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佳偶
作者:李葳
谁把「七月」捉到手,赏金一万两, 告示一出举世震惊, 话说谁是这位「七月」啊? 策划轰动全沪的「屈原节起义」, 谁也没料想到她正是那位「七月」。 但是敌人追踪的脚步越来越近, 她不能再待在上海了,「如果想活命,马上嫁给我。」 自称龙帮派来帮忙的这个人,八成是疯子。 听人说:龙帮个个是精英翘楚, 但,这位绰号八面玲珑的老兄恐怕是例外, 她需要的是逃出上海,不是和他做夫妻, 就算他帅得一塌胡涂、俊得乱七八糟, 娶老婆也不是这时候, 嘿嘿,原来如此,五分钟佳偶, 八面玲珑也不是省油的灯嘛!
第一章
‘真的要剪掉吗,仔仔?’
不舍的模着手中柔细的黑发,即使在烛光下它依然散发着暖暖光辉,丝滑得让人爱不释手。要成为这么一束漂亮秀发的杀手,论谁都会犹豫再三。
‘此时不剪更待何时?’秀发的主人低沉沙哑的笑了笑,‘等我一回国,我爹娘就更不可能准我做这件事了。剪吧!再嗦我就自己动手。’
‘不要!’她忙把剪刀移开,‘你这个粗鲁鬼,让你自己动手一定会把头发剪得像狗咬的,你想害你那一堆崇拜者痛哭流涕,我可不想落得被“鞭尸”,还是由我来吧。’
有点不耐烦的坐回椅子上,‘那就快点动手。’
叹了口气,烛光下随着银芒一闪,缕缕发丝无助的落了地。这些自幼忠心跟随着主人的发丝,此刻恐怕在为主人的狠心而哭泣吧?但是要怪也只能怪它们的主人实在太与众不同了。不管在什么地方,永远都能成为瞩目焦点的她,怎么会为了剪掉二十年的长发,稍微皱眉、迟疑或是犹豫不决呢?
没错,段晓中一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是从不后悔的。
二十分钟后,原本长及腰的发,大半都落了地。取而代之的,紧贴双耳、俐落、洒脱里面兼带一分柔美的前卫短发。在这个多数女人都崇尚着西洋式发卷,希望自己的头发或缠或绑,像顶小公主的发式时,舍弃头发对女人来说,根本是难以想像的一件大事。
段晓中甩了甩头发,拨开剪发掉落的残发,转身看着她那些目瞪口呆的死党们,‘怎么样,好看吗?’
大伙儿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傻傻地瞪着她看。
‘嘿,你们是睁着眼睛睡着不成?平时叽哩呱啦话说不完,现在倒是一点意见都没有。’晓中微微一笑,‘该不是丑得让你们吓呆了。大傻、二妞?’
被点到名的人,总不能再装傻下去。大傻──本名是林容玉,她吞了口超重量的口水,‘不……不是太丑了──不,应该说是正好相反吧!’对这些亲卫队来说,天使的存在,比起学校、家庭、甚至是情人都重要多了,天使简直是她们心目中最崇高的神。
过去这些被选出来的天使群们,多半都是些家世显赫、金发碧眼的贵族小姐们,但是段晓中却是第一个打破这种族围篱,成为首位来自东方的大天使,而且受欢迎的程度历久不坠,打自她一进来到现在都是天使团的要角。
以来自东方的背景还能成为天使团中一员,主要的原因不仅仅是她连续六个学期都在校园课业名列前茅,或是她在骑马、射击、打猎与网球等等项目表现优秀,样样出类拔萃。晓中吸引众多崇拜者最大的魅力,是在她那揉和了优雅的美丽与不驯的帅气外表。
坚毅的下巴,笔挺的鼻尖,微宽的丰唇象征丰富的知性与性感,极具个性的柳眉总是不驯的高高扬起,映着她那双无时无刻都晶莹剔透的澄净瞳眸,整张脸给人的感觉不光是一句‘美丽’能涵盖的。配上她那超越一般女子,一百七十五公分的高眺修长身材,浓纤合度的身段,不仅是引起异性注目的佳人,就连同性也无法不为她的魅力所打动。
在这所充满寂寞少女芳心的女子贵族式学园里头,段晓中比起外界的凡夫俗子或是粗野的男人,更让这些少女们着迷。偏偏段晓中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还以为天使称号只是个游戏呢!
过去长发的她已经引得少女们频频叹气,现在剪完发后更显得英气逼人的她,岂不是会让校园内蠢动的芳心更加迷乱?而偏偏她明天就要离开,想也知道那些亲卫队少女会如何反应。
‘唉。’她们三人同叹一气,一起摇头说:‘恐怕等到那时候,咱们也会一起遭殃。’
但是段晓中完全没把她们三人的忧心放在心上,她走到一旁的衣柜里取出自己的衣服,随便的往行李箱中一塞,接着扔进了许多的日用品、书籍等等。
‘仔仔。喂,你别忙着收东西嘛!我有话要问你。’大傻叫着段晓中的小名,平常她们几个死党不是叫她‘中仔’便是‘仔仔’。谁让她看起来就像是惹人疼惹人爱的小仔仔呢!
‘什么事?’晓中依旧不停手地整理东西。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中仔明眸朝她一扫,‘你指什么?’
就算平常熟得称姊道妹,勾肩搭背,现在大傻也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被中仔的目光笼罩时,自己心跳都要加速了。天啊!这丫头真是罪恶。‘你真要回去帮助那些乱党?’
‘他们不是乱党。’晓中碰地合上衣箱。
‘好、好,我不和你争这个。’大傻看看二妞,‘只是,我们都觉得你家世这么好,身为煤矿大王的女儿,你一点都不用担心自己的将来。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的危险参加这么危险的活动呢?不管怎么说……革……革命听起来,就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为什么不参加?’一抹潇洒的笑浮上中仔的唇角。‘我从以前就认为人出生在这世上,一定有什么理由的。我听到了来自时代的呼唤,这是我们的时代哟!我并不认为自己身为女人,就一定什么都无能为力,我要回去为自己所相信的事努力。革命,难免有流血牺牲,但是它是有代价的。一个新时代的中国将会诞生。’
‘……’
晓中一定不晓得,她在说这番话时,整个人都像笼罩在一层光圈之中。大伙儿竟沉默下来。幸好她是女孩子,否则当场又有三颗芳心要被钓走了。
南南最先打破沉默,‘先是子菲离开了我们这一伙,现在是你。我们这伙人似乎越来越少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只希望你能依着你的理想过日子,不要忘了我们永远都会是你的死党,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吧!’
道别向来令人难过,但总是会来临。二妞上前抱着她说:‘要保重,千万要小心。人家不懂什么理想不理想的,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莽撞,一定要活得好好的,过得幸福。’
大傻站在一旁拍拍她的肩,‘我们很快也会回国去的,到时咱们再好好聚一聚。连子菲那小坏蛋也一起找出来,好吗?’
晓中微微一笑,‘我会等你们。’
是啊,再多说也无意义了。真正的朋友,就算是一时分隔着偌大的海洋,也不算是隔阂。心灵的距离才是最重要的。自已选择的人生,现在,才刚刚开始。
‘已经三点了,烨哥。’
温柔的嘤咛在他耳边响起,随着这句话,一只小手溜过他赤裸光滑的胸膛,紧紧抱着他的腰身,身后她滑顺光洁的肌肤摩擦着他的背,富有弹性的胸部宛如软云轻压诱惑着他的男性本能。没有睁开眼,他懒洋洋地捉住她的小手,递到自己唇边印上一个吻。
‘嗯……好香。’他咬住女人的手指尖,一定是我的点心?’
咯咯的笑声在他背后响起,‘你这坏蛋。’她翻身而起,趴到他胸口,凌乱的长发垂落到枕上,双眸含媚带笑地望着他。‘才起床就想做坏事。’
‘坏事?’他挑挑眉,状似放松的神态里有着难以言喻的强烈性感自心底邪恶的勾引着女人的春心。‘被全上海最知名的迎春楼老板娘说我“坏”,我还真有点承受不起。’
望着这张迷惑了无数女人心,更不知曾经让多少女人心碎的俊美邪恶脸庞,王苹不禁微叹口气,再怎么样也看不腻这张美丽的脸,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永远拥有他。
‘怎么回事?心情不好。’他淡淡地问道。
王苹双手捧着他的脸,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如果我说我明天就要死了,你会不会告D我一声“我爱你”?烨哥。’
‘傻苹果,你不知道吗,上海若是少了你这一号苹果夫人,所有的男人都会失去生命中最大的乐趣。况且甜美可爱的苹果夫人口中怎么会冒出这么灰暗的话呢?该罚。’他坐起身来,连带的让她离开了他身上。
不甘心就这样让他虚应过去,王苹追着他下了床,一揽手,抱紧了他劲瘦的腰身,‘不管,今儿个我一定要听到你说一声“爱我”。咱们都已经交往了这么久了,从来也没听你说过半句爱我或者是喜欢我,你总是用一些甜言蜜语哄得人心怒放,却一也没有说出你的心。到底在你心里头,人家算什么?占多少份量?’
他轻松的掰开了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转身对她一笑,‘你当然是我最听话、最可人的红粉知己,’挑起她的下巴印上一记热吻,‘要陪我一起洗澡吗?小苹果。’
‘你这人……’原本下定的决心迅速融化在他甜得腻人的热吻问,‘真是……啊……啊……嗯……烨!’不知不觉的被他挑起了情欲,最终还是拜倒在他高超的调情手段下,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能随着他主动引导的旋律起舞,再一让他逃走了。
惊心动魄的接连高潮后,王苹气息虚软地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浴室,热水抚慰了过度欢乐后的躯体,提供接下来一天所需的朝气。不过,似乎只有她需要,她那健壮得邪恶的情人倒是没有半分疲态,精力充沛得让她嫉妒。
王苹躺进了热水的怀抱,眸子依恋不舍的看着勾烨那毫无赘肉、匀称的美丽身体,他站在莲蓬头底下,任水溅洒在她刚刚才又亲又咬过的皮肤上,波光映在她眼底,让人体会到什么是力与美,女性玲珑的曲线怎么比得上他那精铸的体格呢?
如果只是他的体格让女人心荡神驰也就罢了,因为只有和他亲近到某种程度的女人,才有机会服侍他轻卸衣衫。偏偏,王苹妒忌的看着他那张人称上海第一美男子的俊脸,上天怎么会如此不公平,似乎将所有的男性美全部给了他一人,她连路上女人多看他一眼,都会吃几大缸醋。
唇红齿白面如玉,自古以来只存在于诗词书画里的翩翩美公子,一旦身红尘,不难想将掀起何等风浪。
男人不该拥有美丽的,美丽应该独属于女性所有,一旦将它放在男人身上,配给他的又是如此聪明的脑袋与高明的手腕,等于释放了罪恶的潘朵拉之盒。因为意图抵抗这种如同荆棘中的野蔷薇一般甜美诱惑,实在希望太渺茫了。明知会受伤害,却还是忍不住要去摘下那艳红的朵……试图收藏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太笨?
就在她沉溺于自己的遐想时,他已经简单的冲完了澡,‘你慢慢洗,我要回去了。’
王苹忙握住他的手,‘等等,你……今晚还来不来?’
停顿半晌,黑眸彷怫在一瞬问从温柔换上了一抹冷漠,但是他的唇依然展规着蛊惑人心的笑颜,‘最近你也很忙,法国大使不是常常来这儿吗?所以……等过一阵子再说。’
‘烨哥,你不是生我刚刚的气吧?’听见他的话,她心里凉了一半。
‘怎么会?’他亲亲她发顶,‘大家都知道我最疼爱女人了,怎么会生女人的气?尤其是甜蜜可爱的苹果你。乖,等我联络。’

再追问下去,会被讨厌的。王苹认识勾烨也不是一朝一夕了,纵然对自己的魅力再怎么有自信,她也不敢挑战他浅淡话语中的禁地,还是乖乖地等候联络吧!刚刚逾越雷池的错误,现在她只能接受他疏远的惩罚。恐怕是有一段时日见不到他了,唉,为什么她会爱上一个这么危险的男人,简直像上瘾的鸦片难以断绝,她这位叱吒风云上海风月场所的社交,竟也无法栓住他的心,该当是命中注定的吧?一山还有一山高,她道高一尺,他却魔高一丈啊!
上海黑帮十二少中的‘八面玲珑’绝不是浪得虚名,早在掉落他的迷沼内时,她就已经明白了。
抛下这句话,他边走出浴室外,她慌忙的捉了件浴袍也跟到房间去,看着他熟练的套上长裤、衬衫,须臾间由堕落的天使转化为一位尔雅俊秀的翩翩绅士。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出身哪个名门世家,谁会料到他竟是上海数一数二地下帮派龙帮,地位崇高的第二把交椅呢?
‘我吩咐底下人准备好下午茶了,一起用吧?烨哥。’任何借口,多一秒也好,能把他留住,就算一天要吃十顿她都愿意。
他正考虑的同时,门外却传来轻敲。
‘谁呀?’王苹不悦地应道,她明明吩咐过,只要房里有客人是绝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的。难道这些佣人们没一个听得懂命令吗?
烨?难道会是……王苹还没反应过来,勾烨已经微笑着说:‘看样子是没时间喝茶了,下再说吧!再会,苹果。’
这一回王苹也缄口不语,唯一的选择是站在门口静静的让勾烨离开。抢不过华靖的,她心底很清楚,自己一定抢不过勾烨心中在乎的龙帮。所以她只能让勾烨跟着华靖离开了。
下一再见他,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
坐进华靖开来的黑色劳斯莱斯车,勾烨扬眉问道:‘今天吹什么风,怎么会劳驾“冷面诸葛”跑来这边找我?’
面无表情的华靖将车子驶上黄土路,扬起阵阵黄沙。‘自然有事。’
‘是大哥要你来找我的?’勾烨享受着清晨凉爽的空气,懒懒地接道。
华靖没有回答就是回答,默认了他所说的话。兄弟不是做假的,勾烨了解华靖的程度就如华靖了解他的程度,长年共培养出来的默契让他们比同卵双胞胎还要了解彼此,他们虽然一个动一个静,但是在骨子里两人又相似的难以置信。也只有华靖能够随便一找,就能将狡兔不止三窟的他,从窝里挖出来。勾烨相信也只有他才能了解华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底下,有着什么样的喜怒哀乐。
譬如说现在,他肯定华靖正在幸灾乐祸,而那‘祸’的对象十之八九和他有关,因为他的唇角分明有丝诡谲的笑意。
‘老大有什么事要找我?’八成没什么好事。勾烨心想。
先是一耸肩,接着转动方向盘进入市区,华靖才慢吞吞的开口,‘是大嫂有事找你。’
大嫂这两个字马上让勾烨心生警惕。任何事一牵扯到红子菲,绝对不是‘简单’、‘容易’或者是‘没有问题’能够解决的。
自从一年前龙帮老大‘东方龙’娶了上海另一大帮‘红门’帮主的宝贝妹妹红子菲为妻后,他们‘龙帮’已经跟‘风平浪静’、‘太平日子’说‘拜拜’了。想要安安稳稳的过黑帮日子,恐怕是比飞上青天还要难。
‘且慢,我刚发现我还有事没去办,先停一下车。’勾烨随即说道。
华靖连车速都没放慢,说不定还加快了些。‘奉命要带你回去,兄弟。’
言下之意是要勾烨自己认命吧!华靖肯定是不会让他有机会逃亡。‘什么时候你也成了咱们“大嫂”的小喽,帮着她来整自己人?’勾烨酸溜溜的说。
这时华靖发挥他‘冷面诸葛’的高度智慧,拒绝掉人‘激将法’的陷阱里。‘我是喽,难道你不是?’他淡淡地说:‘咱们半斤八两,我公事公办,你怨不得别人。’
也就是说他好死不死招惹到红子菲是他的错。谁教他上一时失言,跟红大帮主夫人抢功劳,现在可好……谁知道她会替他安排什么‘奖赏’?而且她还声称这份奖赏会让他发挥‘十六面玲珑’的特长。怎么想,勾烨都觉得自己的好日子不多了。
‘咱们兄弟多年,你竟在这关头见死不救?’勾烨再‘动之以情’。
华靖沉默良久,久得勾烨心中都燃起希望了,他才用事不关己的声音说:‘我相信大嫂不会要你的命,何来见死不救?’
‘你这家伙──’勾烨差点没岔了气。‘风水轮流转这句话你总该听过吧?’
‘根据我的推算,在风水转到我这边以前,还有好长一段日子。’他以理智过头的语气回答他说:‘为那么久以后的事担心,太不符合效率。’
‘……’
华靖久没得到回话,很怀疑地侧眼一瞄,根据他多年经验──勾烨不是乖乖束手就擒的那一类。论鬼头鬼脑鬼点子,他这个‘冷面诸葛’还要略逊‘八面玲珑’。果然,他那一眼就让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你……你在做什么?’
勾烨悠哉的脱下外套,正在解领带。‘你看我像在做什么?’
‘难不成是那套洋服太紧,勒得你难过,所以你打算松口气。’这是最正常的解读。
勾烨邪气地一笑,领带抛到车座下,正接续着解开衬衣钮扣,‘我打算公然非礼你,这个回答怎么样?’
就晓得这家伙决计不会乖乖听话,华靖冷哼一声,‘喔?对男人非礼,这倒新鲜,你认为我会上这么明显的当,让你逃跑吗?’
‘继续开进上海市区内,明天小报头条新闻就是你华靖与我勾烨的暧昧写真,半裸的我坐在你车上挤眉弄眼,我知道你向来不在乎别人空穴来风的猜测,不过你是不是也想冒险,成为断袖俱乐部的一员呢?哈哈。我等不及看到你被众男子骚扰的样子,哈哈哈。’
表面虽声色不动,但华靖不免也皱起眉来。的确,传出那种风声他是不在乎,但是他该死的讨厌一些死缠烂打的苍蝇,平常被女人纠缠已经够难受了,若再加上有特殊癖好的……‘够狡滑。’
‘多谢夸奖。’
‘“狡滑”是用来骂人的。’
‘多谢你的赏“骂”。’勾烨不改其嬉笑本色,‘我可以下车了吗?’
华靖停下了车,一双向来冷淡无情的眼,闪过一线有趣,‘总有一天……’他没说下文。
勾烨迅速的跳下车,接替他说:‘总有一天不代表今天。或许总有一天我会碰到一个克我的人,不过那人也绝不是你,阿靖。’
‘我早就放弃那种想法了。’华靖挥挥手,‘反正我出门时也没抱定非把你逮回去不可的决心。自己保重。’
望着扬长而去的车影,勾烨撇唇微笑着。这回又侥幸获胜了,不过他很清楚那是华靖没有缠斗的意思,否则以他们俩的智力来较劲,他也没把握能用这种小诡计赢了他。外人总说华靖冷冰冰的,但是在那块冰底下依然有着兄弟之情,比任何人都要沉雄厚。勾烨轻声地在他背后说着。
‘谢了,兄弟。’
※※※
‘Rick是你吗?啊!我没看错,真的是你!’
背后猛然传来惊喜的大叫,听到那声亲匿的喊声,勾烨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而起,他还来不及拔腿逃跑,整个人已经被人牢牢的由后面抱住,外加亲热的呼吸黏到他耳边。‘我最亲爱的瑞克,好高兴竟在这边见到你!你该不是特别来找我的吧?’
收回前言。去死吧,混蛋华靖。
勾烨抬起手阻挡那人进一步侵犯他,并将他的嘴挡在三丈外,‘或许你很高兴见到我,不过请你先放开我的腰,并且退后三步。否则我可不保证你还能保有你的四肢,杰米。’他半玩笑的话里藏着警告。
‘噢,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冷淡呢?“瑞克”。’来人唤着勾烨的英文名,遵命地放开了勾烨的手,用一双可怜兮兮有如小狗般的蓝眸看着他,‘好不容易又见到了你,我好想你。刚刚在楼上办公时,站在窗边看见你下车,我多惊喜呀!还以为今天你是特别到这边来找我的呢!’
杰米蓝恩,美国人,上海开放对美通商后的首位行政长官之子,过去勾烨在美国念书时,非常不幸与他有过三年同学之谊,不幸的理由是此人对勾烨‘一见钟情’,自那以后便对他百般纠缠直到勾烨回国为止。本以为毕业回国后就能摆脱此人,没想到蓝恩竟随着父亲飘洋过海而来,只为了再见心上人一面。真是一片痴心可表苍天。
华靖那小子竟在最后将了他一军。他明知他躲这家伙躲得来不及,却在美国商务馆前放他下车?华靖当然知道在这上班时间,杰米.蓝恩一定会在办公室内,勾烨这下子等于自投罗网。可恶,被华靖摆了一道。
‘我只是恰巧路过。’与其被杰米缠上,他还不如回龙帮面对红子菲。
‘不管怎么样,总之我今天是不放你回去了。’杰米笑开嘴,蓝眼闪闪地说:‘我们去看戏还是听歌?我知道了,我包下整个仙乐大舞厅,就咱们俩共舞到天明,这样可好?’
今天真是诸事不利。勾烨以同一号淡淡的浅笑说:‘改天吧,我今天有急事非得回帮里不可。你也还没下班才对,工作第一,赶紧回去。’
‘你真可爱。’杰米又想抱住他了,这被勾烨眼明手快地闪了过去,‘有了你在身旁,谁还管要不要上班呢,亲爱的瑞克。’
身为上海第一大帮派的右手,负责对外门面的他又不能得罪美方商务代表,真伤脑筋。不过他要是无法应付杰米,岂不有亏‘八面玲珑’的盛名。
‘我不想让人说你是为了私事而影响公务的人,杰米,也不想当一个害你翘班的损友。’勾烨摆出劝慰的笑,‘我很重视咱们之间的友谊,如果你真的当我是朋友,今天就先回去上班。改天你有空,我们再聚一聚。’
‘瑞克,什么时候你才能了解我是真心喜欢你呢?’杰米垮下睑,兴奋被失望取代。‘如果可以把心挖出来的话,我一定能向你证明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我们是朋友。’
‘可是我想要成为你的爱人!’杰米露骨的说。
‘这一点……’勾烨摇了摇头,‘喜欢与爱是不一样的,我无法爱你,杰米。至少不是用你想要的那种方式。我喜欢你这个朋友,可是我对你没有那种“爱”产生。这种事无法勉强的,如果我勉强和你在一起,反而是侮辱了你。’
‘你总是说得这么理智,瑞克。有时候我爱你爱得都要恨起你来了,如果能的话我……’迸射出无比火热的视线,直直的冲向了勾烨。‘因为我是男人吗?因为这样你不接受我?’
勾烨微笑一下,‘我不知道,杰米,或许吧。’
‘你排斥这种事?’他难过的问。
‘……’其实杰米人很好,勾烨和他同学三年时,也晓得高大英俊的杰米吸引不少女同学追求,问题是他无法了解他那种爱情。如果不是他缠着自己穷追猛打,勾烨倒很愿意和地做好朋友。
‘用排斥这两个字,’想了一会儿,勾烨才回答说:‘应该说是我没办法给你你所想要的东西。你想要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心,所以我才无法答应你。’
‘那么说,如果我只要人,你就愿意吗?’杰米追问。
勾烨漂亮的黑眼闪烁了一下,有份挑战也有份赌注,‘交换条件是你从此以后再也不能靠近我,绝对不再见我,从此死心。’
要他从瑞克身边永远消失?杰米彷徨起来。他虽然很想很想要瑞克,但是他更不愿意失去他。如果得到一他的人,却要他永远再不能接近瑞克,那磨人的思念更加可怕。就算一辈子只能做朋友也胜过失去他。
太聪明了,他正在赌他的心意是真是假,不愧是他的心上人。‘算了,当我没问过。’杰米认输地说。
‘别放在心上,你是个很棒的家伙,杰米。’勾烨拍拍他的肩,心里松了口气。
‘要回俱乐部吗?我可以开车送你。’杰米说。
‘自己走就行了,不必麻烦。’
杰米在他离开前拦下他,‘至少给我一个离别吻吧?’
这下子勾烨可愣住了。吻……要他吻杰米?实在没料到他会当众要求,这可是个难题。洋人的礼貌吻,他也常常做,但是杰米所要求的绝不是那种发于情止乎礼的吻吧?
‘蓝恩先生?蓝恩先生原来你在这里。’夹杂着怪腔怪调的英文从旁打断了这个场面。‘你,你这个混混在这边做什么!’
第二句话是冲着勾烨而来,勾烨笑着接招,以中文应道:‘京沪名捕张宗玉大补头,同样的疑问我也有,真是没想到会在美国商务馆前看到你,我记得你最痛恨洋鬼子的,不是吗?’
那位五十多岁的铁髯汉子冷哼了一声,鄙睨的看了他一眼。
‘你认识瑞克吗?’杰米问着张捕头。
‘蓝恩先生,我必须警告你此人相当危险,你或许不知道此人是上海恶名昭彰的帮派混混,千万不要与这种人扯上关系,对你的安全才好。你是贵国重要的官员,我不希望你身陷险境。’张宗玉口沫横飞的说道。
‘看来张捕头不是很高兴见到我,我就不打搅了。’这正合勾烨的心意。
‘不!’杰米硬不放开他的手。‘瑞克是我多年的好友,张先生你侮辱了我的朋友,我非常不高兴。该离开的人是你!’
张宗玉反被骂了一顿,老脸青一阵白一阵,‘我道歉,蓝恩先生。’
要不是他需要这个老外助一臂之力,他才不会这么低声下气呢,死洋鬼子。当初八国联军时,该让这些洋鬼子和这群上海混混一起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我不接受,先前我们谈的事也一并作罢!哼。’杰米仍在气头上。
‘啊!那怎么可以!’张总捕头脸色大变,慌张的说:‘我们极需贵方的大力相助,因为听说犯人已经溜进了上海,打算从这边乘贵国的商船偷渡前往美国,如果你们不答应让我们上船搜查,那么我们会十分困扰的。’
‘又关我什么事?’杰米冷冷地说:‘对我来说,那些革命分子和你们一样都是中国佬,打算潜逃到哪里我都无所谓。’
死洋鬼子。张宗玉在内心暗骂一声。‘请务必协助我方,逮捕这名犯人。’

‘我坚持你该向瑞克道歉,关于你骂他是危险至极的人,还有说他是恶名昭彰的混混,这点侮辱到他的人格。’杰米厉声道。
很不情愿地,张宗玉转向勾烨,目光带着不屑说:‘刚刚的话如有冒犯,请多见谅。’
徒具形式的道歉,勾烨一点也不需要。不过他倒是很好奇,什么样穷凶恶极的罪犯会让这个平常最心高气傲的大捕头如此低声下气,非要逮捕到案不可。
第二章
‘瑞克,你接受吗?’
俊美逼人的眼底浮起一丝恶作剧的神采,勾烨眉带淡笑,‘我们这种平民身分的人,岂敢要高高在上的皇家捕头大人道歉呢?’
‘你!’同样中国人,哪会听不懂勾烨嘴上客气,实际上却暗中扯了张宗玉一腿。
杰米不悦地掀起一眉,‘看样子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张先生。请你离开!’
幸悻地白了勾烨一眼后,张宗玉将长辫甩到身后,‘给我记住,姓勾的。以后在上海租界外的地方,你都要给我小心点,别让我捉到你的把柄,否则……哼!’
满腹怒火的捕头走了,‘真是个暴躁的人。’
‘抱歉,让你碰到这种事。’
‘这又不是杰米的错。’勾烨笑了一下,而后问道:‘他们在追捕的犯人是谁?紧张成这样。’
‘喔?你居然不知道。连我这个外地人都有听过这件事呢。’
‘别取笑我的孤陋寡闻,前一阵子我到香港出了公差,消息也变得不灵通了。怎样,什么革命分子让向来眼高于顶的京沪衙门的官爷,不惜放下身段,前来拜托你们这些洋人呢?’
‘告诉你这个消息,打算给我什么报酬?’杰米邪睨他一眼。
勾烨皮笑肉不笑的挥挥拳头说:‘保证让你毕生难忘的东西。’
‘哈哈哈哈。’杰米就喜欢他慧黠的反应,‘我说、我说,别对我舞拳弄腿的,早知道你功夫厉害,没打算和你打架的。’
‘多谢合作。’
‘他们要追捕一个化名“七月”的革命分子,他就是筹划整场“屈原节起义”的首脑。你应该也有听到这革命,他们不但破坏了京沪总督府,还烧了总督衙门的兵器库,害得清廷损失惨重。事后虽然捉到不少革命分子,就是独独少了几个带头搞革命的人。现在整个京沪衙门已经发出重赏,要将这名“七月”逮捕归案。’
‘重赏,这么说来,清廷这倒是满痛下决心的。’
‘嗯,因为总督是皇亲国戚之一,这被吓坏胆子了,无论如何都想要将“七月”斩首示众。’杰米耸耸肩说:‘我才不管什么七月、八月的,只要他们惹我不高兴,我就不让他们上船搜人,就算是一万两我也不放在眼中。’
‘一万两?’
‘没错,告示一出就轰动全沪。听说一堆穷人都巴不得捉到“七月”的人是他们,好去领赏。’
‘喔?这么说来清廷应该很快就能捉到人了。’
‘哈哈,大家都这么想。’杰米摇头说:‘不过我个人以为“七月”这个人说不定早就溜出了上海。虽然有逮捕的画像,但是光靠那一张画纸想捉到人犯,还是要费一番工夫的。对了,刚刚那捕头有给我一张,就是这个人。’
那张以毛笔白描的画像上,出现一张意外秀气的书生面孔,和所有革命分子一样剪掉了辫子的年轻男子,面容严肃的瞪视前方。
‘很讶异吧,没想到这个革命份子还满年轻斯文的样子。’杰米皱皱眉,‘会让人觉得他丝毫没有那种暴力动乱的力量。’
‘人不可貌相,这是中国人的俗谚。’
‘是啊,从你身上也可证明这一点。’杰米叹了口气,‘有我这么痴心热情的追求,你居然还能毫不动心,可见得你的确是比外表看来冷漠狠心多了。’
勾烨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容,不置可否地给了他回答。

叩、叩两声后,中断了一下子,又紧接着三声敲门声。
门被拉开一小道缝,里面传出低沉的声音,‘乌云满天。’
‘拨云见日。’
‘很好。’门打开了。
迅速的步入房间内,‘呼,外面风声好紧,我不得不化装成外地来的小贩才能躲过盘查,幸好我演技还不错,才能把那些笨官差都骗了过去。’身材圆胖的男人一边抹汗、一边说道。
‘辛苦你了,阿民。’
葛众民摇摇头,看着娇小身材的梁美如说:‘哪里,比起你们现在的境,我不过是跑跑腿送送信,哪来的辛苦可言。倒是你和七月老大可要小心些,外面可是布满了清廷的眼线,等着要捉人哩!那些满清走狗真是他妈的混蛋。’
‘我们会小心的。’
‘咦,怎么不见七月老大的人影。’
‘她在另一个房间,’美如指向另一扇紧闭的门,‘说要打坐,要我暂时别打扰她。已经在里面待了一上午,可能很快就会出来了。’
‘真服了七月老大,也只有她能在外面情势如此紧张的时候,还能像老僧入定般冷静自持,换作其他人早就慌乱手脚不知所措了。’葛众民竖起大拇指说:‘我真要封她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古今第一奇女子,比外面庸俗的笨男人还要有英雄气概的女人,一点也不像个女流之辈,怪不得大家都把她当男人看。’
‘嘘,不许你乱说话,我可会生气的!小心让七月听见不高兴。’
‘我是说真心的!’
紧闭的门扉无声的被打开,纤瘦高挑的人影步出房门,‘美如,麻烦你泡一壶荼。阿民,新中会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啊,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葛众民摸摸他的大光头,‘哈哈,你是不是有顺风耳呀,每说你闲话都会让你听见。你没生气吧?’
‘你自认为说的话里面,有任何值得我生气的吗?’
看着七月那双比黑水晶还要透彻美丽的明眸,葛众民不好意思的干笑一下,‘我不是故意说你像个男人,当然啦,大家都看得到七月老大的美丽,只是你的作风都不让鬓眉,也难怪外头那些差爷、帮办、绿衫们还以为“七月”是个男的,谁也不会想到他们到在找的“七月”,其实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呢。’
‘我没有生气。’她淡淡地接过美如递来的茶杯,轻啜一口。
美如噘着嘴,掀起一道眉说:‘就算他挨骂也是活该。’
‘嘿,别落井下石嘛!’葛众民发出哀求。
‘这么说来,你承认你自己是井底之蛙,没知识又没常识?’
‘哇,好狠喔!’葛众民捧着心口,‘你这个毒女!’
‘你没听说过吗?人呀,没知识也要有常识,没有常识也该有意识,我看你连人的意识都没有,干脆自已挖个洞跳进去埋起来算了,何必在这儿惹人嫌。’
笑看美如和阿民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她晓得这是他们在危机四伏的现状中,唯一能放松自已的方法,也是大家真正得以放松的时刻。所以即使宝贵的时间正逐渐消逝,她也没有出声中断他们。
‘女孩家嘴巴别那么恶毒,小心最后嫁不出去,只好委屈哥哥我勉强收留你当个小媳妇儿!’
‘你!我就算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也不会嫁给你。’
‘你不嫁给我这世上唯一的男人,难道嫁女人吗?哈,没想到咱们美如妹妹是个变态,我要大肆去宣传一番。’
‘你敢!你敢我就撕烂你这张狗嘴。’
当言语化为行动,美如忍不住扑到阿民身上,打算用拳头讨回公道时,她拦下了美如,‘可以了,他只是开玩笑过火了些,快向美如道歉吧,阿民。’
‘真抱歉,小娘子。’阿民嘻嘻哈哈说道。

‘谁是你娘子,少不要脸。’美如扮个鬼脸后,‘懒得理你这种人,我进去了,七月。’
房间内好不容易又恢复一点安静。‘你多体谅一下美如,辛苦她陪我在上海市内各大客栈、旅店到藏匿,过这种见不得天日的日子,又要提心吊胆怕哪一天被人发现,所以压力很大。我知道她有几天都睡不好觉,脾气难免暴躁了点。’
‘七月老大我能了解,你不用跟我解释的,不管美如刚刚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心上,放心好了,哈哈。’他拍拍肚子,‘看我这样子就知道,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说大话不怕闪舌,哼。’美如从邻房抛一句话后,又砰地关上门了。
‘唉呀,看来我的美如妹妹生气了。’葛众民眨眨眼,‘我还是赶紧说正经事,别误时误事才对。’
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以蜡密封好的信函,葛众民将它交给七月,‘这是新中会的楚天要我带来的,任务完成。’
没想到这楚天还特地写信,通常大家都以口讯传递行动的消息,此举可避免留下任何牵累革命同志的证据。散布全国各的革命分子们,就靠着这样一个个隐密的小组活动力,生存下来。
她展开信,静静地看着。
晓中(七月)吾友如晤:经长久之思索与考虑后,会首决定晓中在上海的任务已圆满达成,再逗留于此地对你与本会都没有好。为避免树大招风,以及万一晓中同志被捕,对本会造成的重大损失,会首希望晓中同志能隐匿身分离开上海一地,前往香港。
香港分会九龙湾目前急需一位领导将才!对于求才若渴、捉襟见肘的本会,会首盼由晓中同志接下此一空缺,在香港继续为本会复兴新中国、推翻满清政府,策立新行动而努力。
至于晓中同志离开上海前往香港此事,本会已运用关系,情商上海本会的暗中支持者协助,对方已经答应派遣熟悉各地人脉地缘的精英分子,助你一臂,定能安然无事避开敌方之耳目,安抵香港。
联络方式与见面地点,已安排妥当,附于信上地图。
约定代号:我方‘七月十五’;友方‘玲珑八面’
楚天上她看见附图底下的地图,细看一遍后,便将信藉着火烧了。
‘怎么,发生什么事吗?’葛众民不解的看着她烧信的举动。
‘这是为了避免留下线索。’她一边解释一边站起身走向隔房,‘美如,请你出来’下。’
‘可是你把信烧了,你还能记得楚天大哥交代的事吗?’
七月回他一个自信的微笑着,‘当然,从小到大只要是必须记下的事,我向来过目不忘。’
‘那么,楚天大哥究竟交代你什么事?’葛众民好奇问道。
她向着美如,也向着葛众民说:‘准备一下,我们要离开了。’
‘离开?’美如与葛众民异口同声说道。
‘去哪里?’美如又补上。
‘我有我必须去的地方。恐怕我们要就此分别了,美如、阿民。’
‘什么?不要!’美如泪水在眼眶里打滚,‘我不想离开你,七月。我要和你一起去,别把我丢下。’
‘要坚强一些,不可以说这种话。’她拍拍好友的肩说:‘我很高兴认识你这么好的同志,让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一起为共同的理想奋斗吧!’
‘但是我只想追随你而已!’
七月的眼里流露出为难的神情。
‘别再说了。’阿民楼住美如的肩,‘这里交给我吧,七月。既然你要离开,应该是越快越好,那么你快点去收拾行李,不必担心她的事,我会照顾她的。’
看一眼埋首在阿民怀中哭泣的美如,七月隐忍下一声叹息,改以坚定温和的目光,‘那就麻烦你了,阿民。’转身进房去了。
‘呜……呜……’美如双肩颤抖着,斗大的泪珠不断滚下。‘我不想失去七月,阿民。’

‘不会的,她只是暂时到其他地方去。一定是因为别的地方需要她,她和我们不同,她有卓越的才能与头脑,不像平凡的我们,有很多人和很多事没有她就不行。所以,等她进行完一切,等我们大家达成理想和目标,她一定会再回到上海,再和我们见面的。’
‘真的吗?’她哽咽的问。
‘一定会的。’阿民摸摸她的头说:‘如果真喜欢她,就要让她去为她的理想奋斗,不要令她感到为难。这也是喜欢人的一种方式喔!她看到你哭,心里也会产生愧疚的情绪,这样不太好。’
美如点点头,抹掉脸上的泪痕,展开笑颜。‘阿民,你人也不坏嘛!’
‘考虑当我的女人吗?’
美如指了他胖胖的手臂做回答。
※※※
‘喔,没想到出了门的浪子还懂得回头啊!’
勾烨耸肩一笑,‘外面没啥好玩的,自然要回来。听说你今天有事要找我,亲爱的帮主夫人,有任何事需要敝人在下我服务吗?’
红子菲蹦跳下楼,站在他面前说:‘很好,华靖哥没骗我。’
‘骗你?’他蹙起眉,兴趣不大。
‘他告诉我你一定会自动回来,不需要派人出去找。’
当然,华靖那可恶的冷面诸葛早料到他为了躲避杰米.蓝恩的追求,除选择回到龙帮内,也别无去。这不是说他找不到红粉知己或是朋友收留,而是龙帮是唯一能成功将杰米挡在门外的地方,理由是杰米很讨厌龙帮帮主都勋,打从在美国留学开始,杰米就和都勋誓不两立。
‘他人呢?’勾烨卷起衣袖。
‘他──谁?噢,你指华靖吗?他去北京了,将有一阵子不在。’
溜得其快。
‘你卷衣袖打算做什么呢?勾烨。’红子菲不怀好意地拉拉他,‘我知道了,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完成我即将交代给你的任务了,是不是?’
‘相信我,真相绝对不是如此。’
‘不要害羞了。’红子菲往他肩上大力的拍下去,紧接着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拉着他往楼上走,‘好吧,看在你这么迫不及待的份上,咱们也别嗦,马上带你去会见今天的女主角。我保证你百分之百会爱她的。哈。’
‘你到底有没有把人家的话听进去啊,帮主夫人。’
‘有,当然有。’子菲怀抱剃头担子一头热的热忱,像小母鸡捉‘大’鸡的模样,将勾烨逮到了三楼的会议室。‘好啦,咱们到了。为了答谢你上为促成文大哥与格格的婚事,这我特别找到一位很适合享受你十六面玲珑魅力的女主角,呵呵,紧张不紧张呀?心头小鹿是不是扑通乱撞?有没有重回到十几岁青少年的感觉呢?’
实在哭笑不得,‘别闹了,子菲大小姐。你到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子菲眨眨无辜大眼,‘我?我又不是江湖郎中。’以一个纯洁欺人的笑脸,她将勾烨拉进会议室,‘坐好,我马上就请出女主角和你见面了。’
硬被推进沙发座椅内,勾烨叹了一口气,随意以指尖爬过自已发海,好吧!姑且看看她玩什么把戏。
‘勾烨,来,见过我们天下第二、世纪超级大美美美女。这位就是今天的女主角,林美琳。’
开……开什么玩笑?‘你,不要过来!’
‘怎么了?你不会怕这么可爱又温柔的小美女吧?来,抱抱看嘛!’
‘什么美女,她根本还是个小囡囡。’
呵呵呵,红子菲在心底偷笑,‘你该不会怕一个这么小的小宝宝吧?你不是号称八面玲珑吗?那要搞定美琳妹妹应该轻而易举的。我这就把她交给你喔,千万别把她摔下来了,她妈咪和我是好朋友,我答应要照顾她的。可惜我忘了我有重要的事要办,所以全龙帮上下当然只有“八面玲珑”的你才有办法解决这难题了。来吧,把孩子抱过去。’
‘找临时保母不行吗?’他不想接下宝宝,但是子菲已不顾三七二十一的,霸‘娃’硬上弓交给他。那蠕动的小小身躯、小小脸蛋和小手小脚,正在他怀中拳打脚踢,眉一皱嘴一噘,好像有点不妙……‘哇哇哇!’果然,娃娃不习惯这僵硬的臂膀,马上哭了起来。

‘别……别哭……喂!子菲你不许走,快回来。’
红于菲溜到门口,回头抛下一句话说:‘祝你好运了,勾烨哥哥。希望美琳和你一见钟情,拜拜。’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冷汗缓缓地流下背脊。没错,他勾烨恐怕要面对今生头一没办法征服的女性了,他很肯定对于此刻怀中正啼哭的小宝宝来说,他再多迷人的魅力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我真是输给你了,红子菲。’
一小时后。
‘绝对不要让我再和你老婆待在同一个房间,我这话是认真的,都勋。我可不保证下再见到她,我会做出什么无法自制的事。说不定我会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放在她的颈子上……’勾烨做出扭绞的手势。
都勋投以同情的目光,递给他一杯酒,‘给你压惊。’
‘谢了。’勾烨仰头一口喝干。‘你知不知道在一小时里面,一个小娃娃要换几尿片,喝几牛奶?更别提我刚哄完她睡着,下一秒她马上就哭着醒来。我还以为她哪里痛了、病了,还是怎么了,结果只是需要换尿布。原来养一个小孩真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
‘勾烨。’
‘我以后绝对不要碰到那种小恶魔,绝对不要!’
‘勾烨,我看你是受惊过度了。’都勋摇摇他说:‘喂,再这样下去我可要打你一巴掌让你清醒一点。’
‘打我?’勾烨皱眉头,‘我又没喝醉也没发疯。’
‘看来真让子菲说对一件事。’
勾烨眯起一眼,不满地瞪他,‘你那可恶的老婆又说了什么?’
‘她说大部分的公子都有天生的克星。’根据子菲的说法,到播种是男性本能,但是一见到开结果后的爱情结晶,落荒而逃也是男性本能。所以对公子来说,小宝宝是最可怕的。
‘哼。’勾烨漂亮的黑眼明显的写着不同意。‘我不是劳什子公子,所谓风流而不下流,我才不做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我只与懂得男女关系的成熟女性茭往,并不是什么人都好。’
‘懂得男女关系的成熟女性?’都勋向来淡漠的脸上多了一丝兴味,‘你可真会编排条件。可是合乎这种条件的人,似乎是一大箩筐。’
勾烨挑起一眉,‘你不会拿出什么从一而终、至死不渝的爱情打算对我说教吧?就连你没遇见子菲前,日子也不见得过得比我要健康。嗯,说不定比我还颓废呢!帮主。’
‘过去是过去。’都勋清清喉咙。
‘正是,现在的你是快乐的已婚男子,但我不是。’勾烨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麻烦你请你老婆别再找我这个快乐的单身汉的毛病了。’
都勋摇摇头,‘我这么跟子菲讲,她只会越加致力于替你找老婆的游戏上。上让她不小心当了一红娘,她已经上瘾!总之,你自已小心吧!’
‘没想到堂堂龙帮帮主会拿自己老婆没办法。’
‘你以为我是什么理由娶她的?’
被这么一问,勾烨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的确,正是因为都勋实在拿红子菲没办法,不把她娶回来,艰道让她继绩在他势力外兴风作浪?‘唉,我同情你,帮主。’
‘省省你的温情,说不定老天爷也为你安排了一个。’
‘哈,不会的,我可是天天烧香拜佛,虔诚的要k放我一马。’
‘那就让我拭目以待,看老天爷是否真放了你一马。’都勋自抽屉内取出一份文件,扔给了对面的勾烨,‘言归正传,这件事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圆满达成任务,所以我就全权交给你。’
勾烨扬起俊秀的眉,‘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八成又是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吧?’
‘不会比上要求你反串杨贵妃唱戏更难堪,放心。’
‘你说的“放心”两字,怎么都很难令我“安心”。’勾烨随口反讽一句,取出文件,‘咦?这不是那位鼎鼎大名遭到通缉的革命党头头,七月。’

‘听过她的名号,那更好办了。’
‘该死,又是这种麻烦事。’勾晔细读完内容后,‘我不干,别想要我带着一个身价万两的革命分子横越三省,从上海逃到香港去。我可没失去我的脑子,这位“七月”不但容貌样子已经曝光,外面还悬赏万两,带着他逃亡就像带着火药逃亡似的。说不定这个“七月”还是个难缠不听话的人,我最讨厌这些满口理想的革命党了。改派别人,我拒绝这档事。’
‘勾烨,人命关天。’都勋胸有成竹地笑着,‘除了你,你说有谁能胜任这么麻烦又不讨好的事,并且毫发无伤顺利达成呢?’
‘找华靖去。’他随即回道,‘也该轮到他了吧!’
‘不凑巧我派他到北京去进行一些事了。最近传闻日军开战的可能又升高,我不能不在上海坐阵,随时应付突发状况。只有你是我们几个里头最有空闲的,勾烨。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拒绝,那么就请你到“红门”去拜托笑面杀手帮你的忙吧,我想季青岚看在上你帮过黑面煞星一的份上,应该会接受你的请托。’
‘然后欠笑面杀手一人情?’勾烨不悦地冷笑说:‘敬谢不敏。’
‘那,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提议?’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知道了,我接下就是。’他起身走向门外,‘不过,等我回来,帮主你可欠我一很大很大的奖励。如果我要求请调到沙漠地带去享受人生,你可别意外。’
‘祝你任务圆满达成,勾烨。’
香港呀,勾烨关上门后,伫立在走廊朦胧的灯光下,帮助革命分子潜逃──以前也出过几类似的任务,但是他只需安排路径、打通关节、确保安全。这回要求他亲自出马倒很稀奇,这位‘七月’想必对于新中会来说是很重要的。
恐怕外界的人想也想不到,上海地下社会竟与革命党有所来往。但是另一方面,勾烨认为他自已一点也不意外。在这艘逐渐倾没的光辉大国的船上,所有年轻知识分子正以各自的方式,努力拯救‘中国’的前途。不论是在上海的龙帮,或者是以推翻满清为主的革命党,都有各自的理想与目的罢了。所谓殊途同归,他们与新中会的结合也是时势所趋。
看来,有好一阵子日子不会无聊了。
※※※
要不是指示上写得一清二楚,段晓中肯定她一辈子也不可能踏进这种地方。
空气中充满袅袅烟气,浑浊得令人难以呼吸外,大呼小叫、高谈阔论的家伙、或者是喝采倒兴的三教九流之辈,好像全上海最讨人厌的家伙,全都齐聚在这个地方。小贩穿梭在人群之中,送茶、送酒。这只是台下如此,从台上演唱着霸王别姬的干旦,正拚命地在这闹烘烘的人群里,吟唱出虞姬那凄楚惨烈的爱情。台上台下两样光景,更让人难以消化。
全部的家当全放进一只小皮箱里,正放在她脚边。她随时都可以出发离开上海了,问题是……她的接应人在哪里?
后方有人靠近,汗毛不觉竖起,会是这个人吗?
‘公子,要不要再来盘瓜子,还是我给您上几碟配酒小菜呢?’
不是。晓中全身的紧张神经放松下来,她挥手打发走戏院伙计,举杯沾了沾茶水,刻意不慌不忙的从背心衣袋里取出一只怀表,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莫非出了问题,为什么对方迟迟未到?
今天为了躲避追查,她稍加易容,戴上西洋黑色宽边呢帽、金丝边无度数镜片、假的胡子与一套合身的西装。现在的她看来完全是个洋里洋气的纨裤子弟,和画像上那文质彬彬的革命分子‘七月’,气质相差何止十万八千。
不晓得对方会派什么样的人来?
实在等得有点不耐烦,晓中隔着镜片开始揣测在这间昏暗又烟雾弥漫的戏院中,是否有任何人看起来像是‘龙帮’前来支援的……应该不是那些垂垂老矣的票戏族,那边一伙喝得酩酊大醉的家伙也不像是。她逐一删去不具可能性的人,当她目光慢慢梭巡到包厢区时,一抹特殊的光采吸引住她的目光。
隔着大半戏院,距离虽然遥远,但是那人是如此的独特出众,吸引了许许多多的目光,其中也包括了晓中的。那种感觉就像是鹤立鸡群般,清一色灰扑扑、蓝色或黑色调的群众里,他一身白衫地站在包厢角落,以一种不具情感的冷眼旁观底下升斗小民百态,仿佛置身于这紊乱吵杂的红尘之外。
晓中不知不觉中红了脸,她生气地掉开眸子,像这种向来高高在上的人,绝不可能投身到救国大业中,也不会是什么龙帮的人。大概是哪个有钱有势的贵族公子哥儿吧。回国后她看过不少这种人,多半是王族,那些人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表面上高人一等,内心却比谁都要低劣。
没想到她和寻常人一样,竟还会被这种‘败类’吸引住目光,晓中就不觉生气起来。她看过的俊男美女又何尝少过,只不过在这种形同人种大杂烩的地方,被那种近似于莲出淤泥的感觉所蛊惑罢了。
不!什么莲、淤泥的,她何必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面孔胡思乱想。况且距离这么遥远,说不定那出色的容貌也只是空间造成的种错觉。没错,一定是这样,近看就没什么了不起了。
一口气喝干杯中的水,都怪那个应到而未到的接应者,让她多了这些无聊的空闲需要打发。可恶,那人该不会放她鸽子吧?
※※※
‘还没看到人吗?’
他的目光逗留在黑压压一片的人群中。‘不,我刚刚就找到了。’

‘喔?是哪一个?’顺着他的目光,‘难道是那个穿着一身黑西装的老小子。你确定是他吗?脸上还留胡子耶!’
‘哪一个上年纪的人还能拥有那么笔直的背肩?再仔细看看他的手,哪里像个老人家。’勾烨直陈重点,淡淡地说:‘坐在那么明显的舞台中心,与其他人又是这么格格不人,要我不注意到根本不可能。’
‘那你怎么还不行动?’
勾烨将目光调回来,看向站在他身后,隐匿于包厢暗的杰米蓝恩。他高挑起一眉,似笑非笑的说:‘你认为我为什么还不行动?’
‘别这样见外嘛,瑞克。你知道我不可能为区区一万两出卖你的,我只是想助你一臂。你去把那位“七月”请出戏院,我已经派遣一艘商船待命,随时都可以送你和他直达香港的。’杰米咧嘴而笑。
‘我不会坐你的船去香港的,省了这份心吧,你的好意我心领。’勾烨掉回头去看着舞台。整本的‘霸王别姬’已经快唱完了,底下的‘七月’先生似乎也越坐越不耐烦了,他注意到他频频看表。
‘为什么不?’
‘因为我怕那艘船最后的目的地不是香港而改成了美国。’勾烨坦白的说:‘我不会和你回美国的,杰米,我相信这种讨论已经够多了。’
‘难道你不相信我?’杰米抗议道。
勾烨以你我都心知肚明的笑颜做回答。
杰米叹口气,‘好吧,我承认我动过那个念头,可是……只要你仍留在上海,我就永远抢不过龙帮。我只想要多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方重回我们仍在念书的时候,不好吗?那时候我们朝夕相、常常见面,而不像现在这样,三天两头见不到面不说,连你身在何我都不知道。这算什么朋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算了,跟你这个老外说这些你也听不懂。’勾烨自言自语后,抛了一个笑脸给杰米,‘看来我得行动了,他在下面等得不耐烦,已经要离开了。你如果真要帮我的忙,倒是有件事可以劳驾你。’
‘你说吧!赴汤蹈火我绝对没问题。’
‘没那么严重。’勾烨将车钥匙交给他说:‘把车开到后门,等我出来。’
捉起钥匙,杰米皱起眉,‘怎么回事,有麻烦?’
‘算不上什么麻烦,只是一些碍眼的虫子盯上我要护送的东西而已。’他自信的笑道,‘走吧,我去驱虫,车子交给你了。’
不等了。晓中提着皮箱站起来,从头到尾看完这场戏,结果别说是人影,连个苍蝇影子都没瞧见。她生气地在桌上摆上一些碎银,决定自己先行离去。没有支援者她依然能靠自己的力量到香港去,就这么简单。
她挤出拥挤的看戏人群外,走向阴暗的戏院通道,不过转个弯就有一堵墙自动撞上来,‘喂,你走路不看路的呀!’
对方竟先兴师问罪起来。‘对不起,你突然从这里闯出来,我一时没注意到。如果撞伤你,我很抱歉。’那根本不可能,晓中从镜片下瞧着那人肥壮的大肚子与粗如水桶的手臂,凭她自己这几两肉哪里敌得过他。
‘对,你是把我撞疼了,老爹。我肚子痛得要死,说不定有内伤,你说该怎么办呢?’胖子与他的同伙团团围住了她。
原来如此。晓中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明白了,这些人想要强行勒索。‘如果你真的受伤了,那当然要去看大夫才行。我知道戏院附近有家药铺子,里面的大大医术高明,我带你去吧!’
‘喂,老爹,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跟我装蒜啊?’胖子摸摸肚皮说:‘我这疼光看大夫是好不了的,我要的是这个,你懂吧?’他伸出手来,比比银子。‘懂了就快点拿出来给我和我的兄弟们疗伤。’
‘这个?’该怎么脱困呢?晓中习过一点武道,她有把握单打独斗可以击倒两个,但是现在四个壮汉对一个女子的情况下,就算是她也有点勉强。‘你能说清楚一点吗?’看来只有声东击西、且战且走了。
‘笨,当然是银子了!快点拿来!’
‘银子?早说嘛!’晓中提起皮箱假装要开,实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手以皮钳击向胖子的正面,并且补上一脚将他踢弯了腰。
胖子痛叫地蹲下去,其他几人则轰然大怒,蜂拥而上,‘干,这老小子想来硬的,大家上!’
就算少了一个人,对方在人势仍占优势,而且现在又亮出了家伙。晓中知道情势不利于她,再恋战下去还有更大的危机──引起追捕她的官差们的注意。她以肘格开了对方的拳头,接着反扭下他的刀攻向另一人的匕首,但是却没办法闪开正面以木棍击向她的混混。
‘以多打少,有点不太公平。不如让我加入战局,玩一玩吧?’
‘哪个混蛋敢管老子我的闲……’胖子破口大骂到一半,当他看清来人时,脸色一瞬间由极红转为极白,甚至有点发青。‘我……抱歉,真对不住,我们不晓得他和勾爷有交情,真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不打了?’他淡淡地问。

‘当然不打了,我们马上就滚,勾爷,您手下留情!’四个混混像是一下子被刺破的气球似的,不仅没有气焰,根本像是连滚带爬般的,摸摸头自动自发的离开了。
‘怎么会这么倒楣,才想干一票,就撞上了八面玲珑。’远远还听得到四人的大呼小叫的声音。
晓中对于事情急转直下的发展,只是抬起一眉,没想到这位身穿白衣的男子竟然会帮她。
‘走吧,车子在后面等。’白衣男子一派理所当然的说。
‘多谢您的帮助,但是我没有理由和您走。’她拍拍衣上的灰尘,捡起刚刚打斗中掉下去的帽子。
‘啊,我知道了。’白衣男子微笑着伸出手说:‘玲珑八面。’
如道电极般的,晓中怀疑地看向笑容满面的美男子,‘你……’
‘我正是龙帮派来接应的人,你是“七月”没错吧?’他自顾自地握了握她的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到外头再说。’
晓中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名不论她从何看都不像是黑帮分子的男子,竟然就是‘龙帮’派来支援的人。头一个在她脑海中冒出来的想法,就是号称人才济济的‘龙帮’上下,难道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来支援了吗?她实在不明白。
‘我想这里应该有什么误会,先生。’迅速在脑海里她重新盘算。
‘你不是“七月”?暗号听不懂。’
他扬扬眉,俊秀的脸更添一丝玩世不恭的倜傥,七月怎么看都觉得此人比较像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而非从事谍对谍的最佳人选。
‘不,“七月十五”对“玲珑八面”,的确没错。’晓中试着解开坚握自己手臂的他的手,意外地发现他虽然外表秀气,手劲倒满大的。‘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他一手拉着她、一手提起她的皮箱。‘现在没时间拖拖拉拉的,再不走那些讨人厌的苍蝇又要回来了。’
‘你这人──’晓中话都没说完,就被他拉着直往后门走去。‘喂,慢着,我没说我要和你走,快放手。’
他奇怪地看她一眼,但并未放手。‘看不出来你这个革命党头头倒挺瘦弱的,我这样随便一拉你就挣不开来,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过,还真没法相信你有两把刷子,能应付那群小混混哩。怪不得他们会挑上你下手,你除了身材高了一点外,你简直和女人家没两样!’
‘你!’晓中头一觉得怒发冲冠,所有火气全冲上脑门,‘放开我!’
‘等我们上了车,我马上放开。’他一副你不情我更不愿的模样。‘保证你的安全是我的任务,我已经答应我们龙老大接下这桩麻烦事,就一定会圆满达成它的。所以为了你我的共同目的,还请你安静一点,上车吧。’
‘不必了。’晓中冷然说道:‘请外人帮忙我逃亡这件事,我本来就不大赞同。既然你觉得麻烦,那么我在这边正式谢谢龙帮的鼎力相助,我自己可以前往香港。’他挑剔她的瘦弱,她还嫌这人不够男子气概呢!就是嘛,看他长相比她还漂亮,谁会把自己性命交给一个这么像人妖的娘娘腔!
唉,勾烨在内心叹口气,一看到这小子坐在戏院内,他就晓得这个麻烦果然如他所料,是一个又硬又倔的顽固分子。凭借着他多年观察人们一举一动所得的结论,他晓得‘七月’会比他以前接触过的,那些自翎为正义之士的人都还要来得难缠。笔挺的坐姿象征极端的自制,而从他时时注意表上时间这点来看,又是一个标准以头脑准则行事的人。这两点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加上固执己见的话,紧急时刻可会要人命。
‘如果你想自寻死路的话,请你尽管离开吧。’勾烨直视著「七月’的黑眸说:‘意气用事,不是聪明的作法。或许你不信任我能达成任务,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过一个革命党员,在我“八面玲珑”安排的路径下失败被捕的。’
‘你……你就是“八面玲珑”?’
他微勾起唇角一笑,摊开双手说:‘车子就在那边,要不要跟我走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不可能,传闻中的八面玲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她听过许多有关他的传闻,譬如他在北京如何以智取胜过那些日本鬼千,成功破坏那桩出卖国家的异国联姻。还有他怎么样周旋在那些日本鬼子、外国使节或是官府衙门间。要完成传言中的任务,绝对是个智勇双全的男子汉大丈夫,可是眼前的他哪里像是大家口中的大英雄呢?
叭!叭!响亮的喇叭声吓了晓中一跳。
‘我的同伴等得不耐烦。’他朝车子挥挥手,‘我看你还是跟我走吧,省得惹上麻烦。’
还来不及反应,晓中又被他拉上车。一阵混乱中,她只知道自已跌坐到柔软的皮垫上,像一袋谷物似的被甩上车,下一秒车子就呼啸前进了。
‘哇!’她遮住双眼,‘开慢一点!’
‘什么?’坐在驾驶座前的勾烨转回头,‘你该不会从没坐过车子吧?’
晓中脸色苍白,她点点头,车子在此刻一个大转弯,呕心欲裂反胃感从肚子挤到喉咙,‘呜……开……开慢一……点,我要吐了。’

‘那可不妙。’他与身旁的金发男子嘀嘀咕咕一阵子,车速总算慢下来了。‘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勉强可以忍受些。她点点头,‘……谢谢。’
‘哪里,我们从新开始介绍好了。’他伸出一手,‘我叫勾烨,这位是我的朋友杰米.蓝恩,和我们去香港的事毫无关系。你不用担心,他听不懂太快的中文,所以我们交谈的时候没有泄密的危险。你的名字呢?’
晓中迟疑地伸出手,‘段晓中,你好。’
‘晓中,晨晓之中吗?满好的名字。’勾烨回应他心无城府的一笑。‘我还在想你该不会真的就叫做“七月”吧!为什么会以“七月”做代号,我还真有点好奇呢。’
他那一笑让晓中看呆了。刚刚在戏院中她已经被他的容貌所吸引,但是见他谈笑生风、双眸生动灵活的模样,她才真正感叹这世上竟有这么漂亮的男人。远看时她以为那是距离产生的美感,但是近观才真正让她觉得上天打造的凡夫俗子间,不小心也会诞生有如艺术精品般的美男子。
‘八面玲珑’啊!古代的玲珑宝塔就是因为面面晶莹无瑕,不论由哪个方位来看都是夺目璀灿的艺品,所以才会以八面玲珑来形容一个手段圆滑无可挑剔的人。照这样说,以他的外表要在人群里吃香,该是易如反掌。
的确,没有别人比他更合适‘八面玲珑’这样的形容词了。
‘你怎么突然没反应了,喂!’他在她面前挥动五指。‘呆掉了。’
‘我知道。’驾车的金发男子开口以生硬的中文说:‘他八成也是看你看到呆了,瑞克。’
不小心被外人说中,晓中红霞悄悄升起,‘咳,请别乱说。我只是一时想到其他的事,所以开神罢了。’
‘哈哈哈,不用否认。’对方大笑着说:‘我也和你一样,常常看他看到呆掉,这小子对于自身的美可是点罪恶感都没有的,他也早习惯人家看他看足了,所以这种事对他而言没什么大了不起的,对不对,瑞克?’
看出晓中此刻非常尴尬,勾烨只是淡淡地制止杰米的笑声,‘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是大色狼一只吗?论长相,晓中也长得很帅气,何必为我这种普通的皮相看入神,你别乱取笑年轻小子,他的脸皮没你厚。’
帅气?又一个自动把她当成‘他’,自作主张的家伙。算了,也没必要刻意更正,有时候在他人眼中身为一个男人,享有的好与方便更多。该揭晓她女儿身的时候自然会到。‘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当然不会是开车直达香港。’勾烨回头看着前面的路,‘我已经安排好一艘船明天清晨出发,今天晚上就先在我熟识的朋友家过一晚。’
‘来我家吧,瑞克。’杰米兴奋地说:‘今晚我开个派对,咱们好好热闹一下,怎么样?’
勾烨将他搭到肩上的毛手移回驾驶盘上,‘不,谢了。’
‘嘿,我们不是朋友吗?’杰米不满地吼道:‘你老是这样拒绝我,我可要生气了,瑞克。如果你今晚不到我家来,我可要认真考虑起我们之间的友谊,是不是只是你推拖的借口了。’
‘先别发火,杰米。’勾烨叹口气说:‘今夜我和七月得要避人耳目才行,明天清晨如果我们想要顺利的搭上船到香港的话,至少今夜绝不能惹那些官差们的注意。现在街上到都有他们布的眼线,我不能不小心。另外,我也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如果是我的问题,我可完全不在乎那些小事。’杰米急急地说:‘我只想为你做点什么。你想挑选安全的藏匿之,绝对没有比我们美国商务馆更适合的地方,那些清廷爪牙没有我们的允许是不敢进屋里来。’他转头看向后座的晓中,‘你也没意见吧,段先生。’
晓中不懂他们两人暗潮汹涌的对话。‘我?’她点点头,‘我觉得哪里都可以,最主要是安全第一。’
‘那就这样决定了,到我家去。’杰米得意的下了结论。
勾烨只是挑高眉头并不多说些什么。
第三章
杰米.蓝恩,进入他家后,晓中才想起来此人是谁。她记得在来自外国的报纸上读到关于此人的消息。记载报导他是美国实业家之子,拥有庞大的财势与权势,目前在中国从事贸易,暂时居住在此地。想不到,‘八面玲珑’的朋友中也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愧是美国资产家,他在上海城郊的屋子也充满了豪门气息。占地广达千坪,一栋仿欧风维多利亚式的双层褛房,伫立在宽敞美丽的草坪绿地上,延伸到两侧恣意绽放的玫瑰园。
‘玛丽,拜托你带这位段先生到东厢房去休息,至于瑞克嘛,你就睡他隔邻的房间好了。’
杰米从进屋子后,就一直开心的笑着。晓中虽不了解他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不过对照之下‘八面玲珑’倒是冷漠多了。
‘不,杰米,我和他要共用一个房间。’
‘什么!’

杰米突然的大叫吓了晓中一跳,当他用愤怒的眼光看着勾烨和她时,晓中一头雾水。她说了或做什么惹到他吗?
‘那是当然的,晚上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们必须一起行动。分开两个房间太不方便了。’勾烨理直气壮地应道。
嗯,基于‘八面玲珑’并不知道她是女儿身,这个提议倒也满合情理的。
‘可……’还有话要说的杰米不得不把话吞下去,因为勾烨的神情告诉他,这一他可不会妥协。‘我和你们两位也同一间好了,帮手不嫌多,必要时我可以保护你们,有间谍的话,我会一把他们全打跑。’
勾烨礼貌而客气的拒绝了。‘不需麻烦,我再怎么不济也不靠他人保护。’不给杰米继续申辩的机会,掉头就随着管家玛丽身后而去,‘麻烦你带路,玛丽。’
‘哪里,请跟我来吧。’
即使是客房也同样拥有高尚典雅的装潢,来自波斯的长毛地毯,两张运自美国东岸的高脚单人床,浅蓝色碎壁纸,彰显欧洲上流社会的品味。晓中的行李已经先一步抵达房间内,就摆在其中的一张床上。
‘请两位先休息一下,晚宴将于七点整开始。如果两位还需要什么,请拉一下床边的唤人铃,马上会有人为您服务。’玛丽离开时顺手带上门。
‘暂时可以放轻松,’勾烨走向窗边,拉开落地窗,‘这可能是我们抵达香港之前,最后可以好好休息的机会了,小老弟。好好珍惜吧!’
‘你和杰米认识多久了?’
没料到她的问题,勾烨愣了一下,‘好几年了,怎么,怀疑他会出卖我们吗?’
‘不。’晓中摇摇头,‘看得出来他很重视你这个朋友,所以好奇你们认识多久罢了。’
‘交朋友贵知心,时间长短不重要。’
晓中明白这一点,‘你这人真奇怪。’
‘喔?’
怎么不小心将藏在心里的自言自语说出来了?她过去从未犯过这么离谱的错。都怪他,每和他四目相交,她心里就有莫名的慌张。要多久才能习惯他那张俊美的脸?晓中脸蛋一红,‘我……我只是觉得你很奇怪,一点也不像是黑帮分子。’
‘有人规定混黑道的人非得是什么样子不可吗?’
‘呃,没有。’她老实承认,‘不过你不能否认一般人对黑帮大哥的期待,绝不会是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我”是怎样?’
‘太漂亮了一点。’
勾烨放声大笑。毫不保留的笑声让晓中困窘地站在原,莫非她说错了什么?他真的是‘太’漂亮了,难道没人告诉过他吗?好不容易笑声歇止后,他以一双撩乱人心的美眸直视着她。
‘你不太喜欢我,是吗?段晓中。’他性感的薄唇抿成讽刺的微笑。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她很难牢记此人是敌抑或是友。‘抱歉,我并无意以你的外表来评断你,相信你既然能拥有“八面玲珑”的封号,想必有你的过人之。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我太漂亮?’他扬眉,不羁的问。
她点点头,‘考虑到我现今的境,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我的目标会更加醒目引人注意,也更不利于进行逃亡的事。’她微皱起眉,‘至于我个人喜不喜欢你,在此我先保留我的意见,因为我对你根本不了解也谈不上好恶。’其实,晓中认为她讨厌的成分应该高于喜欢,毕竟男人太漂亮除了招蜂引蝶外,并无其他好。往往外表越美丽的,它的内在越不受人期待。
‘呵呵,和我所想的一样。’勾烨双手抱胸靠在门框上。
晓中眯起一眼,‘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是在美国受贵族教育的小孩子吧?拥有辉煌的学业成绩,各科都出类拔萃的精英,受人瞩目的优等生。毕业前夕受到时代使命的感召,决定回头投效革命事业,立志推翻满清创建新中国。是不是?’
被他一话道破自己的过去,晓中诧异里带着气愤,‘你想必调查过我。’
勾烨摇了摇头。

‘那么你是从哪里判断出来的?’
他但笑不语、答非所问的说:‘只有我能让你毫发无伤的离开上海,到达香港。相信或不相信我,随便你,不过你考虑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至于我的长相你毋需担心它会成为我们的致命伤,你大概忘了一点,我越是引人注意,也就越少人会注意到身后的你。不是吗?’他走向门口,‘我到园去逛逛,不打搅你,等会儿晚宴见。’
是她看错了吗?那瞬间她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抹……不,她一定是看错了,像他那样美丽出众又拥有圆滑手段的人,周遭想必有着数不清的崇拜者、爱慕者及情人,怎么会──寂寥落寞,这样的字眼是不可能放在‘八面玲珑’的身上的。难道只因为她说‘不喜欢’就会让他这么郁卒?
话说回来,如果他觉的郁卒的话,晓中可会大骂他一顿。要知道和他相比之下,多少女人会自惭形秽、芳心寸断,结果他还对拥有这样的外貌感到不满?上天也太不聪明了。晓中自认并不重视外表,可是她很明白站在美男子身旁的女人,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这一点,恐怕很少人曾经认真想过吧!幸好现在她是男儿身。
罢了?与其浪费时间去想他,还不如乘机洗去这一身疲惫与尘埃。下一有机会这样攸闲的休息并且好好梳洗一番,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晓中极力甩开升上心头的魅影,决心享受这难得的机会,泡个香喷喷的澡。
暂且先把‘八面玲珑’的事抛到脑后,一切等她脑子恢复条理再谈。
※※※
晚宴开始前,勾烨回到晓中和他共用的房间里,他换上一套雪白衬衣与黑色长裤,合身剪裁的宴会西服显得玉树临风,简单的服饰将他的魅力更推上一层楼,耀眼而又迷人。
晓中自己也换上一套白色西装,站在一身是黑的勾烨旁边,两人刚下楼便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参加晚宴的宾客们纷纷探询这两位俊挺帅气的东方男子的身分。勾烨的俊美无双、晓中的优雅英气,瞬间捉住在场所有仕女的目光。
身为主人的杰米为大家介绍了他们两人,‘这位想必大家都曾经耳闻过,我的中国朋友瑞克勾,他也是我大学同学。另外这位则是他的朋友,晓中段。今天难得请他们来参加派对,他们两位皆是未婚,如果有意思的淑女们动作可要快,哈哈,看你们谁有办法占领他们的芳心了。’
杰米的玩笑话松懈了大家的情绪,也打开严肃沉闷的气氛,一转而为和缓的家庭式派对气氛了。宴会就在一团和气的开场下进行。
餐点十分可口,话题也很有趣,可是晓中却有点不耐烦。坐在她两侧的……不晓得该说是主人细心安排还是帮了倒忙,竟是两位年轻貌美的淑女,露西安与薇薇安。她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准’淑女,姊妹俩都很甜美,就是有点搔首弄姿,让晓中招架无力。看见她们,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贵族女子学院里,被那些热情学妹包围的情况。
当晚宴进行到尾声时,晓中还真是松了一口气,她藉着上洗手间的机会摆脱那对姊妹,也躲开了‘请人跳舞’的尴尬时刻。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的失踪,她溜回楼上待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踱到舞池的角落,靠着长窗帘避人耳目。
‘怎么样,看到他人了没?’窗帘另一端传来讲话声,恰巧被她听见。
‘没有,该不会被他给逃了吧?’女孩回道:‘真可恶,我一整个晚餐都试着要让他注意到我,希望他能邀我跳支舞的。谁晓得乐队开始奏曲时,他人却不见了,到都没看见他。’
‘放弃吧,人家说不定对你没意思,露西安。’
‘哼,不会的。’女孩激动地说道:‘段先生凝视我时,我的心儿都会扑通乱跳,他一定是喜欢我的,不然怎么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心情呢。你不晓得,他那双冷酷帅气的黑眸,真是美丽极了。
原来是在讲她?晓中无意间听到这段对话,不禁在心里叹气。这些爱做梦的小女孩,等她们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之后,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你罗曼史看太多了,露西安。我知道,都是那个什么李葳写的东西让你中毒过,要知道那种书不能看,一看就会上瘾,而且还会满脑子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劝你还是多学学我,喜欢那些现实生活里头活生生的美男子好了。’
‘哼,你自己还不是半夜趴在背窝里偷看李葳的书。“越夜越浪漫”那本书你还没还给我,别忘了。’
‘那又怎样,你自己也跟我借了不少书呀!’女孩用力扯了扯窗帘,吓得晓中赶紧躲到另一端去。‘我看那些书,但是可从没中毒哟!看男人的眼光还是我好得多了。像我就不喜欢段晓中,他呀太冷傲了,帅气是帅气,但是缺少一点点温柔。像勾烨就好多了,那双漂亮的子夜黑眸像要将人融化似的,好美喔!’
‘胡说,晓中比较好看。他白里透红的肌肤比我还要嫩呢!’
‘啧,连人家的皮肤你都注意到了。可是有一点你就不能否认,他总比勾烨矮吧!我的勾烨身高一八O,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赘肉,这可比你的段晓中强喔!而且呀,根据我的比较,他们俩的臀部还是勾烨比较紧俏……’
听到此,晓中的脸已经不光是‘红’能够描述的,这些小女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呀!竟然一项项比较起她和勾烨的优劣胜负。算了,依她看,此不宜久留,她还是到园去透透气好了。
月影重重叠叠地交错出一条银色小路,洒在玫瑰脆弱瓣上的是月色呢?还是夜之仙子不小心留下的银粉?浓郁感人的香,挥之不去的萦绕在每个呼吸间,入了灵魂,溶进细胞,随着血液化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晓中踩在小径上,贪婪地涉猎每分美丽的夜色。
‘闹够了,住手,杰米!’
一声怒吼划破宁静,晓中迅速地回转过身,却只见园喷水池旁愤怒离去的勾烨,以及跌坐在地上的杰米.蓝恩。从杰米抹了抹嘴角的样子看来,刚刚勾烨似乎给了他一拳。
晓中不想多添他人的尴尬,正想转身离开,但是杰米却先看到她了。
‘啊,你看到了呀。’他自地上爬起身,拍拍衣上沾的灰尘,‘很糗是吧?别看我个子比他高壮,但是真打起来,我也打不赢他的功夫。小看瑞克的人,最后都会尝到苦果。’

没想到‘八面玲珑’也会生气揍人。‘发生什么事了?’
杰米耸个肩,‘老样子,我向他求爱,结果挨他打。’他晓得瑞克的界限,但是好不容易有这独的机会,他就是忍不住……‘你……向“他”?’这未免太惊世骇俗吧?她就读女子学院时,也不是没听说过这类的事,可是杰米又不是学校里青涩的学生了,外头到都是美丽动人的女子,怎么会反向同为男人的勾烨……就算勾烨再怎么俊美,也还是个男人。
‘吃惊吗?’杰米抽出一盒雪茄菸,叼在嘴角,‘要不要也来一根?’她婉拒他的好意,‘那你不介意我抽吧?’
‘请便。’这毕竟是他家的园。
暗红火光在夜色里燃烧着,他抽了一口菸后,幽幽吐口气说:‘我知道其他人没办法理解我,其实我并不是只爱男人,在遇到勾烨之前,我可是交过许多女朋友的。但我发现自已真心喜欢的人,就只有他而已。我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哪怕这是离经叛道的事,我也不在乎。可惜,他却只把我当成朋友一样看待,不论我怎么做都无法打动他的心。’
这种事的确很难让人理解,可是也没有人有权利去干涉他人喜好。
‘怎么?会不会害怕起我这种人来了?’杰米继续吞云吐雾,‘还是觉得恶心、变态?你也是个男人,应该会觉得我这种人很怪异。’
‘我不害怕你,也没有什么恶心的感觉。变态不变态这种事,又要由谁、由什么角度来衡量呢?’晓中微微一笑,‘最重要的应该是你自己怎么想吧。’
杰米略带点意外的看她,接触到她清澈的眸子后,他撇唇一笑。‘说得好,我怎么想最重要,其他人谁在乎。’
他们就这样在夜色笼罩的园喷水池里,各据一角,沉溺于各自的思绪里,分享同样的星空、水飞瀑。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晓中先打破这沉默。
‘你不是已经问了。’杰米咧唇笑。‘说吧,别客气。’
‘……’该问吗?这其实有点侵犯隐私,但是晓中突然有种非得到解答不可的渴望。问吧,回答与否是杰米来决定的。‘你喜欢勾烨瑞克是因为他很漂亮吗?还是另有原因?’想要知道勾烨这股纵横男女的魅力,来自于何方?他这个人真的可以信任吗?晓中想知道在那惑人外表下,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你认识瑞克不久,对吗?’杰米熄掉手上的菸,‘是的话,我不怪你这样问。他当然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可是除了他是个美人外,他也是我见过最独特的人。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勾烨了。’
‘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是独特的。’
‘不、不,你不仅我的意思。’杰米挥挥手,‘你们中国人有句话说:“动如狡免、静如子”不是吗?我想他一眼就吸引我的地方,就是他兼有美丽与剽悍之吧。端是看他如何穿梭在不同人群间的魅力,就是一种享受,明知道自己或许被他作弄了,却也甘之如饴。你能了解吗?’
是这样吗?晓中还不太能明白杰米的话,但有一点她很确定,‘你真的很喜欢瑞克,杰米。’
‘可不是吗。’杰米也赞同地点头,‘你要不要帮我一臂之力,今晚让我睡你的床,好吗?’
晓中被他那顽皮的神采逗笑,她勾起唇角,‘不要得意忘形,难怪刚刚瑞克会揍你。我可不想把床让给你之后,被他追杀,我可还要仰仗他呢!’
‘噢,这么说你已经决定要接受瑞克的协助到香港去?’
‘当然。’晓中眼中闪动着高昂的斗志,‘我怎么能放过看他施展“穿梭于不同人群间的魅力”的机会呢?你都说那是一种享受,那我绝不能错过,对不对?’
‘唉,又是我的大嘴巴。’杰米哀道。
‘等我抵达香港后,就会把他还给你了。’
杰米冷哼一声,‘你别想将他据为己有喔,否则我绝对会杀到香港去找你。’
‘好啊,到时候我一定恭候你大驾。’
‘请等一下,帮办,请你等我去通报一下。’远远嘈杂的声音打破了晓中与杰米的谈话。
‘不用了,我已经看到人了,蓝恩先生。’那人站在园入口挥着手说:‘是我张宗玉呀!’
‘糟糕,这家伙怎么自己跑来了。’杰米脸色一沉,‘你快回房间去,晓中。这人是衙门公差,恐怕是来捉“七月”的。’
但是张宗玉在晓中来得及离开前,已经从唯一的出入口走过来。‘蓝恩先生,我听到一个很不得了的消息呢!’
‘张先生,真是“稀”客,我记得宴客名单上似乎没有你嘛!’杰米将晓中推到他身后,催促她赶快乘隙离开。

‘呵呵呵,我不请自来还请蓝恩先生见谅。但是我接获非常可靠的线报,有人曾见到“七月”在大世界戏院附近出现,最后坐辆黑色劳斯莱斯离去。而且,最后那辆车是进入了蓝恩宅邸内。我心想这可不妙,蓝恩先生这么重要的人物万一被革命党人要胁,那我们大清皇朝可负不起这种重大责任。于是我二话不说,马上出发到您府上来追捕犯人,以免伤害了友邦重要的官员。’
这只老狐狸,以为凭这几句话,他盖恩就会乖乖听话吗?‘我府里绝对没有你要找的犯人,张先生。你的出现惊吓到我的客人们,我希望你们能尽速离去。’
张宗玉狡诈的眼神不住地飘向杰米身后,‘您这位朋友,好眼熟呢。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相信你应该很清楚,没有本国允许,你私闯入我的宅邸,视同人侵我国国土喔,张先生。’
‘请您身后这位朋友出来和我见一面,我马上就离开。’
藏于杰米身后的晓中,她很明白杰米和清廷爪牙张宗玉的对峙是拖延战术,总不能一辈子藏在他身后头吧?眼前危急的情况下,晓中能靠的只有自己──‘快倒下去!’她才听见这句耳语,暗有一双手就从后面将她推倒,扑通一声地,晓中空中无助地划了两下手,最终仍向后倒进冰凉的喷水池里,溅起了半丈高的水。‘哇啊!’
‘阿晓你没事吧!’
紧接着,晓中只知道自己被一条厚重的毛毯兜头罩住,然后便被人轻松的一把抱起。‘杰米,真抱歉,阿晓不小心掉进池子里,我先带他回房去了。’
‘瑞克!’
听得出来杰米松了一口气,被里在毛毯里的晓中悄悄的揭起一角透气,但是很快的,一只大掌又将毛毯密封起来。不过就那么一眼,她已经可以看见张宗玉那老家伙气得一脸铁青的模样。这一回多亏是勾烨千钧一发间,巧计救了她小命。
‘又是你──勾烨!’
‘失陪了,张总捕头。’
等到晓中觉得他们已经离自己有段安全距离后,她隔着毛毯说:‘把我放下来吧,我一定很重,你会受不了的。’
‘比起我抱过的一些人,你就像羽毛那么轻。’勾烨隔着毛毯告诉她:‘乖乖藏好,别乱动,小心等一下露出了马脚。等我们回到房间后,我自然会放你下来的。’
暂时也只能听他的。他抱着她上了楼,像是过了永恒那么久,才又重新回到房间里。当勾烨一放下她时,晓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抛开毛毯透气。她生平第一被男人抱在怀里,那感觉真是非常的令人脸红。自从她身高超越寻常男孩后,就再也不曾有过这种小鸟依人及仰赖人保护的经验了。
‘刚刚可真是危险啊。’勾烨笑看她说:‘原本我在大厅里被一对姊妹缠得脱不了身,正愁没借口离开,见到张宗玉出现,给了我绝佳机会。幸好及时让我想到这个法子,否则现在我们可玩完了。’
‘谢谢。’晓中真心的说。从刚刚起,她对勾烨的观感完全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了。
‘瞧你,浑身都湿淋淋的。’他摸摸晓中的头,‘不好意思,害你在这种天气下跳进池子里。快把外套脱了,进去洗个澡吧。’
好温柔,头一有人道么温柔的待她。大部分的人都是仰仗她依赖她理事务,就算是好朋友之间也是平等而独立的对待,绝没有谁宠谁的事。像勾烨这般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触动了晓中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部分,因为隐匿得太好,连她自己都快遗忘了……温柔是什么感觉。
勾烨见晓中发呆,以为她是被刚刚的插曲吓到了。嗯,这样下去着凉了可不好,他干脆动手替她脱下外套,‘来,这浴巾给你……’咦,那湿淋淋的衬衣底下是……他该不会看错了吧?
‘你,段晓中,“你”是女的?’
浴巾应声落了地。
‘哈哈哈哈──’笑不可遏的勾烨,坐在沙发上,捧腹大笑。
另一方面,晓中双颊绯红地伫立原地,她没计画以这种方式让‘八面玲胧’得知她是个女儿身。真是太糗了,都该怪湿答答的白衬衣就像是透明似的,将她的曲线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面前。现在她紧里着浴巾,等着勾烨这番嘲笑过去。
‘很高兴你认为这是个笑话。’她淡淡地说。
勾烨扬起一眉,‘当然是个笑话!’晓中脸色一白,但他又接着说:‘是我勾烨这辈子闹过最大的笑话,幸好我那群狐群狗党不在,否则我这辈子都逃不过被他们嘲笑的命运了,哈哈。’
为什么这会是他闹的笑话?晓中不解。
瞄了她一眼,‘不懂是吗?很简单,我告诉你好了。自诩为女性鉴赏师的我,居然连身边的伙件是女红妆,足足一天都没发现,还不够好笑吗?这下子我可真是砸自己招牌了。’
‘我无意隐瞒,只是一开始你似乎就误会我是男孩子,我就不觉得有澄清的必要。你也不必感到难过,外界许多人都误会“七月”是个男子。’
‘谢谢你的好心安慰。’勾烨唇角含笑,‘我没有难过,相反地,我非常高兴呢,晓中姑娘。再高兴不过了。’

怪人。晓中心想,他的喜怒哀乐都那么奇怪吗?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高兴吗?’他笑容可掬地问道。
望着那双美丽的黑眸里诡谲的笑意。‘我想或不想知道,你都会说吧。’
‘聪明的小姑娘。’勾烨伸出手来,晓中不自觉地将手递给他,他很自然地举高她的小手到唇边印下绅士的一吻,‘嫁给我吧,段晓中。’
她一定是听错了。
‘我是说真的,晓中。如果你想“活命”,马上嫁给我。’
不,她没有听错,而是‘八面玲珑’疯了。他知道她是女儿身还不到五分钟就向她求婚了,只有疯子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决定婚姻大事。
勾烨瞧着她的脸噗蚩一笑,‘你晓得你杏眼圆睁的模样还挺可爱的吗?我以为你这小子──更正,姑娘──只懂得皱眉头摆出老成冷静的脸孔呢!说实话,你现在这副大吃一惊的模样,更适合你那张年轻可爱的俏脸。’
‘请你正经些行吗?’晓中发怒了。
‘哇,你生气的模样也很逗人。’
‘勾烨!’
‘好好好,不开玩笑。’勾烨收起调皮的笑容,‘但结婚的事是认真的。’
蹙起峨眉她仔细一想,‘“活命”和结婚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如果早先知道你是女孩子,我就不用煞费周章地安排那些掩护措施,刚刚还在张宗玉面前躲躲藏藏的。现在“七月”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我勾烨新婚小妻子“段晓中”,问题全部迎刃而解,这样你明白了吗?’
七月消失?妻子段晓中?啊哈,原来如此。‘这场结婚是假的,只是掩耳盗铃之计,对吗?’
‘没错,外面风声鹤唳在找寻“七月先生”,绝不会有人注意到身为我勾烨新婚妻子的你,和我同行离开上海前往香港的。这趟旅程比起我预期的将容易多了。两名男子同行,比起对夫妻来说,目标显著多了。’
‘八面玲珑’的确有一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套权宜应变之道。‘我明白了,那一切就照你安排的去做,我会扮演好我的角色。’
‘真有意思。’勾烨又露出骗死人不偿命的迷人笑脸,‘我还是头一碰见像你这般具有英气的女孩子,多半女孩家穿着男装时,不免会流于脂粉气味过重,你却一点也不会。我非常好奇你是怎么办到的?’
晓中耸耸肩,‘从小我就是这样,很多叔叔阿姨都以为我是小男生。我并没有刻意要装成男孩样或是穿长裤,只是生性较爱打抱不平、保护弱小,久而久之在女孩子面前,我反而取代男孩子的地位,成为她们的保护者。也许这就是你指的缺少女人味的原因吧。’
‘我并没有说你缺少女人味,晓中。脂粉味和女人味并不一样,你很特殊,不要小看了自己喔。我相信假以时日,会有许多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他又来了,用那温柔磁性的声音将她迷惑,用那温柔入骨的眼神将她捕捉,再以那温柔多情的笑颜将她吞噬。晓中惊觉到自已快被他的温柔所淹没了,她的大脑正向她的心发出紧急警报,敌军攻陷的速度太快,守军正步步沦陷。这是自作多情的发病征兆!
千万记得他和她只能存在着公事,没有任何私人情感发展的空间。
即使他帅得一塌胡涂、俊得乱七八糟,她段晓中绝不会任由愚昧的儿女私情混淆了她的判断,绝对!
‘我去换下这身湿衣。’晓中急急站起身,掩饰她那火红的双颊。
‘今晚我不在这里睡了。’
他的话让晓中转过头,‘咦?’
‘既然你是女孩,我可不想被迫成为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为避免诱惑,我还是睡其他房间好了。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谈。’
这个‘八面玲珑’,还有什么事是他所考虑不到的呢?晓中第一遇见一位能这么让她佩服的人。真希望自已和他相比能毫不逊色,这种棋逢敌手的心情也是晓中初的体验。
※※※
‘你真的是女人吗?该不会这又是瑞克玩的样,骗人的吧!’杰米拚命摇头,一脸不可置信,‘别以为你穿着裙子就可以骗过我喔,晓中。’

勾烨挂着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表情坐在一旁,晓中满脸通红地瞪他一眼。她有预感自己又被某人捉弄了,说不定他早就料到杰米会有这种反应,却没有事先警告她一声。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她没好气地端坐在沙发上,临危不乱的说道。
‘可是……’杰米从脚打量到她的头顶,‘唔,感觉好怪。看见你穿着长裙,总不如看到你穿着长裤来得对劲,好怪……你……真的是女的吗?’
晓中自制地掠高一眉,‘需要我提出证据吗?’
勾烨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杰米困窘地红了脸,别看他外表开放,骨子里对于淑女也是很具绅士风度的。晓中这么坦荡的态度反倒让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不必,我相信就是。’
总算可以把这场闹剧结束,晓中心想。
‘但我满好奇,瑞克你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杰米掉头看向他。
‘这个嘛──’
‘不许说!’晓中急急阻止。想起自已昨夜那种窘状被人一再复述,她可受不了。
被她一吼,反倒吓一跳的勾烨,过不了三秒就再度放声狂笑。这厢笑得起劲,那头的杰米可就越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事也就令他越好奇,‘你们俩瞒着我做了什么?’
杰米没察觉他的口吻十足像是‘吃醋老公’寻问‘第三者’是否和他‘娘子’有奸情。惹得勾烨不悦地挑起眉头,‘我和晓中做了什么,又关你啥事。’
‘瑞克你明知我对你──’
‘我们什么事也没做!’晓中赶紧出面澄清,昨夜和杰米一番谈话后,她就发现自己挺可怜杰米的立场,他并无恶意。喜欢一个人不该是错事一件,就算对象不是众人所能允许的,至少那也是他出自真心的付出。
‘其的吗?’杰米委屈的皱起眉。‘那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唉,她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
‘看,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有事瞒我!’杰米咬住不放,‘我警告你,不能和我抢瑞克,他是我的!’
勾烨用一只沙发枕扔到杰米脸上,拉起晓中往外走。‘谢谢你一夜的收留,我们该走了,告辞。’
‘什么?’杰米拿下枕头,慌忙站起身。‘等等,外面现在布满绿衣,你不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瑞克。’
‘喔,我不能吗?’勾烨扬起一眉,不在乎地一笑。
杰米栏下他们俩,‘这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我在后门安排了一辆车,你们从那边离开吧!昨夜耶名总捕头气得掉头离去,可是他并未轻易放弃,他故意在我家门外安排重重警力,就等你们离开我家门口,就要逮捕你们的。’
‘去拿你的行李箱,我们等一会儿大门见。’勾烨迳自对晓中说。
‘瑞克!’这男人为什么总是惹人生气呢!杰米满心怒火里又有点恋恋难舍,也许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放不下吧!‘我不允许你走,这等于飞蛾扑火。’
‘不错嘛,你的中文又进步多了,连“飞蛾扑火”都懂。’
‘有你这种朋友,不进步怎么骂得了你!’杰米气急又败坏地说:‘我道歉行吗?我刚刚一时失言,不小心把真心话给说了出来,你不要因为这样就故意整我开心,行吗?’
‘你这人啊……’勾烨拿他无可奈何的一摊手。‘我没有故意整你,也没有飞蛾扑火,放心。’也只有杰米还能在关节眼灌人迷汤。拿道歉当进攻筹码。
‘那你说要从大门离开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大门离开的意思。’勾烨一看他又要补话,伸起手来制止他,‘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八成忘了外面的绿衣们要捉的人是谁吧,他们要捉的是“七月”,并不是我和段晓中。’
‘七月就是晓中啊!’
‘不,七月是七月,晓中是晓中。’
这番似是而非,颠黑倒白的话让杰米眉心都打结了。

‘他们要找的人是革命分子“七月”,而等一下和我走出大门的将是一位淑女,也是我勾烨的妻子“段晓中”,这样你明白了吗?杰米。’
终于让他恍然大悟。‘聪明,瑞克,太聪明了。’他拍着勾烨的肩说.‘这利用他们既定的印象,七月是个男人而不是女人,躲避清廷爪牙的追踪,你真是太聪明了。’
‘我的运气好,和聪明无关。’勾烨微微一笑,‘这也是我在发现晓中是女孩后,灵机一动想到的。’
‘还是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吗?’
‘不能。’他斩钉截铁的说。
‘去,这算什么好友嘛!’
他们的笑声传入了晓中的耳朵,站在楼梯看着他们谈笑风生的情景,晓中真的非常讶异,这就是男人们的友情吗?勾烨虽然知道杰米的心意,却以自然的朋友态度对待他,而杰米为了不失去他的人,将这份情转化为友谊的心意也让人感动。晓中发现生命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变化万千。第一让她觉得人是非常有趣的动物,而勾烨更是芸芸众生里最耀眼夺目的发光体。
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
‘好了吗?’勾烨回头瞧见她,‘那我们走吧!’
‘等……等一等!’杰米突然拉住了晓中的手往回走,‘给我五──不,十五分钟就好。’
‘要做什么?’勾烨问道。
‘等一下你看就知道了。’
※※※
什么十五分钟嘛!结果勾烨一个人坐在客厅连喝了好几杯茶,都还没看到半个人影。若说杰米又想到什么诡计不让他们走,段晓中也不可能乖乖听他摆布。也是这个想法让勾烨能耐下性子,老实地坐在这边等候,然后怀疑他们又在搞什么样了。
‘咳、咳。’有人在客厅角落咳嗽,勾烨从站立的窗前回过头来,并且不耐烦地说:‘总算好了,也该有人催催──段……晓中?’
杰米满面笑容,像个骄傲的父亲牵着新娘子似的,他牵着晓中的手走进富丽堂皇的客厅,但是客厅里昂贵华丽的装潢却引不起他的注意,此刻在勾烨的眼里只有一身雪白纺纱旗袍的她,段晓中。
她那乌黑短发以珍珠夹子向后梳起,完全显露那张鹅蛋俏脸,雪润的双颊淡扫一层胭脂,红唇点朱、五具悬梁,星眸流转间有一丝少女的羞涩,但是她那自信顽固的下巴却丝毫未曾有所改变。
过去在西装底下,让人误以为是削瘦修长的身材,现今一袭及膝贴身旗袍,完全揭露专属于女子拥有的柔美身段,玲珑窈窕纤合度,虽不似一些性感尤物的丰腴玉润,但是那份如柳款摆的细腻女人味,比起性感更值得细细品味。
一只翠玉镯搭上一枚纯金戒子,简单地点缀着高雅的仕女模样。
‘怎么样?我很久以来就极喜欢这种中国风味的女孩儿样,这套衣裳原是为了我妹妹来到中国时可以穿的,现在凑巧派上用场。没想到晓中穿上这套衣裳后会变得如此漂亮,真是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呢!’杰米仍笑咪咪地解说道:‘还有连戒子我也帮你准备了,总不能结了婚不戴戒子吧!这样的装扮,百分之百可以骗得过那些官差。’
晓中尴尬地红着脸,尤其勾烨从刚刚见到她之后就一言不发,害她真想钻地洞躲起来。‘我已经跟杰米说了好几遍,我不适合穿着女装,特别是旗袍穿在我身上一定更加不伦不类。以前我试穿过一,结果被人嘲笑是大树穿衣,然后就再也没穿过了。我看我还是去换下来吧!’
‘胡说,你穿这样再适合不过了。’杰米皱眉反驳,‘你说对不对,瑞克。’
是啊,这可让他为难许多。勾烨心中暗道,杰米恐怕不晓得他这番好意却带给他多大的麻烦。他和段晓中这段旅程本来是极单纯的公事,现在……佳人在旁,还要巧扮鸳鸯……如果她真是那么男孩子气,一板一眼的顽固早熟革命份子,事情或许会容易一些,现在看过她女装时的清纯俏丽,发觉她也有柔性软化的一面,甚至是楚楚动人的清秀佳人,他还要怎么自呢?
聪明的话,他已经否定杰米的话,并且要求段晓中立刻去更换一套不那么清纯可爱的衣服。但是一接触到她那双盈盈大眼,天大的谎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你穿这样很好看,不必换了。’他虚弱的一笑,上天保佑他的理智。
直到听见他的话,晓中才晓得自己一直屏息以待的等着他的话。而他的赞同及那小小三字‘很好看’就像寒冬里的暖阳,将她凝固冰封的某段不愉快回忆,如雪一般的融化了。杰米的称赞与刚刚帮她更衣的女仆们所说的话,都不及他短短几个字来得有用。
她到底是怎么了?晓中望着他那双温柔的黑眼,猛然地扭开头,‘我们快走吧,时间不晚了,错过船就糟糕了。’
‘说的也是。’勾烨走过来时,晓中心跳一阵狂乱。‘这真是谢谢你了,杰米,没有你的帮助……我想事情不会顺利的。’
‘哈哈,我随时都愿意帮你的忙。’杰米握着他的手用力摇两下,‘我送你们到门口,不想错过你们在张宗玉面前从容离去的场面。我猜那些绿衣们没有一个会知道他们竟然眼睁睁放走“七月”,哈哈哈,太值得一瞧了。
※※※

‘有人出来了,张总。是他,上海龙帮的那家伙。’
‘哼!不信我等不到你出门!有种就一辈子不要出来嘛!’张宗玉昨夜在蓝恩宅邸里受的耻辱,他一辈子都忘不掉。那可恶的痞子,光靠一张脸与舌粲莲的嘴巴,就将上海政商界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我张宗玉不吃你那一套。什么‘八面玲拢’!碰上他这张铁面无私,绝对要让你好看!
‘他们坐上一辆车了。’报子继续传回他们以望远镜看到的情况。‘大门开了,很快就要开出来。’
‘叫大伙儿准备好,把那辆车子拦下来。注意,要小心对方诡计,也许前面的车只是幌子,后门也可能被人利用。绝对不能让这两个卑劣的恶徒溜出我们的天罗地网,知道了吗?’
‘是!’
哼哼,瞧他一声令下,上下一百名的绿衣们就要听命行事,这就是他名满天下第一总捕的庞大势力。小小一个勾烨也想和他作对,根本是活得不耐烦,嫌寿命太长了!不会有错,昨天那名躲在杰米蓝恩身后的胆小儿,必是‘七月’。要不是勾烨使计在他眼前偷走人,他现在已经立下大功一件了。
没关系,现在捉也一样。‘七月’一落网,哈哈哈,他这京城第一名捕的头衔,将会传颂一时,大家都会知道他的厉害。
‘张总捕,车子拦下来了!’
这时候就是他风风光光的出场了,他慢吞吞地走到那辆豪华簇新的敞篷车旁,哼,这种喷火的洋人黑怪物也只有这些洋鬼子的靠边人才敢坐在里头。
‘勾烨你这小子,今天总跑不掉了吧!’总捕头将手搭在车旁。‘把人交出来,咱们再来商量你该怎么孝敬你爷爷我。’
‘张总捕,又碰见了。最近咱们挺有缘的,不过我不知道你要我把谁交出来,这里除了我和我娘子,就没有别的人了,你自己瞧。’
兔崽子还笑得出来!张宗玉冒火地掏出火枪,‘你说什么鬼话,昨晚你明明和乱党在一起,他一定在你车上,不会错的。’
‘那,你就好好搜一搜吧。’勾烨熄了火后,推开车门,‘娘子,咱们先下车让差爷们搜车,不要打扰他们。干扰公务的罪名咱们可担不起。’
张宗玉此时才注意到勾烨身旁的美娇娘,惊为天人双眼发直,老天爷可真不公平。像他在公门里当官忙得要死要活,赚那一点银两,靠着点名声才能够攀上几个魁,还没半个女人肯嫁他这种人。可是这个嘴上无毛的家伙,靠什么运气竟能娶到这么水当当的娘子?
‘请搜吧,官爷。’勾烨一手搀着老婆的腰,好整以暇地等着。
可恶,就算把车子翻过来,他也非要找出那‘七月’不可。领那一万两的赏金,娶一个比这娘们更漂亮的老婆。
勾烨低头在晓中耳边小声地说:‘他们把你当成苍蝇了,瞧,连车座垫都不放过呢!’
‘这又要拜谁误导他们所赐啊?’晓中微笑地回他。
‘不过,易地而,我也满同情他们的。’勾烨抿唇一笑,‘真输给你了,竟能扮男子扮得如此唯妙唯肖,让人意外。’
‘我只是顺应我天生的个性,并不是假扮。’她不着痕迹的为他上了一课,‘就像你的容貌是天生的一样,你也不喜欢大家老是说你漂亮,而不在乎你皮相底下的东西啊。’
‘……’他凝视她半晌,‘分析我让你觉得很快乐吧?’
‘嗯。’她老实承认。
勾烨的脸罩上一层冷纱,晓中微带笑意的说:‘但我并无恶意呀,“八面玲珑”。实在是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很想多了解你一点,也许我们两个南辕北辙的人也能得很愉快呢!’
这番话让他冷峻的容颜放松了些,‘我并不觉得你和我相差很大。’
‘喔?你认为我也做得到“八面玲珑”吗?还是说……你像我一样愿意为理想献身呢?’
‘我很乐意献身给你,倒是真的。’话题一转,进人危险地带。‘需要我证明这点吗?’
她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向来温柔漂亮的眸子,此刻看来竟如此危险的莹亮,邪恶之火在其中跳跃诱人共舞。‘把心掏给我看吗?满血腥的,我看还是算了。’
‘把这当成是游戏,让我们一起愚弄一下这些绿衣们。我打赌你没做过如此大胆的挑衅吧?’他的指尖不知何时滑到她颈项问,徘徊于她激动的脉搏旁,‘小小的尝试一下,我知道你想要的。’
明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却也甘之如饴──晓中几乎是着迷了,看着他那双散发着蛊惑的眸子,这个邪恶的混世广王,他心知肚明自己的魅力,恬不知耻地运用它,并且自得其乐呢!
她知道,如果她有意阻止他那么做,她有许多时间可以喊停,因为他低垂下来的动作缓慢的像一种折磨,对于神经及耐性的折磨,甜蜜的折磨。当他性感的唇近在咫尺,只需要她微微一抬头就能触及他的,晓中也一动都不动。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想躲,或者是她内心渴望着一窥罪恶之秘呢?

起初的轻触像是羽翼拂过她的唇,微热、柔软与心悸,当他离开时她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但她错得离谱,这才刚刚开始。他的舌尖紧接着搅动了她,灼热地占领她所有的知觉,接下来除了他以外,晓中脑海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唔,看来我们成功了。’他抬起头在她耳边调皮的细语说:‘瞧瞧左右,那些绿衣们此刻巴不得将我踢开,取而代之呢。’
晓中发誓她一定从脚趾尖红到她发顶了,她埋首在他胸前,倒不是真的那么害羞,只是她不习惯成为众人目光焦点。这下可真是在大庭广众下一呜惊人,做了件惊世骇俗的事,初吻就在上百名绿衣的见证下进行。看来,她真是‘鬼’迷了心窍,那个‘鬼’除了‘八面玲珑’勾烨外也别无分号了。
‘报告,总捕。全都搜遍了,没有半点逃犯的蛛丝蚂迹。’
闻此言,张宗玉气得脸色转黑,但是却又拿勾烨束手无策,他已经非常合作地让他们搜车,很明显地这一他是不可能逮到勾烨的狐狸尾巴了。
‘总捕,内人和我还要赶船,开船的时辰快到了,请问我们能够离开了吗?’他摆明不将张宗玉的黑脸放在心上,笑得像只偷腥猫似的。
‘哼。’总捕头悻悻地掉头,‘叫大伙走了。’
所有的绿衣都乖乖的撤回路的两旁,勾烨悠闲地替晓中开车门,然后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祝你早日找到那位革命党分子,张总捕头,再会。’
扬长而去的车子掀起阵阵风沙,气煞了张宗玉,喀啦一声,他手中握的鞭子断成两截。
※※※
她伸出舌尖轻舔着下唇,那股灼热的知觉仍在她舌尖挥之不去。在他怀中时无法清楚的思考,现在让她回想起来……硬要用言语来形容的话,或许就像洒倒的五颜六色水彩般,湿热间有红色的热、蓝色的冷与暧昧心跳声的橘,在意外的灰色,寻找到纯白的平静。
原来这就是那么多女孩子会被坏男人骗的原因。
‘怎么了?突然好安静。’勾烨专心在路面上,良久才发现她一直很安静。
她看着车旁倒飞而去的树木,‘我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
没有搭腔,他将车子转上一条通往港口的忙马路,夹杂在大部分的马车与人力车间,黑色的劳斯莱斯突兀的像是一匹误闯羊群的大犀牛。
‘马上就到港口了,航行于上海与香港的这艘客轮是属于英国的,我想在船上应该可以很安全的避开那些追捕官差。当初我预订了两个单人房,这可能对于咱们假扮夫妻有点不方便,不过现在也只能将就了。’
‘嗯。’
他再度瞥视她一眼,‘说出来,你这样让人很不舒服。’
‘什么?’她讶异地看着他的侧脸。
‘从刚刚上车起,你就一直在想着些什么,是和我有关的吗?’勾烨扯扯唇角,‘你那闷不吭声的样子让我心惊肉跳的,有种不妙的预感。怎么回事?你发现什么不对了?还是……我有口臭?’
这句自我调侃让晓中露出笑容,‘你怎么知道。’
‘啊,我就晓得。’他随兴玩下去,‘很抱歉,下知道我要亲吻一个美女前,我一定会做好双倍的洁牙工作。’
‘我代表天下的女性谢谢你的体贴了,勾先生。’
‘叫我勾烨,或是阿烨、小烨,随便你。就是别叫我勾先生。听起来让我很不习惯。我不是拘泥于文褥节的人,我就喊你晓妹吧。还是你有什么有趣的小名?’
晓中的确是有小名,不过她就是不想轻易告诉他。‘以物易物,你有小名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人都叫我“八面玲珑”。我不像其他人那么讨厌这些报章杂志给的小名。比起什么“东方龙”或是“冷面诸葛”,我觉得我的“八面玲珑”终算好听。不过,你也可以称我为厚颜无耻的恶徒小烨,哈哈。’
‘仔仔。’既然他这么爽快,晓中也干脆的说:‘我的朋友都叫我仔仔。’
‘仔仔?那不是……’
‘没错,它是称呼小男孩的。可是打自我小时候起,我妈就称我仔仔。如果你看过我小宝宝的时候,就会了解为什么了。每她抱我出门,大家总是称赞说:“好俊的小仔仔”喔,久而久之,我妈也懒得纠正他们,甚至跟他们叫我“仔仔”起来。’
勾烨笑起来,‘很有趣的典故嘛!不过现在不会有人将你误会为男孩了,相信我。’

晓中耸个肩,‘我无所谓,是男或女都一样是人,我反而喜欢男人,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听你这么说,莫非有人限制你的自由?’
她黑眸一暗。‘我看到港口了,停了好多艘船,哪一艘是我们要搭的船?’
对于她突然移转话题,勾烨微挑眉,看来里面有故事喔!段晓中不像那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反覆无常女子,也许这个话题碰触到她鲜为人知的弱。
‘右手边数来第三艘,双层蒸气客轮。’
簇新的客轮停泊在港口边,船上仍装饰着许多漂亮彩带,舨板搭靠在港岸上,许多乘客正拎着大包小包的物品上下船。这虽是一艘客轮,但它同时也搭载一些高价位的商品,水手们彼此吆喝一担担挑起货物,他们那奋力工作的忙碌样子,令整个港口更加生气勃勃,热闹非凡。
‘走吧。’勾烨将车子交给港边美国商务馆的办事人员,他们会负责将车送还给杰米。‘上船了。’
晓中点点头,仰视着这艘巨大的蒸气船,好久都没有坐船了。打从美国坐了三个月船回到上海后,再也没有出海过。这竟有机会坐船到香港,真可说是危险情势里,意外的假期。
他殷勤地伸手扶她上舨板,晓中正想谢谢他的好意时,一个不明物体却擦撞过她,并且快速如一团红火冲向了他。
‘烨!你怎么会在这边的?’
那一团红火,后来晓中看仔细了,原来是一位身穿大红色低胸洋装的女子,她现在正热情的攀住了勾烨的颈子,嗲声娇气的说:‘你是特地来送我的吗?烨。人家好高兴喔!没想到你肯来。’
勾烨俊美的脸露出罕见的晚红,他尴尬地解开热情女子的双臂,‘王苹,真巧,你也在这艘船上。’
‘说什么真巧,难道你不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他摇摇头,朝晓中伸出手,‘我要陪内人到香港去一趟。’
‘内人?是指………’那名女子以讶异的目光瞪向晓中,‘这是你最新的恶作剧吗?烨。你不可能结婚的。’
‘这位是王苹,我的一位老朋友。’他低头向晓中介绍,接着以温柔坚定的笑容,‘王苹,这位是我新婚妻子段晓中。’
‘很高兴认识你,王小姐。’
‘勾烨别闹了。’红衣女子不悦地插起腰,‘我怎么没听说你结婚,也没见你摆喜酒,你八成又是寻我开心了,是不?’
‘婚事办得很仓促,除了几个知心朋友,上海也没什么人知这。不好意思,王苹,没请你来喝喜酒你可别生气。’勾烨以朋友的口气说:‘等我带内人回到香港补请亲友时,一定会请你的。’
王苹一脸难以置信,但是她还没见过勾烨这么正经的面孔。‘结……结婚,你怎么会……’
‘事情就是这样,我对她一见钟倩。’他揽着妻子,情款款地凝视她。‘晓中也和我一样,认定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归属。我们是属于彼此的。’
就算现在世界在她脚底下崩溃,王苹也不会更讶异了。她和勾烨关系并非一朝二夕,他却从没对她说过这种甜言蜜语,更别说是用那双美丽的眼神充满爱意地看着她过。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胜利者不是她!这让她情何以堪?
‘恭……恭喜……你了。’
那名红衣女子掩面奔上船,消失在另一端。
第四章
勾烨松了一口气,他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面来,赫然出现一本书。‘幸好我有带小抄来,如果没有这本罗曼史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编出那段话呢!太感谢这个爬虫类李葳啦,让我顺利的瞒过她。’咚地一声,他将书丢入海里。
真让人感到同情。用眼睛看也知道,这名女子的心早已迷失在恶魔的魅力下,她瞄着身旁毫无愧疚感的他问:‘她是你什么样的朋友?’
‘咳。’勾烨微呛一下,‘很好的朋友。’
‘很“好”的朋友吗?’她拾步上船,抛下一句话:‘我打赌你一定有很多这样的“好”朋友。’
‘你太看得起我了。’

晓中叹口气,‘等下船后,再告诉那位姑娘事情的真相好了。’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世界可真是小。’勾烨庆幸这是一艘船,否则现在王苹肯定会把他的‘婚事’喧腾得举世皆知。
‘希望意外只有这一椿。’
‘放心吧,这段航程只需要五天左右就抵达了,不会再有什么意外。’
晓中站在船边看着码头工人收起舨板,真能像勾烨说的那么顺利就好。
‘等--等一下!’
勾烨和晓中都同时对那声大吼起了反应。不会那么凑巧吧?天底下那么多可去之,为什么在他们以为摆脱了这个人时,这个人偏偏又出现在他们眼前呢?
京沪名总捕张宗玉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开船前的最后一刻,带着两名手下上了客轮,现在就站在晓中与勾烨的面前了。
这个人还其是死缠不休呀!
张宗玉拿起纸扇拚命煽风,‘累死了,差点就没坐上这班,害我跑得快累死了。’他往旁边一瞄,怎么又碰见勾烨这个瘟神了。真是,每看见他都没好事。要不是这家伙害他功劳没拿到,又失去革命党影踪,上头的人一火大,派他到厦门去出差。真倒楣啊,跑到那种穷乡僻壤,不知何年何月要翻身呢!
‘张总捕你出现在这船上,难道是革命党上船了吗?’勾烨笑问。
‘那些反贼迟早有一天会落网的。你不用得意,我现在虽然暂时被调职,很快我就会建功重回京城里的。哼!’他气得啪地一声折断了扇子骨,将它扔到地上,忿忿而去。
‘唔,照这样看他不是来捉犯人的,不必担心了。’有那么一刻,他还以为凭那些迂腐的脑袋也能猜出‘七月’是名女红妆呢。
‘到底老天爷是站在哪一边?我还是他?’晓中怀疑地看着张宗玉的背影。
拍拍她的肩,‘好好扮演我们夫妻的角色,他们就不可能联想到你和‘七月’的关联,不用惊慌。’
‘一位你的“好”朋友,三名绿衣官差。’晓中平静地说:‘接下来还会出现哪些熟人呢?真让人期待呀!’
勾烨苦笑了一下,‘少顽皮了,你还真是冷静得不像个女人。’他怎么会以为一身霓裳就会软化了个性理智的段晓中呢?惊慌这种字眼,应该是没有机会用在她身上的。
‘我想……该是回房间的时候,免得待得越久,遇见的“熟人”越多。’
‘没有异议。’勾烨也需要一点时间,让自己仔细想想,面对着总捕头和王苹两面夹攻下,该如何保持良好的夫妻形象,总之这五天里绝不能被识破,否则大难便要临头了。
※※※
船是风平浪静的启航,但船里的气氛却暗潮汹涌。
晚餐正式开始前,男士们都聚集在餐厅小酒吧前浅酌饮一杯,王苹熟知勾烨的习性,特地到酒吧逮到他落单的良机,仔细讯问一番。‘可以和你谈谈吗?烨。’
勾烨那杯雪利酒正半举在空中,还未就口却看见她,讶异而后叹息,‘该来的躲不掉’就是这个意思吧!几乎整个小酒吧里的男士们都骚动起来,对女人闯进这男人的天地,有人觉得新鲜,有人频频摇头。
‘你不该进来这种地方的。’
‘我一定要和你谈一谈。’她大大的眸子里盈满泪水,乞怜的望着他。‘不要拒绝我,烨。’
他放下酒杯,‘我们到甲板上去谈,不过只能谈十分钟,我必须去接我妻子到餐厅用餐。’
王苹背一僵,但是点点头,‘好,十分钟也好。’
他们信步走上甲板,勾烨轻松的靠在凭栏上,‘有什么话要谈?’
王苹凄楚的睨着他看了一会,然后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他的腰,靠向他胸膛,‘烨,不要离开我。就算你有了妻子,我们还是可以维持以前的关系吧?如果你打算了断我们的关系,那我会从这里跳下去给你看。我绝不放手,烨,我不要失去你。’
根据经验,歇斯底里的女人最难以应付。这也是让全天下男人最头疼的女人。勾晔不否认自己有过很多女人,但是他秉持的最大原则是绝不能涉入过的情感,一旦对方出现认真的倾向,他就会提高警觉保持距离,及早了断。不要小看他多年情场打滚累积下来的直觉。

这一回,王苹倒是出乎他意料的执着起来。其实他和她认识虽久,但是找她的数却屈指可数,他以为这样的距离相当安全了,想不到……嗯,这的经验也算个教训。
‘苹果,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他摸摸她的脸颊,安抚地说:‘你可是上海滩见过最多世面的女人,明白缘分来来去去没有道理。有多少丸裤子弟和大爷们正双手捧着无数金子要求你的青睐,我这样一个朝不保夕的混混,不值得你这份情意。’
‘我爱你,烨!’她紧抱他说:‘我知道你不可能娶像我这样一个年华老去的交际,我可以不要名分,只要你继续来找我,让我能碰触到你、看到你、取悦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要贬低自己,你像一朵成熟绽放的玫瑰,还有许多人渴望一亲芳泽。’
‘你呢?你也还要我吗?’
‘我是个已婚男子,苹果。’勾烨劝慰地一笑,‘我不想背叛我的妻子或是我的婚姻。但,还有许多男人是垂手可得的,只要你回眸一笑,会有许多人争相为你献上他们的心。’
‘说来说去,你心里就是没有我。’
‘我喜欢你呀,苹果。你给了我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你骗我,’她推开他,或者该说她主动离开他怀里,‘如果你真喜欢我,那为什么要我和你分手?明明是我先……是我先喜欢上你,先爱上你的,你却忽然多了个妻子,你要我怎么想呢?’
‘喜欢有很多种,苹果。但那和我与晓中间的情感不一样,如果我伤害到你,我很抱歉。时间到了,我非去接我妻子不可,失陪了。’
妻子、妻子,王苹全心都快被妒火烧焦了,而他口口声声的老婆、妻子更让她怒火难忍。她不会原谅那夺走勾烨的女人,她绝不轻饶。‘烨,烨!你听到没有?我不会放弃的,我绝不放弃你。’
他没有回头。
※※※
勾烨站在晓中的舱房前,他轻敲两声,门随即被打开。
‘我来接你去用餐。’
他欣赏的目光逗留在她刚换上的另一套鹅黄色裙装。紧身上衣密封住颈到腰的曲线,双肩缕空两条光洁玉润的臂膀,自腰部呈现放射状的及膝达招妆点出青春俏丽的气息,底下纤细的小腿踩着一双系带凉鞋。完美的衬出她柔美不减知性理智的气质。‘又是另一套出自杰米妹妹衣柜的衣服吗?’
‘被你说中了,他坚持要我带着替换。说什么好演员不能没有好的服装。替我整理了一衣箱的服装。我该谢谢他的坚持,不然现在我光找一套能瞒得过张宗玉的女装都要伤脑筋。’她转身说:‘等我拿件披肩,马上就好。’
‘不急,慢慢来。’
当她取来披肩后,勾烨体贴的为她罩上,指尖不经意的滑过她光裸的肩头,两人都感受到那股如电极般的战栗。一时间,气氛陷入怪异的沉默,不合情理的电流流窜在这小小的船舱走道,他所感受的和她的一样吗?那种麻痒的感觉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吗?还是他已经有过无数的经历?她对于勾烨的过去,一无所知。
‘我……差点忘了锁门。’晓中找个借口转身掩去她通红的脸颊,打破他们之间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的确应该小心点,船上陌生人太多。’他搭着她的肩,‘我们走吧。’
真正令她身陷危险的却不是陌生人。晓中在他的陪伴下慢慢步向餐厅,如果他们之间那难以忽视的化学作用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那才是她最大的危险。她负担不起儿女私情,但是老天爷似乎并不乐意放过她的感情生活,硬是在这节骨眼上插了一手。她觉得自己如履薄冰,只要踩错一步--‘我们的桌位,奇怪,好像出了点差错。’勾烨皱着眉,看着用餐室所有两人桌位都已客满。‘我明明预订了两人座,为什么会这样呢?’
此刻,一位领班走上前,‘两位是勾先生与勾夫人吗?’
‘是的,我预定了晚上七点的用餐时间,桌子有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很抱歉,船长与他的友人坚持要请您赏光坐在船长桌,不晓得您是否愿意与船长他们共桌呢?’
船长.勾烨抬头看见那象征全船最高等级的圆桌,围座在旁的有一位光头蓝眼的落腮胡船长、大副与二副,另外就是他没料到的张总捕头及王苹。坐在船长身旁谈笑风生的王苹正以妩媚的目光飘向他。看来,始作俑者已经出来了。这应该是王苹使的诡计吧!
没有其他地方可坐了,真可恶。勾烨低头看着晓中,‘你说呢?与船长共桌可好?’
她淡漠的笑容像是听话的妻子,‘好啊,似乎都是些有趣的人。’
太有趣,让人吃不下饭。可是勾烨毕竟见过风浪,这点小小场面吓不了他,微微一笑,对领班说:‘请跟船长说我们很感谢他的邀请,能与他共桌;这是我们的荣幸。’
复的礼节结束后,众人纷纷落坐。依序是船长、王苹、勾烨、晓中、张捕头及大副、二副。这样的桌位安排,真是令勾烨啼笑皆非,旁人看他左拥右抱都是美女羡慕不已,却不知当事人巴不得换人坐坐看。

‘今天我们这桌的男士真是太幸运了,本船最美丽的两位女士都坐在本桌,让我们顿时生色不少。你说是吗,勾先生?’
‘恐怕你问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会不够客观。毕竟内人在我眼中,向来是最独特出众的。’
‘哈哈哈哈,听说你最近刚新婚是吗?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在正是你们小俩口最甜甜蜜蜜的时期,我当然不会怪你,相信在座的各位也是一样的。’船长端起酒杯,‘来,先让我们祝福两位婚姻幸福美满。’
美酒入喉,自然而然地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
‘勾兄,我听苹苹说你和她是上海的旧识,所以才自作主张安排你与小嫂子坐我们这桌。毕竟,苹苹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嘛!’船长亲热地搭着王苹的肩,‘说起来还真巧,我邀苹苹坐船到香港玩已经邀请好几了,好不容易这她才点头答应,上船就遇见苹苹的熟人。这样也好,到香港苹苹就不会无聊了,有熟朋友做陪嘛!你们这到香港是办事还是去玩的?’
‘都有。’勾烨简单地答道。
‘您在哪儿高就呢?勾兄。’
‘哼。’隔桌远远地,张宗玉鄙夷的冷哼一声。‘像那种小白脸,哪需要问什么高就低就的。混混一个。’
船长脸色大变,他看向二副,‘这位先生是你邀请的吗,小罗。怎么说话如此不客气?’
‘对那种人哪需要客气?’张宗玉从刚刚坐在一旁就一肚子火,凭什么他这位京城名捕就要居下位?论地位论名气,他都该坐在主人身旁的第一主客位才对。为了勾烨,害得他现在敬陪末座,丢脸不已。
‘呃,这位是京城来的大捕头,张宗玉先生。’二副急忙地说:‘因为我想张先生颇受敬重,所以……’
‘敬重?对我的客人不礼貌的人,就是对我不礼貌。’船长吹胡子瞪眼地看向张宗玉说:‘请你自重些,先生。否则我会请你立刻下船。’
‘什么?你竟敢警告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违捕过十大江洋大盗,参与过剿平太平天国余党的光荣名捕,你现在竟敢撵我走?也不想想是靠什么人才能让你们安全航行于中国海上。’
‘我不管你是谁,总之,我没听过。’船长捻须斜睇道。
‘你……你……’张宗玉愤而起身,‘前一阵子那件革命乱党案子,你总听说过吧!’
‘听过,那又如何?’船长瞄瞄他。
‘京沪衙门为了那件案子才特地把我这名捕请出江湖的。这可不是我吹牛臭盖,只有我才能捉得到那手段凶狠无道的恶徒“七月”。到目前为止,有多少捕头无功而返呀,早先我已经锁定那恶徒的行踪,要不是这个姓勾的浑蛋阻扰我,现在我早就已经捉到人了。所以,劝你们别跟这姓勾的走得太近,小心到最后他会伙同那“七月”恶徒,将你们一个个杀害。’
张宗玉得意洋洋地说完这段口沫横飞的话后,心想这下子全船的人都该对他另眼相待,以贵宾之道礼遇他了吧!哪知道,船长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如果你说够了,张先生。那边我们已经特地为您空出一桌,您就在那儿享用您的晚餐吧。’船长大手一指,然后就不再看他。‘来,勾兄,我们再聊聊。’
冷风呼呼地吹过,张宗玉生平第一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地凄惨、没有人缘。天啊,他恨,为什么他不是个万人迷的帅哥!
‘这样做好吗?’勾烨微微笑,‘我的确像张捕头所说,不过是位没什么重要的小混混。你却把我视为重要贵宾,我怕我担待不起呢!’
‘闻名天下的上海十二少,怎么会是小混混。’船长哈哈大笑,‘我或许是行走海上的粗人,不懂得什么官场褥节,但是我可也听过上海十二少的名声。加上你大概不晓得我这艘船的背景为何。这艘船主人是素有“南方豹”之称的梁霁月。相信您对他应该也不陌生吧?只有傻子才会把上海十二少视为寻常混混。’言下之意倒是把张宗玉损了个痛快。
‘喔,原来是霁月老板。那的确是……’
‘不来了嘛,你们男人家都谈那么无聊的事,简直要把人家闷坏了。’王苹娇嗔地说道:‘从现在起,谁也不准谈公事,谁要是说了半句我听了不中意的话,就要罚……罚酒一杯。’
‘呵呵,苹苹你是不是喝太多了。这儿可不是你的迎春楼,我们不陪你聊,还有小嫂子在嘛!你们何不聊聊女人家的话题。’自以为做了个好建议的船长微微笑道。
‘女人家的话题?’王苹凌厉地瞧了晓中一眼。‘对,我倒有件事想请教一下,勾夫人,烨哥有没有温柔体贴你呀?他,可坏了,常常来我们迎春楼里温柔体贴姑娘家呢!你真幸福,他这么会温柔体贴姑娘,一定让你非常幸福、美满吧?嘻。’
‘苹,你喝醉了,不许胡言乱语的。’船长拉住她。
‘放开,我没醉,我清醒的很。’王苹执拗的甩开了船长的手,接着又举起酒杯,凝眸一笑说:‘啊,我忘了,勾夫人嫁给烨哥时还是白纸一张,根本就不懂什么男人的温柔体贴!不过,这样可也不好。许多女人呀,就是没什么经验,取悦不了男人,才会有那么多的男人天天往我迎春楼跑,你说是或不是啊!烨哥,你们男人就是喜欢吃这一套。’她将手搭到了勾烨的胸前,整个人几乎是挂到了勾烨身上。
‘你喝多了。’该来的,躲不掉。
‘怎么你们每个都说我喝多了,我明明没喝什么。你忘了吗,我可是海量哟,烨哥。要不,勾嫂子来和我比酒好吗?比赢了,今夜烨哥就陪谁,好不好?’

‘苹苹!’船长生气地拉着王苹站起来,‘你给我丢什么脸?竟在勾嫂子面前胡言乱语。就算我平常很宠你,现在我还是生气了,给我回房去吧!’
‘你生气什么咧!’王苹也冒火起来,‘要不是你死缠烂打硬要我陪你到香港去玩一玩,看你挺有诚意的面子上,今儿个我才不屑和你出来。凭你也想要钓上我这顶顶大名迎春楼红牌王苹吗?我呸。’
‘咱!’船长给了王苹一巴掌。‘这样你够清醒了没?回舱房去!’
‘……’王苹难堪地红着脸,掉头跑走。
‘对不起,平常她不会这么失态的。’船长摸摸自己的光头,‘今儿也不知是怎么搞得。不能放下她一人,我看我先失陪了。’
最后晚餐草草结束,谁也不敢就刚刚的闹剧发表言论,就当做没发生似的。
勾烨护送着晓中回她的舱房,‘抱歉,今天的晚餐简直一团糟。’
‘是吗?我倒满喜欢最后那道甜点的。’晓中回以他一笑,‘晚安。’
在她将门关上前,他伸手挡住她。‘你一点都不想问我吗?’
‘问你?’
如果她那双大而无辜的双眼是伪装出来的,勾烨心想自己恐怕遇到二位真正的敌手了。谁说‘八面玲珑’是他的专长。无法相信她会连一点点好奇心都没有。‘有关我和“她”之间的事。’
‘她’是指谁就不言而喻了。‘已经知道的事,何必再问。’她作势欲关上门。
知……知道了?勾烨干脆打开她舱门,进去反关上,‘你,你知道了什么?’
晓中有点不满他擅闯,但是念在他一脸着急的模样,她耸耸肩地走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客厅坐下。‘我有眼睛嘛,用看的就能够了解这种事。你又何必大惊小怪,我早就听闻过上海十二少,每位都是绯闻不断的情场浪子。’
想不到她还能这么冷静地分析,勾烨自己倒是泄了气。‘我还担心你会生气。’
‘生气?我?为什么要?’
‘因为我的绯闻累得你被……’他不知该如何说是好,只好改口说:‘王苹平日不是那样子的,她个性满柔顺的。’
‘我想也是。’晓中从银壶里倒出一杯冰茶,‘你要喝一杯吗?’
勾烨也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水,他接过荼坐到她身旁,‘谢谢。’
‘不客气。’
他们沉默地坐着喝着茶,勾烨重重叹一口气,‘为什么你们女人前后会差那么多呢?我是说……我实在没想到,王苹给我的印象一直是那么地开放,她身边的男人又不止我一个,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得那么具占有欲?我实在不懂。简直就像双面人一样,拥有仙女的一面与鬼魅魍魉的一面。’
‘你是在怪她隐瞒了她的本性吗?’
‘不……或许是吧。’
‘罪魁祸首其实是你哟!’晓中放下茶杯,以哥儿们的口气说:‘每个人,不论男、女,都希望自己能吻合心上人眼中百分之百完美情人的形象。为了让心上人喜欢自己,不惜改变自己,迎合他。所以,即使王苹隐藏自己的本性,不也是为了让你能喜欢她,永远留在她身边吗?’
‘意思是这全是我的错?’他淡淡地扬起一眉。
晓中一笑,勾烨的回答是标准的男性思想,她能理解。‘情感又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越来越让我迷糊。’他长叹一口气。
晓中同情地拍拍他的肩,‘算了,那就别想了。连我自己身为女人,有时也很受不了部份女同胞的钻牛角尖与爱情大观。反正我相信王苹伤不了我的,她拿我没办法。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
勾烨高抬起双眉,‘为什么女人不能都像你一样呢?’
‘像我一样没有女人味,那多无聊。’晓中哈哈一笑。

‘说你没有女人味的那家伙,肯定是世界上最没有眼光的男人。’他突如其来的赞美,击中她心脏,就像是突然被人握住了心。
‘哈哈。’她佯装出自然的笑,‘其实,不是他而是“她”才对。’
他没有搭话,仅仅以一双扰乱心神的美丽黑眸,专注地对她放电。晓中心里有两种想法在交互冲激,保守的一方拚命告诉她:现在不请他离开房间,也许会来不及。违反传统与理智的那一面,却怂恿她:偶尔,做点坏事是健康的。
‘我们不该再做一。’他低喃着,眼神迷离,诉说着完全相反的意思。
她微笑着,‘没错,我们不应该。’
‘一就已经太多了。’他继续朝她接近。
‘根本就不该发生。’她没有后退。
‘那么……为什么你的红唇依然诱惑,邀请着我?’他半垂的眼帘,透过强烈的性感光束,层层将她笼罩。
‘不要。’她微笑着说。
‘听起来却像是“要”。’他的呼吸吹在她的唇上,痒痒的。只要她稍微抬起头,她就可以吻住那两瓣性感完美的唇。
‘你听错了。’
‘不,我想我听的才是对的。’
‘所以……’她吐气如兰地轻声问道。
‘这可能会有点危险。’
‘生命本来就充满了危险。’是她在诱惑?或者是他蛊惑了她,在她身上下了无法抵抗的迷咒?
‘你说的对。’他沙哑地一笑,‘谁在乎那一点危险呢?’
他的笑声终止于她的唇内,灼热的狂涛瞬间将她往危险的波心席卷而去,他的舌尖火辣地尝遍了她,粉碎奄奄一息的抵抗,全然地占有了她的理智,在那一刻,她根本不在乎他是恶魔之子或是浪名恶棍,他紧拥的双臂、厚实的胸膛与无数甜蜜的热吻,就足够让她活下去了。
他的手指滑过了她赤裸的臂膀,紧随着指尖,他轻轻舔过每一妓光滑细腻的肌肤,隔着丝滑的衣料抚摸过颤抖的佳人,双唇徘徊于她耳窝后诱人的小窝。‘阻止我,快点,这太离谱了。我从来没有将公事与私事混为一谈的习惯。’
‘我也是。’她呼吸不顺的说。
‘我被吓到了。’他埋在她发丝里,沙哑地说:‘这太奇怪了,我这辈子挑战过许多的禁忌,我绝不是因为我绝不能碰你,所以才越想碰你的。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无法克制自己……瞧瞧我,甚至语无伦起来。’
她很想回答他不要紧,但是她自己也是颤抖得说不出话来。那轻微的一吻所引燃的烈火太强大,让她也有着和他一样的疑问。假如小小一吻都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她不晓得将自己完全交给他时,那又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是世界大战。
‘你好香,我喜欢你的发香,淡淡的柠檬味,不像一般香皂。’
‘那是我随身带的自制皂,我不喜欢外面浓重香气的香皂。’
‘我也喜欢你的颈子,纤细优雅,让人想一口咬下去。’他低声笑起来,‘也许我潜意识是个吸血鬼,碰到你之后才发现这一点。’
她摸摸自己脖子,‘我……我不知道……你真的这么觉得?’
‘如果我说不止是这样,不止是你可爱的颈子、你的唇、你的腰,你的每一嘉叶枷氤裕你该怎么办呢?’他氤氲莹亮的黑眸邪恶地闪动着。
热潮涌上她双颊,‘吃……吃了我?’他是讲真的吗?
实在是她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太可爱了,勾烨不禁笑开来,也放开了她。紧绷的性感气氛顿时瓦解。也直到这时候,她才晓得自己被他寻了开心,被耍弄了。
‘你好坏。’
‘抱歉。’他抹去眼角的泪,‘看到你的表情,让人忍不住……’

晓中叹口气。唉,遇到这个‘八面玲珑’,她也只有认栽的份。
‘我看我该走了。’他边说、边站起身,‘今夜也真是折腾太多了。你一定累了,早点休息。’
她点点头,理智很同意他的话,心里倒是有点近似恋恋不舍的情感。他就真的这样走了吗?
‘不要。’
她眼中流露出问号。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个男人,不是个圣人。’他唇角含笑地说:‘如果不是我们彼此都有任务在身,需要完成。现在你绝对赶不走我的,晓中。我会把你压倒在床上,为所欲为。’
‘你这人说话真不懂得含蓄。’她其实感谢他的体贴。
他以食指贴住自己的唇,然后压到她的唇上,‘晚安。’
当门关上时,晓中贴在门板上,双膝发软的瘫坐到地板。唔,这一回是安然度过了,下不,没有下了。绝对不能有下!
※※※
‘我到在找你,原来你在这儿。’
晓中从她手中的书抬起头,一口洁白的牙与俊美的笑脸映入她眼帘。她自然地回以一笑。‘闷在船舱好热喔!所以干脆上来这边,晒晒太阳,顺便看看书。’
勾烨坐到她身旁的另一张凉椅上。‘呼,好不容易三天风平浪静过去了,只要再两天,我们就安全抵达香港了。’
‘再两天吗?现在靠近哪里了?’
‘咱们正进人福建的范围,即将到福州外海的白犬列岛。离香港不远了。’他侧头看向她手持的书,‘自由政治主义?你竟然在看这么严肃的书。’
‘现在世界各地都有各式各样的政治主张兴起,总要研究一下每个主张,新中会的孙先生也特地到英国去请教一些名师。我希望自己能了解每个主张,决定哪一种比较适合我们广大的祖国。’
‘你不怕明目张胆看这种书,会让张总捕头紧张吗?’
‘我怎么不晓得张总捕头竟然看得懂英文,他会知道我在读什么?’
‘哈哈哈,骗不过你。’
‘我已经学乖了。’
勾烨愉快的笑声传过甲板,看在隔了一段距离的王苹眼中,宛如一把烈火烧在她的心头。这三天来,船长刻意隔开她和勾烨,害得她连靠近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坐在这艘船上,非得让船长管不可,她早就让那光头落腮胡的笨蛋好看了。不论是谁,只要阻扰她与勾烨的人,全都无可饶恕。
他们在谈什么?为什么会笑得那么愉快?
王苹不禁妒火中烧,勾烨和她在一起时,从未有过什么亲密的谈话。看似亲切温柔体贴的他,却对他自身的事绝口不提,以甜蜜的言语哄得她心怒放,他是世上最美妙的情人。没错,这样的勾烨怎么能够专属于一个女人呢?她绝不允许那高大得像竹竿,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的女人独占他。
她紧紧握着楼梯铁栏干,对于自己必须藏在这边眼看着他与其他女人谈笑,内心极度的不平。‘我一定要想个办法将他们拆散。’
勾烨觉得身后有道强烈的目光正穿透他,他回头却不见人的踪影。‘奇怪,是我多心了吗?’
‘哪里奇怪了?’晓中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甲板上太阳大,没什么人走动。
他耸个肩,‘只是一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我,或许是我多心。’
晓中低声轻笑,‘原来如此。那八成是你那张俊脸又给你惹麻烦了,不知何有位姑娘家又看你看呆了。’
‘胆子真大,竟敢取笑我。’他促狭一笑,‘小心我的报复喔!’
‘真冤枉,我还以为说你有张俊脸是称赞,怎知一番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晓中似假还真的抱怨道:‘那我改说你有张丑脸,将那些女人吓得看呆了,这样总成了吧!’

‘伶牙俐嘴的女人。’
‘小心眼的男人。’
他们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一秒后,互相被对方气呼呼的表情逗笑了。
‘算我输了。’勾烨好风度的承认。‘你这样实在让人无法与“七月”联想起来。我第一在戏院里见着你时,怎么也想不到你私底下是这么有趣的人。’
‘彼此彼此,我第一见到你时,心里还在想著『龙帮”为什么派个绣枕头似的男人来帮我呢!’
‘竟把我比喻成绣枕头,真是失礼。’
‘我那时又不认识你,也根本不知道你就是“八面玲珑”啊,’晓中回想起初见面的那一刻,仍然觉得很不可思议。谁能料到长得这么漂亮的男人竟会是上海十二少之一,她以为人家称赞‘八面玲珑’是上海第一美男子之辞,不过是一种场面话等等。‘就当我有眼不识泰山好了。’
‘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勾烨微微一笑,‘对了,当初我问你为什么要以“七月”做为代号,你还没告诉我呢!’
‘代号是组织给的。我们以月份组成十二个小组,我所领导的小组就是七月组。当然啦,这和我们行动日期无关,只是方便辨认而已。目前既然我的代号已经曝光,等我抵达香港,新的组织将会给我新代号。以后我就不再是“七月”了。’
‘哦,原来如此。’勾烨点点头,‘想不到革命份子们已经如此有组织了。这个法子也很聪明,代号曝光后,重新更换新代号,这样一来,那些绿衣们也是捉不胜捉,更别说他们连“七月”是名女英雌都不晓得,更别想要捉到你了。’
‘当我投效组织的那天起,我就心里有所准备了,哪怕是被捉到……我也不会为自己投身革命事业感到后悔。’
勾烨眸子一暗,他无法忍受想像晓中被人以革命党的身分捉到,遭受种种酷刑,最后被死的画面。‘我绝不会让他们捉到你的。’这句话轻易地溜出口。
‘谢谢。’晓中没有听进他的言外之意。‘我晓得你会以完成任务为己任,不过,遇到危险时还是请你别勉强。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负责。这麻烦你与我假扮夫妻,真是给你添麻烦,我以前不习惯这样依靠别人的,真不好意思。’
你永远都可以依靠我!他差点就这么说出口了。‘太阳好像越来越大了,你还要待在这边吗?’
‘我想再看一会儿书。’
‘那,把帽子戴上,小心晒晕了。’
躲在角落的王苹心儿抨抨地跳个不停。她听见了,她真的听见了,不会错的。那个女人那女人根本不是勾烨的妻子,她是个革命党。代号‘七月’的革命份子。
等一下,她记忆里似乎也听过‘七月’这个名号。在哪里听过的?
啊!有了。那个总捕头口口声声说他会逮捕到案的人,似乎就是──这下,她可窃听到一个不得了的消息。‘七月’是个女人,而且就在这艘船上!
一座座精雕细琢的烛台纷纷点燃,映着一面面落地大镜,遍洒璀璨缤纷的光华,以光可鉴人的原木地板为舞池,一对对俪影优雅地舞动着。这是此艘客轮上难得的盛大舞会。所有宾客都盛装出席了,就连船长都穿着一身隆重的标准制服上场为大家开舞,他摸着王苹的腰,领着她旋转过一面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另一端受着众人瞩目的天生佳偶。
美丽俊俏的勾烨一身黑色正式的燕尾服,高大挺拔的身形是任何女人幻梦中的化身,他熟练高雅的舞姿就像是为了跳舞而生。同样高挑美丽的另一半段晓中一身纯白迷地晚礼服,仅在腰际别着一朵艳丽绽放的兰,那份飘逸出众的气质,也令全场所有打扮得枝招展的淑女们望尘莫及。
这一对郎才女貌的美丽搭档,无疑是全场目光的焦点。
‘船长,我可以有一个请求吗?’王苹娇声地问道。
见她最近三天来安分多了,照他所要求的,远离了勾烨夫妇。船长心里也很愧疚自己前几天对她那么坏,出于补偿的心态下说:‘当然了,只要是你的请求,我一定会答应的。’
‘请你等一下邀请勾夫人跳舞,我想与烨哥跳最后一支舞。’
‘这……’他才在心里称赞她表现良好,怎么现在又
‘你放心,我不是要找麻烦的。’王苹垂下眼脸,以颤抖的哭音说:‘人家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一我是一下子听到烨哥结婚没办法接受,才会闹出那么糗的事,我自己现在也很后悔啊!如果你不让我找个机会向他道歉的话,我……我会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的。’
‘苹苹。’该相信她吗?
‘拜托嘛,我保证,我只是祝福他和嫂子百年好合而已啊,’她抬起一双泪光闪烁的大眼,乞怜地说:‘相信我这,不会像上那样给你和烨哥难堪。’

禁不住她这样苦苦哀求,船长只得弃械投降了。‘好吧,那就一支舞,不能再多喔,’
‘谢谢你,丹尼尔。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乐曲转为慢步华尔滋时,船长将王苹带到勾烨与晓中的身边,他向晓中弯一下腰,‘我有荣幸与夫人共舞一曲吗?’
晓中讶异地扬了一下眉头,然后接触到船长那请求的目光……‘我的舞跳得不好喔,船长。’她将手交给了船长,‘万一踩到你,千万要原谅我。’
‘让美人踩到脚,就算痛也是种幸福。’船长微微一笑,‘尊夫人暂借一下了,勾兄。’
以一微躬身做回答,勾烨注视着晓中与船长舞入池心。
‘你不请我跳吗?烨哥。’王苹站在一旁嗔道:‘站着很无聊呢!’
‘我想休息一下,如果我让你感到无聊,我相信会有许多人乐意与你跳舞。’
‘这么冷漠无情吗?烨哥。对我这位知道内情的人,不该这么冷漠吧?那么我把你和小嫂子的秘密说了出去,也没有关系吗?’
调回了目光,勾烨皱起眉,‘王苹,你并不爱我,何苦费心编这些威胁的话。你想要的,不过是独占我。可是这一点,恕我无法办到,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玩偶或是收藏的对象。’
‘这可不是威胁喔!我全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你们的秘密。呵呵呵,如果我把这事告诉张总捕头,不知道会如何呢!’王苹靠向他,抚摸他的唇说:‘给我一个贿赂的吻吧,好久都没有尝到你热情的吻了。’
‘你知道些什么?’他目光化为冷冰。
‘全部。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骗局,我知道你们完完整整的事。’
她真的全部都知道吗?勾烨眯起眼来,王苹走火入魔的脸上充满着如假包换的喜悦,或许她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过来。’他拉着她的手,大步走出舞厅。
晓中恰巧看见了那一幕。为什么勾烨会一脸严肃冰冷地带着王苹离开呢?发生什么事了?从他的脸上她见到勾烨前所未有的酷寒,这在向来一派轻松满不在乎的勾烨身上是很少见的一号表情,晓中与他相这些日子下来,始终未曾见过他这样……可是她的直觉也警告过她,勾烨佣懒态度下潜藏着一只足以将敌人撕裂成碎片的猛兽,他控制得很好并不代表不存在。
王苹到底和他说了什么,让那只猛兽蠢蠢欲动呢?为何她竟如此忐忑不安?
‘怎么了?’船长见她不专心,关心地问。
‘我头好像有点痛,想休息一下。’祈让她来得及,别让王苹死在兽爪下。‘原谅我匆匆告退了,船长。’她提起裙角,赶往他们消失的方向。
勾烨推王苹进入他黑暗的房内,将门关上。
‘呵,怎么突然这么迫不及待起来了呢?’王苹毫不客气地坐到床上,双手撑在柔软的床垫上,突出她傲人的身材,‘你把老婆丢在舞池也没关系吗?’
‘废话少说。’他冷冷地说:‘你知道什么,全部说出来。’
她果真握到一手好牌,现在她要用这手牌让他跪在她的脚下,乞求她。‘要我说可以,除非你先!……过来……吻我。’她朝他勾勾指头,抛媚眼笑道:‘用以前那种热情无比的吻,融化我。’
冷哼一声,他反而坐进了床边的沙发椅内。
‘不要?这样行吗?’王苹见他那依然高高在上的态度,更加心荡神驰了。她要他,马上就要。她从床上爬起来,‘瞧你把我逗弄到什么程度,我的身体在发热,烨。你越是表现得高傲不屈,我就越想要你!’
‘王苹你疯了。’他拨开她尖锐的指甲,受不了她以长指甲刮他的脸。
她趴在地上,面对着他大张双腿,‘我是疯了,为了你而疯。你绝不能离开我,烨。否则你一定会后梅莫及的,我会把你的任务搞砸,让那不要脸的贱人葬身在这艘船上。’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地从他的脚爬上他的身体。
‘我有什么任务?’他必须先确定她知道多少。
捧住他的脸,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唇角,‘占有我吧,烨。’她低下头,吞噬他的唇,疯狂地咬着他,吸吮着他的唇。
勾烨没有阻止她,但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对他而言,王苹这种程度的疯狂并不是陌生的,他早已习惯自己的外表所招惹来的各种麻烦,而他也早就学会应付这类人的办法。不要给他们任何反应,就是最佳的反应。
过了许久,她终于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在他不合作的情况下引燃他的欲火。‘好狠,烨。你竟连回吻我都不肯?’她趴在他胸前,解开他衣扣说:‘我就不信你不想要,你和那女人不过是假夫假妻罢了。难道,你已经和她上过床了?’

他猛然捉住她的手,‘你怎么会知道?’
‘呵呵,我不是说了吗?人家什么都知道。我不止知道你们是假夫妻,我还知道……她“就是”七月!’她皱起眉头,‘好痛喔,你掐我的手做什么!’
‘你胡言乱语什么,晓中可是女孩,和什么“七月”一点关系都没有。’不可能,王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怎么会把‘七月’与晓中联在一起。暂且别惊慌,王苹无法证明这一点。
‘省省吧,烨。我听得一清二楚,当你和她亲热地闲话家常时,我就在一旁。可是你没注意到我,你眼里只有那个粗线条的男人婆,没有其他人存在。所以我全部都听到了,你要护送她到香港的任务,你和她是假扮夫妻,她现在是受到追缉的革命党,她就是“七月”!你们两人亲口说的,现在否认也没用。’
一切真相大白。没想到王苹会偷听到他与晓中的谈话。他的确太不小心,竟没有事先注意身边情况。这么说来,当时他有那种不舒服的被偷窥感,就是因为王苹在场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烨。’她的身体再度贴上他,娇声笑道:‘我怎么会害你呢,对不对?为了你,我什么都会答应你,可是你……也不要忘了人家的存在。我这么听话,你总要给我点鼓励吧?’
他沉思中的脸庞,俊美的有如画一般,王苹不觉看傻了。接下来如画似梦的他对她展开一抹惑人心弦的笑,冷漠、绝美,不属于这世上的笑容。那是……穿透形体,死神的笑容。
修长的美丽的指尖碰到她的颈子,冰冷的毫无生气眸子望进她的双眼,‘王苹,在组织里面,一旦外泄的机密,就像是断线的风筝,对于它将飞往何方是无法掌握的。唯一能把机密留住的方法,就是消灭那只风筝。你明白吗?’
‘你……你……你……’寒颤打从心底而起。他要杀了她!
平日性感的唇弓成冷冷的笑,‘你有什么要想说吗?’
他要她交代遗言,他会杀了她!王苹摇摇头,连倒退的力气都没有。
指尖缩起来,蓟夯旱厥账踉谒的喉咙,‘现在你该明白,到炫耀自己听到的秘密不是件聪明的事,有时候,避而不谈才是聪明之举,反之则会招来杀生之祸呢!’
不,她要死了,她会死在他的手下!‘你……你不是勾烨,你是魔鬼!’
‘勾烨,不要。’
门忽然被打开,晓中站在门外,看着那一幕让她心惊肉跳的景象。而王苹看见救星般地大声叫著「救命!救命!’。勾烨刚一放下双手,她就夺门而出,跑得像是背后有鬼在追,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这下可好,前功尽弃了。’勾烨低喃道。
‘你说什么呀!’晓中生气地走进来,砰地把门关上。‘我还拚命祈这不是真的,想不到我的直觉再对了。我不是故作清高的卫道之士,但我有自己的原则,除了在起义时正式进攻交战的场面,那些不可避兔的生死关头,我是绝不会残害任何人的性命,更不会为了要保自己的命,就教别人为我送命。所以’
‘闭上嘴,现在分秒必争,没空和你为这种事辩论。’他捉起她,‘快回房去整理你的行李。这回不用带什么漂亮的服装了,越简便越好。’
‘你以为我还会想和你这种杀人凶手一起行动吗?简真难以置信嘛!’晓中此刻义愤填膺,‘我无法再信赖你这种人了,“八面玲珑”。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别把我算在内。’
偏偏挑这种时候与他作对,勾烨真想捉着她双肩摇晃,晃出一点理智。‘去整理行李,否则就算要我用扛的,也要把你扛出这艘船。’
‘你大可试试看。’她不让步地瞪视他。
‘很好,我会的。’勾烨动作迅速地找出行李袋,将自己的衣物简单地塞入袋子里。如果可以,他会把她也塞进去,省得麻烦。当他收拾好,看见她仍双手插腰,气嘟嘟地站在原,那种择善固执的姿态,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了。
‘我只问你一句话。’勾烨冷淡地说。
晓中心里早预备好答案了,他若是要问她要不要跟他走,她一定会一口说‘不’。
‘我会是滥杀无辜的人吗?’
‘你没有打算要杀她?’
‘换做你是我,她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人,你会做什么选择呢.杀还是不杀?’
‘有第三个方法啊!’晓中急忙说:‘可以吓唬或警告她,让她乖乖保住秘密,不见得非杀她不可。’这时,她发现自己的回答不正也是刚刚勾烨的举动嘛!在做的事,他那吓人的面孔,掐住对方的行径,或许都是……‘你真的没有要杀她的意图?’她非得做最后的确定。
‘若是我有意图要杀她,会挑在我自己的房问里做吗?你认为我像是哪一种笨蛋?杀人还不在乎让人知道的那一种吗?’
‘我误会你了,抱歉。’晓中愧疚的说。她太自以为是,认为只有自己高尚,其实她才是最卑鄙的人,把他人视为恶徒。

‘愿意走了吗?’
‘当然,我马上去收拾东西。’
勾烨看着她迅速离去的背影,微微苦笑。率真不忸怩,反应迅速聪慧过人、与众不同的正义感与善良,任何一点都像散发光辉般的星子吸引着他。光是发现的这些,勾烨已经越来越难想像当任务告一段落后,那不可避免的,他们俩分道扬镖的日子来临。
‘救命!救命!有人要杀我。’
王苹没命地往前跑,撞倒了人也没发现,她与对方同时跌坐在地。当她定睛一看到对方是张总捕头后,立刻捉住他的手臂大叫说:‘快,快点救救我!我就要被杀人灭口了,你一定要保护我。’
‘哪来的疯女人呀!’张总捕头一脸恶心地甩开她的手,‘像八爪章鱼似的,快点把她给我拉开来。’他吩咐左、右的手下道。
‘你不是捕头吗?你应该去把坏人捉起来的,你看,我这儿还有他掐伤的痕迹,你快去把他捉起来,否则我就会被他杀了。快一点!’
‘真倒楣,为什么我会碰到这种歇斯底里的疯婆子,我以为大部份的疯子都留在上海了,哼!’他看着两名手下将她拉开,好不容易能爬起身。‘将她撵走,别让我再看到这疯婆子。’
‘你这笨蛋!’王苹脱下高跟鞋朝他扔了过去,‘难怪他们明目张胆在你眼前犯罪都无所谓。去死吧!你这辈子都休想建什么大功了,我告诉你,七月就在这艘船上,而你这辈子都找不到她的,笨蛋。’
‘哪呢?(什么)你这疯婆子,竟触我霉头啊!!’张宗玉以中指对着她鼻尖说:‘说什么我捉不到七月,七月在这艘船上,你是痴人说梦还是白天撞鬼了你!’
‘我没有说谎,我亲耳听他们说的!’气死她了,差点被杀死,好不容易九死一生的捡回这条命,结果这个胡涂大笨蛋竟把她当成疯子。这真是她这辈子最倒楣的一天。‘你不知道,七月就是段晓中,她假装成勾烨的新婚妻子,打算瞒天过海抵达香港,就只有你这个笨蛋还不肯相信我。他为了不让我泄密,刚刚在他房间差点将我掐死,要不是我命大逃了出来,现在我已经成了不会说话的死人了。’
‘……’目瞪口呆、张目结舌了整整秒钟后,船舱爆出阵狂笑声。‘哇,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我……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张宗玉狂笑不歇,‘七月是个女的,哈哈哈哈。’
‘不要笑,我是说真的!’
张宗玉笑得连眼泪都跑出来了,‘我说你疯子还生气,告诉你好了,七月不可能是女人。哪有女人可以那么厉害,不仅是计画了整个“屈原节起义”,他一个人就连连击倒多位武功高强的护院,烧掉了多少间火药库,最后还能全身而退。你认为做这种事的人,可能是个女人吗?别再胡说八道了,快滚吧。’他看了她一眼,‘喔,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编这种谎话了,是不是因为她抢了勾烨,你出于妒忌所以这么说啊?哈哈,别以为我们差爷好愚弄,笨女人。’
竟……竟侮辱她!‘我是不是骗人,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王苹咬紧牙根,‘你总有逃犯画像吧?快点拿出来。’
每位官差身边都会随身带着逃犯画像,毕竟在缉拿逮捕时,才会有所依据。张宗玉嘻笑一下,‘喂喂,你想拿这画像做什么?该不会要撕了它做报复吧。假如你这么做,我可会依毁坏证物的罪名将你移交公堂喔!’
‘少废话,我碰都不会碰它一下。’王苹瞪他一眼,‘拿着画像跟我到我的房间里。’
‘哟,有意思了,想叫我们到你房里做什么?’
‘哩嗦的,像不像个男人呀你,’她扭头往房间走去,‘如果你还想捉到七月,就到我房间里来。否则,我要是真的被勾烨给杀了,我一定会变成冤鬼纠缠你们这些笨人不放。’
左、右两名手下看着张宗玉搔头生气的样子。‘总捕头,现在要怎么办?’
‘笨,不用问也知道。’
他们互视一眼,这么说,总捕头是不相信这女人的话,准备打道回房吧?
‘还不快些跟上去瞧瞧!’张宗玉叫道。
真的是不用问也知道吗?
虽然有些生疏,但是王苹凭借着自己早年曾学过两年画的经验,以及那口不服输、被人误指为疯子的气,执起毛笔画了下去。一开始失败了两、三张,但是终于让她画好了一张。
同样一张被通缉的脸,只是更改了‘他’的男性穿着打扮,并且换上一套女性的服装,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跃然于在纸上。
‘怎么样,看到这张画,还不能让你们相信我吗?’
三名绿衣表情各异,但都指着画大叫:‘这……这太像了!’
‘居然会有这种事?那么漂亮有气质的女人,竟会是恶名昭彰的逃犯,七月!“他”男扭女装骗过了我们!’张宗玉捉起画大叫:‘快点,千万不能让他们逃了!告诉船长,把船给我停下来!’
他们夺门而出,留下王苹嘴角冷笑地说:‘我总算是报仇了,勾烨。你竟然想要我的命?好,那我也宁为玉碎,谁也别想再得到你,你就永远在地狱为你所犯的错误哭泣吧!’

第五章
勾烨背后窜起一阵凉意。
‘怎么了?’晓中见他脸色不对,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扯扯唇,勾烨领着她的手走出重重迷宫般的客舱层,来到上层甲板,矗立着巨大的船桅杆,到都布满着各式缆绳,‘我记得救生艇是在船两侧,应该满明显的才对,我去那边找找,等我一下。’
望着他脱下燕尾服后仅着衬衣的宽大背影,晓中心里直感到抱歉。都是她的错,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总是给他招惹麻烦。但是勾烨不但没有抱怨过一句,还始终如一的积极为她寻找后路,弥补错误。她根本不值得他这么好的对待……笨呐!她在想什么,勾烨只是为了圆满达成任务,对她的容忍当然也只是为了这一点。这和私人的情感一点关系也没有,和‘她’是谁也无关,如果今天换了‘六月’或是‘五月’,他也一样会这样认真的协助他们的。她相信。
不要再婆婆妈妈、喋喋不休了,她再不用用脑筋,岂不是又要连累了他,害他陪她一起受罪吗?
‘晓中,过来这边,我找到了。’勾烨的声音从船甲板的那一头传来。
‘喔。’晓中忙提起行李袋,向前走去。
砰!夜空传来一声类似炮竹的声响,紧接着,晓中只觉得自已小腿上一阵剧烈夹带着火烫的疼痛,就像有人在那一瞬用火穿过她皮肉……喀地,她右腿不禁弯下去,整个人也倒了下去。
‘晓中!’勾烨看见了那一幕,也看到了冒烟的火枪筒,以及手持着凶器的人张宗玉。
‘嘿嘿嘿,你的狐狸尾巴该露出来了吧,“七月”。想不到你会假装成女人,我还真被你给骗得死死的,不过,现在已经结束了。老天爷有眼,让我上了这艘船。他就是要我亲手将你逮捕归案的,放心,我不在这边杀你,我要将你活捉到上海去,好让大家瞧瞧我这张总捕头的厉害。’
好痛,痛得她快晕过去了。晓中逐渐迷蒙的视线中,唯独清楚可见勾烨那双凌厉痛苦的黑眸。不,不可以……勾烨!她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可是她觉得他那双眼眸里的痛苦比起她真正感受到的,还要千倍万倍不止。快逃啊,勾烨,她不是说过了吗,她不要他冒生命危险来救她!
‘对了,还有你。勾烨。’张宗玉冷笑说:‘这下子任你这八面玲珑再怎么长袖善舞,也逃不出我的掌心了吧?我要以乱党共谋、窝藏逃犯的罪名,将你送进衙门大牢里,让你尝尝终生不见人的苦果,哈哈哈哈。’
‘你们。’他吩咐手下,‘去搜那家伙的身,看看他有带什么武器。勾烨,你给我乖乖的别动,否则我这柄爱枪可不知下一个会瞄准谁喔!说不定我会让那“七月”脑袋开,懂了吗?’
‘快……快走!’晓中努力以她丧失意识前的最后一口气,‘不……要……管我。’
杂沓的脚步声越过她,朝着勾烨而去。
为什么不走,你这个笨蛋!晓中怀抱着这最后一个念头,昏沉地进人黑暗之乡。
晓中!勾烨在心里狂吼。她昏迷了,他知道,当她说完最后那句话,头再也支撑不住地垂到地上时,他就晓得她痛晕过去了。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因为接下来的事,她就不需要知道了。他看着晓中右小腿上的枪伤不断地流出血,染红了她黑色裤脚,心里愤怒的黑色焰火也随之高涨。
‘哟,那是什么眼神,像要吞了我似的。’张宗玉挑高眉头,‘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一天吧?嘿嘿。’
‘总捕,全搜出来了,在这儿。’绿衣将两柄外国精铸枪与一柄昂贵的金柄小刀放在甲板上。
‘嗯,找到不少好东西。’张宗玉将枪交给手下,‘喂,对准地上那家伙的头,听见没有。至于我,想要陪这家伙好好玩玩。把他给我架起来,快!’
一名手下拿枪指着晓中,另一人则从背后架住了勾烨。张宗玉摩拳擦掌地说:‘我,早就看你这张脸不顺眼了,现在你落入我手里,就算是阎王爷也得等你爷爷我玩高兴了,才能够接手。哼,劝你把牙根咬紧一点吧!’
砰地,拳头击上了勾烨的腹肌,张宗玉红着双眼,砰砰砰地发出数拳,勾烨都毫无哀号的接下,一拳击中他的鼻头,流下了鲜血,另外两拳则让他的双眼分别陷入黑紫的瘀肿,唇也裂了,齿间鲜血淋漓。连打了十几分钟后,张宗玉终于住了手。
‘呸,撑好汉是吗?不肯叫。没关系,等我们回到上海,我再好好用刑具伺候你。’他命手下松开了勾烨。‘拿绳子将他绑好。去叫船长来,告诉他我们要借用船医和他的房间来看守犯人。只有船长室够大,能让我们轮班看守逃犯,知道了吗?’
他踢了锡勾烨,‘哼,有一只伤狗在我手上,这只病猫就连动根小指也不敢动。我看“八面玲珑”干脆改名叫“八面楚歌”算了,哈哈哈。真爽!’
张宗玉蹲下身子,捉住他头发抬起他的脸,看着勾烨那张脸被他重新整型过后,凄惨的模样。‘你也有今天,勾烨。像你现在这样子,丢到路边都没人要,哼。和我作对,包你没好下场。’
想不到勾烨的唇角边竟漾着一抹笑。太可恨了,张宗玉松开手站起来,‘不要以为这样就算了,以后,我照三餐打你,打到你求饶为止。’
哼,勾烨吐出口中的秽血。这点小伤他根本没放在眼里,他早就过了肉体锻炼的期间,外面的人看他外表以为他是绣枕头。其实打从童年起,他的父亲便为了他那过于漂亮可爱宛如小女生的外表而担心,以为会造成勾烨不够男孩子气概。所以从他三岁起,他便天天过着武道、剑术、骑马与枪术等等训练课程。
普通人难以想像的艰辛锻炼,他都熬了过来。虽然容貌随着年龄增长,像是恶作剧般的更加出众美丽,但是他浑身上下的每技∪饪啥际墙峤崾凳档亩土冻晒,没有一不是身经百战过。凭张宗玉那点功夫想让他吃苦,还不够看。
接下来的问题,反倒更需要他慎重思考如何带着昏迷的晓中离开这里,她腿上的伤会造成极大的不便。

船医为晓中取出小腿上的子弹,由于手术过程中,她一直是昏迷高烧不退的状态,所以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了,因为手术的疼痛将不会存在她记忆中。船医缝好她的伤口,并且以干净的绷带包裹起来。
‘这三天是观察期,只要伤口是干净没有发炎,那么愈合的速度就会很快。但是万一遭到感染,还是需要到设备较好的大医院去进行清除伤口的手术,否则会很容易有生命危险。’
这么说来,起码有三天不能移动她。勾烨被绑在房间另一端的椅子上,这是张宗玉的意思,故意要他不能躺着睡,连饭也不打算给,喝水也只有一天三。摆明要让他吃足苦头,以泄心头恨。勾烨的不以为苦,越是让张宗玉生气。
头一天的十二个时辰过去了,晓中除了发烧时不断的发呓语外,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第二天,王苹跑来了。‘烨,你怎么被人打成这样,好可怜喔!’她假惺惺的叹声让勾烨反胃得几乎要吐出来。为什么以前他会觉得这样的女人很方便呢?他真是愚蠢,世界上有像晓中这样纯洁正义的女孩子,也有像王苹这样自私自利眼中只有自己的女人。他在心中向老天爷说:别让晓中的伤有任何后遗症,那么他这辈子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盲目于无意义的男女关系间,纯为了发泄或是调剂无聊的生活,与众女周旋了。
第三天,船医再检查手术后的伤口。‘很好,很干净,没有什么发炎感染的迹象。幸好这阵子天气干燥不那么潮湿,否则在海上一旦引起发炎,那真是什么药都没有用了。’
勾烨大大松一口气。
‘她应该就快醒了,醒了以后再叫我过来看。’
张宗玉哼了下,他没错过勾晔眼中喜悦的神采。‘不要以为七月醒了,你们就有机会可以逃。从现在起,每天原本一人轮班,现在起我会教两名手下全待在这边看守你们,只要你们有人蠢动,我就各喂一颗子弹给你们。’
午夜的时分,有人敲了敲船长室的门。绿衣起身开门,‘是谁?’
‘我是船长身边的小厮,他要我送两碗汤给两位辛苦的官爷们,辛苦你们为咱们监管两名如此罪大恶极的歹徒,希望这消夜能让你们醒醒神,填填肚子。’
‘喔,替我们谢过你们船长。他设想真周到。’两名绿衣高兴地收下汤,门再度由内锁上。一坐上桌,他们迫不及待地享用起佳肴。汤一下子就见底了。
其中一名绿衣看了勾烨一眼,讽刺地笑道:‘嘿,真对不住喔,大哥。虽然你三天没吃,但是那汤可真是好喝,没留一点让你闻香,真不好意思。’
‘小六子,何必跟犯人说话,小心官爷宰了你。’
‘说得对……咦……你阿东……怎么……呵哈……有两个?’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伸腿。
‘呼哈……你……你胡说什么呀!’另一人也开始打起呵欠了。‘奇怪,我怎么一下突然觉得好想睡,小……小六子……喂,你不能睡,你睡的话……呼哈……那我……会挨……’
眨眼间,两人都倒下去了。勾烨扬起一眉,看这样子,这两名绿衣被人下药而不自知呢。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们,那他也不能继续坐以待毙,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勾烨反转了一下绳索,努力地挣脱椅子,倒向桌上的烛火台。得忍耐烫热的火烧灼到皮肤一下子,但烟火烧断了绳子,他获得了自由。
几天没有活动筋骨,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
‘有人听得见我吗?里面的人?’
舱门外传来小声的询问声,似乎不想惊醒熟睡的人,勾烨也有同感。他跨过两个睡得像死猪的绿衣,‘谁在外面?’
‘是你吗?勾先生。’外头的人低语,‘你能不能想办法开个门?我知道你被绑住,可是我们在外面无法打开门锁,如果你能开门的话……我们就有办法救你们了。’
开门事小,勾烨搬开门内的栓木。‘是你,二副。’
‘你是怎么……?’他呆呆地看着站在门内的勾烨,然后就看到地上烧断的绳子。‘真厉害,这样也能逃脱。’
‘汤是你们船长送的,还是你?’
二副点点头,嘘声说:‘不要吵到张捕头。汤是我们船长吩咐的,我来协助你和七月到救生艇,船长正在那里等着。我们为你们准备好一艘救生小艇了,马上就能离开。这三天一直停靠在港口内,听说等七月醒,张捕头就会教陆地上的人上来将你们带走,所以现在是离开的最后机会。’
‘你们为何要帮我们?’
‘大家都是中国人,船长虽然是英籍船长,可是他很敬重革命分子。他认为七月这样的人是为了新中国在努力,值得帮忙。当然啦,和霁月老板也不无关系。他曾经有提过你和七月的事,我们在跑这趟船时,他就已经下令要全力协助你们了。’
不知不觉间欠了这么大的人情,真伤脑筋。勾烨在心中叹道,算了,现在没有他们帮忙也不行。
‘……唔……不……不可以……快逃。’床上的人儿突然传来说话声,‘快逃……够了,勾烨!’
当她睁开眼时,映入她眼帘的,就是勾烨那张形容憔悴的脸。‘欢迎回到这个世界,晓中。’

‘勾……勾烨?’她想抬起手,却感无力。‘怎么了,你,病了?’
‘小傻子,是你中弹了,不是我生病。’他握着她的手到唇边,‘怎么样,觉得哪里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骗人,她明明觉得他脸上的伤比她多得多了。回忆慢慢回到她脑海,她倒下前听到张宗玉的话……‘你挨揍了,是不是?他把你打成这样子?’
‘那不重要。既然你醒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他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你刚从昏迷中醒来就要搬动你真是抱歉,可是此地不宜久留。’
‘我没关系。我……可以的,噢!’晓中试着爬起身,但是使不上力,又倒回枕上。
‘不用逞强,我会抱你过去。’勾烨小心地不去碰触她伤口,缓缓地将她抱起。‘麻烦你带路了,二副。’
拎起油灯,那人点头说道:‘请随我来。’
在勾烨的怀中,晓中安心地靠在他胸口,不论他们要去到何方,她都相信他。在这一刻,她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毫无疑问、毋庸置疑的爱上了勾烨!
她好轻喔,虽然先前他曾威胁过她,就算用扛的也要将她扛下船去。但是现在躺在他臂弯中的她,感觉却是如此的娇小轻盈,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将她抱碎了一般。
过去,他总见她宛如男孩般不服输的坚强意志,以一双坦率毫不退缩的眼,凝视着真实、面对着接踵而来的挑战,那张揉合女孩柔美线条的脸,却有着连男孩子都要望尘莫及的勇气。也许就是她这一点,捉住他那向来飘泊不定的灵魂,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他等待已久的希望星子,能为他情感匮乏的生命,添上些许心灵的色彩。
‘会冷吗?忍耐一下。’注意到她不断的颤抖,勾烨轻声地说。
她知道他误会了,她颤抖的原因并不是夏夜舒爽的晚风,理由正巧相反,热气正从她与他接触之传达到她双颊,他的体温让她颤抖,他身上淡淡的气味、属于男性的气味也让她无法正常的思考。
她爱上他了,不可思议,却真实的发生了。
这辈子她还以为自己与‘恋爱’这种情感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从小到大她和众多兄弟相,早就已经看透‘男人’的本性,也不觉得男人有什么可怕,或是值得另眼相看的地方。粗鲁不文的男人或者是他们霸道自私的本性,她都觉得那是出自于过分被女人(母亲、姊妹,或者是女友)骄宠出来的。
正因为了解得过于透彻,缺少所谓‘异性相吸’的因子,男人鲜少将她视为女人,她也鲜少觉得男人有任何足以让她眼睛为之一亮的特殊之。至于女孩子对她而言,就像是可爱的生物,她会想要保护、宠爱,就像是强者保护弱者的本能,却不会产生任何爱情。
爱情对她而言,是比月亮还要遥远的情感。
为什么这样的她却会爱上他呢?晓中实在无法找出个解答。
‘就在前面,看到了吗?船长手上拿着油灯在等你们。’二副向前一指,‘我就送你们到这边了,我必须回去掌舵室,一等你们下救生小艇,我们将马上出发到香港。’
勾烨小心地抱着她绕过地上的缆绳,走向唯一的亮灯。
‘船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有地图与指南针,还有足够吃上几天的干粮。另外,段姑娘腿伤所需替换的药,医生也为她准备了。你应该能够应付吧,勾先生?’
‘多谢你设想周到。’勾烨说道。
‘不,要不是因为这三天里头已经有太多船客听到七月与您的事,或许有走漏消息之嫌,我大可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害得你们必须靠救生小艇离去。只要将那三个绿衣扔到海里,我们就能亲自护送你们到香港。这样我也比较安心些。’
‘你这样已经是帮大忙了,我感激不尽。’
‘哪里,请你千万不要客气,更别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我惭愧得很,那天如果不是王苹……唉,带她上船真是失策,我事先并不知道她会对勾先生这么……我学乖了,下再也不在工作时带女人上船。俗谚说得好,女人是祸水啊,我这句话并不是说你,段姑娘,我这是指……哎,我这张笨嘴。’
‘不要紧的,船长。’晓中笑着制止他手忙脚乱的解释,‘我也要向你道谢,谢谢你今晚费心的安排。’
‘嘿嘿。’船长摸摸他的光头,‘祝你们好运了,勾先生你一定要将段姑娘安全送抵香港喔,我会在那边等你们消息的。改天,我一定要和段姑娘跳完整首华尔滋才行。’
‘一言为定。’
勾烨轻手轻脚地将晓中放到救生小船,船上以三只大枕头围成一个舒适的坐位,也有可以固定的遮雨小篷,空间虽然不大,但是两个人并躺倒不成问题。另一端则被补给品给占满了。
‘这里距离厦门口满近的,那儿有许多小岛,我建议你们可以藏身在那些小岛中的一座,等段姑娘腿伤好了,再搭船或是火车到香港去。至于船上这几名绿衣就交给我们梁氏集团来办,包管他们无法再进行追踪的。’
‘有劳你了,船长。麻烦你转告霁月老板一声,改天我“八面玲珑”勾烨,会以龙帮副手的身分去向他正式道谢,这份人情在此就先欠下了,未来如有需要勾烨援手之,请他尽量吩咐。’

‘呵,相信霁月老板会很高兴的。能有您的助力,对我们梁氏集团来说,可真是如虎添翼。’
他们先将晓中与救生艇以绳索缓缓地放到海面上,接着勾烨正打算攀着绳梯往下爬时,子弹随着枪响呼啸过他的耳边。船长与勾烨立刻俯地寻找掩护。
月光下,张宗玉手持冒烟的枪,大声笑说:‘你们想瞒着我偷偷溜走,未免太小看我这个名满京城的总捕头了,臭家伙。这我不再轻饶你,我要让你命丧我的枪下!’
‘差点忘了,幸好这家伙出来搅局。’趴在角落以出风口做遮掩的船长扔出一包东西给勾烨。‘拿去,这是我命人从那家伙的房间里偷出来的。这原本应该是你的东西吧?’
勾烨接下后,打开布包,发现是他长年携带在身边的护身武器。‘是的,谢谢你。等一下会有空档,你就乘机离开吧,船长。我不想在黑暗中误伤自已人。’
‘不需要我帮你吗?’
‘你的好意心领了。’勾烨看着月光下面目狰狞的张宗玉,声音冷凝的说:‘可是这笔帐我想自己向他讨回,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同样身为男人,船长很明白他想为段姑娘及他自己讨这笔债的心意。没错,这是男人与男人间的默契,如果他出手帮忙勾烨,反而是多此一举,还显得他对勾烨的能力不放心。‘好吧,那就全看你的了,将他打个落流水吧!’
这三天来的帐,以及晓中腿上的伤,他会一一讨回的。
‘怎么?躲在那儿不敢出来了,聪明的人就趁现在投降,做个缩头乌龟总比死在我枪下要好多了,把七月交出来,我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姓勾的!’张宗玉在心里盘算,只要那笨蛋一现身,他就用枪轰掉那家伙的脑袋。
‘是吗?那我就出来了。’
右手边突然有动静,黑影晃过,张宗玉毫不迟疑的移转枪口,砰地开了两、三枪,‘去死吧!姓勾的!’
‘很遗憾,我出生后算命的就说我命硬得很,不是那么容易随便就死去的。’冰冷的话声像从结冰地狱里冒出来的,随着说话声,黑夜里银芒像流星般闪过,朝着既定的目标,分毫不差的击中。
‘啊啊!’火枪筒掉到地上,张宗玉握紧他的右手,那上面只剩下黄金刀柄,整个刀身就像是削泥一样轻易的穿透了他皮肉筋骨,鲜血汨汨地流出。‘我的手,我的手!’
勾烨在他的左方现身,双手持枪,淡淡地说:‘那一刀是还你朝晓中射的那一枪。张宗玉,接着要算的……是这三天以来的帐!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你……你要杀了我?,要动手就动手吧,如果你杀死了我,可就变成了全中国通缉的杀人犯。’
微微一笑,勾烨将枪口旋个身,放入他左右两胁下的枪袋内。‘你一手受伤,我三天来也挨了不少拳,现在我们是平等的状态下,以男人对付男人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吧!虽然你根本不值得被当成人来看待,不过,我是个最痛恨以不公平手段来赢得胜利的人。’
嘿,这个笨蛋。他可是这三天来痛揍他的人,勾烨全身上下哪根骨头被他击中他全都一清二楚,没有比这更轻松简单的比试了。他只需要针对这家伙的痛去打,绝对能把他打个落流水。想不到这种时代还有这种笨蛋,会把自己好不容易保持的优势,交到敌人的手中,真是大笨蛋。那些认为‘八面玲珑’很聪明的人,全都该听听现在这笨蛋说的话,哈哈哈。
张宗玉将那柄刀拔了出来,然后以一角方帕裹住。‘来吧,让我们速战速决,我会仁慈地让你死得不太难看。’当然,他说的话根本不是真心的。
勾烨抿着唇角,没有答腔。事实上他也不认为有必要向这种人回话,现在他等待着的只是沉淀下来的脾气,进入一种宁静虚空的状态。他并不是在‘打架’,那种没有半点脑子只知运用暴力的人才会有的行径,纯粹的暴力是最愚昧的人性。为了有效制止这种暴力,才会产生武道。真正的武道是运用自己的智力与体力寻找出最短的捷径,结束对方攻击的能力。
‘喂,我要开始!’急于取得上风的张宗玉,迅雷般的挥出左拳。
以静制动,以柔克刚。胜负早在动手前那一刻就已经分出来了。
五分钟后。
‘真惨啊,这样好像就恢复人渣原本该有的型态。’船长从暗走出来,他用脚尖踢踢瘫倒在地上,活像一堆破布般的男人。‘啧、啧,真是自不量力,想和上海十二少作对就像是自寻死路一般。看你这样,恐怕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能保住命就该感谢人家手下留情,笨蛋。’
躺在地上的人依然没有吭声。他在交手后的那一刻起,就晓得自己犯下的错有多离谱,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连抬一根小指头的能力也没有。他脑海里仍滞留着最后的印象是他能够移动那么快速,根本不是人,而是怪物。
‘我听到枪声,没有问题吗?’晓中看着攀梯而下的勾烨,担忧地问。大眼紧张的注视他全身上下,希望他毫发无伤。
‘不要担心。’他跳到船中央,保持船身平衡后,坐到晓中对面。‘让我们早点出发吧,要在天亮前消失在港口附近才行。’
晓中看着他拿起船桨,对于自己虚弱的身体感到歉意,‘对不起,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连帮你一起划船这么小的事,我都办不到。’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迎着一轮弯弯的月儿,勾烨微笑着说:‘如果没有你在这艘船上,你认为我会为了我自己这么努力的划吗?别再说那些对不起、抱歉的话了。我是个百分之百自私自利的人,如果不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谁也无法逼我做任何事的,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你不必为了我自愿做的事,感到愧疚不安,或是觉得欠了我些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对我有所亏欠,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要他们还债。但是你是唯一一个不同的人,你没有欠我任何东西,我也不要你还的任何东西。’
这番话说完后,他便不再开口,专心地划起船,水儿在船桨的起落间,慢慢的让开一条银色的道路,让这艘小艇航向他们的目的地。

刚刚他说的那番话,她该怎么解读呢?晓中安静地躺在小艇里,仰望着明月,缓缓地阖上双眼。自己对他而言是特殊的吗?他说那番话,是否意味着他非常讨厌她?讨厌到……不愿意她欠下任何人情?不懂,好难喔!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聪明,可是认识他以后,她觉得自己变笨了,很多他说的话她都听不懂。好难……好难……她睡着了,睡得好熟好甜的样子。勾烨奋力的划船,靠着这种体力的劳动,他可以制止自己许多非分之想。从今天起,就只剩下他与她两人了。不管到任何地方,他们都是单独的……不再有满船的乘客可以让他警惕自己,也不再有夜晚的扑克牌室让他打发那些孤枕难眠的夜晚,从现在起,他只能靠自己的理智来克制自己。
克制自己不去抚摸她柔软的短发,不去追寻她纤细的身影,不去幻想那玫瑰般的唇瓣上香甜的气味,不去占有──够了。晓中是个病人,她受伤了。他若有任何非分之想,都应该马上消除它。不管他觉察到她对他有多特殊,他们之间除了任务之外,绝不能有其他关系存在,这是可以肯定的。
水柔柔地摇摆着,船儿像一座童年记忆的摇篮,载着心事重重的两人,航向另一个明日。
※※※
‘我爱你,晓中。’
‘什么?’她心中小鹿乱撞。
‘我想要的只有你一人,你愿意和我共度一生吗?’
扑通、扑通、扑通。她耳中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恶作剧地加快,直到她呼吸困难,无法正当思考,无法回答。
‘你不爱我吗?’
她摇头,她试着要说出口,说她爱着他!早就已经爱上他了,可是她张开嘴巴却没有任何声音出来,她越是着急就越是无法发声,只能发出咿咿呀呀般的怪声。他充满期待的双眼转成落寞。
‘我明白了,你不爱我。我走了,不再打扰你。’
不,她爱他呀!请别走开,不要转身而去!她眼睁睁地看他背转返身去,许多女人等在另一方,每一个人都对他招着手,欢迎着他投入她们怀抱中。不,怎么会这样呢?别走,求求你,别走‘勾烨!’
‘醒一醒,晓中,醒一醒。’有人在摇着她,‘你做恶梦了,我在这边啊?你睁开眼看看我,晓中。’
恶梦?她一身是汗地醒来。原来是梦?他没有走。晓中接触到他那忧心的漂亮眼眸,梦中的回忆全数蜂拥而上。羞愧随即染红她双颊,‘对、对不起,我没事,让你担心,真不好意思。’她慌张地想挣脱他坚硬的臂弯。
‘你又来了,我耐性不好,你想惹我生气吗?’
听见这句严厉的话,让晓中愣了一下。‘我……我……’
‘不许说半个字。’他微笑着说:‘以后,你每出口一句“对不起”、“抱歉”或是“害你担心”、“给你添麻烦”,我就要罚你。’
‘罚我?’
‘对,罚你。你害我的耳朵每天听这么中规中矩的客气话,久而久之,把我耳濡目染成像你一样的君子淑女,到时候我怎么回“龙帮”去面对我那群凶恶的结拜兄弟们。这全是你害的,知道吗?’
他……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呀!因为他的话实在太荒谬,晓中不禁噗吃地笑。
‘不要笑,我可是很认真的。末来你要是让我听见其中任何一句,我就要罚你骂我一“混蛋”,要不就骂我“禽兽”也可以。’
哈哈哈,她实在忍不住了,笑得连肩膀都抖动起来。
‘你难道不知道,我要维持我们黑道流氓的形象也是很辛苦的吗?我不允许你随随便便就毁掉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邪恶形象。知道吗?’
她也笑得很辛苦啊,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知道了,我很抱歉噢。’
‘啊哈,我听到了。’他捉住她双手,‘快点,骂我!’
和他四目相接,晓中不由得被那双莹亮的眸子吸引住,不小心又脸红了。‘我……我骂不出口。’
‘不行,一定要骂。’她为什么脸这么红,是受伤发烧的关系吗?勾烨怀疑地碰碰她额头。‘喂,还好吧?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是不是该吃药了?’
心跳得好快。从他掌心下接触的温热,直传到她心头。‘我没事的,不要紧。’
他回头去找药箱,终于在成堆的补给品里找到了。‘忍耐一下我的粗手粗脚,等我们抵达小岛后,我会帮你找个医生的。现在只好委屈由我来为你换药了,可以吗?’
‘麻──’本来想说麻烦你了,却又怕被他骂,结果晓中张口结舌像个小呆瓜一样地看着他。

他笑嘻嘻的说:‘欢迎回到平民阶级来,大小姐。少掉那些文褥节,不会死的。’
‘你真过分,明知道我没有不是摆架子,却还喜欢捉弄我。’她看着他为她拆开脚上的绷带,一面说着。
‘要听实话吗?’他将肮脏的绷带丢到一旁,微皱着眉头检视着那逐渐要结疤的伤口,药粉干黏在结块状的血液上,凝固成略为恶心的伤口。‘我们未来有好几个礼拜要生活在一起,如果你再继续这样子客气个没完没了,恐怕在我们抵达香港之前,我已经被你的客气话给淹死了。这辈子我还没碰到像你这么客气的人,我希望你不要对我那么客气,好吗?’
当他以药酒清洁伤口时,强烈的刺痛感不禁令她抽缩,并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气。同时,勾烨注意到这点,并且以轻得不能再轻的方式,更温柔地理她的伤口。好不容易清洁干净,她才能再度恢复笑颜。
‘我答应你,我会努力,但我也请你不要逼我说那些骂人的话。’她不是骂不出口,她才没那么淑女。因为是他,她才不想骂他是禽兽、混蛋的。‘换一个罚方式嘛!’
‘好吧。’见她那明灿笑脸,可爱得让他生气。‘那以后,你若是说-句对不起,就等着我吻你,这个罚怎么样?’
吻……吻她?!
勾烨挑眉促狭地看着她说:‘哎呀,我都忘了--’他咧嘴笑,‘让我这么俊美的人吻,彬本不算是罚,简直是奖励。不成,这等于是让你占我便宜,太蚀本了,赔钱大买卖。好让你占到了。’
‘什么什么话!’她举起小拳头,‘谁占你便宜,你这厚脸皮的家伙,我才不稀罕呢!’
‘哈哈哈,好爽喔!终于骂我了吧!’
发现自己上当后,晓中不禁又气又好笑地放过了他。两人在笑笑闹闹中,重新为她的腿伤裹完药并固定好绷带。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与融洽气氛,不知不觉间成为他们俩的新默契,两人都有心回避开危险地带,保持在这奇妙的友情平衡点上。
他们在船上经过了一天后,隔天的夜里,终于抵达一座接近福州的小岛,岛上的村落并不大,当勾烨抱着晓中上岸时,整座岛的感觉像是早已进人沉睡状态,路上没有任何行人,渔村也没有几户人家点灯。
‘看样子,想在这里找间旅店是不可能的。’勾烨环顾四周说。
晓中也有同感。‘还是,再找找其他的岛好了。都是因为我的伤,否则我们就可以到内陆去了。’
‘嘘,别再说下去。我不喜欢听到这种话。’勾烨继续抱着她往前走,‘我想……总是要试试运气,我们走进村子里去瞧瞧吧,说不定会碰上什么好事。’
那种想法未免太乐观了些。但是晓中不想扫兴,‘好吧,那我们就再试试看。’
勾烨回以她温柔赞许的一笑。
走进小小的聚落,他们绕过安静的房舍,突然有些小小的吵闹声由林子的另一端传来,起初那声音不仔细听还没发现,但是当他们越走越近后,发现那是有人在唱歌。不止是一人,而是许多人一起在哼哼唱唱。好奇加上时势所需,勾烨带着晓中越过林子。
‘咦,有外人耶!’小孩子最先发现了他们,大叫出声后,就连大人也纷纷转头过来。‘真的耶,哪来的外地人啊!’
‘看起来不像我们这边的人,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喂喂,你为什么抱着她,她不会站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围过来,晓中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到了外国般的,受着众人的瞩目与围观。不过,她也感受到他们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气息、热情好客的本性,在每位村民的脸上都可看得到。
‘还好我们没有离开。’晓中觉得在这儿,一定有地方能让他们暂住。
‘是啊。’
※※※
一星期之后。
摆好碗筷,她欣赏着桌上自己辛苦半天的‘杰作’。说杰作是夸张了点,不过这比起她第一下厨做的那一餐,已经好得太多了。想当初她奋战不休,撑着一条病腿,下厨房做饭的那天,一切都还犹如在目。饭太硬、汤里只飘着两、三叶的菜,以及两尾煎得可比焦炭的鱼,及半生不熟的一坨炒蛋。
她还记得勾烨那时的脸色,好像在说:‘我真的要吃这一餐吗?’,以及‘不吃又会对不起她’之类的话。结果,他苦着脸将那些东西全吃进去后,接下来的那一夜可以听见某人频频往厕所跑的开门、关门声。
实在是太对不起他啦。
不过,这几天下来,她的厨艺比起当初已经进步多了。总不能老是用差劲的厨艺来虐待勾烨,否则这可会变成慢性谋杀罪的。

今天的菜单是新鲜的蒸鱼、两盘炒青菜、一大碗香浓玉米蔬菜汤,饭也已经熟了,可以叫他回来吃饭了。晓中很高兴地一步步扶着墙走向门口,其实她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站完全没问题,至于走路,也能走上两、三步路,如今暂时扶着墙走,也是怕自己太过逞强会将伤口又弄裂开。
到了门外,她摸着围篱,眺望着在前面渔村广场前,和一群男人正努力工作的勾烨。
他打着一身赤膊,住这几天下来,晒了一身漂亮的小麦色,平时看不出来他的体格真是好得让人羡慕,晓中知道他那矫健的体魄,非经一番辛苦锻炼是无法达成的。所以,住在这儿的一星期,她倒是看到了平常难得见到的勾烨的另一面。不属于‘八面玲珑’,而是勾烨真实的一面。
斜阳西下,洒在他宽肩上,望着他挥汗如雨的抬起笨重的鱼货,为村长伯减轻一点负担。那张漂亮的脸在那一刻显得如此的亲切、善良,没有过去高高在上的感觉,多一点平凡的美丽,却是最打动晓中心弦的一。
然后,他看见了她,朝她挥了挥手。
‘怎么跑到外面来了?’他忙完手边的工作后,慢跑回来。‘脚可以走吗?待在外面不要紧吗?’
‘瞧你,汗流成这样子也不会擦下。’晓中掏出干净的手帕为他擦汗。‘光会担心我,不是早告诉过你,我的脚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哟,小俩口好亲热喔!’路过的村人笑着说:‘夫妻俩感情这么好,真让人羡慕。’
晓中愣了一下,接着红着脸转身说:‘饭煮好了,洗洗手,进来吃饭吧。’
‘不要害羞嘛,我们很羡慕你们耶!’隔壁的欧巴桑也探头出来说:‘感情好,有什么好怕人知道的。对不对,小勾。’
‘我内人比较害羞。’勾烨微笑地说:‘大家就别欺负她了。’
‘哈哈,害羞啊!等到我这把年龄,就晓得人生不过就这么回事,没什么好害羞的。哈哈哈。’
住在这座小渔村已经有一星期了,感觉却像是住了一辈子般的熟悉。不论是隔邻的欧巴桑,或者是亲切的借他们这间小屋暂住而不肯收取分文的村长伯,待他们都像是自己村民一样。对于受伤的晓中呵护倍至,也常常送些山菜、鲜鱼给他们俩。所以勾烨便主动提议为他们搬运些重物,或者是帮忙他们打渔,就算没办法像他们那么熟练的猎鱼,但至少他也能出点力气。
为了避免解释起来麻烦,勾烨和晓中仍然维持着假扮夫妻的身份,解释他们俩来自香港,本来是共乘帆船出来游玩,没想到途中遇到了海贼,不但伤了晓中的腿,也把勾烨打得伤痕累累,然后将他们夫妻俩扔下船,只给他们一艘救生艇自生自灭。这番说辞让村民们相信并收容了他们。
欺骗善良的村民虽然有些过意不去,可是迫于现在的情势,她也只有相信老天爷应该能谅解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村民真相。
‘嗯,好香。’勾烨擦干手走进小屋,‘你的手艺似乎越来越好了。’
‘今天张家大婶特地教我怎么煮这道汤,应该感谢她。’晓中递一件干净的白衫给他。‘穿上吧,着凉可不好。’他那太过养眼的模样对她的心脏也不好。
不知道晓中自已是否能想像,现在她这样关心递来衬衫、为他准备晚餐并且微微晕红的双颊,真是一幅标准新婚小妻子的模样。
‘什么事这么高兴,让你笑得这么开心。’晓中将盛好的饭放在他面前。
勾烨回她神秘的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越来越适合做贤妻良母了,烧得一桌好菜。’
‘这样就算是好菜?你可真不挑剔。’嘴巴上虽这么说,但是晓中却很高兴今天这一餐,得到他的赞美。
‘我是标准好老公嘛!’
‘很遗憾,我不打算做个标准老婆。’晓中逞强地答道。
‘不要紧的,就算是坏老婆,我这个标准老公也会忍耐。’
他究竟知不知道,他这样乱开玩笑对她来说是种甜蜜的痛苦。她无法忍受自已不去希望……这样子的日子永远都别结束。可是现实而又理智的天性告D她,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是一层薄薄的迷雾,飘散在短暂的黑夜里,一旦清晨黎明来临时,雾就会被阳光驱散无踪。雾毕竟只是伪装,经不起现实考验的。
‘好了,不要再开玩笑了。’她心情沉重地放下碗筷。‘我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我们是不是也该离开这儿,前往香港了呢?’
‘唔,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晓中猛然抬起头,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安排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不要一脸那么惊讶的表情。居然这么小看我的办事能力吗?我已经拜托村长伯,每月十五要到内陆去拍卖渔货时,顺便送我们回去。’等我们抵达福州,就可以在那儿找到火车,转搭到香港去了。’
是吗?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有她还在这儿胡思乱想。‘十五,那不就快到了?我也该准备准备。’

‘还有,村长告诉我最近几天可能会下大雨,最好不要出门。因为这座岛的海岸线很短,一下起大雨,不小心就会被大浪卷进海里,所以……千万要小心些。’
‘我知道了。我不是小孩子,我会小心的。’她收拾起碗筷。‘你先去洗澡吧,我来整理桌子。’
当勾烨待在浴室里洗去一天辛苦工作的尘埃时,还是不懂为什么晓中突然之间脸色转变那么快,就好像一下子失去亮光的房间似的,前一刻还有说有笑,但是转眼间却变得那么消沉。
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嗯……他提起水盆来泼水,‘哇!冷死人了啦!’他竟然不小心泼了自己一身冷水,‘哈啾!’真是的,一想到晓中的事就会让他失常,实在太大意了。
等一会儿出去后,还是问问她究竟为啥事不开心好了。
‘晓中?晓中?’
屋子里不见她的人影。奇怪,她脚受伤虽然已经大半痊愈,但是行动仍不是很方便,不可能会到乱跑才对。仔细想想她也不可能到左邻右舍去打交道,基本上那小姑娘个性还真是害羞,比常人要上二倍的时间,适应与其他人的人际关系。这一点和勾烨萍水相逢也能结交好友的个性,倒是有十万八千里的不同。跑哪儿去了呢?他遍寻屋内找不到,只能往外找了。
※※※
真没用。晓中气愤地骂着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吗?为什么不能笑脸接受这个事实呢?难道,她真的开始幻想和勾烨白头偕老?
天啊,这一点都不像她段晓中。她从不婆婆妈妈的个性、那股对待生命的热忱、坦白面对自我的勇气都到哪里去了?现在这样躲在海边为一点小事就掉眼泪,真是太丢脸了。
她捉起一颗小石头将它投进海里,边喃喃自语道:‘别傻了,快忘掉你的傻念头,晓中!’
绝不能让他知道她爱上了他,不要再增加他的负担,她不过是他执行任务的对象,快点把眼泪擦干,如果让他看见她掉眼泪,那她还不──‘晓中?你坐在这边做什么?风这么大,小心被浪卷进去。’勾烨将她转过身;讶然地说:‘你……你怎么掉眼泪了?’
天啊!天啊!他走在沙地上毫无足音,所以她根本没发现他就在身后。那么他……全……全看到了!‘不要管我!’她挥开他的手,奋力跑开。
不要管她?都让他看见她那梨带雨的脸庞,要他不管?他怎么能忘掉那宛如珍珠般晶莹的泪,滑下她无瑕的容颜的模样?他要是不搞清楚她为何而哭,那他就不叫勾烨了!
回过神后,他全速追上前。
‘晓中,等一下,你别跑哇,’
‘不要过来,不要管我。’她跑进那片隐蔽的丛林,知道树木将会掩盖她的身影,让他追踪不易。他为什么要追过来,难道看见她哭还不够丢脸,他非得坚持羞辱她到最后一秒吗?
‘你摆脱不开我的,晓中。马上停下来,否则等我追到你之后,你一定会后悔的。’该死,她跑起来不比任何男孩子逊色,敏捷有如一只小鹿。他生气了,气她以刚刚痊愈的身体做这么激烈的运动,没有道理她需要逃离他的,她明知道自已不会伤害她半根寒毛。
晓中擦干脸,闪进一排树林后面,她知道自已不能停下来,只要她停下来就会给予勾烨可乘之机追上来。哪怕是她心跳快得让自己无法呼吸,她也绝不停下。通过前面那片金黄色的稻田,有许多自然成型的洞穴,随便躲在其中一个,就能躲过勾烨的追踪。
雨下得那么突然,像老天爷不小心泼了盆水下来,一滴、两滴迅速扩大成为淅沥沥祭怖驳拇笥辏不到几分钟,她已经成为落汤鸡,而雨势也减缓了她的速度。想要在无法睁开双眼的大雨里,寻找出正确的方向比她所想的要难多了。
‘晓中!’有人拉住她的手,半转过她的身子。
‘不,不要,放开我!’她惊惶地看见他和她一样湿透了,雨水滑下他的前额、双颊,无所不在……但是他依然美得让她不能直视,每看一回都是心痛。为什么她这么倒楣,会爱上一个比她还要漂亮的男人,会爱上这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男人。爱情总是来得这么不是时候吗?这是她的初恋,她一点头绪也没有。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在被他搅乱的生活里。
挡住她两、三拳反攻,连原本心平气和的勾烨,也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心烦意乱起来,他真的搞不懂她怎么会突然间将他当成洪水猛兽般,毫无道理的讨厌起来。‘看着我,你看着我!是我,勾烨!’
撇过头,她拚命避开他的大手,直到他使劲的掐住她下巴,不允许她再逃避。‘我做什么事惹你不高兴吗?晓中。如果是这样,你就直接的告诉我,不要让我追着你到跑了。我还不是那么不识相的人,你说一声,我会避开你的。’
‘你……每个地方……都让我讨厌。’这是她说过最大的谎话了。
想不到晓中竟会这样说。‘你根本不是这样想的!’他生气地辨道:‘把原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海边哭泣,是我做错什么了?’
‘放开我,我最讨厌,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
‘是吗?那么连“这个”你也讨厌吗?’他说完话,猛然地低下头,狂野地掳获她的唇,紧紧地拥她入怀,紧得无法分出你我,两人之间毫无空隙。
这是他们俩都同意不能再有亲密举动以来,首打破这层内心屏障,累积已久的强烈情感瞬间爆发了出来,以时速百里的速度将两人席卷进入这场暴风雨中。她短暂直觉的抗拒无法违抗这巨大的力量,她被他牢牢地攀附着,他的口唇强取豪夺她的,就像他坚硬的臂弯无言诉说着地绝不放手、绝不让她离开的意志是一样的。她属于这里、属于这个男人。
啪!

勾烨以为她软化了,却没想到她竟然趁他放松时,挥手给了他一巴掌。他摸着脸颊,‘你……’
‘这一吻是做什么的?这里又没人需要你做戏。反正迟早都会分开的人,你不过是利用我填补一点无趣的空闲,是不是!你可知道──’可知道他多吻她一回,她的心就要多伤一。没有爱;就算他吻得再热情,对他而言也不过都是镜水月、风过云迁罢了。但是却会让她无法自拔于爱情渊里。
她生气的模样也激怒了他,勾烨皱着眉,再度低下头。
这她已经有所准备,她猛然扭头避开他的唇、逃离他的吻。但是他如影随形毫不放弃地追随着她,‘唔!’最后,他战胜她的徒劳无功,可是却没有屈服她的意志,晓中不驯地咬了他的下唇,鲜血冒出来,透过他的舌传进了她的口中。他为什么不放开她,她以为她弄伤他以后,他就会放弃了!
可是勾烨却不死心地,温柔而又缠绵地细细吻她,直到她气息虚软地温驯接受他为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吻你。’他摸摸她的唇,可怜,这么细致的唇已经被他弄得又红又肿,肯定是瘀血了。‘不过,绝不是像你说的……利用你。’接着勾烨笑开了,‘小傻瓜,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生气、躲在海边不肯见我了。你是为了我们即将分开感到难过是吗?’
‘不是。’她回答迅速得让人起疑。
他捧起她的脸颊,雨水打在他们俩的身上,但是他们谁也不在乎。‘我们该怎么办,晓中。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一定会伤了你。’他心里有股前所未有的炽焰在狂啸着,那强劲的程度让他担心。‘这世界上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伤害你,可是我也无法放你走。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让……让我走。’她不懂他何谓伤害,但是她恐惧他目光流露出来的企图,他会将她吞没的,用那股强大难以理解的吸引力将她全部吸进他的灵魂,终了时失去自我,沉沦在他邪恶的魅力底下,连同已经丧失的爱情,全部都交给了他。
‘不。’勾烨突然一把抱起她,‘我们无法回头了。’
晓中心跳加速。他说‘无法回头’是什么意思?他打算做什么?他要将她抱到哪儿去?在这阵狂风暴雨里,他们的命运是否也会跟着丧失了控制的天气般,被卷入漫天风雨里?
※※※
勾烨抱着她回到了小屋里。一路上,奇异的气氛让他们谁也没有开口,晓中怕一开口将会失去现在这看似宁静的刹那,而勾烨那俊美脸庞映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严肃。她看过他这样的表情,唯有在他下定决心去做一件若不是迫于情势他绝不愿意去做的事时,他就会流露出这一面。
她害怕开口,害怕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因为打从她的心底,她很清楚也许他们所想的是同一件事。
他放下她,晓中惴惴不安地站在角落。他温柔地对她一笑,好像刚刚在暴风雨里发生的事全是出自于她的想像,他们没有那段对话,也没有那激情又痛苦,自我挣扎的一吻。
‘瞧瞧你,全湿透了。万一着了凉可就不妙,我去烧水,你快些进去洗澡。’见她依然呆呆地站在那儿,他干脆走过去将她转身朝浴室推了一把,‘快点,别在那边发呆了。’
她一颗心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呢。她睁着些微惊惶与安心下来的大眼,回头再看他一,这一回他还她的笑容就像雨后乍现的阳光,既是保证也是安抚,以无声告诉她──安心吧,一切都没有问题。
晓中想要相信他。她点点头,走进浴室里。
老式的烧柴式大澡盆,里面正装满了温水,必须等到勾烨将锅炉的柴薪烧到一定程度,这儿的水才会热得足以泡着驱风枯寒的热水澡。
晓中先脱下了身上湿答答的衣服,不仅是衣服湿了,湿透了的头发也不断的滴水下来。刚刚身在暴风雨中,却毫不觉得畏寒,现在一旦人松懈下来,她反倒是冷得直发抖,屈服于恶劣的气候下。
第六章
慌忙地以温水冲洗过全身,当她将整个身体沉入热腾腾的水中,坐进散发原木香味的澡盆里,不禁发出幸福的叹息。就这样沉入水中吧!让所有的烦恼、心痛、那前所未有的思念与不知所措,全都随着这些缓缓上升的热气,飘到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再也别回来。
如果人能像这些氤氲的水气一般容易遗忘,世界也会变得简单又轻松。
头一,晓中发现她自己懦弱的一面。在这陌生的爱情领域里,她是懦弱的。啊,好想念她那群死党──换作是子菲会怎么做呢?子菲是最莽撞的,说不定她谈恋爱时也是一头栽进去吧?呵呵。南南呢?向来乖巧的南南有着出乎意料的坚强,这几个月不见,她有没有什么变化?
如果现在她们在她身边就好了,她就可以问问她们,该怎么治疗心痛?唉。晓中烦恼地将头一并埋入水中,真想这样再也不要醒。
喀啦。
那是什么声音?是她听错了吗?虽然声音很轻微,但那听起来像是……开门的声音!哗啦哗啦地,她慌忙从水里抬起头,弄得到水四溅,但是她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她凝视着浴室热气弥漫的雾气,一个身影慢慢地越来越清楚地站在她面前。
‘勾烨你──你进来做什么!’她惊叫着,‘我还--唔哇!’她想起自己身无寸褛,忙又躲进水中,希望水足以遮掩自己。‘快出去。’
他没有回答,迳自解开上衣扣子。
‘你……你该不是想……’当她看见他继续往下除衣的动作,她焦急地站也不是、坐也不对,干脆转身背对他。‘我不管你现在想做什么,你快出去。我马上就洗好了,这儿可以让给你用──’

她没听到任何声音,他离开?也没有他回答的声音。回荡整个空间的,是她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漫长的一刻过去了……他的手,碰触她的肩。
‘晓中。’
‘不。’她摇头,拚命地摇头。她不要,一旦跨出这一步,那么当分离的时刻来临,她一定会心碎而死的。她不要成为失去他,就无法活下去的软弱女人,所以就算要她咬紧牙根,她也绝不会把自己交给他的。
‘要!’他沉声说道:‘我们改变不了命运,晓中。’
‘我不相信命运。’胡说,她在胡说什么,热泪涌上她眼眶。
‘我也不相信──’他停顿了一下,‘直到我遇见了你。遇见了你,让我知道命运之神没有遗忘我、没有放过我。我们越是想要挣脱这命运之网,它却让我们缠得越紧。看看我们这一路上,回避了多少它费心的安排,说不定我们已经触怒了命运之神了。’
‘这么做无法改变什么。’晓中心想,这么做……能让你爱我,心中永远只有我一人吗?何时起,她竟变得这么卑微,想用这最原始的方法留住她爱的男人。她不服气啊!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说完,他一脚跨进了热水中。‘会不会改变什么……已经不重要。’
‘你不重要,但是对我--’剩下的话全数淹没在他自信蛮横的吻底下,过去温柔微笑、凡事满不在乎的男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曾让任何人接近过的勾烨。充满决心、没有迟疑、言出必行的他,现在他全心全意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占有她。
暴风雨中的宁静已经过去了,随着外面再度掀起的狂风暴雨,传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风呼雨号,小屋里更原始、更激烈、更情狂的烈焰也毫不逊色的燃烧着,他要掠夺所有的她,毫不留情※※※
滴答滴答,雨已经渐渐变小了,水凝聚在屋檐下,缓缓地涨大成水珠,然后再也无力抵抗地心引力,坠入地底的水洼里。
宁静取代狂乱,平息的心跳趋向一种甜蜜的和缓跳动,鼓动耳边同步的他的心跳,是这辈子听过最美好的催眠曲。透过温暖的皮肤互相接触彼此的灵魂,哪怕是现在,只要他的指尖滑过她,她依然可以回忆起那一秒、水恒,融化与旋转的天堂,升华了灵魂的美好。
正因为这种美好远远超过她幻想的万分之一,她才更不能眷恋于这迷梦般的幻境里。人不能水远活在幻境、背叛现实,背叛现实的人往往最后也会被现实背叛。
紧紧相拥,又能维持多久呢?
‘雨……停了。’她睁开眼,透过小小的窗,凝视那映于阳光下,发出七彩光芒的晶莹水珠。
他的唇拂过她的发梢,懒洋洋地来到她颈问。‘嗯哼!’
‘下过雨的黎明,好美!’
翻转过她的身子,他洋溢着五彩的黑眸热切的注视着她,‘黎明中的你,更美!’
抬起手,她碰触着他的下巴。‘以前没发现,你的睫毛有这么长,真让女人觉得汗颜。’
握住她小手。‘如果那让你不高兴,我把它们全拔光。’
她不禁笑了开来。‘傻瓜,那看起来多可怕,我会讨厌你的。’
‘哦,原来你爱上的是我的美色、你爱上我的睫毛。’
晓中笑意僵在唇边。‘别开玩笑,谁……谁爱上你了。’
‘你呀!’他扬眉不在意的说。
‘不要自做主张、自做多情。’她抽回自己的手。
他霸道的贴了过来,罩住了她的身子,长睫毛半掩的双眸折折生辉,‘你有习惯陪一个你讨厌的男人上床?’
直觉地反应让她扬手挥了过去,但勾烨早已经准备好,他反制住她的手腕,压到她头顶。‘生气哪一点,我说错了或是我说对了?是你先不承认在先的,我只是顺应你自己的回答做假设而已。’
‘你……别太欺负人!’晓中咬着唇,‘放开我。’
他依言放开,她第二度挥的巴掌他没有躲开。清脆的巴掌声消失后,留下五指清晰的指印。晓中怒火中烧的杏眸,直视挑战他,看他还敢再说什么话来揶揄她。
‘对不起,我得意忘形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他的道歉让晓中愣一下,顽皮的勾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略带忧郁的勾烨。他离开床,套上长裤。‘你要去哪里?’
‘去反省一下。’他抛下这句话,朝门口走去。
反……反省?这真的是勾烨说的话吗?晓中感觉得出他有些不对劲,裹着床单下床换上一件长衫,匆匆跟他来到外面。清晨的空气里,他一个人沉着脸靠着竹篱笆,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菸。
‘不要出来,外面还很凉,你会感冒的。’他没有回头看她,却说。
他自已只穿长裤,有什么资格关心她的身体健康呢?‘我们必须谈谈,勾烨。’把这夜归咎于天气好了,狂乱的天气害他们也狂乱了,疯狂过后剩下的就是理智。
‘不要。’他突然回头,一脸阴霾地看着她。
‘什么?’她不懂,他不要谈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所以要你别说出口。’
这人真是--简直不可理喻,她什么都没说,怎么可能他会知道呢!
‘你要我把昨夜忘掉是吧?办不到。’他蛮横的口气极不讲道理。‘光看你一眼,我就晓得你要说什么了,我比你所想的还要了解你,晓中。不可思议,对不对?但是我就是能了解你的想法,说不定比我了解自己的程度,还要了解你。’
‘少……少胡说了,没有人能立刻知道另一人的想法,我不相信超能力或什么的,你不要骗我。’假如他真会读心术,那她不是丢脸丢大了,她的心情……她的初恋……全部都让他知道了吗?二十岁了还谈什么初恋,不是太丢脸了吗?
‘我不是骗你的。’他烦躁地拨开头发,‘是你自己让这一切变得这么容易。因为你每心里想什么都会写在脸上。别担心,我又不是通灵人士,哪能知道你每分每秒在想什么。顶多也只是能看出你会做何反应而已。’
晓中脸红了,心情复杂。当然,首先是松了口气,但是又很生气自己轻易就被他牵着鼻子走。
勾烨瞧她一眼,再度背转身去。‘又惹你生气了,所以我才不要你出来。等我想好该怎么说之后,我们再谈吧。’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打消离开他的念头。该怎么说,才能让她留在他身边。
第七章
有那瞬间的冲动,她的确想掉头进去,不再管他。可是他那背对着她,理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在她眼底却有说不出的落寞……好像他早已习惯这样子背对着别人,隐藏起自己……隐藏什么呢?他有太多的秘密,她无法靠近。
可是,她不想让他再继续落寞下去了。
糟糕。难不成自以为是的直觉也会传染,她怎么会认为自己能了解他一举一动后的意呢?晓中欲走还留,最后叹了口气,坐在门口。‘我们──怎么会把自己弄到进退维谷呢?’她轻轻说道。
‘……’
直到他的脚落入她视线,她才缓缓地抬起头,仰望着站在身前的他。他的脸上有着决心,迟疑与犹豫消失无踪。‘我,是个连母亲都不肯要的小孩子。一岁就被丢到了寄宿学校,从此再也不曾体会过什么亲情。多数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个人。朋友虽然很多,真正在乎的却没有几个。就算是大哥都勋或是华靖,这些亲如兄弟的朋友,对我来说也有一定程度的距离。他们明白这点,接受了我,并放任我以我的方式在帮里游玩,我很感谢他们的放纵。
‘我已经习惯了,让人追求,享受人家给予我的爱,而自己却置身事外。并不是我不想在乎他们或者是爱他们,而是我打从心底的冷漠,让我无法产生“想要”或者是“在乎”这类的情绪。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去燃烧自己的情感。我是个完完全全活得自我的坏男人,我不否认这点也没打算遮掩它,偏偏越多的人想要试一试真假,越是接近我。希望能获得我的爱的人,结果却让他们自己心碎神伤。这样的事发生过许多,多得令人厌烦了。’
‘我以为迟早我这样毫无情感的人会孤单无趣的死去,我不在乎这点。反正,我一个人也惯了。却没想到,在我放弃希望已久的现在,我第一找到我主动想要的人,我不愿放手的人,我在乎的人。’
晓中眨眨眼,他的意思……难道……‘怎么做,我才能把你留在身边呢?晓中。请你,告诉我。’
她几乎是全身动弹不得了,‘你……你要我留下来?’
‘……’他沉默以对,像是顽固的孩子不肯再把话说上第二,执拗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的脸。愿不愿意留下呢?晓中。他等待着她的回答。
唯一他想要的人。
绿洲之水也不会有这般甜美的了。她体内的水多得像要泛出体外,这是她眼眶湿润的原因吗?‘我说什么你都会去做吗?勾烨。为了要我留下来,你打算做到什么程度?我可以做什么要求呢?’
‘你要我做什么?’他绷着脸问。
晓中抹抹眼角湿润的部分,唇边漾起微微笑意,‘让我们回到昨天,你欠我的一句话上头。’她吸一口气,‘在你吻我之前,你应该告诉我的一句话。你知道是哪一句话吗?勾烨。’
那双透着紧张的眸子闪过顿悟,他唇角也堆起自信的笑。‘我的确是没说过那句话。’

‘那……’
他伸手将她拉起身,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抚住她脑后。以无声的口型说出:ㄨㄛ-ㄞ-ㄋㄧ-。
‘再大声一点。’
他摇摇头。
‘为什么不要?’
他眼眸里突然乍现一丝顽皮,‘我害怕吵醒命运之神。’
那是什么借口!
‘傻丫头,人不能太过幸福。你要求太多,小心到时候k会将我回收回去,不让你拥有我喔,毕竟像我这样的十全十美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勾烨!……给你一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她气嘟嘟的推开他,往屋内走去。‘真是令人难以相信的家伙。’
他呵呵笑地从后而上抱起她,在晓中惊叫与笑声里,晓中觉得这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幸福了。或许他说的对,太多的幸福会让人担心。她已经没有办法想像失去他之后,她要怎么过下去。
‘勾烨,紧紧地抱住我。’她喃喃地说:‘绝不要松手,不要让我走。’
热情的唇充满允诺的热情,‘我不会的,晓中,我不会让你走。’
※※※
终于到了要离开小渔村的日子。村长伯与几位亲切的大婶都来到港边,离情依依地握着晓中的手,细话别情。
‘要小心一点,下别再遇上那些海贼了。幸好这只伤到脚,没什么损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大婶说道。
‘这儿是我们村里大伙儿的一点心意。’村长伯提了一篮子绿色小枣子说:‘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岛上自己种的一点枣子,很甜的。也祝你们小俩口恩恩爱爱,早生贵子喔。’
‘谢……谢谢。’这些话让晓中的脸都红透了。
‘船快要开了,我们该上船了。’勾烨提起两人的行李,挥手告别村民,并且答应他们有机会一定会再回来的。
从小岛搭船到最接近的内陆渔港耗了大约三小时,虽然对于小岛村民来说这已经是最热闹的大城市,其实对于来自上海的他们而言,这只是福建岸边一座靠打渔为生的小城乡而已。他们必须雇马车从这座小城乡再到福州去搭火车,而这一趟又了他们整整半天的时间,抵达福州时,天色已暗。
‘我们找个地方过一夜,明天再搭火车好了。’勾烨说道。
晓中没有意见,这一天舟车劳顿下来,她早就已经累得人仰马翻,只想找张床狠狠地睡上一整天。
投宿在火车站附近一间干净的小旅店,匆匆用过晚餐,感谢这一天终于结束。当她睡在勾烨怀中时,心里记挂着明天一定要告诉他……她真忘了问,关于她在新中会的任务,要如何和他的日常生活取得平衡。还有,万一有了小宝宝……一个像勾烨一样漂亮的宝宝,晓中睡梦里不觉微笑,她想自己会很乐意拥有一个像勾烨一样的小翻版。
‘起床!’
晓中揉着爱困的双眼,看着神采奕奕的勾烨一身黑袍里里外外的忙箸。他已经结好帐,也订好火车票了,这儿离广东只是相隔,很快就可以到达香港。
‘你精神真好。’她抱怨地爬下床。
‘我早就已经习惯东奔西跑的日子了。’他笑着亲吻她道早安。‘去吧,洗把脸,用完早餐后,我们就该出发到火车站去了。’
就这样,在勾烨一手包办所有琐事的情况下,他们没有浪费多余的时间,相当迅速而且顺利的搭上了火车,坐进勾烨特别订好的双人包厢特等座,具有隐密又可以休息。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当初组织会特别情商你来帮助我逃亡了。’晓中实在很佩服的说:‘比起我,你的确非常了解怎么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不像我,做的只是破坏的工作。’
‘怎么突然这么说呢?新中会的孙先生不是说:“革命就是一种破坏。”你做的破坏可不是一种小的破坏,那是为了替未来带来希望的破坏。’
‘这么说,你也很支持革命事业了?’

‘……’勾烨以手肘撑头,‘我身在龙帮,支持我们老大才是我的正职。至于你们,我能谅解你们的行动,并且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他们认为正确的事,去拯救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一切。简单的说,就是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目标的权利。’
‘我可以知道什么是你的目标吗?’
他微微一笑,‘帮助我们老大,使龙帮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地下帮派组炽。’
‘为什么不投身革命事业呢?中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晓中可是认真的。她觉得像上海帮派那样不是打就是杀的,为的谋的都是私利,只有为了所有中国人的利益牺牲奉献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中国已经被蚕食鲸吞了。敌人占住了所有的明面,现在的我们只能朝暗方去做。这个世界永远少不了邪与正、黑与白、阴与阳。当我们掌握黑暗势力的时候,就是中国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这是基本的想法。’
‘听起来很……可怕。’应该说是骇人吧!!所谓的黑暗势力,会有多么黑暗呢?
勾烨摇摇头,‘可怕的是不循规蹈矩的社会。一旦制定了游戏的规则,即使是黑暗的力量也是可以控制的。有效控制黑暗的力量,当你掌握住时,它所产生的改变将远远大过光明的效果。我现在这样说,你是无法明白的,这只是我们的一个理想而已,能不能成功,谁也不知道。’
控制黑暗.真的能办得到吗?
‘晓中,抵达香港后,我想跟你去会见一下你们香港小组的负责人。’
‘要做什么?’
他半垂眼,淡淡地说:‘请他让你退出组织。’
‘等、等一下。’晓中坐直身子,‘谁说我要退出的?勾烨。我是新中会的一员,不论我到哪里都是新中会的一员。难道你以为我和你在一起,这一点就会改变吗?’
他的沉默不语,反让晓中更加生气。
‘我的人生目标呢?难道就一点都不重要。你这样自以为是的替我人生做主张,你晓得我会有什么感觉吗?我可不是你的附属品啊,我是为了要加入新中会才从欧洲回来的。不顾我父亲的反对,舍弃了家人,为的就是实现我的理想。现在你却问也不问一声,就要我退出吗?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我真是看错人了。’
‘晓中,你……要我紧紧抱住你,别让你走的人是谁?’
‘那个是──’
‘当你在外面策动一场场起义,要我怎么留住你的人呢?’勾烨痛苦的撇唇,‘你才是那个……将我当附属品的人吧。难道你希望我是旁观自己的女人出生入死,为了理想而冒生命危险,却吭也不吭一声的男人?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实在办不到。’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晓中背脊都凉了,沉溺于爱情中的她,终归被现实狠狠地敲了一下。想要兼顾爱情与革命,她毕竟是太愚蠢了。
‘我以为当你愿意留在我怀里,就代表你已经舍弃革命。看来我还是想得太美了。’勾烨站起身,‘抱歉,我不会要你放弃任何东西,尽管去实现你的梦想,我无意成为你的绊脚石。至于……那几天,谢谢你陪我度过美好时光。’他最后不可测的黑眸凝望着她说:‘我出去喝一杯。’
包厢门开了又关,但晓中毫无所觉。他走了,就这么简单干脆的,她握起了拳头,将它用来塞住自己几欲痛哭失声的唇,她不会哭的,她绝不哭。
※※※
倒飞的树影模糊的剩下一大片一大片的绿,映在他冷漠的侧面,添上一层层忧郁。‘可恶!真可恶!’他握着拳头,一又一地击在车厢的铁皮墙上,拳头传来的疼痛还是抵不过那股犹如刀割的心痛。
所有的旧创新伤一股脑的又涌上来,他这辈子还要重复多少这样的轮回?三岁时被母亲以一栋屋子的代价放弃了他,再也不相信自已能爱人的他,好不容易终于拥有爱人的能力,偏偏爱上一名热爱革命胜过于他的革命分子。在她的心里,他到底排名第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早知如此……真……可恶!’
火车进入新界时,勾烨回到车厢中。
晓中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红红肿肿的眼睛,避免正眼看他。而勾烨也有他想隐藏的事,他将双手反剪在后,冷漠地坐在遥远的那一头。
‘我……’
‘我……’他们竟然同时开口。
清了清喉咙,‘你先说吧。’晓中将机会让给他。
可恶。为什么他都打算要放弃了,她却还是显得那么可爱?勾烨强忍住自己忿忿不平的激昂情绪,冷淡地说:‘我只是想澄清一点,刚刚我提到要你退出组织,并不是要你顺应我的生活方式,完全舍弃了你自己。我的感觉里,没有倔强与坚持就不再是我所认识的段晓中了。我不过是要求你退出香港组织因为我要你和我一起回上海,在上海不论你从事任何危险行动,至少我可以和你一起,照应你。’

咦?晓中一脸诧异。他不是要她退出革命组织?他没有那个意思,一切全都是……她的误会吗?
‘不过,你的回答很清楚,让我完全明白了。对你来说,我们的情感仍然是你的累赘,这段情只会成为你的绊脚石。本来嘛,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谈什么情爱的,岂不是太可笑。’勾烨掉头望向窗外,不愿再看她的脸。‘幸好这趟任务依然有惊无险地度过,即将抵达终点,我也能够回到上海去了。’
先是重新点燃了她的希望,结果却又一口气将希望吹熄了。他的口气是什么意思?他打算就这样放弃?……就算她已经拒绝退出组织,他也不必那么快就打退堂鼓,难道对他而言,她连一点点再争取的价值都没有吗?为什么他不多问一些呢?不问她一声──何以刚刚那么生气。过去有谁想要掌握她的生活?让她这么不高兴。他不好奇、不关心吗?
只需要一句话,只要他说他不能没有她,那么她也会马上投入他怀中说:‘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愿意、愿意、愿意跟你回到上海,或者是任何你所在的地方。’
她想听的……也不过就是他需要她,以及他能谅解并接纳她的理想。
第八章
‘你刚刚想说什么?’
晓中现在只想在他脸上泼盆冷水!‘不,没什么。我只是想谢谢你大力协助,让我安抵香港。’
他沉默着,像在判断她是否说了真心话。‘不必客气,那本来就是我的份内任务。’
紧紧地揪紧袖口,晓中克制自己的失望。‘你……到香港后,马上就要回去上海吗?’
‘嗯,大约会去拜访几个待在香港的朋友,逗留个两天。’
这么说来,她还有两天的机会……不,她在想什么啊!她绝不会低头道歉。如果他可以满不在乎的失去她,那么她也绝不告诉他──自已其实不能没有他。
包厢内的气氛开始沉寂下来,两人各有所思地沉默地相对而坐,直到车厢内的车掌以特殊的口白边走、边广播这:‘九龙到了,九龙到了!’,打破这一刻。
晓中猛然抬头,这么快已经到九龙了?
他起身将行李从车厢顶上拿下来。‘我们走吧。’
再慢的步伐也改变不了到达终点的事实,晓中真希望现在时间能暂时停止,等她想出个办法,等她找到坦诚心意的勇气。她不担心面对凶恶的帮办或者是官差,也不怕面对铜墙铁壁般的包围,却没有勇气开口留下她,头一让她愿意交付真心的男人,他若爱她爱得够,就不会轻易放弃。
情感的天秤上,越是不愿意输,越是倾斜的厉害啊!
※※※
九龙车站落成不久,四周比起上海或是北京,依然显得像是座小城,不过在英国商人努力经营下,香港岛倒是日益忙起来,相信再过不久,香港会成为另一座举足轻重的大城。
晓中沉着脸慢慢地走出车站,分手的时刻到了。
‘你要到哪里,组织应该有告诉你才对,我替你叫一辆黄包车吧!’勾烨恢复原有的神色,他又成为那圆滑老练的‘八面玲珑’了。
‘不,谢谢你。我暂时不想到组织报到。’她不能以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去见组织里的人,她不想让他们说‘段晓中’是个不值得信赖的人,闯不过情关,更别说要领导革命行动了。还是先把自己心情整顿好,再说。‘我想先到饭店去休息一下。’
‘那么我送你去吧,我也顺便要找个地方住。’
和他住同一间饭店她受得了吗?晓中尚在思索这个问题时,突然车站前的马路起了阵阵骚动,一辆接着一辆的黑色大轿车络绎不绝地抵达车站前,一辆、两辆、三辆、四辆、五辆,共计五辆劳斯莱斯,众人纷纷发出诧异的惊叹声。这么大的排场一定是有某个重要人物来了。
晓中张大嘴,她闭上双眼,心里哀叹一声。天啊!千万别是──‘仔仔!仔仔!终于让老爹找到你了!’
错不了了。她放下双手,认命的面对现实。这世界上也只有段汉强有这种狂放与莽撞,竟明目张胆地派了五辆难得一见的劳斯莱斯原厂车停在九龙车站前。也只有段汉强能在她一下火车,就晓得她回到香港了。
‘我回来了,老爹。’她无奈地打招呼。但是段汉强根本不管她那冷淡的口气,依然热情的抱住了女儿,并且高兴地大喊着:‘你终于回来了,仔仔。老爹想死你了。’
更夸张的还不仅于此,五辆车上同时下来了四名黑色西装打扮的男人,他们一致地单膝着地,恭敬的说:‘欢迎大小姐回来。’
‘老爹!’晓中实在忍耐不住。‘闹够了没?马上让他们回去,否则我这辈子绝不再开口和你说半句话。’
‘仔仔,你怎么可以跟老爹说这么过分的话?老爹会心痛耶!’段汉强抱着她一边膀子,不高兴的鼓起双颊。

‘妈咪人呢?’也只有她老妈有办法可以治老爹了。
‘哼,都不关心我,一回来只会找你妈咪。’段汉强抬起下巴勉强的一指,‘她人在那儿,还是和以前一样,说什么她害怕会冒火的车子,硬是要坐马车来。瞧,那边慢吞吞来的,不就是她的马车吗?’
一辆纯白镶金边宛如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四驹马车缓缓驶达车站前,车门打开了,走出一位风韵犹存、身材高挑的中年美妇。‘仔仔,你爹地硬是不听我的劝,真抱歉,给你惹麻烦了。’
‘妈咪,你管管老爹啦。我才刚回来,他就已经抱着我不放,我可不是回来当爹地的枕头。’
‘真小气,我段汉强怎么会养出这么小气的女儿呢?连抱一下下都不肯。唉!’
旁人眼中看见这一家族的人,恐怕会将他们列入最奇怪的家族之一吧!高挑美丽的母亲与矮小胖个儿的父亲,生出像段晓中这般苗条、帅气的酷姊儿。三人谈话的方式不像孩子与父母的对话,反而像是熟识已久的老友呢!
对于从来没想过晓中父母模样的勾烨来说,他既是讶异也是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平凡的家庭要如何教育出这么不平凡的女儿呢?可是他倒没想到晓中的父母竟是如此‘不平凡’。在一般人眼中,可能会认为用‘怪异’更合适吧!
好不容易在晓中妈咪的出面干涉,晓中爹地终于放开女儿的手。‘我们快点回家吧,爹地已经吩咐大厨为你准备满满一桌子好菜,当然啦,还有你最喜欢的……’
‘爹地,我不能跟你回家的。’
‘为什么?’
‘你们父女俩也差不多一些。’晓中妈咪介入两人当中。‘孩子的爹你没看到吗?晓中有朋友在一旁,当然不能就这样子回家啊!晓中你怎么不将朋友介绍给爹地、妈咪认识呢?妈咪没教你这么不懂礼貌。’
对了,差点都将勾烨忘了。晓中转回头,没想到会让勾烨以这种方式见识到她奇怪的家庭。‘这位是勾烨,此多亏他协助我从上海回到香港来,帮了我许多忙。勾烨,这是我的爹地与妈咪。’
晓中母亲眼尖地看到女儿脸颊淡淡的晕红,然后又看了一眼勾烨,他出色的容貌让段母留下刻印象。晓中会脸红不是没道理的,段母轻轻一笑说:‘很高兴认识你,勾先生。希望这一路晓中没有给你添太多麻烦才好。’
‘孩子的妈,你说什么呀!人家长得这么漂亮,分明是个女的。你却称呼人家“先生”,太失礼了。’段汉强上上下下打量了勾烨一番。‘虽然没见过长得这么高的女人,不过……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她”当成男的。’
晓中巴不得钻个洞把头埋进去。她羞怒的对老爹说:‘你胡说八道什么,爹地。勾烨他──他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啦!’
‘男……男的?’段汉强那不可置信的神色,恐怕对勾烨才是最大的伤害与笑话吧。
‘初见面,请多指教。’勾烨淡淡笑道。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搞错的,因为我以为晓中绝不会和一名陌生男子结伴回家来,所以……’段汉强摸摸头,‘哈,不过这样也好。我还挺担心这孩子是不是有啥问题呢,老是穿着男装跑来跑去的,哈哈哈。这带男人回来,也让我安心多了。’
‘爹地,你又胡言乱语了。’
‘好好好,老爹不再乱说话,咱们快些回家聚聚吧。’
晓中皱起眉,‘我刚刚说过了,我不会跟你回家的,爹地。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才对,这趟回来我有我的任务,等我有机会时我会回家将这件事向你和妈咪报告。’
‘你是指“组织”吗?晓中。’段汉强溺爱的语气一转而为犀利。晓中警觉地注视着父亲。‘关于那件事,爹地已经知道了。不过,咱们还是回家再谈吧,这种事不宜在这么人多口杂的地方说。’
晓中马上看出父亲欲遮还掩的态度,必定是隐瞒她暗中做了些什么。‘爹地你是不是又──’
‘想要知道的话,就跟我回家再说。’段汉强转向勾晔笑道:‘也请勾先生一并到我家做客。我要向你好好道谢,谢谢你将晓中平安无事的送回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勾烨以目光询问着晓中。
晓中摇摇头,叹口气。‘我和你回家就是了,爹地。不过,勾先生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你不可以为难他,知道吗?’
‘当然不会啦!仔仔,你怎么不相信自己爹地呢?’段汉强拍拍勾烨的背,‘我只想好好招待你这位朋友到我们家玩玩。你这么久没回家,大家都很想念你呢。所以,放下心,乖乖跟爹地回家吧。’
第九章
‘抱歉!竟然把你牵扯进我的家务事里。’
坐于黑色劳斯莱斯的后座,因为与爹地不同坐一辆车,所以晓中可以放心地和勾烨说话。

‘不要放心上。’勾烨皱起眉说:‘你爹地究竟是什么人?普通人不可能拥有这么多辆昂贵的车子。’该不会她爹地也和他同行;同为黑道中人吧?
晓中笑了一下,‘我差点忘了,我没向你提过我爹地,也难怪你不清楚。我爹地拥有全东南亚最大最好的煤矿山脉,在商场上还算是占有一席之地。’
段汉强……煤矿?‘啊,该不会他就是人称煤矿大王的’
‘不过是家族产业罢了。以前在我爷爷那一代,他们以为那几座山是无用的林地,哪知道到了我父亲手上才发现底下蕴藏有丰富矿脉,一夜之间我们段家就成为煤矿大王了。’
‘很幸运啊。’
‘因为爹地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年确定了矿脉的地点,所以全家人都认为是我带来的福气,爹地更是认为我是他的幸运宝贝,从小把我惯坏了。你相信吗?我到了七岁还不会自己换袜子,因为从小到大事事都有人服侍。后来,年龄大一点之后,进了私塾,我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才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我家先光了钱,就是我的一生都将理在钱堆里,没有半点人生意义。所以十二岁那年,我要求我父亲让我离开家乡,前往欧洲求学,学习自己如何独立成长。’
‘相信那时候你一定经过一番抗争吧。’
晓中陷入回忆里,她点点头,那段过去她不想再重提。‘我在欧洲待了六年,结交不少好友,确实独立成长了不少。在我毕业的前夕,我首接触到革命的思想,从此以后,我就选择以革命做为我奉献的目标,终生的职志。’
‘从掌上明珠到革命分子,你父母能接受这样子的事,他们也相当开明。’
‘其实,我爹爹到现在还不肯原谅我剪掉头发,参加革命党。’
这也不难想像。从刚刚段汉强黏着女儿的样子来看,要他放手让晓中从事这么危险的政治活动根本是不可能的。
‘你应读猜到了,我之所以会那么生气认为你想左右我的生活目标,其实是来自我父亲的影响。我的前半生都在我老爹的安排下过日子,有了这种前车之鉴,我非常害怕自己会重蹈覆辙。’她原本一直低低的头,缓缓的抬起来。‘对不起,是我误解了你的要求。’
‘晓中……’
车子在这时到达了目的地,勾烨要说的话也没机会说了。座落于太平山顶的一千坪豪宅,门禁森严的情况比起宫内苑毫不逊色。难怪有人称段汉强为东南亚的土大王了。融合东西方建筑特点的双层楼房,以东方特有的三厢五进做为特点,配合西洋式木造建筑的优雅线条,予人眼睛一亮的效果。
‘晓中,欢迎回家!’
她一下车就被重重包围住。勾烨看着晓中在一个个比她还要高的男人臂弯里兜过来转过去,大家都像是好哥儿们似的拍着她的肩,或是搭着背和她闲话家常,好不容易大家都招呼完了,晓中才有机会一一为他介绍。
‘这些是我的哥哥们,由右至左分别是我的大哥晓北、二哥晓南、三哥晓东、小哥晓西。哥哥们,这位是我的朋友,勾烨。’
四名男子以衡量的目光上下看了勾烨一遍,然后交头接耳的说起话来。‘怎么晓中隔了五年,第一带回家的男人却长得一副漂亮面孔,难道妹仔品味改了,喜欢起这种男人吗?’晓北说道。
‘就是说嘛,有我们几个兄弟做典范,我以为妹仔会挑个像样一点的家伙。看样子不用三秒钟,咱们就可以将他淘汰出局了。’晓东也点头说。
‘先由我上吧,假如他奇迹的通过我这一关,那么再轮到哥哥们上场。’晓西自告奋勇地说。
‘不成、不成。’晓南摇头说:‘我们当初说好了,一定要能够同时打败我们四个人,否则绝不把仔仔交给其他人的。既然如此,何必那么麻烦,早点确定他出局,省得为这家伙浪费时间。’
‘嗯,这也对。其他人有什么意见没有?’晓北摸着下巴说道。
‘赞成。’另外两人举手表达。
‘那就开始吧。’他们四人二字排开,对着勾烨笑道:‘你有没有保人身寿险啊,小子。’
‘哥哥们,你们不许乱来。他是──’晓中顿觉不妙,正想阻止,那厢四人已经一涌而上,将勾烨围在圆中央。‘你们给我住手,听到没有!’
根本没人理会她。勾烨很想告诉她没关系,他不介意陪四兄弟过招,但是段家四兄弟似乎没打算让他有开口的机会,首先晓北已经旋腿飞踢了过来,没有时间让他慢慢解释或客气。
交手过五分钟后,勾烨已经摸清楚段家四兄弟的功力强弱,四人专攻不同的拳法武术,各自有各自的高下。老大擅长跆拳道、老二擅长柔道、老三的近身搏技有一定火候,而稍弱的老四可能擅长于剑术一类以武器为主的武术,从他扎实的下盘就可以看得出来,是名擅长持剑的高手。
普通人想打赢这四兄弟根本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对于擅长街头巷战、身经百战的勾烨来说,运用头脑仍是他的第一选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以轻巧俐落的手法让老二的拳打中了老三,老三的腿则踢到了老四,并且以一记过肩摔解决了老大。所有的人在不到十分钟的战斗里,全躺平在地上。
他们没受到什么伤,倒是男性的自尊受损不小。
‘怎……怎么可能会这样!’老四晓西最先从地上爬起来,满口嚷嚷。他们头一联手出击竟会被人打败,而且对方还是单枪匹马呢!

晓中气得双手插腰,但也很高兴勾烨通过她哥哥们的挑战。‘还敢说,你们输了就要承认。大哥、二哥、三哥、小哥,向我保证你们不会再找勾烨的麻烦,知道吗?’
揉着头,被摔倒在地的晓北皱眉说:‘仔仔,你怎么胳臂向外弯。老哥被摔在地上你一点都不心疼吗?居然帮着外人,还要我们提出保证。唉,你小时候多可爱啊,只要哥哥们作战受伤回来,你一定会跑去拿药箱给我们的。’
‘是你们莫名其妙一下子就对勾烨先动手,自找麻烦。我何必同情你们。’她毫不让步地说:‘怎么样,保证呢?’
‘唉。’老二晓南摇头叹气,‘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二哥!’晓中脸红似火。
‘仔仔你还信不过哥哥们吗?’最沉稳的老三晓东拍拍屁股,‘就算你不信任我们,你也可以看得出来,你这位朋友的功夫了得,不是我们想找麻烦就找得了。他自己能保护他自己,用不着你鸡婆。’
竟说她鸡婆!‘哥哥们都是大笨蛋,我再也不理你们了。哼!’晓中捉起勾烨的手往大门里走进。‘走,我们不用理这些疯子。’
看她带着勾烨气呼呼地往屋子里头走,四兄弟倒是嬉笑起来。
‘糟糕,我们惹仔仔生气了。’咧着大大的笑脸,晓西说道。
晓东浅笑着说:‘你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吗?还有什么糟不糟糕的,应该说是正合你意吧。’
‘你们觉得仔仔这带回来的家伙怎么样?’晓北看着其他三个弟弟问。
‘嗯,没有外表那么弱,应该说实力挺坚强的。仔仔到哪里去捡来一个这么炫的家伙,让人挺不舒服的。’晓南双手抱胸,不满那家伙不止是外表超人一等,连功夫也出奇的强。‘要让他来当妹夫的话……啦哼……有那么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晓东拍拍他的肩,‘大家也都有同感。可是,我们也只能祈祷晓中着迷于她的革命游戏,没时间想到婚姻大事。否则,我们都会多了个棘手的姻亲!’
※※※
段家的晚餐,相较于一般的市井小民,自然是丰盛而又豪华的飨宴。可容纳二十人的典雅餐厅里,坐着段家大家长段汉强夫妇及四兄弟,四兄弟的女友或是未婚妻,另外就是勾烨与晓中。
今晚是为了欢迎久未回家的段家掌上明珠,也是唯一的独生女儿晓中回家,所以大厨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一道道数得出名号的广东名肴,从佛山牛肉到泰皇燕窝、清炖熊掌,到最后的甜点椰仁奶西谷米,每一道都是大厨的精心烹调。
‘怎么样,多吃一点啊!晓中。’段汉强像在讨好女儿似的,拚命的挟菜。
‘我已经吃够多了,爹地。’晓中放下汤瓢,以餐巾拭唇。
‘吃这么一点,怎么够呢?你看看你,光长高不长肉,到现在还是一副没几两肉的模样,这样子结婚以后怎么能担任生儿育女的重责大任呢?’段汉强转而寻求外人的支援,‘你说是不是,勾先生。’
正在喝水的勾烨差点呛到,他先吞下那口水,以不变应万变。‘我相信晓中会是个很称职的母亲。’
‘哎呀!说得真好啊!’段汉强猛拍勾烨的肩,并且说:‘没错、没错。你真的很了解我们家仔仔嘛!好,太好了。’
‘爹地,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不用拐弯抹角问别人或者是暗示我。’晓中不满地拉下他的手,怕他再继续那么用力拍下去,勾烨都要瘀血了。
‘喔?我真的可以直说吗?’
‘当然。’
段汉强露出得逞的奸笑,他环顾桌子上每个人的脸,然后用慎重的口气说:‘很好,那我就宣布了。今天其实有位很重要的人,我和孩子的妈想要介绍给大家认识。晓中,尤其是你,这件事爹地已经决定了,你不能再有异议知道吗?’
‘爹地我说过请你不要再为我──’晓中的话让段汉强举起来的手势所中断。他低声交代一旁的侍者,那人领命消失在餐厅门后。
‘让我们移到小客厅去谈吧!’段汉强微笑的带头走出去。
‘这里头有诡计。’晓中嘟着嘴看着大家鱼贯走出。‘而且大家都联合好了,只有我不知道。’
勾烨扬眉笑道:‘会吗?在我眼中看来,你的家人都挺有意思的。’
‘那是你还不了解他们。平常我们家的人都是我行我素,谁也不去管谁在干嘛。可是一旦行动一致,那代表他们已经商量好要进行一件大事,那时候他们会发挥最团结的精神,绝不允许事情有任何差错。’

‘噢。’他点点头,‘那我岂不是更不能错过了。’
‘你……我差点忘了你是典型幸灾乐祸的代表。’晓中气还没消地站起来,‘现在最想看到我被人联手整治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我怎么能寄望你的同情呢,真傻。’
当她走到餐厅门口时,勾烨站在她身后轻声地说:‘不用担心,你不是一个人面对他们,你还有我。’
她的心被这句话震动了,他是说真的吗?晓中假装没听到,快步地朝小客厅走去。‘好了,爹地,你卖的关子可以揭晓了吧!到底你有什么事情非得把我捉回家来谈不可?’她坐进角落沙发,勾烨则站在她身后,像忠心的影子。
段汉强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像狡猾的狐狸,‘晓中,我要你见见一个人。’他的手指向右方,晓中没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直到这一刻,她才看见一名身穿西服,挺拔出众的男人站出来。
‘这位是梁霁月先生,晓中,他是你未婚夫人选之一。’
‘什么?’她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我已经替你退出了新中会,理由是你将会于这个月底结婚,不再适合从事革命党的工作了。’段汉强直陈说:‘梁霁月先生是梁氏集团总裁,他的人格与品性,爹地妈咪都十分满意。他本人也表示对你有极大的兴趣,所以这一爹地妈咪就是要你回来与梁先生见个面,如果你们俩对彼此都满有好感的话,那么这桩婚事就正式成立了。’
‘太──太过分了。’晓中握紧拳头自沙发中起身,‘你没有权利替我做这样的决定。退出新中会与否或是我的婚姻,都是我自己要做决定的事!’
‘仔仔,我们放纵你太久了,近来你的行为越来越离谱。什么革命,玩玩也就算了,竟搞得全国都通缉你。幸好你的真名与身分别人都还不知道,从现在起,乖乖和爹地妈咪选择的对象结婚,等你生了小孩之后,就不会觉得无聊,也不会再有什么从事革命的念头。知道吗?’
晓中闻言想要离开屋子,但是客厅的出入口已经让她的兄长们挡住了。
‘不要白费力气,你想到组织去报到,对不对?我已经了一大笔钱赞助革命党,条件就是你绝不能再加入他们的组织一步。香港小组的负责人对我表示,他们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所以──你去也没有位子可以搞什么革命了。明白吗?’
‘让开!’她对着段家四兄弟怒吼。
‘上我准你到欧洲去留学是错误的,可是这回爹爹不许你再胡闹了。这几天霁月会待在这儿住几天,你就和他好好共。放心,如果你和他真的不来,妈妈和我也不会勉强你们的。霁月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闪开,我要回房间。’晓中知道父亲一定早将整座屋子的出口都封死了,不可能让她离开半步。可是她太生气了,无法待在客厅里。
‘让她回房去冷静一下也好。’
勾烨望着晓中离开,正预备跟过去,‘勾先生,能请你留下来一下好吗?我有话想和你谈谈。’
他回头,段汉强正以一种劝退敌军的态度,对他和缓的微笑着。‘要喝点什么吗?威士忌还是咱们本地的白干?’
※※※
夜人寂静。勾烨坐在段宅园凉亭的一角,任由手中的烟慢慢消散,却丝毫没有抽菸的情绪,那袅袅轻烟不过是用来掩饰他出来沉思的目的。
‘介意我加入吗?’
他扯了一下唇角,‘你不是已经不请自来了,何需多问,梁兄。’
梁霁月出现在月光下,他微笑着坐到勾烨身旁,接过他递来的菸盒,也点燃了一根菸,吸一口气后吹出一团白雾。‘真是人生何不相逢,没想到我会在这儿和你碰头,勾兄。虽然有人说香港很小,但也没有这么小吧!’
勾烨耸个肩。
‘龙帮一切都好吧,都勋现在忙些什么?’
‘和梁氏一样,忙着扩张自己势力,不是吗?’勾烨熄掉自己手上的菸。‘不过,他那尾“东方龙”已经结过婚了,所以想必不会和你“南方豹”一样,在段家相亲。’
‘哈哈哈,听起来你的口气好像有所不满吧!’梁霁月举高双手,‘我事先并不知道段家的女儿和你有任何关系呀!况且,这桩婚事也是我底下那两位嗦大王替我安排的,他们一直跟我强调这桩婚事对我们梁氏集团而言,只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我才会兴起见她一面的念头。这几天,我也当成自己是放假,来太平山顶玩一玩!’
提起梁氏的两名大将,同样被列入上海十二少的‘玉面阎王’与‘双面判官’,勾烨也见过好几了。那两兄弟真是相当的奇特而引人注目,不过,双胞胎本身本来就是相当罕见的,更何况是俊美的双胞胎。
‘梁双和梁单他们还是一样到哪里都形影不离吗?’勾烨问道。
‘是啊。我那两个宝贝弟弟,说不定以后也只能娶双胞胎,谁教他们看上的人都会刚好同一个呢!’梁霁月摇摇头。‘我也真拿他们没办法了。’

‘我没记错的话,他们才刚满二十吧!应该不急着结婚。’
‘你的意思是我很急呢?’霁月不满地扬眉,‘我可先声明,我只是外表老成了些,但是也没有老到急着讨老婆的地步。不论怎么说,我也才二十六而已,还年轻得很。’
‘是、是,你很年轻,可以吧。’
霁月不禁笑开了嘴,‘你这家伙,我怎么会这么倒楣,竟和你抢同一个老婆。不用说,我的希望一定很渺茫,哪个女人看见你这张漂亮的脸以后,还愿意挑我这个相貌平凡的男人呢。我看我也该打道回府了。’
‘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勾烨心情又沉重起来。
他踩熄了菸,站起身,‘放心好了,我不会抢在你面前的。反正我也不是真的想结婚,这一也是拗不过梁双、梁单他们,才会跑来淌这淌混水。既然有你在这儿,这难得的结婚良机就交给你了。我很识相,不用檐心。’
挥了挥手,梁霁月进屋子里去了。勾烨仰望着星空,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先前在小客厅和段汉强谈的那番话,重新又回到他脑海中……‘勾先生,根据我的情报网,这段日子你一直和小女在一起,两人以夫妻的名义旅行。我能请问一下你和她的关系究竟……换个话说,你和小女之间是否有承诺的存在,也就是两人互许终身的意思。’
‘我和晓中是为了避开追踪她的人,为掩饰身分才以夫妻的身分做旅行。我和她是朋友。’
‘只是朋友而已吗?’
勾烨扬起一眉。
第十章
‘怨我无礼的再问你,因为我的情报网里有几天失去你们的行踪。我想你也知道,大约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去。我也是派人在福建与广东一带搜寻,注意各班火车的订位与油轮载客情况,好不容易才在福州查到你们的下落。我想知道的是那几天只有你们独的日子,小女和你之间是否……’
‘段先生您可直说无妨。’
‘好吧,那我就不客气的直说了。假如小女已经不再是清白的,请你负起责任,娶她为妻。我这么说,你应该不会感到讶异的。’
‘假如我说她是清白的呢?’
段汉强哈哈大笑,‘很好,那晓中就嫁给梁先生。’
‘相反的话,她就必须嫁给我。’勾烨皱着眉,‘这样一来,晓中不论怎么选择都非得结婚不可?不管她是不是喜欢梁先生或者是我,她都一定要挑一个人嫁了?’
‘勾先生,你还不够了解我的女儿。这是我们做父母的,唯一能阻止她冒生命危险的方法。我相信只要她结了婚,有了家庭,她就会了解什么是最重要的。’段汉强握握妻子的手,‘她母亲和我一天到晚担心晓中会不会被捉到,是否会一不小心就──那种滋味你能想像吗?’
‘……不能等到晓中自己选掸结婚对象吗?’
‘唉,我不是没等过。可是那丫头从小到大,就是那副脾气,现在革命就像斗牛眼前的红布巾,除了革命之外,她根本不会想到其他的。这也是我们何以越俎代庖的替她找了相亲对象的原因。如果她有真心喜欢的对象,我们也不必这么辛苦,相信爱她的男人也一定愿意尽快娶她为妻,好让她不要再继续冒险下去了。’
‘……’
‘你真的对我们家女儿只有友情吗?勾先生。如果你喜欢她,我们不会阻止你和她结婚的。我也很清楚你在上海从事的活动,我们段家也愿意对贵帮提出一定的协助,请你再考虑一下。’
那老狐狸早已经侦查过他的一切,却一直装作对他不了解。勾烨寻找着晓中卧室的窗口,那儿现在是一片黑暗。她还睡得着吗?
他已经明白晓中所谓‘控制’是怎么回事。
没错,或许在她眼中,自己和她的父亲一样,都想要控制她的人生。所以当初她的反应才会那么激烈,换作是他自己……勾烨摇摇头,他不要晓中对他什么三从四德,他希望晓中就是晓中,像他当初所认识的,拥有比谁都多的热情,想要为这个国家及这块土地做些什么。
只要他告诉段汉强,晓中和他已经有夫妻之实,晓中就一定要嫁给他。这么简单,就可以获得佳人。这真是极大的诱惑。
他该怎么做?
勾烨烦恼地搔搔头。‘可恶,都勋,早知道你派给我的麻烦这么大,我绝不会答应你接下这桩事。’然后,让别人抢走晓中,这样可好?他自问。‘可恶,可恶透了。’
‘勾……勾烨,是你在那里吗?’
黑暗中传来清脆的唤声。‘果然是你。’晓中一身白衣地站在他眼前,‘你也睡不着吗?真巧。’

一点都不巧,他和她失眠的理由是一样的。‘你……真要嫁给梁霁月?’他硬着声音说。
你会在乎吗?晓中心里暗道。‘当然不会,我要和爹地长期抗争,不管他介绍多少男人给我,我都不会答应结婚的。别看我爹地妈咪那样子,他们顶多会禁足不让我出门,还不至于逼我结婚,嫁给我不爱的男人。’
‘你打算抗争多久?一年、两年?’
晓中自己也怀疑,这也是她在房间待了一晚上,苦苦思索得不到解答的问题,所以她才会心情低落连睡都睡不好。
‘晓中,如果……你的父母……要你嫁的人是我呢?你是否会答应?’
‘咦?’
勾烨握住她的手,‘不要管“如果”了。我们结婚吧,晓中。’
‘号外、号外。最新一期的八卦李葳报已经出刊了,如果错过这期,你们一定会遗憾的。根据本报驻香港特派员报导,上海十二少又减少一名单身汉!最热门的世纪婚礼将于今天举行,“八面玲珑”情归何,请大家一定要看“八卦李葳报”,一份只要十铜钱,谢谢!谢谢!’
‘我要买,我要买!’
‘老板,给我一份,谢谢!’
抢得最新的一份报导,他快马加鞭地跑过三、四条大街,冲回了‘东方之珠’。
‘不……不得了啦,帮主、帮主夫人,外面的人都在传言说……说……啊,我快渴死了,水!’
红子菲亲自奉上凉水一杯,‘喂,别卖关子,快说快说,快点告诉我外面又有什么新鲜事发生了?最近真是无聊透了。’她兴致勃勃,睁得一双骨碌可爱的大眼,不输一只好奇的猫。
咕咚咕咚的喝下水,‘是的,帮主夫人。外面的人都在传说,勾爷他……他在香港结婚了,对象还是一位煤矿大王的女儿呢!’
‘呵呵,这个写报纸的人是疯子要不就是骗子,勾烨怎么可能结婚呢?’子菲哈哈大笑说:‘我亲亲老公派他护送“七月”到香港去了,他是去香港办事,不是去结婚的。我就不相信那个比鲨鱼还狡猾的勾烨会那么容易就结婚,不成不成,他不能结婚的。如果他结婚了,那我以后要找谁开心,找谁陪我开玩笑啊!’
没错,少了‘八面玲珑’,未来想要恶作剧时,就不太容易找到乐意与她‘为虎作伥’、‘为非做歹’、‘志同道合’的伙伴了。
越想越不对,子菲将那纸捏成一团的小报拿来重新读过,‘这篇报导如果是真的,那就大大不妙了。’
‘什么事大不妙了?’
子菲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她亲爱的老公,‘太好了,勋,不得了了。有一件攸关你老婆妻子、休闲娱乐生活的大事发生了。’
‘易言之,就是你专门作弄人的乐子又少了吗?’
‘嘿,知我者老公也!’子菲将报纸塞到他怀中,‘快点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勾烨不会背的要结婚吧!他如果也变成“妻管严”俱乐部一员,那我又少一个可以恶作剧的对象了。我已经听到我血液里的恶作剧虫在哀号的声音。既然勾烨和你情同兄弟,你一定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告诉我,他没有要结婚。’
‘关于这件事啊……’都勋神秘地一笑,走进了办公室。
就像被钓上的小鱼儿,子菲紧张地跟着蹦跳到他身旁,黏着他要答案。‘快点告诉人家嘛!你如果不告诉我答案,我这一整天都会坐立不安的。’
都勋揽住她的纤腰,让她坐到腿上,溺爱地亲吻她香嫩的苹果颊。‘勾烨知道你这么关心他的婚姻,想必会十分感动的。’
她噘起唇,‘你没听过“好奇杀死猫”这句话吗?你想害我好奇心得不到满足而死吗?’
‘你就是这么急性子。’都勋摇头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电报。‘你自己看吧!我今早才收到的消息。’
电报上只有简短的两句话:我结婚了,明天将会回到上海,洋留。
‘啊,怎么居然是真的!’子菲失望地垂下双肩。‘看来我必须接受事实了。’
‘不要太难过,知道吗?’都勋会很乐意用夜晚来安慰老婆。
‘算了!’子菲一扫阴霾的表情,改而笑吟吟的说:‘说不定他老婆比勾烨还会玩,那我不是又多了一个玩伴了吗?哈哈哈。我担心什么,老天爷会给我一个交代的,哈哈。’

都勋对于娘子从打击中恢复正常的速度,也不禁长叹一口气。谁教他就是喜欢这样子的她呢!唉!
※※※
圣洁的教堂里,洋溢着为新人祝福的金色光辉,透过拼玻璃窗映在长堂里缤纷的虹彩,就是幸福的颜色。
‘段绕中,你愿意接受勾烨为你这一生的丈夫,不论生老病死,一辈子服从他、支持他并且爱他,至死不渝吗?’
这不是在梦中,她真真确确地站在这儿,听着神父为他们俩证婚,而只要她回答出这一声‘愿意’后,她就真的成为勾烨名符其实的妻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做一对假戏鸳鸯了。
这一个礼拜过得简直像梦一样。从她接受了勾烨的结婚提议后,段家上上下下就有如进入一场准备婚宴的恶梦里头。张罗请帖、宴客名单、场地、宴会菜单,到结婚典礼进行场地的安排,以及购买婚戒、结婚礼服的制作一切的一切,从大到小的细节,足以累垮一个健康的人。
现在,她就站在这里,他站在她的身边,一身洁白的燕尾服,没有男人能比他更俊美、更挺拔,他可以是任何女人心目中的梦中情人,但他却愿意为了她……站在这边誓言爱她、敬她一辈子,她将是他唯一的妻。
她可以这么自私吗?
晓中的回忆不禁回到一个礼拜前的那个夜晚。
‘我们,结婚吧!’
她无言以对。一半的她高兴的要飞上天,另一半的她还在彷徨,他为什么突然又向她求婚了?他想通了,他觉得不能没有她吗?
‘我和你父亲谈过了,他认为你继续从事革命太危险,而婚姻是他们唯一确保你不会从事危险活动的法子。所以不管这你再怎么抗争,我想他都一定要将你嫁出去为止。他说,如果我们俩情投意合,他也愿意祝福我们,让我们结婚。’
‘这和父亲有什么关系!’她那一半飞上去的心儿,又坠了下地。
‘我不会阻止你追求理想的。’勾烨严肃地说:‘我不会像你父亲一样,限制你追求你心里认为值得追求的人生价值。我和你结婚,为的就是给你自由。我想看……热情为生命付出的晓中,而不想看到被困在金丝笼里的你。所以不管你想做些什么,我都会给你自由的。如果你相信我,我们就结婚吧!这样子,对你和家人而言都好,你不需要破坏父女关系,也能拥有自由。’
‘烨……’吃惊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整个都痛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么做对你一点好都没有。’娶她为妻,对他来说,竟是要让妻子自由?没有一个男人会做这种事的。
他笑了,浅浅的,却没有比这更美的笑容。‘除了你,我想我这辈子大概不会遇到第二个我想娶的女子了。’
她热泪盈眶,这对她而言是最大的赞美,也是前所未有的情话。
‘让我们当一对不遵于传统的夫妻吧!让我做这世上唯一能亲手给你自由的男人。反正我是个不懂爱的男人,也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将来你若发生任何事就让我来承担,我会在你身旁不远守护你。’
这句话,让晓中久久不能言语。这句话,让她此刻站在天主的面前。这句话,让她在极度的喜悦中尝到悲哀。她为了他那番话,终于点头同意结婚,但是到这一刻这一秒,她仍然在想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要的真的是这样吗?一切好像都尽如她心意。她和勾烨结婚了,他答应让她自由的追求她想追求的理想,她从父母的控制下脱离,她能再度进行革命活动,这些都是勾烨给她的。牺牲了他自己的自由,给了她最大的自由。
万一,未来他遇到比她更好的女人,他却不能再结婚了。
万一,她有一天为革命而牺牲,可以想他要承担爹地妈咪多大的责难。
万一,他需要妻子在身旁,他需要子嗣的时候,她这个妻子不能陪在他身边,他是不是会开始恨她?他难道不会怨恨她的自私将他推入痛苦渊吗?
就算以上这种种事都不会发生,他也不可能恨她,那她自己呢?她能不恨自己的自私吗?
“段小姐,请回答,你愿意或不愿意?”神父再度发问。
勾烨的目光透过层层白纱凝视她,他无声的以口型说;“不要担心,相信我。”
是的,她什么事都依赖他,他将她宠坏了。晓中闭上眼,痛苦的在内心低语:我爱你,勾烨,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爱你,因为我这么这么这么地爱着你,所以,请你愿意我!
“晓中?”她不舒服吗?勾烨担心地伸手要扶她。
她突然睁开双眼,直视着神父说:“对……对不起……我,我欺骗了大家。我利用了他的好心,真是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勾烨!对不起!”
像一朵骤然被强风刮走的云儿,晓中掀起白纱礼服的裙角,在众人措手不及中,奔向教堂之外,消失在门外。
“晓中!”勾烨的大声呼唤传到她的耳中,但是她已经无法再回头了。

一切,真的要结束了。
上海,一个月後,红子菲喝地一声将马儿停在“红门”前。“大小姐,你回来了。”子绯高兴地跳下马,“别叫我大小姐,现在我已经是’ 都’ 夫人了。”她走进屋子里,“爹、娘在家吗?哥哥呢?”
“老爷与夫人都在,至於帮主他到天津去了。”
“每总是那么忙,世界上哪有那么勤快的狮子,我看他那’ 西方狮’ 的名号,干脆改名叫做’ 西方蚂蚁’ 好了。
反正早晚有一天他这支勤快的蚂蚁会被西方神佛召唤,说他太过勤快工作,天主看不过去,要他早早进天堂。“红子菲一边唧唧嚷嚷、一边往帮内走去。是的,这儿就是他娘家”红门“帮,与”龙“帮同为上海最大的地下帮派之一。
“菲姊姊,你回来了。”
“瑞凝。”她笑着和这名娇小美丽的女子打招呼。“不错嘛!继天哥将你养得好,越来越是白嫩可爱,我好想咬一口喔!”
被地捉弄的小脸一红,“你又拿我开玩笑了,菲姊姊。”
“哈哈,谁让你每都脸红得那么可爱。”子菲笑吟吟地搂着她的腰,“怎么样,肚子有没有消息传出呢?咱们两个来比比看,谁先怀孕好了。”
“小心让继天听见这些话,认真起来,倒楣的是文嫂子。”季青岚从大门里走出来,“最近你没事常跑回’ 红门”,
东方龙都不说半句话吗?“
“你以为他闲闲没事,学你这’ 笑面杀手’ 躲在暗伤人吗?”红子菲伶牙俐齿的反讥回去。这是她和季青岚从小到大玩惯的耍嘴皮,越毒他们越乐。
“今天,我认输行吧!”他抚着胸口。“有人约我去理些事情,不能陪你们玩了。”
“去吧!去吧!少烦我们。”正要把季青岚打发走,子菲却临时想到一件事,她拉住青岚到一旁咬耳朵。“怎么样,我那位朋友的情况是不是好多了?”
“你是问’ 段姑娘’ 吗?”
子菲点点头。“唉,想到一个月前她突然跑到龙帮来,要我帮她找个落脚,我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晓中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以前她那神采飞扬的模样是我们这群女孩子里头最帅气的。现在这样落落寡欢的,实在不像她。今天我来这边,就是想找她一起去听戏,你想她会不会愿意跟我出门呢?“
“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季青岚点头,“这几天她也比较开口说话了:也许会愿意出门走走换心情吧!你也可以劝劝她,早点把她心里想的男人给忘掉,反正天涯何无芳’ 草”像她那么好的女孩子应该很容易会再找到更好的对象。“
“你这么肯定她是为情消瘦?”子菲笑说。
“凭我多年经验,错不了。”季青岚点点她鼻头。“好,我要走了。如果需要我这根草服务,随时都可以告诉我嗯,子菲。”
“谢了,季大哥,我会的!”
季青岚来到和人约好的酒馆内,一进门就看见华靖冷凝的脸色,以及杰米・蓝恩痛苦的神情。“怎么回事,你们好像都快封了还是怎的,今天不是说要来帮勾烨找人的吗?”
华靖歪歪唇角,杰米叹口气,顺应着他们的目光,季青岚看向坐在酒馆里一杯接着一杯喝个没完的男人枣
勾烨。最近是怎么回事,似乎很多人都感染了失心疯。
他总觉勾烨难过的神情跟某人很像,和准呢?……他又一时想不起来。
“这样子喝下去,对身体不好吧?”季青岚走到他们身边,低声说道。
“还用得着说!”杰米最生气,“可是,接连找了一个月却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你说这时候他除了借酒浇愁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听说是结婚时新娘子逃了?”季青岚问道。
“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杰米说到这边又是一阵怒火。
竟敢抛下他心爱的勾烨,哪个不长眼睛的女人,竟然会抛下这么好的男人逃婚!不说还好,越说他越火。“我真不懂像这种女人让她跑了就算了,为什么瑞克却要死心塌地不断地找。找到那女人又如何呢?”

“不要说她的坏话!”勾烨口齿不清的说:“她,谁也不许骂她!”
“好好好,我知道,不说就不说。”杰米叹口气。“爱情病入膏盲症,无药可医的那一种。虽然我以前说我很想看瑞克爱上一个人的模样,但我也没有说非得看他这么辛苦的……”
“听说爱情这种东西和麻疹一样,越晚得到,就发得越厉害、越要命呢!”季青岚摇头说道:“眼前就有一例。”
华靖终於出手将勾烨手上的酒瓶拿下,他冷着一张脸把酒瓶往後一抛,恰巧抛进了店小二的手时,小二哥吓出了一身冷汗,华靖却像没事人的吩咐他们说:“不要再拿酒过来了,换成一壶热茶,快点。”
小二哥捧着酒瓶慌慌张张换成茶壶,动作迅速不敢稍有怠慢,为他们四人分别斟了一杯热茶。
“勾烨,”华靖一手撑起勾烨,一边喂他喝茶。“你再不清醒,要我们怎么帮你找到你那逃走的新娘子呢?你如果还想找到她,就快点振作起来。不然,我们三人就放你一人在这边醉生梦死好了。”
季青岚笑嘻嘻的说:“对啊,’ 冷面诸葛’ 说得有道理。
他可是很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勾烨你好歹也捧个场,快点把茶喝了,醒醒酒。“
“我……没醉。”勾烨挥开华靖的手,接过那杯茶,咕噜一口气喝下。“这么点小酒,哪能醉倒我呢?只是……”他摇摇头,“她为什么要逃?我都已经答应要给她自由了,为什么她要逃走?”
“这个问题谁也没法回答你;你还是快快告诉我们,希望我们怎么帮你找人,等我们把新娘子找到了,一定让她好好回答你,行吗?”杰米说道。
“凭借着我们两大帮派的力量,想必很快会有消息的。”季青岚站在朋友的立场地说道。
“在那之前,你必须先恢复以前的朝气。”华靖冷冷地说:“像你这样子,就算我们找到你的新娘子,她也认不得你了。”
勾烨摸摸下巴,的确,最近这几大他都没什么心情梳洗打扮。“小二哥,给一个房间。”
“你终於想休息一下子?”杰米很高兴地说。
“现在没有时间让我多休息。”勾烨站起来。你们等我一下,等我梳洗完後,再下来和你们商量如何分配寻人的范围。我一定要找到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到。“
季青岚看他离开後,“热恋中的男人,真是让人受不了。”
“算了,这对他也是好事。”杰米叹道:“比起以前什么人都不在乎的勾烨,现在的他反倒多了几分人气,让人觉得容易亲近多了。”
“嗯,这也是事实。”
“喂,你开心一些,好不好?”子菲愁眉苦脸地说:“你这样子愁眉不展,连我看了心里都要难过。我可是找你出来看戏的,结果你脸上的表情比起苦旦还要苦,说不定大家全看你而不看戏了。”
“抱歉,我还是不该出门的。”晓中低沉地说。“哎呀呀呀!”子菲这下更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你别难过嘛!我只是希望你能再开心一点而已。
好好好,你喜欢怎么演苦旦,就怎么演苦旦。天知道,我还不会安慰别人了。哎呀。“
“子菲姊。不要紧的,等我们进戏院看戏後,或许晓姊的心情就会好多了,是不是,”瑞凝被拉来做陪客,倒是做对了。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安抚人心,毕竟过去安抚那一大家子的经验也不是自学的。“就让晓姊姊静一静吧。”
“都是你不让我知到那个男人是谁,否则我就去把他揪出来骂一顿,怎么可以让我们晓中伤心成这副样子呢?
过去你多自由洒脱,现在为了他而愁眉不展,真让人看不下去。“子菲气嘟嘟的说:”迟早我都要找到那家夥,好好痛斥他一顿。“
晓中忙抬起头,“不要骂他,这不是他的错,是我……
是我自己不好,我应该早点拿出勇气来告诉他,是我作茧自缚,怪不得别人。“
“哼,他把你害得这么惨,你还替他说话!”子菲不悦地掀掀眉头“我知道,我不说就是了。”
车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晓中望着窗外的影物,她又重回上海了。不管如何,香港是无法待下去,爹爹妈妈在广州一带势力太强大,她不能藏在那儿而不被发现。可以去的地方有很多,她却只想到上海,因为这儿有他在。
勾烨,他是不是已经忘掉她了?
事情都过一个月了,说不定他已经把她逃婚的事忘掉,并且接受其他女人的安慰,不再将她放在心上,这样也好,是她负他在先,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局。那,为什么她夜半醒来梳头仍然湿湿的?为什么现在看到上海市的一景一物,还会联想他们初见面的情景?为什么她还是有股冲动,想要问子菲有关他的事?不行,她绝不能问。一开口,子菲一定会知道,她口口声声骂的“那个家夥”就是勾烨!她不能再给勾烨惹麻烦了。

马车夫喝声传来,马车停在一座戏院前。“大世界戏院已经到了,帮主夫人。”
她们三人下了马车,子菲皱着眉,仰望这座老旧建筑物,十分不解的看着晓中问道:“你确定你想来这边看戏吗?城西那边开了几家新戏台,比这间要气派、干净多了。”
“在这边就好。”再也不能见到勾烨,哪怕只是旧地重游也好。
子菲对她难得的坚持感到好奇,但是不敢再多问,担心又会让晓中想起伤心的往事。“好吧,小六子请你去买票,记住要包厢喔。”她揽起晓中和瑞凝的手,“我们一起进去吧。”
她们正要越过马路,进入斜对面的大世界戏院,子菲却看到两、三匹很眼熟的马被拴在戏院隔壁的酒馆前,那好像是……“等、等一下。”
瑞凝也看见了,而且现在正推开酒馆前门,走出来的人不就是季青岚那夥人吗?“季大哥!咳,华大哥你也在啊!”
子菲高兴地牵着晓中和瑞凝跑到酒馆前。“说什么有人约你理事情,结果却跑来喝酒,真是的,青岚哥你下吹牛不打草稿,小心破牛皮嗯!”
“红大小姐你就放我一马吧!我是真的有事。”季青岚推推华靖的肩,“不信你问他,华靖总不会说谎。”
“真的吗?”
华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子菲例嘴一笑,“好吧,这就放过你。”“段姑娘愿意出来看戏了吗?”季青岚对晓中温柔地笑说:“出来透透气,对你有好的。”
“谢谢。”晓中转头对子菲说,“你们聊,我先进戏院……”
“你们挡住门口了,老弟。”杰米边推开门、边带着勾烨走出酒馆。“在和什么人聊天啊?这儿可是人家出入口,别挡住人家的财道。”
晓中在那一秒里变成一座僵硬的雕像,这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吗?为什么她竟会在这地方遇上了他,当晓中看见他时,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是他,真的是勾烨,他看起来还不错,就是略显憔悴了些。会是因为她吗?
起初勾烨并没有注意到站在子菲与瑞凝身後的她,但是当他发现有一道炽烈的目光透过空气传来时,他直觉地抬头迎上她的视线,“晓枣晓中!”
她止住自己差点哭出来的声音,掉头转身就跑。
“不要走,等一下,晓中!”他终於找到她了,不管这她跑到哪里,他绝不会弄丢了她。他万夫莫敌的气势,不管交通规则,冲入重重的人群,追着晓中的背影而去。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难道,我这些天来一直在骂的男人竟会是枣勾烨?”子菲说。“呃,这下子的确应验古人的一句话。”季青岚叹口气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不晓得他们是否会顺利。”瑞凝担心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安啦,勾烨一定会追上她的。”子菲拍着胸脯说:“凡是我红子菲牵的红线,绝不会有半点差池。”
有人在她背後噬鼻。子菲斜眠华靖一眼,“你有所不满吗?冷面诸葛。”
“我回帮内去了。”既然现在不需他帮忙找人,他还不如早点回帮中去睡大头觉。“请帮主夫人不要玩得太晚,帮主会担心的。”
“真可恶,装什么酷样子。”子菲在他身後又是做鬼脸,又是吐舌头,“早晚会轮到你的,华靖。”
“不要跑,你为什么见到我要跑呢?好不容易大步追上她,勾烨喘息着将她搂入怀中,紧紧地抱住,”我终於找到你了。“
晓中强忍住泪水。“放开我。”
“不放。”他蛮横的说。“你……大家都在看我们了。大马路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除非作答应我绝不再跑走,我才放开你。”他紧迫盯人的望着她说。她看起来也瘦了,这几天她是不是没有好好正常的吃、睡呢?
“我答应你就是。”晓中仰头望他,“现在你总可以放开我了吧?”
他稍稍让步,仅握住她的手腕,“这是你不会轻易逃跑的保证,跟我来。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不管她在背後急急迫问,他一心只想带她远离人群,迅速地穿越过车来人往的大马路,走到海滩头公园里。

中午时分的海岸边只有寥寥数人在散步,宁静的空间只有浪此起彼落的拍岸声。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边?”晓中害怕直视他的眼。
勾烨抬起她的小脸,这张日夜出现在他梦中折腾他的脸。“为了……这个!”他低下头,热情而又狂野的席卷她双唇,就像海浪毫不客气地卷起细浪,邀它共舞。他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她,直到他们俩谁也说不出话,彼此的心跳决得分不开谁是谁的。
“你这傻瓜,为什么逃婚?我真的那么不值得信赖吗?”
骤然被他这一骂,晓中终於忍不住让泪珠滑下双颊。
“不要哭,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找你找得多辛苦?该哭的人是我。”他气急败坏的说:“我真的那么不可靠,让你宁愿选择逃婚也不和我结婚?或者是,你觉得逃婚更能带给你自由?你可以这样抛下你爹地妈咪不管吗?他们也担心得要命,香港都快被我们翻烂了。”
她实在说不出口。
“你说,为什么要逃婚,如果你不好好讲清楚,我一定要打你一顿屁股。”
晓中被他的威胁弄得破涕而笑。“你敢!”
“我敢不敢,你试过才知道。”他见她露出笑脸,心又安定了些。“说吧,我知道你不可能讨厌我而不想和我结婚,那么,原因究竟是什么?”
“……”也对,她总不能老是瞒着不告诉他。就算会丢脸,也要她给他一句话。“我原本并没有计划要逃婚的,对不起。”
“如果你有事先计划,我一定会察觉,也不至於被你丢在教堂,像个呆子。”
“真的对不起!”晓中双眼一暗,“可是我真不能嫁给你,我不愿意利用你。因为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究竟是自由呢?还是能留在我心爱的人身边,当我站在天主面前,这两个问题快将我逼疯了。我没有办法,这么自私地将你推入这桩便利我的婚姻,我就是办不到。”
她的回答让勾烨唇角扬起一边笑意。“你再说一……谁是你心爱的人?”
晓中脸嫣红了,“当……当然是你。”我要听你亲口大声的说。“
他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她融化了,就算那是他们共度时,她也没有这么强烈的酥软感,“我……我爱你,好久好久了。”
紧紧地抱起她,他一遍又一遍地带她旋转,直到他们头晕眩地坐倒在沙滩上,他才俯下身无以温柔地亲吻她。
“我等你这句话,好像等了一辈子。你是我的奇迹,晓中,你的爱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礼物。”
她揽着他颈子,“你不怪我将你扔在教堂里吗!”
“我这辈子绝不原谅你这件事。”他霸道的说。她咬咬唇,泫然欲泣。她没资格要他原谅。
“除非……”他使坏地眨眨眼,“你这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为我生儿育女,守候我一辈子。这样我就考虑原谅你。”
曾几问时她,为了要兼顾革命与他的爱而两难,但是经过这一个月磨练,她晓得勾烨在她心中已经远远超过了国家的爱,她虽然满腔热情要贡献给国家,但是在革命之前,她爱勾烨爱得更是无法自拔……为了他,她宁为恋爱女子。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让你原谅我。”她点点头,笑中有泪的说。
“相信我,小傻子。”勾烨抱着她,一起凝视着岸边逐渐西沉的太阳,“我会找到一个方式让你拥有我和你的情夫。”
“情夫!”她吓了一跳。
勾烨潇洒的笑道:“你的革命事业,不就是我永远的情敌吗?”
“你……愿意让我那么做?”
“革命并不完全是冲锋陷阵,你也可以从事好比文宣或是募款的工作啊!总之,一定会有你能胜任的事。只要有心,绝对没问题的。”他温柔地亲吻她的发,“找是真心爱你,所以也希望你能在你选择的人生上,无怨无侮。”
“谢谢你。”
“傻瓜,”他抱她站起身,“跟我道什么谢!要谢就谢你自己,谁让我爱上了一个热情、顽固又特殊的个革命党,段晓中。从我爱上你开始,我就已经知道我这辈子多了个永不结束的任务。”

“什么任务?”
“不论何时何地,我都是扮演你老公的不二人选。”
“你……讨厌。”
“哈哈,我还会更讨人厌呢!”他将她抛到空中,然後牢牢地接住,“现在我们要去找最近的一张床,好好弥补你欠我的情债,老婆。你有没有意见?”
晓中勾着他颈子,诱惑地说:“我……等……不……及了。”
远红红的太阳仿佛在见证这段爱情似的,迟迟不肯西沉,直到沙滩上留下的脚印映着蓝天、海色,也已经消失於浪下,它才缓缓地带着微笑,消失在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