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三思 BY赫连春水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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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家37737
卷一: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第一章 乌龙摆尾
我咳得很厉害,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所有器官都咳出来似的凶猛。
随着这一阵咳,血喷得身上、地上都是,有些小珠子来不及转个头,都喷在了师父的滑不溜秋的看不出底色的破旧道袍鞋袜上。的
这丫的,八成要暴跳如雷了。
因为我这个师父穷得要死,自我拜入门下,都只看过他两套衣物,而且都是万年洗不干净、补丁一层垒一层的那种。
多么可叹可敬!
在这科技如此发达的二十一世纪的新中国,竟然还有这么贫穷的人。而他在这不可思议的贫穷中坚强的顽强的不屈的活了七十八年没死,
求生的精神更是多么让人敬佩!
果不其然,师父伸出干得像死人一样的手,抹了抹血,然后在我面前蹲下。
没有表情。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断了的骨头插在肺叶里,一吸气都抽着痛。眼睛已经开始模糊,身体感觉很冷很冷,像泡在零下十几度的冰水里。手
突然被某种粗糙不堪粘粘糊糊的东西抓住了,冰冷的皮肤上传来一阵令人安心的温暖。
落雨了吧?脸上突然湿了。
“青古,都是师父害了你,师父不该晚来,师父不该让你独自一人对付它……”
师父苍老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努力想睁开眼,可眼前已是黑茫茫一片。
我想跟师父说,不是的,是青古没好好学艺,才拖累了师父,可是话呢?怎么着就是说不出来呢?
“……青古,你放心,师父拼了老命,也要让你活过来的。”
随着师父嘴里冒出来的咒术,我突然感觉大大不妙。
一阵刺眼的白光后,我看到了自己――胸口插着砍断的兽爪,闭着眼惨白的躺在地上,师父紧握着我的手,低着头不停的念念有词。两米
开外,躺着四零八落的妖兽。
随着咒语声越来越大,白光也越来越强烈,从我身上慢慢往外扩散,慢慢地,慢慢地,我再也看不见自己、看不见师父、看不见妖兽尸身
,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把自己往背后的天空中吸去。
坠入真正的黑暗前,我终于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假道士,你他妈念的不是还魂咒,是往生咒啊――”
第二章今日之事
一片黑漆漆,我到底被那个假道士弄到哪了?
只发现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住一阵阵收缩,突然一阵潮水般的巨大压力向自己涌来。
“生啦生啦,恭喜老爷、太太,是个小子哎。”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老聒叫声,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一个天眩地转,被人倒提着脚拎着,打起屁股。
到底怎么了?
我努力睁开眼想张嘴问个明白,然而入眼的却是模糊的一双青布红鞋,再努力抬头,一张雾里看般看到的皱巴巴像戈壁滩上的老胡杨
一样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
……妖怪……
两眼一翻,我吓得大叫一声。可是发出声的,竟然是老鼠一样的“哇哇”哭声。
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不是还没死就让假道士念那个什么劳子的往生咒,这丫的究竟把我弄哪了?
没容我再想,我已经被某个中等身材长相一般的中年老头抱在手上捏着脸逗。
“玉蓉,可是辛苦你了。你瞧瞧这孩子,长得像你,倒生了个好模样。”
中年老头笑得跟朵似的扭着头对躺在床上的女人说道。
“你看看。”
手足无措的把我放到女人手中,中年老头直着身子一转身,便听得一声闷哼,然后听到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
应着这声响,房外天际蓦地闪过一道更刺眼的闪电,然后一声巨雷响彻天际。
“可惜我顾家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只求得他来世重新投个普通人家过上自在的无忧日子了。”
女人听到这话,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去般。半晌,才颤抖着说出句话来:“老爷,妾身身是顾家人,死是顾家鬼
,可是这孩子……他是无辜的呀。求求你,想个法子让他活下去。妾身求您了……”
怎么回事?
我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
“便是为夫的想,皇上他又会答应吗?”
女人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我止了哭,心里暗自盘算:这下好,应该是刚转生了,动也动不了,不如静观事变。
“……那……就请老爷动手前,给咱们的孩儿起个名吧。”女人终于像下了决心般,用一种绝望又坚决的眼神看着我,小声对中年老头请
求。
“……青桐,顾青桐。”
“好名字。娘的心肝,你听到没有?以后你就叫顾青桐啦。”
女子一双泪眼温柔的弥漫着悲伤的望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身子。
为何要哭?我又不是没死过。
正想抬手给女人抹眼泪,却听到门外一阵慌乱,金戈交鸣、人马嘶叫声。然后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有人从从容容的走了进来。
有人颤抖着却从容不迫的跪在地上。
“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一把冷清清的像是没有温度的刀碰上刀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朕听闻顾卿家新添慧儿,朕特来恭贺。把贺礼呈上。”
“呈贺礼~”
血腥味随着走进来的人越多,味就越重,到得后来简直让人想作呕。
我没有转头,只专心的看着这个应该是我娘的女人。她抖得更厉害,眼泪一直往我脸上掉,这让我想起师父。
原来临死前以为下雨了,却不过是师父的眼泪。
“……谢皇上龙恩。臣已知会有今日,但求皇上给微臣一点时间,容微臣与爱妻鳞儿道个别。”
“准。”
中年老头挨着女人坐下,搂着她的肩头,一只手摸着我的握成拳的左手把玩。
“玉蓉,累了你了。你,好生去罢。”
“老爷,贱妾带着桐儿先行一步了。”
也不见怎的,只见女人嘴角边流下浓浓的血来,身子一侧,头软软垂在我头一边。
终于可以摸上她的脸了。
胸口一痛,五脏六俯像是被移位被扭曲到了一堆似的痛楚不堪,我眼前一黑。
模糊地,像听到什么刺入物体的钝音,听到重物被踢的声音,听到那冷清清像是说不出的高傲的声音:“摆驾。”听到拖沓的声音,又听
到冷笑的声音、听到拉扯叫骂哭喊的声音,听到耳光的声音,听到“娘的,臭表子,找死”的声音……最后,我听到了一声像从地府里传来的
无限悲伤的轻叹声。
“可怜的孩子,生不逢时啊。”
第三章 何去何从
这世上,人有很多种。
比方说,有些人天生是好命,生来荣华,死亦富贵;而有些人则有志不能伸有才不能展;而另外有些人,则是平凡是福,做天和尚撞天钟
;还有些人,则是天生命苦的,是克星带紫背砂,生亦苦,死亦无物裹尸;最让人不解的,则是那些像小强般死了好些但总是死不了的人。
我就是最后那种人。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死,但我在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我要活下去,我要回去跟假道士算帐。
于是我伸出手,努力忍住揪心撕肺的痛在一片模糊中抓住了某个硬梆梆冷冰冰的东西。
我被人提了起来。
模糊的看到那人戴着明晃晃的头盔,可能是个当兵的。
我这么猜着,只感觉那人沉默了半天,终是一声轻叹,把我放进了布袋一样的东西。
好冷。我忍不住发抖。
千万不能睡,我要活下去,活着回去见老头。
被提着一下高一下低,一直颠簸着,神志快支持不住的时候,我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温暖,被人小心的从布袋里抱出来,用热腾腾的水泡洗
了身子,然后裹上了软乎乎的被子。然后,嘴里被小心的灌了些带骚味的奶水。
终于脱险了。
我长叹一口气,胸口被牵得巨痛。
“……你这孩子倒也奇了,这般被重手法伤了心脉差点致死,居然能忍住不出声,莫不是,你也知今晚这事太过惨烈么?”
那士兵已经卸了盔甲,换了套青布袍子抱着我与我轻声说话。我努力睁大眼,也只看得清他年约三十,长相平平,倒是一双眼像两点星一
样闪闪发亮。房子里亦普通,全是木板做的桌椅,床亦无半点布幔,只听得空中偶有蚊子飞过的细小的嗡嗡声,心中暗道:好险,还好自己这
转生是在夏里,要不然,非得冻死再投胎不可。
我闭眼回想假道士让我学道入瞑的过程,慢慢平复了心口的痛,这才又睁开眼来看他。
这人一双眼直直的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轻声道:“我不过是一名小小兵士,若是收留你,只怕横祸指日便来,不留你,你终是一条生命能救便不能放任不管。罢了,
这兵役我亦快尽了罢,家中亦无他人,不如明日便提了辞呈带你寻个地方隐居下来。”
又道:“自现在起,我若未叫你出声,你可千万别给我发出半点声音来,否则我俩个便是死百十也绰绰有余了。”
这家伙,竟也非常认真的捉着我的脸捏,和我提要求?难道不当我是刚出生的婴儿么?
我忍不住想笑,可又牵得胸口痛得直抽气。
见我死命忍着不发出声音,那人又长叹一声:“你这般聪慧,我初瞧着就心下有些喜爱可惜了。愿得佛祖保佑,我能带你偷得出了京,你
这内伤也不至害命能平安长大罢。记住了,我名叫伍文武,你即跟了我,便名唤伍三思罢。从今往后我们便是父子啦。”
说完,便吹了灯,抱了我倒上床睡了。
我在黑暗里睁着眼,心里沉重。
险总算是离了最险的,可这城如何出?这身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伤了心脉,说不定哪天便会死掉,如何是好?这里明显是古代了,什么朝
代?如何回去?假道士,不知你发现自己的错误后是不是抱着我的尸体后悔得直扯头发?
唉,不能再想了,睡罢,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我在心里努力平息自己纷乱的思绪,然而眼泪却无声的流了下来。
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默默的看着我,默默的。
第四章 坦诚以对
有惊无险的,半月后总算是趁着京城里尚乱哄哄的一片,我被那伍文武带出了城,一路策马向西北行去。
这一路奔波,我本身受重伤,只苦得说不出来,又为了自家小命偏得死命忍住,真不知休克了好几回,甚至有得一我晕厥后醒转来,已
经听到有大夫道:“这孩子已全无气息,你还是把他找个好地方安葬了罢。”我听得心下大怒,当下拼了力气忍了痛大声哭出来,这老者倒被
我吓得面无人色,屁滚尿流而去。
伍文武见此,面上虽喜极,但我仍能听出他言语后一丝沉重担忧,偏生我又说不出话来告诉他:我这命贱,骨头硬得很,死不了。他似是
安慰我亦像是说给自己听般,抱紧了我道:“三思,你几番下来都死里逃生,必是注定要活下去的罢。”
然后小心喂我不知名的黑汤苦水,见我好些便又急着上路。
几番停走,一番波杂,终是到了地头,那伍文武下了马手中抱着我向不远迎上来的某人走去。
当下安了心,也不管他二人说啥,我自在他怀里沉沉睡去。这一路我便是一天也未认真睡过,可怜我一个婴儿身子,竟也奇迹般熬了过来
。人哪,果真是环境逼迫出来的。
自此,我总算是安全了。
安生后,我慢慢才得知,现在是七国并立的某个和中国古代历史极为相似的时代,一共有七个国家。强国如:东北是宋、西面是西元、南
边是楚国,宋往北上则是洛京,隔了洛京国的北方则是游牧民族的辽极草原,最南边的是夜分国,狄夷于幽国东南边,卫则在最西边,西
元还要过去。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地方叫青阳,位于幽国边陲,正于幽、宋、西元国三国交界的龙山县的正后方,是宋、西元入幽国的一小商旅驿丞
。山高,而且离皇帝很远很远,除了七月出产的红玉小米算得上是特产外,要美人没美人、要风光没风光,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摆上台面让人
值得夸赞的了。
这么个小地方圆才不过十里,三条长街,从东到西半个时辰就能走完,竖着则一样是三条短巷,从北到南半柱香的事儿,摆明了也就一小
村小店,估计正因这地理位置有些重要,才设成个县。
一听这些国家名,我便知不好,到了个不知名的空间里了。愁了几天,还是想通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现在也是回不去了,倒不如先弄
清环境、将养好生息再说。自又安分下来不表。
当日与义父说话的人是他故交,名刘书才,是这青阳县衙里的帐房先生,当时义父救下我后便传了书与他托他在青阳谋个事安生。这刘书
才倒也真心,知义父当年跟过师父学过药理验尸,便与义父在这衙里谋了个忤作一职,一月才五两四钱六的俸银,虽少,但也是个藏身立命的
好去,义父自是毫不犹豫带我住下了。
义父亦慈亦严。
自上任始,遇着有事了,便总把我带在身边看他工作,也不理别人惊异的眼光,也不理我是不是听得懂,总是细心的把自己的观点、验尸
过程细细道与我听,一不漏。夜里便抱了我去那刘书才习字学百家经。到了入睡,便在他弄出的黑糊糊的汤桶里泡上三个时辰。我一个小
孩子需要睡觉的时间多,总是一入汤桶便被蒸得睡了过去,待清醒过来,又是义父把我摇醒看他每日清晨必练的拳脚功夫。
我不知他为何如此待个小人,却知他一片苦心必是为我。看他一个三十出头的正值壮年的人,却因我这几月里便白了不少发,面上也憔悴
不堪,心中极是感动:便是真父子,也不过如此罢。便也努力让自己照他所说去做。义父见了眼中有一丝惊异一闪而过,然后又复平静,不理
会旁人闲言闲语,对我自顾更加严厉。
衙里上下初初着实看不过去,后来见劝得无用了,便也耳濡目染,出差不出差都喜欢跑来我面前说上一番,便是三五成群约了喝酒也从义
父借了我一并带去。许是我总是睁着眼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讨了他们的喜,俱都夸我聪明伶俐。
这般普通又平淡的日子日复一日,转眼我倒也平安长到了十一岁。
十一岁,我已会看些小病、认许多药草,每天早晨四更起,须站桩打拳两个时辰,然后跟了义父当差打下手,吃过晚饭便上刘夫子习字
诵书。回得家中,便泡在药桶里按我原来所学的道家心法静心打坐。偶尔与那些役哥上酒铺子喝酒嗑牙。
我受的伤,竟在这十一年里慢慢好了许多,心口也不甚痛了,就是个头长得矮小,身上只有几两肉。义父平日喜怒颜色极是淡,有日夜
里以为我泡药水去了,一个人在院里端了酒一边饮一边流泪自语道:“终是有望了,三思,三思,你终是有望了,不负我一片心啊。”
我正站在门口要脱衣,断续听到义父这番话不知怎的鼻子就酸了。感觉脸上一热,伸手一摸,竟是泪。
义父,十一年里你全心全力想养大我成人,育我做人根本、教我立足本事,费尽心力给我治病,你哪里又只是我的义父,分分明明就是我
亲生父亲!
推门出去,站在有些惊讶的义父面前,我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做什么?快进去泡药水。”
虽然喝斥严厉,但我听得出声音里有些颤抖。
我泪流得更凶。
“爹,孩儿不孝不义,您明知孩儿有异,却仍当孩儿亲出般扶养成人,您的大恩大德,孩儿不知怎报……”
“你快起来!”
义父上前扶住我,我却膝下用力不肯起来。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义父双眼,我一字一句道:“爹,孩儿并非顾家后人。现在我把一切与您说
明了,您若觉得我不配当伍家后人,孩儿定当离开。您现在先听我说。”
义父退了一步震惊的坐在长板凳上,看着我陷入沉思。
我抹了泪,回想起恍如昨天自己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慢慢一字一字讲与义父。
半空里,下弦月冷清如水,四周微风轻送,随着我的言说,恍惚中我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眼前又出现了假道士那张皱巴巴的像风干的桔
子皮的老脸……
第五章 长大成人
我原来是个孤儿,自有记忆起就跟了牛鼻子假道士青松做了徒弟。两个人住在三清山里的一破茅草道观里。没着吃的或猎物可打了,
师父总是带我下山去城里摆摊算命看相骗吃骗喝。
在那个空间,那个中国,有飞机、钢铁做的轮船,有电视冰箱INTERNET,有手机有GPS全球定位,有世界选美大赛,有坦克大炮的冷兵器战
争,有足球篮球网球,有健身房有桑拿按摩,有水泥的高楼大厦,有四个轮子喝汽油跑路的汽车,用煤气做饭菜,用洗洁精洗碗……然而那样
的发展的国家中也有很多新生一代的并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但它们确实存在着。我和师父是真正的道家弟子,传承了道
家正派的精髓。可是这世上有几个人会相信我们的话?因此除了用些小技俩弄些吃的保持生活,我和师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山里头修炼。
那天可能是游客弄坏了镇妖井的封印,我一个人仗着有些本事独自前往捉妖,可惜不自量力,却反被它打成重伤,还好师父最后赶了来把
它了结了,但我也快伤重不治,师父本想借还魂咒助我重生,却不想弄错了,用上了往生咒让我肉身死得更快而魂魄却到了这个不知名的空间
、国家,重新投了胎。
直说到东方鱼白,我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因为一直跪着,双腿已经失去知觉。
“我便道你为何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居然能在至刚至烈的内功下活下命来,想来是那时那妖兽的些许妖力在你胸口随你一起转生、替你挡了
去的罢。”
义父直直的看着我,若有所思。言语里,竟是无比相信我的每字每句。我闻言,低下头努力掩饰自己心里的突然涌起的淡淡的感动。
“你快入屋里去把药汤热热泡泡身子。我自救你起便隐觉你不凡,不管如何,你现在都只是我伍文武的孩儿,你姓伍,名三思。”
眼泪,因为义父这句话又不由自主的流下来,身上因为受风已经凉了,但心里却不可思议的像有把火在燃烧似的,很温暖。
“谢谢爹。”
“你这事今夜说与我听也就罢了,将来不管何人,你都不要轻言予之,余事何事,都需三思慎而后行,知道么?”
“孩儿明白。”
“一块进去吧。”
我想,从这夜开始,我已经真正是伍三思了,是这个男人,伍文武的儿子。
自这夜后的日子依然平平,唯一有变的是,我日里的功课还加了两项:早上练功后再穿半个时辰的针、每天午后去二十里路外的青牛山上
的青牛观当俗家弟子学道。当然,来回都是自己用走的,脚上还绑了十来斤重的铁。我爹说这是为你好,你身子骨太弱,不狠练,成不了材。
当然,我这个爹也开始教我一些从来没在人前甚至我面前露显过的功夫,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看着是个不怎起眼的人,竟练就了一身俊俏之
极的好轻功。难不成,他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奇人?
联想到我家破柜子里摆的山参、芝草,发现自己竟是对爹的过往一无所知。我这才突然发现:怎么我这世这个爹和那世那个假道士师父性
格其实很相像哩?一样的从不说起自己的过往,一样的甘愿默默无闻,一样的说不定都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人……
这世上谁没有心事?我不问,老实的按爹的要求过日子。(其实不是不想问,而是一看伍文武的表情,就知道问也是白问。这也是我觉得
他和我师父很像的一个方面。)
人生如雾亦如梦,缘来缘去还自在。
晃眼七年,我已经在这个世界长成了十八岁的青年。
身高不足一百七十,才一六七多一点儿,长相马马虎虎――眼贼亮(穿针给练出来的),牙齿长得还算齐,身上因为长年泡药水,皮肤偏
黑,笑起来左边脸上有个酒窝。虽然不算饱读诗书,但也够得上能文能武,喝得几两小酒,偶尔作得出几句略有才气的小诗,接班坐了我爹的
位置,做事还像模像样,让我爹老怀开慰,更引得这小地方上没嫁女的人家垂涎不已。
说实话,这当忤作虽说是吃公家饭,但俸银却实在是少了些。我爹这俩小钱都在省着过日子、给我衣物,更何况我是个这么个病秧子钱窟
窿?因此我们家总是家徒四壁,爹连媳妇也没娶。便是仅有的硬板儿床、一张桌、三条长凳都是巷口张木匠只收本钱做的,两床破絮被则是刘
夫子当年送的,我和我爹用了十八年,棉絮都出来了还舍不得换。如此,我用的药材极大部分其中有许多看着很贵重的还都是眼看快没了,
我爹第二日出去一趟又不怎从什么地方给弄出来的,要不然,只怕我们家便是连那硬板儿床、桌、凳、被,都肯定成别人家的了,更别提有个
家了。
还好,我现在长大了,总算能当个挣钱的了。
拿了刚上任的半月银子,我小心的在油灯下交与父亲。
“三思,你已经大了,自己留着罢。爹开的小医馆一月弄的钱还够咱爷俩开支。”
我爹把银子塞回我手里。
我故意板着脸,又把钱塞回我爹手里:“爹,这钱你拿着,我和您商量个事儿。”
灯一闪一闪的,晃得我爹的脸忽明忽暗,看不清是啥表情。
“爹,我跟老爷子(知县)说了,咱合伙开个小酒馆,我记得原来的时候我看过书说怎么酿酒的,肯定可以成。老爷子也答应了。再一个
,我师父也老了,说有些地方法事啥的太远他去不了,就让我去给帮衬,爹,你的意思?”
虽然看不清我爹的表情,但我感觉到爹正用他那双黑得像两口清潭的眼睛认真的看着我的。
不自觉的,我吞了吞口水。和爹一起住了十八年,我就搞不懂我怎么着老是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三思,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爹永远都支持你。”
“谢谢爹。”
“既然你有事都和爹商量了,那爹也有个事想问问你。”
我敢紧坐直。
“爹您说。
“王二家的和张木匠家的都上门来问了,想和咱们家攀个亲家,你觉得呢?”
这个……
这个……嘛……
“爹,这个,我才刚立业,脚跟还不稳呢,我想先别急着成家……”
“哦,这样。”
我松了口气,刚想起身。
“三思,老实跟爹说。”
说瞎米?
我摸不着头脑,我爹则一脸严肃。
“你前世是道士,这世又跟着我吃苦,没啥时间想那些个。你老实说,是不是对女人没经验,才想先拖着终生大事的?”
啥?
啥啥啥??
“这样吧,爹现在就带你去倚红院找个姑娘学学。”
哐当!
我想,我听到的是我化成一堆石头碎在地上的声音
卷二: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第六章 有客远至
初春的雨说来就来,细细长长的,极是缠绵。尤其遇着了山,雨更无理,却因着配了初绿的点点枝头,别有一番风韵。像涩涩的少女回眸般,不经意流露出些许妩媚。
这样的美妙,若是书生才子莫不引画入文好生诵吟,可惜,遇上这般美妙时节天气的,并不是那些个书生才子,而是一群看来正急着赶路的人。
候明心里很着急,但脸上却波澜不兴,没有一点儿表情。身后马车里的人没有说什么,自己便只有等的份。
“候统领。”
“林总管,爷的意思?”
候明上前一步,身稍侧头略低。
“爷说了,你带路。”
“是。”
候明扭头一挥手。“出发,青阳县。”
入了青阳,已是午后。
雨已经停了,青石板路上却还残留了些水渍印。
候明不动声色的看着过往的人群暗暗警惕,问明了方向一行人直奔县衙而去。
衙门口两个当差的正抱着军棍谈笑生辉,一行车马在街角停了,只候明一人上了前去打听。
“这位大哥,敢问声,伍文武先生在么?”
“伍头去年便已退了官职开医馆啦,现在当值的是他儿子伍三思。”闻言,两个衙役抬头打量了候明一番。
上下皆青衣短襟打扮,眼有神而内敛,四十来岁的年纪,腰间别了把黑木鞘的刀。这样的候明看着像个普通人家,但站在那里却偏像株古树般让人打心底生出一种让人稳重可信的感觉。
这两小子过往商贾、无赖泼皮、江湖人物看得多,自是明白哪些人不入流哪些人是真人不露相的。当下也收了懒散,客气与候明抱个拳。
“您是?”
“我与伍头是多年的朋友,此过路青阳,想来看看他。却不想已经辞官归隐了。”
候明说得诚恳,言语态度亦是一片赤诚,两个衙役对看一眼,左边的那个道:“这样罢,我领你去。”
当下候明道了谢,叫上了车马跟着那衙役前往伍家医馆
伍家医馆开得偏僻,在靠着东边的县城边上,也就是伍文武两爷俩自个儿家中。前院后院用篱笆隔了作区分,前院两间土房便是医馆,后院两间房则是住房。远远望过去,茅草屋搭的顶棚,房子泥泥洼洼,颇像个贫穷人家住户。
候明心里暗暗纳闷:伍头真是住这里?
然而那衙役的叫声却让他不得不相信事实。
“伍头,伍头。有人来看你啦。”
“小六子,我已经退了官,你可不能再叫伍头了。”
应声而出的端着个药罐子的人正是伍文武。一见到候明,当下愣了一下,马上又不着痕迹的放下手中药罐,向着候明迎上去。
“咱们倒有许多年不见了。”
“十九年啦。想不到你真在此安了身。”候明看着眼前这个五十岁的汉子感叹。满头白发,面上皱纹不多,却很,给人很沧桑的感觉。当年那般神采的人物也逃不过岁月的蹉跎。
伍文武看了马车一眼,手往候明肩上用力一拍。“带着家眷赶路,必是累极,寒室简陋,也只能请兄弟见谅则个了。”说罢,扭了头叫那衙役:“小六子你先回衙门罢,若路上遇着三思,你便告诉他我让他请你吃酒。”
“谢谢伍头啦。呵呵,那我先行,不打扰你们朋友叙旧了。”
小六子笑嘻嘻的拖着军棍像只猴儿般远远跑了开去,待得话音落,人也看不见影了。
探定四下无什么人,候明这才恭敬走近马车,请车内之人下马。
伍文武面上无甚表情,但眼里却有一丝忧虑一闪而过快得谁也没看清。
最先下车的,是个管家模样的老头。板直的腰背,脸皱巴巴的,尖嘴猴腮,眼睛开合间不时有精光闪过。
在这老者身后下车的,则是个一身红衣,眼媚如丝、腰身堪比弱柳可轻轻一握的妖艳美女。
最后下车的,则是个一身普通蓝衫的年轻人。面如玉、相如刀削般轮廓刻,年约二十七八,双眼狭长尾部略上弯,眼神流转间虽无半点精光,却是不可测,像百年的寒潭,让人不禁身上发颤。身材修长高大,只往那石板路上一站,便隐隐的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睥睨天下小的王者气势。
安顿好外表朴素无华的马车,把马栓在篱笆上喂了草,一行人这才在伍文武带领下进入后院。
“伍兄,这么多年不见,我也不与你客套,眼下兄弟我在九王府当差,这位便是九王爷。”一入室内,候明的表情终于开始变了,微笑变成了苦笑。
伍文武眉头轻轻动了动。“他是谁与我无任何干系,我欠的只得你的情,要还也是还你。”
“大胆!”
“放肆!”小小的陋室内不约而同响起几声怒喝。那着蓝衫的九王爷只是抿了口茶,看似不经意的一抬手,示意手下众人退后。
“我便知你会这般说。”候明除了苦笑,不知该作何表情了。自己心里是百般不愿来请他还自己人情的,可眼下形势逼人。
“伍兄,我来便是请你还个人情――替我将这副图送至九王爷府上,须由九王爷亲收。”
由于低着头,候明说这话时看不到伍文武的表情。
自己这个要求其实是很过分很过分的,送图、须由九王爷亲收。这就表明了既要他护送这份地图不失,还要保证九王爷活着,若违了其中任何一个条件,便是未达成要求。
他会不会不答应?
不,依他的个性,言出必行。
就在候明心里思绪万千时,伍文武缓缓抬起头。
“我――答――”
话未完,伍文武脸色突变,众人只觉一阵微风轻轻掠过,再定睛,室内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第七章 父子同心
幽,宣武十三年,三月初七。
宜动土、猎取、祭祀。
忌出行、会友。
我拎着两只肥得流油的兔子哼着不知所谓的阳春小调乐悠悠的正往家走着,眼前突然一,身子自发自动的向后轻退一步,定睛一看,爹正站在我面前。
“爹,出啥事了?”
我爹平素有些板的脸现在竟然有了凝重、着急的表情,让我心里喀噔一声就悬上了。心里,涌上一股不安。
这不安,和我出事前心里涌上的不安很像,很像。
我爹伸手扣住我双肩,力道之大,几乎让我以为骨头快碎了。
“三思,马上去衙门找小六子,请他去馆子里喝两盅,到了亥时你才可回家。若没看到爹,你也不必挂牵,把家里好生清了,想留青阳你便留着,想四下去看看,你也不要记着等我,自个儿去。记得,做任何事都须三思而后行,言而无悔。”
“出什么事了?”
我爹不回答,只是很严厉的瞪着我。“你还不快去?”
“你不说,我不去。”
我干脆把兔子给扔地上,也不管这法事报酬会不会借机逃命,捞起黄底八卦道袍的大袖子,双手胸前一抱,把眼一横。
日的,你也不想想我是谁家儿子?以为板个脸就能唬住我?我和你已经一起生活了十九年,你那套老底,我早就摸清了。
“你反了你!”
我爹一听我话眼登时就给一口气逼红了脸,没想到我十九年一直听话就现在偏扯上脾气犟起来。他扬了只手想打,却又停在半空。半晌,才无力的放下。
“爹,我是你儿子。有啥事我不能知道?”
“是不是,家里来了什么人?”
我爹骇了一跳,直直的看着我。
“要不然,你不会半路拦我。” 我知道我蒙对了。这老家伙,要不是表情出卖了他,依他平时的冷静,我哪能这么轻易摸出头绪?心里喀噔得更厉害,心里的不安像个旋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广,从胸口直冲上头顶,逼得我想吐。想当年,就是我对这不安太后知后觉,才死得冤。现在,我不会再犯那种低级错误。
听我爹那话的意思,看样子,一个是他不想让我见到那人不想让我扯上是非,再一个他铁定是生命有危险了,并且,他也已经做好了随时死的准备。
不行,我已经是他儿子,我是伍三思,是他伍文武的儿子!
“爹,有啥事,我和你一起当。”
“三思,爹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我他妈是你儿子!老子是伍三思!”
我火了,也不管是不是在路上,周围有没人看,扯开嗓子冲我爹一声怒吼,情急之下也没发觉自己竟冲上前去扯住我爹的衣领子用力揪住不放。
“你不让,我偏生要回家!我怎么着也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会要你的命!”
“你还当我是老子吗你?”
我爹反揪我衣领。没想他个头一般,力气竟大得像头老虎,直勒得我气快喘不上来了。
“我就是***当你是老子!”
“你……”
“我怎么着我?”
“不好意思,那个……”
“你他妈闭嘴,没看见咱爷俩正有事?”
我和我爹齐齐右转头冲不识相出言打扰的家伙一声吼。来人一愣,却苦笑着身形一晃,不但不识相走开,还突然冲我和我爹两个当胸便是一拳。
我和我爹极有默契的松手、错步,两手一错,左右直上欲擒拿住那小人的手。
那人也不躲,自个儿让我们给轻易扣住。
一双略带忧郁的眼、大刀眉,国字脸,个头不高身材敦实,左腰侧别了把有些掉漆的黑木刀鞘的刀。
“咦?候兄?”
“你是谁?”
又是不约而同出声,我狐疑的看我爹一眼,我爹不理我,已经放开了那人的手。我也只好松手。
这人,估计就是让我爹火烧屁股让我心里有不安预感的人了。
“伍兄,这位是?”
“我儿子,三思。还不快叫候叔叔。”我爹给我一个严厉的眼神,脸上也似那候明般,苦笑不已。
“候叔。”我背啊,居然得叫只猴做叔叔。“你那件事,我和我爹一块担。”
“这个?”候明惊异的看着我爹,看样子以为我爹已经把前后始末都说给我听了。
我爹看着我不回话,我也直着腰板严肃的看回去。
看吧看吧,我就是铁了心要和你一块去。你死了没关系,可我是立了誓要亲自守在面前看你落气给你找个好风水宝地立个好碑刻个好牌位每天供上一柱香的。
两个人斗鸡一样瞪了半天,我爹终是心里一软。对候明道:“回去把地图留下罢,我和三思自会好生保管,亥时准,你与九公子在城南等我们。”
候明看我一眼,眼里有愧疚、不安、不悔的坚定,太多太多的复杂情绪交织着一闪而过,而后一个抱拳,转身便双足一蹬没了踪影。
见他走了,我狠狠的冲地上“呸”的吐了口痰。的
“***,什么破黄历,忌会友,还真他妈乌鸦说中了。”
“三思,你啥时候学会说粗口了?”
我爹的声音突然幽幽的在我耳边响起,吓得我全身一个激凌。
“呵呵,爹,你看,杨老爹给了两只肥得流油的兔子做报酬呢。咱爷俩正好晚上大吃一顿再动身。”
“哎呀,爹你别打,兔子跑啦。……哎,我去找兔子,我去找兔子去……你不要再打啦,打傻了可咋办啊……哎,兔子……”
第八章 有惊无险
还等我来找兔子哩,兔子早跑得毛都不剩一根。临了回家,我爹叫我上衙门里叫上一帮兄弟去自家馆子里搓了一顿。老爷子见我上门送钱,自然是乐得开怀,我满嘴胡编的什么父亲突然病重须送他返乡之类的鬼话他也信了,假惺惺的说些客套话,然后拍着胸保证,这忤作之职一定给我留着,啥时候回来啥时候当差。出得门来,我见无人了,冲地上呸了一声。要不是老子的股份分红都白让给你了,你丫的能准我请假?估摸现在心里正咒我有去无回呢。
亥时准,我与父亲步至城南,候明一行人已经等着了。
“动身罢。”
一路无人交谈,我与父亲远远的落在马车后面,候明最前,另外两个侍卫装扮的家伙则像防贼似的慢慢走在我们两侧。
夜里的风凉悠悠的,天上星子多得数不清,一个个俱都明晃晃的预兆了明天会是个好晴天。
再往两边溜几眼,除了阴森森的矮林子,再远的黑乎乎的连绵的大山的鬼影,是个伏击的好地方。
我沉闷得颇想打个哈欠。
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
嘴甫一张开,便听到脑后一声刺耳的疾响以迅雷之速向着我们这行人奔来。
我尚来不及转头看看是什么,眼前一,感觉自己被人大力给扯到了一边。依稀听到有什么钉入木头的一声“朴”的沉闷的响声,和马车里传出的一声娇呼。稳住了身子一看,我爹正扣着我左肩呢,平素像清潭一样的双眼,竟然像是印着星子在夜里散发出一点点儿青光,正中一点点,再骤缩,然后慢慢像涟漪般扩散至整个瞳仁。
“小心呆一边,我去去就回。”
我爹看都没看我一眼,身子像行云流水一样已经滑出很远,没入黑暗的路边林子里。
我们已经全部停下,静静的立在路中。
黑暗中一片沉默。林子里也一样是黑的,一样没有什么声音。越是这样,场面越是肃杀,气氛越是让人心里沉默难耐。
我四下里看看,六个侍卫已经把马车围在了正中全神戒护着,我早就让人给晒在了一边。
现在要是有人突然窜出来,第一个掉脑袋的非我莫属。打个哈欠,我爹怎么去这么久还没回?
难道说?
果然,另外一边的林子突然亮起了一大片红光。
“保护王爷!”
一声高呼夹在扑天盖地而来的红色箭雨里,分外分明。
我已经提气,脚下发力冲入林中。哪理会路中已是一片刀剑交鸣声。
靠!满树都是黑衣的蒙面人。我窜上最近的一棵树上时还在想:点什么火把呢,都把自己给暴露了。然后一个手刀,在那家伙的剑还来不及刺上我的胸口前先解决了他。
不待喘口气,便已听到有箭声往自己立身射来。抬眼一看,还不止一只。敢情想把我们这票人都插成刺猬。
吸气、点足,借着树枝的遮拦我四下乱窜。只听得一声声“扑通”的重物着地的声音,偶尔还有一两声“哎哟”轻叫,不大一会儿我已经放倒了一大平。
嗯,可以给自己打个九十分。
林子里有人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不见怎么着,黑衣人都如潮水般向着林子退去。
丫的,要来狠的了。
我心里正琢磨着,便见一个大红的人影像道闪电般冲自己所站的树干上扑来。
“他掌上有毒,快退!”
蓦地,我爹的声音像洪钟般在耳边响起,然后我傻乎乎的被人扯着手臂快速往后退去,火像天上星般,瞬间就把林子给点着了。
退至路中,马车已经燃着火倒在一边,马亦身上插满了箭倒在血泊里。地上,还躺着几十俱黑衣蒙面人的残脚断手的尸体。
六个侍卫,包括候明和一个未见过的精瘦的老头儿,身上各溅了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血,与我们一道围成了一个小圆把个蓝衣青年和一个红衣女子围在正中。而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则从林子里冒了出来,把我们全都团团围在正中。抬头,一个穿着红袍子的赤脚蒙了红色面纱的女子正立在一棵树顶上,微风吹起,女子也随着树枝轻摇,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像是暗夜里偷偷下凡来的仙女。再看我爹,身上没哪破衫或是溅了血,发也如出门前扎得工整,只是面上有些发白,呼吸也有些急促。
这么多年,我第一看见他如此气息不稳,刚才可能遇上了厉害角色
不用看,前面的剑、后排的火弓,都是指着我们。
刺鼻的血腥味和令人恶心的场面,还有场上不时飘荡的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曾经很熟悉的异香,不停刺激我的大脑,眼前一片晕。
“三思,爹早叫你别来了。你看看,现在可好。”
我爹赶紧手上用力,生怕我一个吃不消就真晕了过去,另一只手则轻轻的拦在我眼前。
“没事,不过爹,你也该透个底出来了吧?要不然,再这么下去,我一定会有事了。”
我装成不支,借机用手在爹手心里写下这几句话。
这老家伙,肯定是谋了什么,才敢让咱们的肉镖走夜路,光明正大让人砍。
我爹看我一眼,无奈的叹口气,然后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根三寸长的碧绿碧绿的竹笛。
“……”
眼见着他把这竹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却听不到一点声音。红衣女子见状,衣袖像是被风吹得不经意一动,黑衣人便像要把我们给挤死踩死般的不要命的冲上前来。
杀气、剑气,已经直逼面上。
我已经从包里掏出我的一个蓝色小瓷瓶。
突然,却听得有人突然惨叫。
“蛇~!有蛇!――啊――”
然后场面乱成一团,我看着地上、树上突然涌出的无数条大小不一的蛇目瞪口呆。
我爹可真能啊,居然三月天能把蛇给弄出来,比印度的耍蛇人还牛。心里对他的佩服更上层楼。改天得空,这手宝贝得从他那讨教来才行。恍惚着,我又把小瓷瓶放入包里。
四野里皆是惨叫,突然其中传来一声娇呼,在这些叫声中分外刺耳。
抬眼,原来是那树上的女子被几条黑白相间的蛇给缠上了吓得再装不了仙女,从树上跳了下来。
“还愣着做什么么,快走!”
我爹一声高喝,冲那女子甩出一条红红的小蛇,也不看是否咬住了她,带头拉着我,踩在被蛇咬得中毒倒在地上打滚的蒙面人身上蜻蜓点水。
我亦脚下发力,突然眼角瞟到一角宝蓝色衣角,我依稀记得是那个我爹要保的肉镖,赶紧伸出手捉住他手腕,足下更使十分力,冲出包围圈。
全力奔出三十里地,我突然眼前一黑,浑身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就往地上栽去。
“三思!”
听得我爹的惊呼,我心里无奈一笑:自己还是拖了爹的后腿了。
本以为自己会倒在硬梆梆的地上,却不想,腰上突然传来一阵温暖。勉强睁开眼,却是一片宝蓝色的衣襟在眼前放大,再低头,一只骨感分明的大手正实实在在有力的挽着自己的腰。
第九章 天眼真身
不容我反应过来,一双大手蓦地横伸过来把我夺了过去。
“三思,无事罢?”
不是我爹还会有谁?他老人家自是把我扶到一边解了自己的外衫铺好,让我坐在上面,然后仔细给我把脉。
那蓝衫人也不说话,一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有双眼褶褶发光有神的盯着我和我爹。
借着爹传给我的真气,我总算是提上了口气。冲那人懒懒一笑:“谢谢啦。”
感觉那人在黑暗里怔了怔,然后别过脸去:“候统领,人员可有损失?”
第一听到这人开口说话,声音就像是山泉碰击在石头上的声音,清而脆。又像是埋藏了很久的好刀被人用力抽出刀鞘时发出的“铮”的一声清鸣,迷人,却冷漠,不带一丝情绪。
“回九王爷,属下俱没有损失,只是有三人受了些轻伤。”
原来刚才我扯住死命跑的人是个九王爷哪。嘿,大人物啊~!我平民两生,居然有幸遇上了。
“王爷,眼下可怎么办?”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我才想起来,好像不久前看到这女子是与蓝衫的九王爷站在一块。可长啥样,当时根本没心看仔细。听声音,怎么和倚红院那个红感觉很像???
“胡思乱想什么?”头上突然一痛,被我爹打了一巴掌。“好些了没?咱们还要抓紧时间赶路。”
我站起身伸了伸手脚,突然而来的乏力已经消失,身体虽然还有种疲惫的感觉,但体内已经有力气回复的现象。
点个头:“我还能行。”
一行人在我爹的带领下又急忙上路。此不同,那蓝衫的九王爷搂了那女子行在我们身后,两侧则是四个侍卫护身,其后是那个精瘦老头,最后则是候明带了两个侍卫压阵脚。
还有多少埋伏?有多少高手会出现?那个异香……
我憋着一肚子的话想对爹说,可回头看了几,那九王爷总是不紧不慢的不拉出我们身后两步距离,一双眼在黑夜里,竟然让我刹那产生了:这哪是人?分明是头狼的错觉。
靠,原来他功夫这么好,我怎么着当初就傻不拉叽的用了全力拖着他逃跑,跑得自己虚脱了哩?
这一夜,我们赶了一夜的路,总算是在天明时赶到了末镇。
后半夜的路虽然漫长,但却平静得让我以为前半夜那场古怪的被埋伏是场梦,根本就没发生过。
找个客栈落了脚,坐在桌前我才有空看清那九王爷和那女子长相。
前世的时候,我曾在报摊上看过无聊之极的八卦杂志,配着照片说那个某某长得如何的英俊,眼神如何的忧郁,如何的气质,如何的有魅力……一堆华词丽藻,把那个明明长相也就一个鼻子两个孔,一双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捧得上了天,直看得我翻白眼。但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原来长得有气质的英俊的人还是存在的。
至少这个坐在上首的优雅进餐的九王爷够得上这个存在。
夜里没看出,现在才知道这个九王爷就是坐在那里,也比我高上一大截。脸的轮廓很,像是郑板桥挥笔一竹,力度刚硬风骨俱在,形于外,而神亦在;眼却是有些轻佻的凤眼,眨眼之间,给刀一样的脸上带来一丝生动的明媚的感情Se彩,倒使他的表情看着不再是雕塑,而是真正的活物了。嘴唇不厚不薄,却抿得极紧。提着筷子吃饭的手白如玉,略泛出温润的光泽,掌大且骨节分明,若生在我那个前世的时代,必是弹钢琴的好手。
虽然身着宝蓝色的普通儒衫,可这人正如他的身份正如他的长相一样,浑身散发出一种刀一样凛冽的气息。
是杀气,煞气,还有王气。
我低头,心里对这家伙有些好奇起来。偷眼看四下,见无人注意我,便宁神在心里念起天眼咒――五识俱在,神人共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再睁眼,这九王爷浑身都笼罩在一片金黄与纯红交汇的光芒中,头上百汇有五色云气不时散出在半空变成跃虎、龙腾,又不时把更多空气里五彩的气吸收壮大,再钻入百汇。
天子面相!
我心里巨震,却在眨眼间看到似乎在一丝黑气从他眉正中一闪而过?
不会是看错了罢?我再细看,却哪有半点黑气的影子?
心里不由得苦笑:自己虽然十九年一直坚持修炼不懈,但这肉身受伤极重,眼下也只能修到前世自己三成,就这个,也已经是奇迹了。
更何况,九王爷身上的气分明就是师父说过的正统真龙之气,威逼三界,如何可能有邪物入侵得了?肯定是自己道基还不稳,看走了眼。
当下回神,却发现九王爷与爹两个都正看着我,见我眼神与他们对上了,又都是各自不着痕迹的把眼低下去,继续吃饭。
搞什么?不会是发现啥了吧?
再瞅瞅他两个,俱都吃着饭菜,再没抬头。只是这边,我爹不停给我挟菜,而那边,那红衣美女则眼无他人对着九王爷不停轻声细语的说:爷,您尝尝这块鸡,爷,这个五福珍珠汤奴家给您端过来……整一个温柔娴淑善解人意的贤内助啊。
我心不在焉的扒着饭粒,心神又被这女子吸引了去。
眼睛杏圆,小巧的鼻子,红艳艳的薄唇,看似柔弱无骨的娇小身材。拿着筷子正在挑菜的手果真如诗中所言:十指不沾阳春水,细长白嫩,动作慵懒中却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风情来。
红色的袍,衣襟用金线绣了朵宝贵牡丹,衬着娇艳的脸更是妩媚多姿。一头青丝堪堪的用根红缎带高束着,斜里横插了支通体透明的玉簪。
美人,端的是个真正的美人。
不如,再用用天眼咒罢。
心动不如行动。
我放慢吃饭速度,又开始在心里念咒。
睁开天眼。
然后――
哇――!――咳咳咳――
“三思,怎么了?”
我眼泪都被这一呛给呛出来了,面前摆的汤碗更被我突如其来的起身带倒在桌,汤水流得四下里都是。
桌前众人都被我吓了一跳,俱都不明所以的看着我。我爹赶紧起身,也不管别人都看着,像哄小孩般给我抚胸拍背:“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吃饭这么不小心?”
我呛得喉咙痛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叫苦:这下可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那边,那红衣女子像是有些厌恶般轻蹙如黛烟眉含怨瞪着我,抬手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然而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里满满都是笑意,嘴角亦分明的往上半翘了起来。
第十章 卦问不利
我的脸上开始火烧一样的热。眼睛四下一溜,挠着头想了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话来说,只好胡乱说句:“我、我去换个衣。”然后撒腿就跑。
身后,那女子再忍不住,格格笑出声来。
笑,你好意思笑?笑得你脸抽筋,不,笑得你骨头抽筋,不对!应该是笑得你一身骨头散架才是!
一路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路直奔到客房。直到把门关上,也还能隐隐听到那女子清脆的笑声。
换了衣,众人也陆续回了房,聚在一起商议行程之事。
九王爷只一句话:一切但凭伍先生作主罢。然后凛冽的眼神扫视室内众人一圈在我身上滞了一滞便收回,不出声。
倒是那女子一见我,便又掩了嘴窃笑,我奈何不得,只好把自己的眼转到一边看窗看树看风景想事情。
这九王爷护国候幽定远的名,我其实早就有听闻过的。
幽明龙帝在位三十九年,有子十七人,女十一人。其长皇子幽景义出生既遵了先祖训诫,立为太子,为人聪颖,满腹经纶,却是个性软弱,甚不得明龙帝喜之。当时颇得明龙帝欢心的却是七皇子锦真。这九王爷据江湖传言其生母是某个不得宠的贵人,于幽明龙二十四年出生,便是生了他,也未见荣华,不出几年便郁郁而终。因为宫中权势斗争,年纪轻轻便被人谋害过好些,偏生又命大,每死里逃生,后被明龙帝一时心血来潮,送至离皇后膝下扶养。初时表现平平,及至幽,明龙三十三年,这九王爷幽定远才因助三皇子幽乔知逼宫弑手足登位称帝,无情残杀朝野权臣闻名天下。时年不过九岁!据爹与刘夫子所说,我顾家满门被灭以及其他皇子的家庭后台势力俱被斩草除根便正是出自他的谋划!
其后,幽乔知称帝,改年号宣武,封幽定远护国候,赐府第,奴仆上千,金银百斗,出入宫廷随其自由,更赐其免死金牌令一块。同年,楚、西元联手来犯,余以其稚子之龄说夜分共谋楚,迫使楚、西元联盟破裂,不得不退兵回师。经此连横一说,幽定远这护国候名声响彻天下!
再后来,我也没心知道了,我爹也很少谈起了,因为,我们要面对的是现实,而不是传闻、听说。
这人真的只是个九王爷?
怎么会身上出现真龙之气?
我颇不得其解,想了半天,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可那女子也是我看错?
抬眼,不想正对上那女子一双妙目。我不由自主退后一步,靠近我爹身边。
那女子又想笑,却突然听到那幽定远淡淡道了句:杏儿,给本王倒杯茶罢。
女子小小的冲我幽怨的瞟一眼,只得起身去倒茶。
原来,她叫杏儿啊。
看她那模样,应该是不会有害我之心的罢,应该是……还是先看看好了……
“这般安排,九王爷意下如何?”
手上突然一麻,半边身子便不能动了。我抬眼想给爹打个眼神,求他放我一马,他却一本正经的看着那姓幽的,理也不理我。
呵呵,是不是我最近睡得不够,眼真的了?
怎么就看到我爹的眼神和那个姓幽的眼神在半空中接触,然后发出啪啪的火哩?他们两个为啥事不对盘?
到底开会是怎么安排的,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在会后赶紧找爹求了情解了被封的穴道,然后回房趴着好生睡上了一睡。到了午时,又被爹好气又好笑的打着脸叫醒吃过中餐,动身赶路。
路上的行人很多。应了昨晚的景,今天是个好天气,日头虽不大,却晒得人身上心上暖洋洋的。
临出客栈时,我悄悄卜了一卦:
父― ―酉 官― ―戌
兄― ―亥 父― ―申
官×(世)― ―丑 财――午
兄――亥 父――申
官― ―丑 财― ―午
子○(应)――卯 官― ―辰
断曰:世爻发动被日辰合住,必有事阻不能登程。又:卦中子动克世,恐儿女少安。
这一行人里,只有爹得我一人为儿为后,看来,要出事也是我出事了。
心里不由得苦笑,却不敢把这卦象说给爹听,努力让面上表情看起来像平时一般跟着大家一行上了马车。
爹不知从哪弄来了一辆有些掉漆的老旧马车,颇为宽敞,里面的坐椅上用绣了荷图案的浓艳绸缎面子铺了,左手边临窗还安了个三层木架,依摆些小盒糕点、酒壶
嘿,敢情不是在大逃命,而是去游山玩水哩。
这马车本是坐五六人的罢,十个人挤上了车便显得格外拥挤。我坐在父亲左侧,九王爷则挨着候明坐下,再过去便是九王爷、杏儿,瘦老头及其他侍卫。那杏儿半倚在九王爷身上,一双眼不时的看我,然后趁着别人不注意冲我直笑。
我实在想不通,这九王爷堂堂真龙,怎么会让这白骨精安身在侧?
想对九王爷说声:管好你的白骨精。可一抬头,却看到这男子正似笑非笑的一手捏着杏儿的桃腮,一手正往她略有些斜的胸衣里钻。
太……也太……太……太……那个了吧?这人还知不知礼仪廉耻?
我脸上烧得厉害,赶紧扭转头去,心里一遍又一遍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温暖,睁眼,却是我爹握紧了我的手。当下心中一轻,便不再有任何尴尬想法,心底默念清心诀,渐渐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进入虚空的瞑想状态。
前世,师父曾说:世人都以为要放下一切方可得道。其实道者,不过是拾起一切担当一切。
这话,我不懂。
前世,师父又说:殊途同归。其实已经说明天下道也好、佛也好、妖也好、魔也罢,所求功德圆满其实都是一样的。不过都是满足自己最终欲望,战胜自己罢。
这话,我亦不懂。
什么是道?道非道,非常道。
再后来,师父说:青古,你慧心,亦无心;不必强求,道自在你心中。只是,你这道,必是难,须拿起,才悟得道;须放下,才入得道。
道在哪里?
是在这三千红尘里滚滚轮回?还是心无他物超然物外?师父,青古的道到底在哪里?到底要多久才能得道?
黑暗的虚空里突然响起一个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声音:青古?你是青古?你明明是伍三思,是顾青桐!你有血海仇,敌人就坐你身边你却有仇不报,不得孝道!你有师不尊有违师道!你认他人为父是无义道!你何来有道?
何来有道?
何来有道?
你何来有道?
耳里一阵轰鸣,头也跟着一阵晕眩像是要被人拖着下到无底的渊般止不住身子往下坠。
我心知不好,可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来。
用力。
嘴角一痛,眼前突然一片白光。
总算是睁开眼回过心神了。
这是怎么了?我竟然乱了心神,以致差点走火入魔……看来,自己重生后,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青古了,终于也有了凡人的烦心事了。
努力摇摇头,终于把周遭看得清楚了。
却见自己眼前一片绿丛丛的茂密树林,高大且阴森。
在眩目的绿色中,一个白衣少年正咬着一根草看着我老神在在的微笑。
左手,牵着一头灰色的毛驴。
“你好,我是七。”
少年上前两步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愉快的笑着,眼睛眯成了两弯月亮。
“狄夷的七。”
卷三: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第十一章 小鬼难缠
这叫七的少年瘦瘦的,十六七岁模样,身上着的是纯白的短襟,腰间系了根黑色的锦带,左腰侧则悬了个古铜色的葫芦。尖削的下巴,小而挺的鼻梁,厚厚的唇,眼像是永远在笑似的半眯着,个子比我还高出三分来。
我动动手,想拍去身上的灰尘,可这叫七的少年犹自拉着我不放。
是不是用力甩开他?
我犹豫,七 “啧啧”有声的开口,另一只手更轻轻的摸上了我的脸。
“你长得还算秀气,个头虽然不及我高,皮肤亦偏黑,怎么却摸起来很柔软又有些弹性?嗯,身上还有药香呢?我闻闻看。哦……有当归,紫苏,黄岐,红白参,芝草……嗯,还有……东升,红,黄莲……哇,太多啦!敢情你是吃遍天下药材长大的?”
我哭笑不得,打掉他左捏右捏我脸的手,这少年却又不死心的退后一步盯着我从头到脚打量,然后用力把鼻子凑到我跟前嗅。
好像只狗
“你啊,别的都不好,就是生一双好眼睛。好是好,只怕这样子,倒不能让你安生过日子。”
“是么?”我摸摸眼,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七见我一脸疑问,放声大笑起来,惊起了林中的些许野鸟朴楞楞的乱窜。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脸,我心里没有一点莫名被劫的害怕感,可一颗心却有悬着的感觉。
“你自己没好生看过自己长相的么?我见过很多人,却头回看见你这样的眼睛。有着像是看透世间一切的清澈眼神,可是不让人看个仔细呢,又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懒散与奸狡相混合的灵动纯真。嗯,感觉上,这世上所有动人的东西都在你眼里啦,所有的想要的东西都在你眼里啦,旁人只需看上你一眼便要把人的魂勾了去,死也甘愿。你可别再瞪着眼看人啦,再看,倒更让人想欺负你了。”
笑说着,那少年突然用力一捏然后甩开我的手,嘴里却吐出莫名其妙的话来。
我低头一看,手腕上五个鲜红的指印,像是被他大力捏得往外冒血似的,痛得要命。
真是奇怪的家伙。我自己看镜子里的自己怎生没这感觉?胡言乱语
“好啦,不再说啦,再说,他们便要找来啦。”七突然又笑了起来,拉我走近驴子。
那驴子见**近,把身子一横,竟像是瞧不起我般不理我。
见状,七一脚甩过去,嘴里笑道:“你这犟毛,知道了知道了,到了地头,我定奖励你好酒好肉罢,眼下你可得安生听话,明白么?”
许是听懂了七言语,那驴老大不情愿的喷着鼻息把身子转过来,乖乖让七扶着我骑上去点了我穴道。
长这么大,车坐过,自行车踩过,最不济马也骑过,可这驴么,倒是坐头遭。七倒很体贴,把手紧紧圈住我腰身防我掉下驴去,嘴里笑道:你这人,真是好抱得紧,我越看你越顺眼啦。提绳策驴辩了方向驰去。
这驴倒也奇,负了两个人也不吭气,硬是在莽莽山林小路上脚步如飞的跑到天断黑这才慢慢缓下身来,让七拉了我下来。
我眼睛因着穿针,倒还视力好,在苍茫的夜色里隐隐看到一破屋檐隐在林子里。心里不由叹服:这驴,真是通人性,居然知道到了有落脚的地方便停下,若是修炼,那还得了
虽然七是个少年,却心细得很,进了那破庙,先折了树枝把破板儿似的案桌放倒在地拭了灰,又从角落里扯下布幔摊上了一层厚厚的茅草,这才扶着我坐下解了我的穴道。
看他能不知不觉把我劫来,必有过人之,师父曾说过:越是无害的东西,其实越不可测须得小心提防。这句话,我可是记得得很,自己又无本事,自是坐在那里不动看他走来走去。
“夜里不能生火,非无是和你爹精得很,只怕火还未燃一下,就会找上门来向我讨你了。”七眯着眼笑,从不耐烦打着响鼻的驴背上解下个小包来,利索的打开了,拿出几块黑煤一样的闻着有柴火香味的东西,递到我面前。又解了葫芦去了塞子,往半空里一倒。
灰驴早就兴奋得直拱头,赶紧把头放低了去接半空中的酒。约摸着三口的量,七把葫芦一塞,别回腰间笑骂:“你这犟毛,可不能再喝,这三千醉若是让你驴饮个够,老子我就不用吃啦。哪,吃你的肉去。”说罢,也不理那驴像是撒娇似的哀鸣,把两块黑柴火香的肉往地上一丢,便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看得那驴不住羡慕,这等灵性之物,怎生就未叫我遇上呢?
“吃罢。若不吃,这山里头夜里凉得很,只怕身子撑不住。”七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鼻子气息都喷得我脸上发痒。一双月牙眼在近前闪闪发亮。“这可是我从非无是那里拿来的,跟了她好些天啦,就这个我最喜欢吃。”
“非无是是谁?”
我接过腊肉用力一咬,很韧,难嚼,但却有种奇怪的好吃的香甜。
见我吃得用力,七开心的笑了起来,自己也拿了块腊肉往嘴里塞,还边吃边模糊给我解释。“非无是便是一直追着幽定远的那个女人。你也见过啦,昨晚埋伏你们的那个脚上没穿鞋,成天里只穿个红色袍子蒙着个脸像个老巫婆的女人。”
“你还想问非无是为什么追着幽定远对不对?”七笑得无邪,不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我点点头
“我们七国,世代流传着一个传言:这世间,有地方藏着青龙,如果有缘得到青龙,便能一统天下成就无上霸业。三百年前七国便已经为了这个传言各自派了暗手四下探查,死伤之人不计其数,而这青龙所隐之地,竟也有了眉目。那探知眉目的人,在其他几国的追杀下身受重伤,自知不能逃出生天,便把这线索绘于一张地图上,临死前拼力装入瓶里丢入了波涛汹涌的泛苍江中留待有缘人,此后便再无任何消息,世人也再探知不到青龙的下落。”
嗯,这个我有听说过,不过是个传说罢了。泛苍江,正是楚国境内的第一大江。
“而今年初,楚国皇宫内突然有贼,正巧我在楚国,也正好无事,便去看热闹啦。不想却看到楚国的禁军统领非无是那个老女人追着别人砍。再看仔细,却原来被追的人是幽国名动天下的九王爷。你说这事是不是有趣得紧?我当然不能错过了,自是混入非无是手下探听消息,却原来是为了张地图啊。可不巧,我大哥对这图也有兴趣着呢。”
难道,那青龙藏身的地图真个存在?怪不得大家打破了头也不敢说穿了,都怕被别人得了先手。
只可惜这东西却把无辜的爹和我卷了进来。
“那你抓我做什么?”我努力咽下腊肉,问道。
七笑着又递了块肉来。
“我是想直接下手,可若我一露面,岂不是让非无是和幽定远知道了?我便是得了图,也走不了罢。再说了,你爹也厉害得紧,看他与非无是对阵,竟是只用了六成力便把非无是弄得灰头土脸,我一个人又没得帮手只怕更会没命。再说,那幽定远入了幽国竟无人接应,让候明找上你爹与你帮手,可见,这图一事便是幽王也不知的,亦或许是知道却装成不知诱我们上当想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的。而你爹身手比起那候明、林总管甚至幽定远不知要好上多少,又对你疼爱得紧宝似的守着,倒不如挟了你让你爹帮我去取图保我回狄夷来得轻松。”
我听得瞪大眼,想不到面前这笑得像个小孩般的少年心思竟这般缜密。
“于是你便趁非无是与我爹他们对上借机劫了我?”
“正是,若不是非无是气极动了非常手段,我想找机会也是极难。这么说来,还得感谢你爹,若不是他太厉害,哪能逼得非无是全力以博?三思你可真聪明,我不讲你都已经猜到啦。”
废话,除了趁火打劫,使暗枪我还想不出什么理由我会出现在阴森森的丛林里这般没用的被你带走。
“你这般看着我,可怎生办才好?我越来越喜欢你啦。”七突然丢了肉一把抱住我,一颗头埋在我脖肩不停乱拱。
蓦的,肩头一痛,竟是不设防之下被他狠狠咬了一口。
我吃痛惊呼一声,七却是放开我把我稍往后拉开些,面上竟现出像野兽看到猎物一样的表情,嘴角带着血丝,眼里竟是兴奋得有些泛出青光的骇人模样,抓住我双肩的手越收越紧,紧得我以为自己已经听到了骨头喳喳作响的痛楚声。
“你这般讨人喜作甚?莫不是勾引我罢?如此,我便不让你离开啦。”
正说着,忽地一下,他脸上又换成了笑得极为开怀的真挚表情,松了些手上的劲,把我抱住了,在我耳边吃吃的笑起来。“哪,你可再不会离开我了。三思你放心,既然是我的人了,我自会全心全意对你,你也要全心全意对我,我们两个永远也不分开。”说罢,轻轻咬了咬我耳朵。
我目瞪口呆,被这少年说变就变说翻脸就翻脸的本事弄得脑袋里一团糊涂。
自己不是被人给劫作人质了么?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他的人了?而且……我怎么好像听到他说“我们两个永远不分开”?这话让我想起前世我在街角摆算命摊时从对街商店的电视里看到的肥皂剧情节对白,什么跟什么啊……
“三思,既然咱们在一起了,那不如,咱们便借了这天时地利人和把好事办了罢?”
啥?
好事?
什么好事?
我怎么不知道的说?
嘴唇上一个有些凉凉的柔软触感把我从神游太空里拉了回来,这才发现七不知何时已经把我压倒在地,脸也紧紧贴上了我的脸。
“你作什么?”
我大惊,用力一推。七不防下吃我这一力,被我推开来滚到一边。
我跌跌撞撞往破庙外跑,手刚扶上破门槛,心里却忽然绞痛起来。
好痛~!
整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啃噬着的痛,全身的力气也快速随着这痛走遍全身而一点一点消失,我痛得双手紧紧按住胸口浑身无力的跌倒在地,张大了嘴想努力呼吸安抚心里这莫名恐惧的痛楚。
“你走,你走呀。哼哼,我都说过啦,咱们两个要永远在一起的,你怎么不信我说话呢?”七仍然笑笑的,可声音听在我耳里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说不出的狠厉,慢慢踱至我身前。
冰冷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嘴角,又轻又柔,像是呵护容易破碎的玻璃般。七的眼弯弯的,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我。
“三思,你不会是想离开我罢?你看,心口痛了是不是?你果然是舍不得离开我的,我就知道的。”
“你……对我做了什么?”
心口的痛在七抚上我的脸时骤然减轻,我长长呼了几口气,按下心里的恐惧开口问道。
七的头一偏,满脸堆满了笑,背在身后的左手献宝似的伸到我面前。
看清他手中之物,我倒吸一口凉气。的
在七细长白净的手中,正爬着一只血红的有点像蜥蜴却又细长得像根头发不停在他手心里蠕动的丑陋的东西。
“三思,我们得好好谢谢非无是呢。”七笑着边说边把自己胸口的衣襟扯开露出精悍的胸膛,右手如电般一划,在自己胸上划出一道三分长的血口子。
我只能呆呆的看着他慢慢的把左手里的虫放在血口子上。那虫遇了血便蠕动着溶入了血中,而七胸口的伤却慢慢的收拢,连每滴流出来的血也都倒流了回去。不消片刻,他的胸膛上白净一片,像从未被划伤过一样。
只有一点点的月光下的破庙里,这一切看得我背上都发凉了,冷汗不停的从额头流下来。
而七得意的笑着,弯着眼的笑脸在这点点阴森的月光下竟比曾经见过的妖、精、鬼、怪、魑、魅、魍、魉更加扭曲可怖。
“你知道么,这可是非无是养得像宝贝一样的缠绵,我瞧着有趣,从她身上费了好大劲弄了来,想不到还真个很有用。”
“这是什么东西?”我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声音发抖了。
“蛊,我听非无是自言自语时,好像是想用来下在自己心上人身上的。你看,这蛊果然好不是?我刚才放了一条在你身上,果然,你就不能离开我啦。嘻嘻,非无是给它们取名叫缠绵呢,缠绵缠绵,名字取得可真好听,我们两个可不能负了非无是这番心意,要一直缠绵到死哦。”
想不到他外表天真无邪,内心里竟是这般变态!
我听得又急又怒,忽然一口气自胸口逼上来,忍耐不住“哇”的一张口,来不及听到七惊呼,便满嘴腥甜眼前一黑陷入了黑暗中。
第十二章 忍气吞声
白纱帐,绿流苏如意蚊帐钩,雕了喜上梅稍的图案的木床。
等我睁开眼,入眼便是这样的环境。
七眨也不眨眼的看着我,握住我的手面上憔悴之极。见我醒来,欢呼一声,却又蓦地收了笑一脸愁苦的望向我,模样甚是可怜。
只可惜,我被他狠骗了一,自不会再上当。
“三思,我不知道你身子骨虚得很,竟那般疑心你让你受苦,今后必不会了罢,你要信我。”
我心里长叹口气不想说话。
“三思,”见我不理他,七嘴角一扁,眼睛睁大了像是要流眼泪般哀叫。“我知道错啦,你不要不理我。你若不理我,我,我,我,我……我便不活啦。”
一连几个我,声音竟是认真了起来,我只得又把眼睛看着他。
“我们才识得多久?你便这样作弄我?”话甫一出口,声音嘶哑异常,一口气要续续不上,胸口抽着气儿便痛。
“我一见三思,便觉得三思与旁人不同。”七老实的回答,一点也不见那夜里的古怪,这顺眉顺眼的模样倒像只家养的忠狗般。“待劫了三思,看三思睁开了眼,对自己怎么突然到了另外的地方遇见另外的人竟是平静得很,好像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便有些喜欢三思了。”
“然后三思听我说话,总是静静的,让人很有安心的感觉。三思又是那么的聪明,我只要说一半你就把另外的一边猜出来了。再然后,三思,你看我的眼睛是那么漂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漂亮,我越看越喜欢,越看就越想看,越想看就想不如干脆把三思变成自己一个人的偷偷藏好了只属于自己。”
见我很认真的看着他说话,七的脸上慢慢有了点喜色。
“我大哥说:七,喜欢的东西你就要不择手段得到手哟,要不然,有些就会趁你犹豫的当儿一溜烟的跑啦,你想再找也找不到啦。我遇到了三思,觉得大哥这话就是在说你。”
靠~!什么家教???
我在心里直想对未见过的七的大哥竖中指。
“哪,三思,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做啦,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不会不理我了?”
无力的盯着少年死死握住我的手的双手,我除了叹气还能做什么?这么多烦心事找上自己,虽然不愿意,但自己是活着的,还是面对才是正道理。
我这突然不见,只怕爹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样了。哎,长这么大个人了,光长个儿不长能力尽给他拖后腿。烦啊。
思及爹,才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有些烦燥焦急了。可现在自己再急也只是七手心里的一团菜,任他拿捏,倒不如先言语稳住了他再慢慢想法子逃跑。
心里拿定了主意,嘴上便松下劲来。七见状,笑得眼都快没了,开心得抓着我的手不住摇。
“三思真好,三思我最喜欢你啦。”
“哪,三思,既然你不气我了,那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我听得直后悔。这丫的,根本便不能像常人那样对待,只要有点儿松口,他便会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你若亲了,我便再不理你罢。便是死,也不理你。”
许是被我一脸严肃的表情震到,七悻悻的把身子退后了些,偏着头看着我,突然又像没事般开心笑道:“三思饿了罢,我这就叫店家去给你煮粥去。你睡了这五天,我也不能喂你些什么,只好找了店家天天给你熬药汤喂粥吃。”
竟然昏了五天?这倒是头遭啊。
不过,七竟带我出了山住店了么?也是,我突然重创,自是不能在湿气瘴气重的山里呆久,须看病吃药来着。不知现在是在哪个地方?离爹有多远?
点了头看七欢天喜地的离开房里,我心里不由想笑:这少年性子古怪变态,却偏生行为举止随心自由,天真率真不假做作,真真是让人恨又恨不得,爱么,我打个冷颤,心里苦笑:这爱自然也是不敢爱的。
这七看着年纪小小,却不想也甚有些本事,自己给我把了脉开了单又亲自去抓了药来。在他不假他人手的悉心照料下,我第三日便能下床坐在窗前看楼下客来客往。
我们住的,是那客栈的天字号二楼房,正临了楼堂的小四方院儿,挨着墙角种了两棵矮树,正中则栽了好些株。因着是春天,只看到抽芽的新绿,我却并不能识得是何植物。早间与傍晚了,便有人声嘈杂从前堂传来,又慢慢入了这后堂,住店的与离店的比肩而过,倒也人生百态,看得我津津有味。
七见我不恼,也眉开眼笑的在身后圈着我一起看院子。看了会儿,可能颇觉无聊了,便不时咬我耳朵。见我不理会,便“呼哧呼哧”的在我耳边故意大声出气。
我正想斥他,却像是看到了某个人影,努力眨眼想看个清楚,却已是不见那人影子。
心中一动。
“七,你说实话,我们现在在哪里?你到底想把我弄到哪里去?”
七稍稍松了手,眼珠儿盯着我笑咪咪的弯得可爱。他伸手捋正我额头上的碎发,道:“咱们现在在酉汜啦。”
酉汜?
“三思不知,当时你吐血喷了我一身,我吓得半死,只好赶紧踢了那犟毛伏上你快速赶路出山。若是在山里呆着,只怕我亦少了药草救你,又让阴湿之气伤了你去。
居然已经离末镇一千多里远了。离幽京,只得三个镇子五百多里路程
七为何劫了我仍自朝着幽京去?他为何不联络爹拿我做筹码?
我犹自思,耳边却突然传来七可怜兮兮的声音:
“三思,准我亲你好不好?若是你让我亲,我便告诉你个天大的消息。”
哦?居然也会拿东西来和我做交换了。
我装出兴趣缺缺,转回头去继续看风景。
七看我半天,见我无回头的意思,登时如斗败的公鸡,低下头枕着我肩道:“真是败给三思了,怎么遇着你,你便把我吃得死死的?可我偏生就是对你气不起来呢?”
“好三思,你莫不理我,我逗着你开心,只想你对我一个人笑笑呢,我这就说给你听,说了,你可要笑一个给我,好不好?”
小样,看吧。你的耐心哪能斗得过我这个打坐瞑想可以坐上三四天的人?
七也不离开,径直在我耳边轻声道:“这是酉汜的悦来客栈,咱们已经住了八天啦,该来的总算是来啦。便是刚刚,那非无是的人已经在这店里晃了晃啦。”
“你是说……”
“三思真聪明,七最喜欢三思了。哪,就像三思猜的,那非无是是追着幽定远一行来的。”
“我爹他们也到了?”
我心里有些激动,但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没有一点儿混乱,只是手上却使劲的抓着窗栏。
“三思,你是不是想见你爹?”七突然放开我,一双眼眯起来上下打量我。神态里哪有半分少年的天真,倒像是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精明的隐藏着凶利爪的野兽正在评估眼前猎物的价值。
“三思,”打量完,七声音突然一沉,带点儿冷笑的眯着眼直视我道:“我知道你想见你爹,这个呢,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不动。
在最没把握的时候,以静制动是最好的行动
“真不愧是我七选的要终生相伴的伴侣,三思这遇事沉静自如真真是让我爱得很也恨得很,我便不明白了,你这般吃定我我竟是心里像吃了糖一样甜呢?”
说着说着,七神情一变,脸瞬间垮了下来堆满了笑,又是一个天真少年的模样,最后那句像吃了糖一样甜说得更是人笑得要化了般。
真是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孩子。
“哪,三思,我不亲你,我只是想要你答应我:什么都听我的,我就让你见见他好不好?”
我想想,点了点头。
七欣喜若狂,抱着我便把脸挨上来蹭。不住的叫:“我便知三思不会不答应我罢。三思,三思,我这般喜欢,怎生办才好?越来越喜欢,越是喜欢便越心痛得厉害啦。还好,你是我的,谁也夺不去了,我谁也不让他把你夺去。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我身上半点力气,哪抵得过他气力强大?只得由他抱了独自高兴去
第十三章 咫尺天涯
被七笑闹着,不觉竟已是黄昏。
用过晚膳,我在七的搀扶下上床睡了一觉。昏昏沉沉,正自做梦梦见我爹在白茫茫的大雾里像是看不到站在他身前的我般一脸焦急的大叫:三思,三思,你在哪里?却突然觉得有什么正在咬自己的鼻子。
伸手挥了挥,那蚊子竟是不去,闹得更凶。我没得办法,只好勉强睁开眼。
见我张眼,七这才得意的笑着起了身让出床外侧让我起床。
窗外,已是透着暗蓝的光线进来。
天,正微微亮了。
晚上换下的衣物已经不见,七笑得极为诡异的道:“莫找啦,我已把我们的衣物打好包袱过会子便要退店去追你爹啦。”说罢,拿来一套淡青色的衣物催着我换上。我闻言顺着他手指一看,这才注意到桌上已经放了个包袱。想来是七把我的东西与他的都打在一起,这包袱倒比平时看着大上好些许
我不说话,冷着脸接过七手中衣物一看,竟是女子所穿的淡紫色起白的罗裙。
难怪七笑得诡异兴奋不已。
我有些哭笑不得,却也记得自己昨日里应过他:除了让他亲,什么都听他的。把他赶到一边,自己把罗裙套上身。
可惜这罗裙我只见过女子身着,现在自己亲身来穿了,却是不知所措得很,七在一边看着,又是兴奋又是着急,忍不住自己上前来帮忙,却也是不知道该怎么穿才好,两个人忙得满头大汗,才算搞定。
然后,我又被七上下打量着,从怀里摸出的小包里掏出一张精致、细薄的人皮一样的柔软光滑的东西小心贴在脸上。这过程,颇像我在电视里看到过的女人做面膜。可我心里知道,这必是给我易容罢。想不到这易容术竟是这样,与道家的易容术倒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道家易容,需得修道有为,可用自身无神任意改变肉身的各骨骼肌肉,这才是真正的易容术。
当然,这么高难度的阶段,我这个半桶水都不是的外行,肯定只是拿着书上看到的说出来以装饰自家门面罢了。
东捏西描的终于弄好了,七已经笑得眼快看不见了般捧着我的脸不说话。半晌,突然叹了口气:“三思,还好你不是女子,若是女子便轮不到我遇上你啦。幸好你是男子,幸好你的爹很有来头,你才会这般成了我的。”
罢了,走至我身后双手拢上我肩头抱着,与我一起看铜镜。
镜里人物虽面相模糊,像是水中倒影般,但还是能看出个大概。
自己的脸被七弄得下巴尖了些个,眼大大的,眉被描得极细长,如远山青黛,嘴亦红艳娇滴,耳朵被七用红红的胭脂点了两点权当耳环珠洞,头发也被仔细的从耳后分了一束出来用几朵小小的碧玉珠别住,随着其他的头发直披至肩。整个人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模样?活脱脱是个十七八的女子。就那般坐着不动,竟还有些朦胧美与模糊的高雅气质,配上七笑得开怀的俊俏的脸,说不出的和谐。
“哪,三思,你看咱们这般像不像是对情意绵绵的好夫妻?”七笑得眼里都要流出蜜来般,“倒是我说错了嘴了,我们分明就是对恩爱般配的好夫妻。”
我懒得理会,冷冷哼一声,便大力站起身来。
“这般我们可以走了罢?”
七上下再实实的打量我一番,给我再戴了顶黑色帏帽,这才点点头,转身拿了包袱笑着拉我出了客房。
那灰驴被套上了个小小的马车。七倒也细心,知我身体不甚好,把马车里一边堆了快十来层的各色动物皮毛,另一侧则放了些许书与盛糕点的竹蒸笼。我一看那动物皮毛,俱都完整无缺,有两张甚至是那斑点儿的豹皮,心里不由得一惊:这七,对自己倒真是用心,这些个皮毛,只怕不得好几百两银子怎会弄得到手?他竟全拿了给我坐。
不由得提醒自己:这七,可不是普通的孩子罢。自己这般被他缠上,他又这般对自己好,只怕要甩开他更是难了。这样的人,越早离开便是越好。
打定了主意,我们上了车,一路无甚颠簸的赶路。
到得午头,我正昏错欲睡的听着七这里那般的聒噪,突然听得那驴儿一声嘶鸣,声音甚欢,竟自己跑得更快了。
七把我放顿好了,挑了车帘笑着一看,远远便望见前面一里外有个茶肆。嘴里不由笑骂:“你这犟毛,叫你赶路你便偷懒,眼下望见了落脚去,便又想贪吃喝偷懒了罢。”
那驴儿闻言,一声低鸣,竟似很委屈般。我瞧着这一人一驴声唱俱佳,不由得好笑。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七回头见我面上有了笑,身形像是突然被定住般,竟是瞧我瞧得痴了,突然又像是回过魂来,重重咳上一声,回头声音欢畅的对那驴儿大声使唤。“犟毛儿,你便快些去罢,到了地头,我定给你好酒好肉报你恩德罢。”
心里纳闷,这少年怎么就突然自己一个人乐得合不拢嘴来了哩?
到得茶肆,不待七出声,那驴儿便自己收住脚势停下。七出手如风,闪电般连点我身上几个穴道,嘴里道:“三思,暂时需委屈你了。我心里这般紧张你,你莫要怪我罢,我只是怕,只是怕一个不小心,你便被抢了去。待看过了戏上了路,你要如何罚我,我都不会皱个眉的。”
怕我出声求救么?我连情况都弄不清楚,怎会做这般蠢事出来?
听话的让七给我戴好帏帽,然后扶着我小心下车。
远远的,透过黑纱的摇摆,我看清了茶肆里的人。
大点的桌前围坐着我爹,还有那个九王爷,杏儿,瘦老头,和候明等三个侍卫。几个人像是在说着啥,可我却看到我爹并无出声,只细细的看着手里我画的黄符像是要把魂看透进去般。
几日不见,我爹面上竟是突然间老了。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儿,背亦有些驼,嘴角总是抿直了,眼里没了平时的清静定远,那其中的焦急痛苦哀伤像个看不到底的渊,我只看上一眼,便心里被人揪住了似的痛。
真想上前去,笑着跟爹道:爹,三思回来啦。
蓦地手一麻。
“老板,快来壶热些的茶水,我娘子心口又疼啦。”七看似恩爱的抓住我的手把我带入他怀里不放,嘴里紧张的叫道。手,在衣袖的遮掩下,却要轻不轻要重不重的扣住我的脉门。
我能感觉到几道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我,那种想把帏帽看穿的眼神刺到我身上竟有些寒意。
七像是感知我心思般,手上力道重了重,然后又放松些许,像是在警告我莫乱来般。
这孩子,太过敏感,要想摆脱,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罢。
在那些明显的带着敌意与探究的眼光中,七半拖着我坐到老板备好的桌前,也顾不得旁人在看,径直把我拉入怀里小心给我喂药丸,眼睛直直的看着一脸忧色我道:“本以为好了些,才依你言动身赶路,没想到你这身子骨还是受不了这折腾。思思,对不起,真真对不起,都是我不体贴,这才叫你吃这苦。”
这话,听在旁人耳里,倒真是一番情真意切,看在旁人眼里也是恩爱无比,九王爷一行冷冰冰的带着警戒的眼神总算是收了回去。那候明起了身对着七一抱拳,道:“这位小兄弟,你这般小小年纪,竟是已经成家了么?”
老狐狸,出言来刺探了。
七手上不停,暗中解了我的穴道,右手紧紧在袖下扣住我脉门,紧搂了我笑着对候明道:“这位大叔,我不小了,已经十六啦。年前才成的亲。这是我家娘子,她身子不好,我又不懂顾看,让你见笑啦。”
“哦?老夫友人倒略懂些医术,相遇便是有缘,如若不弃,老夫便让这位朋友为你家娘子把把脉,兴许能帮上些忙。”
这老东西,理着棍子上啊。原来不是狐狸,倒是蛇。这七倒像是只小狐狸,让人真真猜不着心里的想法儿。我心里冷笑,只把一双眼看向我爹。
我爹仍是稳如泰山,看着手中的黄符出神。
爹,我就在这边,你知道么?你怎么就不回头看我一眼呢?
我这般想着,眼睛竟有些酸涩了。
“真的么?那可是太好啦~!如此,有劳大叔的这位朋友啦。若是能让我娘子病情好转,我七定当以性命为报。”
七一脸惊喜,想起身,却又顾及怀里的我的模样,做得倒是十全十美,让候明眼中迟疑小了些许。
候明起了身,走至我爹面前俯下身压低了声音在说什么。
我爹没动。
我一直看着我爹,也不动。
像是过了半个世纪,我爹终于缓缓的抬起头来,把黄符小心的贴着心口放好了,一双眼如电般突然直视我面上
爹终是看到我了么?
隔了这层层纱幔,爹你终于还是发现了我罢?
手腕,突然一阵巨痛,七用力捏住我的脉门,惹得我眼前发黑,一阵晕眩。
看似情双眼却冷冰冰的像千层寒冰一样的七,正轻声的,像是害怕出声太重我就会被吹跑的温柔的对我道:“思思,你又不好了么?可真巧,这位大叔有位朋友略懂医术,我这就请他来为你看看罢。你莫急,你会好的,我这般喜欢你,我们一定会长长久久的做夫妻。”
我发不出声音,脸已经痛到了自己都能感觉到的严重扭曲。
第十四章 热闹非凡
我爹起身,每一步都很慢很慢很慢,但每一步都很有力的,像踏在我心口上般震得我的心比肉体更加痛楚的向我们走来。的
七突然轻轻的亲了一下我,小声道:“三思,现在起不要说话,好戏要开始啦。”然后松了手劲,暗中却用一种有些阴凉的内力绵长的输入我体内。
我听在耳里,不由得皱眉。
好戏在哪?这少年到底打的是何主意?
我不想看戏,我只想快快回到我爹身边,不让他再担心,再憔悴,不再拖他后腿……
一阵衣袂传来的轻微破空声夹着清脆悦耳的铃声,打断了我的自我痛悔。
这不是箭,是人。
我的注意力一看之下被吸引了过去,想着爹的那份心痛也暂时压了下去。
穿着很普通的黑色短襟,绑腿,长相也很普通。
不普通的是,来的是四个老太婆,脚赤着,都戴了银镯子,上面还有着小铃铛,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的响。头上,都缠了暗红色的一圈一圈起码有十来圈的头巾。
四个老太婆的脸,都皱巴巴的,像是被风干的蜡野味般,现出皮下高耸的颧骨。眼都有些泡,满是细长的皱纹,眼神被眼皮盖了去看不清。
这让我想起师父给我看的武侠小说,碧血剑里的五毒教。又让我想起那本摄影书中看到的快要饿死的非洲人。好像是埃什么塞亚的国家……
没人开口说话,九王爷依然吃着他的饭,杏儿依然夹着她的菜,老头儿很慢的放下筷子,候明与三个侍卫则握着刀慢慢的散开在九王爷周围。我爹亦停了脚,面上神色凝重。
七的眼眯得更细了,像是刚刚初月的月芽儿,面上的笑出自内心的兴奋,但同时,亦有了些凝重。
我动了动手,七自兴奋里回过神来。对着我抱歉一笑,又变成了那个漫不经心但又天真的少年。
“三思看到末?好戏马上就要开场啦。你可好生紧坐我身边,呆会儿遇着不对,我也好拉你逃命去。”
听这话,难道来的人很厉害?和爹对阵,不知爹有几成胜算?
我心里顿时担忧起来,真想立马起了身去挡在爹面前。可七紧握着我的手,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我只得心里暗自焦急,眼睛盯着我爹不敢再放松。
若是我爹有危险,便是蛊发,我也要爬过去救我爹。
肩头上突然感觉有的重重的湿气喷在上面,回头一看,竟是那头灰驴。拖着马车站在我和七身后,眼神满是愤怒的看着七,嘴里不忘哼了两句就赶紧把头伸上桌去舔茶吃。
七见得,吐了吐舌头,一本正经道:“犟毛儿,真是对不住啦,回头,差你的我都给双倍补上,你便莫计较啦。”的
我哭笑不得,这么严肃肃杀的场面,就让这头驴给破坏殆尽了。
那四个老太婆亦是一愣,马上回神,嘴里念着古怪的言语,手里也打起奇怪的手势。
那是什么手势呢?我看在眼里,觉得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
不容我想出头绪,茶肆里突然传出一声撕声裂肺的惨叫。
每个人都被这声惨叫吸引了心神,除了那四个老太婆,和我,还有我爹。
老太婆们的语言念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我想,我终于想起来了。的
她们,应该是传言已经失传的湘西的那种赶尸族
出着大太阳的天空,开始有些阴黑了。风也慢慢急了起来,带着若隐若现的厉啸声。
脚下的泥土,已经传来一种轻微的震动声。这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趁势。
七面上的笑已经僵了,头一出现了震惊的表情。
我爹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站在那里,像株冲天的古木,浑身上下却又散发出一种强大的凛冽的杀气。在他脚下,泥土以他为中心,慢慢向外扩散而出形成了一个扑面像要把人撕得粉身碎骨的看不见的急烈气流。
九王爷站了起来,杏儿咬着嘴站在他身边。
瘦老头慢慢走到九王前身前站定。
候明与侍卫已经刀出鞘,紧握在手中看着场中的老太婆们。
灰驴吓得把身子用力缩矮,想竭力让七与我挡住它。
每个人的脸上,都很严肃。
每个人的周身,都激荡起一股如尖锐的刀锋般的杀气。
古怪的言语终于在厉叫声中结束,每个人,都听到了土地被冲破的声音。
然后,无数只手伸出地面,慢慢往外爬了出来。
“三思,我本只想让你看个热闹,”七扳过我的脸,苦笑。“却不想这热闹竟是这般危险。我太小瞧非无是啦,这老巫婆,竟然……竟然……”
“竟然真是老巫婆,简直闻所未闻是不是?
我冷声道。
七并不反驳,用力点点头。
我握紧了拳头。
“三思,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怪传说。今后我信了。”
“不要那么多废话,快让我去我爹那里。”
“你……”七沉下脸,阴森森的用力捏紧我的手。“我不让,我现在便要带着你走。”
“小七,”我第一开口叫他,用很严肃,很认真的口吻、表情。“相信我,现在咱们谁也走不了了。可是你要相信我,这里,只有我还能与她们博上一博。”
“三思,你?”
“我什么我?我是伍三思,正职是青阳县忤作,副职是道士!”
第十五章 明夕何夕
听到我的话,七脸上的表情就像被人硬塞了十只鸡蛋一样变来变去极是有趣。可惜,这表情出现得不是时候,我亦无心欣赏。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退敌。
尸臭随着爬出地面的尸体越来越多,味也越来越冲鼻。那种难闻的气味直让人肠胃一阵翻腾,再加上那些入眼的已成骷髅的和挂了腐肉一半是骷髅的死人。
前世里,师父与我说起湘西赶尸时,道:“湘西赶尸,是个很神秘的道派,与我们这类纳天地真气修身养性求道不同,他们着重于积阴德,采阴气补己身以为道。世人以为尸气极重,与白天的阳气相冲相克,因此不得不避人于日,而行于夜野。其实,这不过是因为赶尸这东西太过吓人,才不得已背道而行。而电视里放的那些摇铃一路洒纸钱,不过是提醒有些夜行人避路绕道以免太过惊吓被吓死罢了。”
“何谓尸气?尸气便是魂神之念。人若是执着强了,一口气下不去死不瞑目,自然就留了一丝魂在肉身里,因此有些人即使死了几年,肉身也因着魂念的缘故不会腐化。”
“师父,要是遇上了这样的人,可怎么办?是他们厉害还是我们厉害?”
“遇上?就你这德行,不是拖师父我的后腿,就只剩下逃命的份。自以为本事,哼,只不过是能收一两个小鬼小妖罢了,真正的天外天、人外人你要遇上了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蛙!不过,这个道派,因为其道走阴,人丁一向稀少得很,现在,恐怕已经失传了罢。”的
“嘿,这样不正是说明徒弟我运气好得很?老天都帮我,不让我有机会遇上这种道友。”
“靠!你运气是因为遇上了我这个师父!”我记得当时师父一个巴掌就打过来,见我闪了过去,收了手又颇有些遗憾的道:“这个道门真是可惜了。有机会,师父其实还想带你去会会的。可惜,可惜……哪,青古,虽然此道不存,但你还是需记了,此门走阴,其心为地,五行属土,到时候真遇上,火,或许可与之一拼。不过,这也得遇上了,经过实践才知道行不行得通。”
尸体已经一窝蜂的围了上来,七解了腰间的黑锦带一抖,竟是柄通体乌黑的软剑。手上挽了个剑,几道残影一闪而过,靠我们最近的僵尸被劈成了好几段倒在地上。后面的,踩着仍自蠕动的碎尸骨伸着可怖的骨手向我们靠拢。尸体太多,我只能听到相隔不远有喝声、娇叱声,有惨叫声,却并不能知道那边情况怎样。
混乱里,我抽空看了看身后,灰驴已经不见了,只剩了个马车身在那里。
“小七,你信我一罢,快带我去找我爹!”我心里着急,紧紧捉牢了七的手。
七手上不停,带着我一阵风似的往前冲。边道:“三思,你真的行么?我,我,我便带你去,可是!等咱们逃了生天,你不要离开我。”
这人,我真真是无力了。居然能在如此危险中还紧巴着我不放,非得求得我的保证。
“等咱们有命活着离开了再说。”
七不说话,也没转过头来。但从他紧绷的身体和加重些力道的手臂,我知道,七是信了我了。
拼足了全力,七总算是带着我冲到了另外一个包围圈外。
地上,碎骨、腐肉、溃烂的衣物遍地都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的气流包裹里着一个人影。尸体前仆后继的向着气流里的人影扑去,却在碰上气流时被绞了进去,分解,然后冲上天又像烟似的掉满了一地。那个人影,分明就是我爹。
“爹!”爹站在那里,身上所发出的斗气阻隔了我上前去,我急得大叫,心口被扯着一阵痛,却已是管不了这许多。“爹,爹!我是三思,快把符给我!”的
气流突然停了下来,僵尸全都分出一批冲上去,我被七又被包围得紧紧的。
手被抓住了。低头一看,一个还有着几根毛发的半稀汤肉半骷髅的小孩正拿了沾满了泥土的牙张口要咬。
“三思!”
“三思小心!”的
两声惊叫同时响起,我尤感觉到那牙碰上皮肤,便被股大力忽的往前扯去,落入一个宽厚的胸膛。
真温暖,就像回到了小时候爹抱着我换衣,抱我去当值,把我放进桶里去泡澡时那般。
终于回到爹身边了。
“三思,三思……”爹抱着我的手力气越来越大,收得越来越紧,像是要把我勒碎了般痛得我不能呼吸,气息若有若无的喷在我耳朵上,竟是万般的惊喜,像是失去多年的心头宝贝得而复失。我心里亦欢喜得很,只觉得这被搂紧的痛与自己想爹挂牵爹的那份心痛相比,不过尘埃而已。
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觉着自己已经回到了家,我全然不觉七阴狠的眼神像毒蛇般一脸扭曲的盯着我。
“爹,现在不能与你细说,快把我的符给我。”我正欲松口气,却看见那些数不清的丑尸又冲了过来,当下心里一惊,赶紧回神。的
爹亦知现在不是说话好时候,单手一挥,把几个近身的骷髅击飞出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心用蓝布包好的小布包。我看着随着爹那一掌挥出,竟是掌气直直摧得几十个骷髅僵尸一点碎片也不留,全化了漫天灰尘,心道:我爹竟是这般厉害的么?的
嘴里边叫道:“爹,小七,给我拖些时间。”手里亦不敢怠慢的打开包在一沓整齐的符咒里找出雷符。
“天道有凭,天地为证。辅我天火,降妖除魔。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咬破手指快速在黄符上滴上血,口念诀,脚踏两仪八卦阵,九张雷符随着咒诀直冲上天。然后隐约听得那四个老太婆几声惊疑的“噫”声,不待她们再念咒,天边阴气阵阵,乌云滚滚中突然响起一声惊雷,一道像要劈开天地的紫蓝色闪电直直的冲我们所在劈了下来。
“借神还神,神明共鉴!”
双手合一,两手并指往那老太婆们出声的方向一指,那闪电像蛇一样一个转弯,带着噼里啪啦的响声,烧粉拦路的僵尸骷髅直奔那些个老太婆而去。
老天爷,拜托,这个时候可千万要灵啊!
我记得前世自己用雷符时,因为灵力所耗是非常巨大的,不得一定道行,用来便有后噬之力,因此常常出错被臭道士打得满头是包。眼下,事态紧急,身体又如此差,灵力不及前世四成,但愿老天开眼罢。
我死死捏住爹的手,在心里祈祷。
然后,听到了四声如厉鬼般凄厉的叫声。
太好了。老天总算是帮自己的。
四周的尸体随着这惨叫声,俱都仆仆仆的倒在地上,散成了残缺不全的骨架。
这场险,总算平了。
我四下顾看,九王爷与杏儿身上衣物有些破损的站在被拆掉的茶肆废墟中大口喘气,精瘦老头子捧着右臂面色苍白,但却一声不吭的警戒的站在九王爷身侧。
再偏左,候明与一个侍卫浑身是血、泥、稀汤肉的提着刀剑警惕的看了看我们。另外两个,想来已经死了。
人的命,为何如此脆弱?上天,又如此的残忍呢?
“无事了,快赶……路……”
我一句话未说完,心口便剧烈绞痛起来,眼前发黑,胸里有气如沸水般翻腾着直往脑上冲去。喉里一股腥甜。
我下意识的死死咬住嘴,把血硬是逼留在嘴里。。
身体的那些微灵力能用上高段的雷符咒术已经是透支过度,身体已经吃不住这种消耗了。可眼下看来这四个老太婆只怕还是打头阵的。的
老天,道爷爷,师父,你们可千万保佑我能撑到最后……
“三思,怎么了?”
“三思,你的脸色怎么这般白?是不是刚才?”
我的身形一晃,我爹便感知了我的不对劲,闪电般把我搂入他怀里。隔了肩,我看到七提起了脚正欲走来,却又停下,眼神只是直直的看着我,面上没有表情,不知在想什么。九王爷身形亦是滞了滞,便搂了杏儿近来。
什么都不要去想,眼下,只要求得能让爹平安。
挣开我爹的手,我把血吞回肚里,一如往常的笑道:“爹,我没事,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只怕这还是第一波,后面还有更难缠的,咱们赶紧上路要紧。”
转过头去,我对七道:“我们现在可不能独自走啦,大家一起,胜算大些。你是愿意,不愿意?”
七看着我,像要把我看个对穿似的认真,然后轻轻的点点头,没有笑的脸看上去有些苍白,有些让人心痛的忧郁。的
没人追问我怎么穿着罗裙,戴着珠,与那个叫七的少年在一起,成了他的娘子,每个人都知道现在身在险境,随时会掉了性命。一行人沉默的拼力往前赶路。
十五里的路,我是被我爹用轻功带着走的,七紧紧的贴在我身边,即不落后,也不超出,沉默的表情,让我无法想像这个孩子会是七,那个天天笑得眼如弯月的少年,那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少年。
十五里的路,我突然闻到了某种香味。
“快退!”
我高声阻止来不及,已经有侍卫越得太前,突然整个人像被看不见的网网住切割了一样,变成了十几块,血淋淋的倒在地上。的
一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骇得硬生生停下了身形。
这是我们初遇非无是那晚闻到的香。
是什么香呢?
我焦急得要死,恨不得把自己头发都扯下来的想让自己快些判断起来。
是什么?
是什么??
是?
我快速的浏览自己的所有记忆,却只能记起前世自己曾闻过的借魂香。那种香,极是珍贵,只得一撮便须用上三千植在忘川岸边的忘忧草,因此极少现世。其香味,像檀香像玫瑰片又像草香,主要的用途不在于还魂,而是招魂,附身。而且这香有一种特点,便是炼制之人身上会终生带有此香,至死消退,哪怕,只是沾了一点点,一点点。
眼前这香,却只是单纯的桅子香与草香混杂。
我一片混乱,不敢断定这是不是前世那种借魂香。
***,伍三思呀伍三思,你他妈怎么一到事头上就派不上用了哩?
身后、前端两侧的路边传出一阵悉索声,两只黑漆漆的与人一般大小的蜘蛛慢慢爬了出来,一前一后守住我们。
我见了,只沦到了苦笑的份。
好厉害的非无是。
好厉害的招。
招魂附上厉害的家伙来对付我们也就罢了,竟然能让招出的魂附在成了精的精怪身上。
只怕,连用香盖住妖气,这老巫婆也是考虑在内了罢。那日不用这香对付我们,是不知我爹身手自以为一切掌握,刚才那茶肆一役,怕是让非无是下了决心用上这香了。
只怕不是对手罢。
虽如此想着,我还是伸出手,解开小布包。
借魂,尤其是其载体是精怪的时候,是不能用一般的符退去的。
包里只得九张火符,九张遁地符,九张隐身符,九张镇神符,一张神兵咒,一张平安符,还有一张天师御神符。。。的
东西真是太少了。谁让我当初以为天下太平,除了些鬼魂,不太有机会遇上这种大BOSS呢?
食指中指一夹,拿出神兵咒。
“天为鉴,地为凭,速退妖魔借神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黄符在手中自动燃烧起来。平地里一阵急风从我脚下慢慢升起,把我围住。
等风停,我的身上已经不是罗裙,而是一套金灿灿的天兵甲。手里,是把金刀。
两只蜘蛛畏惧的退缩了一下,突然像自杀般冲上来。
懒得理会七他们是什么表情,我只想在自己失了最后的精神力前解决危机,脚尖一点,急急迎面跃起。
手中金刀一挥,我便听得空气都被割开的声音,还有那蜘蛛被断了脚的痛吱声。身形在空中扭转,用的是爹教的凤舞雁回式,金刀平平前推,用上平江秋月刀法。
眼睛里,能看到金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越过候明、爹、七、九王爷、杏儿、瘦老头,撞上那蜘蛛头
那蜘蛛见不好,头略偏,躲过了这当头一刀,却仍是未躲过这刀气,右边身子唰的便被割开了一条又又长的口子,白色的液体嗖的便喷了出来。
耳边,已经传来咝咝声,手上一痛,几道透明的和空气化为一体的蛛丝已经缠住了我手脚把我勒得出血了。
头也不回,一个收刀式,往身上虚砍几下,身上便松了劲。
那头,受伤的蜘蛛喷出漫天的蛛丝几乎盖了天空,织成了一张大网往我们一行人当头落下。
一阵惊呼声中,爹和七都冲至了我身边。
我来不及使出撩刀势,网已经当头罩落。
蛛丝一上身便像有自觉般把每个人缠得死紧,那两只蛛快速奔了过来,张嘴,蛛丝一收,便把杏儿与候明吞入肚里,速度之快,只听得两人惨叫连连,随着咀嚼的喀吱声响,大量的血从蜘蛛嘴里流下来。
见这般惨状,我再支持不住,神兵咒解了去,身子一软,幸好爹拉着我的手极是有力,才不至栽倒在地上。远远的,看到一双没有穿鞋的洁白得好像细瓷白玉般的脚慢慢出现在路的近头,血红的衣袍轻轻飘动着,越行越近。
白玉的脚,大红的衣,两只蜘蛛停了吐丝,慢慢爬至非无是脚力,然后软软倒下。
“伍文武,你三番四阻我行事,也就算了,竟敢破我面相,今天,我定饶不得你!”
我爹没有出声,只是看着我,像是眼里只看见我般定定的看着我,担忧的看着我。
一只白玉一般的手突然打横里伸出来,五指成爪,直抓向我喉咙。
想要我命么?
想以此报复我爹么?
我心里平静得很,抬起头去看非无是。
取了面纱的非无是,这女子的面容让我恍惚了。
她的眉眼,弯弯的。鼻小小巧巧。下巴有些尖,唇是刚好的厚薄适中,像个十六七岁的天真少女。
“无是,退下。”
突然,七开口了。不用回头,我也听到他起身时的细碎声音。
非无是的手闪电般的停在了离我喉咙一个指甲盖厚度的地方,然后慢慢收了回去,脸上,恨极,却又无比虔诚的忍让。的
七走至我面前,封了我爹的穴道,推至一边,然后把我拉了起来。
我看他,笑得弯弯的眉眼,得意上翘的嘴角,一副天真可爱的少年模样。
“小七,我就心里奇怪,你怎么会对非无是与我爹的动静了如指掌,原来你与她竟是一起的。我千想万想,却没想到这个。”的
“三思,你恨我骗我么?”七可怜的看着我,却马上又笑开了颜。“这般也好,若无恨,你又怎会爱我?有爱才有恨,有恨才是爱。三思,你可真是聪明,原来心里怀疑我了,却还不动声色和我在一起,你这般让人欲罢不能,三思,三思……”
“可是三思,骗也罢,真也罢,我这人最是贪心,只想你看我一人,只对我一人笑,只与我一人说话,只爱我一个也只恨我一个。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你才会这般对我?”
一个人陶醉了半天,七突然像条盯着青蛙的蛇,双手用力扳正了我的脸看着他,字字句句说得极慢极慢,眼睛,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感情。
“我想了很久,总算知道啦。若是亲手在你面前杀了你爹,你便对我有了爱恨罢。三思,三思,三思,你是我的。”
说到最后七的双手已经颤抖起来,声音也越来越疯狂。看也不看我,突然向我爹冲去。
“砰――”
“不――――!”
我看见自己慢慢的飞离了地面,飞到了天空。天,是红色的。真奇怪呢。
放低眼,看到爹已经站起了身子,一脸惊恐的看着我。
七看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般。
当然了,我自是强撑着最后一点气力用上比爹还好的轻功快过了你去,你以为我天天吃药走路要扶便真手无缚鸡之力了么?的
我是伍三思,是伍家的后人。
爹,三思也许不能在你身边啦。不过,还好。到最后,三思总算做到了不会再给你拖后腿,接下来,那我用心血所制的天师御神符定能助你带着九王爷脱困而去罢……
天,真红,就像那天,我看到的躺在地上的自己身上流出的血那样红。
眼皮快睁不开了,身上已经没有感觉,爹,你可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我在想,我还没睡呢,竟然梦见爹你的头发转瞬间变黑了,人也变年轻了,想不到你年轻的时候挺有男人味的,只是为什么眼睛为是红的?
爹,再见了,来世,若我还在红尘,我还想做伍三思,做你儿子,和你一起过平淡的日子。
坠入黑暗前,我隐隐约约听到远传来了谁的痛苦的像要把心肺撕裂把心活生生挖出胸膛的野兽濒死般的哀嚎声……
……是谁在哭……
……谁的灵魂,在哭个不停……
第十六章 再世为人
有人在哭。
有人一直在哭。
有人的灵魂一直在哭。
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得像是被人生生剖了心去般痛楚?
为什么哭得像是灵魂被人夺去了一半般痛苦?
莫打扰我睡觉好不好?
我很累,我先睡会儿行么?只要一会子,我一定听你哭,一定……
……
梦里,依稀感觉有人很轻的抱着自己,温柔的用手把滑滑的东西,带湿湿暖意的一条一条的血腥的东西还有小鸽子蛋大小带着奇怪的清香的食物依喂到我嘴里逼我吞下去,有人颤抖的对谁说着话。好累啊,莫扰我,我只是想睡,想睡……
这感觉昏昏沉沉的,时有时无,惹得我心烦,终于耐不住了,只好勉强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杏儿一张惊恐绝望的脸。
杏儿不是死了么?
难道说,之前不过是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
我不解,想张嘴问杏儿,却发不出声音。想抬手,身上竟然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像是所有的肢体都不听使唤,成了别人的。
我是怎么了?
心里大骇,只能拼命转动着眼珠子。
“你……你终于醒啦……”杏儿呆呆的看着我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也顾不得自己转得太急几乎跌倒,提了裙子便一阵红风般远远逃开去,躲在一丛灌木后面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是怎么了?杏儿为什么这么怕?明明是个妖精么,居然胆子这么小。
我的眼转动着,只能看到天,是碧蓝的,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纯净。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坦,手边上有着青青的带泥土香的青草挨着,好闻得紧。
我没死么?我还在原来的地方么?是了,从天上掉下来,必是落在地上了。只是,我爹带着九王爷脱身了么?七和非无是呢?杏儿为什么这么怕?
我努力想唤杏儿,可身上却感觉有人用力抱紧了自己。
是谁?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我看不到他,却整个人都想发抖想逃得远远的,不要接近他?
像是听到我心里的焦急,那手松开了,把我轻轻放在地上,一大片阴影遮去了我头顶的蓝天,背着光,我的眼有一瞬间的,看不清这个人的面目。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得更厉害。
好怕!
我第一这么觉得怕,第一有种想跑又跑不了的绝望。
“三思,终于睁开眼啦,爹……以为……你会就这么丢下爹走了。爹怎么会舍得你死,……就是死了,爹也要把你从地下拉回来!爹不会让你死!爹要你好好活着,跟爹一起好好活着。”
声音里没有大悲大恸的情感,平平淡淡的,一字一句细细品来却会发现里面蕴藏着最真挚的感情,很像很像我爹平时里说话的感觉
可这个人不是我爹。
这个人一点儿也不是我爹。
我爹明明头发已经白了一大片,脸上虽然有些很的皱纹,但却自有股威严不易近人的气质。尤其是眼睛,像一潭藏在山里的湖水,那么清,那么亮,会把人灵魂吸进去般漂亮。他从来不会有这种黑得没有一点光亮的纯粹的黑的头发;没有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的光洁、线条刚硬得像把刀一样的轮廓;没有薄薄的看上去不带一丝感情,甚至于一眼看去就很嗜血的嘴唇;没有那双时不时有红光掠过眼球的暗黑的眼珠,更没有让人绝望窒息得要不能呼吸让人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叫嚣着快跑的黑暗得要把人吞没淹顶的死亡、血腥气。
这个人,不是我爹。
这个人根本不是我爹!
“三思,怎么了?抖得这么厉害?莫不是还未好?”这个人伸出手拨开我额头上的头发,然后放在我的额头上。“原来这几个还不够,没关系,爹再去给你找,爹一定会让你快快好起来的。”
我只看到他轻轻的抬了抬手,然后杏儿一声尖叫,像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脖子,嗖的从灌木后被平空拉了过来。
眼睁睁的看着杏儿停在离我不足一尺的半空中双手瓣住看不见的扼住脖子的手,脚四下里胡乱踢动,红色的衣袍半滑了下来,露出温滑的半边酥胸玉臂。我只能徒然的更恐惧,想尖叫。
可是我动不了。
我爹看也不看杏儿一眼,手在空中轻轻一挥,一颗鸡蛋大小的红红的发出柔和透明的光彩的珠子从杏儿张大的嘴里飘了出来,飘到他手里。然后杏儿像突然失去了依靠,重重的摔在地上,不住抽动着,慢慢蜷成一团,褪去了红衣,身子慢慢缩小,长出了黑色的细毛。我张大眼惊恐的看着,就这般心脏像被人用力捏死没有了空气一样的惊恐的看着杏儿,变回了真身,变成了一只尺来长的黑色的猫。
突然脸上一痛,下巴被大力扣住了。我爹微微笑着,道:“来,三思,把这个吃下去,吃了,你就会好啦,就会仍是那个活蹦乱跳的三思,是那个爹倾了一生去疼爱呵护的三思。来,张开嘴把这个吃下去。”
红色的透明的珠子,周身带着丝丝白色的烟雾,被用力塞进我嘴里,甜甜的,像小时候我吃过的师父过年给我买的冬瓜糖。入口,这珠子就软软的化了,化成一股清香直奔檀中,然后顺势而下,如川入大海,到了丹田便又聚成一团温暖的气流不住旋转。然后由着丹田出发游走全身。这气流所经,四肢百骸莫不一一有了暖和有知觉的感觉。
“不要!”
我终于发得出声音,可是已经太迟。
我又回到了这人世,然而我却不再是人,不再是我爹的儿子,而是一个沦入了妖道的伍三思。
“三思,爹就知道你有救。你放心,今后,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爹保证!”
这个不是我爹的男人,用力抱住了我。力道之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去般。
第十七章 险生于胸
“青古,”我十四岁生日这天,师父开始授我以降妖功课。“这个世上,你认为除了我们,还会有些什么东西存在?”
“自然是有动物,有草树木,有空气,有水。还有房子,还有车子,飞机,电视,冰箱,手机等等等等。”
“靠你小子~!后面的不算,我们只算活的鲜的。”
狠狠给我一巴掌,师父调大桐油灯。
“这世上,修道并非人,有生命的东西,也是可以修道的,像动物,可以修成妖道怪道,像草树木可以修成精道,而空气,则可以聚取死去的魂灵,成为瘴气成为魑魅魍魉。”
“妖与怪,并不是很容易修得,修得,也必与真身习性有关联,自然有法子对付;精,不过以惑人之术为胜,只要心性定远心如明镜,自然胜之不在话下。魑魅魍魉,只在避了阳阴气重的地方存在,几道符就可化解。这世上,最难对付的,你知道是什么么?”
摇头,臭道士就是这般喜欢卖弄,一点也不干脆。
果然,那死老头面上露出你就不知道了吧的得色,道:“这世上,最难应付的,是魔。”
“所谓的魔,据我们道家门派所记载,是与天地同在、与神佛并立的一种,可在天、在地,在妖、在怪、在精、在魑魅魍魉、在人心里肉身里存在,极难消灭。我们修道,是想成仙,而修道过程中却很容易心思动摇以致入魔。这世上,并不是入了魔,就能成为魔的,只能说是堕入魔道,真正想修炼成魔,就是连师门千年都无记载,由此可见,比我们正道修炼还难上几百倍。”
“师父,那你说,除了咱们正道,还有其他什么道可以修成魔的么?”
“有,像刚才所说的妖、精、鬼、怪、魑魅魍魉都可以,凡人也可以。”
“切,死老头,你少骗我了。凡人修魔?他们又没道家根基,如何修?你丫的分明是个老骗子。”
“臭小子,老子我不揍死你就不是你师父!”抓着我一顿饱打,师父犹自不解气的气呼呼的坐下喝口茶。“你小子给我听清楚啦,这种事,可吊儿郎当不得。”
“凡人虽然修道不如咱们,可他们一样是天生有灵性的,不过在长大的时候被不自觉或自觉的隐藏了去。而其中有一种人,却是有道基的。”
“这种人么,快记好笔记!靠你小子的,敢偷懒?”
“呃,说到哪了?哦哦,想起来了,有一种人,先天有灵性,不自觉的隐了。但是后天,他们却习武用内力,再加上先天的灵性在暗中相辅,因此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为自己筑了道基。这样的人,修的是武道。亦是道派中的一种。”
武道?不就一打架么,现在谁不用刀、枪哪?还内力哩。拍武侠片唬小孩还差不多。
“臭小孩,你给我认真点!”又是给我头上几下重的,臭道士翻着白眼继续说:“这样的人,是很容易入魔道的。因为心是凡人心,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欲望极多,便容易先生心魔,再堕魔道。修得成功便成魔,修得不成,便只能半人半魔,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着,然后极为惨厉的死去,魂飞魄散再不存在这个世界。”
“我和你的师祖只见过半人半魔的家伙,从未听说过或见过有人堕得魔道便能修道成真魔。这也许与本身信念及修为的高低有关罢。而且这魔到底是如何形成修得,如何可怖的,没人见过便也无任何线索流传于世。”
“青古,不是师父吓唬你,为师也不知如何对付魔,师门祖上没有这方面的只言片语留下来,若是你觉着不对了,便有多远跑多远,知道么?”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魔?还是很高级的妖?”
“你脑袋里全是浆糊么?妖再高级还是会有妖气,那魔既然是由黑暗欲念而生,却必是没有任何气,任何味的,只有势!而且魔比及妖、怪等来,它更是纯正衍生于黑暗,所以不知比妖和精怪等高级多少倍!你若觉得那势让你害怕绝望,有那样势的人或物就必是魔!蠢~!真是蠢到家了,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蠢徒弟?不行,真是气死我啦。”
原来是这样!
我终于明白啦。
爹,原来,在我没有关心你的时候,你竟已堕入魔道,修成真魔……
噔的一下子坐了起来,我一阵头晕,赶紧摇了摇头,尚不及从梦里回神,就听到我爹关心的声音:“三思,做恶梦了么?莫怕,有爹陪着你,你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我的身体又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
我的脑海里有师父的话不住的回旋:有多远跑多远,知道么?有多远跑多远,知道么??有多远跑多远,知道么、知道么、知道么、知道么、知道么……
背上传来很温暖的感觉,隔着布料,可以感觉到爹的胸膛正平稳有力的起伏着。可这却也让我更清晰的听到自己牙齿也在打架的声音。
“三思莫怕,”爹感觉到我的颤抖,轻轻的用大手给我抚着胸口,却只是徒然的让我气喘得很急,心脏都快害怕得缩成一团了。“爹在这里,三思莫怕,有爹在这,莫怕。”
像是哄小孩一样,我身上一紧,被更紧的拥抱着用双臂裹住。
道爷爷,天上神佛,师父,师祖,师祖的师父……求求你们,让我再晕过去吧。
我的衷心请求没有被道爷爷,天上神佛,师父,师祖,师祖的师父……听见,爹把我搂得更紧了。
“三思,你身子不好,怎么睡了会子醒来还是抖成这样?还好,爹留了那只猫,不如现在给你补补,或许会好些。”
杏儿?
我的注意力被这话分散了些,不觉间害怕也小了点。这才注意自己正在一个不大的山洞里,不远,地上生了一堆小小的柴火,杏儿小小的猫身蜷在火边,好像是死了般动也不动。我,被爹从后面抱在身上半搂着,身上盖着他的外衣。
七呢?九王爷呢?非无是呢?
我不敢开口问这些人的去向。
七,你在我身上种下的蛊,是不是在我死的时候已经解了?还是说,我还活着,你就还活着?
现在,我管不了那么远的事,只能看眼前。
“爹,等一下!”看见杏儿被爹招手捏住了脖子,我顾不得自己的牙齿还在发抖,伸出颤抖的手捉住他的衣袖。
“三思,怎么了?你怎么抖得更厉害了?是不是哪里痛?是不是不舒服?爹给你揉,你不要哭,你不要哭,爹马上就让你好,你不哭……”
原来我哭了。难怪脸上热热的,马上又冰凉。
爹轻轻扭转我的身体,捋了乱垂的细发放在耳边夹好,温柔的给我拭着泪。手,从眼角一直沿着泪线经过的地方往下,到了嘴角,手突然顿了顿,然后轻轻的来回摸了几下,又像触电般赶紧离开。
我看到,爹的眼里,我张大了眼,小心翼翼。
爹的脸,被火焰晃映着阴暗不定,脸上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奇怪的表情。温柔,欢喜,担忧,还有渴望……也许是有火的原因,爹的身体好像比我热些……
“爹,爹,莫杀杏儿好么?我求求你,莫杀她好么?”
“三思,你想留她?”
我很小心的点了点头。
“三思,你那日便一直看她,莫不是喜欢上她了?”
我赶紧摇头。危险。
“不……不是。”
“你那日吃饭不是看着她看着看着便脸红了么?爹以为……”
我用力摇头,身上又开始抖得厉害。很危险。
“我……只是用咒术看她……看她的真身……”
“是么?三思,你看到她真身才面红的是不是?这不是喜欢么?”
我的牙齿也开始打架,差点咬到舌头。非常危险。
“不!不……不是……”
“我……那个……她……我……我只是用天……眼看……她便看到她变……变……成了一具……骷髅咧……咧着……嘴对我笑……我……被吓了一大跳……所以……”
嗑嗑碰碰的把话说完,我的心里全是一片黑暗绝望,有个小小的声音叫着:死吧,还是自己死了算啦,免得受罪。
另一个声音突然出声:伍三思,那是你爹,即使入了魔,他还是爹!他不会害你的,他不会!他是你爹!
我不敢抬头,爹也不出声,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我的头,不知在想什么。我能感觉他的视线一直看着我,动也不动,眨也不眨。
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突然,爹笑了。没有发出声音,但我就是知道他微笑了。
“这样啊,三思,你说说,这没用的东西你要留了做什么?你身子不好,还需要进补,倒不如吃了好。”
听爹的口气,还有松动。我急急抬起头道:“爹,我想她好歹也是一命,爹不是已经把她的内丹给我吃了么?我的身子便是再吃了她剩下的魂魄也无大多进展。”
“爹,求求你,饶杏儿一条性命。我求求你。”
爹把我拉至眼前,紧紧的抱着我的腰身,道:“三思想做什么,爹都答应。不理她罢,三思,说了这会子话你可好了些么?饿不饿?想吃什么?爹去给你找。”
“我,好、好、好些、了,还不饿。”
一向在爹面前老实惯了,他一问,我便不假思索的回答。话一出口,心里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个人,不是我爹。
这个人,是魔。
我为啥要对他老实?
靠你丫的伍三思!
“三思,三思,真真是太好啦,你总算好起来了。你让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真想把心挖出来给你把这健健康康的身体也给你了。三思,三思,我的三思,你真真是个让爹放不开的孩子。”
我一瞬间不再感觉有那种要逼人坠入地狱的绝望、黑暗气息。可背上的汗毛却不能自己的竖了起来。
他要做什么?我直觉有种更危险的,我不能理解的陌生的恐惧在心底生出。
偷眼看看杏儿。像堆破布点一样被丢在我脚边的她已经勉强睁开一丝眼缝,看了我一眼,那满是恐惧满是快要崩溃的绝望让我的心紧紧的纠成了一团。
杏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下你,然后,我一定会带着你逃得远远的,不再让这个不是我爹的魔找到。
“三思,三思,爹的三思,爹的孩子。”像是叹息一样,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爹温柔的问我:“三思,爹可以抱你么?
啥?
你不是正抱着我么?
我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只能感觉那更危险的恐惧像发了疯似的溢满了整个心里,控据了我的思想。
第十八章 怎么可以?
也许,我前世太过服从师父;也许,我今生太过服从爹,在那种要把我吞没的陌生的危险的恐惧里,在杏儿陡然张大的无比惊吓的眼神里,我竟然点了头。
我并不明白爹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点头的同时心里只明白一件事,就是:我在害怕这个人,我不敢违逆他。然后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就一阵天旋地转。
好重!
等看清压住自己的人是爹时,我的身体又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爹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杏儿就被一阵风吹得没了影子。
爹要做什么?
这个魔要做什么?
就像七做过的那样,爹把脸凑了上来。
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要!
爹,不要!
爹,你放开我!
我以为自己前世今生的这几十年里已经做到心如古井。可现在,为什么我被人压在身下却如此恐惧畏缩?不敢面对心里的害怕?不敢去想将会发生什么事?
有别于七只亲过我的脸,爹慢慢的亲着我的额头、眉毛、鼻梁,然后停在了嘴上。
我想用力推开他,却被他用力的将手拉至头顶扣住。
爹!不要!
不要咬我的嘴,不要缠着我的舌用力吸舔?不要!我不要!
爹,我求求你,不要压着我,褪去我的衣物!爹,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爹!
我的话被堵在了嘴里没有说出来的机会,我只能在心里大叫着,为自己将要受到的对待恐惧着,就像被刽子手推上了断头台,而自己只能等着那手起刀落无力反抗的绝望。
这个男人,不是我爹!他不是我爹!
爹,你在哪里?你来救三思!
爹!
爹!!
爹!!!
我的爹呢?
爹……
“三思,不要怕,爹这么爱你,爱得只要一想到你就全身会痛,心里都痛。三思,我的三思,莫怕,爹只是再也忍不住了,爹再也不能只看着你却不能告诉你我的爱我的情,不能不去碰触你。”这个名义是我爹的男人撑起身子,脱掉自己的衣物,捧着我的脸虔诚的吻我。那最黑最沉的眼珠里,跳动着一簇簇鲜红的火焰,跳动着坚定的执着,跳动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我看到我在这火焰里流着眼泪,无助的任他摆布。“三思,我的三思,我的爱。爹想你想得入了魔,想得发了疯。三思,三思,三思……爹,要你再不离开爹,我们永远在一起……”
紧紧贴在一起的是要烧毁一切的火热,身体被撕成了两半连魂魄都要飞散似的承受不住的痛。
爹!求求你,放了我……
这个男人听不到我的请求,用力的抱我,像要把我嵌入体内揉进骨血似的用力。
我只觉得痛,只觉得自己为什么不死去?只觉得自己落入了地狱。
“……三思,我的三思,我的三思,我的孩子!我爱你……”
……
“……三思,真奇怪,爹怎么也要不够你,爹停不下来,爹还想要你……”
…………
“……三思,爹真想,就这样把你狠狠揉进骨血里去!”
………………
“……三思,我的三思,怎么办?我的爱更多了,我不想停下来,三思,爹真想……就这样,抱着你到地老天荒……”
爹……
爹…………你不要三思了么?你不来救三思了么?
那么有谁,有谁能来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恶梦?可怕的梦?
……
雕的窗,半挑起的竹帘,略有墨香的空气,淅淅历历的小雨。
这是哪里?
我想起身,却惊恐的发现自己浑身痛得像是被人拆了骨头重新组装过。
“三思,你终于醒啦。太好了,爹真是担心死了。”
青色的长衫,墨黑的头发,长长的剑眉,眼睛黑得很沉,不带一丝光亮,薄薄的唇,刀削出来的轮廓,一看便知很结实很宽的胸膛。
是个很有个性很有一种奇特魅力的男人。也是个站在那里,却让人从心底发冷想绝望想逃得远远的男人。
可是,
这个人是谁?
我认识他吗?
“你是谁
男人抱着我的身体的手顿时僵硬了,像是不敢相信般瞪大了眼看着我。我再细细的害怕的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自己真的不认识他。
“你是谁?我认识你么?”
“你不认得我?三思,你会不认得我?你会不认得爹?”
男人突然把我放在软榻上,惊恐的摇着我的肩,暗黑的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三思,你不要逗爹,你没事的,你记得爹的对不对?”
我退了退,可这个从骨子里让我恐惧的男人死扣着我的肩头不放,力道之大,我以为我已经快被捏碎了。
“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走开!走开!”
我真的不认识你!你不要再过来,我求求你,不要再过来!
这个自称我爹的男人捉住我的手,逼我看着他的眼。
“三思,”他的眼里黑得像个旋涡,慢慢变成了一种看不到底的绝望。“三思,你真的不记得爹了么?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和爹在一起了,却把爹赶出你的心里?你怎么可以?”
我看着这个男人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最珍贵的宝物的孩子般,流下了泪。
我动不了。
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般。
我动不了。
男人的泪,
是红的。
像血一样鲜艳的红。
烙痛了我的眼、我的心……
第十九章 天涯路远
眼前这个看着我流泪的男人是谁?
我真的认识他么?
雨本是淅淅历历的无声的下着,慢慢的,慢慢的,变大了。
眼皮又有些沉重,有点想睡。
“三思,你要睡了么?好,你先睡吧,等你醒来,爹再跟你说你以前。”隐藏了眼里的情绪,男人像是变戏法般手上突然出现一床小锦被,很温柔很细致的给我盖上,掖好被角,然后握着我的手,痴痴的看着我。
不要看我,我想睡。
你能走开么?
手略动了动,男人赶紧加重了些力道,怕我把手抽回去。
算了,先睡了再说罢。
闭上眼,抵抗不了泰山压顶般的睡意,我选择了躲避现实的害怕。
梦里,有谁在轻轻抚着我的脸,给我把掉在脸上的头发挽到耳边别好?
梦里,有谁在轻轻的叹息?
梦里,有谁在对我说:三思,我的孩子,我爱你,你不可以忘了爹,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没关系,就算你忘了,你还是三思,还是我的孩子,还是我所有的爱。爹哪里也不去,爹要陪在你身边,再保护你再疼爱你……的
我理解不了,你不要再进入我梦里了,行么?
再醒来,周身一边漆黑,只有手被握紧的感觉提醒自己这个男人还在的事实。
就像是与黑暗本来就生成一体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陪着我睡了多久?
男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的问:三思,饿了罢?爹带你去吃饭好么。然后由不得我拒绝,把我抱起来就走。
黑暗于他,如无物般的熟悉,一点也没拌到什么就轻易的出了房在廊东转西转,不一会儿便到了亮了灯的小厅。
像是有自觉般,他抱着我还未到槛前,门就从内打开了。一个穿着红衣青丝上别着一根碧玉簪的美艳的女子浑身颤抖着立在桌前。的
“三思,来,这都是你喜欢吃的菜,你多吃些。”男人看都不看红衣女子,径直抱了我放好,这才坐在我身边给我不停挟菜。“三思,你身体不好,改天,爹再找些补品回来给你筑好底。”
除了轻轻的抖着手,把脸埋到碗里吃饭,我还能怎样?
我也不能怎样。
在男人的那种恐怖绝望的势面前,我很明白自己不过是棵草,他吹口气我就会灰飞烟灭。
除了听话,我不能怎样。的
一直到吃完饭,我没说过一句话,那红衣女子也筛糠似的抖着站了近半个时辰。
男人叹口气,看我放下碗,他也放了碗。把眉头皱了皱,却也不说什么。红衣女子扑的跪在地上不停用力磕头求饶。的
我心里实在是害怕,又看不下去。只怕那女子如我一样,对这人从骨子里感到害怕。
拿眼偷偷瞟了男人,却瞧着他正眼眨也不眨的看着我。
“三思,你便是心软又想为她求情了不是?也罢,你之前就为她求了条性命,她便是你的东西啦,你要如何置,爹都依你。好不好?”
闻言,我赶紧点头,生怕这男人一个反悔那女子就小命不保。
自此夜,那红衣女子便成了我的使唤丫头。
后来的大半个月里,我便与这个自称伍文武,是我爹的男人,还有这个叫杏儿的红衣女子一起平静的住在这个格局精致的小院里。的
我听那男人说起我的从前,说我叫伍三思,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听他说起我们相依为命时,从心底里发出的满足的微笑。的
可是为什么,我们明明是父子,我也明明这么大个人了,他还是会每天拉着我的手?晚上抱着我睡?这是很奇怪的事情不是?的
我不敢问,我只从来在他抱着我的时候,很听话的靠着他,让他拉着我的手写字,读书,有的时候则看杏儿跳舞抚琴。的
这天是四月二十一。
四更的时候,我的心开始一丝丝抽痛起来,然后不待我动,便像擂战鼓般又急又重,痛得我只能张着嘴呼气。
爹很警觉,把我搂入怀里便轻轻的熟练的给我揉心口。
“三思,你的身子骨又不好了么?莫急,爹马上去给你找止痛的药。”
我看着他化成一团黑烟消失在房中。
我看着空空的房间半天。
“杏儿,杏儿!”
门被推开来,杏儿提着灯出现在门口。
“公子,怎么了?”
“杏儿,”我跳下床,胡乱套上外衫,撕了一块床幔,拉了杏儿在房中站好,“杏儿,我带你走!”
“真的么?我们,真的能逃出去?”杏儿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看着我,脸上满是激动。我咬破食指,飞快的在布上画起符来。的
“三思,难道你?你没失去记忆?”
可千万不要画错啊。我心里急得要命,手上也有些颤抖,等画完,手都控制不了的把布掉在了地上。
不敢分出声音来回答杏儿的问题,当务之急是要抓紧每分每秒的时间。我只让满腹疑问的杏儿在我身边站好,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让她抓牢了我的腰身,便精神集中了去念咒。
“神明在上,鬼冥在下,神鬼有灵,借我真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随着咒术响起,我和杏儿眼前的房间一阵扭曲,然后只看见许多山川城镇飞速掠过,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我知道,我们终于离开那个地方了。
爹,三思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对三思做那样的事?也许,你成了魔才会对三思做出那样的事情……三思要去找,找让你变回原来的爹的办法,所以,三思现在不告而别了。
请你……不要伤心,也不要来找我……三思会回来的,在三思找到让你变回爹的办法的时候……爹,请你一定要等着我……
可是,为什么三思的心里,会浮现出成了魔的爹的脸?心里会有一点点痛呢
第二十章 天下大乱
心思一阵恍惚,心里竟突然真的痛了起来。脚下力道一失,我带着惊呼的杏儿直直的往地上掉去。
“三思,小心~!”
“我想小心也晚啦~!”
杏儿情急之下,突然变回了猫身,死命抠住我的腰。尖利的爪子的嵌入肉里,真***痛……
莫不是要摔成一堆肉泥了?
我正闭上眼等着将来的遭遇,却不想突然听到一声如洪钟般的连耳膜都被震痛的大笑声。一群野鸟被这笑声吓得扑楞楞的飞进了苍蓝的天空里。
“哎呀呀,莫不是俺的肉烧得香,酒烤得好,还真有神仙从天下被俺骗下来了?”
感觉自己被某双手臂有力的托住了。我这才睁开眼。
居然是个和尚!
我往他面前这么一站,就像根筷子和棵参天大树,小酒杯和大雄宝殿的区别。再仔细抬头看他的脸,首先入眼的是两把刷子一样的浓眉,然后是红色的酒槽鼻,再下来,一脸胡子渣有些长有些短,油亮油亮的,这让我在心里小小的臆想了一下:估计蚂蚁站在上面都会立马掉下来。
身上穿着一套灰色的僧服,胸前挂着一百零八粒黑色佛珠。看在我眼里,却是一层刺眼的金色十字光慢慢浮起。我大骇,不由自主的倒退出三丈远外。
“咦?”那和尚不解的挠挠光头,嘴里则用力咬下另一只手里握着的一条动物肉腿。“居然是妖?天上居然掉下两妖来?俺明明向上苍企求掉个仙女下来的么,这是啥佛术这?”
杏儿站在我肩头,全身毛都竖了起来,呲着牙冲和尚发出低狺声。我手里无符,又没什么可做兵器用的东西,只得暗里全神戒备着,以待和尚一发难便全力逃跑。
那和尚也不理会我与杏儿一身戒备,只嘴里嚼着肉仰天长叹一声“仙女哪~!你我今晚无缘,明晚再聚了。”然后笑嘻嘻的对我招着大蒲扇一样的油涕涕的手。“看你长得还不赖,算啦,俺也不计较你不是仙女了,过来和和尚俺一块喝酒吃肉罢。”
过去还是不去?
要不要先动手?
杏儿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里响起。
我看看杏儿,再看看和尚。
佛气纯正,眼神清明,可见为人必是坦荡。应该……不会害自己。若是要害,以自己这点道行,只怕早就让他收了去了。的
过去罢。神行千里,身子也冻得冷了,先暖了身子再说。
我和杏儿再三打量,确认这和尚真无要对自己不利的煞气,这才小心步了过去。
真暖和啊,爹应该一时不会知道我的去向罢。坐在火堆前,我这才有心看清周遭情况。天已经有些紫蓝了,阴森森的树林子也开始影像清晰了起来,我们正围坐在林子正中的一块空地的柴火前。柴火烧得啪啪响,火上还架了棍子串了只兔子烧得吱吱的油响。的
酒好香,若是拿了兔子下酒,真不知有多过瘾哪。我用力抽了抽鼻子,在心里流口水。看看杏儿,也是一脸垂涎欲滴的样盯着那只兔子。
“得啦,相遇便是有缘,你们也莫再看了,和尚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要吃,你们自己扯去。”
和尚又放声大笑起来,震得那兔子在火上都弹了几下。
爹,记得那日我弄了两兔子,可咱爷俩却为了那个图,连根兔毛都没吃到。爹,若是还在青阳,那该有多好?
按下心里的心酸,我也顾不得烫手,撕了半个兔子,与杏儿分食起来。那和尚见状,赶紧把手边的酒坛子递了过来。
酒一入口便如火烧般一直烧下喉咙去。
“好酒!好肉!”我不禁赞道。
闻言,那和尚大喜,挠着头笑道:“小兄弟竟然是同道中人,真个是太对和尚俺口味啦。俺法名宝印,小兄弟如何称呼?”的
“伍三思。”
伍三思三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清醒过来时心里有些痛。
伍三思,伍三思。这名字总是让我下意识的便想起爹,然后想起那张温柔的极让我害怕的脸。
爹……
杏儿横了我一眼,眼里分明是嘲笑,还有些许担忧。算啦,不想罢。行一步看一步罢。
“好兄弟,瞧你面上不过十八九而已,哪比得哥哥俺三十有七。今夜也是有缘,你我今后便以兄弟相称罢。”和尚又是一阵大笑,把酒夺了去,咕咕咕的海灌了几大口,任那酒淌在僧衣上也不在意。“伍弟怕是刚由山中出世?你来得可不是时候啊。”
闻言,我一愣,便是杏儿一边咬着兔肉一边也抖动着耳朵专心聆听。
“大哥,这不是时候不知怎解?兄弟我不知得很。”
“原来兄弟真是刚刚出山,那你出山时可有何不妥感觉?”
宝印正了正表情,把吃光的骨头往阴森森的林子里一丢,便听得森子里传来一阵低低的争夺声、啃咬声。
我心里苦笑:自己哪是刚出山的?可身在那小院里足不出户被爹看得极严,和刚出山又有何分别?
嘴里却道:“这个,我只是前些日里,突然心神不宁得很,反复思量了半天,以为是天劫将至,这才想莫不是需到人间来找有缘人庇护渡灾出的山,不想才出来便遇上大哥你啦。”
“不错,想大半月前,日头正好,俺正在后山摸鱼哩,突然就见太阳慢慢变成了黑色,天上也是乌云盖满了去,豆大的雨全是血,起的狂风带着的都是血腥味。我师父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横空生魔,天下大乱。而在那血雨腥风里,又突然有龙吟于九天之上。可这龙吟不过短短一声,便隐于腥风血雨中再未出现过。世人都说,青龙出世了。”
青龙藏身之的图不是藏于我爹身上一直未现过人世么?便是抢,也只得楚国非无是一行,这消息肯定未外泄,如何这青龙便出了世了?
宝印咬下一大块肉,一边嚼着一边道:“眼下人心俱都惶惶,七国俱都为了这青龙派出大批人手四下探查,自是想得之而一统天下。而自那日里魔气冲天,人间便又多了许多妖怪鬼精四为害,正道门派亦都纷纷派出门下降妖除魔。小兄弟,你面相沉稳,眼神清澈,像是看透世间跳出三界外的人物般,却不想竟是个妖。虽如此,我看你面上印堂虽是妖气重重,但内里竟有我正道金光正气回旋不息,可见,你并无犯下杀孽,心地亦是纯正。若是遇上了某些个所谓正道,只怕便着了他们的道儿,拿了你的内丹元神修炼法器,进补自己道根去了。也不是大哥吹牛,眼下遇着的幸好是俺。吃了这顿酒肉,你便快快回山里去躲起来罢。”
说到最后,宝印倒是很认真的看着我。
我看看杏儿,不知有意无意,杏儿虽未看我,却发出一声细小的哼声。
我的眼前,浮现出爹的脸。威严,眼神里有着不易察觉的一丝温柔。
突然,爹变成了那个带着最黑最暗的眼神的年轻的魔的脸。
爹,你现在怎样了?发现我不见了,你心里是不是急得要发疯?
可是爹,三思不敢和现在的你在一起,等三思找到让你变回爹的法子的时候,三思一定会回来的,回到你身边去……
我摇摇头,冲宝印一笑,道:“我这番下山,便是想借了天劫来人世修炼,生死之事,一切有命。莫说了,大哥,这兔肉好吃得很,可惜都吃完啦。不如我们趁了天未亮透再去打几只?”
宝印先时一楞,然后便大笑。
“打什么打?那兔肉是俺从山下的农户家偷来的罢。”说着便站起身来,抹了抹嘴上的油。“俺也觉得没吃饱,不如咱们再去偷两只来?
我已经没话可说得出来了。
出家人哪,竟然用偷的?
不戒荦腥也就罢了,竟然还偷?
杏儿在一旁亦受不了了,突然咯咯的笑出声来,小小的猫身不住颤抖。
宝印听到杏儿娇笑,突然像定了身般,眼直楞楞的看着杏儿,嘴里自语道:“听这声音,清脆中带着娇媚,只一声便听得俺骨头都要酥了,若是化成人形……绝世大美女!一定是个绝世大美女~!”
天!
居然还是个好色和尚!
卷五: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第二十一章 美人之地
我在杏儿的鄙视下,还是和宝印一起去偷了回兔子。
说是偷,宝印却是留了三两银子在兔笼里,因此也不算得偷。宝印自己摸着光头笑道:丫的,这偷,真个是听起来心里爽乎些个。以前俺看园子,也这般混了摊小混混去偷吃,有钱了便再还上。哈哈。
吃完兔,喝完酒,天已经是大亮。阳光浮在微薄的雾气里,倒也有了些暖洋洋的势头。
从宝印嘴里得知我这神行千里咒竟是已经远离幽国到了宋国疆内,离那宋都只有二百多里路遥。我带了杏儿欲自行离去,那宝印自己开口道:“小兄弟,你既然才出山,没得个去,不如跟和尚做个伴一块上路罢。”一双眼却只巴巴的看着杏儿。
杏儿有些恼,口吐人言凶巴巴的道:“三思,莫理这疯和尚,疯颠颠的,为人也不正经,我们走我们的罢。”
我想也是,这宝印虽个性直套,大大咧咧,但毕竟只得一面之缘,且现在自己身堕妖道,已非从前的青古、从前的伍三思,与这宝印同行,也得时时防着他会不会背后施暗手,若不是,也怕自己这妖的身份到时遇到正道中人时或会拖累他。更何况,自己要办的这事,是断断不能让他人知晓的。若是知道爹是魔……
当下抱了拳道句有缘自会再见,便想携了杏儿离去。不想那宝印竟是死缠得很,面不红气不喘的道:“小兄弟既然不与俺一路,俺也不强人所难。不过,和尚俺也无明定去,倒不如和尚俺跟你们一块去罢。”的
气定神闲的说完,不理我与杏儿目瞪口呆,自顾自的拖了我们下山往南下奔宋都而去。
我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在心里寻思了:到时找个机会甩开了他罢。便随了他大步流星赶路。
这宝印身材极是魁梧高大,一步跨出有两米约长,午时亦是在茶肆里吃上两斤牛肉喝了三斤白酒,便又急着赶路,直让我心里叫苦连连,倒是杏儿悠闲,趴在我肩头,不住在我心底碎念:三思,我们这般,真是逃出来了么?若是你不见了,你爹会不会……三思,这事好像做梦般,你爹会不会马上就会追来把咱们带回去?一想到这个,我便害怕得紧。三思,你怕不怕?三思,你可真聪明,在那般恐怖的魔物面前,竟知道装成失忆带我逃出来。三思,这和尚说那日里血雨腥风,横空生魔,不定指的就是你爹。我有三百多年的道行啦,只听说过魔,但像我们这般大多的精怪却是从未遇见过的,精怪传闻里也是说那魔是极少极少出现的。想不到我竟能亲身遇上,可是,我却是后悔得很,真想把尘世倒回去,让我不会遇上他罢。三思,你是不是也这般做想?三思,喂,你怎么了?三思?三思?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我已经被杏儿的突然唠叨烦得为胜其烦,恨不得把心给剜出来好听不到她唠叨。
想不到,真真是想不到,杏儿真身竟是这般话多,真像是黄婆婆的裹脚布般,又臭又长。
杏儿见得,只吃吃的笑起来。又怕那和尚听见她笑声发痴,只好努力掩低了,笑得颇是吃力。
笑笑笑,笑死你罢。
我突然想起那日,我用天眼看杏儿真身时却被她先发制人幻化成白骨精宽衣露胸来个飞吻这招给摆了一道,戏耍了一番。
灵力只得四成,还是被她那般耍着玩,可见杏儿其实是个很厉害的妖。可她却和自己一样,在爹面前绝望惧怕得发抖,每日里几乎只会说出求饶的话来。玩弄我于指间的杏儿也怕那样的爹,那个堕入魔道,修成真魔的爹。
师父,你说过,成魔也许与本身执念及修为高低有着极大关系。难道说,爹正是修为太高,才这般入魔容易?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爹变成魔,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理由?
爹,你为什么会入魔?
爹,你为什么那样对三思?
为何要对三思做那样不堪的事情?
爹……
“三思,三思~!”
心里突然传来杏儿的叫声,声音甚是焦急。我浑身一抖,回过神来。
杏儿正睁大了杏眼担心的看着我。我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是寒冷无比,止不住的发抖。
“三思,你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只是,想起从前一些事来。”的55c93c
“三思,你一直想知道九王爷他们怎么了是不是?你心里……是不是……不能原谅你爹那晚对你……”
“杏儿,你别说了!我只是……只是在想九王爷……他们怎么了。”我心里一惊,赶紧出声喝止杏儿。
那一晚,那一晚……
那一晚,就像条毒蛇一样死死缠着我的心让我不能呼吸!
那一晚,我真想只当成一个梦?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思,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时机到了,我定会把全部都说与你听。三思,我……”
“你们太慢啦。看这身子骨,瘦得跟竹竿般,哈哈,若是女人,便不会喜欢了。来来来,咱们得快点了,今天夜里咱们可得赶着在平阳城里落脚罢。和尚俺急着从辽极赶回宋都,都已经十天未洗澡啦。到时候,嘿嘿,小兄弟,大哥俺带你去个好地方开开眼。”
“什么地方?”的 “美人最多的地方。”
美人最多的地方?
“杏儿,有事咱们落了脚夜里避了这和尚再说。眼下,先赶路罢。”
想了想,我在心里对杏儿这般道,阻止了杏儿的嗦,脚下发力赶上和尚。
等到我们找到如意客栈叫了房,吃了晚饭,正是夜半黑。平阳是个大县镇,因着已经挨着宋都的边了,人来人往热闹之极。看他们宋人穿着,男人俱是长衫外套了短襟,头发幽长,不如幽国人刚刚至肩下扎成髻别发簪,俱都一把在脑后用各色的锦绳扎了,颇有些自在自得的逍遥味道。而女子,则喜穿锦色衣,袖口极是松宽肥大,外面又罩上了好几层颜色不一的薄如蚕丝的云锦衫。只是轻轻走动着,衣物下摆逶迤几层如水般左右流动,分外摇曳生姿。
宝印也不掩饰自己兴奋,带着我熟练的穿街走巷,不时便来到一人声鼎沸,流光溢彩,香艳无边的街口前。
我抬头。
街前的门坊上写着三个大字:
笙乐坊。
……
这里怎么让我想起倚红院哩?
第二十二章 兜兜转转
我不明白当时我为什么非得因为爹的一句话,就冲得自己真跟着他上了怡红院。
那夜,其实我没敢抱那个脸上擦得白白的,浑身上下全是刺鼻的香味的香浓女子,我甚至都不记得她叫什么,只敢趁着爹离开,偷偷的塞了银子让她另觅去另觅俊才共渡良霄自己却霸了那间桃红翠绿的脂粉房间睡了一夜。
我以为自己再不会踏足那般的风月场。
而今天,我却又到了这种倚红院一样的地方来。
不容我退步,宝印已一把拉着我踉跄着迈过了门槛,向里大步行去。杏儿缩得只有巴掌大小,窝在我胸前衣襟里,探了个头出来四下张望,倒是稳稳当当的,一点也不在乎我行迹不雅。
没有上来拖拉,只有长相清秀的小丫环追着问:爷,来我们这楼子玩玩罢,姑娘漂亮,歌舞亦动人得很。然后见宝印与我不回头,便也不再追,又轻巧的回去楼子前站好闲话吃瓜子。
和倚红院大大的不同。
宝印熟门熟路的拖着我来至街尾一家挂了一盏红灯的楼前,小小的红灯上写着:笙生乐。
有小丫头马上近前了,笑道:“宝爷好久没来啦,莫不是掐指算好了今天正好听月姑娘要开席弹曲子,这才来了?”
“清月那美人曲是弹得好,只可惜俺是个大老粗,只懂来这看美人。你去知会荷一声,让她备上桌好酒菜,让俺朋友今天好好开个眼。”
那丫头巧声应了,领了我们进去。
甫进得门,我倒有些吃惊。这柳地,竟然全是上好的红木八仙桌,摆的全是上好的汝南景窑瓷杯、碗,便是连筷,都是上好的银筷。
两层的楼,楼梯与楼上的扶手都是极矮极低,离地不过一尺来高。大厅只在顶上垂下八盏世大的宫灯,四饰了书画,篆、草、楷、行,各不一,上好的胡杨木架了胡玉、景兰、半帘锦等极是巧妙的或放置于地,或架于书画前,颇有雅娴之趣。那些莺莺燕燕也都轻施眉黛,手摇了锦扇,妙歌曼舞,哪有半分红尘俗气?
“三思,你要看美人,我在客栈里脱了衣让你看个够便是,哪用得着走这般长的路?况且,天下还会有我这般美妙的女子么?”
杏儿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我不禁面上有些热,又想起她化成白骨精对着我脱衣送吻的捉弄。
真不该心软经不住她求,渡了两分妖力与她,让她得了好缩了身跟来。
“三思还未听过我弹曲子罢。虽然不像仙乐般能绕梁三日,但当时九王爷亦听得心神俱醉。三思,不如,我去弄了琴弹与你听。”
我真个是有些头痛了。
离开我爹的势,杏儿怎就这般聒噪了?还是说,以前没足够时间知道杏儿真实面目?
“杏儿你莫说啦,可看到那个坐在二楼摆了翠锦软榻上的人没有?”
打断杏儿说话,我眼里四下乱转,突然与二楼正斜靠着打扮妖艳的女子,张嘴接她喂的酒的男子眼神对上了。
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眼弯弯的,年纪约是二十五六。身上穿了白色的袍子,衣襟胡乱散开来,露出隐约的黄玉般的胸膛。
这男子的眼,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七。
七笑起来,眉眼也是弯弯的,像弦月般。
这男子见得我,眼里似是一楞,面上却仍是笑着,继而若无其事的又转过头去接另外一个女子喂的一颗葡萄。
“三思,是那人么?莫去惹那人,那人身上,有奇怪的味道,还有死气。”
杏儿在心里出声警告我。
“知道了。我便是觉得那人有些奇怪,才叫你看。”
“小兄弟,快走,俺们的桌子已经摆好啦。”
打断我和杏儿私语,宝印脸上笑开了,拉了我便急急往楼上的一间雅间奔去。
已经有三个身着杏黄的年约二十的清秀女子站在桌前等我们了。站在桌前的那个见到宝印,只浅浅笑着,眉是远山青黛,眼是横波流转,唇是欲说还休,身子堪堪的不似受力般轻倚在桌边,整个人竟像株荷般有种随风而动的优雅自然。
宝印也不多说,拉了我径直坐下,便开口唤那女子:“荷,快快给俺与小兄弟上酒罢。老子好些日子没吃你这酒,能活着便真个是佛祖庇佑了。”
那女子也不说话,只抿了嘴一笑,便上前与我们倒酒。另外两个女子则调了琴,开始弹唱起来。
酒是透明的青色,据说是用最毒的蛇胆浸泡出来的,再加了荷露,苦中有甘,可算是宋国酒中极品之一。而菜则是些小碟,都是些家常的三鲜汤,爆椒牛肉,红烧猪蹄,银耳碧丝藕片、醉虾之类的。
宝印一口把面前的酒牛饮了,长长叹口气道:“爷爷的,俺总算喝得像个人啦。”
名叫荷的女子只轻轻的笑了,再倒酒,然后在宝印身边坐下。一双眼,看着我,平静,但有些许疑问。
“那是俺兄弟,咱们又不是要说房事情话,你便说罢,没啥关系。”
那女子面上一红,轻轻的嗔了宝印一眼,宝印却全然没看见般,只嘴里吃着菜,眼却看着我怀里的杏儿。
杏儿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把身子缩得更小紧贴了我胸口哼的一声把头蜷进身子里。
见宝印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荷眼里一丝失落闪过,又复常态。用手沾了酒,在桌上写道:
及今日,幽护国候仍不见踪影。
今辰四更,幽,十里坡镇,突然有人死亡,心、血全无,疑此为魔所为。
西元、楚,已经派人入幽。
幽亦闭城门严盘查,四追查。
狄夷传言,青龙与魔在一?起。
五行字,看得我触目惊心。看得我眼前一片发黑。的
魔……
魔!
爹……
爹!
怎会?
怎会?
必不可能!
“这事情可难办了。”宝印难得的皱起了刷子大眉,嘴里喷出一股酒气道:“所有消息,都指向幽国,只怕,幽这要四面楚歌了。师父说天下大乱,难道真会?”
那你如何打算?
莲抹去前言,在桌上重新写道。
“三思,你想回去么?你……要回去你爹身边么?”杏儿的声音突然打断我的震惊。我回神,只觉自己虚弱不已,一口气都提不上来。
“杏儿,你呢?”
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爹,你对我做出那要样的事,我如何再面对你?我也不敢面对你,现在的你,不是我爹……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又这般担心你?
爹……三思到底该怎么办?
“三思,我不想……你回去。”
“三思,我们走罢,走得远远的。我们再不回幽国!”
杏儿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有些颤抖。
她怎么了?
我尚不及想清杏儿的激动,宝印已经拍着我的肩道:“兄弟,痛快喝,明天就和大哥俺一块去幽国罢。夜里瞧你那袍子,正是幽国人的穿着,嘿,正好,大哥俺可以把你送回……”
话未说完,宝印突然一声大喝:哪个贼人?
同时,我眼角一道黑影闪过,怀中失去了温暖,杏儿已经如闪电般直冲向门口。
第二十三章 有缘千里
门外,并无任何人影。
杏儿又一闪,退回我怀里。
宝印啐了一口,道:“爷爷的,跑得倒是比兔子要快。要是让俺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定要剥了他的皮。”
荷的脸有些红了。两个黄衣女子手中亦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弹唱。
宝印提了酒,干脆起了身道:“算了算了,都扰了和尚俺的兴致了。算算时辰也到了,不如小兄弟随我去看美女罢。”说了,便笑嘻嘻的伸手想摸杏儿头,杏儿哼的一声把身子整个都钻进了我怀里。
“臭和尚,竟想占我便宜。三思,得了空子,你可要帮着我好生修理他。”
我好笑,随口应承了,荷已经挑了细竹帘子,下面,正临着楼厅。
厅里人声窃语,挤得水泄不通,桌椅已经并成了排拼在一块。杏儿好奇的探出头,眼睛四下乱飘。
我心不在焉的看着对面的雅厢。这笙生乐的楼,呈四方形,对面雅厢也像我们这般,挑了帘子,帅哥美女秃顶发福的都挤在一块看热闹。
独独不见先前那个笑得像七的年轻人。
“三思,莫找了,那人已不在啦。你看你看,美女出来啦。”
我眼前一,随着杏儿声音响起,在眼前浮现的竟然是个半美女的幻像。我未反应过来,那一对白的巨胸蓦的顶上我胸膛。
“噗――!”
“咳咳――”
“小兄弟,你咋啦?”
摇摇手对宝印示意自己无事,心里却连苦笑都笑不出了。
自己真真是师父说过的脑袋里全是浆糊,竟然被杏儿这个老招又摆了一道。
杏儿躲在我怀里窃窃的笑了起来。
这小妖精,我怎么着就得罪她了哩?
百思不得其解,在宝印的眉飞色舞的解说下,我看了一出类似选美一般的活动。唯一不同的,则是每个女子出场表演后便有人高声叫价。价高者,欢天喜地的搂了女子欢度春霄。
这让我想起那晚,自已被爹压着……
……不行,不能想!
我不能想!
想用力甩头甩掉脑子里的回忆,我在心里念着:想别的什么想别的什么。
然后。。。。
我想起了杏儿的幻影。
那一对顶住自己的玉峰。
嫩白、柔软。
想起……
爹的身子那么烫,有力的粗糙的手分开自己的腿……
不要想!
不要再想!
伍三思,你不要再想!
你是道士!
你一生要追求的是道!是道!是道!
假道士说过的,假道士说的是什么呢?
快想起来!
……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要心如明镜,神定澹台……
大概我脸上表情换来换去得极是精彩,等自己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宝印搂了荷,嘴里灌着酒,笑咪咪的看着我。杏儿也跳到了桌上,歪着头咧着嘴……应该是在笑……
我听到哄的一声,脸上便火烧了似的,可背上又有冷汗出来了。身子也跟着有些热。
“我……酒劲上来啦,去吹个风……”
“哦?小兄弟,莫不会是看中哪个美人了?动了春心?”宝印挠着头,眼睛瞟了杏儿一眼,极是严肃的板着脸道。“既来便是要尽了兴才回去。你看中哪个了,尽管与荷说。”
杏儿喵的一声尖叫,突然冲上前去便抓了宝印脸上几条血印。末了,不待宝印与荷反应过来,她已退至一边,把掌在我衣裳上蹭了又蹭,这才钻进我怀里。
宝印呆呆的举着筷子,连菜掉进了杯里也不知,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摸脸,哀嚎一声:“俺的鼻子啊~!痛痛痛,痛死和尚俺啦~!”
我还能做什么?
只能摇头叹气,然后在荷哀怨的眼光里带着杏儿赶紧逃出雅房。
“三思,你真的看上哪个美人了么?难道,我便不美么?你不喜欢我?不想与我共渡春霄么?”
杏儿一路在我心里叽叽歪歪,我已经懒得回嘴,直接施了定身术,封住了杏儿的嘴。看看四下无人,把杏儿偷偷放盆后一放,问了方向,直奔茅厕而去。
怎生办才好?
这身子竟是不受控制的热了起来。连带的,我总是不停的想起杏儿的幻影,那对胸,想起爹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感觉。好怕,可是偏又制止不了的想。想忘了,可回忆竟然更加清晰起来。
我大口的喘着气,靠在壁上。整个人已经听不见那隐约的丝乐俏骂娇笑声,只听到这茅房里,自己的心跳得如战鼓在擂,又快又急;听到自己的血液在奔腾咆哮;听到自己的呼吸又粗又重又急。
我是怎么了?
我变成野兽了?
我现出妖身了?
怎么控制不了自己?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手,我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的伸向腰身……
“谁?”
空寂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声轻轻的舔物声。听在我的耳里,却不啻于一记惊雷。
我全身不自觉的紧绷,妖气也在体内蠢蠢欲动。
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声音马上就没了。
难道是我疑心生暗鬼?
“天地五识,神人共鉴!”
默念搜神诀,我再度睁开眼,慢慢看向周围。
一切景象在我眼里已如无物,一切物类动静皆入我眼。
然后,我看到,在右手的茅房外,壁上正紧贴了一个人头。两只眼正透过两个细小得不能再细小的砖缝,全神贯注的看着我。
“神鬼有识,借我真身。
抬手,一拳挥出。
随着一声硬物碎掉的沉闷响声,那人“啊”的一声痛叫,身子向后一跌倒坐在地上。
我双手抱胸,冷眼看着那人揉着脸,一脸懒洋洋的笑。
却正是那个笑得像七的年轻人。
七的笑,很纯真,像无邪的孩子。
这个年轻人的笑,很无耻,像个市井混混。
“唉呀,你继续你继续,当我不存在就是。”
闻言,我又听到我的脸哄的一声烧了起来。真想拿了什么把这人的嘴给堵上就好。
“唉呀,竟脸红了,莫不是还未与小七圆房?不曾想你会这般清纯得紧,看得我的心里都痒起来了。怎生办才好?”那男子站起身来,一个人像失了神般自言自语,然后突然咳嗽了两声,板正了脸。
“初见面,我是七的大哥,哥哥。”
哈?
七的大哥?
哥哥?
“小七一向没眼光,不过这眼光竟是上好,可惜他太小,功夫不如我好,不如,你跟了我罢。”
手上的温暖提醒我回神。男子正捏着我的手来回摩梭着,一脸热切。
我想我不再怀疑这个人的身份了。
我突然很想对七说一句话。
小七,你大哥,真的很变态。
这一章里,我们的三思终于有了凡人的感觉。哈哈哈哈,写得偶好爽也很不好意思的说。现在才特别后悔当时为了偷懒,用了第一人称。结果写着便感觉自己受到了骚扰,自己第一有了冲动(寒~偶表男滴,偶,偶是坚决不会有滴,呜呜呼,哀哉,这真的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咳咳,还是回来讲已经两晚没讲过的灵异小故事罢。这,春水要讲的,是身边的同事家所发生的故事。是一个很真实的故事。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才过完年,大概三月初的时候,有天同事早上说起家里发生的一件怪事。
她家就住在我们单位不远。从我们单位往大路上去,走一半,便有条路拐向左边。而她家则正在这条路上去的五十米远。后面是人家建筑公司的单位房,用围墙围了。正对着,就是报社的围墙。顺着路往上走,她家就在右边马路边。一个小小的坪,左边是柴房,正对着是堂屋。屋后,则是小路、田,通向我们单位到大马路的口子上。
她说,昨天晚上七点钟左右,正在家里吃饭,突然看见天上掉下个橙子大小的红色的火球来。正好掉在她家柴房上。家里人再看,那个火球闪了一下光,便不见了。然后突然又出现在堂屋正中,一跳一跳的,满屋乱窜。有时在凳上,有出现在桌上,有时候又出现在房梁上……家里人和她跟着想拿东西把那火球罩住,可那火球却一下子不见了。
几个人满屋找着突然又看到火球出现在坪的角落里,然后都追了出来。 这时,正好有个男的,大概三四十岁吧,推了个单车往上走,正好走到她家门前。那火球突然一闪,不见了,然后又嗖的一下落在那个男的脚边,消失,不见。
这突然的变化吓得那男推着车动也不敢动。
这件事,我们其中年长的同事说:是火秧。
听这个年长的同事说:红色的火球一样的东西是火秧,红红的,若是在谁家出现,那家那一年里便会有火灾。绿色的,则是祸秧,谁家出现了,便在那年内要倒霉透顶罢。末了,还说,不管是火秧还是祸秧,都是坏兆头罢。
我们都嘱了同事在那年里小心火灾。事后,这件事虽然在心里,但也慢慢被我们不再关注了。
到了八月,因为那个岔路口没有路灯,因此便有人打抢了。我们听到好几,同事说,就是她家再上去点租房住的一伙年轻人做的。有天,有个女的在那里被人抢了包,包里五百元现金,因与她大弟认识,便托她大弟找认识的其中的一个人把包弄了回来。
晚上九点多时,有几个人穿着便服在她家门口问她弟媳:某某住在这里么?
当时她弟正光着膀子,走到门口一看,好家伙,五六个人来着,那模样像是抢包的叫了人来报复了。于是趿了拖鞋便往小路跑。
那后面的几个人叫了两声站住,有一个掏了枪出来便是一枪。她大弟一直跑到大马路上才倒下去。路上全是血,子弹从背后斜上,穿过肺,还打穿了劲动脉。
开枪的,是公安局的。
这事闹得很大,后来闹得满城风雨,公安开除了那个开枪的,赔了十万块才了了事。
同事在我们面前哭着,说: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家里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惨剧。
便是我们,也都一时无语。
为这火秧、祸秧的神奇。
这是我身边亲身经历的事情,现在写着,都能回想起同事憔悴的脸和止不住的眼泪。一个家庭的悲剧竟然这么不可思议的发生了,难道真如某些奇幻小说或聊斋般,这世上,真有很奇怪的超出科学的东西存在么?
有没有,我想,任何事情,总是会有些预兆的,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只是如何理解便只能看自己了。
春水记于零六年一月九日夜八点三十五分
番外一 不能被看见的泪
初见到他时,我混在禁军队列里手握着明晃晃的火把和染了血的大刀。透过开着的房门,那个年轻的面相姣好的女子正温柔的抱着他流着泪。
还只是个婴儿,刚出生的婴儿,竟然不言不语的努力挥着手想去抓住女人的眼泪。嫩嫩的肢体,还不能竖直的小脑袋,映着灯火分外明亮的眼睛直直的只看着女人。舔血多年的我竟然在看到这一幕时心里产生了一种柔软的情绪――怜爱。
若是自己的孩儿能出生,只怕也是这般可爱无邪罢
来不及心痛,女人已经嘴角流血倒在一旁了。就像是看很慢很慢的拳脚演示般,我慢慢的看着顾明臣的手泛着不一般的红印上他小小的心口。
然后,高高的帝皇回宫,低下的我们开始清理余孽。
“可怜的孩子,生不逢时啊――”
很多人已经去烧杀虏掠了,我左右看看,没人注意我在做什么。去给那个可怜的孩子裹个尸吧,我发觉过来时已经迈步进了屋里。地上的铜盆里血水还有热气冒着,泡着一把剪子。
我正想把那个可怜的女人放在地上平躺好,突然,护腕被什么给抓住了。
是那个孩子。
嘴角挂着有些凝固的血,一双无神的大眼却又像燃烧着不死的火焰般直直的看着我。看得我心里都不禁颤抖――这是怎样的眼神?这是怎样的一个要把自己魂魄都燃烧殆尽的求生的眼神?
我下了决心,把他放在布袋里,装成是自己收刮的宝物,然后与门外的兄弟胡乱交待几句便匆忙回了营地。
没什么可喂的,我只好上营地的母狗子那里挤些奶。
他安静的让我给他洗澡、包裹被子、喂奶。然后一声轻轻的奇怪的声音:咿~~~
我听在心里,却像是带哭的长叹。
真聪慧的孩子,难道他也知道今晚之事太过惨烈么?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流过一滴泪,便是被那摧心伤筋的一击击中,也未曾发出半点声音,这是怎样的一个孩子?
等我发觉过来,我已经给他取了名字:伍三思。
我抱紧他的身体,在心里立下誓言:从今往后,我定要保你护你,你便是我伍文武的儿子!是上天给我的,我与青青的儿子。
我去找了候明,当初助他欠我一命,在助我逃出天牢时还了。眼下,我却不得不为了这孩子去求他。
我知道,他明里是大内统领,暗里其实应该是某个皇子的内应。
候明并未问我什么,只是点头应了。
等了半月余,我总算是脱身了去。带着三思,一路停停走走,慢慢往青阳而去。有几,路上这小小的孩子突然便没了气息,更甚者,有个大夫说:“你还是找个好地方把他好生葬了罢。”
我不信,当初有着火一样烧痛我心里的孩子会这么轻易放弃生命。果然,三思也是不信的,这大夫话未落音,他便张开了眼哭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是我见他第二哭,救他的那天夜里,他无声的哭着,让我心痛了一整夜。
我把所有的积蓄都翻了出来给他找药。然后带着他出差、给他讲解解尸过程的点点滴滴,练拳脚与他看,带他去刘书才听我们讲解天下时事、挥毫泼墨。
他不怎么出声,像是个大孩子般懂事,听话。只是每每看我时,那眼中不属于同龄孩子的沉静与隐藏在其中的一丝难以让人查觉的若有所思让我不安,仿佛他和周围所有一切,包括我,都隔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墙。
这样的态度让我不知不觉的不当他是个孩子。
他在慢慢长大,胸口所受的内伤在汤药的帮助下也大有好转。
我看在眼里,心里很是安慰与不安,以为他已经泡药汤了,自己一个人端着酒坐在院子里想喝上两口,却不想他突然从屋里走了出来跪在我面前。
虽然他说的我听得像是做梦,但我更心疼他一直跪着,更露重会着凉,然而我没有开口叫他起身,我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有声音。
他像只害怕被丢弃的小狗一样怯怯的低下头去,我只是更心疼。这是我的儿子啊,不管他什么来历什么出身,现在都只是我的儿子啊,是我伍文武的儿子。
我对他说:“你快入屋里去把药汤热热泡泡身子。我自救你起便隐觉你不凡,不管如何,你现在都只是我伍文武的孩儿,你姓伍,名三思。”
他听到我的话,又流泪了。
这是我看到他第三流眼泪。
那么透明,压得我心里喘不过气来的痛。没有过多言语,我攀着他的肩和他一起进了屋。我知道,从这刻起,他已经是我真正的儿子了,没有隔离,没有随时他像要离开的不安,没有血缘上的真假,我们是父子,是伍家父子,我们的心已经在一起了。也是从这刻起,他不再叫我义父,而是叫我爹。
也许再过十年,也许再过二十年,我会没有能力照顾他,我会死去,我知道。没有了我,这个孩子怎么好生活着呢?我并不想他像我一样,我只想他平安长大,讨个娴慧的媳妇,生几个孩子让我含饴逗孙,一月拿些俸银,过着平凡但却很幸福的日子,于是我对他更严格。
我同时也明白这孩子以前是想着回去原来的地方的,虽然说起自己那个师父如何如何,但言语里却掩不住对他的想念。可现在,他已经在心里当我是爹了,亲爹,我已经不怕失去他了,但他的心里却还是会想个办法去想那个我没见过的道士罢,倒不如我帮他找个办法。于是,我让他去二十里路外的青牛山上的青牛观学道。他的眼神很坦率的流露出高兴、感谢,还有感动。
我知道,我在这孩子心里份量更重了些,这让我高兴了好几天。
我发觉,我这几十年来的爱,除了给了一些给青青,绝大部分都给了这个孩子。甚至,我在看着他的时候,已经很少再想起青青,那个我曾义无反顾的爱过的女子。
这让我惶恐却又小小的高兴。至少,从前的一切已经离我远去,而现在,我觉得很幸福。
看着他长大,我快乐又痛苦的发现自己要操心的事更多。
比如,前程。
他偶尔随口在我面前念的几句小诗总让我震惊不已,若是求功名,必是榜上有名,可我知道,他心不在这个上面,我也不想他去求功名。
又如武功。
身子骨因为小时的伤,个子到了中等便上不去了,轻功好归好,却是只能连续用上两个时辰便会体力透支心口痛,而拳脚,他除了些巧劲,因为心脉俱伤的缘故,也只是学了招式而实用不上。我更不想他走上我从前的路。
再者,做道士。
便是死,我也必要阻止。他是我儿子,怎能离我远去呢?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必是有些道法根基了。至少,有夜里我起身想去看看他有无踢被,却无意窥到他折了只纸鹤正在房里上下飞舞。若他修了道,是不是哪天就会成仙?是不是就会飞升而去?我恐惧着没有了他的想像,我绝不允许他修仙!
还是做忤作吧。
我知道我说的话,他从来不会忤逆我的。因为我是他父亲。他尊我、重我,总是在我面前小心的放低声音,害怕因为我发脾气而恼了他。
我怎么可能恼他?只是看着他,我便觉得心里很满足,满足到我开始痛恨又自己为何会老得这么快?为何不能不死,不能这样看着他陪着他一直下去?
他听话的去接了我的位置,做了忤作。
然后,我在欣慰之余,王二家的和张木匠家的都上门来问亲事了,才让我突然又发觉他已经到了娶房媳妇的年龄。
我发现,其实我不想让他被别的人占据了去。他只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三思。但是,他长大了,这是必然的事情了。尽管我万分不愿意。
我听完他说的事,然后问他对于娶亲的想法。
他果然心里还只是个单纯的孩子,顿时就手足无措了,眼睛四眨呀转的,半天才说:“爹,这个,我才刚立业,脚跟还不稳呢,我想先别急着成家……”
我这时更明白了,他其实最想的,还是修道。心里不知怎的就痛了起来,痛得喘不过气,痛得我整个人都想蜷起来,痛得我想狠狠的狠狠的给他一顿拳脚,痛得,我的五腑内脏都绞在了一起的后悔:为何当初要送他去学道?为何?为何??为何???的
明明想痛得出声的,我却偏偏听到自己给自己努力扭曲了这个理由的理解:
“你前世是道士,这世又跟着我吃苦,没啥时间想那些个。你老实说,是不是对女人没经验?所以才想先拖着终生大事?”
这样赤裸的逼迫,让他登时就红了脸,耳朵、脖子,都是。
再然后,他像是赌气般,真的跟着我去了倚红院。
三思,三思,我的孩子!
听着四下里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你可知,看着你被尘世玷污,我心里是如何的开心与痛苦?从此,你不会再是那我抓不住的灵魂,而是我随手可以掌握的爱。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这么痛?痛得不能自己?也许,你看见我现在的模样,会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是,这样的我的眼泪,我却并不想让你看见……也永远,不想让你看见……
番外二 我愿意为你……
我看到候明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趟,必是有去无回了。
我一向是个不出言,言出必行的人。
候明也知道,只有几个少数知道我的人知道。
然而这,我却有种想杀了他的冲动。我不想死,我有了三思,我想好好的活着,看着三思,陪着三思,哪里也不想去……
但我知道,这是不行的。趁着自己没有失去理智前,离开三思,才是对他好。
于是,我忍下了心里的杀意,接了候明的请求。然后,远远的,我听到了三思哼着歌有些乐滋滋的走近了回家的路。
我不想让他看见这些浊人,冲去在路上拦住了他。
明晃晃的道袍,提着两只兔子,三思的模样有些吊儿郎当,有些好笑,像个四骗吃骗喝的神棍。可看在我眼里,却是那般耀眼,耀得我的眼都快睁不开来,心里很痛。
我忘了三思在这样的外表下,其实是个很细腻的人。
他只是愣了愣便明白事情不对劲,第一冲我发起火来。我心里即是痛楚又有着小小的窃喜:这孩子,是在乎我的,虽然只是因为我是他爹。但是我要死了,三思也会在身边不会离开的罢。
我在他不退却的,浑身不自觉所散发出的庞大逼人的坚定气势下退步了。
临行前,三思别了我躲进房半天,然后笑嘻嘻拿了一沓黄符纸出来。上面,鲜红的朱砂混着一种奇怪的血气,还未干。这孩子,为什么就这般放不下道?为什么道从前世伴着他到了现世,还是不能放下?也许,在他心里,道,其实比我的份量还重……
我不要!三思,我的儿子,我只要你心里我最重……
如我所料般,我们才出城便遇袭了。只想赶在三思受伤前把危险摆平,我只身进了林。
那个女人和那七个黑衣人的身手很好,竟然逼我动了六成真力。这世上,就算我已经十九年不出山,还是不会有几个人能逼得我全力动手的。可是我现在有三思,我不得不为他出手。击毙了黑衣人,才发现那个红衣女子不见了。我心知不好,四下里用上轻功去找,果然看见他正呆呆的站在一棵树上,看着火箭冲他飞去。
这孩子,真让我揪心。
可是,这便是我的三思罢。
单纯,有时候傻,有时候精,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像个大人,有时害羞,有时候死脸,有时候像阵风,有时候像个太阳。让我移不开眼。
我动用了青青送我的万蛇笛。
我不后悔违了对青青的誓言,我在知道自己爱上三思时,就明白自己是一定会下地狱去的。
可是为了三思,下地狱又怎样?怎样,我也愿意。
坐在客栈里吃饭时,三思的心神总是往那个九王爷和那个妖娆的女子身上飘去。
我看在眼里,心里像被人活生生给剖成了两半一样。
我恨,恨他们年轻,恨他们风流才俊。
我恨,恨自己为什么会蓍蓍老暮,为什么会那么晚遇到三思?
突然,三思咳了起来,起身时带倒了桌上的汤。
汤水溅了他一身他犹不注意,一张脸憋得通红。
我看在眼里,心更痛,被人扼住脖子夺去了呼吸的绝望。
他是看着那个妖娆的女子而脸红的。
这孩子眼里不再有我,慌张的落荒而逃。
这女人,我哪天定要杀了她
无限的杀意恨意几乎要把我吞没,我听到心里,内心的,有某个锁链断掉的声音。
有兽,想从最的黑暗里冲出来。
我惶恐。
路上,遇袭了。
三思怎么叫也不醒,我只好看他在梦里皱眉下车去挡敌。然而那个狡猾的女人,让众多的手下困住我,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思被她掳去。我的命都随着他远去,不要,我不要三思离我越来越远,我不要他离开我的视线!
我绝望,却仍是尽力挥出一掌。
掌风只伤了那女人的面颊,红色的血滴在地上,让我无比痛恨自己。
是自己太过轻敌,是自己太过大意,才让三思被捉了去。
三思,我的儿子,你会遇到什么样的残酷的对待?你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我的心都被你带了去,从此空了从此死了。
心里,最黑最的地方,我听到了那兽用力嘶吼,奋力挣断铁链的铿锵声音。
我害怕,三思,你快回爹的身边,爹害怕你离开得久了,爹心里的野兽就会冲出来,让你再认不出爹,再认不出伍文武。
不给我时间去找三思,那女人不断的派出人来偷袭,一波比一波厉害,手段也越来越古怪,我只能看着三思画的黄符偷偷的思他念他,想他爱他,每天我都不停的在心里向满天神佛祈祷:请把三思还给我,我便是立刻死去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终于再见到三思,大批大批的僵尸骷髅包围里,他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一起。穿着淡紫的罗裙,戴着碧玉的珠,面上被易了容,可是我却知道他必是三思,只有三思,才会叫我爹,只有三思。
我的三思,终于回来我身边了。
心里的兽,也稍稍平静下来,像是知道三思回来了那般欣喜的轻轻的呜叫。
三思,三思……
面对这古怪的前所未见的场面,这孩子镇定的动用了法术。
我知道,他的面色苍白,他的脚下虚浮,印堂甚至有些发青,可是他咬紧了嘴把痛与苦都吞在自己肚子里不表现出来,他怕我担心。
专心用法术的三思,有种我从未见过的神秘,眼里没有了我,没有了众生,没有了感情,脸上只是淡淡的如水的笑,像是随时会随着他念的咒术乘风而去。此刻的他,是仙,不是人;是神,不是伍三思。
不!
三思,我不要你离我越来越远,三思,不要丢下爹!
野兽,又在心里嘶吼了起来。我能听见,捆住它的链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三思,不要,你要阻止爹,不要让这噬人的野兽冲出爹的心里,不要逼爹变成兽……
可是,三思,除了紧紧抱住脆弱的你,我有再高的武功又怎样?三思,在你面前,爹不过是个卑微的凡人,背弃了道德伦理污秽的爱上了你的凡人。
三思已经撑不住了,我除了心急如焚,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你帮不上你半点忙。也许,是爹拖累了你,三思,爹真不因该带你一起来,如果那时爹死命的不顾小小的自私,把你留在青阳,你就不会遇到这么多波折苦难,你就不会受伤害……
现在,我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么三思,爹一定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你死,爹也不独活,上穷碧落下黄泉,爹都陪着你。
可是,老天没有听到我的心。
被蛛丝缠住时,三思偷偷在我手里塞了两张符。
真奇怪,三思很平静,只是把符塞给我便再没看过我。那样的三思,让我害怕,三思,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让爹知道?
我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
野兽挣扎得更用力了。
三思,你不要做什么傻事出来。
我想用尽全力挣脱蛛网,可这丝却越挣越紧,竟有思想般慢慢吸食着我体内的真气。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年一脸阴狠一脸得意的对三思表白着爱意。
三思,你不觉得恶心么?被男人爱上,你为何还是那般如老僧入定般,眼里没有惊讶没有鄙视?三思,如果,你知道爹也如他般爱上你再无回头路可走,你的心是否会动摇?是否会鄙视爹?
手里的符开始热了起来,像小小的火苗,像炉小小的炭火。我的身上,开始有真气流转,越来越快。
那少年此时冲我奔了过来,我看见他的手掌上发出淡淡的青光。
三思,爹不要死,爹要和你一起好好活着,爹要和你在一起,不再把你让给任何人!
“砰――”
“不――――!”
我看见,三思像片羽毛一样,突然出现在我身前,然后突然又飞了出去。
我呆了。
眼里,只看到他安心的笑,看到他口里喷出的血如烟般洒满了天空。
我的眼,只有那红色的天空,一只淡紫色的鸟慢慢掉落。
我的三思!
我的三思!!
我的三思!!!
我再看不到任何人,一片艳红的天空里,那凶狠的野兽挣断了所有的铁链发出震天的悲伤的怒吼声从身体冲出直冲上云霄。
三思,不要怕,爹不让你死,你会好好活着的,爹就算变成了兽杀掉天下所有人都要让你活着,再不离开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怎么救你?怎么救你?
我拼命想法子,抓住一个什么暖暖的东西问,可他却不知道,没用的东西,留着有何用?
杀!
再抓住一个暖暖的东西问,他竟然一直发抖,不会说话,留着有何用?
杀!
想抓住那个白色的东西,却有个红色的暖暖的东西冲上来挡住我。
逆我者,死!
再无什么东西了?我四看看,看到不远的黑黑的东西身体里有个红团。
一个红色的影子从那黑色东西的嘴里飞快的窜了出去。好,把它抓来问问。
那个有香味的女人心里有个香,或许是可以救你的东西。红色的东西结结巴巴的说。
好,爹去给你取来。
那个王爷身上有龙的气息,或许也是可以救你的东西。
好,爹去给你取来。
那两只蜘蛛的体内有两个黑色的东西,那是可以救你的东西。
好,爹去给你取来。
怎么没用?
三思,我喂你吃了这些个,你为什么软软的躺着,动也不动?
这女人,该死!
“你……你终于醒啦……”
是么?三思,你终于睁开眼了么?
三思,我的三思,你终于又回到了爹的身边了。
三思,我的三思,爹终于把你从碧落黄泉里找回来了。
可是你为什么说不出话,身子抖得这么厉害?
或许还是不够,好,爹再帮你取。
“不要!”
终于能说话了。我的三思。
我喜极,用力的抱紧你。 ……
如果,能把你揉进我的身体里去,我也许就再也不会害怕失去你……
第二十四章 借汝之眼
我长这么大,除了痛扁过牛鼻子假道士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动用暴力。
但是这,我实在忍不住。
这个叫哥哥的家伙,不是一般的讨厌,而是非常非常的讨厌。
我第一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但我觉得我还算是个比较理智的人。我只是把哥哥打得满头是包,两只熊猫眼,嘴巴有点开裂而已。
可是就算这样,这家伙还是一脸的笑的死拉着我手不放。
“三思,你好狠的心。可越是这般,越是证明我在你心里是有些好感的对不对?我知道,现在我们才刚认识,你对我不是很了解,但我们可以从现在起慢慢互相理解,互相接触,你就会慢慢的发现我的好我的优点。三思,放弃小七,跟了我吧。我比他体贴,比他温柔,比他专情,比他功夫更好。三思,还是跟了我罢。”
就算被我打被我踹,被我大声骂,哥哥都喋喋不休的死命的拽住我的手,不时找了机会轻轻的摸上几摸。痒痒的感觉直让我遍体生寒。我听到了我的精神在崩溃的声音。
青古,杀戒莫要轻易犯啊,这会徒添杀气,影响你求道的心。
总算在我要痛下杀手前,想起了假道士的话,哼。
手起,手刀落。
把这牛皮糖打晕了赶紧撒腿便跑。
我要跑得远远的,免得再沾上秽气。
丢下宝印回到客栈,杏儿虽然生对我用术封了她行动生气得很,却只是把脸扭在一边,身子仍紧挨了我。
辗转,又反侧。我睡不着。
在想那个叫哥哥的人。
他说他是小七的哥哥,那么小七定是无事罢?
“杏儿,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杏儿过了半天才懒懒的张开猫口吐出人言。
“杏儿,我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杏儿的眼睁开了,在黑夜里发出幽幽的绿光,一动也不动的看着我。
“三思其实知道的对不对?”杏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植入髓的可怖的事情,瞳仁缩成了一根针大小,然后又慢慢舒展开来,坐在我身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在我手心里,软呼呼的,舒服得很。
我承认我已经猜到了一些,只是想通过杏儿再加以证实而已。我也不想面对某些事,可是,有些事,不是我不想面对就能不去面对的。这好比收妖。前世我的本职是个道士,所以就算我再不愿,我却在看到有妖作怪时不得不去忠实的履行自己的职责。
“……即如此,你就认真看着我的眼。”杏儿看着我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幽幽的叹了口气,然后化为人形,眼睛慢慢的,慢慢的,我从那杏黄的瞳仁中看到了涟漪。
就像涨潮般,涟漪慢慢扩大,逐渐加快了速度,我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吸了进去一般,眼前突然一黑,就看到天是蓝的,太阳有些暖意,风很轻,吹得脸上有些痒有些温柔。
地上一路长长的血。
自己倒在地上。脸上雪白的倒在地上。七八丈外,七惨白了脸,平时弯月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般呆住了。然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慢慢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七的身边,站着我爹。
爹的表情很吓人,像鬼,像我晚上偷进去看到的破寺里的罗汉像。
那鬼一样的脸上是痛是苦是恨是不可能,就像是被人血淋淋的把心剜了出来。
我想叫,可身体动不了,声音只在心里回荡。
然后,我看到了。
看到我给爹的天师御神符从爹身体里脱离出来,金黄的光,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一尺来长的黄金盔甲手握长剑的神人,想往天空冲去,却又像被看不见的旋涡吸进去般,被一点一点的吸进了爹的百汇。
看到爹的眼睛,放出了红色的幽光。身上像是突然出现了一层黑色的透不出一点儿光亮的黑烟。烟像是活物般扭成蛇,扭成狰狞利牙的头上有着鹿角的怪兽,不待我再看明白,又忽的包围住爹,钻入他胸膛。
爹的头发,瞬间黑了。
黑得没有一丝神彩,黑得不带一点反光。太阳那么大,却像照不到他身上般,远远的避开了他所站的地方。
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样清澈,不再像清幽的山泉、镜面,而是黑沉沉的,像看不到底的无底渊。
爹面上的皱纹,已经消失不见,脸,竟然回复了年轻。刀削的轮廓,无情的抿得极紧的嘴角。
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可从前,让我觉得安心觉得很温暖的威严的气势不见了,周身是一种让人从心里发抖,想对他跪下,对他求饶,想绝望得自杀的气与势。
这个人,这个人……原来真的是我爹……
天地间,突然没有了阳光,我放眼,四周是一片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的黑。没有风,没有光,只有从心底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丝丝寒气。
爹的脸上,露出思的表情,突然向脸色大变的九王爷走去。九王爷张开嘴,还未发出声音,便听到爹问:“怎么救他?怎么救我的三思?”
九王爷艰难的摇了摇头,便听得喀的一声响,九王爷的身子被远远的抛了出去,头已经扭至了脑后。
我惊恐得想退,爹脚下未停,又走到身子筛糠一样的瘦老头身边,问他同样的话。可这瘦老头嘴抖了半天,却发出不半点声音来。爹一脚踢去,他便像只被踢爆的球般四下里炸开了。
爹,住手!
快住手!
听不到我在这里声嘶力竭的叫喊,爹向着七走去伸出手。远远的,非无是一声娇喝,突然夺身上前挡住了他。
“死。”
爹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手击上了非无是的胸。非无是嘴里喷出红艳的血来,手上却不停的作着奇怪的手势。然后一声“走!” 便死死的抱着爹的身子。
七的身体突然就沉入了地下。
爹的手直拍向非无是的天灵,轻轻的一声“啵”的声响,非无是自头及右胸的半个身子都化成了血末,徒留大半截身子软软的倒在地上。血和内脏流了一地。
爹的手转而改向地上一抓,伴着满天溅起几丈高的泥土,一条血淋淋的带着一截白衣袖的手臂被爹抓在手里。
看也不看,爹只哼一声,便把手臂化成了一堆灰白的粉末。
我想吐,尽管我吐不出来。
我想叫,尽管声音发不出来。
我想回去,可是我现在在杏儿的脑子最。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我记得,七最爱穿白色的衣襟……
七,这个可恼可恨但又让我气不起来的孩子,你终是逃了么……
非无是,你拼尽了一生的气力,终是让小七逃了么……
突然,我的眼睛看到不远那两只蜘蛛动了起来,一团红色的光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来。
爹扬了手,红光被他抓在了手中。
一只发着红色光芒的黑猫,正恐惧无比的在他手里挣扎着。爹把它丢在脚下,高高在上的,冷冷的用不时掠过红光的眼看着它。
杏儿。
我站在这里,也感觉到周围的紧缩,感到了杏儿内心的窒息、恐惧与绝望。
爹对着杏儿又问了同样的话:“如何救他?如何救我的三思?”
杏儿颤抖得很厉害,嗫嚅了半天。我能看见爹的手已经轻轻的要握成拳了。杏儿,快说话,快说话!快!
爹,你看过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杏儿睁大着双眼死盯着爹的手,总算发出了声音。
“那……那……个人……身上……有……有……有……有龙气,也许……可以……救……救他……”
杏儿的手抖得很厉害,遥遥的指向九王爷。
爹一点也不犹豫,把九王爷的尸体提到我面前,把头像摘桔子一样拧下来,五指一抓,便破了头颅,扶着我坐好了,慢慢往我嘴里灌脑髓。
恶……
我张嘴想吐,可嘴张不开,只能任由脚底的寒气慢慢占领自己整个思维,身体,只能任由那恶心想吐的感觉在心里在腹里翻江捣海。杏儿亦跪在一旁干呕着。
“三思,快点吃,吃了你就好起来啦。”爹的一只手抓着九王爷残破的身体,轻声对我道。
杏儿,让我闭上眼。我不想再看了……
可是,我的眼闭不上,我只能睁睁的看着,一团金黄的气慢慢形成一条小蛇,在爹手里游动着,然后被灌入我嘴里。九王爷的尸身在失去了这气,化成了一具人形粉末,然后爆开来,消失在了空中。
接下来的,我全无反抗,全无能力。只能看着杏儿说,爹去做。把非无是的心掏出来撕成一条条的喂我。然后,杏儿又交出两颗黑色泛着幽光的珠子给爹……
杏儿……
“三思,你莫恨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杏儿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一双大眼双泪长流。
我回来了么?
茫然的打量四周,我用力扒开杏儿,冲出房去,冲出客楼,在别人惊诧的眼光里,大声呕吐了起来。
杏儿,远远的跟了出来,没有穿鞋,只静静的看着我,看着我,一点也不像原来笑嘻嘻的模样。
“这不是三思么?我以为我要好些功夫才能在这茫茫人海里找到你,没想到。我们真的是姻缘天注定,千里有缘来相逢。三思,你看,便是老天,都让咱们在一起呢。你就从了我吧。好不好?对了,三思,后来你自己解决了?虽然可惜,不过咱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看你做我做。呵呵,你打我,可是打是亲骂是爱,三思,你必是对我也有动心对不对?三思,咱们不如就顺了天意,现在就拜堂如何?”
身体突然被人从后紧紧抱住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带着热呼呼的气息在耳边响起。
杏儿发出一声尖叫,十指成爪像一团火般冲了过来。
“哪里来的无赖,给我放开三思!”
第二十五章 抢手山芋
吐得干干净净,我无力的蹲在墙角看杏儿与哥哥打得热闹,心里却一点也提不起劲来。
爹,你竟然这般救我……
爹,我宁愿你不要救我……
爹……
爹……
原来,你成魔,竟是因为三思……
爹……
三思,对不起你……
纵是粉身碎骨,三思也要……让你回来……
哪里,哪里会有让爹脱离魔道的方法?
哪里有?
哪里?
……
“哇咧!真个打得热闹啊。小兄弟,那个,那个穿红衣的美女是谁?你认不认识?介绍给俺认识。”
打锣一样的嗓门突然在头顶响起,我不由得一个激凌,站起身。
吸气宁神,我现在是伍三思。
宝印嘴里说着话,却是看也不没看我,只把双眼看直了的看向杏儿。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杏儿。
杏儿一身火红上下翩飞,双手成爪紧逼哥哥。那哥哥手脚亦轻灵如狐,而出手似虎豹,招招狠毒无比,直取杏儿要害,偏生其中大部分招式更是死不要脸的袭向杏儿的胸前下身。
只苦了杏儿,因着人身,每手离哥哥要害不及三分了,便见得哥哥双手袭来,只得左躲右闪躲过了魔掌,却错失了好时机,让他溜开。恨得杏儿一双杏眼圆睁,满脸气得通红,早忘了哭,只发了狠心要把哥哥扒皮拆骨。
宝印见得几哥哥的手堪堪的差些个抓上杏儿的胸,一张原本喝得通红的脸更气得酱紫,大喝一声便一阵旋风似的冲入战局,然后不待他二人反应过来,便一个缚身术向哥哥当头丢去。
根本不劳杏儿再动手,宝印已经解决了哥哥。
幸好是很夜,路上除了我们没有几个人。我估计着左右,只怕有人也看到这情形心里害怕,早都躲得远远的了。
那边,宝印把哥哥踹上一大脚,然后十指交缠玩弄着,像个未出嫁的小女子似的,扭扭捏捏的道:“这位小……呃……小……小姐,可否告之俺你的闺中芳名?”
杏儿的圆脸气得鼓鼓的,一个巴掌便甩了过去。那宝印正沉醉得很,哪里避得过?只听得啪一声脆响,脸上便浮起五个纤长指印来。
杏儿也不理呆掉的宝印,怒气冲冲的过来拉了我便走:“三思,我们走!莫理会这蠢驴和这不要脸的人渣!”
“好泼辣的小娘子,真真是太对和尚俺的味啦。”
“三思,上天都注定我们今生有缘要在一起的。你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又如何?你能违了天意么?可千万别理那个骚娘们,她是个狐狸精,就会破坏别人夫妻之间浓厚的感情的。三思,你可千万要关好了门睡觉啊,你的身子可只有为夫我才能碰……”
“小姐,莫走,等等俺~!”
远远的,就算是转过了一条街,我和杏儿都能听到哥哥的声音,和宝印追叫声。
……我到底造了什么孽?遇上了这么些个人?
……
第二日大早,我带了杏儿一开门,便见宝印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自得知我怀里这只黑猫便是夜里那个红衣的美艳女子,宝印喜得嘴都要裂到两耳边。可见着杏儿竟跟我回了房,那眼珠子瞪得比十八罗汉还大,要鼓出来似的,偏又怕惹恼了杏儿,竟生生的在我房门口站着听了一夜。
我看着杏儿一张俏脸寒得像是零下几十度的冰川,哭笑不得。
“杏儿小姐,早……早……膳还要……不要?不要,那……咱们……上……上路罢。”
遇着杏儿,宝印舌头打结,话也说不全了。
杏儿只偎在我怀里,理也不理会,自己补觉去。我拍拍宝印的手臂,道:“走罢。”
宝印的方向,是向着幽国而去的。自宋去幽,必先经幽京。宝印这大老粗,为了杏儿,弄了个马车来也就罢,竟还心思细腻的在里面摆满了。杏儿还未上车,便给香薰得直打喷嚏。我站在马车前,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终是憋不住笑了出来。
“三思,你看,我们的缘有多,我们的情有多重。虽然我们只分开了两个时辰零半柱香的时间,但是你看,上天都知道我相思有多苦,让我经历了如三年长的漫长分离后,再遇上你。三思,为夫好想你……”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就笑不出了。杏儿也把头伸出我怀里,全身毛发都竖直了警惕的看着来人。
换了一套青衣长衫,哥哥的脸虽然有些肿,却仍是懒懒的笑着,趁着我一呆的空隙,快速步了过来拉住我的手。
寒。
他又趁我不注意,在我手心里轻轻的挠。
然后杏儿又开始尖叫,不过这发出的是猫声的尖叫,然后宝印又怒冲上前来,然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两天里,一路上,哥哥任打任踢任踹任绑也死缠缠着我不放,便是把他绑成个棕子一样丢到路边,不出一个时辰他又赶了上来。杏儿一见到他就直捂着头叫头痛,便是连宝印,都打他打得手累,念咒施法念到嘴角抽筋手发软。本有三天的路程,硬是让我们一口气两天里赶完。
天断黑时,看着城门我们俱都松了口气。这下子,到了华的宋都,那个牛皮癣一样的哥哥总不会缠上来了吧。
可还未进城门呢,便远远见到一个青衫笑得眼像弯弯的月亮的脸高肿的年轻人站在城门边叫了:“三思,三思,这里啊。为夫就知道你定会到这里来。你看看,我们虽无彩凤双飞翼,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三思,你在路上有想我么?为夫可是想你得紧。你莫有被那只狐狸精占了什么便宜吧?那个臭光头佬儿有没有趁机拉你手?……”
宝印仰天长叹:“爷爷的,这小白脸怎么就这么难缠?”
终是被哥哥缠上了车,一行人进了宋都。
宋都虽已经夜了,却是人来人往,路上行人颇多。最多见的,便是酒楼、客栈。
宝印领了我们直奔一家字号四方的客栈落了脚。
“老板,三间上房。”
好勒。小二殷勤的领了我们便走。上楼时,正遇上有人往下来,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我抬头一看,却是个身着灰色道袍,眉如剑,眼如刀,留了三缕尺来长美须的中年道士。身后,跟了两个年轻的面如冠玉的小道士。再后,则是个老尼姑。面容依稀残存了秀美,但嘴却抿得极紧,神情颇为严肃。这老尼姑身后亦跟了四个年纪十六七岁的小尼姑。高矮不一,面相亦都清秀得很,背后都背了把三尺青锋。
那老尼姑与中年道士眼神在我们几个身上一扫,像把刀似的在我与杏儿身上停了停,便收了回去。
“刚才小子失礼了,请上人莫要见怪。”
我打个拱手。
那中年道士只轻轻点个头,便神情倨傲的领了众人从我们让出的路走了过去。
“三思,你干嘛让他们?那些家伙,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杏儿的声音兀自不平。
“杏儿,出门在外,少得罪个人就多条路子。有些事,也没什么值得争的不是?”我摇摇头,也不理杏儿气愤,径直回了房。
这几个人,看来不是善与之辈,尤其是看我和杏儿那眼神。只怕要做些准备才是。
三更,我听见房上有极轻极轻的响声。然后,是揭瓦声。
杏儿的眼睁开了一条缝。
“莫急。”
我假装翻身,转身稍向着内侧轻轻把手搭上杏儿的猫背。
有人吹了香甜的烟进来。
哦,是鸡鸣五鼓还魂香。
我睡。
半晌,那人以为我中招了,轻轻的从房上跳下来。然后猫着腰走到床前。
继续睡。
这人伸出手……
房门外,突然响起细微的喀喀声。
这人住了手,顿了顿,便弓身躲到了床底。
再睡。
门被小心的打开了。
有人轻轻的闻了闻,然后抬足向我走过来。
门口突然响起呼呼的声音。
这人一个懒驴打滚,进了床底。
隔着床板,我听到下面有抽气声,然后是极细小极细小的衣物摩擦的打斗声。随着进屋声,床下的声音马上就停止了。
这,进屋来的,是很沉闷的声音。每一步,床板都轻轻的颤了颤。
在甜甜的鸡鸣五鼓还魂香里,我闻到了术的气息。
是役鬼术的气息。
“借神还神,神乎其神。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心里把咒念完,我松开手,一道黄表符电般急射进已经伸手扼住我脖子的役鬼体内。
卷六: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第二十六章 螳螂捕蝉
一阵轻烟闪过,役鬼消失不见,只有一张剪成人形的白纸心口被烧出一个大洞飘飘忽忽的落在地板上。
我不动,杏儿也不动。
床下两个人也不敢动。只很久才能听到他们悠长而轻微的呼吸。
渐渐的,门外的长廊上传来沙沙的什么拖在地头上行走的声音。
床下的人,呼吸开始有些微乱了。
这,不是术的气息。
而是精的气息。
杏儿动了动身子,像是伸懒腰般,把身子略伸长了些趴在我身上。
悉索声到了门口,然后停住了。
我听到床板下,那两人的呼吸有些絮乱了。
迷香里,夹着轻微的水湿气。
那东西先是伫足不前,半天没见声响,便慢慢的往床边挪近。
杏儿的眼霎时睁开了。
只听得两声极小的“咿?咿?”,杏儿已经张开嘴用力一吸,把那两只幻成半人形的鱼精吸入了腹内。
房间里又陷入沉默。我听着自己安稳的呼吸声,在心里判断还会有几波霄小偷袭。床下的家伙也很耐得住性子,竟然也动也不动的和我一样在等着。
梆梆梆梆。
四更了。
再没等到有什么动静出现,床下的两个人耐不住了,一边动着手,一边争先恐后的从床下滚了出来,直扑我与杏儿。
“天地两极,乾坤八卦。坤定震开,兑走坎起。阵启~!”
地板上一个我早就用朱砂画好的八卦困神阵散发出淡幽幽的像是月光一样偏又带些黑气的清光,像张网般慢慢由外往内收缩。
“剑指乾坤!”
一阵耀眼的淡黄光芒像道闪电般在房里一闪而过,我布的阵竟然从中一破两半。凛冽的剑气直逼我面上而来。
气,是刚烈硬直的正气;剑,是除妖破邪的桃木剑。想不到,这使剑的竟是先前撞上的中年道人的徒弟。
借着剑气,我看到那年轻道士的玉面被这森森剑光映得须眉具青,倒有些夜里在镜子里看自己――像鬼的味道。更何况他面上杀气极重,像是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般。
另一人则是哥哥。这丫的,腰间别了一管烟筒,看来那五鼓鸡鸣还魂香便是他吹的。双掌抬起正要扑向年轻道士。
这一眼看去的同时,我亦身形不停,一个打滚,把压在身下的被子翻了出来裹在身上。
被里子上,是我早已画好的迷神阵式。
“乾转坤倒,离升巽封。阵启~!”
躲在被后,我和杏儿看到房里一切并未改变,只是那道士和哥哥面上有些错愕,像是突然到了个奇怪的陌生的地方,四下打量周围。
虽然假道士平时作人失败,为人虚浮,不过,这招还是教得挺到位,至少我就运用得没出过什么错……
我在心里正暗自小得意,却突然听到房里突然响起一个有些飘渺的很严肃的声音。
“天眼开,神鬼识。破~!”
臂上一痛,我带着杏儿一滚,只堪堪的避开了剑气。哥哥已经掏出烟筒,揉身上前缠上了那年轻道士。
那个先前我撞上的中年道士看来并非泛泛之辈,我还是有些小觑了。
杏儿一声“喵~!”化成一道黑色闪电,消失在了房里。
房顶上,又传来了如急雨打在瓦上的声音。
我看看房顶,去了好几块瓦的空当露出有星星的天空。再看看房里,哥哥不知道用了什么,掌上竟蒙了层薄薄的青光,便是被那道士的剑砍到,也毫发无损。整个房里,现在只有我最得空,最有闲。
哥哥更是连连冷笑了,像不要命般步步紧逼那年轻道士。
“好个妖人,看小道我今夜降了你!”
被哥哥一掌击至左肩,那年轻道士蹬蹬的退了十来步,嘴里吐出一口血水,不由得瞪圆了眼,怒声喝道,脚下一顿,嘴里便念起咒来。
哥哥只是冷笑一声,也如他般脚下一顿,嘴里念起奇怪的语言。
道士面前,桃木剑突然离了手,凭空定住般,直指哥哥。
哥哥脚下,一阵灰雾涌起,间中掺杂无数的嘶声惨叫声,缭绕周身。
屋顶突然朴朴朴的震动了起来,灰尘瓦砾不住的往下掉。
然后,便听得宝印大喝一声:“贼婆娘,好不要脸,竟然扯和尚裤子!”
“你……你这个臭和尚……你……你不要脸……!”
几声黄莺般的女子怒喝同时响起,房顶上的打斗声更是剧烈。
敢情宝印那色和尚对上了和道士一伙的尼姑啊。
我正想笑,却突觉一阵冷森的剑气从门口进来直扑面上。
一个铁板桥,剑气从鼻上一分划过。不待我念咒,那剑带着剑气在空中一个转身以比闪电还快的速度又直直向我当头劈下。
我倒吸一口冷气,身子强往一边侧滚,虽偏开了要害,后背却是一阵火辣辣的痛。
“神有神道,鬼有鬼关。神鬼有鉴,借我神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顾不得背上痛越来越剧烈,我快快念完咒,一阵黑与金相掺杂的柔光亮起,覆盖我全身,正好帮我挡住直取心口的那一剑。
好险!
我嘘口气,抬手抹去额上的冷汗。要是再晚半分,我这小命怕就玩完了。还好,我在枕头上布了这个神鬼兵甲咒。
“咦?你这妖怪居然会我道家正宗的法术?”
剑,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正指着我心口便不动了。一个淡淡的年约六旬的尼姑身影缓缓由墙上出现,然后站在房中。
哥哥一声闷哼,像是被那年轻道士击中了,退后撞得窗户一声响。
“哼,就算偷学了我正道几招法术,妖也还是妖!乖乖束手就擒罢。”老尼姑面上连嘴角也未动过,一双眼冷冰冰的看着我,手一抬,那剑突然通体发出刺眼之极的光芒,晃得我不由得闭上眼。
糟了!
一闭眼我便知不好,情急之下也来不及什么法术了,只双手交叉,想挡住老尼姑这如雷一击。
“不要脸的老女人,休得伤了我娘子!”
只听到哥哥一声怒吼,预期中的被剑刺穿身体的痛并没有来临,我睁眼一看,哥哥竟然变成了两个!
两个哥哥,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说话,便连周身也围着一样浓灰的鬼雾。
房里,老尼姑的虚影已经不见了,那把差点要我小命的剑也不见了。只得那年轻道士则如临大敌般离了三尺远瞪着哥哥。
这牛皮癣,真看不出关键时候还是有些用的。
如果,
两个他不扑上来抱着我直叫:“三思,亲亲三思。都是为夫不好,为夫没有尽责保护好你,让你受伤受累,心灵还饱受惊吓。三思,原谅为夫罢,为夫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那道士显然吓得不轻,一张脸青了红,红了白,变来变去,最后只得吐出一句:“……真个……不要脸!”
门口又响起一声划破空气的呼啸声。
剑,又在半空里带出一条白色的长影,直扑我面上。
老尼姑,则带着十几个残影双掌劈向哥哥。
“老姑婆,出手莫过太狠毒啦。”
“~!”一声,宝印从破掉的房顶突然如坐宝塔般跳了下来。双掌与老尼姑对接,竟激起一股激烈气流,震得房里尘土以他二人为中心,呈圆形向外散去。
年轻道士不由得退了好几步,逼至窗口才站定身子。
哥哥抱紧了我倒在床上,嘴里乱叫:“亲亲,小心,为夫保护你。”
我趁着身上的神鬼兵甲咒还未消退,用力打向他的头。
哥哥总算闭了嘴,软软的倒在一边。
不知杏儿应付那个中年道士是不是落了下手?要不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心里的担忧一闪而过,在我正要起身去帮宝印时,眼角突然看到床的一角有一只小小的,小小的黑老鼠。
这只老鼠,正直直的看着我,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床上的。
它的眼睛,很红。
很恐怖。
我往后一退,突然身上被人抓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定睛一看,哥哥竟然睁开眼,看着我轻轻的在笑。
“三思亲亲,这里这么危险,还是快快跟为夫离开这里罢。”
不待我反应过来,眼前一片漆黑,远远的,像是听到宝印一声大喝:“小白脸,你爷爷的给俺回来~!”
第二十七章 黄雀在后
等我一阵头晕眼,头昏脑胀后,身子突然有了厚重的踏实的感觉。
极浓的,草,叶香从鼻子从毛孔里钻进体内。我判断自己掉进了某个大园。不远,隐隐便是房屋的飞檐走壁,且隔了树林走廊,可见得隐约的风灯在夜里闪烁。
“三思亲亲,来来来,是不是被为夫送的这一园子给迷往了,被为夫感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嗯?你不用在心里感谢为夫了,给为夫一个香吻为夫便心满意足啦。”
哥哥在背后死命抱着我,脸用力凑上来想亲我。我一个后肘,用力撞得他哎呀呀直叫唤的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这是哪里?”
哥哥不答,只一脸可怜的模样看着我。然后像闻到鱼腥的猫一样,站起来点我穴道给我止了血,拉着我便走。
“三思,我们都是夫妻啦,你要相信为夫定不会害你罢。”手上力道之大,容不得我拒绝。只是这般拖着我走,直扯得我臂上背上伤痛得厉害。冷汗又止不住的冒出来。“哪,咱们两个第一这么有时间相,不如好好赏赏这不要银两的园子。来来来,为夫给你带路。”
这丫的,敢情想要拖时间?可是,在别人家的后院里这么走着,能有心情赏园吗?
七拐八拐的蹑手蹑脚跟着他来回打倒的停停走走了好长段路,终于翻出了一个高高的围墙,这才看到我们所地方。
竟就在客栈后门的小巷口。
客栈里已经有人起身了,有人在谈什么“有鬼,闹狐仙,还有什么天师捉妖”之类的。
哥哥回头冲我一笑抛个媚眼,道:“三思,你看为夫多贴心,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现在就带着你回去,顺便,”说着,眼睛往我手上的伤口瞟,嘴里不停道:“为夫好好给你上个药。你受了这般的伤,真是让为夫的心都痛得要碎掉了。”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还他一个白眼。
上药?估计会是鸡鸣五鼓还魂香罢。而且血已经粘住背了,呆会脱衣只怕有一番好痛让自己受。
突然想起宝印,若哥哥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面前,不知那莽和尚是不是会把他揍得满地找牙去?
胡思乱想着,竟没发现哥哥停下了脚步。
有点狐疑的抬起头。
“哼,小白脸,快把三思大人交出来~!我就饶你不死,做牛做马,做饭洗衣,鞍前马后的侍候本大爷。”
声音是个五六岁的天真童子的声音,可说话却是老气横秋,像个目中无人的公子哥儿。
上前一步,与哥哥并作一排,我看向四周。
门口以及巷子左右都无人。
“喂,臭小子,听到了没有?快把三思大人交出来~!”
那个童声不耐烦,变得尖锐起来。
哥哥的侧脸臭得像个茅坑里的石头般,难看得紧。我顺了声音看去,这才看到那发出声音的家伙。
一只黑色的小老鼠。眼睛很红。趴在门槛上,直直的看着哥哥。
我敢肯定,这只是我在床上的角落里看到的那只黑色小老鼠。
哥哥抬脚便想用力踢去,那老鼠突然发出一声刺痛耳膜的尖叫,吓得哥哥一个激凌,把腿收了回去。
那老鼠像个人一样直起身子,五分高的身子,肥胖的身材,竟劈开腿,一只肥手撑着腰,一只肥手抬高了近九十多度,指着哥哥的鼻子骂道:“你个丫丫的,敢踩本大爷?你知道本大爷是谁不?哼,本大爷就是人见人爱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打遍天下无敌手江湖第一人称,哦不,是妖称玉面锦鼠、万妖之尊、女妖最爱的世间仅有的漆漆黑大爷是也。”
沉默……
还是沉默……
蓦的,我和哥哥不约而同的大声笑了起来――这只老鼠精真不是一般的逗。什么狗屁玉面锦鼠?分明就是一团炭精,名字更恶,居然叫漆漆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再笑,再笑,你们再笑,大爷我就生气啦。”这名唤漆漆黑的老鼠精居然还跺了跺脚,可惜脸太黑,根本看不出是不是变红了。
我和哥哥继续捂着肚子笑。
漆漆黑气得眼更红,开始泛着点点光芒。
“大爷我让你们笑,让你们笑!”随着它一跺脚,我看到几只老鼠从墙角里探出头来。
然后,在我刚觉不妙时,更多的老鼠从杂草里、破墙洞里,水沟里、门槛里钻了出来。
几十只老鼠并不可怕,对于我来说,我有法术护身,对于哥哥来说,他有功夫在身,而且懂得赶尸那个族的法术。
可如果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灰的黑的麻的黄的老鼠像潮水一样不怕死的踩着其他老鼠的尸体向你蜂拥而来,那个场面还是会让人心里很惊恐的。
哥哥的脸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更硬更臭,抓了我的手,大声一喝,手上用力便把我托向客栈的墙头
“三思,你先走!”
“你……”一句话未说完,我尚在半空,身上便止不住打起了冷颤。
一团黑烟像是凭空出现般,慢慢扩散开,然后,爹出现在我面前。
“三思,爹找到你啦。”爹欢喜的一笑,把我抱紧了。
脚下,漆漆黑已经领了所有的老鼠趴在了地上。
“尊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让你找三思,不是让你带了这些恶心的东西吓三思。”爹的声音有些不悦,越过肩,我看到地上的墙上的百来只老鼠一片片变成灰白,然后化成尘埃消散在空气里。
哥哥面色惨白,已经退到了墙上紧紧靠着。
漆漆黑吱吱的惨叫着,在地上打着滚,周围的老鼠都离得远远的不敢近去,仍在地上趴着,像被扔上岸的鱼般抖得厉害,空气里夹杂了一股子屎尿骚臭。
“算了,看在你找到三思的份上,这便饶了你。若有下,哼。”
我听到漆漆黑的牙齿都在打架,但终于不再打滚了,只趴在地上不停磕头:“谢尊上不杀之恩,谢尊上不杀之恩……”
“三思,才离开爹一会儿,你便受伤了?是谁伤的你?”不理漆漆黑像只哈巴狗似的马上指挥老鼠军团如潮退水,爹把我松开一点距离,上下打量我身上。前后都打量了,脸上越来越难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的拧住了,随着爹脸色越黑,就紧得越厉害,简直到了自己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地步。
“贱人!那个贱人!我定饶不了她!所有伤害三思的家伙,我都绝不放过!”
爹的手都抖了起来。眼睛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坏了!爹要发火了。
若是从前的爹,不过是厉声责骂几句,然后罚抄师经,可现在的爹是魔,只会用最原始的手段发泄。
我心里暗道不好,眼睛赶紧往哥哥身上瞟去,想打信号叫他快跑,却见哥哥已经很没骨气的歪倒在墙角,竟是晕了。
墙,已经开始发出卡卡的破裂声。
周围全是人与房,且在宋都,绝不能让爹在这种地方爆发怒气~!
我急得顾不了许多了,一把抱住爹:“爹,莫发火,三思这伤还没止住痛呢。”
老天保佑,师父保佑,师父的师父保佑,道爷爷保佑,我能转移爹的注意力。
第二十八章 是我非我
“三思,痛不痛?爹不在,让你受苦了。”
还好老天爷,师父,师父的师父,道爷爷听到了我生平难得的祈祷,我爹一听我的话,脸色马上换成了担忧,手上把我很轻但不容拒绝的带入他怀里,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抚着我臂上、背上的伤口。
伤,不痛了,有股暖暖的气流从伤口钻入体内。伤口有些麻痒,不消一会儿便消失了。
墙,没有卡卡作响了。气流也开始有所流动了。
爹,现在的爹就像个心疼自己孩子受伤的正常父亲一样,没有半分让人害怕绝望的气势。
不发脾气的爹,好像也没那么骇人……
不过……
贱人。
爹当时好像在骂贱人。
爹认识的女人又不多,只怕是在说杏儿。难道说他怀疑是杏儿把我拐了出来的?
死惨惨,杏儿被我连累了。
“爹,我们走,我不要在这里。”
我心里偷偷抹了把冷汗,绞尽脑汁想把爹骗到远些的地方去。
“三思,不痛了,不痛了,爹马上就带你去好好治养。”
爹的话真像及时雨一样,我急急点头:“好,爹,三思和你走。”
走得越远越好。
爹紧了紧手,口气小心翼翼:“三思,捉好爹。”然后对着谦卑的半躬了身子的漆漆黑道:“你在前头带路,去御医馆。”
所谓的御医馆,应该是在皇宫大内里头的吧?那些无聊的泡沫剧里都这样说的。要不,怎么那些个皇帝妃子一犯个头痛心疾了,那些老巍巍的老头儿来得那么快?皇宫大内哎,光那些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个个美如仙怕被人给拐了,该得多少人保护得严严实实?居然带我上皇宫?
我无言,对现在的爹倒有些佩服起来。
宋人爱华服美饰,便连这御医馆也不例外,竟被各种夜明珠、雕红木桌、镶金置药柜等装饰得像座华丽的殿堂般让我眼前大大一,以为进错了地方。可门上那块龙飞凤舞的“医”字烫金匾额告诉我这里切实的是御医馆。
爹不松手,半揽着我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馆里有几个蓝衫老者正在分药材,记什么东西。便是从他们面前过,他们也像没看到般。
千年的人参,上好的灵芝,珍稀的紫云苏,还有什么写着“黑玉续筋丸”“九转还魂绛草丹”之类的小玉瓶都被爹眼眨也不眨的收入袖里。
这个,我好像还没到得用上还魂丹的地步……
若这么下去,只怕不消片刻这医馆里的药都会被爹拿空了,然后灌我吃下去罢?
打个冷颤,我死命拉了爹的手道:“爹,太多了,太多了,用不了这么多。我这只不过皮肉伤,用些金创药便行啦。”
好说歹说,爹才住了手,只小心的拉了我,在漆漆黑的带领下,也不离了皇宫而去,竟是在后宫一极偏僻的没有人烟的破烂小院里住下了。
杏儿不知怎样了?赢过那中年道士没有?是不是与宝印找到哥哥了?知道爹来了,就快逃得远远的去罢。
在院子四周布下了阵术,爹不过轻轻挥了挥衣袖,破烂且布满了灰尘的小院便焕然一新。
一坐好,身上的衣,便被爹小心的撕开了,背上与手上的伤口已经与衣粘在了一块。血已经变成了黑色。可手上的伤却已经消失不见了,光溜溜的,像是受伤,不过是我出现的幻觉。背上,我估计也已经被爹用气治好了。
爹呆呆的看着衣上干涸的血,突然就抱住了我。
“三思,爹的三思,是爹没好生保护你,让你这般受苦。三思,三思……都是爹的错,爹不该离开你,三思,爹不好,都是爹的错……”
“……”我几乎感觉到空气被从肺叶里全挤出来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爹……我……已经没事了……”
这个像个孩子一样脆弱的,说话把心要撕碎了般悲伤的男人真的是入了魔的爹?我突然有些不愿相信。
曾经对我……的爹,曾经可怕的爹,难道是不存在的?
爹粗糙有力的手,像是要烧溶我的体温……
这个人不是我爹,他不是!
“三思,你莫恨我,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杏儿的话突然出现在心里,借着她的眼看到的那一幕幕,就像梦一般,以为消失了,却又突然浮现出来。
爹,这样的爹,都只是为了你……
不是的,他不是你爹,快推开他,离他远远的……
是的,他是你爹,是伍三思的爹……
两种声音在心里交战,我该怎么办?
我犹豫,这个男人对我来说,陌生,恐惧,害怕,有些不敢面对,但我还是犹豫的想伸出去手,然后缩了回来,再犹豫,再伸出手……
别怕,你是青古,你是伍三思。
这个男人是爹。
手总算是没有收回来,很轻的很轻的想要回抱他。
爹突然推开我,狠狠的在自己手臂上拉出一道森森见骨的口子。皮肉都翻卷起来,血,是黑的。那狰狞的伤口就像只怪兽张大的血盆大口般。
我的手,在半空悬住了。
我呆呆的看着爹的伤,早就忘了把手放下。
黑色的血,像是熔岩一样迅速沾满了爹的半边身子,然后是床,然后是地上,然后凝固成一屋透明的闪烁着点点荧光的水晶一样的物质。
爹,这是做什么?
这是做什么?
“爹,你……这是做什么?”
我终于听到自己发出了声音。
爹没有皱眉,没有哼一声,好像那伤口不在那身上而在别人身上一样,只是看着我,动也不动的,眼里的黑像悲伤的旋涡要把我吸进去。
“三思,爹没有保护好你,不知道你受伤的痛,只有自己受了你这样的伤,才会晓得你有多痛,你受了多大的苦。”爹的手,不知何时在我脸上轻轻的来回摸着,让我突然有种回到十年前的错觉。那时候,爹也这样偶尔很慈祥的笑着,摸着我的头说:三思,不愧是我儿子。
只是因为我受伤,你便要感受我受伤时的痛,不惜自己弄伤自己么?这样的爹,是爹,也不是爹。
你到底是谁?
我的心里已经一团糟,几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情绪在滋长。
难道,这就是假道士对我说的:感情?
可是,师父,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指点我,这些是什么感情?
师父,三思不知道怎么办了?
三思该怎么办?
三思……好怕。
等我发觉时,我已经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手。
我在做什么?
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惊恐万分,却发觉自己的行动根本不受自己支配。
这是怎么回事?
“爹……”
我听到自己的嘴里,用奇怪的扯得心痛的口气叫着这个男人。
爹看着我,看着我,然后摩梭着我的脸,轻轻的叫我:“三思,我的三思……我的三思……”
然后,嘴上,传来很温暖很温暖的感觉。
第二十九章 道非常道
是什么正在轻轻的咬我的嘴?
是什么钻入我嘴里舔我的牙齿?缠住我的舌?
是什么在轻轻的抚摸我的身体?褪去我的衣裤?
是什么?
是什么?
是什么让我动也动不了????
假道士是怎么说的?
说的是什么?
是什么?
为什么想不起来?
为什么?
快想啊快想啊――
心定明镜自然净,世间诸法幻亦真。
闭五识,开真眼。心中无所思,真身识万象……
……可是为什么?我会想起杏儿幻成的那个半美女?想起爹把我压在身下的情形?
为什么进入不了瞑想?不能做到心似古井不波?
我的道呢?我是道士,我是学道求道的青古,伍三思~!
可现在我在做什么?
我无比的痛恨自己,为什么记忆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好得要命。也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反抗的力气?
爹的手,就像一团火,所过之我的身体就像被点燃了般,热得不行,热得我只能喘气。
房里,只能听到我和爹的粗重的喘息声,脑袋里奇怪得很,一半是清明,一半却很热。我到底怎么了?
爹,我们不能这样!
爹,好热,我想要更多……
爹,我们是父子,我们不能这样!这样是不行的!爹,你住手,快住手!
爹,你的手再快些,爹,我想要,要更多……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支离破碎,只会重复的无力的叫着:“爹,不要……我不要……”
我明明不想这样,为什么身体却根本不听自己指挥?贪婪的,从内心的感到空虚,想要什么来填补?
眼前一片朦胧,我的眼里,爹抬起了身,放开了手。
“三思,三思,莫怕,爹马上就让你舒服。”
我尚不及答话,爹已经伏下了身子。
涨得发痛的下身被极软的,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我的心一阵猛缩。心底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与渴望,这是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这是什么?
师父,我好怕。我怕这样的自己,我怕这样的从没有过的感觉。师父,救救三思……
爹,放了我吧。爹,我不要……
滑滑的软软的东西用力的吸舔着下身,有什么正从全身向下身最尖端流去。我努力忍着,连话也再说不出,只能咬紧了嘴巴又急又快的喘气,手,用力捏成拳,要把骨头都捏碎了的忍耐。血,流得越来越快,像咆哮奔腾的大河,像流动跳跃的岩浆。
突然,爹用力一咬顶尖,再闪电般一吸,那让我魂魄都战的奇怪的麻痒从心底像洪水般涌出,占据了身体所有地方,甚至血液。再也看不见眼前的景像,我听到自己“啊”的一声尖叫,然后有什么从下身最尖端释放了出去,身体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一种疲累却又浑身像是泡在温暖的水里的舒服惬意。
“三思,舒服么?”我看着撑着身子在我上方的爹,连回句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勉强的转过头去。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爹!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爹的手轻轻的扣住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他的眼里,有我看不懂的奇怪的情绪,有渴望,有其他的什么。这让我分明的想起那夜里,他的眼神。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个男人不是爹。
“三思,爹好想你。这几天里,爹时时刻刻想你想得骨头都痛了。”爹轻轻的说着奇怪的话,然后低下头,用力的吻着我,身子也重重的压了下来。火烫火烫的铁棍一样的阳物顶在我小腹上极不舒服。
痛!
从未想到过的地方突然被像手指的东西用力戳了进来。
我想起了那夜的恐惧。
怎么会?
那夜的恶梦又要再度上演?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又要卷土重来?
爹,我不要~!
像是听到我心里的呼喊,爹的手指退了出去。
我松了口气,全身也放松下来。然后不待我回过神,那手指带着冰凉的粘粘滑滑的感觉再闯入我体内。
“爹,快住手!”
我推打着爹,想扭动着离开那只手指,爹却突然喘得很急,用力的抓住了我两只手, 举在了头顶。
痛。虽然有了那粘粘滑滑的东西,没有之前那么的痛,可那夜那分明的刻入骨髓的巨痛与恐怖还是让我彻底失去了冷静。
我不要,我不要那夜再重来!
不要,我绝不要!
爹吻着我的脸,吻得又急又乱,然后手指离开了我体内。我的身体被他有力的托了起来,然后有柔软的衣物被褥被叠在了腰下。手被爹扯了些床幔捆了起来。
好可怕!
我不要!我不要!真的不要!
“三思,放松些,只要一下,爹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爹的眼神越来越,黑得不见底的瞳仁像是燃烧起了一簇黑色的雄雄火焰。
痛。腿被有力的分开,被爹牢牢的放置在身体两侧。
只一眼,我却看得清清楚楚。爹下身那高高昂起,有些颤抖的像婴儿手臂般粗壮的阳物正正对着自己像只怪兽般呲牙咧嘴。
好可怕!
好可怕!
爹要把自己撕得粉碎么?
我记起那夜的痛,那夜这怪兽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的奔驰,恣意的释放,那种恐惧,从骨子的不停冒出来。
我怕得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尽量的后退着,想离爹远远的。
爹的手却紧紧的扣住了自己腰身,感觉到像烧得通红的铁棍一样的阳物正抵在自己的那个地方。
然后像咬破了一枚莲子般,痛在身体,心里,嘴里漫延开来。
从来都紧密的地方,被强硬的撑开了。
“三思,放松些,让爹到最里面去。三思,爹要和你在一起。爹要到你身体里面的最去。”
爹低下头轻轻的吻着我的眼角,嘴唇,一只手摸上了我的下身。
随着下身的温度越来越高,我又忍不住有些喘急。
突然,感觉下体爹的阳物像把利剑一般用快得不及反应的速度直顶到自己身体的最。
五脏六腑都被这一顶,都顶到了嘴边,要顶出了身体外去。
痛得说不出来,我除了流泪,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像条离了水的鱼,只能喘气,不停的喘气。
恶梦一样的夜,为什么又会到我身上来?
爹,我不要……
听不到我的软弱,爹开始慢慢退出,又重重顶入。每一都像顶在我的心上,每一都比前一更快更无阻力。
痛,很痛,但我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这个男人在自己体内像脱缰的野马,恣意驰骋。
“三思,你好紧,爹好像要和你化在一起般。”
手,被爹搭上了他的肩,却抓不住,只能徒劳的滑下来。
“三思,我的三思……”
下身被爹用力的上下握住滑动,慢慢变热。
“三思,爹和你是一体的,我们是一体的……”
身体慢慢从内里有些酥软。
师父,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是不是,这就是你说过的,要拿起?
爹,你到底是不是我爹?是不是伍文武?
室里,我听到的,是爹在我体内进出所发出的滋滋声,偶尔夹着着爹奇怪的让我不能理解的话语;空气里,是我不熟悉的奇怪的气味;鼻息,是粗重的野兽般的喘息。
过了有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体内又有了种想要释放的冲动。我徒劳的扭动着身体,在自己又感受到那陌生的疲惫却又像泡在温水里的惬意的同时,亦感受到埋在身体里的,爹粗大的器具也释放出一股温暖的热流,流进身体。
我想,我的道,已经扭曲了。
早已扭曲了,只是我现在才肯承认而已。
已经累得没有一点力气,连手指也抬不起半分,爹才终于退出了我体内,把我抱在怀里,轻柔的给我擦汗。
“三思,累了么?要不要泡泡身子?”
我连嘴都动不了了,只能勉强的把头靠在爹手弯,闭上眼想睡。
朦朦胧胧里,身体被抱了起来,被披上了什么柔滑的丝绸,然后被很温暖的水包围住。
好想睡,好想就这样睡着了,再起不来……
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谁?你是谁?”
是个女子,圆润清脆的声音,像是珠子掉在玉盘上。
身上,感觉抱着自己的手把自己紧紧贴在胸前。
然后,又听到那女子一声惊喜且带了哽咽。
“是你么?伍郎?伍郎……我……我……我终于再见到你啦……”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过后,半晌,我依稀听到爹在说:“青青?”
声音里,有些疑惑。
第三十章 一无所知
等我睁眼醒来,只看到漆漆黑手叉着腰神气十足的指挥着一大票老鼠运东西。
我定睛一看,是个描金漆八宝锦盒。几十只老鼠在下面用力顶着,其余的老鼠则互相咬了尾巴拖着一点一点的往桌前挪。
场面还不是一般的宏大。
再往桌上仔细看,已经堆放了好些整齐叠好的各色上好的锦衣,旁边放了个小锦盒。
吃力的动了动头,房,还是爹带我来的那个房,已经换了老红的红木新家俱,摆了张四页的翡翠玉屏,上面用锦线绣了团簇艳丽极是生动逼真的开富贵。房里,没有爹的身影。
我想起身,可才动一下手,便痛得有汗像从头上身上薄薄的冒出来。
漆漆黑倒是耳尖,听到我有动静,马上就把头别过来,喜道:“三思大人醒啦,饿不饿?小的这就给您备餐。”
不由我分说,五六十只老鼠已经迅速的整齐的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般窜上了我的床。
在百来只老鼠的努力下,我备感艰辛的喝完了一小碗银耳肉末粥。漆漆黑身边的一只个头比它小了一圈的灰老鼠用比我鼻头大不了多少的绣着草的丝巾给我了近半柱香的时间抹净了嘴。
“三思大人,您现在身子不适,尊上交待了,要小的看着您在床上好生休息,不如小的叫人给您表演歌舞解解乏?”
漆漆黑热情得豆大的眼像是两簇燃烧的火焰般,胡子也因为说话的激动而一抖一抖的,然后不容我发话,便像肥皂剧里的太监一样扯开了童稚的嗓门大叫:“小的们,给三思大人上歌舞!”
一屋子老鼠马上像炸开了锅似的,四窜着搬凳搭台拿着乐器就位,约是要表演的老鼠则都窝在用块小布拦住的后台用不知哪弄来的胭脂水粉描眉涂嘴,胡乱的往身上套小得不能再小的戏服。另外几只老鼠则马上给漆漆黑和它身边的灰老鼠端来了一张约我半个手掌大小的卧榻,灰老鼠一脸娇羞的抱着漆漆黑的胳膊,两家伙甜蜜蜜的坐在桌上的戏台前开始看表演。
台上,有老鼠表演嫁女,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台下,我心里一片凄然。
脑子里想起爹,想起爹对我做的那种事情。
真脏。
可是却是无法抵抗的愉悦与痛楚。这到底是什么?更可悲的是,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一点也不由自己指挥?
这就是拿起?
明明是脱离自己掌控的,可怕的从未有过的世俗,怎就是拿起了?怎么办?我的道怎么办?我跟爹,怎么办?
像是一团缠绕不清的麻,我越想越乱越想越有种要把自己撕成两半的得不到答案的焦燥。
心里不由苦笑:我活了几十年,修道了几十年,就是连死,也未有过心动波澜,可眼下,自己却做不到心平气和了。
这便是劫罢。正如妖、精修道需面对天劫般。我的劫,也来了。两眼虽然是睁着的,可看不到前方有什么,一片雾茫茫。
算了,莫再想,眼下,解清自己和爹的关系才是正事。
便是对自己说了一遍一遍的莫再想,我的心里,仍是放不下,总是不自觉的便在想。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才惊觉房里已经没有了吵闹的唱戏声,抬眼一望,漆漆黑一票老鼠都没了影,爹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退了外衣往床前走来。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里稍稍退了退。
真奇怪,眼前的爹,之前让人从心底感到害怕绝望的气势好像小了许多,让我不再那么从心里恐惧发抖。像有些回复成了平凡的人时的爹的样子。
难道说,是魔性退却了些?
“喂,假道士,那成了魔,还有机会再变回人么?”我记得当时受业时这么问过假道士。
假道士则是一脸无奈的翻白眼,道:“入了魔,还有机会唤回一线良知,若他心中还有什么牵挂的话。可是成了魔,就不行了。就算强行唤回,也只能魂飞魄散,从此消失于世间,乃至虚空中。”
也许,爹并未成魔?而只是入魔?
可是,爹为什么还是那么年轻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回复从前的迹象?
容不得我再想,爹已经坐在床沿,伸手摸我的脸。
“三思,好些了么?”
淡淡的口气,让我错生出回到从前生病时的感觉。
“好些了。”一出声,我便让自己嘶哑的嗓子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爹低下腰身,密密实实的亲我的脸。
我受不了这样的奇怪的接触,把脸别过去。爹不死心,追了过来,硬是撬开我的嘴缠着我的舌头吸得我眼前发黑才放开我。
我感觉我的脸上像有雄雄大火在烧一样的热。整个脸,整个头,然后漫延到整个身子。
爹的眼出奇的黑,出奇的温柔,看着我微笑,然后伸手把我扶起靠在他怀里。
我下意识的想拒绝,可惜身上没力道,只能任他摆布。
“三思,我的三思,你怎生就这般可爱?为什么你不记得与爹的从前了?为什么要忘了爹?”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算了,只要你现在在爹身边,爹就心满意足了。”
我这才突然惊觉,自己原来是假装失忆骗得爹失去警戒心才逃离的。眼下,可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脱得身去?
还有杏儿,对应那中年道士,究竟如何了?若是知道爹找到我了,不知会不会吓得跑得远远的?
还有哥哥,晕在巷子里,早就会被人发现罢?
还有宝印,不知和那老尼姑对阵是赢是输?只可惜,被我与杏儿两个妖精给连累了,得罪了正道门派不说,若让师门知道,必有番好罚。
“三思,在想什么?”
脸突然被抬了起来,看着爹。
不能,不能让爹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下意识的错开眼,爹又低下头来亲我,胸前突然一热,却是爹的手也从襟口伸了进来。
“不,爹,不要!”
我急急去推爹的手,可是爹却笑着把我搂得更紧,又开始咬我的嘴。
情急之下,我脑子里突然一道光闪过。
“爹,那个女人是谁?”
所有动作都停下了。
爹慢慢的抬起头,离开我至上方三分远。
半晌,才皱着眉道:“不过是个故人罢。”
真是这样么?
我的眼看向房里。
那些华服锦衣,那些新贵家俱,那个开富贵白玉屏风。
这个故人,还不是一般的大方。
尤其在这宫后院里,能出手这么大方。
难道,她与爹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
也许,我要离开,得从她身上想办法了。
不过,爹好像只叫过她:青青。
除了听到过她的声音,我却并未见过她的长相。要在这似海的后宫里找到她,困难不小。不过,既然会叫爹“伍郎”,想必,不久她便会找上门来罢?
爹突然把我抱紧了些,有些紧张的问我道:“三思,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以为爹和她有什么?”
我摇头,心里却突然清晰的想起那女子激动、惊讶、欢喜的哽咽声:“是你么?伍郎?伍郎……我……我……我终于再见到你啦……”
我有些惊慌的发现,自己,竟然对爹的过去一无所知。
十九年里,一无所知。
第三十一章 不过故人
爹与我,关系变得很奇怪。
他硬是在我身体好些时不顾我意愿抱我,不顾我意愿给我灌喝玉琼参汤,更像变了个人似的喜欢时不时便拉着我的手亲我,极少让我有机会看到院门外的景物。可有的时候,爹也会拉着我的手与我用上隐身术去御园看,或是在院子里下下棋,对练拳脚。然而,这天夜里,爹却趁我睡着时离开。
估计是走过一让爹的警戒心大大提高了些,即使他离开了,也有漆漆黑领了一大帮鼠子鼠孙的在房梁在桌上在地上在门槛上布满了整个房间的紧紧看住我,让我找不出半点空隙溜出去。
怎么办?
我不敢睁开眼,只用心眼探查了四周。心里有些焦急,偷偷的盘算着日子:被爹带到这里来已经十日足了。可自己除了没办法外,竟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自己的心,开始像脱了缰的野马,越来越做不到古井无波,现在,竟是开始连瞑想,都要近两柱香的时间才能进入得了。这样下去,我的道行,我这几十年的辛苦,便都要付诸东流。
我是伍三思不错,但我是个道士!
我要求道!
不要急,不要急,冷静下来,慢慢想。
爹偷偷不出声离开,想必是见那女子去了。他不急着带我走,可见必是有什么事重要到让他现在还不想走。虽然现在找不到机会,不过只要还在这里,就必然有机会的罢。
假道士似乎说过:一个人,一个妖,一个神或是一个魔,应该不管再怎么精明再怎么无敌,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点小小的小小的空隙。只要看到这个空隙,你就掌握了先机。然后你要做的是冷静,冷静才能做出最好最有力的对应判断。
我在心里无比感激假道士当时的故作正经,至少,这话现在能大大的帮上我的忙。
“苍天在上,地府在下,鬼神有灵,听我遣命。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心眼仔细再看看房里的老鼠,漆漆黑虽然盯着我好一阵,可那灰老鼠总是在他身边甜言蜜语的轻声说着我听不懂的“吱吱吱”。世人不是说好汉难过美人关么?我倾注了心神看了漆漆黑近半柱香的时间,总算看到漆漆黑假装一本正经的小眼开始有些飘飘然,眼神散涣了起来。然后,一只肥手捂着嘴假咳了两声,开始挺起胸,一只肥手半搂住灰老鼠的腰。
……那圆木一样的比较长的地方应该是腰了……
我想,假道士说的一点点的一点点的空隙就是指现在罢。
心里屏气凝神,在心里默念起借身术。
房里的老鼠都不约而同的呆了呆,然后,一只很小的不起眼的灰老鼠转过身消失在房间的角落里。
我的眼前突然变得很矮很低,眼前是飞速闪过的墙,再穿过像树一样高像麦田一样密的草丛,接着看到的是一双双比自己大了好几倍的白底黑面的软靴,然后是跳起来和我打招呼的锦鲤。
“青青?”
“哪个青青?”
“这可是后宫内院哩,光是名字带青的就有好百来个哩,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就是,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居然还有鲤鱼故做姿态的点点头。
一尾个头比较大的,听声音是雄性的道:“你一只小鼠儿找人做么子?”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脚,明明是个人,却因为借身术现在成了只老鼠。它自是识我真身不得,也正因此,我才能听得懂它们说话。
“我要找个很有钱的,嗯,长相不知道,不过声音像玉珠落盘一样好听的女人。”我一张口这才发觉自己对她所知太少,想了想,把声音压低了,四下小心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只有一条地龙正探出个头像是很感兴趣的在光明正大偷听。
“算了,我问别的。你们知道一个魔气极重的人去哪了没有?”
“我要他去的很确切的地方。”
鲤鱼们被我这一句话吓得全都朴愣愣的躲进了水里。地龙也缩回了土中。半晌,几个脑袋才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探出水面,四下看了又看,这才悄悄游近塘边。
一条金红的鲤鱼挥了挥鳍,叫我近去。
我努力挥动着两只小得不能再小的鼠手,用力抓着塘边的水草,用力靠近它。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我们是低下族类,莫乱惹事生非啊。”那鲤鱼一脸沉重的告诫我。“小孩子没事,不要乱问事。知道不?”
我哭笑不得。
“鲤鱼大哥,求求你,给个明示,我这番,可是非知道不可。大哥若不肯说,我便再去问他人罢。这诺大个后院,必会有个知道的。”
我转身欲爬上岸去,那鲤鱼在后面一声长叹:“你这小毛鼠,算啦,你非得去,我也由得你,后面便看你造化如何。”
“你要找的那人,往东边清妃娘娘住的华和宫那里去了。你直往东,路过万锦宫,和重宫便到啦。”
我在岸上道了谢,在那鲤鱼再三叮嘱“万事小心,切莫乱来,该跑就跑,可要专捡了破烂难走的偏道儿去”的谆谆声中辨明方向直奔而去。
万锦宫、重宫,这里应该是华和宫了。
我抬头看看夜色里却于我清晰得很的门匾,心里寻思着:希望自己没有晚来罢。轻身避过了禁卫的视线,从个小破老鼠洞溜了进去。
挂了宫灯的正殿里有两个宫女软软的倒靠在桌前睡着,估计是爹用了边迷魂术。右侧的内殿里,传出极轻的说话声。
我很小心的挪动着身体向内殿门边靠近。
约还有四五尺远,却已经能大概听清殿内人的说话声了。我四下看了看,慢慢挪到一个翡翠紫玉葡萄架子下把身子伏好,躲在一根架脚后。
“伍郎,你的心里……就再无半点情义了么?当初……当初……我们那般相好……你……就这般狠心?”
室内,是女子的轻泣声,间杂了哽咽。
然后,有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响起,似是在拍着她的背。“母妃,您莫哭,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我爹。”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突然响彻整个静得听到心跳的内殿与外殿,我被吓得差点忍不住跳了起来。
爹居然有孩子?
爹的孩子?怎可能?
爹一直没出声,我都不敢肯定他究竟是不是在里面。
那年轻人极是愤恨极是委屈的道:“母妃,你打罢,你便是打死我,我也没有这样的……这样的……”
“没有这样的爹是不是?”
这句话,是爹的声音。
那年轻人不说话了。爹继续道:“青青,当年,我为了你,没有悔过。现在,我们桥是桥,路归路。我们之间已经是过去了。”
“伍郎,你……竟然这么绝情绝义么?你看看,你看看!这是我们的儿子,是我与你的儿子!”那个叫青青的,很是激动,像是站起身来扯得年轻人一声闷哼的痛冲爹大声叫了起来。“这二十年里,虽然被嫁到这永无天日的宋国皇宫里来,可我一直都在心里想着你,想着我们的过去,想着如何把我们的孩子拉扯成人,想着我们终究有一天,会再见!我一直想着……一直想着……”
终于控制不了的,青青痛哭了起来。那哭声里,像是突然被人瞎了双眼再看不到任何东西般的绝望。
“……我一直想着……若有天我们再见,想着……我们一家三口团圆……若不是这样想着,我……我……又如何等到今日?”
爹长叹了一声,我听到他的手有节奏的敲打桌面的声音。
“青青,你说,他是我儿子?”
“是!”
“我不是!我没有这样的爹!”
然后又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我听到衣物的摩擦声,然后爹道:“青青,我们已经是过去了。他也不是我儿子,只是宋国的皇子。我的儿子,只有三思。只有三思。”
“你――!”
“今晚我不过是想与你说清楚这才来见你一面,今后,你就好生享受这荣华富贵,忘了过去,老老实实的当你的宋国宠妃。”
听这话,绝情,无情,可容不得我细想,我的大脑已经先反应过来,爹应该是准备走人了。我得在他回去之前先他一步才行。
转身,小心翼翼的挪到正殿,确定离爹没什么危险的距离了,我撒腿便用尽全力跑起来。
第三十二章 因缘际会
奔得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的快,总算是回到了房里。我的三魂七魄甫一进身体,一团黑雾就在房正中凭空出现了。
要怎么面对爹?
我不知道,只能假装翻个身,把身子侧向里间。
感觉床沉了沉,然后一团温暖的气息贴近了自己。爹从后把我搂着,头窝到我肩头,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噫?”
搂着我腰的手松开了,贴着背的暖和随着床板的震动离开了。
“漆漆黑,出来。”
没灯的房间里突然极冷,我的手抓着被子,拼命忍着不让自己身上抖动。只听到漆漆黑吱吱叫着,说话抖得极厉害:“尊……尊……尊尊……尊……上……有……有何……何吩……咐……?”
“我出去后你可曾看好了?三思睡得好不好?有没起身如厕之类的?”
爹的声音很平板,可是听得我心里止不住往下沉。
难道,爹发现什么了?
怎么办?
要不要出声自己老实招了?
“没……没……没……没……没……有!”漆漆黑结巴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小……小……的……按您……您的……吩咐……一直……一……一直……看着……三……三……思大……人,他……连……身……子……都没……翻……翻过……”
怎么办?
怎么办?爹一定是发现我偷偷出去了……
是不是自己老实交待?
不行!
若是爹知道我偷听,不知会怎样?他现在不是爹,是成了魔的爹!性情已经不是人,而是魔。
可是,说不定爹还不知道我偷听呢?若是说了,岂不是送上门的菜,任他捏了?
正在心里思想乱杂焦急,突然头上一热,爹的一只手已经搭在我额头上不动。
我吓得不敢动,爹的手又放开来。
“漆漆黑,没你的事了,下去罢。”爹喝退了漆漆黑,转回床上仍是自后搂着我。
“三思。”我正以为好运躲过一劫,却突然听到爹窝在我肩上说话。这再忍不住,一颗心和身体都吓得一弹,然后被爹用力扣住。
“三思,为何半夜里偷偷跑出去?”
我的一口气沉到了底,根本提都提不起来了。半晌,爹也不再开口,等着听我答话。我在心里快速想假道士教过的本事,可脑袋里一团乱麻,根本啥也想不起来。只得僵硬的慢慢被爹把身子给扳过去,和他面对面。
“三思,”贴得太近,爹的鼻子已经撞上了我的鼻子。我把头别开一点,爹却用力把我的头扳回来。“三思,看着爹。说,你晚上去哪了?”
说是不说?
我心里更矛盾。
“三思,来,告诉爹。”爹的手很轻的上下抚摸我的脸。
不,不能说!
“我……只是想去看看宋皇宫……”
话未完,喉咙突然被爹恶狠狠的扼住了。
气,空气被断绝,我下意识的用力想瓣开阻止空气进入气管的大手。脚用力蹬着,连丝被踢开了都顾不上了。
爹冷冷的看着我好一阵,直到我眼前已经发黑,胸口堵得厉害,以为自己差不多要死了,爹的手才又突然的放开。整个人已经软了下来,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只顾着张大嘴大口大口吸气。
然后感觉自己被爹搂进了怀里。爹的手极有节奏的很温柔的给我顺着背。
“三思,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对爹说谎了?嗯?你竟然学会惹爹生气了,三思。”
我说不出话,只能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三思,三思,你这孩子……唉,真个让爹生气,可气到头了,爹又舍不得动你半根头发。你说,爹该拿你怎生办才好?嗯?”爹自顾自的叹气,然后低下头用下巴蹭我的发顶。我抖得更厉害。
“三思,你告诉爹,是不是好奇爹为什么去见那个女人这才偷偷跟了去?”
我很小很小的点点头。
在这个爹面前,我的谎言竟是一点用也没有。
“傻瓜!”爹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把我提高了些与他对等,舌头强硬的伸进我嘴里把我亲得又两眼发黑气喘不上来,才放开道:“三思,你听到爹与她说话了?”
我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记得摇头。
“你若不喜欢她,爹从今往后就让她永不出现在你面前,好不好?不过三思,你也要答应爹,可不许再对爹使心计说谎了。行么?”
这怎么行?
我要离开爹,我要离爹远远的。
那个女人和爹……从前是恋人吧?他们还有儿子……不行,我要离开……我不要和爹变得奇怪,我要求道!我是道士!
我想了半天,却在心里找不出一点勇气说话,只能再小小摇头加点头。
爹懂我的意思,薄薄的嘴唇向两头翘起,搂着我翻了个身,把我死死压在身下。
“三思,爹答应你不动她。不过,你敢对爹说谎,爹也不能这么轻易就饶了你。既然你还有余心用术绕过漆漆黑跟踪爹,那爹就让你没有力气再乱跑,还对爹说谎。你可好生记住了,再无以后。”
视线里一片摇曳,看不清实物,身体像是在波涛汹涌狂风暴雨的大海上一样被上下推动着。爹在身体里多久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哭着求饶,在以为体内的巨大软下来时松了口气,却不待第二口气接上来,爹又死命顶撞。偶尔的一两句嘶哑的“啊、啊”从嘴里发出,身体明明要散了架似的了,可被爹逗弄着吮吸着,又滚烫起来。
爹,求求你,不要了。我不要了。
我真的,撑不住了……
晕过去,又被激烈凶悍的插弄醒,爹根本不让我有合眼的机会。
“三思,不许睡,爹要你好生记着,这个对爹撒谎的惩罚。”
爹,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三思,我的三思,我的爱,爹爱你,爹爱你已经爱到不行了。”
每一顶撞,都狠狠的有力的像顶到我身体和灵魂的,爹的声音也是嘶哑的,却从未有过的热情的。“三思,我要你,这世上,爹只要你,只要你,只要你……”
“三思,我的三思,爹爱你……”
我听到自己数不清的求饶,到后来声音嘶哑发不出声来。我的嘴总是被爹的吻着,嘴里的每一角落都被爹舔了个熟透。身体里奇怪的酥麻在翻腾,像一阵阵电流在通过。
我听到自己勉强发出的声音支离破碎:“爹……饶了我……”
爹拒绝。像玩偶一样的任意摆弄我占据我身体和思想。
室内,一片白朦朦……
室内,一片漆黑……
室内,一片金黄……
室内,一片清水一样的柔光……
太恐怖了。要是死了就好了……
可惜我没死,我躺在床上,全身已经失去知觉。只能很痛苦的张着眼,听爹粗喘着野兽一样的气问我:“三思,今后不许再对爹说谎,你可记住了?”
我连点头都已经做不到了。
爹猛力一顶,热流在我体内散开来。
“三思,我的孩子,记住你答应爹的话。”
终于能让我睡了罢?
再醒来,已经是五天后了。
我的左手上,被爹烙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黑蛇。小小的,像个半分大的圆盘蜷在我的脉门。
因为被爹不眠不休的抱了两天,结果身体吃不消,事后虚脱得极厉害,把爹吓得整天不睡不吃的守着我,给我喂药,拭汗,洗澡,便是连漆漆黑都整天被他指使给我运药而累得虚脱病倒了。
睁开眼时,我看到的是爹那张憔悴担心的脸。然后听到院后,有衣裙拖地来回走动的声音。
有女人很小声的在自语:“伍郎,你要的药,我已经都弄来了,你出来见我。出来见我啊。”
是青青。
“三思,你终于醒了。爹担心死了。”
见我醒来,爹开心得很,面上憔悴突然就消失不见,小心把我抱起身,搂在怀里。“三思,尽管让你吃了苦,可爹不后悔。三思,你以后莫再惹爹生气了,知道么?这世上,爹最怕的就是你不和爹一条心了。”
听着有力的沉稳的心跳,我的眼还是有些疲惫。
我害怕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自己就算再受伤,再害怕,心里某部分却像是在慢慢习惯爹的拥抱,爹的温暖。
怎么可以?
我是道士,
我要修道。
我最后才是伍三思!
用力眨眼,我艰难的用沙沙难听的声音道:“爹,你让她进来吧。”
爹不说话,我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停在我脸上。
“爹,这些天,我吃的药是不是都是她拿来的?我只是想当面谢谢她。”
听我这般说,爹想了想,应了声:“好罢,三思想做什么,爹都听你的。”
随着他话音一落,门自动打开了。
我半眯着眼,看到突然很亮的院子里,站着一个穿了一身淡青色罗裙的女人。
第三十三章 明修栈道
我没想到我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见到青青。
我一直以为我要见她,得上很多心思的。想不到,竟然这样子见到了她。
白细瓷一般的面孔上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杏仁脸,一双眼大且长,眼波似春天的水,带着点点生动的笑意,鼻子很小巧,嘴唇红红的,简单挽了一个堆云发髻的头上别着一朵眼见便是极品的通体翠绿翠绿的翡翠芙蓉,整个人很小巧,像偷偷跑来人间的仙。
这样美好的女子原来就是青青。
她的脚动了一步,又停住了,眼睛直直的看着爹和搂着我的手。
我勉强动了动,想挣脱爹的怀抱坐起来。
爹没有放手。
青青的嘴角动了动,眼睛像山里的天空,霎时起了层雾。然而马上又隐了去,迈着轻盈的步子进了屋。
“谢谢……青……姨。”
“三思说要谢谢你。”爹淡淡的开口,然后轻声对我道:“三思,现在你也谢过了,该躺下休息了。”
我听得出爹一点也不想我与她有过多接触,一点也不客气的在下逐客令。
青青一脸沉暗,却又皱着漂亮的柳叶眉呆在原地犹豫。
“青姨,您坐。”我稍稍直了些身体,吃力抬头道:“爹,我们随便闯入这后宫内院,难得青姨费心思照顾我们,我现在这样儿一时也离不了这地方,我也闷得很,不如青姨有空了,来和我说说闲话。”
我定定的看着爹。
爹看着我,半晌,缓缓点头。
太好了,这样,我便有机会罢。
青青一脸有所思的看着我,眼神像针一样。然后又开心的笑了起来,客套了几句,便定下来的时间转身离去
爹理也不理青青,只搂着我,唤漆漆黑送上汤药喂我吃了,再轻轻给我四肢按摩着。
“三思,你想知道什么,问爹就是了。你想知道什么,爹绝不会瞒你。”一边轻手给我捏着右臂,爹一边头也不抬的道。“三思,你是想知道爹爹以前么?嗯?你就这般介意爹与她之间的关系?介意爹的从前?”
我脑里思想转了个圈,自己介意的是爹的从前,虽然爹与她的关系也是我一直不能忘怀的事情……不过,还是一样的介意罢?于是老实点头。
爹看着我黑沉沉的眼神竟有些悲哀,手下却是不停,开口慢慢说起自己旧年往事来。
“三思,爹姓伍,其实是从了母姓,爹的本姓,是幽。名文武,字镜台。”
幽?
幽国的国姓?
帝家姓?
爹竟然出生帝王之家?
约是我脸上表情丝毫未掩饰,爹倒有些好笑的腾出只手来轻轻捏我脸颊,道:“爹是不是吓了你一跳?三思,你这样子倒像小时候,真是可爱。”
不待我别了脸,爹又道:“算起来,这幽明帝还得叫我一声皇叔。我母亲,便是你奶奶,不过是个守陵的小宫女,自是够不上名份却以为只要生了龙种便能得富贵。及至我生,那帝家也不过因我身上有着皇家血脉这才赐了幽姓,却把我留在那皇陵里随着个不知名的老人学艺。四岁便有了第一关考验,独力杀个比我力气大了十余倍的野猪。自此,每年都得过一关,从动物慢慢到比我大半个头的孩子,再到魁梧的男子,细小的婴儿,哭叫的女人。爹最后一出师,杀的便是你奶奶,当时一剑下去,听她叫道:儿子,我的儿子。”
爹说话像平常,淡淡的,无甚波澜。却听得我的心里紧得没法呼吸了,有什么重重的压在心口。
“那是我第一知道自己原来还有娘亲。然而师父是不准我哭的,否则便要在磨利的剑上跪一整夜。师父进来后只看了看我,然后就说我出师了,夜里带了我进宫,去见了我已退位的爹。”
“自武功,到天下,到琴棋书画,爹都一一考校了我,对师父称赞了几句便安排了我两个身份:一个是十七皇子幽镜台,一个却是皇家的杀手,只听命于我的皇兄,当时的皇帝幽广帝。”
我突然不想听下去。
爹又轻声笑起来,亲了我一下,仍继续说:“三思,你不是想听么?就听爹说完。”
“那时爹十七岁,比现在的你还要小些。不过一年时间,爹便听命杀了江湖中人与他国朝臣近百人,而另外亦顶着皇子身份被封为京枢禁卫副都统,还被赐了府第。许是因为杀人过多,眼亦不眨,后来听得有江湖中人叫我‘杀神’,而朝廷宫闱却又只知我皇子、禁卫副都统的身份,都私下叫我‘马屁精’。”
“爹其实一点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心想这样活着就活着罢,皇上让杀什么人我便杀什么人,让拉拢什么江湖人士就拉拢什么江湖人士。这样的日子倒也过得平淡,转眼便是四年,爹以为日子会这样一直下去。可有天,我进宫时,却在回廊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女子,就是青青。那时她年方十五,天真浪漫的站在廊下的丛里解着被枝叶挂住的头发。见了我也不避生,叫我上前去给她解发。当时,爹以为看到了站在丛里的仙子,此后便心里有了她的影子。”
“爹的身份只有五个人是知道的。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师父,还有一个便是与我一同拜师的同门刘书才,还有一个则是我在江湖上结识的候明,最后一个则是爹连同府第一块赐给我的总管福公公。可后来爹却告诉了青青。青青原是算着是我皇叔的幽闲王家的小郡主,自小随闲王周游列国,学了一种驱蛇本事,那个万蛇笛,三思,记得么?便是我们初出青阳遇敌时爹吹的笛子,万蛇笛便是青青送与我的定情信物。爹当时把自己随身带的寒玉匕回赠了她。爹以为,爹是可以娶她的,可谁知道爹正想向她爹提亲时,皇上却突然召我见面,责我安分守己,我自认识青青便发觉人生许多美好事物,自是不肯再回从前听任他人摆布。不想福公公竟突然冒出来砍了皇上手臂一刀,大叫我想弑君夺位。我拼力抵抗,却不想皇上点了无香无味的涣神散,让我重伤被擒关入了天牢。当时正撞上宋国前来和亲,而为了救我一命,她被她爹逼着答应嫁去宋国。她以为她嫁入宋国便能换我一命,可她离京的那天,皇上却亲自来了天牢冷声对我道:你不过是先皇赐与朕的一条狗,养着是看你能做点事,可如今你竟会为个女人反抗朕了,还留你何用?当下拂袖而去后,留下候明对我行刑。候明用其他犯人替了我,又安排我混入了京枢禁军队列里待风声过去再送我离开幽京。然而在我伤养得好得差不多的四月后,幽乔知突然逼宫弑兄篡位,大肆残杀旧臣,于是爹便遇见了你。”
“三思,”爹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手,扶着我坐起,拿枕头放好了,让我轻轻靠上去。“当时爹已经心灰意冷了,根本不知何去何从了。可是上天却让爹遇见了你。爹自有了你,才知道,什么苦什么恨什么爱不过都是为了让爹遇见你。爹现在,对青青,已经全无半点感觉了。三思,爹只爱你。只要为你,爹死也不会犹豫。”
我发觉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塌得更多,软得更厉害。明知道这不是个好现象,可又管不住自己。张着嘴,半天想说些什么可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是道士。
我要修道。
不行,我最后才是伍三思。
爹凑上来,咬上了我的嘴。
越来越奇怪,我明明想躲开的,可却动不了,任由他亲。
半晌,爹亲够了,道:“三思,今日太阳正好,要爹扶你去院里晒晒么?”
我点头,任爹抱着我出去。
第二日,天晴。青青如约前来。与我说起以前的爹。
爹看我看得紧紧的,不让她有半点机会接近我。
第三日,天晴。青青依旧前来。与我说起以前的爹。
爹仍是看我看得紧紧的,不让她有半点机会接近我。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直到第十九日。
中雨。青青仍然前来。与我说起从前的爹。
这,爹帮她收了油纸伞。
她临走时,我给她递过伞去。
她仍如平常一样的笑着有些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看爹好几眼才消失在雨里。
我看着淅历历的雨打在石板上溅起点点水,心里有点儿紧张,这招明修栈道,不会再让爹发现罢?
第三十四章 兵临城下
雨下个不停。
天好像要烂了似的,一直下一直下。
青青是不是会看到那个小布条呢?
我心里烦得很,看着门口只左右胡乱猜测。这让我发现,自己离心平气和越来越远了。
爹从背后无声息的抱着我,脸轻轻蹭着我的脸
不习惯这样的亲近,我仍是下意识把头躲开,爹不死心,又追过来。我的头扭得到了极点,身子又被紧紧抱着动也动不了,最后还是没逃过爹的亲近。
“三思,”爹笑着把我转过身正面抱住,道:“三思,这些天,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这宋宫里也呆得乏味了罢?爹带你回家可好?”
回家?
青阳么?
现在我们还回得去么?
爹到底想带我去哪?
难道,他知道我藏了小布条与伞一起递给青青?
所以爹要带我离开这里?他……又会像前些日那样罚我?
思绪霎时百转千回,我又惊又恐。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爹又道:“三思,跟爹走,再不走,爹怕自己再忍不住要杀了那女人了。”然后不让我有话说出口,突然就把我搂紧了,一阵天眩地转。
原来不是爹发现了什么,而是爹不想我再见青青。还好,还好。我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雨突然停住,然后突然消失,脚下是飞速呼啸而过的山、河、房、道,人那么小,极慢的走动着。
人群中突然有人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
不过是眨眼的时间,然而我却好像看到那张脸是宝印。他疑惑却突然惊讶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
我看着云从身边闪退,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远远抛在身后的天空从灰色变成天蓝,突然听到脚下有人“咦”的一声,然后一道青光与黄光从爹背后交叉着闪电追来。带着我熟悉的道家味道及佛家气息。
“不自量力。”
爹说话声音很平常,却腾出一只手,往后挥了挥,便听见奇怪的“嗡嗡”声从很远的云里响起来。然后那块很大的白云迅速变成灰色,迅速从灰色变成了黑色,又迅速分解成数不清的小黑点。
――骨架做的翅膀,蛇一样的身子,头却像老鹰一样,嘴极尖,全都铺天盖地的往那青、黄光蜂拥而去。
爹的速度更快了,快得让我连呼呼的风声都听不到,只远远的最后一眼看到那青黄光被黑色的怪物们掩得严严实实,黑色,笼罩了整个天空。
“三思别怕,爹在这,爹保护你,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爹把我的头按进怀里,轻声安慰道,然后脚下突然一重,已有踏在地上的感觉。
我茫然四顾。小水塘,旁边零零落落几坐参差不齐的假山石。大块的青石板铺成的绕塘路,一侧种了几株柳树,间杂了几株矮小的植物,一直随路通向不大的厢房。这里,不正是爹成了魔后带我住的地方么?
这里便是爹说的家?
一户中等普通人家的小院。
“尊上,三思大人,小的已经候了多时啦。”漆漆黑那让我熟得不能忘记的童音拉我回神。“您们一路辛苦。”
低头一看,漆漆黑正趴在我与爹前一米远的石板上,满嘴奉承,胡子也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这老鼠精,竟然比我们还先到一步,难怪这几日没见到它,想来是爹早有想法把它先派了回来做打扫。
“下去罢。”爹似是因为到了地方心情愉悦,声音也无往日的压抑,随手丢了个小小的黑瓷瓶到漆漆黑面前,然后拉着我大步进屋去。身后,漆漆黑很是激动的连声叫着:“谢谢尊上赏赐,谢谢尊上赏赐!”
洗了澡,爹把我从前穿的衣都给烧了,然后拿了套新的鱼白衫给我换上,便拉了我的手领我出门。
熟悉的幽国的风格,街道俱都用上好的正方的石块铺成的很宽的道路,人们行路匆匆,叫卖声一声比一声大,便是连酒楼的招牌都极有亲切的感觉。
“三思,你看,这是幽京极有些名气的酒楼‘食味斋’,以前你身体未好爹没带你来,现在你总算好啦,以后你想来爹便陪你来罢。”爹领我到了三层的红色的酒楼。
些许微风里,食味斋三个大字竟是在布上烧空而成,可透过字看到后面的景物。
因着回了故国,我的心里竟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很酸涩,却亦有些安心。又想起逃跑的点滴,想起自己要离开爹,归了总,心里终是提不起劲来,但面上还是笑着,任爹拉着我进了酒楼。
楼上楼下已近满座,有些人短襟软靴,桌上或身上有着刀剑,一看便是江湖中人。
爹与我正巧临了桌三个彪形大汉的桌位落坐。
点了几个下酒小菜,再叫了两壶三白酒,我们一边吃,一边听临桌的江湖汉子说话。
“这宣武帝倒也奇了,眼下楚、宋、狄夷已三国逼境,竟全无半点反应。”
“莫不是这事情是空穴来风罢?”一个汉子满脸络腮胡子,一边嚼着生米,一边灌了大口酒道。另一汉子面皮黄瘦,极慢极轻的端起面前的酒轻抿一口,出声驳道:“现在人人都在传那九王爷已经暗里领兵出征了,有九王爷在,还需怕?自是安稳过自己的日子。不过也有人传言,那九王爷已经匿声好长时间了,只怕被这三国暗里打连手下了毒手。”
“三国联手侵幽这倒是真的,你们不见到了夜里便街上无了打更声,一直到四更?熄灯到四更这段时间里,我倒是有睡不着,醒来隐隐听到街面上传来很沉闷的声音。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
我和爹对看一眼,也假装吃菜的尖起了耳。
“说不定,幽京正在夜里调动兵马出城罢?不过,那声音,听起来却比一般的马蹄声、铠甲声来得沉,只是噗噗的声音,地面都略有些动,到底是啥,我夜里出来看,偏生又没看到什么。”
想不到自离幽,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看着碟里的肉末汤,脑子里想起的是血流成河,浮生残号的可怖画面。
“即这般,沈兄还不赶紧离了幽京?”
“你们又何不离开?大家不过都是为了那青龙图而来罢。古人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男人,哪个不想建功立业,雄心壮志的作出件轰轰烈烈的事情以流芳百世为后人敬仰?四都在传言那九王爷把图带回了京,我自是想得机会得到这宝图大显身手。我虽不是君子,说不出什么好理由,但我便是这般想罢。”
那九王爷,明明是被爹杀了,怎可能再活在这世上。九王爷带了图回了幽京,这消息分明就是假的,只是,造这谣的人到底是谁?又居心何在?听那人话里,夜里听到的走动时发出的噗噗的闷响,究竟是什么?
我还欲听下去,爹突然夹了块烧茄子重重放在我碗里,道:“三思,再不吃,这菜冷了便没了味道罢。莫让旁的扰了心,快快吃饭才是正事。”
我看着爹,再低头看看茄子,最终只得选择听话。
大口吃着菜,我的心里却在想着:青龙图,青龙图当时是放在爹身上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有人会知道图在爹这里,然后一批又一批接连不断的前来找麻烦。这个时候,应该是自己找机会离开的最好时候,可是,爹怎么办?我要眼睁睁看着他陷入困境自己逍遥世外去?
道非道,非常道。
假道士说人要有颗看透世情,该慈悲的时候慈悲,该大义凛然的时候大义凛然。我不懂,可现我有些懂了,但我却宁愿不懂。因为太复杂太矛盾,太让我不知所措,太让我每日每刻放不下。
自这一,因为我夸了这酒楼的酒与小菜都不错,爹见我喜欢,便每日里带了我上这食味斋用餐。
这日选的是二楼临街的坐,刚点了菜坐下,便听得街上有人大声叫:“哎呀,你这臭和尚,走路不长眼睛么?这么娇嫩的小姐让你这牛撞一撞,只怕身子骨要受不轻的内伤了。”
“你爷爷的,分明就是你这小白脸想借机占这位女施主的便宜,不要脸的把这位女施主硬往和尚俺这里推。”
这个声音,分明是宝印。
这许久不见,他们竟也来了幽京了?我心里突然有些激动,却看着爹正眼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只能捺下心思,稳坐如山。
两个人正要吵起来,突然一把极苍老无力的声音阻止了他二人:“阿弥佗佛,宝印,出家人戒嗔,你又犯戒,罚你今夜抄十遍金刚经罢。”
街面上,传来宝印震天响的惨叫声,然后听到哥哥得意的笑着往我与爹所在的食味斋走来。
第三十五章 革之丰卦
自从那天爹带我离开宋都,我就知道,我是指望不上青青了。难怪那日爹会给她收伞,不过是因为想着要带我离开心情愉悦的表现罢,亏我还傻得以为有空子可钻。
现在,哥哥、宝印他们来幽都了,是不是表示我有机会离开爹了呢?我已经不想在爹身边多呆一天,越是久一天,我心里便越动摇得更厉害,不想走,想在他身边。
我不要!
我是道士!
我是个修道的道士!
我害怕,我害怕自己变得不是自己,我害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的陌生的感觉。
我不要有这样的拿起~!
我突然想起杏儿。不知杏儿是不是也来了?如果爹再看到她,只怕就不会放过她了。
我现在不能见他们。至少,要撇开爹才能见他们。
“爹,我突然不想吃了……”
爹皱皱眉,伸手来给我把了把脉。
我的心跳得很快。我知道这是因为紧张,可爹却以为我不舒服了,站起身来道:“三思,爹带你回去。”
不待小二上菜,爹随便丢了锭银子在桌上,拉了我便走。尚未到楼梯口,便见有人一袭锦衫极是潇洒的从楼下上来。
正是哥哥。
哥哥手里摇着白纸扇,嘴里哼着不成文的小调儿,视线与我一对,刹那就楞了楞,视线再飘到我身边的爹脸上,温玉般的脸登时如死灰一样,身子也有些轻轻的颤抖。
“喂,小白脸,别杵在楼中间,你到底是上去不上?”
我亦不知如何开口,便听得宝印的大嗓门从哥哥身后响起。
身边的爹轻轻的握上了我的手,我的眼角瞟到他的眼眯了眯,像是在思什么。手上的肌肉也开始绷紧了。
然后,我突然感觉到,宝印身后,有种很强大的让我心悸的气正慢慢往楼上而来。
爹的身上也慢慢开始散发出一种很沉很黑暗的像是从地狱最才有的戾气。
我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不住发起抖来。
哥哥身后,宝印高出一大截的身子也出现了,身上同时散发出一种只有正派道家佛教弟子才有的金黄的万字气。
爹把我拉至他身后,只淡淡站着,也不说话,只是全身的气势越来越浓越来越强大。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听到木板破裂所发出的咔咔声。听到有人的抽泣声。
宝印身后强大的佛气突然消失了。
爹仍是站了一会,才慢慢收了自己的气势。然后理也不理嘴角有血丝溢出的哥哥,及面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宝印,领着我径直下楼去。
楼梯口,站在一个白眉白须的光头老和尚。眉须皆长约三尺,竟是看不到眼与嘴角。身上穿了件普通的黄色袈裟,见我与爹,只手执枣红色佛珠双掌合十向着我们行了一个礼。
爹未理他,拉着我,直直出了酒楼。身后,我听到不急不乱的很慢的脚步声。然后有蹬蹬蹬的声音从楼上急步下来,追出楼来。
“三思,你先回去。”
爹不由分说,手上一挥,我只眼前一黑,然后眼前周身出现的是那个被称为家的小院。爹已经不见了。
糟了,爹估计已经和宝印他们对上了。
那个老和尚很厉害。我只不过感觉其气,便觉得他与爹只怕有得一拼。
若是爹赢了……那宝印与哥哥必无生路。
若是爹败了……这么想着,我心里竟然有些痛起来。
一时急得胸口竟真的很痛,痛得我整个儿想蜷起来。只得慢慢弯下身去蹲在小池塘边。
莫急,莫急,你是青古,你是伍三思。不能急,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想出办法……
渐渐的,我拧成团的心慢慢放松开来,没有先前那般痛了。
从身上摸出三个铜钱。
静心,宁神。
掷。
― ―
―――
―――
―――
― ―
―――
居然是革卦之丰!
死,是谁会死?
是谁会死??
是谁??????????
定是我刚才心神不定,出了错罢?
静心,宁神……
再掷。
―――
―――
―――
―――
―――
―――
乾之否卦?
乾为天为君?乾变坤,君变臣?
这卦,怎生更乱了?更没道理了?
罢了,还是用天眼搜神术更快。
好半天我才静下心来,感觉到心里像一片明镜,眼界所及无半分可让我心魂动摇,这才念起术。
“鬼神有鉴,开我明镜。上天入地,芥弥无遁。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不用睁眼,方圆五百里的景物从近至远慢慢出现在我心海里。
东边没有,东南没有,东北亦没有,那西方也没有……有了,在西南方。约三百多里外的一莽山丛林的湖正上方。
当下不敢迟疑,我脱下外袍,咬了指头在上面画了一个遁地千里神行阵,急急往西南方赶去。
赶到时,爹与宝印,还有那白眉白须的和尚打得正激烈。湖四周,已经被夷为一片平地,散落着烧得焦透的野兽飞鸟的尸体。便连土,都散发出一股很冲鼻的焦黑臭味。
我抬头看,一团与湖一般大小的黑雾里不时有金光闪现,像云层里的闪电,但这黑雾又掩得极是严实,根本看不见爹与宝印、老和尚的身影。
我身影一冲便想冲黑雾里去,手腕却突然一紧,被人大力抓住了。
“哥哥,你放手!”我侧过头,冲哥哥急道。可哥哥却面色极白,眼神很的看着我,手上力道加重。
“三思,你上去找死么?跟我走罢。”
话未落,我身上四都被什么东西用力抱住了。低头一看,好些小只的猴子的骨骸已经快速从土里窜出来窜上我身体一层一层累积起来把我包得像只蛹般。
“你――”我气急,张嘴欲念破鬼咒,却有白森的骨头猴子闪电般踩着其他猴子的骨骸一跃而起死死捂住我的嘴。不待我在心里念,哥哥亦上前来出掌扣住我命门。一股阴冷怪异的气,像条刁钻的蛇一样在我体内横冲直撞,然后不及阻止,便来到我丹田把我丹田的内丹也像蛹一样紧紧的一层层的裹得密不通风。
然后我浑身像掉入冰窖般冷得动弹不得的睁大着眼被哥哥拖入地下。
没有走,哥哥带着我躲在了近百米的,然后听他嘴里念念有词,便有一只骨猴爆开来,一片白粉粉的撒开来。湖面上的情形,慢慢浮现在白色的骨粉上。
黑雾仍然没散,却变动得极厉害,那些偶尔看见的黄光的闪电也越来越短促。然后砰的一声突然爆开来,爹嘴里吐了一口黑血身子向后飘出近十米,才堪堪的停在空中。
那老和尚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带着脸已经痛红,嘴角、身上有大片血迹的宝印亦退了三丈,然后在空中停下。
“阿弥佗佛,佛祖言:回头是岸。若你肯放下魔障,定当不至于在那黑暗无边里越陷越以至最后魂魄无归。”
“大师好身手,倒让伍某佩服得很。不过回头……我是断断回不了头的。也不会回头。这条路是我选的,我便魂飞魄散也绝不后悔。”
“施主何必执着?俺师父这话可是为你好。还是快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罢。”
爹摇头,不理会宝印,只看着老和尚道:“莫浪费唇舌,大师请罢。我现在只想快点解决你们,好早些回家。”
老和尚长叹一口气,手里的佛珠突然散开来,慢慢在他周身形成一个转动的散发出金黄光芒的圆形。
“大日如来,金刚法印,镀我真身,降妖除魔。”
佛珠的金光突然爆长,亮得我在地底都看得眼有些痛,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
爹冷哼一声,把我拉回神,赶紧又睁开眼来看。
爹脚下涌起浓黑的雾,像有生命般往爹身上贴裹上去,然后在爹的身体外形成一副黑色的手肘、脚踝有着尖尖的弯钩的利牙的铠甲。
爹的手上,一把血红的发出冲天怨气戾叫的大刀随着手势,垂在爹身侧直指向湖面。
湖水,像沸水一样翻腾着,每一个鼓起来的气泡都变成一张扭曲的人脸发出惨叫声,然后落回去,又鼓起来,一比一鼓得高。
爹和老和尚对看着没动。突然那湖水尖叫一声化成一个红色的血人直扑向宝印。
宝印大喝一声,被那血人抱了个结实给拖入了湖里。
场中,爹与那老和尚亦化成一黑一金两道闪电缠在了一块。
革卦之丰。
我突然想起那个卦。
爹,不要。你不要死。
我……我不要你死,我要让你重新变回人!
爹,你不要杀人,也不要死……
我心里的呐喊不知是不是被爹听到,场中又爆出一声巨响,爹与老和尚都各自飞退了几十米狠狠撞上山壁才停下来。
山壁上,以两人为中心,各是一个几米的大坑。爹与老和尚都不约而同喷出一大口血来。
湖里,水则翻腾得更厉害,惨叫声,戾泣声几乎要刺破隔膜。
宝印还未出来。
我的心紧得已经感觉不到一丝空气一丝血液一丝跳动了。
哥哥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我等的时候终于到啦。”
然后不由分说,拉着我用力往上一窜,回到地面。突然的光亮让我小小的眯了眼。
“伍文武,你看看这是谁?若要他平安,还是快把青龙图交出来罢。图在你身上,也只会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你也不想他有什么事对么?”哥哥把我拉至身前,冲爹笑着道。
原来哥哥一开始便是冲着图来的。就像七一样。
七失败了,因为他低估了我。可哥哥却抓住了爹受重创的空隙,所以成功率会很高罢?
爹看到我,脸色变得很白,身形也开始有些摇晃。然后一阵黑烟直奔而来。
几只猴子用力一扯,我听到骨头咔的一声脆响,不禁痛哼出声。
爹在我们面前十多米停下了。化回人形,乌黑的剑眉几乎皱到了一堆,黑沉沉的眼里丝毫不掩饰痛苦,伤心。杀气,像龙卷风一样震得地面都开始龟裂了。湖面突然平静下来,宝印像是湿透的大鸟一样突然冲出水面,趴在湖边不住的大声咳吐出血红的水来。
“好!好!好!”爹连着三声好,然后像没有出现过杀气般只很平常的看着哥哥,眼眨也上眨。
“你竟然有胆伤害三思,我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能感觉到,身边的哥哥,身体突然颤了颤。声音有些颤抖,但哥哥依然扭曲着脸道:“我只要青龙图,只要给我图,我自然不会伤害他。”
“放开他。”
爹慢慢抬起腿,往前迈步。
不过才两步,我眼前一,老和尚已挡在我胸前。
“阿弥佗佛,施主身上有青龙图?”
“这位年轻人想必与施主关系极罢。施主若能把图交与老衲,老衲当助他平安回到你身边。”
这老和尚原来也在窥觑青龙图?
哥哥闻言冷笑道:“臭毛和尚,原来你这出家人也是六根不清静,犯贪戒呢。有本事你便看看,是不是能把他从我手上弄走。你可小心了,若是我死了,他也活不了。我看你如何换图。”
说完,手从背后发力催动我丹田的气蛹。我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数不清的虫蚁大口啃咬着般,痛得嘴上咬出了血也不知道。
爹见状脸色大变,一口黑血喷出来,双眼尽赤冲哥哥怒雷般喝道:“住手!你要图我便给你,莫伤我三思!”
然后虚空一晃,手里便多出一卷卷宗般的东西。
“把图拿来!”
见图,老和尚急得连经法佛术也来不及念,急急扑上去抢。爹手中刀在空中划出一道红色的月牙光芒,那老和尚不敌爹这全力的一刀,轰的一声飞了出去落在宝印不远。爹看也不看错身晃步把图丢至哥哥脚下。
脚一挑,把图拿在手中。
“你既已成魔,我也杀你不死。现在我要你立了最毒的誓言,保证必不伤我分毫罢。”
爹点头立誓,直直的只看着我。
身上的猴子骨骸慢慢一只只脱落, 然后哥哥慢慢往我身后退去。
退了四五步远,哥哥整个身子没入土里的瞬间,他突然大叫一声:“伍三思,你去罢!”
丹田的气蛹裹着我的妖怪内丹像是受到某种力的强力吸引不受我控制的往胸膛直冲上来。
“三思~!”爹一声惊呼。
我的左手突然热了起来。然后我看到一条黑色的小蛇从我手腕顺着手臂像箭一向我胸膛的内丹冲去。
眼角同时一,宝印的身上一团火红色的光以更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不过是一瞬间,却好像是永恒。
我看到火红的光里,一张熟悉的猫脸对我笑着把刚咬着我心脏的黑蛇撞出了体内。
竟是杏儿。
“三思,我们走!我带你走!”
恍惚间,我的视线里,自己的身上一丝白色的东西被黑蛇叼到了爹手里。丝被拉得长长的,最终从我身上脱落,又变成了一个我被爹紧紧搂进了怀里。
我知道自己死了,我的魂魄,已经离开了我。
革之丰卦。
原来死的,是我。
还好是我。
番外三 恨!
我知道这样不对。
三思是个大人了,他有他的想法,他会有他的爱,他会有他想要亲密接触的爱人。可我却不能控制自己强抱了他。我听着他哭,看着他在我身下哀求流泪。那模样让我心里更不能抑止的狂热。
三思,你的身体里好热,热得要让我化了般热得让我想进去更,更狂暴的占有你。三思,你的全部,都是我的,是我的……
三思,你绝不能离开我。你不能……
三思走了,被那个贱人带走了。
我把三思找了回来。
然后遇到了那个陌生的叫着我“伍郎”的女人。她是青青。青青是谁?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想起她。
她说,我们的儿子我保护得很好,我们一直等着,等着有天,能和你一家三口团圆。
我的儿子,只有三思。控制不住的占有着三思,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安,于是给三思种了我的发,追魂发。在三思的左手上。
那个青青,就算她再大方的拿来珍奇的药材,我也不想她这种俗物多见三思一眼。
我说:三思,我们回家。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和三思分开了。
可是苍天为何要这样捉弄我???
在我以为我得到了天下最幸福的幸福时????
我的世界崩塌了。
黑暗吞没我的瞬间,我唯一来得及的,是我还是抓住了三思的一魂两魄。用我种在他左手上的追魂发。
三思,再被那贱女人带走。在我面前。
如果不是那两个臭秃驴拦下我,三思,我怎会再失去你?我怎会?
我恨~!
所有阻挡在我与三思之间的人,我都恨!
恨!恨!恨!
我恨这苍天,让你再离开我!恨这苍天,看不过我的幸福!
我恨这人世,让你再离开我!恨这人世的浊物,总是让你离开我身边!总是让你受伤,让你痛苦!
恨!我好恨!
我要报复,我要报复这天,这世间!
黑重重的石室。忽明忽暗的火把。
我感受到黑暗的沉重的空气里有着若有若无的怨气,和残留的高贵威严的强大权势的气息。
这里,埋藏着我的先祖,我的血根。
这里,是幽,沉重无情冰冷的墓地。
我的恨,我的报复,将从这里开始。
天,你好生看着。
世间,你好生等着。
……
终于养好了伤,我熟悉的穿过皇陵的地道。空荡荡的空间里,只听得到我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像落在我的心上。
三思,你听到么?听到我为你报仇的步伐?听到我的寂寞,听到我的思念么?
这些,又怎是这短短的地下甬道所能相比?
我的手按上心口。
三思,你在我的心里可住得好?可睡得香?放心,很快,很快,我就会让你回到我身边,再也不会分离了。再也……
承和宫依旧没变。
在夜色里隐藏了自己的雄伟宏大,收藏起了沉重狠利的爪牙。
现在是幽乔知住在里面罢?
承和宫里,突然涌出一股气直扑我面上而来。
我冷笑,然后大步直直走过去。
“幽乔知?”明黄帐,明黄床,殿里一切都黄得刺眼。我看着那个坐在床上的只穿着亵衣的年轻男人。
这个男人让我想起九王爷。那个很高大英俊曾让我嫉妒的侄儿。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九王爷的模样。
不过,却是个披着幽定远模样的半魔。
管你是幽乔知还是幽定远,管你是皇上还是半魔,我都要你成为我的棋子。
成为我报复这天下报复这苍天的棋子!
三思,你等着。等着,终有一天,爹再也不会和你分离。
第三十六章 牵黄擎苍
“你叫伍三思,是我的夫君。”
红衣的美丽的女子这样对我笑着道。我看到她大大的眼里流下了透明的水。
“我叫杏儿,是你娘子。我们是妖怪。”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像是缺了某些部位,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会的,就是点点头。
杏儿说,三思,你受了不小的伤,我们去夜分吧。那里气候四季如春,温暖怡人,最适合疗养。
我不知道夜分是什么,我会的,就是点点头。
然后杏儿拉着我的手,半个身子靠在我身上,租了一个套着高大的四条腿的长脸的东西的,有着四个轮,像个小盒子的叫车的东西我们一路南下。
在车上,杏儿极有耐心的教我:这是手,这是衣裤,这是筷子,这是碗,那个叫房,那个是门槛,那个是招牌,上面的字是什么……
我笨拙的学着,可总是要反复问了杏儿三四才能记住。杏儿总是夜里背着我一个人偷偷的流着那种奇怪的透明的水,嘴里说着奇怪的我听不懂的话:三思,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不过我不后悔,就算这样,你还是大半归了我所有了……三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懂,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车子越接近杏儿说的边境,来往的人就越多。其中多的,都是穿明晃晃的杏儿说是穿的是铠甲的士兵。手上或腰上有着前阔后窄的大刀,也有些是手上拿着长棍一样的东西,顶上是尖尖的菱形东西,还缀了红艳艳的据说是缨珞的绳须。而且,还多了一些穿着黑白的或是黄色的奇怪的袖子大大的人,杏儿的脸板板的说:穿上面有黑白抱成团的衣服的是道士,穿黄色衣裳的是和尚。他们就是专门对付我们这些妖怪的。所以三思你要小心,千万不能和这样的人说话。一说话,就会被他们骗去把你杀了拿你吃个精光。
我只晓得点头。杏儿说的我一点也不懂。
杏儿靠过来抱着我,叫我看着她。
我的眼睛就不敢眨,只看着她。
“三思,”我正看着自己在杏儿的大眼睛里一动不动,很有趣的时候,杏儿突然说话,把我吓了一跳。“我们不去夜分了,我们去辽极好不好?”
辽极是什么?
我不懂。
我只晓得点头。
“狄夷得到了青龙图,现在卫和西元已经向狄夷夹抄出兵,而现在幽国则突然出使宋国,我们现在南下,势必通过狄夷才能到得夜分,你身子骨这般差,只怕这一路更是艰难险阻,更何况那些所谓的正道名门也都闻风而来。三思,我们北上罢,眼下,只有北上,才必安全些个。”
我一点也不懂。
杏儿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车转了个头,又向北上行驶去。
路上,有些道士和和尚追了上来。他们用各种各样的古怪的东西和杏儿打架,然而每杏儿总是会赢,虽然赢了,可杏儿的身上也总是会被弄烂些地方,流出很红很红的水,杏儿说不要紧,那是血。说,这点痛不算什么,比起三思受过的,不过是些小小的搔痒罢了。
什么是痛?
什么叫搔痒?
我看着杏儿,心里在想:杏儿知道的,可真多。真好,她是我的媳妇儿。要是没有了杏儿,我可怎么办呢?不成,千万不能让杏儿不是我媳妇了。所以要乖乖听杏儿的话。
我们坐车、走路、坐船、在天上飞,走了快四十天,总算到了辽宋边境,叫夜渡河的地方。
这里,已经看不到青山了。天好像要落在地上一样的低,厚,宽,一眼看过去,就是青青的很高的草,像一块毯子一样,风一吹,就齐唰唰的倒过去,然后又起来,然后再倒下去。
好漂亮。
“三思喜欢这里吗?”
我用力点头,想挣脱杏儿的手去摸一摸那些草,可是这样是不听话,不能做。
“那好,我们的家就在这里啦。”
杏儿笑得比草比天还美,然后我还没看够呢,就拉着我用力往草里跑过去。
我们的家,就在这片辽极草原偏西的叫木里塞山的山脚下安下了。
杏儿买了二十只羊,一条很凶很大的黄色的牧羊犬格赛,还买了一匹马给我骑。
我看到那个比我还要高的马心里有些慌。
但是杏儿说:三思别怕,来,你一定上得去的。
杏儿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第一骑上马背,我的脑子里突然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长了出来。可我看不到。等到清醒过来,我只看到杏儿在我面前仰头看着我笑着,说:三思,你看,你不是骑得很好么?你虽然不记得了,可是会就是会,那是天生的记在骨子里的东西,抹不去的。
然后又不说话了,低下头,眼里又流出叫眼泪的水来。
我心里慌慌的,也不晓得怎么下马,只好闭着眼跳下来。感觉屁股落在很厚实的东西上。
“三思,你,你怎么突然跳下来?”杏儿跑过来扶我,嘴里说话有些不高兴。“你看看,手肘子都磕出血了。”
不可以惹杏儿不高兴,要是她不高兴不要我了怎么办?
我只会拉着她的手,用力的摇头,用力的摇头。
“三思,痛不痛?我给你揉揉。”
我看着杏儿给我捋上袖子用自己的衣襟给我擦那个叫血的水。
真奇怪?
为什么杏儿说痛?
什么是痛?我一点也不觉得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啊。
到底什么是痛?
从山里回来了,带着气管炎,带着肺部感染,和右腿肌腱受伤我总算是回来了。
从这个过渡的新章开始,新的卷章将进入我想描绘的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争战场面。智、力、气、道、佛、魔的争斗也将会更细致的向各位送上。不过,大家也别太高兴,我将要慢慢的写,仍是平常的更新速度。
好了,好久没更新,这再来个小故事让大家惊喜一下吧。当然,胆小的朋友,我还是老话一句,怕就别看了。要真忍不住想看,就白天看罢。
这说的,是放阴的故事。
所谓放阴,说好听些,就是请仙。其实本意是请过世的先人上身,然后与之交谈了解某些事情的一种方式。能够请鬼上身的人,在世俗的说法里,也就是大仙了,也叫阴仙。
这个故事,我并没有亲身参与,参与的人,是我的父母。
因为我哥开厂的事,我爸妈问了别人,于是就决定去问仙。当时是两年前的六月中的时候吧,他们一大早就租了对面熟人三伢子的摩托车去几十里外的陈家坊阴仙问仙。
去的时候,是封了一升粮米的,还有一筒长寿面,还有红包。多少钱我并不知道,因为当时我的兴趣都在听来的故事上了。
我爸妈以为自己去得早,还在村口吃过一碗面才进去的。谁知道进了阴仙家,却看到已经有两户人先到一步了。一户,是两个年轻的女的,因为长得比较像,估计是姐妹;另一户,则年老的年少的去了七个。而阴仙则是个女的,躺在床上没起来。脸很多皱,若不是知道本身只有三十多岁的年龄,爸妈还会误以为她已经有六十了。
第一个问的,是那对年轻的姐妹。哭着请仙的是姐姐。
请上身的,是那个女人的丈夫。
阴仙一开口,就是说:唉,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然后说:那十万块钱是我的命换来的血汗钱,你要分点给我妈。
这女的哭着说,你车祸赔的钱你兄弟分了一半去了,我哪有十万。
阴仙便说:我还不知道吗?我兄弟那钱是分了,可他都存银行一分都没动呢。你带着儿子是苦了点,可我妈也还是我妈,你好歹要给她点。要不,她以后怎么活?再说了,你不是也找了对象准备再结婚了么?你还想拿着我的命去过舒服日子?你以为我想死?你以为我想看着你另外嫁人?
这女的当时就吓得退了好几步然后哭得止不住。
阴仙接着说道:算了,我也知道你年轻,守我这个死人没意思,你这两年里对我妈还算好,对我们的儿子也还好。我也知道你年轻就守着我没啥前途,我也不阻你,你给两万块给我妈,以后你要嫁就嫁吧。儿子你带去,我妈年纪大也带不了了,那个男的会对他好的。
然后,阴仙再不出声。半晌,才长出一口气,扭头对吓傻的年轻女人说:他走啦,你要问的都已经问完啦。
女人退到一边,我妈问她,问得准不准,这女人点头,说自己丈夫两年前车祸,拿了十万块赔偿金,一半真的是他兄弟给分去了,而且真存在银行里没动分毫。
这是那天,问仙的第一户人家的故事。明天,我将于下章,再说那个去了七口人的人家问仙问的故事。当然,比这个,更让人毛骨悚然些。
春水记于零六年二月四日夜九点三十九分
第三十七章 千骑平冈
我不会放羊。
自到了这里,我和杏儿的穿衣便大大不一样了。穿着绣着边的衣服,头发也不用盘了,随便织了一两个小辫就成。喝的也是羊奶,吃的多半是羊肉。
我喜欢这里的天,这里比人还高的草,这里的风,可我不喜欢羊奶。有股奇怪的味道。
每天,杏儿都要我抱着她睡。杏儿这么说,我就这么做。
可是我每快睡着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到了一个很黑但是很熟悉让我很安心的地方,虽然看不见,但是却能听到“砰、砰”的奇怪的好像擂鼓一样的声音,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包住了,成了一个团儿不能动。
每天早晨我都是被杏儿摇醒的。
杏儿总是撅着红红的嘴说:三思,你居然只顾自己睡把我推开了去。
我好怕,杏儿生气了,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我只拉着杏儿的袖子急得张着嘴直抽气。
杏儿又抿着嘴笑,好像早上带了露水的一样漂亮,不,比那个还要漂亮。
“三思,你真可爱,像个小小的婴儿一样,缩成团。算啦,我逗你的,看在你睡得那么可爱的份上,我不生你的气。你不要急啦,好不好?”
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不会不要三思啦。
我站着不动,让杏儿给我穿衣服,给我擦脸,绑头发。然后盘腿坐在矮桌子前吃杏儿端来的粮食。
过了杏儿说的半个月的时间,我已经慢慢会放羊了,和格赛一起。这是很开心的事,可以躺在草丛里看着天,觉得自己可以变成风,变成鸟,变成草,不用害怕杏儿生气。更不用害怕杏儿晚上脱了衣服缠住我。
真奇怪,杏儿为什么老是脱得光光的还要把我也脱得光光的?为什么老是在我脸上身上亲来亲去,最后又扭过头流眼泪,帮我把衣服穿上?我一点也不懂,这样的事情,杏儿做了一,就说:算了算了。可是过了几天,又做这样的事,最后又说:算了算了。
只要杏儿不生气,不会不要我就好了。
突然感觉身下的地,有些细微的颤动。
格赛嗖的支起了耳朵,从草里撑起半个身子,眼睛一直看着西边的草原。
是不是发现狼了?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格赛与狼分清楚的。格赛我只要吹笛子叫它它就会跑过来,可狼的眼睛都是绿的,很吓人,一点也不理笛子声,这让我我很怕。
杏儿说,那种想躲起来,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很快,手上身上出汗的现象就是怕。
我怕狼,可我也怕杏儿不要我。如果羊没了,杏儿一定会生气,一定会不要我。
虽然舍不得碧蓝的天,看起来很好吃的云,但我还是赶紧起身,招呼格赛赶在狼群来之前把羊圈好,往回赶。
那些羊一点也不听我和格赛的话,赶过来这边的,那边的又跑走了,赶过来那边的,这边的又散开了。我急得头上有叫汗的咸咸的水都出来了,羊群还没有赶好。格赛看了我几眼,摇摇很大的头,又跑去赶走远的羊只回来。
地面颤动得更厉害了。
然后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哟――嗬!”的声音。风里头,还伴着马蹄用力踩踏的声音。
原来不是狼群来了。
太好了。
“――嗖!”
有黑色的直直的东西从我身边跑过去了。我扭头去看,是两只狍子。然后一个长长的细棍儿比狍子还快,就一个一只,插进它们的身体里去了。
格赛也不管羊了,跑回我身边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吼吼”的声音。有很多像格赛一样的狗从草丛里跑了出来,向那两只狍子跑去。有些看见我了,不跑了,停下来围着我和格赛不停叫起来。
“阿格勒,不愧是咱们苏摩的神射手啊,好样的!”
“你们听狗吠得厉害,想必是发现什么大家伙了。”
“快去看看!”
“说不定是只大草豹。”
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骑着马往这边过来了。
我的马呢?我四下去看,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和格赛后面了。
很多的马蹄声过来了,我小小的咽了一口口水,格赛冲我叫了一声,然后走上前站在我前面。
“咦?是人?”比我还高的草被人分开了,当头一匹乌黑的马停在我面前。
好高,不过好漂亮。
我抬起头看这匹比我还略高出半个头的马。马上的人已经翻身下来走到我面前。后面,更多的马从草里钻了出来。
每个人都穿着很精致的小牛皮靴子,头上戴着绣了图案的毡帽,衣领子上围了一圈狼毛。腰间别着银胡(银色的或镶银的箭袋),里面满满的插着黑色的箭。然后手上都拿着尖尖的弯刀,或者是弓。
当前的那个人很高,眼睛的,竟然是蓝色,像天一样的颜色。头发有些弯曲,没有绑起来,皮肤黑黑的,像我隔了二十里地的邻居乌扎里一样,三十岁的年纪。然后脖子上围的,是一圈白色的狼毛。
“你是这里的牧民?”那个人走过来,格赛突然弓起身子,露出尖尖的牙。那个人摆了摆手,在原地不动了。
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只呆呆的看着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对我笑。
真奇怪,我又不认识他。他对我笑什么?
“不知道这里有人,刚才那箭伤到你了,我便拿那狍子做个歉礼,你收下吧。”
好端端送我狍子做什么?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杏儿说,不能随便乱要别人的东西。所以我摇头。
格赛退了退身子,回头看了我一眼,又扭过头去对那个人露出牙。
“这个……阿格勒,这个人不会是个傻子吧?”那个人后面有人看着我,然后小声的对他说。
傻子?
傻子是什么?
那个人皱起大刀一样的眉毛,看着我。然后低下头去对格赛说起话来。
“草原上最聪明的河尔台(此杜撰,指像人一样聪明的狗),我并没有恶意。”然后手指了指我,又说:“请先让我们给他止血吧。我以苏格塔(杜撰的草原之神)的名义起誓,我阿格勒绝对不逃避责任,呆会儿就请你带路,我要亲自上门赔罪。”然后把箭和胡慢慢丢到了地上。
我一点也听不懂。
格赛低声叫了两句,慢慢退回我身后。
“真是条好狗!”
“这样的狗居然会有这样傻的主人,真是太可惜啦。”
“勇士要配最好的骏马,猎人要有最好的猎狗。真是可惜了。”
那些人摇着头互相交谈着我不懂的话,那个高大的人已经走到我面前,唰的从自己衣摆上扯下一块布就来擦我的肩膀。
三思,不要随便让别人碰你。你知道吗,这世上有很多坏人。
杏儿好像这样说过。
于是我往后退。
那个人就上前一步来。
我再往后退。
那个人还往前。
我再退,就听到格赛闷闷的呜了一声。原来我踩到它的脚了。
那个人笑了起来。他带来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懂。
“你别怕,我只是给你止血。”那个人停了笑,对我说话。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你看,就是这样子。血出了这么多,你都不痛吗?”
他用布帮我捆住流血的口子。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过,会像杏儿一样给我包扎伤口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于是我不动,站着让他给我包流血的肩膀。
很近,我听得到他的呼吸,还有胸口一起一伏的跳动声音。
这让我想起每天晚上我到了一个很黑但很熟悉很安心的地方,被什么东西包着成团儿动不了,听到的奇怪的“砰、砰”的擂鼓一样的声音,然后睡着。
难道,我晚上,都是在别人的心里睡觉的?可是,我明明是抱着杏儿睡的。
“好了。”那个人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蹲下身看着格赛,说:“聪明的河尔台,现在可以请你在前面带路吗?我要亲自上门去赔罪。”
格赛看了我一眼,然后哼哼的转过身开始去圈羊。
坏了,要是羊少了,杏儿一定会生气的。
我眼前,好像看到杏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嘴撅起来了的样子了。
第三十八章 君是何人?
圈好了羊,那个叫阿格勒的人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把我送回了家。
杏儿生气了,因为她一看到我的肩膀脸就板了起来。一把把我扯到她身后,杏儿睁圆了眼指着阿格勒问:“你把我家三思打伤的?”
高出杏儿近小半个腰身的阿格勒被杏儿突然一指吓得一呆,他身后,一帮人也都呆了。个个看着杏儿不出声。
“是不是你?”
杏儿提高了声音。阿格勒好像退了一小步的点了点头。
我不明白杏儿为什么这么不高兴。明明羊都没有少啊。
然后听到一声清脆的“啪”的声音,那个阿格勒左脸上就慢慢浮现了一个红红的掌印。
然后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杏儿就拉着我飞快的回到用大毡子搭的大棚棚里,放了毯,把那些人拦在外面。
“三思,痛不痛?对不起,让你受这样的苦。”杏儿抱着我,我感觉肩膀上热热的。
肯定是杏儿哭了。
不哭,不哭。三思不痛,真的,三思一点也不痛。
我学着杏儿哄我的样子,举着手一上一下的用很硬的方式拍她的背。
在杏儿的追问下,我努力回想,把自己怎么遇到那个阿格勒的过程一点也没漏的说给杏儿听。我不会说话,只好用棍子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很费力气的写着。有些字我不会,只好停下看杏儿。
我越写得多,杏儿的脸就越黑,我看着杏儿,生怕她突然就说不要我了。可杏儿只是咬着嘴,咬得快要出血那样的红色了,才不高兴的说:“三思,以后,你不要去放羊了。以后你就在家里看看书,学着写字,知道了么?”
杏儿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第一天,我睡到太阳照得很高很高了,才起来。杏儿不在,我不会穿衣,不会洗脸,不会绑头发,只晓得光着脚坐在矮桌子前吃冷冷的没有味道的食物。
好奇怪的味道。我想不喝羊奶,可是杏儿会生气,只好捏着鼻子一口一口慢慢把它喝完。我明明想忍住的,可是还是忍不住都吐了出来。
杏儿回来,抱着我哭,然后教我穿衣,洗脸。头发,我怎么也学不会,杏儿说那就算了,不绑了。
真好。
杏儿也不让我喝羊奶了。改喝她泡的有些苦苦的茶。
第二天,我睡到太阳照得很高很高了,才起来。杏儿在,守着我自己穿衣,洗脸,然后吃了食物,才领着格赛出去放羊。
我写了七十个字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叫:“三思,三思在不在?”
杏儿说不要随便应别人。
我不出声。
第三天,我写了四十三个字的时候,又有人在叫:“三思,三思在吗?”
我不出声。
脚步声没有走,四下里走,然后直接走过来。我想把毯子两边用绳子绑住,那个人力气很大,我还只抓住毯子两边,他就用力一掀,把毯子掀开。
原来是那个送我回家让杏儿生气的人。
惹杏儿生气的人,一定不是好人。
我用力推他,想把他推出去。可是我怎么推他也不动。
“三思,”他抓住我的手,反折在我身后,我动也动不了。他笑着露出牙齿说:“你别乱动,伤会裂开。我带了药给你。可是那个女人太辣了,我远远的看到是她在放羊,猜你被她禁在大毡子里了,所以来大毡子找你。”
杏儿说不能让别人接触我的。可这个人的力气太大,把我摁住了,然后解开我的衣服,一只手摸着我肩膀。
“咦?居然好了?”
我都说不痛的。杏儿最厉害了,我只要有伤,流血了,她总是能让我一下子就好了的。
我看着这个人,学着杏儿的样子,用力睁大眼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然后又笑,那只摸着肩膀的手摸上我的脸。“三思,你的眼睛真漂亮。尤其是看人,让人觉得只要你眼睛里有自己的存在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什么?
我听不懂。
他又接着说:“我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住了。三思,要不,你跟我走吧?”
这我还是不懂,可后面的我懂。
他叫我跟他走。
不要,我不要离开杏儿。
于是我摇头。
我生怕自己摇轻了,重重的摇了好几。
那个人不笑了,板着的脸,眼睛突然就像狼一样吓人。他用力捏着我的肩膀说:“三思你不愿意?草原上,可是强者为王的。我就是要带你走。如果你打不过我,你就乖乖的做我的人。”
我不懂,我只晓得他要带我走。
我不肯,我不要离开杏儿。离开杏儿我怎么办?
我用尽身上的力气咬他,踢他,打他,这个人像是木头一样动也不动让我咬让我踢让我打,还笑着说:“你原来只有这么一点点力气啊,看来苏格塔都站在我这边的,你注定是我的啦。”说完,我就觉得眼前有个黑色的东西一闪,然后脖子挨了什么一下,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等我醒过来,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我想动,身上没有感觉,一动也不动。
我是怎么了?
杏儿呢?
杏儿在哪里?
杏儿,我好怕。你不要我了?你在哪里?
我很着急,可是我就是用尽了力气,眼睛也睁不开。
头上突然很暖和,一只很大的手在慢慢摸着我的眼睛。
是谁?这个人是谁?
我很怕,我真的好怕,杏儿你在哪里?
“三思,你别怕,马上就到新家了。”是那个人。“等一下,再等一下,乖。”
我感觉到身下在颠簸,然后听到有人叫:“阿格勒台汗(杜撰,指王爷)回来啦。”然后自己被人抱着走下什么东西,再进到一个有香的地方。
脖子和手、脚感觉到一种柔软舒服的东西,然后身上被什么点了点,眼睛就睁开了。
好高好高的织了大朵的的毡子顶啊。
比我和杏儿的还要高好多,而且多很多,更漂亮很多。
这是哪里?
我害怕的坐起身四下找杏儿,可是只有那个叫阿格勒的人紧紧贴着我坐在一块。
我要杏儿,我要回家!
阿格勒像杏儿那样来抱我。
我不要,我用力打他,想往后面退。他抓着我的脚把我拖过去,然后整个人都趴在我身上,让我动也不能动。
“三思,”他叫我名字,拍着我的脸,喘气比平时要快一些。“你别挣,你现在是我的人了。这里有很多好吃的,我会让你住得更好,我会对你比那个女人对你更好。”
我不要!
可是我说不出话,我只会很用力的摇头。
阿格勒不说话了,用力用手按住我的头不动。然后,我看到他的脸越来越大,大到我眼前又是一片黑。
眼睛边上,有什么湿湿的东西在动来动去。
好怕,我真的好怕。
“三思,你就是流眼泪都这么让我忍不住。”他终于抬起一点头,然后对我说,接着又低下头来。这,我的嘴巴上感觉到那个湿湿的东西在动。
杏儿,杏儿!你快来,来带三思回家!
我的眼泪越来越多,我好怕……
“阿格勒,听说你抢了个傻子回来?”
有人突然进来了。
我听到这个声音,脑袋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去。等我清醒过来,阿格勒已经离开我身上了。站在床边上,一边拉着衣襟,一边对进来的那个人说话。
“小师叔,我不过是找到自己喜欢的人。草原上的原则就是:强者为王。我是这苏摩的台汗,他又打不过我,自然是顺了苏格塔的意思成为我的人,这当然不是抢。”
我看着进来的那个人。
是个少年。
一身白色的和我从前穿的一样的式样的衣裳。右手的袖子空荡荡的,腰间系着一根黑色的带子。眼睛像两个弯弯的月亮,里面有奇怪的我看不懂的东西,尖尖的下巴,有些厚的嘴巴稍稍的张着。
这个人也看着我,一眨也不眨眼。
半天,阿格勒疑惑的问那个少年:“小师叔,你认识他?”
他认识我?
可是我不认识他啊。他是谁?
那个少年突然扑过来,用力抱着我,叫:“三思,三思!我终于再见到你啦。原来你没死……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奇怪,这个少年为什么抱着我就这么高兴?像杏儿一样?
第三十九章 梦中之梦
等我被阿格勒从少年怀里救出来时,我以为自己已经被他勒得没有气了。
可是我不怕这少年。
真奇怪,我一点也不怕这少年。
我想,他这么叫我,一定是很早就认得我了。
也许,他可以送我回家。我和杏儿的家。
我像缠着杏儿那样,拉着他的袖子不放。
“小师叔,你可不能抢人。他可是我的人。”阿格勒也不肯放开我,死拉着我另一只手,一双蓝天一样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那个少年。
我怕少年会放开手,可他只是低下头拍拍我的手,然后对阿格勒说:“强者为王。你既然敢抢,就不要怕再被别人抢。更何况,三思本来就是我的。他和我,早就定下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离的。”
两个人互瞪了半天,突然不约而同放开我,快得让我看不清楚的冲出大毡子。
怎么了?我不懂,我只是看着突然空了的手,再看看四周。这是哪里?好怕,我在哪里?我要回家!
我起身,赶紧往大毡子外跑,外面的空地上围着一大圈人正在看什么。圈中间,只听到“呼呼”“砰砰”的声音。
三思,不要随便乱看。
杏儿这样说,我记得很清楚。
虽然我也想去看看那里怎么了,可我还是要听杏儿的话,于是看着没人的地方,就用力跑去。
跑了很久了吧?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像跑起来的马蹄声一样,四周全是高高的草,看不到家。
正跑着,我脚下突然一滑,踩到什么东西了,控制不住的朝前栽去。
好像草一样的颜色的很粗很粗,比我腰子还要粗的滑溜冰冷的东西。我慌得想快点爬起来,可那个东西突然就动了起来,然后把我蜷住了。一圈一圈从腰子开始往上盘。
我听到骨头喳喳的响声,胸口好闷,那个少年抱我都没有这么紧。
杏儿,我好怕!你快来救救我,救救三思!
随着“咝、咝”的声音,一个好大好大的像羊那么大的绿色的三角形的奇怪的东西从一线缝缝一样的前面不时吐出一条细长前面分了岔的红红的像血一样的叉叉凑到我面前。
好恶心的气味。
杏儿,你快来救我!我好怕,三思好怕……
我怕得把眼睛闭得紧紧的,眼里有水一样的东西一直不停的往外流。流到嘴边,流到脖子上。
“居然有你这样的妖怪,真是太丢我们的脸啦。”
那个怪东西对着我说话了。奇怪的恶心的气味一下重一下轻的全扑到我脸上。
好可怕。
那个东西“啪”的一下用很粗的绳子一样的东西用力打一下我的脸。我嘴巴里麻麻的,有热热的难受的水慢慢涨满了嘴巴。我受不了,一张嘴,吐出一口红红的血。洒在那个奇怪的东西的比我还粗的绳子一样的身上,像开出的一朵朵的红色的格桑。
“没用的东西,要是放过你,迟早也得让人类逮去拿做修道进补掉了,不如给我补补道行。”
我不懂它的意思。我只在一片绿色的三角形里看到一双放着绿光的眼睛。然后身上,那个蜷住我的绳子一样的东西慢慢缠紧了。
我的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了。
杏儿,你在哪里?
你不要三思了?三思很听话,三思不惹你生气,杏儿,你快来救救三思……
突然听到一声尖叫,然后身上松了下来。
是杏儿来救三思了吗?
有人抱着我,抱得紧紧的,叫“三思,三思。”
原来不是杏儿,是那个少年。
我想动一动,然而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黑,眼前好黑,杏儿,你在哪里?你快出来,三思看不见,三思好怕。
我四下里乱摸,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好暖和。手很大,骨节很粗,我用力抓住那只手,觉得很安心,心里有什么东西把自己涨得满满的。
终于到家了。
“三思,你睡了这么久,该出来透透气啦。”奇怪,不是杏儿的声音,也不是那个少年的声音。这个声音,有点儿粗沉,很好听,有点像格赛晚上坐在草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叫的声音。他是谁?声音里有奇怪的东西,像杏儿一样,我不懂。
我睁开眼,我想看清他是谁。
是个年轻的男人,抱着一个人,坐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
真奇怪,他抱着的人怎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那我又是谁?我在哪里?
“三思,你别哭,爹一定把你找回来,然后爹一定让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分开。”
我怕,我想后退,然后他怀里的那个哭着的我,看到我了。我想移开眼睛,可是眼睛被什么固定了只能看着那个我,根本移不开。
那个年轻的男人“咦”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和另外一个我一起看着我。
我看到他了。一张刀削出来的脸,黑色的像剑一样的眉毛,嘴巴薄薄的,眼睛好黑,要把我吸进去沉不到底的好可怕的黑。
“三思!”他看到我,突然像那个白衣少年一样,脸上多了我不懂的东西,然后抱着那个我大步向我跑过来。“三思,你回来了么?回来爹身边了么?”
爹?
这个人是爹?
爹是什么?
我想退,可是心里突然像有个人在说话:那是爹,是爹。是爹~!
爹已经快到我面前了,爹已经伸出了一只手。他怀里,那个我也笑着向我伸出了手……
突然我眼前什么都黑了,感觉自己正掉进某个洞里,等一阵头晕过去了,感觉身上,很暖和。
我睁开眼,这不是高高的有的毡顶,也不是我和杏儿的那个家里,是黄色的木头的屋顶。
这是哪里?
我转过头,那个少年,穿着一身有些破烂的白衣衫,坐在床头握着我的手。
真奇怪,他的衣衫怎么烂了?肯定是不听话,和别人打架了。
“三思,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个少年说话突然一段一段的,他是不是被别人打到嘴巴了?我伸出手摸摸他左边脸上的青色的地方。他说话更一段一段了,越到后面声音越大。“我……三思……我……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想伤害你的……三思,我只是想你看着我,心里只有我一个。你答应我的,只和我在一起。三思,我嫉妒,我不要你心里有别人!”
我听不懂,我只好歪着头看着他。
他把脸凑近来,声音很奇怪。“三思,你不原谅我?是不是?”
“我也知道,我做出那样的事,你怎么可能原谅我……三思,不过现在咱们又在一起了,我保证,我一定要补偿回来给你!我绝对不再伤你一根毫发,我七对天发誓,有违此誓,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三思,你要信我,三思,你若不信我,我……我便只有去死了……”
死?为什么要死?
他好好的就要死了吗?
他,七。他七为什么就要死了?
我不太懂,只好伸出手再去摸他的头。像我心里不舒服很闷的时候,杏儿都是这样做的。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很着急的对我说:“三思,你原谅我了?你这是原谅我了对不对?你说话,你说话呀!我要听你说话!”
我也很想说话,可是,我不会说话。
我用力把手抽回去。
“三思,”这个叫七的少年突然像杏儿一样眼睛湿了,里面长出了我看不懂的奇怪的让我心里闷闷的东西。他突然抱着我,用力摇我的肩膀。
好晕,我的眼都了。
“三思,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你快说话呀!”
“你说!你说……你难道……三思……怎么会这样?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你变成这样~!!!”
我变成什么样了?
我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呀。
我看着这个少年,突然就靠在我怀里放声哭起来。
“三思,我对不起你……都是我……是我害了你……”
这个七可真怪,难道不知道哭是要背着我的么?等回家,我一定告诉杏儿听,要杏儿教他怎么哭。
可是,现在是不是要像给杏儿拍背背那样给他也拍背背?
我想了想,还是举起了手。
“三思,你别哭,爹一定把你找回来,然后爹一定让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分开。”
心里头,突然有这个话响起来。真奇怪,这是谁说的呢?
我很硬很硬的拍着少年的背,四下寻找这个说话的人。
然后七坐直了身体,抓住我的手。
“三思,”这个脸色白白的看得我不舒服的少年,眼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我,说:“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师父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我们现在就去。”
“三思,你放心,你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