全场陷入了鸦雀无声的震撼之中,为的是这如雷贯耳的王者霸名,更为了随後递上的清脆巴掌响声,这几乎让所有人全都个个睁大了眼…那个曾是泷帮之主、威震南北的封擎云竟就这么打骂不还手地站著让人耳光?
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到底与他是什么关系?亲人?情人?
情怨(三)
啪地一声,覆脸的面具被一掌打落在细砂石间,就连脸面也都被这强劲的力道掴到微偏,散乱的发丝和著红稠的热血贴黏在唇边,衬的那张俊雅容颜更显病态的苍白。
「云…弟」担忧的呼声不自觉地抢出口,尾字余音却是袅袅消失在嘴边,古天溟明显察觉到身旁爹亲的身子震晃了下,望著自己的目光逐渐由惊愕转为滞然,半晌才缓缓往众人所注视的目标移去。
死老太婆!紧拽著身旁的这只熊臂,莫磊可是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忍著没冲上前替小鬼巴回那一掌,原本跟大个儿还在为著那疯女人出人意表外的姿容啧啧称奇,哪知前一刻还觉得长得不错的美颜这一刻他却只想将它揍成猪头。
还有,那个臭小鬼的脑袋里到底是装了些什么?
不是老信誓旦旦地说迷梦已醒吗?那还呆呆站著让她打干嘛?皮痒没人抓是吧,别告诉他说是还什么养育之恩的鸟话,那女人除了借了十个月的肚皮供小鬼暂居外,哪还找得出半点恩情可言?!
「放弃吧,青邑门你动不了的」伸指抹去唇边的残血,除了脸色依旧苍白外俊颜上是一片坦荡,没有怒没有恨,也没有分毫以往时而隐露的痛苦与悲凄。
「就凭你?」掌掴的手莫名地竟有点麻疼,封若樱下意识蹙起了秀气的双眉,不知为何她彷佛觉得眼前的人儿有些变了。
像是突然长大了许多,变得坚强也变得洒脱,那双漆眸里倒映的景象中竟再也没有自己的身影,那个总是在绝望中掺著丝渴望的无助男孩似乎已不存在了。
「我没那么厉害,不过尽份心力而已,虽然我们只来了三个人,但能帮上多少忙想必你心里也有底,就算把你安插在这些人中的手下全算上,青邑门下也非弱手,该是绰绰有余了」
「你不要我了?跟他一样,不要我了?」纤掌微颤@@地探上了红肿的颊畔,如冰冷凝的美颜突然变得哀凄欲绝,就连原本盛气凌人的语调也霎时软柔如一池春水。
「…娘,别费力了,也许,对你还谈不上了解与否,但一直在你身边的,是我,我们之间要或不要从来就不是我所能做的决定,现在…我只是不想再作梦了」
即使明知是假,封擎云仍忍不住为颊上微凉的掌温感到一阵悸动,他知道自己虽然嘴上说的这般硬气,但其实心底还是有著一隅甘愿沉溺在她伪装的温柔里,甘愿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她利用,只不过…
在这小小的所谓甘愿还没付诸实行前,大概就会先被莫磊那块石头砸的脑袋开吧…笑,轻柔地爬上了唇畔,即使破损的嘴角依然紫肿,色泽也依旧褪白,却仍是绚丽的令艳阳也失彩。
轻轻的一声娘就宛如把火药点燃了引信,不但炸的四周抽气声连连,同时也炸毁了和谐的虚幻假象,犹覆在俊颜上的五指忽地并指如勾,毫不留情地就往那双莹如墨玉般漂亮的眼瞳剜去。
「不准这样叫我!」
仰首扬臂,早有心理准备的封擎云避的险却也避的极是俐落,只见他扣指探腕、沉肩扫肘,转眼就与封若樱寸步不移地对拆了数十招,尽是以快打快,功力稍浅的就仅能看到红影幢幢袖舞满天。
这就是当年决定把孩子留给她的结果?年近半百却依然俊美无畴的脸庞上首露出了沧桑老态,古凡恢道自己能拿什么去补偿这无辜孩子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尽管他刚才还能笑的如此灿烂,但从两人言谈间不难想像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尤其…这孩子竟长的与自己这般相像…
「松岩,我错了吗?」望著正拍著自己肩膀以示抚慰的薛松岩,古返纳袂橄缘妹H磺椅薮搿父嫠呶遥我是不是真错的离谱?我该是了解她的,怎么还会妄想著孩子能够改变她的乖戾?」
「你说…他…会不会恨我?恨我这个做爹的不但没尽过一天为人父的责任,还残忍地把他往火坑里推」
怎能够没有怨呢?同是他古返暮⒆樱际遇却何止云泥之别,何况以若樱如此偏激的个性…恐怕是日夜提醒著那孩子是自己不要他的吧,他没忘了刚才就明明白白地有句“古家根本不要你”…
是因为如此,所以那孩子才不愿意与自己相认的不是吗?就算见了面也宁可戴著张面具当自己只是个陌生人,这样的父与子,叫他…情何以堪…
「爹,您多想了,云弟告诉过我,他并不怪您也不怨古家」望著老父神情黯然难掩心伤,古天溟急忙出言澄清「瞒著您只是不想扰了您的心思,不想大敌当前再横生枝节乱了阵脚」
「真是这样?溟儿,你唤他…云弟?你早晓得了?」彷佛从地府层被拉回了人世,古纷芩慊指戳思阜志神,紧锁的眉心也随之缓舒。
「嗯,半年多前的一场偶遇碰上的,如您所见,云弟跟您年轻时实在太像了,当下我就起了疑心,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泷帮帮主封擎云,您可知他当时就是顾虑著我们古家的名声才急於否认与我的兄弟关系」
「这回也是这般,若不是担心著古家担心著爹与我的安危,他又怎会重伤未愈就匆匆南下?这些不都表示著云弟对您不但并无怨恨还十分挂怀,我猜就连极乐谷迟至今日才有动作也是云弟帮的忙」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古天溟就是想让爹亲知道这个离散在外的弟弟对他们古家是如何的仁至义尽用心良苦,希望眼前风雨过後能弥补他这些年失去的欢娱,他相信就算是毫无血缘相关的娘亲,定也能够接受这个如此值得疼怜的孩子。
「重伤未愈?!他…云儿受了伤?怎么伤的?」即使没看过这儿子的身手,古芬蚕嘈欧馇嬖普馊个字所代表的意涵,堂堂的北水王者加上他身旁的人手似乎都非泛泛,有谁能够令他重创?
「云弟没提,但我想…只怕跟眼前的这群人脱不了关系,纵使云弟的身手不错,但如果对手是她,怎样也难倾力相搏吧」
谁会愿意与自个儿的亲娘动真章呢?谁又能够真狠心下的了煞手?即使,这个所谓的娘并无一般为人母的慈爱。
其实别说是封若樱亲自动手,哪怕只要知道有一分是出自於她的授意,云弟如今还能够没心灰意冷到寻死解脱,就已经算很不错了,倘若两人所的位置互换,他真没把握自己能否不自暴自弃好好活著。
低低喟叹了声,古天溟再由衷地对这名异姓手足感到心疼,无法想像这些个漫漫年月里他到底是靠什么信念才能撑著不放弃。
「…」愕然无语,古氛忡地把目光投向仍在四手交搏中的两人,是想过若樱不会善待这个拥有自己半身骨血的孩子,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会心狠无情到这般地步。
虎毒尚不食子,那孩子…不也是她的半身骨血吗?
难道就只因为对自己由爱生恨的这份怨仇,连怀胎十月的亲身骨肉都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吗?她为人母的天性呢?女人不该都会倾力呵护著自己的孩子吗?
「怎么?说了老半天狐狸爹你还不相信啊?」
虽然嘴上是说了不想再浪费口水,心里头也想著相信小鬼有能力理好这一回,但当那对母不像母子不像子的一开打,莫磊还是按耐不住地心悬地拔腿往这头跑。
就算帮不了小鬼打人,但近个几步总该可以让小鬼少流几桶血吧…
呸呸呸,信他了还这般咒他?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口是心非的?都是被臭小鬼给带坏…耸鼻嘟唇,才在检讨著自己矛盾的乌鸦想法,这端钻进耳两只狐狸的对话就令莫磊又开始觉得喉咙痒的不吐不快。
「要不要我扒了小鬼衣服让你看清楚那个疯女人有多恶毒?光是胸前那两记疤就够好看了,左边穿心的据说是四岁挨的,老太婆自个儿伸指抓的,右边前胸透後背的呢,是我一个月前才治好的,这回老太婆八成是年纪太大懒得自己动,叫人拿箭钻的」
看著眼前那两张脸盘的色彩越来越是青白,尤其是那只老的面皮上几乎快要没了血色,莫磊心底就有股畅意快感,就像是替小鬼出了口窒人郁气呢。
他一点也不介意多浪费点口沫让这两只狐狸再愧疚些,最好是无地自容到头也抬不起来,谁叫他们害小鬼难过了这么久,就算小鬼人大方不想计较,他姓莫的可是小鼻子小眼,帮忙多收点利息不为过吧。
「还不够精采?我想想,小鬼的背上…」还没来得及说个仔细,一声震耳厉喝已如平地惊雷般骤响。
「给我住手,封若樱!」
啧啧啧,效果这么好?掩耳吐舌,莫磊眨了眨那两只显得十分无辜的大眼睛…狐狸爹是转性了吗?没想到话都还没等他说个段落,就已经耐不住像只蹦猴般扑了出去,身手矫健地实在不输年轻人。
看来这只老狐狸倒还有几分当人爹的自觉…眼珠子转了转,莫磊原本高昂的讨债兴致立即消减了好几分,看在狐狸爹这么有诚意的份上,等会儿就少找他点乐子吧,全本帐都找老女人算好了。
本来嘛,老头就说过自个儿惹的麻烦就该自个儿解决,老子惹的风流帐总没道理叫儿子收吧,那个疯女人还是找老狐狸陪她玩的好,免得万一小鬼不小心脑筋的某个弯转不过来他就又有活干了,还是那种不但劳神费力连带也得把心赔著痛的大烂活,这等苦差事打死他也不想再接第二回了。
「老实说,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我爹这么生气了,更别说才三言两语就被激的像毛头小子沉不住气」目送亲爹如流星般疾掠的身影远离,古天溟既是赞叹又是感慨地把头摇了又摇。
「我佩服你的本事,也谢谢…你对云弟的这份心思」扬唇带上真挚的笑容,古天溟朝莫磊伸出了代表由衷感谢的手。
或许就是因为有这人的存在,才支撑著云弟到今日还能够展露欢颜吧,虽然眼前人似是直率的稍嫌鲁莽,但感觉得出看似五大三粗的他其实有著颗柔软细腻的玲珑心,暖暖呵护著恋人的每分伤创。
「谢啥谢?小鬼本来就是我的人,狐狸你捞过界罗」啪地往那只横在眼前的手掌大力拍了下去,莫磊龇牙咧嘴地回了个示威成份十足的怪笑。
狡猾的臭狐狸,居然开始摆起老大哥的嘴脸了,想跟他抢人?哼,连窗都没有!
「没听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再说…放著你老爹和你这两张大好的挡箭牌不用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小狐狸,太浪费是会让贼老天眼红的,你莫爷我可不想半夜被雷公敲下床,不过若换做是小鬼的话,我倒乐意在床上多挨他两脚」
「…」这位姓莫的仁兄未免也楚河汉界分的太清楚了吧?暧昧无比的词语让向来从容以对的俊颜浮起了抹十分罕见的尴尬神情,古天溟哭笑不得地缩回了那只掌心被的微红的右手。
云弟似乎是绑了个醋v在身边呢,就不知…浸在醋里的人儿有没有这分自觉…
情怨(四)
「封若樱!」
多少年了,总想听著自己的名字能够再一从那个人的口中吐出,许会有些怨有些恼,但她能想像其中一定也有著点莫可奈何的情愫,就如以往那段甜蜜的日子般。
而眼前,的确是如偿所愿听到他唤出自己的名了,可怎会是声叱喝?数十寒暑後的第一个招呼里有的竟只是无穷的怒意?红袖疾舞,掌劲骤增将封擎云逼退了步外,神情如寒樱般清冷的俏颜缓缓向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转去。
果然,在那熟悉的眉宇唇角间她找不著半点故人相见的和悦,更别提过往曾有的丝毫宠溺,除了明白彰显的怒气外还有的…居然是更多无声的指责。
「呵…」
笑声渐渐溢出了樱唇,衬染著玫瑰般的红唇更显艳泽,却不知为何地叫人看了心生叹息,只因就像道痕裂碎了精致如瓷般完美的丽颜,不添美反增遗憾。
该说什么呢?对一个眼里再没有自己身影的旧日恋人,别来无恙吗?
这眉,这眼,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枉思断肠虚渡青春的原因吗?就为了一对不再因她而软化的眉,一双不再因她而温柔的眼?实在太好笑了不是…封若樱不可遏止地笑的双肩微耸,伴著一点晶莹在眼角隐隐闪烁。
「封…」
「喊我这么热切做什么呢?云郎,是怪妾身这么久没来向你问候请安吗?」不想再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如此陌生地唤喊,封若樱启唇打断古返幕坝铮尽管心再冷再恨,面上依旧媚眼如丝流波莹莹地满是诱人风情。
「…」久违的亲匿称谓让古凡荒茏约旱亟面前的娉婷身影与过往记忆重叠,依稀又是好月圆两情缱绻。
「不说话呢,果是在责怪妾身呀,但云郎可知虽不见面,这些年妾身对云郎你可没有一日忘却,兹兹念想著全是该怎么回报你对妾身的『好』」
轻柔的语声依旧,然而那个语意难明的好字却让古枫と换毓心神,双唇微张,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才的冲动已然消退了许多,继起的理智让他想不出能说什么。
怪她苛虐了孩子?以什么立场呢?她不是个好母亲自己又何曾尽到半点为人父的责任,尽管孩子的来到对自己而言实是场设计,但能因此撇的一乾二净说毫不相干吗?
若要说无辜,孩子比他更是无辜吧…
凄惶、歉疚蓦然涌满了胸怀,手心却是被覆握著一暖,古酚行┟H坏仄头望去,就见一直静默在旁的诸葛茹不知何时已来到身旁与他并肩,而另头古天溟也昂藏立於自己身後彷若无言的支持。
「呵…看来这些年你一家子可过的真不错,很幸福是吗?」妒红了双眼,封若樱却用笑掩饰著,她决不要让旁人觉得她是被抛弃舍下,是可怜没人要的,因他所失去的…今天全会讨回!
「擎云过来吧,跟他们离的这么近,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也是人家古氏大家的一份子呢,还是站过来点省得误会」
话,一定要说的如此伤人吗?垂睫敛去眼底的涩意,封擎云唇弧微扬淡淡地笑了…这还是第一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呢,她大概已是气到忘了禁忌吧。
「对了云郎,擎云这名是妾身做主取的,妾身一个女人家书读得少,这名字可是想了好久觉得涵义远才决定的,说给云郎听听看看是否也合你的意?擎云,擒罚只不过我不是想擒天上浮云,而是想把水里的另朵吠仙习独矗瞧他离了水还能使什么威风」
一席话,两样情,封若樱自是盈盈笑的得意,只因为她很高兴看到两张相像的脸容都渐渐变了颜色,一青一白地很能满足她这颗为报复而律动的心。
哈~不过是个名字也能这样扯?果真疯,没冤枉她…翻了翻白眼,在旁看这对老字号的旧情人眉来眼去看到快睡著的莫磊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
真要这么玩,那老女人叫啥若樱的不就是落英了?岂不是要秃光了枝头才作数…嗯,这主意好像不错,眼珠子一转,莫磊不禁为自己这突来的灵感精神一振,只不过这主意得想个法子摸近老女人身边才可行。
「过来!」蓦然一声怒斥,片刻前还婉约动人的音色霎时冷硬如坚铁,明显带著怒色的凤目紧瞅著那抹两脚像似黏上了地分毫未移的水色人影「该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封大帮主或…封堂主」
「错,错错错…错的太离谱啦,小鬼脑袋正常的很,哪点疯了?」再不出来,这出弃妇复仇外加虐母训子的戏码真不知要演到哪一年去,难看不打紧,难听也无所谓,就是太委屈自己了,揪的闷哪!
真心扬唇笑的畅意,在一具温暖的躯体叠覆上後背时,封擎云全然放松了自己,甚至有些赖皮地将整个身子往後仰去,将重量全交倚在那暖呼呼的热源上。
「不是说好话坏话都不讲了,叫我自己看著办?你这算食言而肥喔,不怕被莫老前辈笑?」压低嗓子轻语著,长睫密掩的黑瞳里满是藏不住的欢愉。
就在猜这石头不可能忍得住不说话的,虽然那张嘴里吐出的话语仍是皮的叫人牙咬拳痒,然而无法否认地,此时听在自己耳里却宛如天籁般悦耳,叫他霎时忘却了所有。
「谁知道你这笨小鬼这么差劲,出场还没半刻就毁了半边脸加一张嘴,再让你这么毁容下去那还得了?我可不想抱个丑八怪在怀里,免得以後同床共枕的每一天都是被吓醒的」
抬手抚上那红肿的面庞,莫磊没好气地伸指戳了两下,复又入怀掏出冷膏旁若无人般替那片不自然的嫣红上起了药,就连破损的唇角也没放过,一样爱怜地以指轻抚摩娑。
「封擎云!」凤目陡睁,辐射出噬人的凌厉杀气,红袖中的纤美十指已是成拳攒的死紧,为的却不是那番吊啷当的风凉话。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这样忽视她的存在,尤其是出自己腹的他!那双眼不是总带著企盼带著渴求追著她的身影吗?二十年来不都如此?现在她的人就在他面前,他的目光怎么可以当她不存在地轻易挪开?!
所有的冰冷自恃全被滔天怒火烧融殆尽,封若樱贝齿紧咬怒目狠瞪著,狰狞的模样怕是比狱府夜叉更胜一筹…眼前的这一张脸,怎么可以满溢著宁和幸福的神采?应该要惶恐不安,该是要凄楚难当才对,怎么可以只留她一个在绝望的渊里挣扎?怎么可以!
他是她的,决不许抛下她独尝幸福的滋味!
「老女人你记性真差呀,都说了小鬼没疯嘛,你可以叫他赵擎云、钱擎云、孙擎云、李擎云…呃,百家姓再来呢…算了,就叫莫擎云好了,要不然跟著古狐狸姓也不错,反正不会是跟你同样冠个疯字就是啦,嗤,都被赵钱孙李搅晕了头,明知道你疯了我还跟你罗唆这么多,真浪费口水」
是这个人!都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抢走了那个陪她忧陪她痛的人…被篇长串大话激醒了迷离的心神,封若樱缓缓偏首,灼亮的凤目对上了另双同样晶莹的大眼,漆瞳里的怒火瞬时高涨。
「小鬼…」这老妖婆看人的模样怎么好像想把他拆了当配酒菜下肚呀?他看来很好吃吗?莫磊缩了缩脖,浑身的寒毛早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根根直竖,才想低头招呼怀里的人儿留点心,就发现一抹红已是满占视野,而另记的惊雷也同时在耳畔炸散开来。
「老大!」
这石头嘴果然是张催命符啊…认命地揽著人旋身避击,心里早有准备的封擎云躲的并不慌乱,本来就是预料中事不是吗?只不过…这回好像又破纪录了,还不到十句吧,就算把後头那段火上加油的也算上,总共也不过就几个呼吸的功夫。
唇微扬,睫羽轻敛,再交手的心境却大是不同,封擎云也没料到与她动手之际自己除了思招变招外,竟是轻松到还有空转其他无关生死的闲念头。
俯身将人甩出,复再扯回抱拥著扬腿侧翻,左臂横举挡下袭上腹胁的一记,右臂则适时松了力道任臂中人往下坠跌,恰巧躲过另如铁红袖,再足尖一点屈膝一挺人又溜回右臂。
然而这些宛如杂耍般精采的精妙技击都仅在几眨眼间完成,外人能看到的大都只有两抹杂色身影若隐若现地在滚滚红云里翻腾。
「老大怎么还不把那个臭红毛丢出来?」焦急地守在旁准备接应,无奈却是左等右等还等不到预期中的大包袱,郝崭扬忍不住心焦地抱怨了起来,要知道带了个不会武的普通人与敌交手可是很危险的事情,尤其当两人武艺间的差距并非悬殊时。
其实想问这问题的不只郝崭扬而已,还有那个被抛上扔下甩左扯右的可怜人,单是这几趟折腾下来,莫磊实在是连丝开口的气力都没有,没乱七八糟吐的难看已算是很给面子了。
臭小鬼…把他当球玩啊?不都说了送佛送上西…哪有人救人这样…救一半的…死小鬼…
「可能有困难」回答了旁人的问语却回答不了自己的,古天溟不解地微拢起双眉。
两人交手之初并非没有过机会,然而云弟却不知被什么闪了心神,以致於动作迟缓了些错失良机,现在想把人毫发无伤地送出可就不容易了…正思索著是否该插手时,左侧忽地光影一晃,就见自家爹亲已是迅如流星般扑进了漫天红影里。
就说嘛,怎么忘了爹才是最有资格出手的人?看来自己还是乖乖盯著那位『沧浪客』就好…漆眸里煦暖的笑意如星耀闪夺目,片刻後却是渐渐驻凝了抹彩,古天溟悄悄偏首望向另一端的至亲,素净的容颜一如以往,叫人看不出半点波澜。
「娘…」犹疑半晌,古天溟终还是忍不住启口轻唤了声。
「怎么,担心娘?」收回专神注视的目光,诸葛茹扬唇笑了笑,拉过古天溟的手轻拍著示意。
「好孩子,娘不要紧,这些事你爹从没瞒过我,初识他的时候就跟我说了他跟极乐谷小公主的那段过往,至於那孩子的事…是场意外,你爹他并没有对不起我」
「那么,您对云弟…」
「傻孩子,就当娘的心眼儿这么小吗?」故意不高兴斜睨了眼,诸葛茹复又笑开了颜「你爹的孩子,你的兄弟,娘还能计较些什么,没听过爱屋及乌嘛,更何况连你都表认同…那孩子是个不错的好孩子吧」
「这二十年他怕是吃了不少苦…别说你爹了,就连我都有些後悔你爹当年的决定,不管是基於补偿还是单纯只因为这孩子的好,娘想疼他都来不及了你还穷担心个什么劲儿?」
「娘…谢谢,您真好」撒娇似地伸臂搂了搂诸葛茹,有这样豁达的娘亲,古天溟是由衷地感到开心与骄傲。
「少来这套,娘儿俩还说谢?只要如你意就什么都好对吧」宠溺地瞅了眼自己的儿子,诸葛茹笑叹著摇了摇头,看来那位北水霸主似乎很得儿子的欢心呢,令她也不由地开始感到好奇起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能在仅数面之缘的时间里就把溟儿的心收的伏伏贴贴地一面倒?想想既没生也没养地,就这么白捡了一个好儿子…呵…说来似乎还是他们古家赚了呢。
就在两人简语数句的交谈间,另头的打斗已有了变化,冉冉红云渐渐离散露出了空隙,然而周遭的肃杀之气却丝毫未减,依旧凌厉地叫人却步。
「走!」
一声清啸伴著嘶嘶怪声破空响起,交缠的人影倏分,又是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不同的是这回的组合有些奇怪,一个红发怪人竟被古芳茉诩缟峡钢,而另外两个则一样白了张脸,胸口急剧起伏地互瞪著对方。
「你好啊,封擎云!」再使出『指禁煞』,对曾走火入魔而失掉半身功力的封若樱而言已显得有些勉强,谁知道竟又同样被封擎云拦截而徒劳无功,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她绝对会把眼前这该死的千刀万刮碎割凌迟。
「我说过…青邑门你动不了的」唇泽尽失,额上发际更是沁出了冷汗涔涔,左胁下更隐隐染著抹暗褐,然而虽然体态上是如此狼狈,封擎云面上仍泰然自若地平静如初,心里头也没有一丝慌惶不安,有的只是後悔穿了件淡色衫子出门。
这下可惨了,别说血腥味瞒不过莫磊的鼻子,光是这变色的衫彩大概就已经先帮他跟床板挂了号…下意识夹紧了左臂遮掩,只期盼那颗石头被甩的头昏眼之际知觉迟钝点,否则他真不敢想像躺上一年後自己会锈成什么样子,不会发霉长菇吧。
「…别再坚持那些无意义的恨与怨了好吗?娘,二十年的岁月有多漫长,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你自己?就算真能毁了古家亡了青邑你又何尝能够快乐?你要的,难道真只是毁灭?」
极尽诚挚的语声娓娓劝诉著,明知即使说破了嘴皮这些话只怕也入不了她的耳,但封擎云就是无法就这么撒手不管眼睁睁地看她为这难明的爱憎迷失癫狂,聪颖若她,怎会不明白仇焰焚毁的也将包括她自己,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呢…
「给我闭嘴!你懂什么?自以为是什么?!问我要的?呵…我要的…」莲足步步进逼,俏美的明眸却是幽怨地瞥向另一隅的负情人「云郎最明白了不是吗?可那又如何?他肯给吗?我要的起吗?」
「既然得不到,那就该彻底消灭毁掉…我封若樱要不起的东西,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每一问语每一答句,是剖心的诉情也是绝决的断念,精致的丽颜依旧笑的美艳,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玉石俱焚的激烈性格,怎不令人害怕!
多么熟悉,这如泣的怨语,曾经,自己也这样扯心地痛过…封擎云不禁有些恍惚地偏首闭了闭眼…
她要的…我要的…都只是份人世间寻常的温情暖意,可惜…全错了对象,他们都选了一个…给不起的人…
『为什么非要向一个无法对你付出的人索取你要的情爱温暖?』
蓦然,一个鲜明的画面跃入脑里,驱尽了所有不胜唏嘘的感慨迷惘。
『何苦执著在得不到的东西上?期盼、失望然後伤心,一而再地重复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够?…日子还是你在过啊,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开开心心的过呢?』
何苦执著…何苦执著…是莫磊的这句话拉自己跳出了二十年的执著泥沼,遗憾的是同样的话语却无法敲醒另个人的疑情迷梦。
情怨(五)
回头抬眼想再说些什么,封擎云却叫眼前所见的景象大感惊愕,一时愣睁睁地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脸…
「娘…?」
「我说不准…」凤目横扫,才想提气喝斥这每每提醒自己可笑过往的称谓,却突然发现丹田竟虚如软棉般无力,封若樱迷惑地试著运行内息…没有!全身经脉里居然没有一丝的劲力可使?是再走火入魔了吗?可又不像…这感觉倒比较像是…散功?
「若樱?!你…」
这回发出惊喊声的竟是向来镇静逾常的秦泸瑜?!封若樱开始慌了…她察觉到许许多多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然而却不再是艳羡也不是畏惧,而是一种彷见天开的惊讶。
伸手抚上自己的面颊,封若樱第一知道了什么叫恐惧,触手所及的肌肤竟不再是如常的细腻紧滑,甚至在眼角唇边更摸到了细细皱痕…怎么…会…
纤指勾入鬓发,原想挽下绺发丝查看,没想到毫无痛感地,发,就如秋天枯叶般从眼前飘散了一地,只余几丝在五指间勾缠,虽然依旧黑如墨浓,却是光泽不再。
「啊~」惊声尖叫著,一颗头颅却是不敢摇也不敢晃地僵在脖上,就怕一个动作满头青丝都将化作春泥无痕,如今的封若樱与片刻前几乎判若两人,不但容貌上苍老了许多,凌人的气势也不复存,现在在众人面前的只是个骤失美丽而失措乱寸的可怜女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谁?是谁害我的?镜子…我要镜子…」语无伦地蹒跚踽行,昔时夺人心神的美目里此刻只徒留雾蒙的茫然。
「娘!」从震撼中第一个恢复反应的是封擎云,想也没想地就是迎上前小心翼翼地抱住这具保受惊吓的瘦弱娇躯「没事,没事的,莫磊能…」
「别碰我!」未尽的话语被再一划破长空的尖叫声打断,失神中的封若樱陡然像抓住浮板的溺水者般回复清明,双手紧紧抓著封擎云扶持的双臂,虽然武人的劲力不再,十指指尖却仍陷进了腕间的嫩肉里,点点红泽漫渗而出,很快就染红了水色袖口。
「是你对不对?是你害我变得这模样!还我!我的脸,我的头发,全还给我!」
任由封若樱在自己手上施虐,封擎云始终没放开相扶的臂膀,不是不能躲,而是他不忍心走,此时此刻能在她身旁给份安抚的也只有自己不是吗?却忘了他的不忍也让另一个人忍不住了…
「给我放开你的臭爪!」针随语落,莫磊很不高兴地扯起两只细腕就是往外摔,浑然不管眼前的女人已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一个踉跄,封若樱差点被抛甩的力道给带倒,凤目陡睁,又是满布凶恶的神韵。
「你!」
「你什么你,拔牙去爪的纸老虎还逞什么威风?敢说句不重听的试试,不把你这张巴掌小脸打的跟猪头一样大我就把姓改了跟你一块疯!别以为你肚皮借小鬼住过我就对你客气」
同样也睁起眼凶狠地瞪回去,莫磊将双拳扳的喀喀作响,这欠教训的女人最好是不信邪多给他骂上几句,小鬼身上挨的他还正愁没讨呢。
「磊…」
「你也是,磊什么磊!以为甜言蜜语几句我就饶了你?」不提气还不打一来,莫磊恶狠狠地伸出食指一一戳著身旁人儿的脸、胁、腕点名。
「这,这,还有这!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还是路边草?不痛不痒的是吧,回去给我抱著床板思过!看我有没有法子叫你下不了床!」
又一,哗然声再四起,除了惊叹眼前的大人物不但挨人巴掌也挨训外,更多的是兴趣盎然地讨论这位凶巴巴小哥与大帮主之间,窃窃私语尽是猜著这回的关系又是哪一样?亲人?情人?
「溟儿,这位跟云儿…呃,好像感情挺不错的,他是…也是泷帮的吗?他是云儿的…的…」看著那苍白的俊颜上掠起的赧红,才为封若樱适才变化感到错愕的古分е吾吾地就是问不出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
怎么说呢,这样的画面并非有什么扎眼突兀的地方,然而就是因为两人间的互动实在太过协调才叫人觉得不对劲…那个宛如悍妻般训夫的红发青年,是…男人吧?
眨眨眼,古天溟实是有口难言,当连娘亲也投注好奇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时,他真想打个地洞土遁闪人,要他怎么解释那位莫老兄与云弟匪浅的关系呢?脑海里不由又浮起两人情缱绻相拥而眠的甜蜜画面。
说朋友吗?哪有无礼到这般茶壶状的,部属?也没有这样没大没小的吧,再说…刚才动手前两人肢体间的亲匿可是众人有目共睹的,那只好…穿同条开挡裤长大的哥儿们?
…
……
……谁信啊?!
「咳…爹,直接问云弟或那个莫磊吧,泷帮,我真的…不熟」
选来选去还是决定先作只驼鸟吧,古天溟露了个无能为力地歉意笑容,实在是这问题的难度太高,就算自己真是只诡计多端的狡狐也没能耐能转的圆,何况解释的对象还是狐狸的爹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要能问他们我还问你?不悦地瞪了瞪眼,得不到答案的古芬仓缓冒岩苫笤菔眨眼前的这场残局仍未了呢。
这一头,封擎云是自知理亏地乖乖让莫磊当众替他上药包扎,即使难为情也只能幻想自己脸上还挂著张面具,这石头正在气头上,若不依他只怕更叫人脸红心跳的言词都会一句句出笼。
「…磊,可不可以帮我看看她…」终非全无关系的人,想想封擎云还是不忍心地开了口请莫磊帮忙。
「不可以,我没白做工的癖好,再说我也不想毁了自己的杰作」
杰…作?!
一时间抽气声取代了原本热烈的讨论,除了封擎云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外,其余一个个几乎都瞠目结舌地呆在当场──这个一头红发的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竟有本事将极乐谷的小公主整成这德行!
「是你!」巍巍颤颤伸出指头控诉著,封若樱忙抢上前了两步,然而忆及自己功力已失又倏地怯然停步,怕这恶魔似的怪人又会弄些什么在自己身上。
「对,就是我,怎样?你叫若樱我就让你名副其实的落英缤纷,按你的规则玩不好吗?我给的折扣已经够优待了,若照你对小鬼这些年所做的算,把你拆成了骨片做膏药我都还嫌少,现在只不过叫你散功落发而已,这可是看在小鬼的面子上小爷我才肯这么委屈自己吃亏」
有著点好笑,为这石头孩子气的报复方式,也有著点佩服,为他这身搞鬼使坏的好本领,最多的却是由衷的感动…
自己想做却难下手做、应做却不忍做的,这块石头全替他做的周全了,不伤她性命却也有效遏止了她野心的滋长,虽然手法有些戏谑捉弄,但也是为了想替自己出口气吧。
伸手轻捧过莫磊温润的面颊,封擎云情不自禁地将唇缓缓印上那张犹自喋喋不休的嘴,不是忘了还有其他人在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行为有多惊世骇俗,但这一刻,所有的念头就只是想吻上他的唇,就只是想这么将满腔的浓情与谢意传达给他知道。
近“莫”者黑呢,首当其冲的自己果然也没能幸免,要不怎会好半晌了还眷恋著那两片柔软红唇不想离开呢?而对这该要切反省的孟浪行径心里头却仍是一点悔意也没有,似乎…挺糟糕的…
眨了眨眼,对於旁边爹亲的脸色古天溟是既想看又不好正大光明地转头看,就不知道是张嘴愣著还是张眼呆著?反正应该很精采吧,想想好像自从云弟他们到访後爹的表情就丰富了不少,尤以这为最吧。
这样也好,直接了当省的他想不出来该怎么说他俩的关系,没想到自己这个看似循规蹈矩的弟弟竟也有这么热情忘我的一面,叫人开足了眼界呢,许该说…吓破了胆吧。
当众吻一个男人?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地摇了摇头…虽然失仪,但也该是如此才合的上那个红发男人的脚步吧。
「…磊…谢谢」
「你这小鬼几时把脸皮练得这么厚了?刚刚不是还不好意思地躲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上可人儿的余味,大眼却是似笑非笑地直瞅著人瞧「不是美人计另有所图吧」
「这么了解我?好吧,既然大神医都这么说了,我若真无所求岂不辜负了你的金口神算」打蛇随棍上,尽管这一吻的确只是自己一时情动难忍而已,但作为另个不愉快话题的开端也未尝不好。
「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所以复功这桩我也不跟你求,但可不可以…让她恢复原来的容貌呢?」毕竟是生下自己的亲娘,何况封擎云很清楚容颜美丑对她的重要性,看她这般失魂落魄的实在难忍於心。
「不复功还回得去原来那样子?」翻著白眼直想拍额昏倒,莫磊实在搞不懂这小鬼为什么总是忽而聪明忽而愚笨地这么极端?到现在还学不懂所谓的中庸嘛…
「小鬼,你当我是神仙还是当这疯女人天生丽质青春永不老?你以为她还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啊?麻烦扳扳指头作一下算数好吧,你乾脆叫我生死人肉白骨算了,那还没这么难办哩」
「那…头发…」
「臭小鬼~~长头发也要给时间吧!」几乎是用吼的回了这句,莫磊这回是直接就想伸手掐著这家伙的脖子摇个够…这个笨小鬼,就算学不会中庸综合,也该选在这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点吧!
「我做的事有这么半调子吗?她那些头发早断的乾净了,还赖在头皮上的只是层假象,你要我一根根用浆糊黏回去是不是?」
吼到这,莫磊忍不住有些心虚地撇开了眼,因为…只怕还真是得用黏的粘回去才能“恢复”那头青丝。
谁叫他刚才被转的七荤八素地烧了满肚子火,下手当然是没留情面,应该说本来也没打算要留,所以用的就是他没学解法的其中一种,这下叫他上哪儿变解药出来,总不能脖子抹了到下面找老头讨吧…
「…你到底是谁?居然能在我身上做手脚?我不记得…用药的高手里有你这号人物」蹙眉呢喃著,这话封若樱是问眼前人也是问著自己…如此与众不同的红发,还有那惹人厌的伶牙俐齿,不论她看过或听人说过都该留有印象才对。
「哼,井底蛙能知天有多大?孤陋寡闻!你以为只有你会玩毒?听说『留情』就是你得意之作是吧,光凭那点程度也妄敢称霸?小爷我只是不屑这种湿黏黏脏兮兮的玩意,否则你那什么乐极生悲的鸟谷早一文不值了」
留…情!如一记警钟敲进脑里,万念俱灰的封若樱霎时记起了自己手里还有筹码可用,连忙提著裙摆就回身往岸边的船只极力飞奔而去。
情怨(六)
「喂喂,这样就跑啦?不会是这时候才记得找救兵搬吧…嗤,这个疯女人怎么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步,笨小鬼,可千万别学啊」
封若樱这突如其来的拔腿开跑不光是令莫磊觉得傻眼,其他人也几乎是个个面面相觑地猜不著这是怎么回事,尤其是还混在两派中的极乐谷人手更是尴尬,搞不清是否幕落收摊了还是…
挑了挑眉复又紧攒,秦泸瑜臂抱『巨灵』静静思索著,若樱想做的事自己大概可以猜得到九分,毕竟船上除了那行同废人的家伙外也没旁的了,只是…
有用吗?那家伙还有什么价值?他实在想不出对谁而言才能是个可议的好筹码。
对封擎云吗?她难道忘了曾支使那小子伤害他多少?微摇首,秦泸瑜怎么也不认为这会是条可行的计策,看样子若樱这回真是病急乱投医失了章法,事已致此不可为,他得好好想想等会儿该怎么带著人从这场残局里脱身。
片刻後,众人的疑惑终於有了部分解答,只见一抹红影扯著另抹摇摇晃晃的黑影踽行而来,只是光从那团身影三步一小跌五步一大摔的狼狈模样判断,这个看来是被封若樱硬架出来的人能不能自己走路都还难说,横竖怎么看也不像个能帮上忙的人物,这位小公主在这节骨眼上拉个连路都走不稳的人出来到底是做啥用?
「晨曦!」「夜雾?」
两声轻呼不约而同地前後响起,即使之前隐隐有几分预感,真对上答案时封擎云还是忍不住转首与古天溟对望了眼──原来他遇上的人真是离帮流浪的徐晨曦…
「是你的人?」问语却无扬音,其实单是看封擎云微愕的神情以及那声轻喊就确定答案了,只是这一来古天溟却是更觉得迷惑了。
如果夜雾真是泷帮所属,又怎会那般潦倒地病落街头?苦肉计好故意混入青邑吗?那又为何什么也没做呢?甚至还在封若樱摆的鸿门宴里那般义无反顾地救了自己?即使是真遗落了记忆也没这么多的巧合与矛盾吧…
好多好多的疑惑满填著胸口,古天溟却找不著一个合理的答案能解释所有,除非…抿唇微哂,连自己也不禁为这不切实际的幻想感到好笑…他是否可以以为那人儿也有著与自己相似的难明心思呢?
视线缓缓落向那抹越行越近的身影,古天溟微抿的双唇不由地用上了几分气力…怎么回事?他这么会变得如此憔悴?分别不过才数日不是,他们究竟是对他做了什么?!
同样也是目不转睛盯著那抹伛偻的人影,封擎云只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在心底逐步蔓延…她是怎么对晨曦的?落在她手上才多久的时间,怎么就把人折磨得如此形消骨瘦?她怎么狠的下心?!
虽然同是她的孩子,但晨曦却该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不是吗?没有个让她怨恨难消的男人牵扯,也从没忤逆不顺不如她的意,这般的苛虐…他,又是错了什么…
「药,快给我解药…否则…我杀了他」锋利的剑刃紧抵著纤美的颔弧,封若樱气喘连连做著威胁,而被挟做人质的徐晨曦则是毫无生气地垂头任由她架著,即使脖颈因为晃动而割出条条血痕,也仍是一点闪躲挣扎的举动都没有。
「晨曦!是我,擎云,你还认不认得我?你能说话吗?快告诉我怎么了」第一,对她向来恭谨必答的问语听而不闻,此刻占满封擎云思维的就只有眼前情况看来很糟糕的人儿而已,著急地想探寻他的状态。
袖中双拳握的死紧,古天溟也有著同样的冲动想把人扯过好前前後後检查个仔细,如此难看的脸色,如此萎靡的精神,包裹在黑衫下的身躯究竟是被伤成了什么样?奈何如今却是没有自己出头的立场,只能像个局外人般默立一旁静观其变。
「放心,他绝对认得你,说失忆什么的全是装的,装的倒是挺像,竟连我也被瞒过,否则咱们的古大门主早下黄泉等他老子去了」说到愤恨,持刃的手腕猛地上抬,藉力支起颓垂的颚首,却也又让条艳红小蛇顺著刀尖蜿蜒躺下。
「喂,别给我装死!想活命就开口帮我要解药!」
「唷唷唷,这不是那个黑心黑肠没肝没肺的家伙吗?怎么才几个月没见,你老兄的威风就全没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呢」
就说面熟嘛,原来是那个害他干了不少心疼活的可恶家伙…咂咂嘴,莫磊突然觉得在天上蹲著的老太爷还挺窝心的,知道他这人没什么耐性,所以不必等三年那么久,现在就把人送上门给他宰。
「疯女人你有没有搞错,拿这家伙出来有什么用?把他剁了送老儿做点心正合我意呢,劳驾,快点砍吧,记得最好剁的烂一点,血放的多一点,可别偷懒…快呀,还杵在那干嘛?砍不动就找你後头沧啥浪的帮忙啊」
有那么瞬间,封若樱只觉得手脚发凉以为自己真的完了,没想到唯一以为还能作为凭恃的这张牌根本不在人家眼里…那…他呢?凤目急扫,终於欣喜地发现另双墨瞳并不是漠然无情,一如之前发话的语声,透著著急,透著关心。
掩不住担心,只因为封擎云知道莫磊并不是故意说反话让她松懈心神好伺机救人,以他所谓的莫氏原则而言,这种拐著弯的老把戏根本就叫浪费时间,他是真的不想救晨曦,谁叫晨曦三番两头地惹著了这位心眼有时比针还小的大神医,套句这石头会讲的话──看狗咬狗一嘴毛地不好玩吗?干嘛要费力阻止。
「封擎云,你怎么说?难不成也是宁愿看著他死不交解药?」
「别伤害晨曦,我答应你!但药不在我身上,给我点时间与他商量」
「好,我…」
「若樱,先叫他让我们的人退」由前番话觑准了封擎云不会让人质血溅五步,秦泸瑜趁机提出放他们撤离的条件「这点,封大帮主总可以自己作主了吧」
微咬唇,封擎云偏首往古天溟望去,怎么说这里都是青邑门的地方,在情在理自己都不好越俎代庖地允诺应承。
「秦前辈慢走,恕古某不送了」没有犹豫,古天溟立即示意撤回包围的人手,因为若是想将极乐谷的人手全留下青邑势必也得付出不少的代价,而即使不为了自己的私心,台面上夜雾也是泷帮的人,若因自己的拒绝而受伤殒命,就算自己与云弟是半身血缘的亲兄弟,只怕也势将影响双方目前平和的关系。
附在封若樱耳边低语一阵,秦炉瑜举手一挥,立时领著极乐谷的人手登上小船离岸,算算约莫占了来人的一半,然而最後却仅留下一只空船系绳靠岸。
「好了,解药拿来!」
「磊…」有些为难地启了唇,却是踌躇著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说服这颗硬石头,没想到念头没还在脑里转全右掌就被拉开啪搭甩了包粉药在手心里,封擎云不禁意外地呆了呆。
「拿去拿去,就知道你这小鬼是见了棺材底都还不懂得掉泪的大笨蛋,没得救了」摇头再摇头,虽然递出去的不是解药但也是包好东西耶,要不可难骗得过疯女人,还真是浪费呀!再这么纵容小鬼大方下去,哪天非被雷公亲不可…
「喂,可以放人了吧,东西不是吃了马上就有效,最快也得两三天,你既然号称行家,就该知道我没诓你吧」扬声催促,莫磊不满地挑了挑眉,谁叫这女人药一到手就慌不迭忙直往嘴里倒,握剑的那只手却依旧闻风不动抵著死紧。
银货两讫,老妖婆该不是想说话不算数吧?光剩她一个还能有什么玩头?赶快见好就收才是上策,如果再不落幕散戏他准会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个把时辰站的腿都酸了,真想把小鬼拎了闪人不管这笔烂帐。
「死人你们也要吗?他中『留情』已经是第三天了,没有我的解药再拖不过也四天,呵…前提是他还能继续撑下去不寻死的话」彷如方才吞下的是颗定心丸,封若樱顿时恢复意气风发的脸目。
「你想换什么?要莫磊帮你复功?」
居然是对晨曦用了『留情』?!即使被这般残忍以对的不是自己,泛著涩意的冰凉还是漫淹了心房,封擎云不由自嘲地弯起了唇弧…说来还该感谢她呢,毕竟对付自己她还给了个一箭穿心的痛快,不似晨曦这般…
「复功?呵呵…」彷佛听了个天下间最大的笑话,封若樱仰首笑的甚是失态。
「不,不用那小子帮忙我也自有办法,我要的…是你一只手,就刚刚使『指禁煞』的那只!」
敢阻挠她?而且还用他们封家的绝学『指禁煞』?!凤目耀闪著残虐的神色,樱唇更是嘲讽地弯扬著…她就废了这只专与她作对的贱手,看少了这门功夫作盾,眼前这群乌合之众往後还能拿什么与她极乐谷抗衡!
「这应该是门划算的交易吧,一只手臂换一条人命,当然,你也可以眼睁睁看著他死的非常难看或是…乾脆送他早点上路也不错,既是仁慈之举又可报数怨之仇,一举两得又不落恶名不是?」
静,悄悄披覆了全场,不知何时众人的喧哗全变为了闷沉的静默,然而突然间一丝孱弱的语声却划破了这诡谲的寂静。
「剑…」
「什么?」
「剑…给我…我不想死…我去拿他…的手…给你」说话的,是一直低垂著头毫无生气的徐晨曦,此刻那双原也灰蒙无神的黑瞳却似回光返照般开始有了点亮采。
「呵…好,乖孩子,看在你为我做了不少事的份上,我就给你个机会为自己挣活路,拿去,还有这个吃下去你的痛楚可以暂缓一刻钟,这时间该够你用了」嗜血的狞笑如墨渲染,封若樱满脸尽是等著看好戏的兴奋。
「臭小鬼,你不会想就这么站著等人宰吧?先声明别指望我能把你身上掉的零碎接回去,还有,你最好别做出会让我抓狂的傻事,否则我保证这黑心肝的还没碰著你前我就叫他先跟老儿报到!」
看著徐晨曦仰首吞了抑疼的药剂,看著那双握剑的手从虚乏轻颤逐渐稳健有力,莫磊眉心的死结就忍不住越打越越攒越紧,就怕笨小鬼又是一个想不开大方过了头,他才不要以後小鬼只能用一只手抱他,那哪能抱得牢抱得暖?
「磊,『留情』你能解对不对?」压低了嗓,封擎云飞快转著念头,要救人就得趁著她不知莫磊能耐如此大意的时候,以晨曦现在的情况估算,要不伤人地制服他应该不难。
这…要他说谎话还是说实话呢?有些伤脑筋地伸手抓了抓乱发,一时间莫磊还真不知该选择哪个回答。
眼前这黑心小子跟古狐狸的情况可说是完全两个样,狐狸是中毒後马上有人替他喂了什么阻止毒素蔓及全身,所以救来全不费半点工夫,可这个…已经三天了耶,吃下肚的都不知可以拉到哪儿去了,遑论毒浸血流的,没把到脉前实在不好跟小鬼拍胸脯打包票。
但如果现在不点头,岂不就表示他拿疯女人没辄,叫小鬼乖乖伸手给人砍?
「磊?」
牙一咬才想硬著头皮说可以,令人震撼的异变就已在这瞬息间陡然发生──只见那个口口声声想挣活的人儿竟在缓速走了步後,蓦然倒旋剑柄往自己肚腹疾刺,锋利的剑身不但扎透了整个躯体,斜挑的剑端更完全没入後方封若樱的左胸中,甚至透背微露出血染的剑尖。
「你…」不能置信地低下头,封若樱木然地瞪著那把串在两人身体间、已分不清是染著谁的血的剑身,一手捂心一手巍巍地往近在咫尺却又恁般模糊的玄影抓去,与其说她是剧疼的说不出话,倒不如说是被吓的发不出声来。
怎么可能?这个一直无言无怨听任她摆布的棋子竟然…
为什么…这只棋不是向来最在意著自己的喜怒自己的好恶吗?不是最渴望著自己对他和颜对他展笑吗?他怎么舍得毁了这期盼这愿望?难道…他也同封擎云一样──变了?变得不再盼她不再要她了?
无尽的冷意迅速蔓延了全身,一分分夺去了所有知觉,突然间封若樱觉得自己已经太累太累了,日夜攒心积虑汲汲营营追著个虚影…真的,好疲惫,许是该停下脚步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再想了…
「…有我陪你,别怕…黄泉路上不会寂寞的…娘」紧抿的双唇一启,褐红的鲜血就一口口地泉涌而出,徐晨曦却是无谓地没拦没阻,只是反手轻轻握住了肩上扣抓的柔荑。
呵…这一没被甩开呢,原来,这双手真如梦里头一样绵软,抚在脸上的感觉也许会暖的叫人舍不得放手吧,可惜没机会知道答案了,但已满足了不是吗?能这样宁和地握著这手…
「晨曦,你…你又是何苦!」抑止不住的泪在眼底泛滥成雾,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受让封擎云有种彷若被撕裂般的疼楚,他甚至分辨不出眼角坠下的珠液究竟是为了谁。
是心疼晨曦的牺牲?是哀悼娘亲的骤逝?还是…为自己那一份永远再也无法追及的残梦?
这就是所谓的最後吗?尽是缺憾与悔恨的结束…要他怎么能怎么甘心接受!
「…何苦吗…也许同病…相怜吧…就当…我做哥哥…唯一也最後…送你的礼…祝你…幸福」
带著几许落寞却终是无悔的神情,徐晨曦毫不犹豫地挥臂拔剑,霎时血如枫落溅舞满天,涣散渐阖的漆眸最後缓缓凝向另张溢满惊惶的脸,温柔又有些遗憾地淡淡笑了…
「夜雾!」没让那抹软倒的玄影跌在粗糙砾砂上,古天溟在封擎云伸手前已是先一个箭步疾掠将人紧搂在怀里护著,运指如风连锁了伤口附近的血脉大穴,奈何虽缓了血涌的速度却始终无法完全止住血流。
就在古天溟因束手无策而失神的片刻,几根银晃晃的长针那般突兀地出现在他视野中,再眨眼功夫就已完全扎入了怀里人儿的胸腹间,而同时那方才还停不住的鲜红竟如变戏法般在瞬息间凝止。
「…有救吗?」清朗悦耳的语声变得乾涩粗哑,古天溟问的正是封擎云还有不知何时围上的郝崭扬眼下最想知道的,不只这一记严重的外创,更还有那令人闻之色变的『留情』…
「唉…」握著脉探了老半晌,莫磊蓦然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却是声叹息,本想再吸上口长气好好再抒发一下满肚子的郁闷,谁知抬眼就看到蹲著的小鬼还有那个抱著人的狐狸甚至连一旁罚站的大个儿都变了脸色如丧考妣。
什么跟什么,天塌啦?仰头看看天老爷再转头瞧瞧这三张不怎么像活人的臭脸,莫磊忍不住又想叹气了…
好吧,就算小鬼真是死了娘没错,可是要他干活摆这种脸也太没诱因了吧?难道就不怕他一个心情不好扎错了针?就算相信他招牌硬闭著眼也医不死人,好歹也看在他这么辛劳的份上,该赏个脸笑笑慰犒一下吧?
「喂喂喂,我唉我的,你们三个是有什么意见?小鬼心情差还算有几分道理,大个儿同是鸟帮的也就算了,死狐狸你又是为了哪一桩?管他地上倒的还是你手里抱的全不是狐狸族的,你这样皱眉垮唇的是准备哭谁啊?」
一听到从莫磊嘴里吐出的又是恁般熟稔的碎念,封擎云骤然放松了心底紧绷的那根弦,连带地也不想再继续撑著这又痛又倦的身子当没事人,索性腿一弯後倾就直接形象不计地瘫在砂地上休息。
「总算知道累了?哼,这黑心的看来跟你还真是对称职的好兄弟,喜欢逞英雄找麻烦的蠢毛病一样也没少,连让人在身上打洞的这点也没省,全学足了,佩服,真是佩服!」
又是喂药又是包扎地忙到两手不得闲,莫磊再不高兴也只能靠张嘴出气,搅了老半天这搞不清天亮还天黑的臭家伙竟也是小鬼的兄弟?而且居然比那只狐狸更和小鬼同个调调,全是专替他找活儿做的大麻烦!
不会再冒出第三个了吧?用力勒紧了止血的束带,莫磊的脸色可说是越来越臭越来越黑…想他当初不过也只捡了小鬼一个,怎么才半年多,让他白做工的对象却越扯越多?看来小鬼这麻烦还不是普通等级的,这门蚀本生意实在亏大了…
「兄…弟?你说云弟跟夜雾…也是兄弟?」
「废话!你这只狐狸耳朵是装饰长假的啊?离的那么近,连我都听到这小子又喊娘又嚷哥的,你的脑袋是丢到爪哇国去啦」没好气地抛了记大白眼,心情超差的莫磊又是手下用劲勒了勒绷带的最後带结,反正现在这家伙也不可能跳起来喊痛,不趁这时候多整点利息回来,以後可不一定有机会呢。
「磊,别糗他了,关心则乱,还有…可不可以请你大神医手下留点情?你应该也不想砸了『鬼谷…』」话才说了半,封擎云就见两只大掌挟著雷霆万钧之势朝自己急扑而来,不但嘴被捂上了,接著更被揽腰一把拽起。
「臭小鬼,你是想我有做不完的活吗?给我回家去!」开什么玩笑,把老头的招牌报出来他姓莫的以後还有好日子过吗?这小鬼…怎么连这一点机伶都没有?该不是存心想他忙不完吧…
「夜雾他…」眼看著莫磊一把揪起人後就真的直往岸边走,古天溟不免著急地扬声留人…已经没事了吗?就三两下这么简单?别说这不轻的外伤了,单是『留情』有这么好解吗?
「死不了!了不起余毒发作个几天意思意思,针别拔,还有塞给你的药记得每晚帮他抹上换新绷带,过两天我再来看情况,人没活成的话绝对是因为你照护不周,不关我的事」
头也不回地交代著後续工作,莫磊只专心一意地拉著人走,再待下去,等那些家伙全回过神後可就得认伯伯喊婶婶的走不了啦,他可没那么好的兴致陪小鬼那一大票亲戚串门子,再说,他才不想跟这么多闲杂人等抢人呢。
「那…她呢?」
「…别说我心眼小人死还记仇,你自个儿看著办吧,长话短说」放开捂唇的手却也同时送上几只长针,莫磊索性把人封了穴直接打横抱著走,免的这小鬼等会儿又要挖坟又要守灵什么的耍赖不走。
看在那一份割舍不掉的血脉份上,他已经算够大方了,由他来说的话,绝对是直接叫狐狸把人扔湖里去,死都死透了还麻烦个什么,反正她也没像莫离那狡猾老头先留了遗言交代。
这石头…是不想自己再为了她伤心吗?倚著颊下温暖起伏的胸膛,封擎云缓缓弯起唇弧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总是这样,莫磊总是为了自己变得如此柔软如此包容,该是有违他的石头本性吧,就不晓得这石头老挂在口的莫氏家训究竟被自己破了几条,真有点好奇呢。
「葬在青邑可以吗?不立碑也无妨,让我有个…可以再来这儿的理由」
就这样吧,就当是留个藉口给自己也留个机会给他们,逝去的过往无论对错都已经远不可追,而人生又何其短暂,岁月悠悠却也匆匆,不该再让彼此抱憾了。
「好!」没有二话,古天溟爽快地一口应承了下来,即便是也许往後会有些麻烦,但他知道古氏一族是不会有人後悔这决定的,亏欠他的,已太多太多…
跃上船,弯身将人放妥後,莫磊熟练地撑起了长篙离岸,直到船飘出了丈许後便见他两手拍拍,一脸戏谑地踩著船头拱手罩唇。
「我说…好大娘~~」即使没有内力,这鼓足中气的大吼也是声浪滚滚传遍了整个前岛「你和冰块两个是想留著让狐狸赏饭吃不成?再不拉腿跑就等著游水找你们老大吧」
好熟悉的一段话啊…倚在船侧边窝著的人儿不由双眉一挑玩味地眨了眨眼。
好像半年前自己也跟崭扬这么说过,呵…有意思,自己和这颗石头到底是原本就臭味相投才凑一起呢?还是口沫相濡太久才成了同个调调?淡粉的双唇越想越是弯的高扬,封擎云悠然笑眺著湖天一色的交界。
擎云,擒云…管自己是天上飞还是水里游的,这辈子大概也没人有本事能擒到手吧,原因吗?就只不过是…这抹云已经被堆崩山乱石压的稳稳当当绵绵密密地,自个儿长脚都跑不了了还遑论他人?
就算效法愚公移山,一辈子怕也搬不开这颗叫莫磊的大石头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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