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hyuki猴

作者: 自由版工 26-2-22 1:32:21 16215
以父之名

Chapter 1
[Thomas]
第一眼看见他,我就知道自己捡了一头小狮子――琥珀色的眼眸,眼神稚气却高傲;与生俱来的野性张扬起浅色的发丝,硬朗地遮住眉形,却遮不住眉宇间天生的王者气度。
“Jackie?”我看着手中的档案,念了一声他的小名;一抬眼正对上他蓦然圆睁的眼睛,望见眼底一抹陡然窜升的火苗――小,却燃得烈;但只一刹那就被迅速低垂的眼帘遮住,藏得妥帖。
“看样子你好象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啊。”我抿了抿嘴,心底莫名窜升的笑意微微抬高了唇角――大概是这样,因为一直站在我身边的Shakira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不说话,底垂眼帘看着我面前的桌面,紧抿的唇像在品味着什么似的努了努,最后抬头直视我的眼睛:“只有我父亲才这么叫我。”
“是么?”我念叨一声,不置可否地重新埋首于手中的档案。整个房间随之安静下来,唯一能听见的只有我翻动纸张的声音,还有他相比于我的手下略显粗重的呼吸。
他的呼吸很不稳定,听得出紧张,还有些微的懊悔――大概是怕自己刚刚的“顶嘴”破坏了我对他的印象。
但其实我并不介意这个,相反,我还相当欣赏他的态度;而且不论他的态度如何,只要他是Jack Jang,我就一定会收养他。
沉默大约持续了十分钟,我合上档案夹再度看向他,正好看见一滴汗珠自他的额角滑落。
“我得给你取个中文名字。”放下档案夹,我换了个坐姿,突然就有一个字跳进我的脑海――
“桀,就叫桀!”
他愣了一下,显然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微张着双唇盯着我,模样有点傻。
我突然又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只扬了扬眉,把话完整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给你取个中文名字,叫桀。因为我们是华人,所以必须得有个中文名字。”
“也就是说你决定收养我了?”他好象一下子明白了,却又不太确定地追问一句。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良久才象征性地轻点一下头;立刻就看见他轻舒一口气,松开了之前一直紧紧捏着的拳头。
**********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桀绝对是个可造之材;因为他的个性很强,却懂得控制――虽然当时他还不能控制得很好,但以他十二岁的年纪来说,能有这样的意识就已经很不简单。
我想他的这种意识多半来源于他的父亲――他的父亲,John Jang,张乔,这个城市里曾经的三大巨头之一;跟我一样是城里第四代的华裔,一直是我相当欣赏的一个人物。
John比我大十七岁,但是因为辈分相当,我还是见过他几。他是那种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喜欢上的类型,很喜欢笑,对谁都是一副可亲的笑脸,似乎不管是怎样的人,对他都很难讨厌得起来。
但他并不是没有脾气,相反,他的性格相当霸道;只不过他很懂得控制,如非必要决不轻易显现――就像一头雄狮,平时总是闲散地四游荡,只有在被别人侵犯领地的时候才会显露出爪牙。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见过狮子的爪牙――虽然只有一,却让我记忆刻。
那一,踩进狮子地盘的是我哥哥Steve;他刚刚接管了帮会,就招摇似的带了我和几个手下去了13号街John的酒吧里狂欢。
本来这也没什么,荣登老大的位子本就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就算一时兴奋闹得过了点,John也不至于插手阻挠。但是偏偏Steve犯了John的忌讳,带了2克白粉过去,还顺道就在John店里做起了生意。
道上的人都知道,城里三巨头里只有13号街的Jang氏一支不做毒品生意;而且自从这一支传到了John手里,这个传统就被沿袭得更为严格――John绝对不允许13号街有毒品出现,任何人,只要被发现在13号街犯毒,都会被挑断脚筋扔出去。
应该说,John那天是给足了Steve面子的;因为看在我们来两支都是华裔,而我父亲又刚刚去世不久的份上,他只是烧了那2克货,并且请Steve离开13号街。

然而那个时候Steve气势太盛,又喝了不少酒,根本没把John放在眼里。
记不太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两边的人忽然就打了起来。我也参与其中,用椅子砸破了一个家伙的光脑壳。但是那儿毕竟是John的地盘,而我们一共才去了不到十个人,自然很快就居于劣势。
几个手下都被放倒了,我也受了很重的伤,左眼几乎什么也看不见。Steve大概被打红了眼,被逼到墙角的时候居然顺手拎起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的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做人质――他的刀胡乱地抵着男孩的脑袋,颤抖的刀锋划伤了孩子额角的皮肤。
血从孩子额角渗出的刹那,狮子眼里闪过一道凶光。我意识到危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窜到了Steve面前;接着,酒吧里就响起了Steve的惨叫。
当时我并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见John从Steve手中抱下了孩子,而Steve捂着原本握刀的手跪在了地上。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涌出来,流在青石的地砖上,形成大片暗红。
后来我知道,John当时是用Steve的刀割断了他的手筋;Steve的右手从此废了,纵然经过最好的治疗也顶多只能端得起一只茶碟的分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拿枪。
由于这个原因,当时刚满十八岁的我便接替他坐上了帮会老大的位子;因为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圈子里,不能拿枪就等于完全没有生命的保障,更不可能承担得起一个帮会的分量。
这样说起来,我现在的荣耀或许该有John一份功劳;但是在见到桀之前,我从没这么想过。
我甚至有些记恨John,虽然我对他更多的是欣赏;但毕竟是他毁了Steve,那个对我来说比父亲更加重要的兄长。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三个月前Jang氏一支与Martin那个老家伙伙拼的时候我才没有出手帮助任何一方――虽然表面上我只是出于帮会的利益坐山观虎,但事实上我的做法中参杂了很多私心。
由于叛徒的出卖,John在那场伙拼里丧了命。这个城市从此脱离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全城的黑帮只剩下Martin和我两个角头。
Martin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伙拼之后明知我吞并了Jang氏一支除了13号街以外几乎所有的地盘,却一句话也没说――我明白他的意思,顺势把我觉得越来越烫手的毒品生意丢给了他。
那老家伙似乎相当满意,以为从此就垄断了城里的毒品市场,可以高枕无忧地赚尽隐君子们口袋里的钞票。但他却忘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Jack Jang,Jang氏一支嫡传的继承人,John Jang的儿子并没有死;现在,他用我给他取的名字:Jack Simen,西门桀。
**********
我不是什么伪善的圣人,从来没有想过要对桀隐瞒我收养他的目的。桀也很坦白,从一开始就让我知道他答应换用我的姓只是为了能让自己平安长大,能有一个靠山,让他读书,让他学所有要扳倒Martin所必须学会的东西。
我和他之间,存在着一种默契,一份不成文的协议;我们各取所需,遵循的是合作上的道义。
这样一种认知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忽略了桀其实还是个孩子;他有孩子的脆弱,也像所有孩子一样会孤单、会害怕…会哭。
让我发现这一点的是Shakira。她是我的情妇,一个红发褐眸的拉丁美人;从十七岁就开始跟着我,当时在我身边已经待了五年。
我并不爱她,但却相信她。我的生活起居全部由她一手打理,而且我很早就默认了她是这幢房子唯一的女主人。
Shakira其实并不喜欢桀――这是桀来的那天晚上她躺在我怀里告诉我的。她眼含着嫉妒望着我,告诉我白天我一共看着桀笑了三。
三,的确是个挺惊人的数字;对于一向以冷酷出名的我来说,能在同一天内接连露出三笑容的确是很不平常。而这样的不平常,看在一个一直渴望看见我笑容的女人眼里,自然会引起她天性的嫉妒。
Shakira是女人,却是个好女人;她虽然嫉妒,却从来没有忘记过作为这房子的女主人的责任。
她很仔细地照看桀,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我哥哥Steve的儿子――我的年纪还太轻,要收养他只能借用Steve的名义――但是那天之前我并不知道她除了打理桀的生活必须品之外,每天夜里都还要起来一趟去看看他的情况。
那天城里刮台风,雨很大,还不停地打闪。有一个雷特别响,就像在我头顶炸开;我惊坐起来,发现Shakira不在身边。
那样的时间、那样的环境,本该睡在身边的情妇却不在身边,难免让人觉得诡异。我下意识地起床,抓着枪走出房间,正好看见她端着个水杯从走廊尽头桀的房间里出来。
看见我,Shakira显得有些惊讶,快几步走了过来问我:“我吵醒你了?”
我摇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杯子――空的,杯壁上挂着些乳白的痕迹,看来之前里面装的是牛奶。
“这是干吗?”我有点奇怪――印象中那孩子应该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他睡得不太安稳,刚刚还在哭呢。我让他喝杯牛奶再睡,可能会好一点。”她一边回答,一边跟我走回卧室,把杯子搁在梳妆台上,打算第二天早上再收拾。
“他哭了?”我有些吃惊,实在很难想象那头个性激烈却表现得比一般孩子都要冷静的小狮子居然会哭。

“是啊。”她点头,看出我的不信,耸耸肩坐到床上,“可能是做了噩梦吧――到底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啊。”
我没再说话,躺下来打算继续睡觉;心里却似乎揣进了疑问,怎么都睡不着。
翻来覆去滚了几遍之后,我起身去了趟洗手间;没有回卧室,直接去了桀的房间――我得看他一眼,不管他是不是在哭,至少可以给我的疑问一个确定的答案。
谁知道推开房门我却真的看见他在哭――他缩在窗台边的高背椅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窗外不知名的地方,有一声没一声地抽泣。
我看他一定哭了很久,因为他的脸和嘴唇都红得很厉害,露在睡衣外面的手脚却冻得发紫,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下意识地,我走了过去,脚步声惊动了他。他转过脸来看向这里,眼神却涣散得几乎没有焦距。
“Jack?”我试着叫了他一声。他却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望着我――不,只是望着我过来的方向,眼神很空洞。
我突然有种无力感,因为明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做――现在的他根本就只是一个被噩梦或是别的什么吓哭的普通孩子,而我还没有到做父亲的年纪,从没有过哄孩子的经验。
但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不能就这么放着他不管;于是我吸一口气,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压低了嗓音又叫了一声“Jackie”。
这回他有了反应,涣散的眼神一点点凝聚起来,最后定在我脸上。
“Daddy?”他小心地叫了一声,唇愣愣地张着,脸上的表情很迷茫;下一秒却又皱起了眉头,嘴委屈地撇着,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气。
“No!Dad has died!”他尖叫着从椅子上跳下来,冲到床边摸出一柄法式的橡木柄小刀紧紧攥着,刀尖对着我。
“You killed him!I saw it!”他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一连串的英文,不时挥舞手里的小刀,很明显父亲被杀时的情景已经随着之前的梦境扰乱了他的心绪。
那小刀不长,却很锋利。我怕他伤到自己,慢慢靠过去,突然出手捉住他握刀的手。
他奋力挣扎,几乎纽断自己的手臂;双脚还不停轮换着踢我,挣扎间有好几脸都差点撞上锋利的刀尖。
无奈之下,我只得重击他的后颈,让他暂时昏厥。“咔啦”一声,刀子应声落在了地上,他也随之瘫软在我怀里。
我把他抱上床,又弄来点热水把他的手脚都擦了擦才替他把被子盖好;长舒一口气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挂满泪水的脸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滋味挺酸,又有点涩;像是有一种负疚,让我很难理解――毕竟,就算我有再多的私心,John Jang的死都绝对与我没有直接的联系。然而即便是这样,一想到桀刚才的模样,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叹气。
用力闭了闭眼睛,我又去拧了条热毛巾来替他擦脸,却无意间在他的额角发现了一条挺眼熟的伤痕――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当年Steve在John店里抓来做人质的孩子…原来就是John的亲生儿子。
John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而毁了Steve一只手。这样的的理由即使是上帝也无法反驳,而我,就更没有立场。
但是很多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再来辨析究竟谁对谁错已经晚了,而后悔或是补偿之类的说辞既没有意义,更不符合我做事的风格。
只是,有些东西不得不改变了…就比如我和桀之间原本纯粹的协议关系。我在合作的道义之外,不可避免地多了份责任――一份原本属于John Jang,现在却绝对该由我去承担起来的责任。

Chapter 2
[Jack]
踏进那幢大房子之前,我并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改姓“Jang”以外的姓氏――虽然我去那儿的目的就是想要那房子的主人收养我,但是关于姓名的问题我真的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因为这样,所以在那个决定收养我的瘦高男人带我去办理入籍手续的时候,我看见户籍登记员在表格里写下的“Jack Simen”才会下意识地按住他的手,眼睛直瞪着他大叫“Why did you change my family name? It’s Jang not Simen!”
那个登记员茫然地看着我,接着望向我身边那瘦高的家伙,好象根本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其实是那男人的意思,猛地抬头看向他,心里瞬间涌上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你只说要给我取个中文名字,可没说要改我的姓!“我愤愤地冲他说着,咬牙瞪他;却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以免给他我对他太不礼貌的印象。
他也愣了一下,好象并没有想过这会是个问题;接着低头正视我的眼睛:“我以为你知道,办理入籍手续有一项内容就是要改姓我们家的姓,姓Simen,西门。”

“没人告诉过我!”我提高了音量,惹得周围的人都看向这里;我并不想这样,所以闭上嘴看向自己的鞋尖,心头的火苗却久久压不下去,逼得我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
“那么现在我告诉你了,你的意见如何?”他出了口气,沉声问我,然后静下来等待我的回答,似乎并不着急――我看见他的脚尖一下一下轻而缓慢地颠着,身体随着某种固定的节奏轻轻晃动。
他的态度让我觉得有些难堪,我觉得我必须冷静下来,不能总像个没长大的野孩子一样乱喊乱叫。
吸一口气,我把手插进裤兜里、捏紧,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总是浮现父亲的模样,还有他被人杀害时的情景。
突然间,我明白我该怎么做了,重新抬起头望向那家伙一直静静看着我的眼睛,屏住呼吸,轻点了一下头。泪水却在这个时候涌了上来,蒙住眼睛;我努力了好久才没让它们没出息地掉下来。
“OK”他打了个响指,像是舒了一口气,转头让那登记员接着填写表格;眼里似乎浮上一抹笑意,但是闪得太快,我并不确定。
“But just end of my eighteen!”我紧跟着又添上一句,微微掂起脚扒上那个高柜台,看着登记员在我的名字后面写完那个“Simen”,接着在收养人那栏里填上“Steve Simen”。
**********
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认为那个瘦高男人的名字就叫Steve,但是后来我才知道Steve其实是他哥哥的名字――他以他哥哥的名义收养了我,原因好象是他的年纪太轻,还没有资格领养像我这么大的孩子。
而他的名字,应该是叫Thomas,Thomas Simen,西门东。
东是城里除了我父亲之外的另一个华裔黑帮角头,据说十八岁的时候就坐上了帮会老大的位子,在东区是排行第一的狠角色。
父亲和他,两人以13号街东头的老啤酒街为界分管城里所有的华人帮会;行事和作风都有很浓重的东方调,唯一的差别恐怕就在于对毒品生意的态度。
东做毒品生意,而我父亲坚决禁止手下的人犯毒――这应该是我们这一支祖传的规矩了,只是父亲将之沿袭得更为严格。
或许就因为这样,父亲才会遭到老混蛋Martin的仇视,引发之前的那场伙拼。而伙拼的那天――后来我听说东那天就在酒吧外面观战,也带了不少人,却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出手帮我父亲的忙。
我记得父亲跟我说过,在这个城市里混黑帮一定要记得一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知道东当时只是严格奉行这道教条,出于自己帮会的利益坐山观虎――我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责怪他或是恨他。
但是我恨透了Martin,还有那个吃里爬外的混蛋Karl;我对父亲送我的橡木柄小刀发誓,一定会亲手拆了这两个家伙的骨头!
不知道是不是报仇的欲念过于强烈,住进那幢大房子的头三个月我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我总梦见父亲像平常一样牵着我沿着13号街的小石板路去大磨房喝当天新磨的豆浆。我们鞋底上的鞋钉磕在清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低沉而清脆的声响。
但是一转眼,那场景却又变成了13号街上父亲经营的酒吧――酒吧里光线昏暗、人声嘈杂,到都是乱摇乱晃的黑黄人影,弄得人眼缭乱。
忽然间,我听见了枪响――很尖锐,盖过了周围所有的杂乱。
接着,我看见了血――暗红的颜色,我在这酒吧里早见过不只一,却是第一看见它从父亲的身体里涌出来。
父亲倒在离我不到五步远的柜台外面,脸朝着我。隔着柜台下的玻璃板,我看见他脑门上多了一个黑洞洞的弹孔,血正从里面汩汩地往外流。
我总在这个时候惊醒,愣坐在床上;接着缩成一团没命地哭――不是因为父亲最后的模样吓坏了我,而是因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哭着的时候总有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我,接着递给我一杯热牛奶,让我喝完了静一下再接着睡。
手的主人叫Shakira,是东的情妇,这幢房子的女主人;那个时候也就二十多岁吧,却把房子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照顾我的起居,打理我在家里和到学校所需要的一切;虽然我刚住进来的时候有一阵总觉得她不怎么喜欢我,但是她对我的尽心尽责却还是让我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了好感。
我想,或许自己在潜意识里把她看成了母亲――不是开玩笑,除却年龄不谈,在我看来,一个母亲对待自己的儿子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我不想Shakira担心我,所以每都会乖乖地喝下牛奶,然后躺回被子里,重新闭上眼睛。但其实我根本没有睡着,因为脑子里断断续续浮现的画面实在让我的心情难以平复。
尤其是有一天城里刮台风,雨很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子上;天空中还不停地打闪,一个接一个的响雷几乎就在头顶炸开。
我实在是难以入眠,等Shakira走了就又爬起来缩在窗边的大椅子里看雨;心里不知道被什么闷闷地堵着,看着玻璃上大片的雨水滑落,眼泪就止不住地又落下来。
我并不清楚自己究竟那么待了有多久,只是觉得周围很静,好象连时间都已经停止。我的神经不知是否因此而变得甚为敏锐,连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也能轻易惊动我――我看向门口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个人,看他瘦高的身材,应该是东。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自从领养手续办完之后,我和他就几乎没再见过面;我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都认为他对我的责任仅止于提供我成长所需的条件。
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在突然间产生了一种怀疑;怀疑那叫着我名字朝我走过来的人不是东,而是其他什么别有企图的人。
下意识地,我觉得我该警觉起来;但是之前因为伤心和哭泣而变得涣散的思绪和眼神却似乎很难在一时间重新凝聚。而我越是心急,要做到就越是困难;甚至原本我还清楚看见的一个人影,在瞬间居然就变成了两个。
我开始紧张,一动不动地坐着,盯着那两个人影过来的方向――他们也停了下来,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然后其中一个微微低下头,沉着嗓子叫我:“Jackie。”
我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只有父亲才这么叫我,而且那个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像。
“Daddy?”我小心地叫了一声,脑子更加混乱起来,也更急于看清那人的样貌;然而就在我即将看清的瞬间,脑海中却蓦的闪过一道白光;让我记起了父亲倒下的血泊,还有他身后举枪的身影和另一边看着他倒下的丑恶笑脸。
对了!父亲已经不在了――我看着他倒下的,记得他额上洞黑的弹孔。
他不会再来看我,也不会再微笑着叫我“Jackie”――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一定有问题!
反射性地从椅子上跳开,我冲到床边去拿父亲留给我的小刀;一回头正对上两张狰狞的面孔――Martin…还有Karl,果然是他们!他们来找我了,想像杀了父亲一样杀了我,好让他们永绝后患!
不过,没那么容易!看看我手里的刀!也许先死的会是你们!
我在心里念叨着,挥刀朝他们刺过去,几就要成功了,去又被他们闪开。
我很着急,急得头皮发麻,呼吸也变得急促;再举刀刺过去的时候有些操之过急,一不留神竟被Karl那混蛋捉住了握刀的手!
我不甘心就这么被制住,拼命扭动手臂想要摆脱他的掌握;却不料Martin从身后重击了一下我的后颈,我顿时失去了知觉,陷入一片黑暗。
**********
那天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醒来的时候脑子直发木,思维有些缓慢,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
Shakira说我一连三天都在发烧,躺在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模样挺吓人;我就在想,之前我看见Martin和Karl的事情会不会是发烧产生的幻觉。
但是我的橡木柄小刀却是真的不在了――我摸了枕头底下它原本搁着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摸着。
医生给我开了很多药,大大小小的药丸一要吃近十粒。我讨厌吃药,更不愿意总这么躺在床上;可是Shakira却很坚持,弄得我心情很不好。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着想,也知道应该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原因,我居然控制不了自己,还像个几岁大的小孩子一样冲她乱发脾气。
她很生气――至少我觉得她应该很生气――但却没有冲我发火,更没有放着我不管;反而很温柔地哄我吃药,还一直陪着我说话以免我觉得无聊。
我觉得…她越来越像我妈妈了,不过因为怕丢脸,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
但是我渐渐的开始喜欢对她撒娇――腆着脸冲她笑,然后向她要求一些之前我绝对不会要求别人帮我做的事情。
而她似乎挺喜欢我这样,总是笑着替我打理好;有时会像我见过的其他孩子的母亲一样拍我的头或是捏我的脸,叫我小无赖。
东对我的态度也似乎与原来有所不同――他在我面前出现的频率明显增加了,而且居然开始过问我的学业。
我有些疑惑,甚至怀疑他是因为嫉妒Shakira跟我的感情进展;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这样的说法又确实欠妥。
我不是笨蛋,不会傻到要把这种问题拿出来问他或是这房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Shakira;可我又忍不住总想揣测,有的时候从窗口看见他都要盯着他一会儿,看看他在做什么,思考他突然对我改变态度的原因。
或许就是这些看来无谓的揣测让我分了心,之后我做噩梦的数不再那么频;但是每当我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想起父亲最后的样子,心口也依然像被用力撕扯般的疼痛。
我想,那一幕我恐怕到死也不会忘记;就像有人拿了一把烙铁烙在了心里,即使有一天我的尸体都烧成了灰也依然会留有痕迹。
当然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忘记――即便不是为了仇恨,那也是我对父亲重要的记忆――我和他同在这个世界呼吸的最后记忆。
还有一件事让我耿耿于怀的,就是我的橡木柄小刀真的找不到了――枕头底下、书桌的抽屉…房间里所有的地方我都找过,却哪里都没有找到。

我不由地又回想起那天的噩梦,想要在其中找到一些线索,但是越是着急想要记起什么,想起来的东西就越是混乱得让我难以分辨。
无奈之下,我几乎放弃了;但又不甘心,走到哪里目光都会有所流连,就希望能在什么我不曾想到的地方重新看见那柄小刀。
不知道是不是我有些反常的举动引起了东的注意,有一天在走廊上撞见他,他叫住了我。
“你最近都在找什么?”他问我,顺着我的眼神四下张望,“不要告诉我你在屋里养了猫。”
“没什么。”我摇头,收回目光平视他胸前第二颗纽扣,不想被他知道太多――毕竟,有关父亲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隐私。
“是么?”他念叨一声,也不再追问;点点头朝书房走去,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又折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柄小刀递给我,“对了,这个还你。那天你做噩梦拿来捅我,被我拿走了;后来一直想还你,又老是忘记。”
我接过来一看,正是我的橡木柄小刀,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抬头想跟他道谢,却在他脸上看到一抹古怪的笑容。
刹那间,我想起那天夜里自己失控的表现;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在笑我大哭大闹的模样,以及不堪一击的身手。
脸上顿时着火似的烧了起来,我觉得很丢人,更有被嘲笑的屈辱。
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很没礼貌地瞪了他一眼跑开;没有理会他接着说的什么那天要带我出去的话,冲进自己的房间里就再也没有出来。

Chapter 3
[Thomas]
好面子是男人的天性,我一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自己就是个男人,从小到大吃苦忍痛、打落牙齿和血吞、即使害怕也要表现得临危不惧的事情做得数不胜数,为的就是一张面子。
但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还有一种好面子的做法就是不去接触那些会让自己觉得没面子的人;即使那人与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撞上了也可以避开,避不开还可以忽略。
桀似乎是谙其道――自从我把他的橡木柄小刀还给他、让他想起了我曾经看见他因为噩梦而哭闹之后,他就把我归进了黑名单,远远地看见我时总会立刻绕道避开,在走廊上无可避免地相遇了,就自动过滤当我不存在。
我觉得好笑,甚至想故意总让他撞见,看他的脸色青青红红地转换;但我始终没有这么做,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十月刚过的时候Steve从伦敦回来了――他去那里参加一个教会的庆典,所以我以他的名义收养桀的事情他知道得并不清楚。
但他知道桀是John的儿子,也知道John的死讯和我收养桀的原因。他什么都没多说,只是有一天跟我一起喝咖啡的时候偶然提出想要见见桀。
“为什么突然想见他?”我问他,不太清楚他的想法。印象中…他应该还是对John心存怨恨吧,所以我从没想过他会想要见桀。
“怎么?怕我对他怎样?呵呵,Tommy,你好象已经开始有身为人父的自觉了啊。”他喝了一口咖啡,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双眼睛还是跟从前一样邃,看不出什么实质的东西――就这一点来说,他依旧比我强出许多;如果现在坐在老大位子上的是他,我相信即使他的手废了,也绝对不会比我逊色。
“我没那个意思。”我摇头,“我清楚你的为人,纯粹只是好奇罢了,因为我没想过你会要见他。”
他还是笑,微微侧头看向窗外――外面刚下过雨,地面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有三个小孩正赤着脚站在对面的墙根下用粉笔在墙上划着格子玩游戏,背带裤的裤管卷得老高,露出两条在我看来短得很好笑的腿。
“名义上…他现在是我儿子吧。”许久,他靠进椅子里,重新看向我,“…我不打算结婚了,所以,我想见见我唯一的儿子。”
**********
Steve给了我一个很好的理由,所以我答应那个周末就带桀去见他。那个时候桀对我的态度已经缓和了许多――至少,我去找他的时候没有再被他忽略。
说服桀并没有掉我很多时间。我说得很清楚:他真正的养父、Steve Simen这个周末要见他。
他答应得也爽快,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在我离开他的房间之前突然叫住我,问我那天他是不是应该穿正装。
我猜他是在紧张,又或者是激动――总之他的情绪不太稳定,拳头不自觉地捏着,眼神有些闪烁,看起来跟第一来这里见我的时候很像。
我大概能明白那是为了什么,笑了笑,告诉他可以不用那么正式,但是周末那天他还是穿了一套黑色暗条纹的小礼服。

我是在下午把桀带到了Steve的礼拜堂的――那是Steve现在住的地方,他离开了帮会之后就参加了教会,并且成为了东区一带颇有名气的神甫。
他的教子很特别,几乎都是东区帮会里的人物。这些人在打打杀杀的生活之外居然还是虔诚的教徒,这一点在外人看来也许会很费解;但是我很明白,他们的虔诚与真正意义上的教徒的虔诚有着天壤之别。
他们不会去信奉上帝仁善的教条,从不斋戒,更不会禁欲;因为美食和色欲是他们紧张的神经最好的调剂品。
他们也不会去向上帝忏悔自己曾经干掉过多少个对手,或是又把毒品卖给了怎样一个家世清白的家伙;因为他们所认定的自己最大的责任就是对自己和帮会负责,如果由于手软或是一时的善念而使自己或帮会的利益受损,那才是最大的罪过。
然而这些都并不妨碍他们每周按时来到礼拜堂祈祷,跟着唱诗班高唱圣歌;就像早已明了圣诞老人并不存在的孩子每年依旧将装礼物的袜子挂在床头,他们寻求的仅仅是一种短暂的平和和安逸。
这样的心态我也常常会有,甚至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每走进礼拜堂便会不自觉地感觉到心境平和。
但是桀显然没有与我相同的感受――他只是茫然――听着圣歌、看着祈祷堂顶上华丽的欧式线条和伏在椅子上喃喃自语的人们,茫然而不知所措。
我看着他,抿出一抹说不清滋味的浅笑;将手插进裤兜里,在他看向我的时候冲他扬了扬眉毛,示意他我们要找的人不在这儿。
接着我领着他绕过最右边的一排椅子走向边门,一位年轻的教士在走廊里告诉我Steve正在园等我们。我谢过了他,带着桀走进园的时候正看见他坐在丛边的小圆桌旁边喝茶。
他身上穿着一袭纯黑的礼袍,看样子今天曾经主持过葬礼――那种闲静的气质和绅士般优雅的举止几乎让我觉得他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我们的圈子,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教士。
“啊,Tommy!”我正在看他的同时他也看见了我们,微笑着站了起来,叫了一声我的小名。
我冲他挥挥手,同时走了过去。桀跟在我身后,脚步和呼吸都很轻。
我感觉出他的紧张――跟第一在书房里见我时有所不同,似乎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我看看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接着转向Steve:“那,我给你带来了。你的儿子,Jack。”
桀似乎是僵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然后长舒一口气,慢而响亮地接着我的话向Steve道了午安。
Steve又笑起来,冲他点了点头,请我们一同坐下,眼睛里多了一分我看不太明白的情绪。
那情绪引得我思,却没有让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于是我暂且把它搁置一边,端起Steve替我倒的奶茶。
桀也端起了茶,却没有喝;整个人拘谨地僵在椅子里,模样像极了第一被带进寄宿学校的小姑娘。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从没见过他这样。Steve却好象明白了什么,微笑着看向他,然后以一种教学的速度端起茶碟,拈起茶杯,再优雅地将茶凑至唇边轻抿一口。
桀照着他的样子做了,僵直的脊背也随之放松许多,把茶碟重新放回桌上的时候冲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John和我的家里都是偏向中式的饮食习惯,从来没人教过桀英式的礼仪;而刚刚我们远远看着Steve喝茶是以一种纯粹的英式风格,桀因为自己不懂,所以才会紧张得不知所措。
我不得不再一承认Steve在某些方面的确比我强――虽然那也许仅仅是年龄和阅历上的差距,但至少我就不能马上发现桀过分紧张和拘谨的原因。
不过我并不担心,因为阅历可以随着经验的积累而增长,而我所身的环境又让我比一般人更容易积累这种待人事的经验。
吸一口气,我抬头看向他们,发现他们已经可以轻松地交谈;桀的眼中逐渐显现出几分对Steve的孺慕,两人之间弥漫出一种类似寻常父子间的和谐。
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们那些远在亚洲的同胞们经常提及的所谓“缘分”吧;就好象冥冥中有一种力量的指引,安排我收养桀,却不得不以Steve的名义,为的就是牵扯出他们不知在何时就被注定了的父子缘分。
心里有种古怪的滋味,像是轻松,却又有些失落。因为虽然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把桀当成儿子来看待――严格说起来,他的身份跟我一样同属城里华裔总帮会的第五代继承人,和我应该平起平坐――但在某些方面,我又的确曾努力过想要对他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但是缘分这个东西实在是不能强求的,所以即使失落,我也无能为力。
有些无奈地扬扬眉,我轻轻放下茶杯起身走开,远远地又看了他们一阵,举步离开园。
我请一位教士替我转告Steve说今天桀就留在这儿了,然后把车留在了祈祷堂边上的车库,步行回家。
回家的路上有一间珠宝店,橱窗里展示着一颗不大的钻石戒指。我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突然有种冲动想问问自己:是不是…应该结婚了。

当时我并没有考虑自己在那个时候想到要结婚究竟是出于怎样一种心态,但是我买下了那戒指,却又让它在口袋里一躺就是四年。
**********
这四年之间桀从城里一所很好的高中里提前毕了业,开始念大学。而我,还是靠着那些不能算是合法的营生赚钱养家,只是在某些方面开始逐渐有了一些变化。
其实早在John和Martin的伙拼之前,John、Steve和我就开始有意识地着手这一类的改变了;因为社会环境的变化和越来越严格的法律让我们不得不考虑改用另一种更为隐讳的方式让自己能继续生存,而不被政府当作反黑的枪靶。
John比我更早想到毒品,或许是因为他们一支从一开始就从不介入这项生意。但他似乎是急于求成了,为了保证自己的帮会不与毒品沾边,甚至不惜截断其它帮会在自己地盘上的财路,而且手段也过于严厉。
先是13号街,接着是Jang氏一支名下所有的行业及地盘;严禁吸毒、藏毒、犯毒,一旦发现,几乎全是极刑――这样的态度和手段,无疑是在政府与警方之外又给了那帮靠毒品吃饭的家伙们另一道更大的阻碍。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了Karl的叛帮和他与Martin的伙拼。应该说,这是他一生当中唯一也是最大的失误。
我算是吸取了他的教训,只是把自己高高挂起,却绝对不轻易去触犯其他人的利益。所以我在发觉毒品这东西越来越烫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它丢给了Martin――那老家伙的手下多的是心狠手辣的哥伦比亚人,最适合做毒品生意,这东西在他手里应该在一段时间之内仍然会有增值,而我自己也做个顺水人情。
但是单单脱离毒贩的身份并不表示我们从此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吃自己原来那口饭,要想真正转移政府的视线还要能有一项完全清白的营生来作障眼。
Steve转去担任教会的神职就是第一步。但这并不是我的计划,而是他的点子――他说虽然教会并不是真正的经营机构,但是在这个传统的天主教国家里,除却政府之外,教会无疑是最好的靠山。而且我们这些人又一直都爱在教会里寻求心理上暂时的平和,这样的做法实在是一举两得。
我很赞同他的看法,但更清楚我们不可能就此一步登天;因为帮会之中还有太多根蒂固的传统,而这些传统恰恰正是最大大绊脚石。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种“道上混的”嚣张;到哪儿都不怕自报家门,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混堂口的,手上不但有钱,还有好几条人命。
这种嚣张在刚刚打天下的年代是万不能或缺的一种财富,而在现在这种迫切需要稳定的时期就成了树大招风的隐患。
出于这些考量,我开始着手清洗帮内几个大堂主原本的档案,打算大钱让一部分元老移居去美国。同时我修改了几条帮规,遣散了帮里一批纯粹的杀手;给他们安排了普通的工作,不再像从前一样直接钱养着他们,让他们游手好闲地整日在街上闲逛。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不再需要替帮会效力,也不是说要他们从此走上正途不再杀人;毕竟我们还是帮会,而且在这个城市之中也并不只存在着我们一个帮派,原本帮会之中和帮派之间会存在的问题还是存在,我们仍然需要他们该出手的时候能出手。
只是在替帮会出任务之外,我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在政府看来较为安定的职业,让他们看起来像是良民,不会太过引人注目,让我们在防范其它帮派的同时不用再担心来自政府方面的威胁,日子过得可以稍微轻松一些,赚钱也不用再双份的本钱。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我的这份用心,就像一个王朝的改革之中,总会有人跟新政过不去。我刚一着手实施,这个原本看来内部平稳安定的帮会就起了相当的变化;首先就是几个元老拒绝交出手上的生意去美国,认为我是想吞并他们手里的生意,所以让他们去美国,再在那里做掉他们。
我能理解他们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他们虽然名义上是Simen家的元老,实际上却是各自为政,拥有自己的帮派和生意,仅仅是为了能与Martin抗衡才联合起来奉Simen家为首。
不过我一开始就考虑到了这方面的问题,并且作了充分的准备来让他们相信我的目的只是想让帮会能够更好地生存,而他们如果跟我合作也只会有利可图而不会存在任何危险。然而事情在进行的时候却没能像我想象中的那般顺利,所以我猜这其中一定另有文章。
**********
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我终于查到问题出在5号街的大块头Dick身上――他是现在13号街Karl的表亲,从前就一直跟Karl有来往;Karl曾经背着John透过他卖白粉,叛帮的时候还曾想拉他做帮手。
不过Dick不是那么没脑子的人,帮Karl卖货有利可图所以他干了;但是叛帮这种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道上的人唾弃的事情他死都没干,而我之所以会知道还是John出事之后有一他被人状告叛帮的时候为了拼死向我证明才说出来的。
但是这一,我却有足够的理由他以叛帮的极刑。因为我查到他身上的时候他正和帮里的两个元老商量如何着手干掉我,然后从教会迎回Steve坐镇帮内,再将他弄成傀儡。
被我查到了这些,不知道是该算Dick倒霉还是Steve的戏实在演得太好――他像所有人一样相信了Steve已经完全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了上帝,更在暗地里向Steve状告我的“恶行”的时候相信了他对我破坏帮内团结的恶痛绝。
“你打算怎么办?”给我放完了他和Dick谈话的录音,Steve微笑着看向我,眼睛里明明含满了邪恶,笑容却依然显得那么优雅圣洁。
“他极刑。”我看着他的眼睛,实在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从跟我拥有相同的脾气变成现在这种让人又爱又恨的性格,“而且,我会亲自动手。”
“是么?”他又笑,很不客气地在我的酒柜里拿出一瓶香槟打开,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递给我,“那不是又有好戏看了?”
“是啊――如果你肯买票的话。”我扬眉,接过他递过来的香槟;这个时候他才算说了句人话,让我“自己当心”。
我明白Steve是担心我因为生气而草率行动,但我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毛孩子,更清楚帮会里现在的情况绝对容不得我这的罚行动有半点的闪失,所以行动之前我经过了详细的筹划。
我了几个星期的时间去摸清Dick的起居习惯,知道他每周三晚上都会去西区的一座公寓找他的情妇,而且不带手下。而他去公寓之前,一定会先去一趟距离公寓两条街的一间小型超级市场买一打啤酒和两包保险套,所以我决定在那间超市附近动手。

紧接着到来的那个星期三就是我动手的日子。一早我先去了Steve的祈祷堂,喝完了下午茶才出来。
接着我一个人去了趟9号街上改赃车的车库开出来一辆改装过的赃车,沿着新建的环城公路去了西区城郊的小树林;一直待到吃过晚饭才从小路把车开到那间小超市附近的一条小巷,把车头对着大路停下,以便动手之后可以迅速从大路驶上环城高速公路。
大约十点左右我看见了Dick的车――改装过的别克,漆色是据说今年最流行的草绿色,很惹眼,也很难看。
他把车停在了我隔壁的一条巷子里,因为在超市门口停车可能会被开罚单。我看着他下车走进超市,停了五分钟才从车上下来,没有关车门,引擎也依旧轰着,为的是节省一会儿开车门和重新发动引擎的时间。
我走进他停车的巷子,站在驾驶室的门边。他从超市里出来看见我,瞪着眼睛朝这里走过来,大概是把我当成了偷车贼。
他并没有认出我,因为我穿了一身很旧的牛仔,还戴了帽子和古怪的眼镜。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还冲他笑了笑,摊开两手耸耸肩,接着让到一边让他可以打开车门。
他并没有朝我发火或是开骂,因为虽然我一副赖皮相,但他却没有理由或是证据说我想偷他的车。我知道他是个识趣的人,明白跟我假扮的这种赖皮混混纠缠没什么好,扮成这样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让自己在他车前逗留却不被他怀疑。
他如我所料地没理我直接上了车,又看了我一眼才低头发动引擎。我就在这个时候迅速拔出枪,从窗口朝他脸上一连轰出两个洞。
他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而我的小手枪细小的枪声并没有惹来什么人的注意;于是我从容地打开车门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装着一梭汤普森冲锋枪子弹的小木匣连同手中的点二二小枪一同留在了车上――这样现场即使被发现,看起来也会像是军火贩子起争执而行凶,而我从来不做军火生意,所以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头上。
迅速回到车上,我直接把车开回车库;这辆车当天夜里还要重新改装,隔天一早就会被运往苏格兰销赃。

Chapter
[Jack]
第一见到Steve是在我住进这幢大房子那年的十月。有一天晚上东突然来找我,说我真正的养父Steve Simen要见我;我当时愣了一下,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我不太清楚自己那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只是觉得很紧张。那种紧张跟我第一见到东的时候有点像,都让我手脚发冷,让我不自觉地把拳头攥起来,紧紧地捏着。
我问东我是不是该穿得正式一点,东说可以不用;但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穿得太随便,所以到了约定的那个周末,我穿上了Shakira前一个星期刚刚给我做的黑色暗条纹小礼服。
东带我去了一间小礼拜堂,他说Steve现在是这里的神甫,这让我稍稍有些吃惊。然而让我更加吃惊的,还是礼拜堂里那些虔诚地唱着圣歌或是祈祷着的人们――他们有一半我都曾在父亲的酒吧里见过,都是道上有名有号的人物;而现在,他们却都像是个对上帝绝对虔诚的善人,目光平和,没有丝毫戾气。
我不禁有些茫然――难道上帝真的有那样神奇的力量,即使是面对这些整日以血肉为生的人们,也能化戾气为祥和?
但是东的表情却让我觉得事实其实并非如此――这些人或许此刻是真的表现出了平和的心境,但这种平和却恐怕并非源自上帝的神力。
东用眼神告诉我我们要找的人现在并不在这里。我跟着他绕过最右边的一排椅子走出边门,在走廊上遇到一个年轻的教士,告诉我们Steve正在园等我们。
我们来到园,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瘦高的教士穿着一袭黑色的礼袍坐在丛中一张小圆桌边喝茶――他的头发颜色稍浅,皮肤很白;不知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他就是Steve,Steve Simen,西门森。
我记得东曾经告诉过我,他和Steve是异母兄弟;Steve的母亲是英国贵族,有一头亚金色的头发和湛蓝的眼睛。
但是Steve并没有遗传到这些――他除了白皙的皮肤与高挺的鼻尖能看出一点欧洲血统之外,其它方面根本与普通的华裔无异;甚至连体格都只在华裔之中略显高挑,完全没有欧洲人壮硕。
然而他的举止却像个标准的贵族般优雅,坐姿以及喝茶的一系列动作犹如舞蹈般流畅;让我不由地再度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生怕自己看起来像个没教养的野孩子,惹来他的厌恶或是轻蔑。
东似乎发觉了我的紧张,伸手拍了拍我的脊背,把我引见给Steve。
我被他拍得僵了一下,紧张的神经却随之缓和了一些;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望向Steve,尽量清楚地向他道了午安。
Steve冲我笑了起来,笑得很温柔。隐约中,我总觉得这笑容似乎在哪儿见过,仔细回想却又想不出什么。
我想,这也许就是父亲以前曾经跟我说过的面善;说是一个人长相和善,或是跟自己有缘,第一见到他的时候就会觉得似曾相识。
Steve跟我应该算是有缘的那种,因为我很喜欢他,而且我感觉得出,他也很喜欢我。
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很像我小的时候向父亲撒娇时,父亲看着我的那种表情。

那天我和他说的话,可能比我跟东认识这么久总共说过的话还多;我几乎沉醉在他的笑容里,甚至有一种感觉,觉得跟他在说话的时候可以感觉到父亲就在身边。
不过我并没有想过要留下来过夜――虽然在我发现天黑、想到该跟他告别的时候的确有些依依不舍,但是我很清楚东的那幢大房子才是我的家,才是我该住的地方。
正因如此,所以当我发现东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开,并且留话说我今天就留在这里的时候我才会那么吃惊,像是一只突然发现自己被丢弃的小狗,茫然而不知所措。
“没关系的,Tommy可能是突然有急事,不方便等你带你回去――你就先在我这住下吧,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去。”Steve好象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俯身直视我的眼睛,温和的声音里透着安抚。
我明白这是他的好意,看着他的眼睛也实在难以推辞;于是有些僵硬地点了头,答应他先留下过夜,明天一早再回东的大房子去。
但是我始终睡不着觉,就像突然闯进了陌生环境的野兽,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几经辗转之后,我实在忍受不了周围陌生的气味和心里那种难以抑制躁乱;胡乱地套了衣服,逃跑似的离开了Steve的家,顶着秋夜里能把人冻僵的寒风一路跑回了我应该待着的那幢大房子。
那个时候夜已经很了,连门灯都已经熄灭,房子周围一片漆黑。但是我却只敲了几声门就听见门厅里有人走出来的声音,接着门就被人非常用力地拉开,带起了一股挺大的风。
我没有想到来开门的居然会是东,看到他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而他带着一脸矛盾焦躁的表情,看清是我之后先也一愣,接着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似的舒了一口气,一把将我抱进怀里用他的外衣裹住,径直走进二楼的浴室。
“冷不冷?先洗澡,我去给你拿睡衣。”到了浴室,他把我放下来;蹲下身摸了摸我的脸和手,接着替我打开了热水龙头,又去了我的房间拿来我的睡衣。
我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糊涂了,身体又因为寒冷而变得行动迟缓,一时间就那么僵站着,看着他急匆匆走进我的房间拿来睡衣,没动。
“啧,怎么站着不动?”他走回来,看见我愣站着,皱了皱眉头;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又像是不耐烦,突然伸手解我的衣扣。
我先还愣着,低头看着他的动作,迟钝地揣度他是要做什么;然后就听见他咕哝着什么“水冷了会感冒”之类的话,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是要帮我洗澡。
脸就在那一瞬间着了火,我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丢人过,都已经十二岁了居然还会被人当成个小孩子,还会让人想要替我洗澡。
下意识地,我退后两步迅速脱光了剩下的衣服跳进浴缸里让已经放满浴缸的热水浸过自己的脖子,然后抿着嘴瞪向他,让他明白这种事情我已经可以自理,并不需要他帮忙。
我突如其来的敏捷似乎让他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叮嘱我一声“快点,别让水凉了”就转身走出浴室。
我看着他走出去,发现他身上穿的居然是外出的衣服;而他脚上那双白天在泥水里踩过的皮鞋被浴室地面上残留的水渍浸湿了,在纯白的地砖上留下一串浑黄的鞋印。
**********
我不敢肯定那天我回来的时候东是不是正准备出去――或者更确切一点说,是正准备去Steve那里接我――但是自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把我单独留在Steve那里过夜,即便Steve一再挽留也一样。
时光就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我了两年的时间从我读书的那间初级中学毕了业,考进了一间教会高中,又了两年提前从这里考进了城里一间相当好的大学;其间还依照东的安排不间断地学习着搏斗类的各项技术和各种枪械的运用。
但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前,东从来没有让我正式接触过帮会之中的相关事务;我对Simen家帮会中所有事情的认知全部来自酒吧里的小道消息,以及我自己的观察和对报纸上报道的联想与推理。
那段时间东突然遣散了一批原本在帮内地位甚高的杀手。他们之中有很多人的“专业技术”相当过硬,在以往帮会的各大战役中也作出过很大的贡献;所以东突然遣散他们、不再把他们养在帮会里的举动很自然地被一部分人看成了他为自己“金盆洗手”所作的准备。
然而我却并不那么认为,因为我注意到那群杀手仍然与帮会存在一定的联系――虽然他们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每天一早就按时出现在这幢大房子的园里,也各自都有了安分守己的工作;但是在报纸上刊登的某些我看来绝对与Simen家的帮会有着密切联系的报道中,我依然能看见他们丝丝缕缕的痕迹。
所以我猜想,东可能只是在进行一项帮会形式上的变革,借以减轻来自政府及警察方面的压力;实际上Simen家的帮会在本质上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东更不可能金盆洗手转做什么清白行当。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Steve居然也会参与在其中,而且还是整个变革计划的策划人之一。他的教士身份和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对上帝无比虔诚的态度仅仅是协助Simen家变革的幌子,在他那身庄重高贵的礼袍下面甚至还藏着一支枪。
让我发现这一切的那个日子,本来该是Simen家的庆典――Shakira在一周前收到了东的戒指,在跟随东整整九年之后,终于将要在那天成为Simen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我很替Shakira高兴,因为知道她等这天已经等了好久;当天一早更是早早地就和她一起来到Steve的礼拜堂,帮她一块准备婚礼的相关事宜。
那天的天气特别好,老天在一连下了四天雨之后特地放了晴;我们在去礼拜堂的路上甚至还看见了彩虹,所以我一直说这是上帝送给Shakira新婚的贺礼。
Shakira很高兴听我这么说,一路都笑得很开心;但神情却又总透着一股挥抹不去的紧张,看了不免让人觉得有些矛盾。
不过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只当那是每个即将成为新娘的女人都会有的反应。我甚至不只一地坏笑着调侃她,说她年纪这么大了居然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害臊。

我们到达礼拜堂的时候,Steve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身为本区有名的神甫,又是Simen家的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场婚礼的主婚人。而且为了方便招待客人,他还贡献出自己的园给Shakira用作户外鸡尾酒会的场地,我们到达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布置酒会用的场地。
我们用了两千个纯白的心型气球装点在园里,会场中置物的长方桌上铺上了纯白的雪纺蕾丝边桌布;餐具都是纯银的,从神坛到会场的入口是一段近五十米长的红毯…所有的一切都简单而又高贵,可以让人很清楚地感觉到布置会场的人在这上面费了诸多心思。
我再一体会到这场婚礼对Shakira的重要性,也更加由衷地为她祝福――那时的心情,可能就是一个儿子衷心希望疼爱自己的母亲能从此拥有幸福的心情,对未来有一种无比虔诚的希冀。
布置完会场,Shakira在八点整进了更衣间换婚纱,大约半个钟头之后才再出现在我面前――她美极了,比我之前任何一看到她的时候都要美,也比我从前看到过的任何一个新娘都要美;我甚至都有些嫉妒东,嫉妒他一会儿可以挽着这么美丽的新娘进入会场。
然而意想不到的悲剧却就再此刻发生了――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家伙突然从陆续到场的宾客之中闪出,同时拔枪射向Shakira。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Shakira便已倒在了地上。她的胸口和腹部一共中了五枪,鲜红的血浆瞬间染红了我陪她一块去挑的婚纱和长及肘的白纱手套。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袋嗡嗡作响;一步步踉跄地朝她走过去,耳朵里只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人群在这时才传出尖叫,所有人乱成一团。我却什么也顾不上,只机械式地脱下自己的上衣去捂Shakira身上依然不停地有鲜血涌出的弹孔。
“Jack,别愣着,叫救护车!”突然有人开口叫我,我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抱起Shakira朝礼拜堂的门口冲过去;混乱之中似乎看见了Steve,冷着一张清俊的脸,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接着,好象从什么地方又传出几声枪响――声音不大,大概是掌心雷之类的小枪。我并没有在意,一心只想赶快把Shakira送到医院,希望她还能有一线生还希望。
然而天总不从人愿,在我即将跑到路边的时候Shakira的身体突然重了下来,猛地将我坠得跪倒在地上。我顿时就意识到她已经离开我了,心口一阵紧缩;眼前紧跟着蒙上一层雾气,呼吸在瞬间凝结。
但是我并没有哭出来――我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眼中有泪水,却不知怎么并没有哭出来;只是凝结的呼吸像在胸口压了一块大石,让我有种心脏即将爆裂的痛楚。
下意识地仰起头,我张大了嘴想要吸进一些空气冲淡胸前的郁结。Steve就在这个时候从对面的一条很不起眼的巷子里走出来;快两步跑到我们跟前,看着倒在血泊中的Shakira,微微促眉;俯身轻轻合上她半睁的眼睛时,被我看见了掩藏在宽大礼袍下的点二二小手枪。
**********
很难形容我当时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突变的震惊、再一失去的痛苦、极似被愚弄的愤怒…一切的一切全部交织在一起,闷闷地堵在心口;想要宣泄,却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我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而在医院姗姗来迟、且丝毫没有一点新郎装束的东更证实了我的想法。
“他妈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失控地从停尸间里冲出来,把东按在走廊的墙壁上;几乎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从喉头爆发出来,嗓音有一种撕裂的沙哑。
东看着我,却不出声,有种很难理解的情绪在眉间跳动;好久才费力地拉开我的手,慢慢走进停尸间,看着平躺着了无生气的Shakira,长长地吸气。
我体会着空气中的凝窒和哀伤,看着东从口袋里掏出丝绒盒子装着的原本应该在婚礼上用的钻戒套上Shakira早已僵硬的无名指,眼泪终于涌出眼眶。
到我真正明白了那场婚礼其实是Simen家帮会里一行动的一部分,而Shakira的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实际是一种牺牲的时候,我开始后悔自己一直想要得到这个答案。因为这样一个答案让我第一对父亲、东以及Steve所生活的这个圈子产生了极度的迷茫――我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们竟能为了所谓帮会的整体利益而去作出这么大的牺牲,即便眼睁睁看见身边的亲人丧生仍能之泰然地置身其中;更不明白他们的追求、这个圈子里所有人的追求究竟是怎样一种东西。
这样的迷茫让我有些却步,原本屹立在心中想要重新撑起父亲遗下的那片天下的信念也似乎有些动摇。
东和Steve显然是看出来了,一个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一个抿着唇在屋里来回度步;却都没有开口再向我解释或是劝说什么,只是等,等我的决定。
我想了很久,思绪也很纷乱,但最终还是决定更地踏足到这个圈子里去;只是此时的原因不再单单为了父亲的仇恨和他遗下的那片天下,还多了一分想要探究的心情。
东和Steve对于我的决定算是舒了一口气,我明白那也是因为他们帮会的利益――在这个西方人占大比重的欧洲小城里,仅仅一个华人帮会是绝不可能长期站得稳脚跟;虽然在一部分利益面前他们暂且放弃了我父亲那一支的力量,但是长久来说,他们仍然需要依靠鼎足的局面来维持平衡――当初东决定收养我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也早就知道他的这个目的;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看来,心里就又多了分杂陈的滋味。
然而我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品味这些,因为真正踏足到这个圈子之后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学校里和社会实践中的经验在这个圈子里是完全行不通的,要在这里混,所有的东西就都要从头学起。
又了两年的时间,我才逐渐摸出一些套路;跟在东身边学懂了冷血和专制,又在Steve身上看明白了高贵与笑容的另一种用途。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真正在帮会里执行什么任务,一直到这一年的秋天。
秋季在这个城市里是雨季。从八月下旬开始天气就一直持续阴雨,一个月里晴天不到一个星期,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混合着泥土和枯草味的水气。
自父亲去世之后就在13号街生根的Karl一伙人九月中旬突然不知为什么跟东的人在老啤酒街起了冲突。那混蛋又玩阴的,东在场的手下里三个高手一死一重伤。
“妈的下贱!”东在得到消息的时候立刻骂了一句脏话,当时我正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看这个月酒吧的报税表。
听见东摔茶杯的声音,我抬头看向前来报告消息的手下;接着就见东绷着脸靠在办公桌后面的书架上,瞪着桌上的电话好久才让那手下去召集各堂口的头目来开会。
会议在书架后面的秘密会议室进行,我依照东一年半之前的决定同样坐在一边旁听。在座的头目都很同意东的意见派人去做掉Karl那“狗娘养的”,却也同样在人选上踌躇不定。

我明白他们的踌躇――虽然东这几年一直在大力气改造帮会的形象,但是之前帮里的好手因为手里攥的命案太多,仍然逃脱不了警察的监视;而这一帮里的人又刚刚才跟Karl起冲突,还有一条人命牵着,现在动手难免会被人怀疑。
“所以…最好能有个生面孔,再计划得周密些,才能万无一失。”酒吧街的堂主说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有意的,却引得其他头目都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心里有一阵子激荡,我静了一会儿,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力求维持思维的冷静;良久才吸一口气,看向东:“我去…是不是可以?”
东这才看向我,没有说话,眼神里有几分评估。我明白他是在脑海中迅速形成一个大概可行的计划,并估算我成功的机率和可能将付出的代价比。
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我等着他的结果――也是他对我整体的评价;接着,我看见他点头,同时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开:“好吧,就决定由Jack去做。不过这由我来负责计划――Jack是第一出任务,计划一定得万无一失。”

Chapter 5
[Thomas]
二十九岁那年的五月十七,该是我很难忘记的一个日子――Shakira在那天离开了我,穿着被血染红的婚纱,躺在医院冰冷停尸间里。
这是我的失误。我卤莽地设定了一个计划,想要假借自己的婚礼让对手掉以轻心,并且以此来作为日后对付警察的盾牌;却没想到恰恰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轻易了,才会给对手可乘之机,让Shakira惨死枪下。
我不想谢罪,也不想说什么好后悔之类的话,却也避免不了伤心――虽然在她身上我从来没有放下过所谓的爱情,但是整整九年她与我在枕边那份相依相伴的感情搁在任何一架天平之上都会有绝对的分量。
我把那枚在口袋里搁了四年的钻戒套上Shakira僵硬的手指,一直站在门口瞪着我的桀在这个时候终于哭了出来。他哭起来的样子让我想起他刚到家里的时候总做噩梦的那阵子,只是从今往后他无论再怎么哭泣,都再不可能喝到Shakira给他送的热牛奶。
不过,这对他来说并不完全就是坏事;因为要在这个圈子里生活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能经得起失去亲人的痛苦――这一,再加上他十二岁的那,他应该已经逐渐熟悉了那种心痛;如果不幸还会再有第三,那么他一定不会再掉眼泪。
比较麻烦的是他发现了Steve的事情,并且在认为自己被愚弄的同时对我们生活的这个圈子和他自己一直坚持的信念产生了动摇――这或许是必然的,是他在这个年龄突然间遭遇诸多变故而产生的结果;但是对我和Steve来说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有些焦躁,抿着嘴在屋里来回度着步子。Steve则靠在我书桌后的高背椅里若有所思地看着桀的方向,像在看他,更像透过他在看什么其他的东西。
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开口去向桀解释什么,更没有去劝说――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一个选择留在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必须经过自己慎重的考量,然后亲自作出决定。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桀终于作出了让我和Steve都长舒一口气的决定;虽然他的眼中依然藏着些许迷茫,但答案却很肯定。
我看向Steve,见他喃喃念叨一声什么,唇搁在左手食指的乌金戒指上;自己跟着扬了扬眉头,闭上眼睛,心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在感叹:“John Jang,你生了个好儿子。”
**********
接下来的两年我开始让桀正式接触有关帮会的一切,生意上的事情由我手把手地教,Steve则时不时地在旁指点,使他的做事风格看起来更像个普通的商人而不是黑帮角头。
桀学东西很快,而且他身上似乎有一种特质,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之风;所以我们一直是把他当作一个帮会的领袖来培养,并没有想要过早地让他出什么任务,尤其是出任杀手这一类的任务。
然而世事总不尽如人愿。九月里,13号街的Karl欠了赛马场三十万的筹码钱,在酒吧街谈判的时候却因为谈不拢就耍起了阴。我派去谈判的三个高手死了一个重伤一个,轻的那个如果不是命大,恐怕也就撂在那儿了。
他算是惹怒了我,帮会里的人也都咽不下这口气,一致同意要把那小子做掉――这也并不算什么难事,因为那家伙自从叛帮之后除了仗着Martin在背后撑着之外也就是个人人喊打的货;只是当时的风头很紧,我们又刚刚扯上一条人命,所以如果要在这个时候动手,这人选上的确是有些伤脑筋。
我在一瞬间想到了桀,但并没有说出来就在心里否决了。然而酒吧街的堂主却似乎跟我想到了一块儿,提出一定要找个生面孔的时候有意将目光调向了桀;接着桀就看向我,问:“我去,是不是可以?”
其实在我看来,桀在各个方面都应该已经可以胜任这样一项任务;然而我却依然有些犹豫,因为这任务的对象是那个叛帮之后又从身后打死了John Jang的Karl。
Karl是桀的杀父仇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会是一个促使他更加努力完成任务的因素,但反过来也极有可能成为破坏整个行动的原因。
我不是怀疑桀的自控能力,只是这世上的事存在着太多万一;而且这行动关乎整个帮会的利益和我六年来所有的努力,所以我必须慎之又慎。
不过最终我还是同意了由桀去出这趟任务,因为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却又静静着等待我评估的眼神实在是让我很难说出“他不行”;而且当着他的面任命别人去做掉他的杀父仇人也实在很难说得过去,所以我点了头,同时决定由我亲自来负责行动的计划。
我把动手的地点选在老啤酒街,时间定在凌晨五点;因为Karl是个绝对的酒鬼,只要身上有钱,就一定会在老啤酒街的酒吧坊待到凌晨五点。而且这个时间正是人类所有反应都相当迟钝的时候,虽然很容易被惊醒,却很难辨别出枪声和鞭炮的声音。
我挑选了六个人配合桀的这行动。其中两个人负责在酒吧门口制造醉酒闹事的事件分散别人的注意力,让桀可以有充分的时间把Karl逼进酒吧坊对面的巷子,并且负责善后;剩下的四个分成两组负责在桀完成任务之后堵截可能会出现的警察。而我则会亲自载着桀到现场,并且充当那个事成之后驾车带他逃跑的司机。

行动的那天是礼拜四。早上天有些阴,但是很空,没有乌云,看起来应该不至于下雨。
桀在四点整就已经穿戴整齐,在客厅的着我的时候喝了杯咖啡,精神比我想象中要好,而且显得比平时还要镇静。
我们四点半准时从家里出发,大约四点五十分左右到达老啤酒街。那时候Karl已经从酒吧坊出来了,走路歪歪斜斜,看来喝了不少酒。
“见鬼。”我念叨一声,看了桀一眼。他喘口气,伸手从坐垫底下拿出我事先准备好的大口径手枪,下车朝Karl走去。
负责制造醉酒事件的两个人在这时已经从酒吧坊走了出来,互相推搡着撞倒了门口的一辆机车,机车的主人闻声赶出来,门口一下子乱成一团。
Karl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咕哝了几句脏话;桀就在这个时候逼了上去,枪口抵着他的腰,连拖带搡地把他逼进酒吧坊对面的巷子里;再接着,我就听见了枪响。
一切都像我计划的,除了行动提前了十分钟,几乎没有差池。
我舒了一口气,把车开到巷口去载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却发现有些不对劲――我应该只允许桀开两枪,但是直到我将车停在巷口,那枪声还一直在响。
心里顿了一下,我促起眉看向巷内――桀依旧用枪抵着Karl,从我这个方向望过去,只能看见他小半个侧脸,很难判断他现在的状态。
“Jack!”下意识地,我叫了他一声。他猛地一震,回头的同时松开了抵着Karl的手。Karl随之沿着墙壁缓缓滑下,灰白的墙壁上留下一道一人宽的血印。
眉心突地又跳了一下,我没去看桀的表情,只叫他赶紧上车;因为枪声响了太久,很可能已经有人报了警。
桀很利索地照着我的话坐进车里。我紧跟着踩下油门,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老啤酒街。
我在城西绕了一圈,接着在城中教堂与负责掩护的另两辆车分道扬镳,把车开上了高速公路,又在赛马场附近绕了两个圈,才把车丢在一个废弃的车场里,和桀一起步行回家。
桀一路都没有说话,表情和呼吸都和早上出门之前一样镇静;只是习惯性地将手插进裤兜的动作向我泄露了些微不稳定的情绪。
我明白他的感觉――第一亲手杀人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会是一段好受的经历,更何况他杀的还是在他面前打死了他父亲的仇人。所以我并没打算责备他,只是接过他递过来的枪拔下弹夹――二十发子弹,他一颗都没给我剩下。
“…”他抿了抿嘴,牙根紧紧地咬了咬,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眼睛平视着我的下巴,却又好象在看另外一个空间。
我知道他的情绪还不稳定,什么都没说地拍拍他的肩,让他先回房间去理一下满身的血迹,自己则立刻投身于被桀搞得麻烦了许多的收尾工作。
**********
一直忙到傍晚我才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我运气好,留在现场负责善后的两个人居然找齐了所有的弹头,一颗也没有留给警察先生们。
没有弹头,自然也就找不到枪;警察就是再神通广大也很难硬把事情套在我头上。所以这的行动虽然多了点曲折,却也没给帮会带来什么麻烦的后遗症。
卸掉了心头的包袱,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门房已经开始看电视,负责打扫的女佣也已经离开;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即使客厅的灯开着,也还是让人觉得很冷清。
我扯了扯唇角,把西装脱在沙发里,想起还不知道桀现在的情况,一边将领带拉松,一边朝他的房间走去。
他的房间里亮着灯,却没有声音。我轻轻把门推开,只见他套着浴袍平躺在床上;灯光从天板直射下来,微微惨白,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具尸体。
轻叹一口气,我料想他是睡着了,走过去替他盖上被子;一回神看见他极不安稳的睡容,下意识地伸手拂开他遮住眼眉的前发。
他动了一下,紧皱的眉心微微跳动,痛苦的神情让我想起他刚来这儿的时候。
只是那个时候,他即使哭醒也会有Shakira在身边细心安抚;可是现在这整个屋子里只有我,而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懂得如何安抚别人情绪的人。
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我有些尴尬地轻抚他的发顶,学着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见的动作硬着头皮在他光裸额上印下一个轻吻。
他僵了一下,接着似乎放松下来。我刚觉得可以功成身退了,却在打算抬头的瞬间被他拉住了挂在脖子上的领带,动弹不得。
“你…没睡?”我看着他突然睁开的眼睛,一只手撑在他头侧。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看起来比白天来的邃,而且…透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我看着他的眼睛,再一将唇落上他的额头。
他眯了眯眼,慢慢地换了一口气,努力仰起头试图让我的唇能接触到他额头以外的地方――眉心、眼睑、颧骨、脸颊,还有…微微开启的唇。
我被他吓了一跳,与他唇齿相接的瞬间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让。
他却紧拉着我的领带,继而将手臂环上我的颈项,拼命汲取着什么似的更地吻住我,舌尖滑进齿缝间探寻。
脑子里突然炸开了锅,我像所有有着相似的劣根性的男人一样,经不起那冰软滑腻的撩拨,下腹的欲望渐渐窜升。但是我还有理智、我明白桀现在的思想并不清楚、他所有的反应只是在寻求一种安抚、或是一种逃避的解脱…
“Jack!”猛地推开他,我大叫一声他的名字,提醒他,同时提醒自己一些…几乎被男人本能的冲动和欲望掩盖掉的东西。
他怔怔地望着我,微张着因为之前激烈的亲吻而红肿的唇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半睁的眼睑轻轻抖动,眼神依旧混乱,却又似乎在清醒的边缘游移。
长叹一口气,我努力平复快得几乎令自己窒息的心跳,转身打算离开,右手却蓦地被他扯住,紧抓着不放。
我顿了一下,回头看他――他依旧仰面躺在床上,脸色也依然苍白,但是眼神似乎比之前清醒了很多,却没有看向我,而是看着里面墙壁上某一并不特别的地方,梦呓似的开口:“…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我找不到理由拒绝,也不忍拒绝,于是站在床边任他紧抓着自己的右手,看着他细密的睫毛轻微抖动,耳边交替着他的和我自己的呼吸。
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桀才慢慢地挨着枕头睡去;但他始终紧抓着我的右手,死死地攥着,怎么都弄不开。
无奈之下我只得就着他的坐下,靠着床沿闭了闭困顿已久的眼睛,再睁开眼睛就听见了晨鸟的欢叫。侧头看看身边的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歪着脑袋看向窗外的某一点。窗外射进来的光线在窗帘的地方拐了个弯,斜斜地照在他细而短的睫毛上,密密地镀上一层金。
“我惹了多大的麻烦?”感觉到我醒来,他突然开口,让我微微一愣。
“没事,已经全部解决了。”我顿了一下,转过头看向天板,“不过你得记住这教训,如果再有下一,我就不敢保证有这么幸运了。”
他应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过脸来看了我一会儿,想要说什么却没说,接着重新闭上眼睛。
我继续看着他,看他光裸的额头紧贴着我的胸膛,正在猜测他可能是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门房突然在外面敲门说Steve在客厅等我。我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和他有约,而现在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整整晚了三个钟头。
**********
“你还真是忙啊。”刚走出桀的房间,Steve就看见了我,微挑着唇角,眼底藏着些微不耐。
“Sorry,不是忙,是彻底忘记了。”我耸耸肩,快步下楼来到他面前,吩咐女佣替我准备一杯浓咖啡,接着将自己扔进沙发里。
“这就叫贵人多忘事吧――哎,有黑眼圈啊,干吗的累成这样?”Steve偏了偏头,把手里的茶碟搁在茶几上。
我笑而不答,引得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却也没有多问。
这也算是道上的另一条守则吧――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能过多地过问别人的事情;因为在礼貌之外,这还是避免帮会中机密泄露的一个最好方法,也算是一种反卧底的手段。只是有的时候面对自己的亲人或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依然会忍不住想要追问,就好象我一直想问Steve左手那枚乌金戒指的来历。
端过女佣送来的咖啡,我喝了一口,直接切入正题――13号街在John死后就被Martin依照许诺送给了Karl,现在Karl一死,那条街在名义上就变成了无主的地盘;虽说其实大家都很清楚那条街送给Karl的这几年,所有的税费和保护费都还是Martin在收,但是只要名义上是无主,就会有人忍不住想要沾这块肉。
“Martin不会白放在那儿让人捡的。”Steve一边说一边斜斜往沙发里一歪,手脚都随意地放着,却丝毫不显得懒散。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他提到Martin的时候眼神与平时不大一样;像是尽力在敛藏着什么,却又由于一些原因而难以控制地外泄。
“我明白,不过就算他真的白放了,能伸手的也没几个人。”我说着,顿了一下,在脑海中把城里所有的帮会过滤了一遍,“越南人和泰国人对那儿不会有太大兴趣,法国人就更不用说了…这样算起来到最后还是只有我们和Martin在争。”
“镇长可能会参一脚…”Steve说着,重新端起茶杯,听口气该是绝对可靠的消息。
“是吗?不过他也不可能直接伸手吧,总要假以别人的名义的――不过,他绝对不会找我们。”说着,我努了努嘴――Steve明白我的意思,因为镇长的儿子一年前在赛马场赊帐被我们教训过一,所以那老家伙一直耿耿于怀。
“所以我们得找个合适的人――能不站在Martin那边的,又能让镇长不讨厌,最好…还要有绝对的优势。”他说着,意有所指地扫了楼上一眼。
我知道他是在指桀,因为桀绝对不会站在Martin那边,而且由于是生面孔,所以镇长一定不会讨厌。而此外的最重要一点,就是他是Jack Jang,John Jang的亲生儿子――如果他去13号街,相信会有很大一批人会情愿跟着他而不是Martin和镇长中的任何一个。
这一点,就是华人帮会里所谓传统的重情重义,也是桀的绝对优势。但是我却不能就此而决定让桀去13号街――除去其它的不谈,单就头一天杀Karl的行动来看,他在心理上就仍然不够成熟;要他离开我们单独去13号街接触那些老奸巨滑的家伙们,恐怕还有困难。

Steve明白我的顾虑,也没急着要得出结论,但是提醒我这件事情越快决定越好。接着,他像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匆忙的离开,说是要到城郊的公墓去。
我让门房替他叫了车,自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喝完咖啡,却依旧没有得出结论,便打算先去叫桀起床,吃过饭再接着考虑。
谁知桀在我和Steve谈话的时候就已经起了身,我推开房门的时候他正坐在窗边的竹椅里,手里端着杯刚泡的咖啡,杯子的边缘还在缓缓升腾着雾气――那一瞬间,我居然觉得在他身上同时看见了John和Steve两个人的身影。
听见我推门的声音,他转过头,盯着我许久,像在努力决定着什么事情;接着,他好象下定了决心了,吸一口气一字字吐字清晰地对我说:“我去13号街。”
我一下子明白他听见了我和Steve先前的谈话,顿了一阵,没说话;心里的感觉有些复杂,有意外,也有释然,更有一种很难说出理由的失落。
桀也没再说话,只是等着我的回答;几垂下眼睑轻轻摇晃手里的咖啡杯,又再度抬头看向我的眼睛。
我长出一口气,有些懒散地靠向身后半掩的门;良久,点了点头,轻,却很确定。

Chapter 6
[Jack]
常在小说中看到这样的一种说法,说是第一杀人的感觉用任何一种方式都难以描摹。
我一向认为那只是从未杀过人的作者为了掩饰自己经历中和辞藻上的匮乏而想出来的托词,然而真正经历过之后,自己却也并未找出什么真正适合的方式。
我狂躁了很久,杂陈的滋味在心口一遍遍翻腾、蔓延。
我尽力压抑,努力想要摆脱,浑浑噩噩间像蛛网一样缠住东,企图用一种简单而原始的方式让自己逃开,或者…仅仅是获得一点安抚…
但是我并没有成功――东推开了我,大声叫我的名字,让我清醒,让我无可逃;却没有丢下我一个人,任由我紧捉着他的手,直到意识渐渐模糊。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东紧挨在我身边,枕着真皮包裹的床头,下巴低低地垂着,温热的鼻息轻轻拨弄着我的头发。
我静静地看向窗外停着阳光的窗台――两只鸟儿落在那儿,又飞走了;混沌的思绪抽丝一样被一点点理顺,却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不再因为被Karl死前紧缩的瞳孔唤起的对父亲的记忆而慌乱、无措、心痛得失控。
东在这个时候动了一下。我知道他醒了,问他最后的善后情况――我必须知道自己究竟惹了多大的麻烦,弄清楚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有没有办法弥补。
“没事,已经全部解决了。”他顿了一下才告诉我结果,并且叮嘱我今后一定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我应了一声,转脸看向他,有什么话涌至嘴边,却没说出来就又被吞回了肚子里。
我想,或许是我还不太适应跟他之间骤然缩短的距离――它过于亲昵,打破了我和他多年营造出的平衡,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些暧昧。
又或者,是我耳后隐隐跳跃的神经在作祟――我总怕自己一开口它就会突然炸开,接着着火般烧遍全身,引来他的讪笑。
不过他显然没有跟我相似的感觉,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视线没有燃烧,却有着相当高的温度。
我有些无措,下意识地闭起眼睛;直到门房来把他叫了出去才再度睁开,望着天板,长舒一口气。
之后我又在床上躺了大约十分钟,起床洗漱的时候背上的肌肉不知怎么一阵痉挛,害我整个人僵在水池边上好半天。
我打算下楼,但是刚走到走廊就又折了回来,因为东正和Steve坐在客厅里商量该由谁去接手13号街的事情,我现在下去似乎不太合适。
我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坐在靠窗的大椅子里看向窗外――已经过午了,阳光从房子后面照过来,在前面的草地上投下尖顶的剪影,影子外面的草地在阳光的照射下还残留着夏季艳丽的色泽。
我的心情似乎很难平静下来,因为一直在惦记东和Steve讨论的结果――我不知道他们究竟会派谁去13号街,但是我想去。
我想那个地方,思念那条通向大磨房的小石板路――秋季多雨的天气里,它总会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赤脚走在上面,会有一种沁凉光滑的趣味。
还有父亲经营的那家酒吧――靠近吧台的窗户正对着街口,斜斜地望出去,可以看见大教堂的尖顶;钟楼上的铜钟每到整点就会缓慢而悠扬地晃动,折射出的阳光微微刺眼…

“咔哒”一声,门突然被打开。我寻声回头――东正推门朝我这里看过来,屋里昏暗的光线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模糊,眼睛却显得晶亮。
我知道他带来了跟Steve讨论的结果,却又突然很不想听;心里喧闹地翻腾着,一个声音在耳边鼓噪着,打乱了我的踌躇。
“我去13号街。”
我一字字吐字清楚地说道――不是冲动,不是意气用事,那是我父亲的地方,是我的地方,本来除了我,谁都没资格去。
然而我又不太确定东是否会同意,因为前一天我才刚刚惹下的挺大的麻烦,还因为情绪的极度不稳定,险些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情。
下意识地,我一说完就垂下了眼睑,轻轻晃动手里的杯子,看那褐色的液体在杯沿一层层留下痕迹。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走进来;无边的沉默让我忍不住抬头看他,又再度垂下眼睑掩饰莫名的心虚和焦躁。
再抬头――他还是沉默,如此反复几之后才靠在半掩的房门上,长舒一口气,轻轻点了一下头。
**********
我当时并不明白东那段长时间的沉默会是一种怎样的含义,也不明白自己在看见他点头之后那种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怅然若失的心情。
我没有多少时间细想,因为东说这件事情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必要再多耽搁,我得尽快过去接手――我得和Martin抢时间。
于是在之后的第三天,我连夜拎着一个小皮箱离开了这幢住了六年的大房子,左手腕上戴着父亲去世之前脱给我玩的手表,身上的西装是新年的时候Steve送的礼物。
我绕道去了火车站,坐了趟往返车到了伦敦,又从伦敦再坐回来――这是Steve的意思,他要我看起来是从伦敦回来,而且跟Simen一家没有任何联系。
东也找人修改了我所有的档案,让我重新恢复了Jang的姓氏――这应该是我自从改姓以来一直期待着的,然而当我真正拿到写着Jack Jang名字的身份证时,心情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愉快。
火车在早上六点回到城里,我到达13号街的时候刚过六点半。城里刚下过雨,天还阴着,空气里到都闻得到水气。
街上没几个人,显得很冷清,但是大磨房的风车在转,闭上眼睛静一静,就能听得见它低沉而缓慢的声音。
我放慢了脚步踏上被雨水浸湿的小石板,皮鞋的硬底在上面磕出轻巧的音响,微微感觉得到一种涩涩的光滑。
那种感觉从我的记忆挖掘出一首轻快而悠扬的旋律,和着我脚下的节拍,一直延伸到街口的酒吧。
这个时间酒吧刚刚打烊,门头上的霓虹灯已经关了,晚间华丽的光辉也就跟着淡去。我轻轻推开门――里面也是昏暗暗一片,只有吧台的灯光亮着,满场看不见一个人。
吸一口气,我闻到烟酒的浊气――遥远却又熟悉的味道,和着空气中的湿润,会让人产生一种厚重而塌实的错觉。
我下意识地走进去,凭着记忆伸手在门边摸到了灯的开关,打开,整个酒吧立刻亮了起来,桌椅餐盘像是遵循着一种不变的规律,多年如一日地杂乱。
“嘿,我们已经关门了。”大概是被我惊动了,一个圆脸的男人从后场探出头来冲我喊了一声――是老Jim,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是父亲最忠实的手下之一,父亲还在的时候这酒吧就一直由他打理。
但我并没有叫他,只是冲他笑了笑,微微颔首朝吧台前面走过去:“不好意思,我刚下火车,实在是饿得不行――这儿还有吃的吗,随便什么都可以,火车上的东西真不是人吃的。”
他没有回答,看着我的脸愣了一会儿,半天才从后场端出一个碟子,里面搁着两只热狗和一小块干酪。
我向他道了谢,接过东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在一边看着,紧盯着我的脸,又从上到下地打量我,几想开口问什么却都没有说出口。
我猜他是想问我的来历,甚至可能想试着叫我“Jack”,看看我是不是会回答――Steve说过我的轮廓和身形都跟父亲很像,任何一个认识我父亲的人都不会怀疑我跟他的血缘关系。
但是我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就跟任何一个人相认,所以只是自顾自地埋头吃东西,抬头撞上了他的目光就淡淡一笑;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清楚地感觉到他隔着玻璃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也只是轻轻抿嘴,心里却泛起一种微热的情绪。
我去了教堂边上我们家的老房子――很简单的两层楼的公寓,一楼在父亲还在的时候就卖给了一家银行做分理,二楼在父亲去世之后曾经被Karl霸占了一阵子,后来又被拿来抵他在赛马场欠下的债。
我回来之前,东把钥匙和地契交给了我,地契上写着我的名字,端端正正的“Jack Jang”,是一年前过的户。
马路旁边有一条楼梯从房子的外侧直通二楼,公寓的大门与我从前的卧室之间有一条大约五米左右的走廊。房子在我来之前东就已经请人打扫过,地面和墙壁都很干净,大门上的铜质把手还能看得出清洁剂擦拭过的痕迹。

我打开大门,直接走进父亲从前的书房,皮箱丢在门边的拐角,自己则窝进窗边包着皮面的大靠背椅。窗户正对着街口,一眼看过去基本上可以一览整条街的全貌;大磨房的风车几乎就是在头顶转动着,左下方的对面就是酒吧的大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下火车,我靠在柔软的靠背上居然开始犯困;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大磨房的风车支支呀呀的声音,似乎…还有钢质的鞋钉磕在小石板上的脆响。
唤醒我的是那声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梦境中的枪响。我陡然惊坐起来,额上渗出了凉凉的汗珠,眼前的景象像是在剧烈的晃动之后突然定格;再一定神,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了,酒吧的霓虹灯又重新亮起来,在漆黑夜空下闪烁出一种迷乱的光芒。
我其实并不太喜欢那种光芒,尤其是在父亲刚刚去世的那阵――午夜梦回,总被那迷幻的光芒和脑海中乎远乎近的枪声搅扰。
然而现在坐在离它这么近的地方,自上而下的俯视,我却似乎有了一种别样的滋味――我几乎能体会到一种类似于的君临天下的意味,突然间也好象明白了父亲常年坐在这里看向窗外时的心情。不过我没有时间总在这里耗着回忆父亲过去的点点滴滴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
父亲的那间酒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更像一家赌场,13号街也有着“赌场街”的别称,原因是整条街总长不到两千米却大大小小林立着近百家小型赌坊。
每到夜幕降临、酒吧开始营业的时候,也就是赌场爆满的时间;城里的各路人马都会涌到这里来酣战一场,赌徒之中甚至包括镇政府的官员和街上巡逻的警察。
也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才使得这条街在道上显得相当抢手――整条街一个晚上无风无浪的收入就能抵得上一危险重重的走私交易,这样一块肥肉自然很多人都想能争得一口。
我再走进酒吧的时候里面早已经拥满了人,天板上所有的灯都亮着,但是劣质雪茄和香烟的青白烟雾却仍旧让四周看起来非常昏暗。
不太适应地眯了眯眼睛,我四下看了看――左侧的舞台上一个金发女人正依附着钢管狂野地摆动腰枝,舞台前面围着的男人不时地随着她的动作起哄,剩下的人分成几堆高高矮矮地拥在一起玩他们最爱的赌博游戏。
我知道他们是在玩一种纸牌游戏――据说是一种原来只有华人才会的玩法,也是比大小,却与西方人传统的五张牌的玩法不同:每人每局只发三张牌,而且是一性发完,三张牌都是底牌,牌的大小依是三张、同、顺、对和单张,开牌之后牌最大的是赢家。每圈牌先说话的是庄家,余下的人根据手里的牌和庄家的注金下注、加注,不再加注就说明放弃了,也就等于输掉了之前的注金。
这样的玩法其实相当没准,而且输赢变化也快;但是由于三张底牌没有一张能被人看见,有的时候即使手上的牌很小,只要敢大胆下注,也有可能会使别家因为摸不透底细而放弃,所以还是很多人喜欢玩。
我去柜台要了杯冰镇的威士忌,看见老Jim的时候向他露出了第二见面的人半生半熟的笑容。他也冲我笑了笑,但是笑容依然有些不自然;把酒递给我的时候目光再落在我的手表上,却还是没有开口。
这倒正合我意,因为我原本就没有打算一开始就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个身份即使是对于父亲曾经的手下也还是相当敏感――六年没有我的消息,他们都已经分摊了父亲和原来Jang氏帮会的大部分财产;现在我如果突然出现还声称我是回来接收这条街的,肯定会因为有可能侵犯到他们的利益而招致反对。
所以我必须采用迂回战术――这是东的说法――我必须先跟他们打成一片,再以适当的方式让他们知道我的接手绝对不会侵犯到他们的既得利益,之后才是真正可以公开身份的时机。
不过单就跟这帮人打成一片这件事情,做起来恐怕就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毕竟对他们来说我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外来户,而一个已经形成固定状态的组群对于外来户似乎都存在一种本能地排斥。
轻轻抿了一口杯里的酒,我观望了一下,最终决定把最中间的那一桌作为我初的战场――如果我没认错,那台的庄家应该是父亲从前的得力助手Gary Lee;以他的影响力,应该可以帮我镇住帮里一半的势力。
“嘿,我能掺一脚吗?”决定了之后我就朝着那台桌子走过去,之前刚刚走了一个输光了的家伙,台子前面刚好空出一个位子,就在Lee的下手。
“…外地人?懂规矩吗?”Lee抬眼看向我,被烟熏得红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嘴里叼着的雪茄让他说的话听起来有些模糊。
“应该吧,小的时候跟人玩过,不过要是这几年规矩改了我可就不懂了。”我说着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钞让站在一边的侍者替我换成零钱,“底注是多少?”
“五十。”Lee朝台子中央搁上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没再说什么,开始发牌。
这一局我是一对Q带一张梅7,牌不算太大,但是如果不加注又显得太亏,于是我跟着Lee又加了五十元的注,算是投石问路。
下手那个有些谢顶的男人没跟,之后的一个看起来像美国牛仔的家伙加了一百,剩下的两个也都跟了一百――看样子牌都不错。
Lee看了我一眼,扔了牌表示放弃。我冲他笑笑,却又跟了一百――这一台一共六个人,玩的人不算多,从机率上讲应该不会这么巧一下有三个人牌都那么大。
果然,牛仔又加了五十之后,后面的两个都放弃了;台上变成了我和牛仔对峙的局面,谁没底气,谁就输了。
我微微顿了一下,大概估算了一下那牛仔抓到天牌――三张A的机率,扬了扬眉毛丢上台两百元,接着拿过手边的杯子抿了一口酒。
冰冷的液体从舌头两边滑至舌尾,鼻腔里逸出清香――那牛仔顿了一下,眼神里显出一丝犹豫,显然他手里的牌并没有大到可以让他放心的地步。
这样的情况之下很明显我就占了大半的优势了。因为我是新加入的,而且是“外地人”,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在这里跟我赌过钱,这牛仔也就不会知道我加注究竟是因为我的牌的确大,还是只是撞大运唬人而已。
磨磨蹭蹭了半天,牛仔终于还是放弃了;我也没有多说话,很自觉地开了我的牌。

一对Q带一张梅7,那摸到一副小顺子的牛仔看到我的牌顿时变了脸;但是这种牌玩的就是运气和兵不厌诈,所以他只能干瞪着我出气。
Lee很快洗好了牌,这一局我抓到三张方片3。这在这样六个人玩的台面上来说已经算是相当大的牌了,所以我在Lee加了五十元之后毫不犹豫地搁上去一百元的钞票。
谢顶的男人又放弃了,他的手气似乎差得很――之前我就看他总是第一个扔牌。
牛仔跟了一百,之后的两个也跟;Lee斟酌了一阵之后扔了牌,微微侧过脸看我,眼里多了几分推测。
我当然加注,一圈牌难得有一个三张;那牛仔也跟了,还又加了五十,看样子大有跟我卯上的意思。
剩下的两人各自看了看牌,一前一后地放弃了。我看了牛仔一眼,笑了笑,跟着他朝台上搁了三张五十的钞票。
他又跟,又加五十,我也照跟――这样下去又跟了两圈,Lee按照规矩要求我们开牌。
牛仔是三张单牌――他似乎是受了我的启发,或者是想以牙还牙。
但是很可惜,这回我的牌是的确很大――瞎猫是不可能总碰到死耗子的,这个道理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不过这个牛仔却似乎没有人教过他。
下意识地,我抿了抿嘴,唇角微微抬了抬,露出一抹笑。Lee在这个时候正好看向我,突然怔了一下,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惊愕。
不过很快他就掩饰住了,垂下眼睑继续发牌,只是在某我又赢了钱的时候不经意地问我:“嘿,新来的,你玩得不错啊――叫什么?”
“Jang。”我也垂眼数钱,没有抬头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跟他一样随意,“朋友们都这么叫我。”

Chapter 7
[Jack]
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又是一天了;我算是初战告捷,在每个人的心目中都留下了相当的印象,尤其是Jim和Lee。
之后的几个星期,我每天都混在这里继续和酒吧里的人套近乎,白天反而缩在公寓里不出来,昼伏夜出的生活几乎让我产生了时差的错觉。
寒冷而潮湿的空气就在这个时候更地侵入了这个城市,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上旬城里下了无数场雨,空气中总有一股阴冷的气味蔓延着,在人们的发稍与眉睫之间形成一种湿乎乎的粘腻。
我对这样的天气倒是并不讨厌,只是皮鞋和裤脚总被地面的积水沾湿这一点让我稍微有些困扰;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再像小的时候一样卷起裤管光着脚来避免这一切了――或许…这就是某些人总在感叹的成年之后的无奈?
好不容易在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日,城里才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天;一大清早街道上就热闹起来,主妇们大开着阳台的窗户,晾出了在家中阴了近大半个月的衣服和被褥。
我也是难得早起,去大磨房喝了碗早上新榨的豆浆――浓郁的豆香伴着老板娘现做的油条滑进肚子里,就像父亲说的,实在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也许是太过沉溺在这样的享受之中,我竟了整整半小时的时间吃早餐。从磨房出来的时候,教堂的钟已经敲过了八点;街上多了些行色匆匆的人――上学的孩子,还有赶着去上班的大人。
我因为还没有正当职业,所以也就不必急着赶路,闲散的脚步与身边擦肩而过的人们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
不过我倒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觉得自己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毕竟我是出生在这里,而且回来这里也已经快两个月的时间;水果店和杂货铺的老板都已经能清楚地叫出我的姓,在街上唯一的咖啡馆里喝下午茶也已经可以赊帐。
只是我还有些迟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和这里的人打成了一片;也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可以随时跟老Jim和Lee摊牌说出自己真正的来意――我总觉得还需要一个明显而确定的契机,一个让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就是现在”的契机。
不过所谓的“契机”向来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吧,我也只能等――像父亲、Steve以及东说过的,随时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等待这样的契机来临,然后一击而中。
吸一口气,我振作了一下精神不再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神游,脚步却依旧懒散地沿着街边用细石条砌成的盲道走向教堂。
但是我并没有进去,因为我在路过园的时候看见了神甫――纯黑的礼袍裹着干瘦且略显苍老的身躯,就像教堂的钟楼在阳光下看来少了分雨中的庄严一样,缺少一种高贵而圣洁的优雅。
教堂旁边有一条一人来宽的巷子,直通街东头的老啤酒街。那里是当年父亲和东划分地盘的分界线,整条街都是家庭式的啤酒作坊,出产的黄金麦芽啤酒在地中海沿岸有着相当好的销量。
父亲去世之后,除了被Martin送给Karl做人情的13号街之外,几乎所有父亲曾经的地盘都由东接手了,唯独这条街,从一开始就被Martin紧紧地攥着。

按照东的说法,这是一种所谓“入对方腹地”的战略,就像在东的喉管中放置了一根随时可能发作的鱼刺,想让东在有任何动作的时候都对他有所顾忌。
但是就东在跟我提起这个问题时那种丝毫不经意的口气来看,Martin的这一战略似乎并没有发挥预期的作用――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轻扯唇角,双手插进裤兜里;一抬头正看见各家作坊细高烟囱里袅袅升腾的灰白烟雾,下意识地吸一口气。
空气中渗透着煤炭和草木灰混合的气味,细细地,似乎还包裹着啤酒的甘苦;父亲说这样的味道在老英国人心目中是一种会令人联想起家乡的味道,我虽然并不能理解,却也乐于沉浸其中。
但是这个时候偏偏有人打搅了这分恬静的兴致――两个看来像是意大利人的高大家伙从我身边擦了过去,其中一个在我的左臂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回头瞪我的同时还在嘴里咕哝了一句脏话。
我当时就想发作,但是随即又忍住了――毕竟现在的这个地方不是东的地盘,而我在13号街也还没有站稳脚跟,这个时候不管跟什么人起冲突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那两个人当然不会感觉到我的愤怒,只是像在执行什么任务似的挨家走进那些响着隆隆的锅炉声的啤酒作坊,出来的时候手上一定会拿着一沓钞票――看颜色该是百元一张的,如果这是他们的收入,那么可谓相当可观。
不过就正常的情况来判断,这笔前应该绝对不可能是这两个人的收入,他们充其量是Martin手下负责收保护费的小弟――Martin的地盘上,没道理会有两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人过来挨家挨户的收钱。
“这么一来也就是说…今天是收保护费的日子了?”我喃喃地咕哝了一句,突然有股说不太清楚的认知在胸口鼓噪起来。但是当时我并没有弄清楚那是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一会儿,接着转身从教堂边上的巷子里走回了13号街。
**********
那天晚上我晚了两个钟头去酒吧,到的时候那帮赌徒们正赌得如火如荼;空气中烟草与酒精的气味混合着男人的体味,闻起来实在不怎么好受,所以我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并且忍不住干咳了两声。
老Jim好象不在,吧台前替人调酒的是他的小儿子Leo。他长着一张标准的中国式“娃娃脸”,身材不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看见我进来,Leo冲我挥挥手,左颊随即泛起一个笑窝,看起来挺讨人喜欢。
“怎么这么晚?”他问,顺手调了一杯加了冰块和柠檬水的威士忌给我――这好象是他独家的做法,味道稍微有点怪,但好在爽口。
我笑笑,没有回答,转而看向赌场的方向――依旧闹腾得很,不过…怎么Lee好象也不在?
“你在找人?”Leo好象看出我的疑问,我回过头来的时候这么问我。
“啊…是,”我顿了一下,抿了一口被子里的酒,“那个Lee今天没来吗――他昨天赢了我不少,我还等着今天找他翻本。”
“应该要来的吧。”他也朝赌场里面看了一眼,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闭上嘴看向门口的方向,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眼神中写满了嫌恶。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在门口看见了两个个头很高的意大利人――应该不是白天老啤酒街的那两个,穿着打扮却是同一种风格。
我正在想他们应该是来收保护费的了,那两个人就已经来到了吧台前面;左边偏瘦的一个朝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冲着Leo叫了一声:“嘿!”
Leo咕哝了一句什么,却没有大声说出来,伸手在吧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沓钞票递过去;接着将两只手插在裤兜里,高昂着下巴瞄着他们数钱的动作,眼神里乎隐乎现着一团火苗,似乎随时都可能发作。
我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情――全家人辛苦一个月的钱就这么平白地要送出去这么多,任谁也不会觉得开心。只是,他的性格看来可能比我还要冲动,并且很明显对于Martin收保护费这件事有着非常大的不满,而Lee和Jim却在今天单独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一点不免让我感到有些疑惑。
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时间把这个问题想个明白――那两个家伙数完钱互看一眼,接着把钞票扔回吧台上,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发音有些怪异的英文,好象是说钱不对。
Leo闻言皱了皱眉头,一边说着“不可能”,一边把钱拿回来打算重新数过,那个瘦家伙却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嘴角边弯起一个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的弧度,告诉他不是这里的钱数目不对,而是他们保护费涨价了。
“What?”Leo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那家伙,眼神中隐现的火苗越烧越旺。
那家伙显然是看出了Leo的不满,却倚仗着自己背后的势力对他不屑一顾;上扬的嘴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让人厌恶,重复自己的话时用了一种轻蔑却挑衅到极点的语调。
我正在想Leo恐怕要发作了,就见他突地抽回手,另一只手飞快地将吧台上的冰桶砸上那家伙的额头。那家伙随即惨叫一声,后退两步捂住头,鲜血就从指缝里涌了出来。
他的同伴下意识地掏出了枪,枪口正对着Leo的脑门,另一只手有些狼狈地扶住自己的同伴,嘴里吐出一连串意大利脏话。Leo则站在吧台里,脊背挺得笔直;眼睛直瞪着那家伙的枪口,似乎对于那玩意儿没有丝毫的畏惧。
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无形中似乎有一根紧绷的弦,随时有崩折的危险。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应付眼前的情况――我总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毕竟Leo或者这条街上任何一个人都还是Jang氏帮会的一分子;而我虽然还没有正式接手,却依然应该负起这个责任。

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已经突然出手握住了那个意大利人的枪身,硬将枪口抵住他的腰侧,再一用力便卸了他的弹夹。
那家伙很明显地怔住了,模样呆得有点让人发笑。但是我并没有笑出来,只顺手将他的弹夹丢在吧台上,顿了一下才开口:“这地方不准随便亮家伙的,Martin那老家伙没教过你吗?”
后来想起来,我当时的那种口气实在是很像在作秀;就像是香港频道里常播的武侠电影,大侠出场的时候总要做点什么一鸣惊人的事情让别人猜测他的身份。
但是即便是做秀也罢,不管怎样我的目的是达到了――那家伙似乎是被我的语气唬住了,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揣测我可能的来历和背后的靠山。
Leo和吧台边的其他人也看着我,眼神中有几分疑惑和探询。我看看他们,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心里突然有什么波动了一下,有些草率地作了一个决定,接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五张百元大钞递给那个意大利人:“今天这事情我劝你到此为止,这个给他做医药费,剩下的就当你的跑路费…另外,替我带句话给Martin,就说John Jang的儿子Jack Jang要跟他拿回13号街。”
**********
不光是那两个意大利人,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我这句话震动了;Leo和几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家伙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原本不该存在的生物。
说起来,对他们来说我也原本就不该存在――我完全相信他们之中可能有人看过我的死亡证明书,而且说不定还有人能说出我的墓地在哪儿。但是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打破他们的这种认知不是么?所以我吸一口气,将原本就已经挺直的脊背又挺了挺,双手插进裤兜里轻轻捏着,尽量轻松地朝他们露出一个微笑。
两个意大利人大概是明白再待下去已经毫无意义,默不出声地离开了。整个酒吧里只剩下我和原本赌得如火如荼现在却鸦雀无声的赌徒们,形成一种新的对峙。
突然之间,我觉得其实自己依然是孤立的;即使我已经在这里混迹了近两个月,尽管…门外杂货店的老板一看见我就会笑着叫我“Jangnie”。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出现的老Jim和Lee从门口的方向走了过来;我这才发现他们其实一直在这里,只是待在靠近门口的包间里没有现身。
我立刻就明白自己可能钻进了他们设下的圈套――不只我,恐怕连Leo也被算计在内――他们知道今天是收保护费的日子,也知道我一定会来,所以故意留下性格暴躁的Leo一个人在这里,目的恐怕就是想要探我的底。
应该说,他们这么做其实是相当冒险的,因为我并不一定会出手,而他们却一定会因此跟Martin闹翻。然而我却因为心里总惦记着迟早要表名身份的事情而轻易地就被他们套住,仅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东对我来13号街的顾虑绝对是正确的。
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无论再怎么回想东当时的顾虑都已经于事无补了;我似乎只有在心底苦笑一途,再有,就是硬着头皮跟这帮老狐狸应对下去。
Lee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无奈,唇角无意间撇出一抹得意的浅笑,眼睛却丝毫不含一点笑意地看着我:“你果真是Jack?”
“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了。”我轻轻屏着呼吸,尽量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是那么紧张,“我来的第一天你们就已经怀疑了不是么?现在已经过了近两个月,你们的调查也应该有结果了。”
Lee抿了抿嘴,这动作让他嘴角的笑容看起来更大了一些,接着他突然隐去了笑容,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那么好吧,Jack,听我说,无论你这回来是打算做什么,都请不要拖我们下水。”
我当时真的呆了一阵,因为虽然在脑海中推演过多表名身份之后的场景,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自己什么都还没说的情况下就被他们拒之门外。
顿时,我有一种挫败感,之前的得意几乎在一瞬间完全被摧毁;但是我还是说完了事先准备过多遍的话,告诉他们我的目的仅仅是替父亲报仇,并且从Martin手上拿回原本属于Jang氏帮会的东西。
Lee似乎可以理解,却并没有作出任何表示;老Jim很显然是为Lee马首是瞻,只低着头抽烟,甚至不看我的眼睛。
我知道,我的努力算是白费了,离开酒吧的时候步履也显得有些狼狈。大磨房的风车依旧在头顶吱呀呀地转着,但不知怎么,我却听出了疲惫的声音。
早上刚刚放晴的天气在这种时候又突然飘起雨来,还未干透的小石板路再度形成一种滑腻而干涩触感。
我下意识地耸了耸肩,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顺手摸出一支不知什么人发给我的卷烟;这才发现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在烟身上留下几个濡湿的指印。
轻叹一口气,我把烟叼进嘴里,刚要伸手到西装的口袋里掏火柴,眼前就忽然亮起一道火柴的光亮。
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Leo――他不知什么时候跟到了我身边,正拿着一支点着的火柴看着我,脸上挂着他独有的那种讨人喜欢的笑容,半真半假地说道:“老大,做老大的怎么能自己点烟。”

Chapter 8
[Thomas]
不知是否已经成为一种规律,十八岁在我们这些人的一生中似乎总是作为转折点而存在着――Steve十八岁开始正式涉足帮会协助父亲挑大梁,我在十八岁那年正式接替Steve成为帮会的当家,而桀则在这个年纪离开我们只身回到13号街开始单独面对那里的一切。
我不能说这个决定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却是必然。而且,Steve和我都很清楚如果想让桀能够真正地独当一面,他就必须尽早离开我们,并且在一个并不是很安稳的地方自己闯荡。

13号街是个最好的地点,它有着城里所有已经确定了属主的地盘所没有的一切――Jang氏帮会残余会众的抵触和Martin与镇长的虎视眈眈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是对桀最好的历练。
所以即使心里依旧有些顾虑,我还是同意让桀去了;因为就像Steve说的,这件事情丝毫耽误不得。
我了两天的时间打点桀到13号街的起居,由于不能被人发现他与Simen家有所联系,所以安排起来稍微有些费劲。
Steve却一直没有出现,直到桀离开之后的第四天才打电话来约我去他那里喝茶,顺便询问事情的进展。
我大概跟他聊了几句,刚刚说到正题就突然听见一声极其细微的枪响,反射性地偏开头却仍旧被子弹打中了左肩;灼热的疼痛瞬间在肩头蔓延,伴随着火药和皮肉被高温烧焦的气味,填充了所有的意识。
但我很快反应过来,就着子弹的冲力倒向墙边;同时迅速朝着子弹过来的方向望过去,在倒地的瞬间捕捉到院外大约2米远的一棵榕树上一闪而过的身影――是个女人,太远了说不准年纪,但是一头金红的头发很显眼。
我总觉得好象在那里见过那头发的颜色――火红的颜色,偏偏镀上一层纯金的色泽。印象中…我似乎跟某个女人说过,说过她这样的发色很特别,很讨人喜欢,但是那一刻我却始终没有想起来那个女人是谁。
我在墙边待了大约十分钟,在确定那个袭击我的女人已经不再把枪口对着我的时候才爬到桌边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已经很久不用保镖了,门房太远,负责打扫的女工又不在,所以我得自己止血,免得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就流光了一半的血。
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半小时――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时钟刚刚敲过十四下。可是再接着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觉得眼前昏暗暗一片,脑子里像被灌进不少糨糊,耳边是无边无际的嘈杂。
**********
我好象做了一个梦,梦见很多人――父亲、Martin、Steve、John、Shakira还有桀。
父亲站在窗前,背对着我,头顶腾起一阵阵的烟圈,Steve在大声争辩着什么,不远半掩的门口是幼时的我小心探出的半个脑袋。
我记不太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John、Shakira和桀是怎么闯进那画面的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片混乱。
我觉得头很痛,肩膀上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压着,很重,动一动还很痛。我很想摆脱那种痛苦,忍不住用力挣扎了一下,眼前突然就有光线闯了进来,很亮,有些刺眼。
“见鬼!”我低咒一声,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适应眼前的光线。周围的景象跟着我的动作晃动了一阵,接着定了下来,待在它们该待的地方。
“Tommy,觉得怎么样?”Steve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就在身边不远。我侧过头,看见他坐在离我床边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穿着他那身纯黑的长袍,眼里泛着那种难得一见的黑色的专注。
“应该还不用你来主持葬礼。”舒了一口气,我把全身的重量扔回床里――这床挺硬,医院的床就是睡得不舒服,最多再躺两个钟头我一定要去办出院手续。
“那我这一身岂不是白穿了?”听见我这么说,他轻轻挑了挑唇角,口气听来有些失望,眸子跟着闪了闪,恢复了平日高贵而轻佻的颜色。
“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枪可以借你。”我哼了一声,有些费劲地往上挪了挪。Steve顺手替我将枕头塞在身后,让我可以靠着枕头坐起身。
“谢谢,不过我的手现在可只能拿得动水果刀。”他的笑容又大了些,从不知道什么人送来的果篮里挑了个苹果出来动手削皮。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脑子里飞快地记起昏迷之前的一切――枪、女人、金红色的头发――都是些联系不上的线头。
Steve努力保持着苹果皮的完整性,中途抬眼看了我一,快削完的时候才再度开口,问:“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Martin。”我看着从他手里一截一截往下延伸的苹果皮,回答得毫不迟疑。
“真聪明。”他成功的让苹果皮保持以一根的姿态落进垃圾桶里,转手把苹果递给我,“你中的可是2美元一颗的纯金珐琅弹头,你想不是他谁会有这么大的手笔。”
“Shit!难怪我疼得这么厉害。”我骂了一句,试着活动一下被三角带固定住的左肩,徒劳无功的结果告诉我Steve说得没错。
“那东西打穿了你的锁骨,医生几乎挖空了骨髓才把它完全清除――要全部好起来最少也得三个月吧,三个月后能不能自由活动还得看你自己。”
我看看他,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含在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那么这他一定得好好赔偿我。”
**********
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吃完苹果就让Steve叫人给我办了出院手续。Steve跟着我回家――他难得有机会可以这样正大光明地住下来而不用担心被人怀疑他是否与帮会有着什么这样或那样的关系。
但是我却没有急着去找Martin,因为这的中枪事件已经提高了警察对我和帮会的注意力――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找Martin的晦气,免得他乘机摆我的道。更何况以Martin的老奸巨滑,不可能仅凭一两颗子弹就承认是他找我的麻烦,把自己送上门来让我下刀子。所以,我必须有了十足的证据才好光明正大地去跟他交涉,毕竟我和他现在还在和平共的阶段,以目前的情况谁也扛不起主动挑起战端的责任。

于是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依照Steve的吩咐乖乖待在家里养伤;帮会的事情暂时全部交给他打理,自己只负责一件事,就是安排手下去查那个有着一头金红色头发的女人。
然而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金红色头发的女人好像从来就不曾在城里出现过似的,我完全查不到她的一点消息。更糟糕的是,我的伤势比我想象中要严重,过了两个月我依旧不能自由活动,左臂只能前后摆动5°左右,情况比当年Steve的手还要糟。不过好在我伤的是左手,并不妨碍我拿枪,否则在众多的问题之外,我就还得面对来自帮会内部的压力。
雨季就在这个时候降临了,城里整日整夜的下雨,到都是一副“烟雨朦胧”的景象。Steve在某天突然泛起了“诗意”,领了一帮唱诗班的孩子去自己的园里体会“风雨替愁”的意境。家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拖着条不能随意活动的胳膊窝在有些阴冷的书房里,显得有些凄凉。
酒吧街的堂主Moon在这个时候给我来了电话,说是有了金红色头发女人的消息,我当即换上衣服去了老啤酒街――Martin在那儿新开了间意大利咖啡吧,Moon告诉我他就是在那儿发现了那个女人的踪迹。
我不能开车,所以打电话叫来了原先的保镖Chou。他负责原先9号街上改赃车的车库,那儿现在已经变成了拥有正牌营业执照的汽车修理厂。
Chou在大约2分钟之后到达,带了两个人,大概是怕我这样直接跑去Martin的地盘会有危险。我们又了十多分钟的时间在路上,到达老啤酒街的时候刚好是下午3点。
“Thomas。”看到我下车,Moon从路边的一间啤酒坊里走出来,手上端着个德国产的老式啤酒杯,不注意看还以为他是个大白天到混酒喝的酒鬼。
“人呢?”我往四下看看,朝着蹲在街对面看报纸的Moon的手下轻轻点了点头。
“在Martin的咖啡吧里,就在吧台边,戴着顶鸭舌帽,穿黑色皮夹克,一副男人装扮。”
我了解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Chou替我点上,接着跟着我过街去Martin的咖啡吧,临走前吩咐另外两个人隔五分钟跟着进来,其他人在外面留守。
Martin的咖啡吧不愧是意大利式的风格,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意式咖啡浓重却甘苦的香味――英国人还是很欣赏这种味道的,所以店里的客人上了有六七成。
我让Chou走在前面,以免那女人认出我来打草惊蛇,可是我们进去之后却并没有马上看见Moon所说的那个男装打扮的女人,吧台前只有一个个头不高的年轻人正在往咖啡壶里挤柠檬汁,看上去有些古怪。
“可能去了后场。”我低声对Chou说着,突然一个身影在不远的角落晃了一下,定睛一看正是Martin。
“啊,Thomas!什么风把你吹来了?”Martin也在同一时刻看见了我,眼神闪了闪,脸上却很快挂上了微笑。
我顿了一下,也笑了笑:“一直待在家里养伤,你开店也没来道贺。刚刚到这附近办点事,顺便过来看看,也尝尝地道的意大利咖啡。”
“那就该由我来请客了。”他大笑着站起来,把我让到他的座位前。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通往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戴鸭舌帽穿黑色皮夹克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看见我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接着便转身想要逃跑,却还是慢了一拍――Chou先她一步窜了过去,一只手扯住她的左臂,另一只手顺势摘掉了她头上的鸭舌帽。
金红色的头发在瞬间铺散下来,绚烂的色彩蓦地点亮了我记忆中的一个名字,微一愣神的工夫,Chou已经将她扭到我们面前,Martin貌似不解地看着我:“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笑笑,扬了扬眉梢看看四周,“不过我们最好换个地方。”
Martin看看我,良久起身领着我们朝后场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忘对着周围的客人微笑,告诉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
Martin带着我们来到后场的一间休息室,他的大块头保镖紧紧跟着,不时用警惕的眼神看向我们。
Chou也紧盯着他,当然手上也没有放松――金红色头发的女人虽然一直在挣扎,却始终没有逃离他的掌握。
“现在可以说了吗,Thomas,你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Martin把两只手插在腰上,微微耸动的眉心藏着随时可能发作的怒火。
我并不吃他这一套,却也没有必要跟他这么耗着,所以直截了当地问他认不认得这个头发颜色很像Shakira的女人。
“她是我的养女,最近刚从伦敦回来。”Martin顿了一下才回答,原本插在腰间的双手撩开西装的衣摆插进了裤子口袋里,“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动作引起了Chou的注意,他推着那女人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我和Martin中间。他的两个手下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神色看起来微微有些紧张,大概是因为刚刚在前厅没有找到我们。
我收敛起笑意,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用保鲜袋装着的、医生从我锁骨里挖出来的珐琅弹头:“没什么问题,只是既然你认得她,那我就不得不怀疑是你授意她来暗杀我的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Martin看着我,却没有去看我手上拿的是什么。
“珐琅弹头。”我把保鲜袋送到他眼前,“城里所有的军火买卖都在你手上,这么昂贵的子弹…我想问除了在你这里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弄到。”

“伦敦、伯明翰…哪儿都有。”Martin微微扭动一下脖子,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来,握着块老式的怀表在手中把玩。
“那么枪呢?”我抿了抿嘴,Chou立刻伸手在女人怀里掏出一柄银色枪柄的手枪,“沙漠之鹰,射程超过2码,这颗子弹应该就是从这支枪里打出来的吧,而这支枪…我想应该是你最近一批货里的一支。”
Martin没再说话,接过枪和弹头仔细查看了一阵,眼神随之渐渐邃起来。良久之后抬头看向他的养女。
“Sara?”
“是我没错。”金红色头发的女人微微昂首,我这才发现她其实还不能被称作女人――那样的年纪,应该是如的少女。
“我只是想帮您――这家伙是您唯一的对头了,不是吗?”名叫Sara的少女有一口浓重的苏格兰口音。
Martin闻言像是生了很大的气似的用意大利语骂了一句脏话,接着突然伸手一把扯住Sara的头发,将她踢倒在地上,转而对我说:“虽然不是我授意的,但是只要是我的人干的我一定负责――你想怎么了结?”
“我想听你的意见。”我看看跌在地上的Sara,重新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她似乎被踢得不轻,一时半会儿可能还起不来。
Martin看看我,又看看已经仍旧伏在地上的Sara,接着招来那个大块头在他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
那大块头立刻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不到五分钟又走了回来;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支针管――就是吸毒的人们常用的那种,里面灌了大约有四个刻度的液体。
Martin看着他进来,半眯着眼睛朝着Sara的方向偏了偏头。大块头了解地点头,走过去单膝跪在她身边用一只膝盖压住她让他不能动弹,接着抓住她的右手把针管中的液体从她的静脉注射进去。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抬眼看向Martin,心里明白刚刚那针管里的液体多半是过量的可卡因。
Martin迎上我的视线,嘴角在腮边抿出一道皱纹:“一条命换你一只手,这个交代你还满意吗?”
我无话可说,心中却很懊恼――我原本只是想借此从Martin手上讨要老啤酒街,并没有想要这个女孩命的意思。但是Martin却先一步要了那女孩的命,这样既和我扯平了,又多了一柄可以随时找我麻烦的软刀子。
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我保持着原有的礼貌跟Martin打了招呼,率先朝门口走去。临走的时候看见那个大块头把Sara的尸体扛出了右边一个小门,金红色的头发毫无生气地低垂着,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我并不同情那个女孩,毕竟是她伤了我,令我的左手几乎完全残废。但是看到那头绚烂的金红色,我却又难免觉得有些惋惜,心头甚至浮出一种想法:如果当时她落在我手里,下场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
长舒一口气,我从咖啡吧推门出来,抬眼望见守在门口的Moon,微微抬了抬唇角。
他看见我出来,也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得知我跟Martin交涉的情况后,把烟头丢在地上重重地踩熄。
“那个老狐狸。”他低咒一句,看着脚下的烟头,良久,问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原来怎么做现在就还怎么做。”我吸了一口烟,眼睛游移在四周,蓦然看见对面街上一个戴宽檐的鸭舌帽、穿与帽子相同材质的西装马甲的身影,正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走在一起,搭着肩,看样子关系得不错。
“Martin这回算是挑衅,他清楚,我们也很清楚。但是他把台面上的事做漂亮了,我们也就没有理由太跟他们过不去。只是做事的时候更加小心点就是了,记得千万别让他们找到什么把柄,或是钻了什么空子。”
“好,那我们先走了――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久了怕会引起警察的注意。”Moon了解地点头,又跟Chou寒暄了两句便带着手下先行离开。
我冲他们摆摆手,与Chou和其他两个手下一起坐上车,不经意间再度看向对面那条街上那群相谈甚欢的年轻人――戴着鸭舌帽的那个正半开玩笑地甩开另一个的手,只是帽檐压得太低,让我难以看清他脸上真正的神色。
“13号街的事情…基本上应该摆平了吧…”我低声念叨着,将烟头扔出窗外,一转眼刚好看见先前在咖啡吧里把柠檬汁往咖啡里挤的年轻人从店里走了出来,沿着墙角边的阴影迅速地拐进一条巷子,半分钟后又从巷子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冲着那群人挥挥手,叫了声“Jack”。

Chapter 9
[Jack]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Shakira总爱叫我“幸运的小子”,她说这是她在教堂祈祷的时候突然想到的“爱称”,希望我能如她所愿地总有好运常伴。
我一直不知道她的祈祷是否有效,也不很清楚所谓的“好运”究竟指的是什么;直到那天我从父亲的酒吧里灰头土脸地出来,却又在半路碰上Leo之后,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运气可能真的不错。
Leo是13号街上年轻一辈的小头目,很多人都认为他会在不久之后接替老Jim和Lee的工作,因为他在很多方面的能力都胜过13号街现有的其他年轻人。

“我缺的只是冷静。”Leo叼着烟笑着对我说,娃娃脸上有一种孩子气的朝气,“但是你有,Jack,你比我冷静。所以我愿意跟着你,或者说……我愿意跟你合作,从Martin那个老混蛋手里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其实我觉得Leo对我的评价有点言过其实,因为如果我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冷静,也就不会在酒吧里因为一时冲动而着了Lee那帮老狐狸的道,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但是我对他所说的合作却有着相当的兴趣,因为他在13号街的地位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实在是一笔相当意外的财富。
Leo了很长一段时间带我融入他的圈子――酒吧的巡场、赌场的小弟、街上四夜游的混混以及小旅馆皮条客都是我要结交的伙伴。当然,我们也必须结交一些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儿――比如镇长大人的公子爷Joy。
Joy是镇上有名的公子,更是赚取小费一族眼中最大的凯子。他嗜酒好赌,对女人更有一种几乎变态的嗜好。
我其实相当讨厌这样的家伙,因为我在心理上有点洁癖;但即使这样我也必须要跟这家伙交往下去,因为我需要他的关系,需要他把我引见给他的父亲。
来13号街之前东就曾经告诉过我镇长对于这13号街的归属有兴趣掺上一脚,而我如果要从Martin手中稳夺13号街,借助于镇长则是一条成功率相当高的捷径。搭上Joy则是我走上这条捷径的必经之路,因为谁都知道我们的镇长大人三代单传,而且快到四十岁才有了Joy这个儿子。
第一见到Joy还是在父亲从前的酒吧――他带了两个金发妞在场子里豪赌,并且开了三瓶82年的红酒请在座所有的美女。
我走进酒吧的时候正有一帮赌客不怀好意地朝Joy坐的地方走过去,很显然是看不顺眼这个完全不把其他男人看在眼里的家伙。但是谁都不会知道,这其实不过是Leo和我布的一个局而已。
像所有类似的突发事件一样,朝着Joy走过去的男人在酒吧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们扯开了围在Joy身边被钞票塞满了内衣的女人,拳头在瞬间招呼上Joy满是红光的脸。
我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就出手,因为像Joy这种人,不到生死关头绝对不会明白“救命恩人”对他的重要性,所以我一直在吧台边的角落里看着,直到他被那几个男人拎出酒吧才跟上去,在其中两个人把他像破布一样扔在马路中间的时候出声叫住他们,跟几个事先安排好的帮手一起将他们击退。
那个时候的Joy已经几乎面目全非了,满脸的血迹让我相信即使是他的父亲也很难才能认出他来。但是他的意识还算清楚,因为我过去扶他的时候听见他低声念着一串电话号码――我用这个号码联络到了我们的镇长大人,并在2分钟之后见到了他本人。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在医院看见镇长的轿车时Leo和我不由相视而笑。但是当然地我们并没有在这里就跟他谈起有关13号街归属的事情――我们不是傻瓜,更没有蠢到会以为这么快表露自己的目的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我们也没有多说太多的废话,只是寒暄了几句,顺带让他想起了13号街原来的主人John Jang,并且了解我和John Jang之间真实存在的父子关系。
接下则来是漫长的等待,整整两个星期我都混在家里,和Leo一帮人一起几乎毁了我来之前东做的所有清洁工程。但是在收到镇长的请柬之前,我心里其实还是没有底――我不确定镇长一定会想起我,更不确定他与Martin之间在我到来之前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约定。
收到请柬的那天我像是突然被打了一针强心剂,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就冲到了Leo的住。
Leo也高兴极了,拿着请柬反复念着上面的内容,虽然他跟我一样也并不确定镇长目前对Martin的态度如何,但是这封请柬的到来却绝对说明了我们第一合作的成功。
“现在就看我们那天的表现了。”Leo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靠在墙上地吸着烟。
“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弄清楚他对Martin的态度。”我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烟来吸了一口,突然发现这东西对于我很有镇定的效果。
**********
镇长约我们在那个周末去他的别墅参加宴会――好象是什么跟投资啤酒作坊有关的宴会,最近的报纸都有关于这方面的报道,据说镇长打算把老啤酒街的家庭作坊改革成先进的机械化工厂。不过我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并不是很在行,而且我所关心的,也只是13号街的问题。
宴会的时间是在晚上7点,但是我和Leo根据请柬的特别提示在下午茶时间就到达了镇长的别墅。我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什么,镇长则站在一个高个子的欧洲人对面,穿着一身纯黑的礼服,很有一派传统英国人的绅士气派。
看见我们进来,镇长暂时告别了欧洲人朝我们走来。我和Leo不由觉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互望一眼,都伸手扯了扯因为紧张而突然觉得有些勒脖子的衣领。
“啊――Jackie!欢迎欢迎。”镇长大老远地就张开了双臂,并且大声叫着我的名字,引起了周围很多客人的注意。
我有些反感他对我的称呼,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微笑着朝他走过去,尽量自然地学着他的样子张开双臂。
镇长给了我一个极其热烈的拥抱,随之而来的是吻颊礼。他拍着我的肩,一遍又一遍说着“小伙子长大了”、“跟你父亲当年一样”之类的话,好象我是他什么世交的后人。
周围的客人因为他的举动而渐渐聚拢过来,争相听他对我的介绍,或是顺着他的话对我进行一番称赞。来回折腾了近半个钟头镇长才跟我一起从人群聚集的前厅离开,来到一较为偏僻的角落。
“我其实并不认识你父亲。”刚一站定,镇长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但是我听过他的名号――很可惜,我来这里上任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不过我欣赏你,年轻人,因为你有过人的胆识和敏捷的应变能力――我没说错的话Joy的伤应该是拜你所赐吧――或者说至少应该跟你有点关系。”
我实在很难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那种当场被人揭开伤疤的窘态我这一辈子恐怕也没再遇过几。不觉地,我上衣的领口又紧了起来,勒得我呼吸不顺,整张脸都开始充血。
站在不远的Leo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对,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迅速朝我这里过来,却被之前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侍者拦了下来,不着痕迹地带离了前厅。
我顿时意识到事情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般顺利,但是究竟会发展成怎样一时也还难以确定。

我动了一下,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一个想法是要伸手去摸藏在腰间的手枪,但是下一秒却又硬生生把手停在里自己的裤缝边上。
“我很抱歉…”从喉咙硬挤出一点声音,我硬着头皮直视镇长的眼睛,“不过您知道,要直接跟您见面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希望您能原谅我们出此下策。”
镇长并没有立刻作出反应,而是面无表情地与我对视。从他的脸上和眼中我完全看不出一点能反应他现在心中真实想法的头绪。
鼻尖上的汗珠就在这样的气氛当中渗了出来,我的掌心也很热,并且开始能感觉到被汗水浸湿的滑腻。紧接着,就在我觉得自己的神经即将绷断的时候,他却突然扯开了唇角,划出一道弧度。
“当然,”他点点头,脸上所有的线条都随之柔和起来,“Joy也的确该受点教训了,否则他永远就只能是个混吃等死的败家子。”
愣了足足有五秒中的时间,我放松全身的肌肉时明显地感觉到了衬衣紧贴住皮肤的粘腻。
镇长的笑容更大了,我猜他一定清楚地听见了我松下一口气的声音。不过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很明显我已经不用再担心自己与他之间是否会存在对立。
**********
事情的发展似乎就这样开始一步步地顺利起来,我有了镇长作为后盾,无论做什么都开始有了低气。
聚会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我就开始频地以投资者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与老啤酒街的机械化改造有关的场合,但是我与Martin真正的对抗还是在这一系列活动结束之后才开始。
那几天老天又重新换上哭脸,细密的雨丝不停地从空中飘落,却竟打湿不了衣裤,而像是只下到半空中就被风吹散了似的在城市的上空形成一层雾气。
不知道是这样的天气容易让人产生异样的想法,还是刚刚二十出头的我们身体里有不安分的因子在作祟,我和Leo竟突然有了要去Martin那里找点事出来的冲动。
Martin不久之前在老啤酒街开了一间意大利式的咖啡吧。那时候镇长刚跟他讨论过有关老啤酒街机械化改造的事宜,却并没有得到他的支持――镇长在向我们抱怨的时候流露出明显的不满,当然,我们完全有理由把他的不满当作一种授意。
大约半个月前,我和Leo就得到消息说Martin有一批军火要在这个月进城。消息的来源可信度很高,而且在时间地点等方面的内容也比较具体。我和Leo就想借这个消息大做文章,打算在Martin的咖啡吧闹点乱子,顺便黑掉他的货。
我们没有分头行动,因为在咖啡吧闹事一定要在营业时间内才能起到效果,而那批军火进城却是在午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把事情一一完成。而且就我和Leo目前的情况,能找来帮手的人并不很多――Leo还不能直接从Lee的手下调人来跟我一起对付Martin,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必须尽可能地不要把实力分散。
行动的那天天气稍稍有点好转,不过也只是雨停了,天色仍然阴郁。
Leo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一点时间,所以出发的时候只有我带着五个一起混迹的兄弟。我戴了顶宽边的鸭舌帽,没有穿西装,枪用枪套背在与帽子同一材质的马甲里,只要不过分抬高手臂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们在下午三点出发,因为那时离下午茶的时间比较近,而对于一间咖啡吧来说下午茶时间则是一天营业的第一个高峰期。
由于胜券在握,所以我一路都跟他们有说有笑,直到在老啤酒街的路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才微微敛藏了一些心头的笑意。
我认出那人是东,虽然距离很远,而且他看起来比记忆中疲惫…
我发现他的左手似乎有些不方便,像是受过很重的伤,连开车门似乎都很困难…
我的心里似乎有一根神经在那一瞬间尖锐地拨动…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想起,自己离开Simen家、从东身边来到13号街原来已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我已经错过了很多事情,然而到目前为止我都还没有什么作为――下意识地,我低了低头,心里突然升一种饱含着燥热的情绪。
拉回我的思绪的是Leo叫我名字的声音,他从通向教堂的那条巷子里出来,一边走一边向我们挥手。抬起头,我同样抬手冲他招呼的同时看着东乘坐的汽车朝着家的方向逐渐远去。
Leo很快走到我们面前,我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跟他们一起谈笑风生。大约五分钟的路程之后我们走进了Martin的咖啡吧,当时店堂里的客人已经上了六七成。
我们人多,所以进门的时候引得许多人都朝门口看过来。但是随着我们四散开来各自找座位坐下,人们便又都收起了他们好奇的眼光。
我在吧台边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却偏偏一落座就看见Martin从通往洗手间的木门里走出来――我绝对没有认错,因为我永远都记得他黄白的发色和嘴角边一抿嘴就会露出的一道皱纹。
Martin似乎也看见了我,但是只是淡淡一瞥就别开了眼光,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却总觉得那一瞥之间透着一丝冷冽的杀气。
吸一口气,我定了定神,在心里叮嘱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转眼在吧台的角落里看见一个被挤干了水的柠檬,切法很特别,是在尖头的地方开了一个十字形的刀口。

Chapter 1
[Jack]
最先挑起事端的是坐在门边拐角的Fang――侍者给他端上咖啡的时候被他突然伸出桌肚外的左脚绊了一下,滚烫的咖啡壶被惯性扔到了Fang身后的座位上,黑褐色的液体浸湿了蕾丝边的桌布,溅伤了女客人露在衣袖外的一截手臂。
“嘿!”被绊倒的侍者起身想找Fang理论,却突然像是被什么制止了,只忿忿地咕哝着,去向受伤的女客人赔礼,并带她到后场理伤口。
Fang显得有些茫然,似乎没有想到事情居然这么简单就被平息了,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Leo也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我耸耸肩,与他们一样不解。
气氛显得有些不对劲,我总有一种完全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下、而自己还不知道窥视者究竟在哪里的感觉――似乎…我们今天的来意早就已经被这里的人们所知晓,所以他们才会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这样的感觉让我的头皮有些发麻,脊背上总像有什么冰凉尖锐的东西抵着,呼吸也因此变得极为不畅。下意识地,我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好对上一道笔直朝我直射过来的视线。
Martin?!
心里瑟缩了一下,我强压住那股让自己心头发毛的情绪,朝那视线过来的方向直视过去――遍布着皱纹的眼眶,浅灰的颜色、目光却矍铄而锐利的眼眸,敛着锋利却不易被人所察觉的杀气,将目光淡淡地落在我身上。
心里有什么在那一瞬间呼之欲出,我顿了一下,努力让自己显得随意地转回头。浅抿了一口杯子里碳烧味十足、苦味也比在英国常见的咖啡多出几倍的液体,我偏了偏头看了Leo一眼,接着付了钱从咖啡吧里走出来。
“搞什么?”Leo和其他几个兄弟跟在我后面陆续走了出来,聚集在离咖啡吧不远的一棵大树下,似乎是很不理解我的作为。
我远远地看着那间咖啡吧在细密的雨丝笼罩下透发出的一种朦胧的意味,心里反复酝酿着该怎么回答。
说事情不能继续了?说我们的计划那老家伙好象已经知道了?说我们之间可能有人泄秘?
当然不行。
那样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还只是怀疑,又没有证据,只会引起自己人相互猜忌、破坏我们之间弥足珍贵的团结。
所以我什么也没急着说,只伸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支烟来叼上,就着Fang递过来的火柴点着了、吸一口,又慢慢将满口的烟雾从鼻腔里吐了出来才开口:“Martin好象认得我。”
“不奇怪,上回那两个收钱的回去肯定跟他报告过。”Leo立刻接口,同时呼了一口气,原本微耸的双肩随之放松下来,掏出香烟就着我的烟头点着,“而且最近你一直频地在镇长举办的活动中现身,目的又是帮镇长促进老啤酒街的机械化,他完全有理由注意你,并且调查你的来龙去脉。”
我点点头,知道他说得没错,可是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东西若隐若现,却又总摸不着头绪。
又吸了一口烟,我抬头看向面前的众人,眼光不着痕迹地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Fang似乎能明白我离开的意思了,却仍旧不甘心地不时望向咖啡吧的方向;Dan却不能理解似的忿忿不平地看着我,等着我继续解释;Lake和其它几个人站成一个小圈子,不时互看一眼,或是看看我,再看看Leo他们,等待下一步的指示;Leo则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不断腾起的烟雾让他眯起了眼,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最终,我重新将目光落回咖啡吧的方向,在手里的烟头快到烧到手指的时候扔掉它,看着积水很快将它熄灭。
“Martin的手下好象被他训练得很好,有他在,无论我们怎么挑衅可能也只能得到刚刚像Fang那样的结果。”
“那么你是想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是吗?”Dan显得更加不满,说话时始终用了一种微微上扬的音调。
Leo见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并且不着痕迹地用力按了一下:“Jack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也觉得再在这里做无用功还不如回去早点准备夜里的事情。”
Dan看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嘴就又闭上了。Fang在这个时候也过来搭上我的肩,另一只手把Dan也搂了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Dan便在下一秒露出了笑脸,一拳挥在他身上。
我很庆幸我们之间的气氛这么容易就又回到了刚到这里时的状况,一伙人谈笑风生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偶尔有人回头朝着咖啡吧的方向比划着什么国际通用手势,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现在距离夜还有大约七八个钟头的时间,原本对计划成竹在胸的我却越来越觉得有些心虚。我总有一种冲动想要劝解这帮兄弟,跟他们说晚上的计划最好也能取消。但是每抬头看见始终被Fang揽住的Dan,到嘴边的话却一又一地打了回票。
**********
从老啤酒街回来,我们一行人就钻进了Leo在13号街尽头的住所。那里地方很小,却离晚上的目的地很近,所以我们打算在这里等待夜的来临。
Leo去酒吧摸来了一瓶上好的威士忌,跟Lake和其它三个人在客厅玩起了纸牌。Fang打了一个电话,接着就跟Dan一起钻进了Leo那间只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的卧室。卧室门上的气窗被Fang从里面用报纸糊了起来,Lake和Leo就群起一帮人上前扒窗子砸门起哄,哄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就又坐回客厅里喝酒打牌。
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打牌,只靠在卧室与客厅中间的沙发里,眼睛看着面前玩着纸牌的一帮人,一遍又一遍地把那股不清不楚的思绪拉出来,一点一滴地努力想把它理顺。但是那些头绪实在太过纷乱,我努力了很久却仍旧没有得出结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猛一回神看向电视机柜上的时钟,发现时针已经指到了十点。
Leo他们也在这时收拾起了纸牌。Fang和Dan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卧室里出来了,还从外面买回来了我们晚上吃的东西。
我胡乱地吃了几块面包和熏肉,又站在窗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终于忍不住还是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这的计划可能有必要进行一些变动。”
“什么意思?”Leo第一个看向我,提问的速度让我不免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从刚才就一直在观察我。
“我有点不好的感觉。”我喘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接着把话说完,“――我们的计划真的万无一失了吗?我总觉得Martin可能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我看你是怕了他吧。”Dan有些沉不住气地站起来,“白天你离开咖啡吧就有点莫名其妙,我看你是不是心里留下了阴影啊,你父亲是他弄死的,所以你看见他就本能地害怕……”
“Dannie!”Fang大声叫了他的名字,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似乎晚了点,我分明地感觉到一根针直直地插进心底。
不过幸好这样的结果我事先已经有所预见,所以我克制住了,并没有发作。但是我的表情或是眼神似乎是比之前起了一些变化――Dan很明显地顿了一下,看着我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让了让――后来我听说,我那个时候的样子很像一头被人伤红了眼了狮子。
“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现在我认为这件事有问题,计划需要有所变更。”吸一口气,我咬了咬牙根重新开口,“现在在坐的所有人都是兄弟,每个人来做这件事都是帮忙,所以我不能在怀疑事情的危险性大大增加的时候还一味坚持要你们去冒险。”
“那么你究竟在怀疑什么?你是不是应该向我们说明一下?”Leo似乎也沉不住气了,放下手里的食物靠向椅背,一只手从装食物的纸袋里掏出一个柠檬。
“我现在还说不清楚,不过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我顿了一下,看着他把柠檬拿在手里不停地把玩,接着一字一字地看着面前的众人开口:“但是无论如何,现在你们得听我的。”
接下来是说不清究竟多久的沉默,我和他们之间几乎形成一种对峙。时钟的滴答声不近不远地响在面积不大的房间里,提醒着我们距离预定的时间越来越近。
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从外面传来,声音震耳欲聋,似乎连房子都被爆炸的余威震得发抖。我们下意识地拥至窗前,看着一辆辆警车从四面八方开过来,朝着同一个方向飞驰过去――那里正有巨大的火舌冲天而起,而且位置很准确,正是我们得到消息说Martin的货进城的地方。
人的意识在这种时候似乎总能领会到相同或类似的东西。我们面面相觑,四散着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我很庆幸我成功地拖住了他们,但是也明白这其中存在着侥幸――对方似乎是时间算得不够精确,因为现在离我们原本确定的时间还差将近二十分钟。
警车的警笛声越来越响,巨大的探照灯也开始四下扫射。Fang拉灭了灯,因为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身上还都带着枪,万一警察发现了查问起来,将会相当地麻烦。
屋子里因此而陷入了黑暗,只有窗外的路灯和偶尔闪过的探照灯带来的微弱光线。木质的窗框在屋里的地面上落下模糊不清的阴影,在我面前不到一步远的地方拐了一个弯,延伸上桌面。
每个人都依旧沉默,但是此刻心里的所想却一定惊人地一致。那是一种若隐若现的猜忌,怀疑、又否定、又重新怀疑、再继续否定,周而复始。
怀疑的对象是不特定的,又是特定的,仅仅在于这屋子里的八个人之中。我当然清楚自己并不是那个泄秘的人,但是却没有证据来阻止别人的怀疑。
这样的气氛让人很不愉快,似乎有什么东西凝结在空气之中,阻止了氧气的流动。我不由得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来分散心头那种不愉快的凝窒,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却只夹在指缝里,始终没有送至嘴边。
Leo大概也跟我有着相同的感受,不知道从哪摸来一把水果刀,就着微弱的光线在之前就抓在手里的柠檬的尖头上一刀一刀地切着,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将汁水挤进自己面前的酒杯。
Fang的脸朝着我,目光却并没有落在我身上,垂落在椅子边上的手紧握着Dan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手背上来回摩挲。Lake和其他三个人则坐在教阴暗的角落里,半天才会有一丝细微的移动。
**********
我记得Steve曾经跟我聊过有关帮会中的义气。他告诉我那需要经过太多的历练――猜忌、怀疑、揣测、证实和洗刷嫌疑;但是无论已经经历过了多少,当有新的事件发生的时候也还是难免会产生新的怀疑。
在我们这个由八个人组成的小圈子里,有关义气的历练这还是第一。我不知道这的历练结果究竟会如何,但是我希望这个结果可以尽早水落石出。
那天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大家又恢复了之前混迹的生活,见面的时候依然是和原先一样一同吃喝玩乐,但是却很默契地没有再想着计划什么事情。
我回13号街所肩负的使命也因此而再度停滞不前,所以我的心情也就随之再度低落。
但是我始终没有停止过试图把心中琐碎的头绪理顺连接起来,每当静下来的时候就会把事情再从头思考一遍,虽然往往依旧得不出结论。

教堂在那段时间内突然成了我常去的地方,虽然那里的神甫与Steve相比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差了很多。
我开始明白小时候在Steve的教堂里看到的那群完全收敛起唳气的帮会人物,了解他们在教堂里所表现出的平和与安详原本就是源于他们心中对这种事情的渴望,就像我总觉得到这里思路比较清晰,其实是因为教堂的环境会让我回想起在Steve那里学到思维逻辑。
老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总是下雨,某天无意间听到广播才知道原来雨季已经过去了。但是每天早晨从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却不知怎么似乎让我变得更加慵懒,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一些什么含有刺激气味的东西,能让我重新振奋起精神。
我不知道这世界是不是真的有神,也不知道教堂的教义之中所谓的天父是不是真能听到人们的祈祷。但是就在我努力想要在身边寻找一些刺激的时候,我却真的得到了它――我在某个午后突然接到了东以前的保镖Chou的电话,他告诉我Steve和东出了意外。

Chapter 11
[Thomas]
身边有很多人都说我和Steve看起来不像是亲兄弟――不是因为长相或是事的手段,而是因为我们相的方式。我不知道这样的言论最早究竟出自何时何地,但是对于我,Steve始终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我和很多在帮会中出生的人一样,儿时来自父亲的关爱远不及从他那里受到的教训。虽然我是子,肩负的责任远没有身为长子的Steve来得重大,但是我的名字后面却依然冠着Simen的家姓。
Steve比我年长六岁,在我还在学习英文语法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介入帮会的事务。无形之中,他就成了我最直接的榜样,从出拳的方式到枪靶的瞄准,每一项我所学过的技能都在不同程度上受过他的影响。
当然这些影响现在都已经很难看出来了,毕竟我也有了十多年独当一面的经历,而且自从他的手受伤之后,他本身在很多方面也起了相当大的变化。
不过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虽然见面时总是相互调侃,却从不曾忘记自己身体里流着跟对方相同的血液――我从未有一刻放松过对他的安全护卫,而他对我,虽然总是一副半真半假吊儿郎当的态度,但是个中的关切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一直都在后悔,后悔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把车开到教堂门口,还自告奋勇地载他到北面山区的教会。
我更后悔自己在出门前没有好好检查汽车的情况,并且当车在盘山公路上抛锚的时候听了他的话走到大约一百米外的地方去寻找那该死的、可能根本没有因为之前一猛烈的颠簸而掉落的零件,而让他去检查汽车的引擎。
如果不是那样,他就不会在掀开汽车前盖的瞬间牵动炸弹的引线…
我从来没有感受过那种穿刺到心底的窒息。父亲、Shakira,之前一切一切与我有着这样或那样关系的人的死亡都不曾给过我这样切的创伤。
我像个从未经历过类似场面的家伙,怔怔地看着那团混合着滚滚浓烟的艳红的火球,任凭被灼人的热浪席卷过来的金属碎片从额头、脸颊或是手背上划过,十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与胆识在那一刻荡然无存,甚至都没有勇气上前绕过冲天的火幕去查看爆炸留下的痕迹。
警察和帮会里的人是什么时候到达现场的,我也完全没有印象,只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进了Chou的车。
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却没有吸,静静地看着烟头上的灰烬一点一点地增长。到它即将烧到我手指的时候,我用力捏住了那火红的一点,食指和拇指间随之传来一声细微的音响。
我打开车门、下车,Chou和Moon他们立刻朝我走了过来。我绕过他们,径直走到负责勘察的警官面前,问他勘察的结果。
他看着我,良久才摇摇头,告诉我他们并没有找到Steve的遗骸。
那警官是个教徒,我曾经在Steve的教堂里见过他,因此我相信他满脸的惋惜与悲哀。但是我不相信他的结论,因为即使是重磅炸弹,在爆炸之后也不可能完全找不到被害人的遗骸。所以我不顾那警官与Chou他们的阻拦,执意要亲自去查看爆炸留下的痕迹。
到那个时候为止,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我的脑袋很清醒,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我看了距离汽车停靠的地方大约四十公分的公路护栏――它被炸弹轰出了一个三米来长的缺口,高温使得铁皮严重扭曲,古怪地支落在公路的外沿。公路是盘山而建的,所以公路的外沿也就是山崖的崖口,向下望去,那里是尖峭的崖壁和无底的渊。
我又站在那个位置回头看向汽车的残骸,努力回想车头朝向这里的角度,计算爆炸时产生的冲击力能将位于车头的Steve推出去的距离。
最后,我得出了与警察相同的结论――Steve的遗骸被爆炸产生的冲击力送进了崖底的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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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论通常是一个打击”,那个时候我算是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我僵直了身体走回Chou的车里坐着,紧咬着牙根克制心口一阵阵的瑟缩。
Chou把我送回家,我便一头扎进自己的卧室。吃饭?录口供?理伤口?我全没那个心情!
我把自己扔进靠在窗边的大椅子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有很多事情要想,有关这事件的来龙去脉,有关所有可能主使这件事情的背后主谋,有关下一步我即将面对和将要着手的一切,还有穿插在其间时而隐现的与Steve有关的种种过往和爆炸发生时的片段。

我的脑子很满,所有的事情一环套一环,甚至没有留出一丝空间让我想起这件事…应该通知桀。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我才想起来――虽然我没有开灯,房间里很暗,但是走廊的灯光勾勒出的站在门口的人影却已经足以使我叫出他的名字。
我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不用猜也知道应该是Chou或者Moon打电话告诉了他。然而面对他一步步朝我走过来的身影,我却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之前已经被满脑子的思路压制住的窒息感再度升腾起来,紧紧地绷住了喉结的部位。
桀走到我面前,蹲下,看着我,借着窗外的光线我可以看清他满眼的悲伤。那眼神跟当初Shakira去世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我没有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周围看见积水的痕迹。
那一晚我把桀留了下来,没让他回13号街。虽然这样做有些不妥,很可能会导致之前我们努力营造的他与Simen家毫无瓜葛的假象就此功亏一篑,但是我实在不愿一个人待着。
我从没有过地,像孩子惧怕黑暗一般惧怕自己原本早已习惯的孤独,心底有个极其强烈的需求,希望能有个人待在自己身边。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怎么睡着的了,只是突然睁眼,就看见窗棱上停着的晨鸟。
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云朵的缝隙间泄露的光线已经预示着今天又会是个晴天。我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接着松开也许一整夜都紧抓着桀的手,站到窗前。
有关之前的爆炸事件,我得出了一些新的结论。我已经能够确定幕后的主谋就是Martin,因为目前对他来说越来越棘手的毒品生意和帮会买卖、因为之前那个叫Sara女孩的暗杀和她的死、因为他最近一点一滴蚕食Simen家地盘的活动、因为老啤酒街和13号街近期的改变对他的威胁。
他似乎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开始胡乱地采取一些不合时宜的行动,甚至不在乎策划这类恶性的爆炸事件――他依然相信暴力是壮大帮会和稳定地盘的唯一手段。
他的确是太老了――年纪,以及事的方法都是。不过我原本完全可以再忍耐几年,等着历史的潮流自动将他淘汰,再更加轻易地接手。
但是他杀了Steve,这在身为华人的我而言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而且更一步说,他的存在已经越来越威胁到Simen家帮会的利益――他的疯狂完全有可能引起警方与政府对黑帮势力的更大不满和敌视,从而引起大面积的反黑行动。
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再忍耐了,只是我现在需要一个帮手――毕竟Martin的势力在目前还是不可小觑,而我不能从帮会里抽调人手,因为那场爆炸已经引起了太多方面的势力对Simen家的注意。
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跟我并排站着,看着窗外屋前一直延伸上马路的车道,两只手松松地插在裤袋里,裤子的背带挂在腿的两侧,衬衫的下摆拖在裤腰外面。
我看向他。他递过来一支烟,顺手擦着一根火柴替我点上,接着将另一支送进自己嘴里,凑上来借着我的烟头点燃。
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他的身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几乎与我相当。
**********
桀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的搭档,而且由于他表面上与Simen家不存在丝毫关系,背后又有镇长做后盾,所以这针对Martin的计划由他牵头。
我们把计划的实施地点定在镇长位于城西的别墅,了近三倍的价钱从镇长手里租下它。
镇长对于这件事情心知肚名,不过由于是桀出面,并且对付的目标是Martin,他也就乐得守口如瓶――毕竟对于他一心想要实施的老啤酒街改造计划,Martin一直是一块绊脚石。
我在别墅落实的当天就从几年前迁往美国的元老手下调回了一部分人手,分别安插在Martin的地盘上,准备压制计划实施时可能产生的骚动。
桀则以镇长的名义发了一封请柬给Martin,邀他在这个月十号晚上八点到别墅参加一场晚宴。
“他会来吗?”请柬送出去的时候,桀问我。
“会。”我毫不迟疑地点头,“不过一定会比约定的时间晚很多。”
这也就是我让桀送请柬而不是密信给他的原因――多年的江湖经验练就了他对危险的判断力,他决不会轻易接受别人单独的邀请,而在晚宴的中途到场,既可以让他根据已经到场的人物来判断宴会的真实性,还可以在无形之中把所有在他之前到场的人都变成他的掩护品。
“真是老狐狸啊……”桀念叨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的关节敲打桌面。
“所以我才说所有的步骤的实施都必须完全保密,别墅中一切的物品进出和会场布置都必须要借由镇长的渠道进行。”
桀仔细听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桌面上我们拟订计划用的地图,突然拿起笔在别墅所在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叉,接着沿着别墅前直通向城中的公路画出一条鲜红的曲线。
**********
预定的那天天气很好,难得一见的月亮在七点钟左右就开始出现在别墅正前方的天空里,虽然不是满月,但那银白的月光却依然给前来赴宴的客人增添了不少兴致。

镇长是在七点三十分左右到的,我在别墅对面的自己的车里看着他下车。桀从别墅里一直迎到门口,身边跟着他在13号街结识的伙伴――一个名叫Leo的男孩。
那个男孩我之前在Martin的咖啡吧见过一,我当时并不认识他,只是他在咖啡里加柠檬汁的怪异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之后再见到他就是最近他来帮桀布置镇长别墅的时候――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这个家伙。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多疑,我总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似乎太过殷勤,时刻都跟在桀身边,甚至连去洗手间都形影不离。当然我也可以把这些理解成他对桀的忠诚和关切,但是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他那双眼睛,我就总觉得全身不对劲。
我是个绝对信任自己感觉的人,所以虽然没有直接向桀提出过什么,但却一直都在注意那家伙的一举一动。今晚我不能进会场,因此我特意让Moon安排了几个生面孔的手下在桀的周围――我一切都得小心,因为我所有的亲人现在只剩下一个Jack Simen。
一切都依照我们的计划顺利地进行着。Martin在大约八点二十分的时候到达会场,一行四辆车――这是他的习惯。
我用电话通知了在桀身边担任保镖的Moon的手下,接着开车到距离别墅五百米的一个路口――这里是Martin回去时的必经之路,其它的路口都已经被负责镇长宴会安全的警察封锁住,到宴会结束之前都不会允许任何车辆通行。而Martin的习惯则是在宴会中途到场,并在结束前半个钟头左右离开,所以他一定会经过这条路。
其实我原本并没有把动手的地点设在Martin的回程上,但是桀提醒了我:因为Martin始终把宴会当作一个重点的提防地点,那么在他安全地参加完宴会之后、相对地、在回程之中的警戒心就会有些许松懈。
桀这样提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我所陌生的笃定和思熟虑。那样的表情又一让我明确地感觉到他的成长,不过我并没有联想到自己的年纪也有所成长――即便是有,也是更加成熟,并没有老化,没有想到在回程上动手也只是一时的疏忽。
我在路口等了大约有一个钟头,后视镜里才慢慢出现Martin那四辆车的身影。领头的是一辆银灰色的德国车,第二辆是Martin的黑色奔驰。
我在Martin的车从我面前驶过的同时,朝着它的后车厢连开两枪;虽然没有打中什么重要的部件,但是引起了随后而来的两辆车的注意,当我驱车从路口驶出向南狂奔的时候,它们就紧紧地咬了上来。
当然,这正是我的目的――
Martin每出行都至少有三辆车同行,但这三辆车之中却只有一辆是真正用于保护他的安全,就是那辆载银灰色的德国车。
他是个谨慎而又自负的家伙,那辆德国车上坐的,是他最信任也最得意的保镖;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确定自己摸清了事件的底细并且安排妥当,他就会绝对相信仅凭这一辆车上的人就足以保证他的安全。
这样的情况之下,剩下的那两辆车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逐那些胆敢冒犯他的家伙们――Martin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家伙,别人送给他的,他总要双倍或是更多的奉还。
我利用的就是他这样的心理――攻击他,然后吸引尾随的两辆车过来追我。
因为我们的人手不多,或者更确切地说,能直接参与刺杀计划的人手不多,所以在对付德国车上那些一流的高手之前,无论如何我得先把这些垫后的家伙解决掉。
我沿着公路往南,后视镜在月光和路灯的照射下清楚地映出尾随而来的两辆车――他们一左一右向我包夹过来,很快就咬上了我的尾灯。
我加速,拉开与他们的距离。他们很自然地跟着加速,目的是要更近地咬住我,并且在适当的距离开枪将我击毙。
我再加速,并且尽可能地将车速控制在一个稳定的状态,接着在快到Chou带人守侯的路口时我突然一个急刹车,让它们从我两边超了过去,换档的同时将车横在马路中间,并趁他们调转车头打算再度朝我追过来的时候拎起了原先搁在副驾位上的汤普森冲锋枪。
镇长的别墅在这个时候放起了礼,红红绿绿地在空中散开,争奇斗艳,替我更清楚地点亮了目标;礼炮的轰隆声也很合作地掩盖了汤普森冲锋枪扫射的的音响,天地间在同一时刻形成两个截然不同却又相辅相关的战场。
由于距离合适时机又准确,所以我很快就解决掉了那两辆车上的一共四个对手,重新坐回车座的同时拨通了Chou的电话。
电话响了四声我就挂了,接着挂上档绕小路重新去追Martin的车,侧头看向后视镜的时候,Chou的车已经来到了刚才那两辆车的附近,开始理尸体以及子弹等等的善后工作。

Chapter 12
[Jack]
我原本一直以为自己在重新拿回13号街的控制权之前是不会再回到Simen家的大宅的,因为我觉得没那个脸面。但是在我回到13号街之后的第六个月,在我该做的事情几乎一件都没有做成的第六个月,我却丝毫不肯迟疑地在接到Chou的电话之后立刻赶了回去,因为Chou告诉我,东和Steve出了意外。
那应该是个人为的意外――Steve大概是替东担了祸,在东开车送他去城北山区教会的途中打开了本该由东打开的车前盖,也因此而引爆了有人预先安置的炸弹。
Chou告诉我警察并没有找到Steve,因为炸弹的冲击里太大,车又紧挨着盘山公路的外沿,所以很多东西都被炸弹的冲击力送进了悬崖下的渊,包括他的遗骸。
我静静地听着,实在很难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相信那个Steve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们,但是面对当时那些明摆在面前的事实又实在很难能提出什么疑义。
我觉得我想哭,却不知怎么并没有掉下眼泪,心里总像有什么闷闷地压着――不是从上而下的压迫感,而是一种打从心底升腾的压抑。

东从事发现场回来开始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Chou说他不吃饭也不说话,一直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问题。
我猜他是在思考有关意外发生的来龙去脉以及背后的主使人,当然其中也一定掺杂着有关Steve的一切,我觉得我能体会到他心底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所以不顾Chou和Moon等人的劝阻,执意推开了东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我开门的一瞬间让走廊上的灯光泄了进去,直直地照出一道倚在窗边的高背椅中的身影――
他看上去很疲惫,虽然他依旧保持着那种绷直了脊背的坐姿,但是双肩却塌了下来,拉得比平时都低。
他点着了一支烟,或者已经点着过好几支烟,火红的烟头在黑暗中一丝丝地朝上移动,如果不叫他,不久一定会烧到他的指缝。
我轻轻地关上房门,让他手里的烟头成为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我知道他看见了我进来,并且认出了我,但却没有叫我的名字,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我也没有叫他,叫不出口、发不出声音,自心底升腾的那种压抑在看见他的时候越发膨胀起来,满满地涨在胸口,抵着咽喉。
我很小心地换了一口气,生怕呼吸的声音惊动了他,也惊动了自己,接着屏住呼吸迈开脚步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他似乎有一瞬间的瑟缩――我并不确信,因为那一瞬间太过短暂。
但我还是顿了一下,几分钟后才又继续走到他面前、蹲下、起抬头,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看清了他晕红的双眼――黑褐色的眸子周围闪着些若隐若现的水迹,有一瞬间,我以为他哭了。
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他的脸颊或是眼角,但是犹豫了一阵却始终没有那么做。
我总觉得我不该把他想得那么脆弱,毕竟这样的事情他也经历了不只一,更有十多年独当一面的经验。但是当我起身打算去倒杯水来给他喝的时候,他却突然用夹着烟头的那只手拉住了我的;火红的烟头烫坏了我的袖口,衣袖上腾起烟雾的同时,我才明白即便他已经混迹江湖许多年,但却依旧是个普通人。
那天晚上我没有离开大宅,在东的身边一直待到天亮。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感觉到东放开了我,再一睁眼就看见了匿在云端的曙光。
东站在窗前,衬衫散漫地拖在裤腰外面。我起身走到他身边,他看向我,我便递给他一支烟、替他点燃、又借着他的烟头给自己点了一支。
东似乎是得出了一些结论,想到事件的幕后黑手应该是Martin。这一点我赞成,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他策划复仇行动的帮手――毕竟,Steve跟我也有着六年多的父子感情,而在那之前,我跟Martin之间就已经有了一笔必定要他血偿的血债。
我们利用我与镇长刚刚建立的友好关系把计划的地点定在了镇长位于城西的别墅,并且借镇长的名义召开一晚宴,邀请Martin前来参加――我们必须得骗得他前来参加晚宴,并且在他的回程途中将他解决。
这些事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有着相当的困难。首先,我们一定得请到镇长和城里大部分的重要人物到场参加宴会,并且要将所有宴会的安排和布置以及所需的物品都经过镇长的渠道送进别墅,这样才有可能骗得过老奸巨滑的Martin,让他前来参加宴会。
镇长帮了很大的忙,当然这与他和Martin的过节脱不了关系――Martin似乎是太过坐大了,一再想要妨碍镇长改造老啤酒街的计划。
镇长说他胃口实在太大,容不得别人在他眼皮低下多赚一分钱,说话的时候就很爽快把别墅的钥匙交到了我手里,接着叫来管家,让他协助我在别墅安排宴会的一切事宜。
“你这回是来真的吗?”从镇长家里出来的时候,一直跟在我身边的Leo问我。
我看了他一眼,接着叼上一支烟,用火柴点燃。他顿了一下,看看我,问我这样做会不会太草率了。
“我从父亲去世那天起就已经开始计划了,你觉得我草率吗?”我笑起来,直盯着他的眼睛。
他点点头,却似乎是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别开头从我手里接过烟吸了一口,又还给我,问:“那我能帮你做什么?”
我顿了一下,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子,同时把那支刚吸过两口的烟从扔出窗外:“先开车吧。”
**********
从那天开始,Leo就与我形影不离,甚至连去洗手间都在一起。宴会的所有的布置和物品的进出都由他和镇长的管家协助我经手,当然帐面上都是以镇长的名义。
这样的安排东似乎有一些不满――他好象不太相信Leo的样子,虽然他从未开口对我提过。当然我也明白他的顾虑,所以有关这行动的真正实施方式我一个字也没跟Leo提过。
宴会的当天东负责在门外守侯,接着在Martin的回程途中中先解决掉那老家伙的随从。而我,则会出现在会场里,以便误导Martin和他的手下,让他们把所有的防备精力都用在预防宴会上可能会发生的事件上,从而在回程之中放松一些警戒心。
Martin是在八点二十分左右到达会场的,来的时候镇长已经到了快一个钟头,其他的客人也已经陆续到齐。
我的周围突然多了些半生半熟的面孔,大概是东从Moon手下抽调过来的人手――他似乎还是不放心只让Leo跟着我,总觉得只有自己的人才能相信。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面孔的出现的确让我原先紧张不已的心安定了不少。无意间,我似乎露出了笑脸。Leo看见了,不解地看向我。我冲他耸耸肩,接着走到镇长身边。
镇长正在跟Martin说话,看见我过来,笑眯眯地把我介绍给他。
Martin似乎觉得镇长的做法有些可笑,抿了抿嘴,在嘴角边抿出一道皱纹,接着开口道:“镇长大人,您不知道吗?我和他的父亲有些过结哪。”
镇长明显地愣了一下,接着看干咳了一声:“那不管怎么说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嘛…”接着找了个托词离开,投身到另外一个人群。
我实在很佩服镇长的演技,暗自在心底笑了笑,一抬眼却对上Martin挑衅的眼神――他显然已经相信镇长之前并不知道我就是当年的John Jang的儿子。
紧接着,他冲我举了举酒杯,用一种很缓慢却始终上扬的音调说了两个中文字――“杂种”!
我当时就有一种冲动想要拔出藏在西装下面的手枪,一枪轰掉他那颗该死的脑袋。但是我忍住了,因为我明白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
站在远的Leo似乎看出什么不对,走过来把我揽到一边。接下来的整个宴会中我都在忍耐,忍耐Martin那张总会不时从某个地方闯进我眼前的面孔和自己一想要拔枪的冲动。
宴会进行到下半场的时候,Leo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低声在我耳边询问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动手、怎么动手。我摇摇头,并没有回答,直到大约十分钟左右,Martin走到镇长面前辞行的时候,我才端着酒杯从原先站着的角落里走到Leo身边,低声招呼他:“跟我来。”
“Martin已经上车了,现在才行动会不会太晚了?”Leo一边走一边问我,声音稍微大了些――在我看来,那不是进行秘密行动时该用的音量。
我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话小声点,接着坐上事先在别墅后门口准备好的车,让他把车开到距离别墅两个路口的岔道边停好。
时间刚刚好,我们刚到,就看见Martin的车从马路右边朝这里驶了过来,它前面是那老家伙最得意的保镖乘坐的那辆银灰色的德国车,后面的两辆车不在,应该已经按计划被东引开解决了。
别墅的庆祝礼在这个时候开始腾空而起,伴随着散落的流星的,是阵阵隆响的礼炮声。我看了一眼手表,接着从车座下面摸出事先准备好的汤普森冲锋枪,刚把枪口伸出车窗外,就听轰的一声,那辆银灰色的德国车便在瞬间化为一颗巨大的火球。
我有些茫然,根本不知道那辆车究竟为什么会爆炸――我和东预定的计划中并没有这一项,因为爆炸的破坏性比较难以善后,而且要在那辆德国车里装炸弹也的确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Leo似乎皱了皱眉头,我看向他的瞬间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一抹异采。
“炸弹…什么时候安放的?”他呼了口气,有些迟疑地看向我。
“我不知道。”我摇头,别开眼睛看向Martin的车――它受到了炸弹的波及,在路中间连打了两个转,最后翻倒在路边。Martin从车里爬了出来,摇了司机半天却没有动静,大概已经昏过去了。
他顿了一下,半天才再度开口问我“现在怎么办?”,说话的时候手指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来回摩擦,指甲割得包裹在上面的皮革沙沙作响。
我看看他,又看看车外步履蹒跚的Martin,心里飞快地盘算这爆炸产生的几种可能性――东的杰作,还是Martin的虚招,或者另有渔人――最后还是决定推开了车门,一只脚放到了车外。
“小心他有枪。”Leo说着,从怀里掏出了手枪,却在下一秒用它抵住了我的脑袋。
**********
应该说,Leo当时的举动早已在我的预料之中,但其实又有些出入,因为我原本以为他会在我下车之后、更确切点说应该是在杀了Martin之后才动手。
那样做才算得上是坐收渔翁之利吧,毕竟那样一来13号街才能真正属于他,但是他似乎还是沉不住气――当然,我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这种话,那样对他来说无疑是煽风点火。
车厢里的空气开始一点点地凝结,像有一根无形的弦紧紧地绷着,并且随时可能绷断。我的额角开始渗出汗珠,使得Leo的枪口开始不由地一点点上下滑动。
我开始感觉到他手臂的颤抖,虽然我并不确定那是因为他心理还是肌肉的紧张。但是无论如何这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谁都很难保证他的食指不会因为紧张而在突然间扣动扳机。
Martin在这个时候朝这里走了过来,他的步履极度地蹒跚,大概是之前大翻车给他造成了相当大的伤害。
我的手心不觉更加滑腻了起来,开始盘算Martin如果有枪,又发现我们目前的状况,那情况将会变成怎样――他开枪打中我,再被Leo打死;我先他一步开枪,再被Leo打死;或是他先打死Leo,再同时被我打死――后者的几率偏低。
“开枪。”Leo却在这时突然用枪口抵了抵我的脑袋,显然,老天选择了第二种状况。
我顿了一下,用力闭了闭眼睛,把冲锋枪的枪口往上抬了抬,脑子里想的却是怎样将枪口在第一时间里指向Leo,并且先他一步开枪。
就在这时,窗外的某的方向先我一步传出了枪响。

Leo似乎是吃了一惊,枪口在一瞬间偏离了我的脑袋。
我反射性地猛然向他撞过去,同时将手中的冲锋枪倒转过来,枪口抵在他的胸侧,拇指随之一捏扣动了板机,一连串的枪声响过之后,Leo的身体便不再动弹。
停了不知有多久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的头发全部向额头上粘了过来,汗水顺着发梢滑落。
“Jackie!”
车窗外不远的地方,有人叫我的名字――不是父亲,是东,我听得出他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见他提着枪向我走过来,身后不远的地面上,是仰面躺在血泊里的Martin。
《以父之名》[完]

轨迹
――《以父之名》番外
BY:hyuki猴
桀出门的时候大约是十一点,东站在窗边,听见保镖Chou的车从大门口开出去,转身瞄了一眼客厅的挂钟。
那个时候还没有开始下雨,天空是一片邃无边的墨黑,大门边的砖墙遮住了路口那边过来的灯光,在院子里留下半截阴影。
马路对面的公寓楼里零星亮着几灯,光线隔着窗帘泄出窗外,沿着窗框,晕得有些朦胧,看得久了眼睛微微觉得有些吃力,所以他眨了眨眼睛,离开窗口。
屋子里很静,唯一发出声音的恐怕只有挂钟的钟摆和他自己蹭着地板的脚步。偶尔,打从门前经过的汽车会留下一阵呼啸而过的响声,却总像夏日午夜久盼而来的晚风,稍纵即逝。
东给自己倒了杯开水,喝一口,没什么味道。
他走出客厅,在厨房没有找到茶叶,只好随手拿来平时只有桀才喝的速溶咖啡,加了两勺在杯子里,搅匀,再喝一口――苦得他皱眉。
他咂了咂嘴,咕哝「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却还是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才端起杯子上楼。推开书房的门,他发现台灯和顶灯都是亮着的,有些无奈地出扯扯唇角,轻叹一口气。
桀的坏习惯不多,只这一样,说多少遍都改不掉――有他在的房间,只要有灯就一定是全部打开,而且离开的时候也一定不记得关上。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只是有时候说了许多遍他还是不记得实在是让人有些无奈。但也仅仅是无奈罢了,除此之外,东从没想过要因此而责怪他什么,因为他多少知道桀会养成这个习惯原因。
抿了抿嘴,东走进书房。写字台上搁着今天早上没看的报纸和这个月各堂口业绩的报表,不过他不打算在睡觉前看报表,因此只拿了报纸。
关上台灯,他把报纸夹在腋下,出门的时候忘了房间里依然亮着的顶灯;走廊的灯……不知是否故意地也让它亮着,柔和的灯光照着地毯上杂色的纹,久了,或许真的能让人忘却独自一人的寂寥。

Chou的车在城里绕了两圈,穿了很多小巷子,最后停在距离火车站大约五十米远的一个停车场。那里是Simen家的产业,值夜班的管理员一看见Chou的车就自动低下头假装睡着了什么都没看见。
桀从车上下来,拎着小皮箱,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火车站――那时候距离十二点还差最后几分钟,站台上正有一群人着急地赶去搭十二点整开往伦敦的火车,他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混入人群。
他在第十六节车厢找到了自己靠窗的座位,刚喘上一口气,火车就开动了。车厢晃动得有些厉害,他一下没站稳,胳膊撞在了前拍的椅背上。他向前座的人道了歉,把皮箱搁上行李架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邻座是空着,于是把大衣和帽子折在一起放进去,然后才坐进自己靠窗的座位。
夜晚的旅途相当漫长,很多人都作好了睡觉的准备。火车刚开动的时候还有几个人人来来回回地路过桀的身边去车厢间的洗手间,但很快就不再有人走动了。
列车员很体谅地没有出来叫卖什么物品,如果不是火车碾过铁轨的声音,车厢里真的很安静。不过往往就是这样单调而响亮的声音,才会越发显现出车厢里的寂静而冷清,桀四下张望了一阵,往前挪了挪,身子一缩,蜷进椅子里。
他睡不着,因为有认床的毛病,只要离开自己的床,无论在哪都很难入睡。不过他知道自己从现在开始必须得学会在那里以外的地方睡觉,因为他将有好一阵子都不会再回到Simen家老宅去,而这一阵子究竟会有多久,谁都说不准。

说实在的,他很紧张,虽然他一直很努力地不在东和Steve面前表现出来,但是自己的感觉自己最清楚――他难以避免地怀有很多疑问,面对疑问又不免迟疑,静下来的时候甚至有些胆怯,怕自己一不小心搞砸了一切。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后悔跟东要求回13号街,因为他清楚,这是他的责任。
挪了一点位置,桀把头靠向窗口,窗外的景色一件件飞出他的视野,跟夜色融成一片。车窗的玻璃擦得很亮,应着窗外漆黑的背景清楚地倒映出白色防尘罩包裹的座椅和硬塑料的桌板,再往后……哦,是他自己的脸――他有些好笑地缩了缩脖子,把脑袋从窗口移开,靠向身后的椅背。

「碰」的一声巨响吓了东一跳。他敏捷地看向声音过来的地方,发现是靠近衣柜的一扇窗子被风刮得撞上了窗框,紧绷的身体随之放松下来,舒了一口气,起身去把窗子关好。
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刮大风,巨大的风力揪着园里的树冠左摇右摆,头顶上墨黑色的天空似乎比之前更加接近地面,看起来不久就会开始下雨。
东想起书房的窗子没有关,于是过去关了,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有忘记关灯的毛病。他觉得有些好笑,用拇指的指甲搔了搔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才又想起也该去看看桀的房间。
桀的窗子果然也没有关,窗帘因此而被狂风扯得胡乱飘荡,带倒了窗前写字台上的一个空笔筒。
那个笔筒好像是Shakira生前买给他的,就是在中国比较传统的那种竹筒,外面用水墨画着几支竹枝,竹枝的左下方有点歪地刻着一个篆体的「桀」字,笔画很不连贯,看来可能是桀自己刻上去的。
东把笔筒扶起来,关上窗,窗帘随之安分下来,左侧的一半乖乖地垂在墙边,右侧的一半却被桀平时坐的高背椅拦住了,摊在椅背上。
不过东没去管它,反而就着它在椅子里坐了下来,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从桀的抽屉里翻出毛笔和宣纸,练起小篆来。

不知从哪里溜过来一阵冷风,桀打了个激灵,往上挪了挪,左腿因此而麻了一下。车窗上突然多了几滴水珠,桀正在想着可能要下雨了,雨丝就扑天盖地地罩了下来。
这样的雨在这个季节应该算是相当大的了,并不多见,雨丝斜斜地从车窗的右侧挂下来,在边缘汇聚起来,挤进沟槽之间。只可惜火车本身的声音太大了,以至于听不见沙沙的雨声,不过还好人都懂得通感,看着雨势,脑子里自然就会响起雨声。
前几排好像有人被惊醒了,人影晃动了一阵,传来几声细碎的交谈。接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起来,牵着个十岁大小的孩子大概是要去洗手间。
孩子似乎没有睡醒,走起来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倒。男人于是把孩子抱了起来,路过桀身边的时候撞上了桀注视的目光,友好地笑了笑,继续走他的路。
桀抿了抿嘴,把目光收了回来――雨还在下,不过雨势小了些,玻璃上的雨丝也稀疏了很多。可能是因为车速快,之前划过的雨丝并没有在玻璃上留下什么痕迹,玻璃依旧干净得可以照清车厢里的一切。
桀摸了摸有些发凉的脖子,手的动作牵动了少扣了最上面一颗扣子的衬衫领,靠近锁骨的地方几点阴影随之闪现,从车窗上的倒影里反映回他的眼底。
耳后倏的腾起一阵热流,桀迅速垂下眼,嘴唇抿得更紧。脑子里不知从哪窜出几副有些凌乱的画面,游移了好一阵子才交织在一起,渐渐沉淀下来。
长舒一口气,桀起身穿上大衣,重新坐回椅子里的时候又把身体缩了起来,让大衣的衣领一直遮到脸颊。
看看手表,还有半个钟头就要到伦敦了,只可惜他还是毫无睡意。

写字和看书这一类的事情,一旦投入进去,时间就过得飞快。东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的时候,桌上的台钟已经走到了两点半。
「还有半个钟头才到伦敦。」他低声估算了一下,就近把毛笔拿进桀的浴室打算清洗,却发现洗脸池里搁着桀没有带走的一件浴袍。
东把浴袍拿到一边,谁知竟有许多洗衣粉散落出来,撒了一地。无奈之下他只得先把毛笔放在一边,两只手捧着浴袍在浴缸里抖开。
浴袍上有好几都沾满了洗衣粉,掩盖了一些……一些痕迹。东默默地看着,难以避免地觉得有些尴尬,却又下意识地向上弯起了唇角。
那小子实在太会装了,弄得连他都快忘记他今年才刚满十八岁,说是成年,却其实还总有小孩子般的心志――他其实该安抚他一阵子的,只是一切都太过匆忙。
轻叹一口气,东微微扬眉,把浴袍丢进浴缸里,打开水龙头,就着桀已经放好的洗衣粉把浴袍洗干净,又拿到干衣机里去烘干,最后将它挂进桀的衣柜。
这个时候时间是三点十五分,桀坐的是往返车,要从伦敦回到13号街还得再要三个钟头……他得再找点事情做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喝了咖啡,他一点都不想睡。

《轨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