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传奇之一)by:吕希晨(星野)
《公孙》(传奇之一)by:吕希晨(星野)
( xxxxxxxxxxxx ) 25/1/7 13:27 字节:55K 6
帖号:2616
公孙【传奇】之一 作者:吕希晨
主角:公孙VS滕洛书
故事简介:
百载千岁,见了多少生死轮回,原以为凡人皆贪生惧死。
谁料他--滕洛书,却打破此惯例,引起他好奇注意。
呵,如此不凡之人,待他身亡、分食精气后,或可增进修行。
然相识日久,他才发现……只因,他亦非凡人哪!
谁云草木无情?
原来--
万物,皆非无情。
百岁皤根地,
双阴净梵居。
凌云枝已密;
似践叶非疏。
――取自梅尧臣
杭州城,今儿个一如以往熙熙攘攘,文人雅土、骚客商贾,莫不乘江水河运前来,或歌风颂月或经商营利,各自成趣。
热络的市集,小贩响亮的吆喝莫不引路过来客抬领寻望。
一顶黑圆小帽在人群中忽高忽低,头颅忽而钻进字书摊、忽而探向古玩摊,青衣仆役打扮的少年兴奋之余不忘拉住略宽的小帽,探头探脑的神态煞是有趣。
「莫怪南宋诗人范成大会说天上天堂,地下苏杭―爷,您瞧,这市集真是热闹得紧龋 圭珀回头寻到主子身边哧哧笑道,灵活大眼在说话时不忘左移右瞄,生怕看漏一丁点精采。
头顶华阳巾、身穿酱色儒服,脚下粉底皂靴,左手执扇轻扬的男子淡笑,斯文的相貌与颀长嫌瘦的身子让少年口中的主子看来仙风道骨,如逸人隐士入世。
「哈!瞧那杂耍,会喷火的哩爷!还有还有那儿――胸口碎大石、小儿相扑、球仗踢弄――原来杭州这么热闹,早知如此咱们主仆早该来了。」
「别忘了会延宕到这时候是拜谁所赐?」滕洛书咳了声淡说:「是谁一路上走走停停东张西望?」
「这――」琥珀转转一如其名的琥珀眸子,吐舌:「爷千万别这么说,您身子骨弱不能走快,所以我才走走停停,怕您累、怕您病、怕您积劳成疾没药医――啊啊,我可没说您没救啊!只是您的身子骨弱,小病不断大病时来,咱们游遍四方为的就是求医,好让主子强身壮骨、永享康健,还有――别再让『那位』发现咱们的行踪。」
「我开始后悔收你了,琥珀。」嘴碎的仆役只会让作主子的他时常耳畔嗡嗡作响。「养病须静心,你是我心不静的主要原因。」
琥珀一听,脸缩得像吃了黄莲般苦。「爷――您可别嫌弃琥珀,您要安静,小的不说话就是了。」双掌捂嘴,呜,他好委屈。
单纯的人真好戏弄呵!滕洛书心想。「罢了,这儿是离凤凰山最近的市集,我先行上山,你玩够后直接上山到凤凰山庄找我。」
「啊―」号珀欣然大叫:「谢、谢谢爷!琥珀一定会买好些有趣的玩意儿带到山庄给爷,谢谢爷!」话完,人一溜烟不见踪影。
滕洛书摇头,实在拿年轻僮仆没辙。
==.== ==.==
凤凰山庄,因位居凤凰山上取其名,凤凰山上最为外界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偏布其上的银杏树林,凤凰山庄便是取遍地银否树林中景色之最,依地势分建别院、各自独立,供文人骚客居住游憩,又不致相互干涉。
至于凤凰山庄的主人,其身分一直都是秘密,据说只有负责与外界接洽的总管见过,而该名总管作生意的嘴如长江滔滔,一开就没完没了;可被问起主子是谁、长什么模样,那张黄河泛滥的喀就像离水蚌壳,连缝也不开,给予外人颇多联想――也许那主人其貌不扬,或者性情乖僻,又或者许多许多……
在凤凰山庄诸多别院里,唯公孙别院除否树林外,独有一株千年之久的银杏树王,成为前来游憩的文人骚客争相抢住的别院。
「这位爷,您真是有眼光。」总管一如以往搬出作生意的好口才:「本山庄最有名的别院就属这座公孙别院,这名儿呢就取银否别名而来,人说公种杏,孙食果――故这银杏呢又称公孙树,也叫白果,主房窗外就是有千年之久的银杏树,瞧它孤高挺拔、直可参天,真贞正正称得上是银否树王可不是?而且,这树王还修成正果当了山神呢!小的是没见过山神的模样,但据有幸见其真面目的客倌所说,见过的人――无论经商为官,个个都飞黄腾达呢!还有……」
只是他啦啦杂杂扯上一长串的话就不知滕洛书是否听了进去。
打从他走进别院,由总管领路来到荫下,便全心照看这株有千年之久的巨木,不再搭话。
苍白的掌抚过粗糙树皮,在千年的风霜雨露日晒雷鸣之后仍屹立不摇,必定经过许多之于草木实属劫数的砺炼才是,他想。
「千年取…」
「咦?爷您刚说啥?要小的为您准备什么是吗?别客气,您尽管吩咐,只要您得起银子,就算要小的上天庭采蟠桃,也绝对给您办到,还有――」
「你先退下。」滕洛书开始觉得头痛。「待会我僮仆赶来自会安顿一切,有需要时我再派人知会你。」暗袋取出一锭银,足足二十两交予总管,被吵得头痛之余仍不忘礼数。「以后还请多照料。」
总管一见钱便眼开,连忙躬身弯腰谢客恩,不忘配合地退下。
总算得以清静。滕洛书喟叹,对吵闹的厌恶早在进杭州城便已萌生,几乎快抑忍不住动怒的冲动。
「虽是修道人,仍免不了动凡心。」树荫下,他独语,却又像在对谁说似的。「日日等夜夜盼,朝夕晨昏更迭之慢险些让我耐心大失取…」
他到底仍是有心人,等着盼着,兀自焦心失绪,就怕――
草木本是无情物。
==.== ==.==
莹黄的星月光芒在夜半时分以无声的静谧上笼天际下俯大地,映亮方圆皎洁,这样的夜幕自然也不会冷落有好上好水的凤凰山,水光山色到此时已化身沉静寂寥的配角,陪衬优美的星月。
夜降更,此时的月光星芒彷佛塞外臣子,齐向公孙别院逐渐围笼,如同朝贡也似,纷纷逼近据说有千年之久的白果树,毫不吝惜地在其身上洒落钟情独厚的光芒,献上纯洁莹白。
月华皎皎,寒星遥遥,这株银杏像在响应,迎风婆娑的枝叶沙沙;未多时,一道白芒自树梢刺向天际,彷佛是从树根循体往上直窜似的,在最高绽出。
远方的狼嗥旋起,之后与树梢白芒同时消失。
在白光尽退、狼嗥沉寂之后,人影似的黑鸦自半空缓降,落至一扇窗前。
或者,该说他蹲在窗棂上较贴切,一双黑幽的眼直盯屋里斜躺窗前的人看。
怎么老见他睡在这?幻化成人形的银杏树精如是想。
躺椅上的人瘦弱如柳,睡着的脸跟死人没两样,以赚钱为乐、数银子为兴趣的总管还真有毛病,让公孙别院住进一个只差半口气就升天的凡人,万一哪个不小心当真死在别院,可得上一大把银子善后啊。
自从凤凰山开始有人迹以来,这个叫滕洛书的凡人还是头一个拖着病体上山来的。
明明就是个破病坛子,还每天仅着薄衣吹山风、夜枕窗前任露沾,极欲找死似的。
他已经观察他很久了。天天看着那名叫琥珀的小厮端汤送药,也见他不时躺在床榻咳喘,凡夫俗子的生老病死还真是苦,看久了,连自己都会像染了病似,胸口不由自主泛疼,连自个儿都说不上是为什么。银杏幻化而成的精怪纳闷想。
只可惜天生的木头脑袋在解惑上帮不了太多忙,遂只好先撇开这疑惑。
啧,要不是见他胸口还有点不太明显的起伏,他还真当他死了,准备趁他还没死透、三魂七魄尚未赴冥之际搬去和东面山尚未修炼成精的狠老弟大快朵颐一番。
「像你身子骨这么嬴弱的凡人早该死了。」银杏树精以平朗的嗓音对着沉睡的男子低喃自语,目光落在衣襟微敞裸露的白皙胸口,因为其胸仍有起伏而叹气:「候了十夜也不见你吐血断气,这要我怎么送去给狼老弟吃呢?唉,半死不活的人最难办了――这吃活人虽更能补精益气但害人有碍修行,冒犯天道,就算修炼也难成正果,这死透的人嘛――又腐肉一堆难以下咽;而刚死的人新鲜温热、吃了不算害人,倒也是物尽其用――不过以眼下的情况来看我还得再等几天,过几天就入冬了,这凡人应该撑不过冬天才是。」
就在他自言自语的当头,凝视出神的平坦胸口不见起伏。
银杏树精兴奋地跳进屋,手舞足蹈得不亦乐乎。
「哈,死了死了!早死不就得了,害我多等这么些天。」这下子他和狼老弟有得吃了。「吃一个凡人可以多百年的修行,吃半个至少也有五十年,太好了、太好――」
「咳、咳咳!」躺椅上的「死人」突然咳了几声,由睡转醒。
啊哩
高举的双手还因为错愕收不回来,转身过去,躺椅上的男子正睁着眼瞧他。
他没死?「你怎么没死?」
「我为什么要死?」滕洛书反问,对于屋里多了个人并不感到惊讶。
「你死了我才好――等等,你没被我吓到?」
「我为什么要被你吓到?」
「我是精我是怪,是凤凰山上的银杏树精,凡人见了我都要鬼哭神号一番,求我饶他一命,你不怕我吃了你?」
「在下的命如日薄西山,早度生死于外,为什么要怕?再说,能见到人所不能见的精怪也是在下的福气。」滕洛书说话时又咳了几声:「在下滕洛书,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少来凡人琐碎的那一套。我说过我是精怪,精怪哪来的名字。」
「有个名字也好称呼不是?」
银杏树精困惑地搔头,好象挺有道理。
不过,这个凡人还真不是普通的怪奇。「喂,我是来吃你的。」这人到底有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好歹给他点正常的反应成不成?像是尖叫啊吓昏啦之类的。
「至少也该让我知道自己死在何人手上不是?」
啧。「活了千年还是头一遭有个笨蛋问我名字。」这要他怎么答?
「若不嫌弃,在下帮你取个名字如何?」
咦?咦咦?「你帮我取个名字?」银杏树精跳到他身边,双眼因为感兴趣灼灼发亮。「你要帮我取个名字?」
多新鲜哪!有人要帮他找个名儿呢!「活了千百三十年,你是第一个有胆同我说话还扬言要帮我取名的人,有意思!我倒要要看看你怎么帮我取。」
「你是银杏幻化人形,银杏又名公孙树,又称白果――公孙白如何?」
披头散发的脑袋偏向右,考虑的嗯声持续了些会儿功夫。「公孙白、公孙白……好!这名字好!从今儿起我就叫公孙白!哈哈哈……」
「很高兴你喜欢。」滕洛书微微一笑后续道:「那以后我就叫你一声小白喽。」
笑声乍停。「咦?」
「怎么了?」削瘦脸孔扬起无辜的表情探问。
粗指搔头。「不知怎的,好象有种上当的感觉。」
「你多心了,区区在下怎敢与你这位得道的千年树精为敌?」他可是诚惶诚恐以应啊。「不然就叫你一声公孙兄你看怎么样?」
银杏树精当场鸡皮疙瘩掉满地。「够了够了,随你怎么叫就是别拿凡夫俗子的那套来让我作恶。」公孙白这名字也就此定下。
滕洛书拱手作揖。「小白你不拘小节的气度令在下万分佩服。」
公孙白搔搔头,日晒雨淋下轮廓如刀刻起伏有型的黝黑脸孔流露困惑。
奇也怪哉,为什么当他这么叫他的新名字时他总有种被人给诓弄的感觉,偏一时片刻又说不上来是哪儿出了问题。
罢了!不想就是。「滕洛书,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
「在下知无不言。」
「你什么时候死?」啪啦一声大剌剌坐上雕工精细的木凳,公孙白跷起腿,表情口吻,无一不像在谈论今儿天候如何般的轻松。「我等着趁你死末死透时吃你入腹增加道行,反正你看起来就是个病入膏肩的破病坛于,死后造福本树精我,生死簿上也算功德一件。」
恍然大悟。「原来你一直靠吃人修行啊。」
食指倏地在他面前左右摇晃。「不不,日月精华、乾坤正气――我是树精啊,平常可是靠吸纳这些才能修炼到今日幻化人形的道行,只不过了千年时间的成果还不如吃个人增加百年修行来得快――但是呢――如果为吃人而杀人反会因有违天道损害修行,这快死的人嘛也没体力上凤凰山,所以千年来我还没机会吃人;正确来说,你是第一个面带死相还敢跑上山的人,说到这――你拖着病上山做什么?」
「我在等――」
「等死吗?」他抢话接下,高兴地拍掌。「太好啦!你就安心等死吧!不必担心死了之后没人帮你料理后事。我答应你,等你死后定会把你吃干抹净,一丁点也不剩。」
「我好象还没拜托你让我尸骨无存吧?」他曾几何时向他这么要求了?
「万物取自于天地理当回归于天地,存了尸骨能做啥?」公孙白自顾自说完,仰大纵笑同时弹指施法飘出窗外,亦不忘留下余韵:「就这样,你慢慢等死,我天天来看你,免得你死透――要知道,凡人一旦死透,三魂七魄也就跟着离开肉体,届时开始腐败发臭吃了也没用,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一片白芒消失后,圆凳上的人也不见踪影。
滕洛书按按脑袋,公孙白的聒噪比起琥珀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搅得他脑门嗡嗡作响。
那人,还不让他把话说完呢!
==.== ==.==
第三天――
「啊啦,你怎么还没死啊?」
从窗口如雷轰进的可惜啧啧声教滕洛书放下手边的书,抬起眸子幽瞧了会,淡然收回。
「让你失望了,在下的命显然硬得很。」
「听说小病不断的人特别长命,看来你就是这等人。」
「是啊是啊。」意兴阑珊。
「喂,怎么啦?」迟钝的木头精怪公孙白终于发现今晚坐在案牍前的人心绪不佳,遂移师到他身旁。「喂,该不会准备要死了吧?」俊朗有型的脸上洋溢万分期待神色。
「你――唉……」滕洛书起身,走出炭火烧暖的屋内,任沁冷如冰的山岚浸溽单薄的中衣。
公孙白随行在后,不加思索便道:「霜寒露重,你这个破病坛子连袍衫也不穿就在外头晃成吗?」
「你不就眼巴巴等我死,这么一来也顺遂你心意不是?」冷言反问,滕洛书无视凉亭石凳沾有夜露,坐了上去,掀开方巾裹护的筝,顺手勾了几弦音,声声破碎。「可惜这筝潮了。」
公孙白跟着挑了一音,同样难听。「这把筝是上个借居的文人留下来的,啧,根本不懂音律的笨蛋还以为自己是伯牙再世,三更半夜弹得像鬼叫似的,吵得凤凰山上千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有阴间鬼使被这催魂魔音引过来,高兴地又跳又叫闹了好一阵,搞得鬼影幢幢――后来那人下山赴考,总算还我耳根清静。喂,别告诉我你要弹什么猫哭鸭子叫吵人。」
噗哧!「呵呵……」
「你笑什么?」
「是不是猫哭鸭子叫等在下弹过一曲便知。」
「你说过这筝已受潮,就算是伯牙再世也没办法――」
笑眸挑衅勾往身侧高出一个头颅的公孙白。「你不是千年得道的精怪吗?难道连一把古筝也救不回来?」
「好大的胆子啊你!」这凤凰山还没哪个精怪敢这么跟他说话,更何况是个没半点道行的凡人!「好个滕洛书,竟敢这么对我说话!若我泄露一手岂不让你这凡人给瞧了个门缝扁!让开让开,别挡路!」公孙白粗鲁地推开瘦弱的滕洛书,大手抱起古筝,低念起咒语。
一阵青光绽收,公孙白将筝放回石桌。「哪,这不就成了。」
重新抚筝,官商角征羽,音音清脆。
滕洛书满意地抿起浅笑。「多谢。」
公孙白盯着他好半天没说话。
怎么回事?他自问。
是自己眼拙还是看错,这家伙刚的笑怎看起来挺勾人?还有点妩媚――晃晃脑。「怪了,我没喝酒啊。」怎么也有醉的感觉?
「想喝酒?我差琥珀准备。」
「别了吧!」公孙白坐挺身骨,没忘初见时那名叫琥珀的小厮怎么给他一顿排头。
「你家那小厮烦死人了,初见时喳巴喳巴吵的,险些没把我逼疯,想喝酒我自己变不就得了,以银杏果酿的酒可比你们凡人什么汾酒烧刀子还美味上千倍。」话完时,石桌上多了一壶酒、两只玉杯。
「喝酒须佐菜,我叫琥珀――」
「不用!」又因同样理由,公孙白变出五碟小菜、两对箸。
大事抵定后,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又冒出头来。
奇了,好象有哪里怪怪的……
他是来看他死了没对吧,那为什么现下变成这样?嗯……费思量……
「这银杏酒还挺好喝的。」滕洛书不知何时为自己斟了一杯啜饮道。
「当然,这是用我族果实所酿――等等,我为什么要变出这桌酒菜?」
「你想喝酒,要喝酒当然要有下酒菜不是吗?」
「是这样吗?」浓眉锁露困惑。
「是你先提到酒的没错吧?」他只是打蛇随棍上而已,旁的事可没做。
「的确是我先提没错,但――唔!」一口玉珍膳堵去他的话。
「美酒尚须好菜佐,这菜味道如何?」
「我变的当然好――不对,问题不在这,我要说的是――」铮铮的筝音截去他话头,五音串出流畅乐音引他分神。
「如何?是猫哭鸭子叫的调子么?」
眉眼夹皱不满。「才这么几个音谁听得出来,啧。」
一擘二拂三反撮,滕洛书神色恬然抚起古筝,吟唱起宋朝易安居士的《瑞鹧鸪.双银杏》――
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为奴。
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
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
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
一曲吟罢,滕洛书问陪客意见:「这首如何?」
「口齿不清哼哼啊啊的,谁晓得你在唱什么!」挟口菜、豪饮一杯下肚,公孙白满意地飞至石烂横卧。「我就勉为其难委屈自己的耳朵听你再唱一,这回要唱清楚点知道吗?」
「你这千年树精的性情真是反复无常。」调笑的口跑又是气又是笑。
「你见过哪棵树不盘根错节的?」公孙白说得理直气壮,彷佛自身性情的古怪其来有自。
这也有的话说?滕洛书摇头,重新奏上一曲。
==.== ==.==
接连数日,无论白天夜晚,总能听见公孙别院隐约传出乐音与吟词声,愈接近别院石亭,这声愈是清晰可辨,时而高亢时而低回,各有韵味。
听了好些天,还是百听不厌,想不到这滕洛书还真有两把刷子。闭眼专心倾听的公孙白心想,厚唇尽露满意微笑,二郎脚跷得高高的,十分惬意。
为了听得更清楚,咱们银杏树精公孙老兄小白公子不知不觉地从横卧的石栏一步步向石桌移近,现下已将弹筝者身边最近的石凳当成指定席位,一边聆听一边饮酒,好不快活。
有一夜,琥珀执意护主抢坐这凳还被他一脚踹到天边远,啧!看得碍眼。
除了他,没人能坐这位子。
原来人与妖还能这么打交道呵,他想。
回想过去被凡人瞧见现身一幕,对方不是惊恐喊妖就是视他如神仙又惧又敬,隔天设桌摆酒,一求官运亨通、再求生意兴隆,乱没趣味。
就因凡人如此无趣,他也懒得跟对方计较,凡人在这别院来来去去,他则留原地继续修行,各自井河不相犯。
滕洛书还是头一个见到他不惊也不惧的凡人,当他是常人丝毫不以为意,还时常拿话激他直跳脚当乐子。
正因如此,更显见他不平凡之,难得遇上这么别有新意的家伙,害他最近老往他这儿跑,一点去找狼老弟玩乐的心思也无。
还有不时闻到的香气,老撩得他神智恍惚,这香味到底是从哪来的?不可能是从他身上来的吧?一个大男人怀里揣个香囊作啥?
他没问,但那香总撩得他心烦意乱……
「铮――」尖锐不合律的音敲醒失神的公孙白。
「怎、怎回事?」
「失礼。」滕洛书一脸苍白,弱笑着。「今晚就到此为止,我、我――」石桌前的人忽往旁边一倒。
「滕洛书!」公孙白及时抢上前抱住,着急之际无暇它顾。「你、你没事吧?」
滕洛书扬唇,涣神的眸笑睨眼前人的焦心。「幸好呵,草木并非无情物……」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这当下还有心情说笑?
「本以为咳咳……草木无心――」
「你是笨蛋啊!这时候还谈什么草木有心没心的,我告诉你,凡天地万物各有其心,只是能不能言而已,就算是石头也有心――不对!我现在跟你扯这些做什么,琥珀!你这小鬼跑哪去了,你家主子快挂了听见没有
琥珀!」
急促的脚步声存公孙白的叫嚣下逐渐逼近。
滕洛书缓缓闭目。
幸好,草木亦是有情物,幸好……
==.== ==.==
「姓滕的,我又来――」磅!朝木窗飞纵直下的黑影正好一头撞上合起时机抓得恰到好的窗面,纸窗破了个大洞,那黑影也被撞得晕头转向,像只朝天青蛙在屋外川廊苟延残喘。
一跃起身,公孙白火大地想找人算帐。「该死的!你是跟我犯冲吗?琥珀!」
「小声点!」琥珀冲出房门,双脚大张挡在门前。「我家爷今儿个身子不适,你少鬼吼鬼叫喳巴吵!走开!」
身子不适?「他要死了?」公孙白探头探脑,偏视野全教琥珀跳上跳下挡去。
「去、去你的浑话!我家爷长命百岁、长生不老,什么死啊死的,你敢再咒我家爷,当心我――」
公孙白出其不意揪住他衣襟往上提抵在门板,滕洛书犯病让他没心情逗弄这小鬼。「你怎样?再吵当心我一口吃了你。」
琥珀当场脸色一白,旋即因护主心切又壮起胆子。「吃、吃就吃,谁怕你啊!要不是你最近一直缠爷、害爷元气大伤又让他吹风受凉的,爷也不会从今早就高烧未退、哮喘狂咳,这些都是你害的!」
连连指责让公孙白非常不高兴,像被不知死活的凡人拿把刀子在树干刻了「到此一游」那般痛。
说话当头,屋里传出一阵猛咳,之后飘出如游丝般的细语:「是你么?」在里头就听见他的声音了。
公孙白丢开矮自个儿半截的琥珀,径自往屋里走,床榻上的瘦弱男子扬起虚弱微笑迎他。
说不上是何感受,但向来直率的步伐竟在此时不由自主停下,好半天都吭不出个声音。
眼前的人身虚体弱得彷佛等会就魂归离恨天。
一旦魂归阴冥,就非他兴之所至随时能见上一面,一瞬间,不知是何心绪作祟,他想伸手抓住他,怕他真会像云雾般经不起日阳曝晒,消失不见。
垂在耳侧的五指微勾成拳形,瞬霎间有股抓住什么的冲动,却在发现失态时倏然垂下。
啧,他刚在想什么啊!他就等这凡人死了好吃下他增修行不是吗?那、那他怕他消失个什么劲。
可那苍白的脸色和制瘦身子乍见就像快烟消云散了似的……
「咳、咳咳……看来再过没多久就真顺了你的心意呵。」滕洛书气道,又咳了好几声:「这病相可怕得让你瞧了也不敢靠近是不?」
「谁、谁说的!」禁不起激,公孙白大步一跨,坐上床。「我现在不就好端端坐在这。」
「是啊……」纤长骨指触上他肩,指下的宽肩僵了僵。「让你瞧见我披头散发的模样真是失礼了。」
「又来那套。」这时候还管什么得体不得体啊!「你是烧坏脑子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
「我也没法再弹筝给你听了咳咳!咳咳咳……」
「谁要听你哭坟似的鬼叫。」是病人就该要有病人的样子,别硬要死撑教旁边的人看了难受――
难受?他竟对一个凡人的病痛感到难受?公孙白讶异之余,眼角发现病人仍然不安份地在床上挣扎坐起,急叫:「躺好啊你,病恹恹的还强要起身是想怎样?找死也不是这种找法!」
「我想多跟你聊咳咳……聊聊……」滕洛书伸长手,只可惜触不到床榻上另个人的肩。「略尽地主之谊……」
「要尽地主之谊也是我该尽,嗤!我住在这千百年了,你算什么狗屁地主!」那病恹恹的样子真让人看不入眼。公孙白主动握住抓空的手,冰凉的触感像冬晨寒露,冻出他一身哆嗦。
「你不是高烧未退么?怎么手这么冰冷?」
「体质特异,总是这样,没什么好奇怪。」他咳了咳,在搀扶下强坐起身。「这样的身子我已经习惯了,盖上几层被也不见好转……」又是一阵猛烈狂咳。「扶我靠在床柱好吗?这样坐着很累。」
「柱子冷冰冰有什么好靠的。」叱嗤一声,公孙白拉他靠在自己身上。「这样岂不更好。」
肩窝上的人嗤声笑了出来!「小白的身子很暖,也有银杏的香味,真不符你粗里粗气的长相。」
「那真是抱歉了。」公孙白挺不甘愿地说,每回听他叫这小名总觉得怪,像被驯服似的,令他心生疑虑。
但这疑虑没多久便被肩窝人的咳嗽声毁尸灭迹。「该死的,你的身子真不是普通的冷,简直是用冰作的!」一边抱怨,他一边抓起被褥裹住怀中人,收紧双臂暗施法力加温。
一股暖意窜入骨脊,滕洛书轻笑:「你现在在做的事和你来找我的目的根本就南辕北辙。」
「什么?」他身上哪来的香味?公孙白低头直往微开的棉被钻,确定老是闻到的香气来自于他,脑子又浑沌了起来,压根没听懂。「什么现在不现在的?」
「你是在等我死好吃我增加修行的吧?」抬眸,正好看见他点头应和。「可是你现在做的却是设法让我不死――」
公孙白如遭雷劈地跳离床板,倚靠他的滕洛书也跟着跌躺在床。
对喔!他夜夜前来是为看他死了没,可刚他竟失心疯地怕他受寒还当起暖炕为他取暖、怕他失温,怕他就这么呜呼哀哉,伏唯尚飨。
这心绪――矛盾得教他直想抓头大叫啊!
唉,环身的温暖来得快去得也急。滕洛书颇感失望,一口气顺不上,又咳了起来。
上气不接下气的哮喘猛咳像绳似的缠绑上公孙白心头,然后抓紧两端用力拉扯,床上的人愈咳,他的心就被那无形的绳缠得困窘难受。
「还要咳到什么时候!」他又气又恼地咆哮,更因为分不清气恼背后的贡意而火大。
滕洛书却像故意要跟他作对,又是一阵狂咳,咳得连原本苍白的脸色也跟着这么涨红起来。
「不要咳了。」愈咳他心愈烦。
「咳咳咳咳咳……」
「我说不要咳了!」
「咳咳咳――唔!」猛烈的咳声全教袭上的温唇吃进嘴里,突来的亲密让滕洛书骇了一大跳。
相濡以沫的唇舌就在错愕之中纠缠,缠出低沉的呼吸与急促的心音鼓动。
是他的还是他的,一时也分不清。
「不、不要误会。」他身子骨虽冷,唇舌却很热,吻起来像尝露似――啊,他在想什么鬼!「我之所以――这么做,是要帮你止、止咳。」
「止咳?」天底下哪有这种止法?
「我本尊是银杏树,银杏能治哮喘止咳,你现在不是觉得好多了吗。」
静了静――的确,胸口不再疼痛。「是没错,但你的手又在做什么?」
「我的手?」疑问浮上脸,不解的目光随他下移,这才发现手不知哪时滑进人家薄衫里按在胸侧。「这、那、这是――」赶紧收回。
「你常用这方法替人――治病?」
「当然不!」公孙白跳起来,辩驳:「谁没事会乱亲人渡气来着。」说这话的人俨然忘了自己刚才的举动。
这答复让滕洛书满意地笑了。「这么说我第一个了?」
「废话!」懊恼抓头。「我是失心疯还是大笨蛋,干嘛帮你――」双眼不由自主瞄回甫吻过的唇――
那吻滋味真好――「啊,我在想什么,啊啊――」惨叫连连!
他是雄株银杏树精,竟然吻了一个凡间男子,啊啊――
滕洛书看他抓头踱步外加自言自语,好笑在心里。「依你方才所言,你本身就是一味药了?」
收回心神装正经。「嗯,咳,当然。再加上千年道行,我的药性自然比其它不成气候的银杏来得有效。」说到最后,他骄傲地挺起胸膛。「哼哼,凭我的道行,随便一片枝叶也能发挥功效。」愈说愈得意。
「真的很有效,有如仙丹妙药。」赞美中添了点权谋。
「哈哈哈!」公孙白仰天长笑,就连屋外本尊也感染到元神的得意婆娑起舞。
「那我以后再犯哮喘你也会这么帮我治了?」
得意到只差没鼻子朝天的公孙白想也不想便在豪爽笑声中应答:「哈哈哈哈……这是当然――咦?」他刚说了什么?
「那在下就先谢过了。」
「啊?」什么什么?
公孙白大步踱向方止咳,双颊因吻仍呈艳丽绯色的滕洛书――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看呆的峙候!「我告诉你,刚只是误会,我只是又被你的咳嗽声惹得心烦,只是想要你住口、让你好过一点才又渡气给你,这样你才能再弹筝唱曲儿给我听,就只是这样而已。」
滕洛书抬手顺顺他顶上抓乱的散发。「我知道。」相应的嗓音微沉。
可惜他难得配合的应和听不进公孙白耳里,后者的目光不知第几回胶着在点缀苍颜的朱红上,时而舔唇回味方才触感。
振作点啊!公孙白狂敲自个儿的脑袋。「我真的只是单纯帮你,没为别的。」
「我明白。」被吻肿的唇还有点麻。滕洛书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明白自身此刻的风情在对方眼里是何等媚惑。
偏此时晚风送来寒意,此中还附带滕洛书身上的幽香。
啧,他身上真的有股香味,愈接近愈浓郁,愈撩人心神。「我只是不想听你咳嗽――该死,你没事揣个香囊作啥?」
「我没有揣香囊的习惯。」
「不可能!」,公孙白大手位他坐在腿上,鼻翼贴上他颈侧猛吸,果然香氛撩人,差点又让他晕头转向。「不可能,不然你身上哪来的香味。」说着说着,他的手已钻进衣衫底下探寻。
他不是心怀不轨,绝对不是!公孙白拚命给自己找理由。他只是想找出香囊丢掉,免得老被熏得心烦意乱、神智大失,绝对没有其它的意思。
被压制在半空的上半身找不到倚靠,为免跌地落得一身狼狈,滕洛书攀住眼前的人,也等于门户大开任公孙白上下其手。
情况好象有些失控。「你的手――」
「干嘛?」他怎这么好摸?掌下的触感令公孙白诧异。凉凉的、滑滑的,十分顺手,一如他的发――
滕洛害的发也在他手随意动的情况下解开束缚,还原乌黑如瀑,在月色下隐隐跃动。
「还有你的嘴―」
「又怎么?」公孙白的口气摆明「大爷很忙,没空理你」。
「我想我的胸口并不需要你渡气吧?」
胸?谁在他胸口渡――公孙白僵住,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嘴在哪。
就贴在滕洛书的胸上!
完了完了,人说食髓便知味,这下子就算他跳进黄河泡上三天三夜也洗不清了!公孙白又想大叫又不想因此漏看春光,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都怪这家伙!没事长这副瘦弱样作啥!又没事身上带着诱死人不偿命的香味干嘛!害他、害他――吃了还想再吃!
偏腿上的人这时候就懂得装无辜,睁着眸子直直盯着他,带紫的眼眸活像会勾人似的。
碰咚、碰咚、碰――粗掌捂住那双紫色眸子。「你、你不要这样看我。」
「哪样看你?」说话时,他抓下阻碍视线的手。
「像要勾魂似的看人。」
「如果我真是想勾你的魂呢?」
激颤的心绪闻言,为之一顿。「勾魂?」
「若我说,我会出现在凤凰山庄是为了等你,你怎么说?」滕洛书贴着他,静静呼吸他独有的银杏味,闭上眼。「我来,是为赴约,你还记得吗?」
「咦?」问号大大写在脸上,手可没放过揽腰抱拥的机会。「赴约?」
怀里的人僵了下。「你忘了?」
「我应该要记得什么东西?」公孙白反问,眼睛不自觉又被说话开合的嘴吸引过去,好想再咬一,一就好……
他绝对不是沉迷哦!只是觉得他的嘴特别好吃而已。
滕洛书却在他将吻上自己之际,推开他站起身,拉整被他扯乱的中衣,冷冷地说:「你可以走了。」
逐字消化后,公孙白意乱情迷的神情转而凌厉。「什么叫你可以走了
」他跳脚。「我是你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别忘了我一只手就能杀你,只是我不想而已,别以为草木的脾性好不会生气!」他现在就很生气。
滕洛书不为所动,定定地看着他,直到公孙白被看得心里发毛,才有了动作。
冰凉的手掌轻轻贴在气得发烫的颊,炫紫的眼幽幽含愁。「人说草木本无情,我原是不信的。来这只是为见你,但你似乎――真没把我放在心上。」一想到是自己自作多情,再怎么自制也难掩怨怼。
果然是个木头人,脑子里净是木头,还是刨成薄片的木头屑!
暴跳如雷的男人惑于这番言行,静了下来。
照他这说法,好象他们曾见过。动动脑子仔细想,眼前这张斯文的脸、这副削瘦像皮包骨似的身子、凉凉冷冷的言行――他们真的见过?甚至还有约定?
他为什么想不起来?「有吗?」得再确定一。
滕洛书平静的脸上读不出讯息,也不再说话,拿起手边的书埋首就读。
不出片刻,果然又把没什么耐性的千年老木头逼急。
公孙白开始像根着火的木柴,霹雳啪啦爆出不耐烦的火,先是跳脚,发现没人注意他后改而大吼大叫,甚至双管齐下试图引起身边人的注意。
可惜他的魅力还是敌不过一本左传,怎么也无法引害他又像着火木头的始作俑者回眸理睬自己。
滕洛书气定神闲翻开下一篇《秦、晋ブ战》阅读,如老僧入定般专心,夹怨的心思让他对身边轰轰雷吼恍若无闻。
谁理他,就让这块没脑袋的木头兀自去烧成灰吧!
==.== ==.==
是他的错觉吗?
公孙白抠抠犹带青髭的下颚闷想。
最近老有种反被人吃定的感觉。
而之所以有这种感觉,全拜滕洛书所赐。
虽然每回帮他治哮喘止咳总能从中找到乐趣――那唇尝来是这么对味,还有那香气――
而且,不敬小厮琥珀儿也因此拿他当神又敬又拜、让他好不得意,但就是有种怪异的感觉。
事情好象变得怪怪的,他想。「是哪出了毛病呢?」
还有,滕洛书说是为他专程上凤凰山、住进凤凰山庄,又说是为了赴与他的约,但他怎么想不起来有这回事。
什么约?他有跟他做过什么约定吗?他以前根本没见过滕洛书啊!
可滕洛书因为他忘记约定展开冷战又是铁铮铮的事实。
他真的见过他吗?嗯……公孙白陷入难得的长老。
背后突来被戳刺的微痛。
「谁?」
「树老兄,久没见您,怎么一副失魂落魄样?」未脱狼形的灰狼亮着金眸咧尖牙道。
「你不知道,我最近――」
「等等。」狼掌举高到公孙白嘴边,阻他说话。「您先让让,老弟我还有事做,您占小弟地头已经很久了。」
「咦?啊?喔。」迟钝银杏精会意过来,让出被自己霸占许久的断崖悬壁。
灰狼点头道谢,四足立稳崖边,清清喉咙、伸长背脊仰月一呼:「呦呜――呦呜――」嚎月引领山野孤魂是狼族的义务。
在两短声三长音的狼嗥之后,崖谷扬起回音,灰狼满意地颔首。
「狼老弟中气十足呢。」拍拍手,不愧是狼族之首。
「多谢老哥。」灰狠以爪抓脸,挺得意的。「对了,您怎看来失神落魄样,发生什么事了?」
公孙自叹口气,随即发起牢骚,将滕洛书主仆俩的事一五一十说个尽兴,也算是大吐苦水。
说完之后,只见灰狼前爪懒懒洗了把脸,低吟一会才开口:
「他帮您取了名字?」
「嗯。公孙白,说是取我本尊银杏树的别名。」
「公孙白、公孙白……小白?」咦?这名儿好熟。
「你怎么知道他常叫我小白?」
小白、小白;…灰狼眼珠子溜了溜。决定还是不把山脚下猎户人家养的那条白毛狗的名字也叫小白这事说出来比较好。
取名的人还真是别有用心哪,而树老兄的神态与之前也有所不同呵。「老哥,我说您该不会是爱上那人了吧?」很难得能看见素日无情无欲、纵情山野的树老哥脸上有除快意之外的神情,像是――为情所困。
「咦!」公孙白的表情像元神寄附的本尊银杏树惨遭疾雷劈成两半。
瞧这表情――灰狼抬起前足擦了擦嘴边,慵懒地趴在月光下,打了哈欠:「我在决心修道之前还有过妻小儿女,您要知道我狼族可是最忠贞的族类,感情这回事我是再清楚也不过。可您却不是,打从成精有了意识便无情无欲修道至今,这会儿遇见吸引你的人,恐怕您是爱上他了。」
「我……他可是个男――」
「咱们精怪之属岂会在乎男女之别?」狼掌拍上身边老哥的肩,灰狠嚎出老气横秋的低咆:「认了吧,您中意他,只是不自知罢了。」
「是这样么?」粗犷脸一片茫然。
「还有更好的理由能解释您为何亲近他,又为何因他忽喜忽悲――」
「谁悲了啊!」不承认不承认,打死都不承认他曾为滕洛书的病卧焦心悲愁。
「好吧,那改成为他高兴为他生气总成了吧?虽然讨厌可还是天天想见到他不是?」
嗯嗯……陷入长考的脑袋直觉地默认猛点。
的确,虽然被他气又老是有种被耍弄的感觉,但他还是想见――不对!「我干嘛顺着你的话说!」死不认帐的硬脾气一如银杏树干,坚实得可以。「我接近他另有目的。」
灰狼一时鼻痒,抽了抽,顺道吸进一口气,其中竟嗅出异于山林的气味。「咦?这是――」
再吸一口――「哎呀!」原来如此!
「怎啦?」
「那滕洛书――不不,当我没说话,您继续。」灰狠决定静观其变。
公孙白点点头,果真继续为自己近日异常的举动辩白:「我说过,滕洛害是将死之人,我只是想等他死好让你我分食,增加道行!」
「真要那么想,您就不会插手救他了。」唉,树老兄的确比早化人形没错,可人情世事灰狼懂得比他多哩。
再说,滕洛书的来历――如果没闻错的话――树老哥是裁定了。「信老弟的话没错,您压根不想他死,所以吃他增修行这事还是免了吧。」他可不想惹事。
公孙白还想再替自己说些话,但找不到任何一句能理直气壮的,气闷之下,转头盯着高挂天际的玉盘直看,像赌气似的瞧也不瞧他狼老弟一眼。
一两个时辰之后,扪心白问的细语飘来:
「真的是这样么……」
唉,搞不懂哪!
摇头晃脑,头一回觉得自个儿的脑袋真是个实心木头。
毕竟,他到底是银杏树精啊,唉……
自怜自艾了大半夜,在晨雾渐散、天光未明之际,公孙白终于认清事宜,决定不耻下问:
「如果我真爱上了他――狼老弟,你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让一个凡人长生不老?」身为精怪,寿与天齐、长生不老是自然不过的事,但凡人就不一样了,会生会老会病会死――他可不想砍自己的本尊给滕洛书当棺材板。
若是要,就要他永生永世,不要只是寥寥可数的几十年。
该死的!他真的像狼老弟所说,不知不觉间爱上他了!公孙白想喊糟,但又直觉事情并非真那么糟糕。
甚至可以说这事令他开心。虽不明白滕洛书作何感想,至少他明白了自己的。
其实,有个伴也挺不错的,他想。虽然老让他气,可也常让他笑。思忖时,公孙白想起滕洛书弹筝唱曲的神情、啜酒夜读的专注、说话时的淡淡笑纹――他笑起来比入秋后满山满谷淡黄的银杏树林还美上几分。
脑海中浮现滕洛书的一举一动,公孙白不自知扬起唇色。
也真够怪奇的呵,平日看时并不觉他有何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但此刻回忆时,心头会泛起甜味,也觉心旌动摇。
如此看来,他的确是喜欢他的。
耿直的木头性子一旦下了决定就不易更改,推推灰狼,公孙白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遍。
打盹的灰狼被声音吵醒,揉揉眼,神智尚未清明,但已听进了问题,打哈欠的同时脱口道:「关于这事您老哥不必担心,因为他是――」叽哩咕噜一阵,灰狼发现自己被拎在半空中像条挂在铁钩上的腊肉左右摇晃,他亲亲爱爱的树老哥正瞠着铜铃眼瞪他。
「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被吼叫声震醒的灰狼忆起自己刚说的话,狼脸上划过一片惨白。
吻呜呦呜呜……
==.== ==.==
琥珀送进新茶,忧心道:
「爷,您已经在树下动也不动地坐了两个时辰,快进屋吧。天冷,着凉可就不好了。」
「我在想――」任琥珀为他盖上白毯,滕洛书双眼瞟向孤挺的银杏树。「是不是该放把火烧了它。」
这个木头人,真的是想气死他好吃下肚增加修行,不然怎会作出一连串的蠢事来,甚至还忘了他们的约定!滕洛书愈想心愈闷。
闪电雷鸣纵雨下,银狐负伤踟蹰行,银杏借荫遮风雨,取叶磨药挽生机――三百年前他救他性命,也助他凝神归气免去道行全失的下场,而后在他的庇荫下休养生息,虽然最后还是失去近半的修为,让他好一段时间只能以原形示人,至少并非全盘皆空。
三百年后,他回复人形,只可惜身子骨因旧伤难愈,留下身虚体弱的后遗症。
这株银否树护了他一百二十余年,如此日久,怎不生情。
来见他,为报恩,也为相思。
可恼的是,对方本尊是棵树,化成人形以后还是块不解风情的――大、木、头!竟连这事都忘了!
琥珀听后可紧张了,虽平日不怎欣赏粗枝大叶的公孙白,可他到底对爷的身体大有助益。「这、这不好吧爷,烧了元神奇附的本尊可是会让他神形俱灭哩!爷您不是说过,这杏树精是您的恩人。」
「曾经是恩人,现在快变成仇人了。」滕洛书说话时,表情既是气又是好笑,根本让人瞧不清他真正的心绪。「嗤呵,要求一棵树长脑子会太过份吗?」
琥珀听得迷糊,正要开口问,天外一颗火球突然劈来,直觉回头看的瞬间,已被自家主子勾住腰纵身跃上屋脊,不复见平日羸弱的模样。
俯首下看,主仆俩原先所在、火球落地之,焦黑一片。
「火逍!」认出来人,琥珀先叫出声。「你竟敢偷袭爷!」他跟爷一路上故意走小道,怎这样他都有办法追来?
与主仆俩对立的屋顶也站着一人,鲜明的红发及突出头顶的两朵尖耳在在说明此人非凡夫俗子,且手上仍握着颗火球,大有随时出招之势。
「是他先弃栖霞山上的族人不顾,自找死路,怪不得我!」话说毕,火逍再出招,火球丢向主仆。
滕洛书仍采守势,带着琥珀避其锋,跳到树上。「火逍,我已将族长之位交予江岩,这决定长老们业已同意,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能担当族长之位的只有你。」追了百里千里,他就是不明白有两千年以上道行的滕洛书为何甘心将族长的位子让给江岩。
妖狐族中,以九尾银狐为最,千年仅出一位,滕洛书拥有两千余年的修为,理应居首位。
「就算江岩非我族之首,般若也不会爱你。」滕洛书点出他苦苦相逼背后的真相:「她爱江岩并非因为他的身分,这点你应该清楚才是。」
「无论如何我就是不想听他号令。」
「江岩不会号令任何人。」若不是看准江岩无为而治的个性,他不会把担子丢给他。「火逍,凡事得过且过,不要钻牛角尖误了自己。」
「我来就是要带你回栖霞山,无论你是否愿意都一定要跟我回去!」火逍念起咒文,手掌逐渐聚集起方才火炎似的光球,故技重施去向滕洛书。
「别开玩笑了!」突然介入吼声像从七重天外打来的旱雷,轰隆作响。
就在同时,一团黑影挡去火球的来势,硬是当了替死鬼,在空中烧成灰烬。
「要打也不挑个好地方!万一烧到我怎么办?你不想活了啊你!」公孙白飞降至滕洛书身旁,同时起脚把没啥作为的琥珀踢到后头。
方才的黑影,则是公孙白见情况危急及时踢来挡火的枯木。
半刻钟前才绕过胆敢知情不报的灰狼老弟,赶回来想找滕洛书算总帐,谁知一到别院就看见有人准备放火烧他本尊,啧,这红发家伙哪来的?
搂过身边人,粗声问:「他谁?跟你什么关系?」
「你在意?」还记着前帐,滕洛书依然声冷。
「在意得要命!」重重吻上他唇,啧啧有声:「你敢以妖狐特有的媚香迷惑我,就不能再去招惹别人,男女都不行!」宣示的口气十分霸道。
原来在他身上闻到的香味是妖狐一族特有的媚香,狼老弟说了,道行高的妖狐能操纵自如。
由此可知,他是故意让他闻到他身上的香味;换句话说,他滕洛书早有心――勾、引、他。
「既然我中招了,你就别想不负责任拍拍屁股走人。」
紫眸诧然,不免因自己的心思被戳破而脸红。「你都知道了?」
「是我说的!」灰狼一跃,跃上离两人最近的屋顶。「一百多年不见了,你是那时受伤的九尾银狐吧?」
「狼兄。」该记的人忘了,不必记的人却记得很清楚,滕洛书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久违了。」
「论道行,我远远不及你,这么说就折煞我了。」灰狼咧嘴,露出肉食者的尖牙。
「道行与脑袋不相干,有人空有修为却没脑子。」斜瞳瞥向没脑子的某人。
说得有理。灰狼以视线表示认同。
被一狐一狼瞧得不自在,公孙白咬牙。「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吧?」转向来袭者。「红头发的,滕洛书是我的人,你少惹他!」
火逍向前一步。「这是我族内之事,旁人休管。」
「凤凰山是我的地头,这里发生大人小小的事都是我的事!」
火逍哼地讪笑:「不过是个树精,不怕我一把火烧了你本尊,让你神消形灭?」
公孙自瞧着火逍手上的火焰球,颇为忌惮。
阴阳五行亦有言:火克木。所以――
「狼老弟,他就交给你了!」公孙白决定把这等重责大任交给好兄弟。「给我咬死他!」
「行!包在我身――」原本杀气重重的灰狼露出利牙咆嚎,但听见后头那句「咬死他」后,拔山倒树的气势像被浇了一桶水,只剩袅袅余烟。
咬死他?狼头偏了偏望向金兰交,怎觉得自个儿突然变成住在山脚下猎户人家养的那只白毛狗,专职狩猎看门。
「还不快上!」浑然不觉自己说错话,公孙白指着前头碍眼的火逍命令,气愤填膺。「咬死――不不,咬他个半死就行,克制点,别忘了杀生有损修为,上!」末了的提醒算是尽到兄弟情义。
灰狼突然有种自己拜错金兰交的感觉,唉。
为了兄弟义气,也只好降级当起看门犬了,呦呜呜……
==.== ==.==
「对对对!就这样冲上去,咬断他的胳臂,让他没手丢火球――老弟!小心我的本尊啊!离我远一点……就是这样,很好!」公孙白扯着喉咙充当战场军师指挥灰狼的招势。
当然,同一般军师无异,公孙白安好躲在远离战场的大后方,一边坐享美人恩,一边神色自若地吆喝灰狼。
「阁下还真好不事啊。」冷语淡淡飘来。
身为木头人,怎听得出话中的讥讪劲,还十分得意地起谱来:「当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凡人不都这么说?」
这种拔刀相助法,被救的人也很难对他有什么感恩之情。「火逍的道行比灰狼厚,你不怕败阵?」
「打架靠的是实战能力。狼老弟是个中翘楚,不必担心。」胡乱指挥一通,害灰狼被火球丢个正着,在屋顶上滚了三四圈才灭掉火。
公孙白见状,不但不帮忙还落阱下石,趁机酸了好兄弟一记:「会不会打架啊!咬他咬他!」
连与灰狼没有交情的滕洛书都忍不住同情的误交损友,灰狼至今无法幻化人形大概有八成的原因是在于不幸认识公孙白这棵厚颜不自知的千年老木头。
「先别管小孩子打架,来谈谈我们。」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是这样吗?」既然人家不理他,他只好转移注意力回到战场,又开始多管闲事插嘴喊阵,害灰狼应战之余还得分心应对,好几绊到脚,差点从屋顶上掉下来。
树老哥!你就别再喊了!自顾不暇的灰狼低头躲开一颗火球来袭,忙得连惨叫的空闲都没有。
传给树老哥这样玩下去,还没被眼前的火狐狸打死,就先被自家道友给玩死了!
不忍见出手相助的灰狼反被后方的乌龙大军师害死,滕洛书提出建言:「你最好不要插手。」
「那好,我们来把话说清楚。」
莫非……「你是故意的?如果我不允,你就要捣乱、害你兄弟受伤?」
「你真聪明。」他想了很久才想出这招,他一下子就懂了。「再怎么冷淡,你也不会是见有人因你落难还无动于衷的人。」
滕洛书静静地看着战场,仍不理人。
「你费尽心思叫我注意,现在我真的注意到你,你反而不理我――要知道我是个怕无聊的人,再这么没事作,我可会再插手『帮』狠老弟一把哦。」
紫眸添了恼意,滕洛书有点后悔,自己怎会恋上这么厚颜不惭的木头。
薄肩垂下,代替主人表明顺从的意思,公孙白大笑地将入揽到前头,双腿大开,单臂一收,便将滕洛书紧紧收纳在胸前。
下巴搁在单薄的肩上――有点硬,不太舒服。
粗指不安分沿着他胸臆游走,滑过一根根微起的肋骨,不满地皱眉。
滕洛书一脸平静地盯着不属于自己的十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双掌又游移片刻作最后的确认,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面对现实:「你好瘦。」而且不是普通的瘦。「本来还奢望你只是『看』起来削瘦了点,唉……」
一旦认清自己的想法,公孙白自然而然开始关心起自身的福利,不由得又是一叹:「真的太瘦了,一抱就会断似的。」
「那还真是失礼了。」滕洛书皮笑肉不笑道。
「无妨。」公孙白拍抚他臂膀,挺认真地安慰道:「我不是个挑剔的人,勉强凑和就是。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不会因为这样就嫌弃你的。再说,你是因为久病缠身才瘦得不成人样,这怎么能怪你呢?但是你放心,以后有我在,我天天为你渡气――一日三回,睡前再追加,包你不出一年半载就身强体健多长几块肉!」豪气拍拍胸脯,大有「一切包在我身上」的自信。
滕洛书缓缓转身,脸上的笑容掺和太多作假。「还真谢谢你了。」
厚肩耸了又放。「谁教你是我的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可是个一旦动情就死心踏地的千年痴情汉呢!
啪!无预警的一掌,这是滕洛书对他好心安慰的回敬,既清脆又有力。
硬生生吃下,公孙白倒没像平日跳脚狂吼,只是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瞅着出手的滕洛书,反教后者吃了一惊。
摸摸脸颊,好痛!滕洛书到底是个男人,真动起手来,劲道仍不容小觑。
「这掌就当是抵我忘记与你的约定一事,往后就别再旧事重提行吧?」
「我没打算原谅你。」一个耳光就能抵销他一百多年的牢记与相思?这是哪门子笑话!「事实上,我打算明早就下山。你来正好,省去找留书辞行的工天。」
公孙白闻言,紧张兮兮。「谁准你走了 」
「我来去自如,用不着经谁同意。」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走不成!」他是凤凰由的主宰,要人迷失在山路野岭是再简单也不过的事,只是懒得玩才不兴这套。
但如果滕洛书坚持要走,他不排除玩这把戏,让他走不出凤凰山。「我不准你走。」
「论道行,我有两千四百余年的修行,就算因伤受损过半,也不比你差。」
「我知道我忘记约定是有错在先,但是你怎么能要求我记得?」这时候不为自己说说话更待何时。「拜托,你也想想我情有可原啊,你伤愈离开的时候还是只长了九条尾巴的狐狸耶!隔了一百多年之后才化成人形回来,谁知道你就是百年前那只受伤的银狐!」
他认得出来才有鬼――不对,这世上本来就有鬼,得换个词嗯……才有――才有什么?
啊哩!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啊?
「灰狼就知道。」滕洛书不觉他的沉思,不甘道。
收回神。敢情滕洛书拿他跟狼老弟比?「问出你妖狐一族的味道是应该的啊!你们是近亲,再者――狼的鼻子不灵还算是狼吗?」
「……你就闻不出来。」
公孙白抗议:「我是草木哩!要求一棵树有个狗鼻子会不会太过份了点!」
「狗鼻子」一词惹来一记回眸斜睨。
「是我说错话。」老实道歉,可他说的也是事实。
「倘若如你所说,你又怎么解释你闻得到我特意操纵的香味,甚至――」不甘心承认,但他的确是故意以媚香诱他。
百余年来,滕洛书心里只怕着营救他的恩人。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感恩转而相思最后化成时浓时淡的爱意盈绕胸臆,认知到这点,令他又怒又怨。对于自作多情的自己……
妖狐一向以媚诱人为乐;这回,却是他先被这株银杏搅得意乱情迷――说穿了,那还真是一件丢人的事。
因为他,他开始爱上银杏,再也不将秋时枫红偏好的栖霞山放在眼底,将族人之事交予同为九尾银狐的后辈江岩,带着琥珀离开栖霞山,又因当年大意未记下此地,只得四寻找,终于找到凤凰山、找到他,谁知他根本认不出来。
但既已投注心思,他就绝不接受拒绝。是以,他时而挑逗时而勾引,刻意蕴酿媚香蛊惑他。
只是面对这样一个不开窍的木头人,滕洛书觉得百余年来暗地里费心劳神的自己简直是个笨蛋。
「甚至什么?」瞄瞄他阴晴不定的神色,哦――他知道了。「甚至被你勾引得逞,喜欢上你,你想说的是这个?」
那句「喜欢」让滕洛书心怔,可像极施恩的口吻气煞他。「如果你只是喜欢这香味,我可以送你相同的熏香让你闻个够。」口气像吃了腌梅。
公孙白先是盯着他后脑勺,突然哧地笑出来:
「哇哈哈哈……不要告诉我你在吃自己身上的香味的醋。」
「秀才不与蠢兵斗,我要下去。」
滕洛书还没站起身就又被拉回等待他入瓮的怀抱。
「我不是个笨蛋。」直说不就得了,偏他就是要转百八十个心思,害他耿直的脑袋也跟着起舞打结。
「一开始我的确是被你的媚香迷惑,怀疑自己有毛病,不然怎老在你身上闻到香味,被你作弄得心烦意乱;然而,不管这些是不是你刻意设下、存心叫我上勾的陷阱或单纯只是好玩作弄――我喜欢你已成定局,这点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改变;但如果你对我还没有心动的感觉,我建议你最好赶快心动。」掬起一撮滑滑亮亮的乌发轻吻,爱不释手。
「若我不呢?」无关违心,只是故意挑衅。
「那你就等着看我怎么出招了。」公孙白咧嘴,很努力扳起奸诈的邪笑,虽然看起来像唇色抽搐。
「凭你?」滕洛书一哼:「不是我故意贬低你,但你实在太看得起自己;论机诈,我妖狐一族是个中翘楚,阁下――不过是块木头。」敲一敲还会发现它是中空的。
公孙白闻言,嘴角真的开始抽搐了。
他的道行不足以让他舍弃本尊独活于天地,泰半时间还得在本尊里继续修行,这也是他之所以行动不离凤凰山的原因,难道滕洛书看出来了?
如果滕洛书认真起来,他还真的没把握留得住他。
看样子只好――
「求求你嘛!」一个翻天覆地,公孙白将滕洛书压在身下,一张脸硬是往单薄的肩窝挤,搬出哀兵政策。「哎哟!没半点肉撞得我好疼――不对,我不是要说这!我要说的是拜托你留下来,不用多久,只要再等个三四百年,等我能离开困住我的原形本尊,到时候你要去哪都可以,你到哪我就跟到哪――但在这之前,你先留在这陪我好不?求求你嘛……」他几乎要出卖男子气概,飙出几滴英雄泪以增效果了。「我可以免费招待,从此公孙别院不再另租他人,只让你住。」
这话的意思――「你是凤凰山庄的主人?」
「我没说过吗?」公孙白挺起上身。「除了我之外,谁敢在凤凰山上作生意?」
「跟我接洽的总管――」也非凡人?
察觉他的疑惑,公孙白摇头澄清:「他是普通人,不不,说普通太抬举他,他是个怪人,有一年在山里落难被我救起,之后我觉无聊才变了这座山庄来玩玩,正巧他颇好经商,索性交给他打理――他那人啊,除了银子什么都不信,当然也不会相信出现在他面前的我是精怪。」
「难怪会说从没见过你。」原来是见了多而不自知。
这不是重点吧!想转移话题也不要用这招,真当他好哄骗啊。「好啦好啦,你就留下来呗,陪陪我也顺便养养病――你真的太瘦了,怎么咬都是骨头。天可怜见,我又不是狗,不爱啃骨头……」
话虽这么说,公孙白对身下这副削瘦过度的纤躯还是又啃又咬,十分享受。
被这么奚落,谁会开心!
「你放开我!」滕洛书被挤压得无法喘气,开始犯咳。
公孙白当然不会放过彻底享用心上人的机会,嘟嘴便吻了上去,这回真真搬出了狠功夫,把所有的想望和歪念头都用在滕洛书身上,吻得后者咳是因他渡气而止,却又因得不到呼吸的空隙,险些昏死过去。
「别昏别昏,你还没答应我留下来哩!」
「你、你呼呼……」吸进几口气。「你趁人之危……」
「我是在救你。」他正色道:「我救得那――么认真、那――么尽心、那――么努力,连换口气都不敢,像我这么好的人到哪找?我就不信你能找到比我更能止你老毛病的药方。好嘛好嘛,就当是为了治病,留下来,我天天帮你治,包你药到病除。」
这种吃药法,根本就是占他便宜。滕洛书心想,被他粗枝大叶的无赖样逗得又是觉得无奈又是想笑,怒气早不知跑哪去了。
只是,他还不想太早绕过他忘记约定这件事,也无法不去锱铢计较两人中谁用情最早也最。
因为不管是比较哪个,投注最多的都是他。
别怪他小心眼,谁教当他在为情所苦,不顾身子拔山涉水寻找他的时候,这块千年老木头还在当他的木头人,天天窝在凤凰山观风赏景好不惬意地混日子。
不计较,实在太对不起自己。
==.== ==.==
公孙别院主房窗口照例纵入一道喳呼吵的黑影――
「滕洛书,我又来了!这你别想再拒绝我――人呢?」空房一间
只有灰狼窝在梁柱底下打盹。
哈――呼,狼爪抠抠头顶,又趴下去。
冬天快来了,未脱凡形的灰狼仍保有原始的天性:过冬便想眠,尤其几天前又打了一场与无关偏被拖下水硬干的架,一整年的精神几乎全耗在上头了。「滕公子在客房,火逍醒了他去看哈――呼……」睡着。
公孙白一听提到火逍的名字就冲了出去。寻到客房,听见里头有谈话声,急忙煞住脚步,偷偷躲了起来。
「你不杀我,我还会再来。」固执的火逍即使败了也不改其志。
「火逍,我不会让你借我的手寻死的念头得逞。」滕洛书坐在床边的木凳,苦笑:「死了就失去所有的感觉,再也不必为爱恨所苦――你真以为是这样?」
被看透心事,火逍的面容划过一道惨白。
「你想让我杀你,却没想过杀了你的我如何自?我曾是一族之长,若是杀了你,我将来如何面对族人?何况――我不恼怒你的穷追不舍,因为我知你情有可原,我只是心疼――」
喂喂喂,什么叫心疼他!那只火狐狸有什么地方好值得你心疼的!公孙白差点按捺不住冲进房。
「――同样是为情爱所苦的人,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有些时候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事情顺己意,倘若对方真的无意,放手对自己来说会是一种解脱。」
「同样……」火逍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你离开栖霞山是为了那只树精?」
,他能算「只」吗?门外的公孙白咬牙,暗誓将来一定找机会整那「只」火狐狸。
当事人不在场,滕洛书很坦率地承认:「我找了他一百年。」他端起汤药送到他手上。
火逍接下,神色已由方才的严厉转而哀愁。「我爱般若已过两百多个春秋,从我未脱凡体就――」
「情关常是英雄断魂。我甚至怀疑,我们之所以无法修炼成仙是因为对凡间还有牵绊挂念难舍。」接回空碗,滕洛书又道:「我有时会想,真舍下好吗?登入仙界名列仙班之后又如何?无情无欲、无限无爱真的好吗?如果没有遇见他,我不会知道什么叫相思苦,或许永远会留在栖霞山上也不一定。但我毕竟是遇见他了,或许这是上天有意考验我而安排的情劫,就算因为陷入而不得正果我也甘愿,世间难得有情人,鬼魅精怪亦若是,我作此想。」
「若他不回报你同等的感情,你能说得像现在这样风轻云淡吗?」
「你以为是什么原因让我上百年寻他?漫无目的地四探寻有千年银杏的山野林地,在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他的忧心下,我仍然找了一百年;如果这没找到他,我还是会带着琥珀继续找下去,就算只有一点微薄的希望。」
说穿了,就是「无悔」二字。
是以说明用情之的字句让房外偷听的公孙白就像脸皮厚如城墙,也蹲在地上汗颜不已。
难怪滕洛书对于他忘记他这件事耿耿于怀;换作是他,一定先把对方打成猪头消消满肚子的怨气再说。
滕洛书只是冷着脸不理睬他,已经很仁慈了。
火逍地看着曾经让族人引领仰望、全心信赖的首领,现在的滕洛书只是一个涉情论爱的寻常男子。
「你很爱他?」
外头的公孙白听见这句,赶紧跳起来,耳朵贴在窗上,一颗心因期待滕洛书的答案吊得老高。
「很爱。」坦然向族人承认。滕洛书眼角瞥见纸窗外跳得枝乱颤的黑影。
果然是脑袋中空的木头人。暗暗摇头,空有个儿不长脑,月明星稀,影子映在纸窗上还不自知,这叫哪门子的偷听。
他爱他!他说爱他!窗外的公孙白怕自己大笑出声,先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最后又忍不住跳上跳下,以手舞足蹈取代满肚子得意的笑气。
他爱他!跳跳跳……他说了他爱他!他跳跳跳跳跳……
要好好谢谢那只火狐狸啊!方才还说要整人的公孙白立刻改变心意。
要不是他,滕洛书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肯老实说,他也不晓得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搞清楚滕洛书的心意,改天定找个机会谢谢他,哈哈哈……
他动心、他爱他!继续跳跳跳!
火逍注意到纸窗忽上忽下像妖鹰乱舞的黑影,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木头到底是木头,永远别巴望他长脑子。火逍觉得前任族长是一朵鲜插在――啧,不屑说那脏字眼。
但,有个想法萌生。
「你不回栖霞山?」
「一山岂能容二虎?有我在,江岩在族中的地位无法确立,手脚也无从施展,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那么今后你打算怎过?」
另一个让公孙白关切到不惜天天挂在嘴边的问题。纸窗上的黑影突然安静下来,也在等待滕洛书的回复。
「我想应该还会在这多留一些时候。」纸窗上的黑影又开始手舞足蹈,真让人受不了。
跳跳跳……就说嘛,滕洛书不可能离开他、弃他于不顾,哈哈……他跳跳跳,开开心心地大跳特跳。
躺在床上的火逍也瞧见那抹安静不了多久的黑影,邪笑轻扬。「只有琥珀照应我不放心,干脆我也留下来――」
什、么!公孙白倏地停住,两眼用力盯着窗子彷佛这样视线就能透窗而入,射中说话的火逍,将他锉骨扬灰。
「――一方面是我担心琥珀照顾不了你,另一方面也是出于私心,我还不想回栖霞山,看见般若我就――」
「我懂。」滕洛书出于体谅打断他的话,未愈的情伤没有一提再提加重其伤势的必要。「那你就留下来陪我,直到你想离――」
「慢着!」大步踩破纸糊的木窗杀了进来,只差没拿把刀架在火逍脖子上。「我这个凤凰山庄的主人可没说欢迎你啊!」想分食滕洛害的注意――休想!
容忍一个琥珀已经仁至义尽,再来一个火逍就太过份了。
「那么敢问凤凰山庄的主人,你是否欢迎我的族人到此长住?」滕洛书挡在两人之间,十分有礼(?)地问道。
破窗倒柜而来的庞然大物气势顿减,被吃定的感觉又涌上心头,舍不得对虚弱的心上人扯开喉咙大吼大叫。
「没说话就表示你答应了?」
「不是,我――」在紫眸别具暗示的一瞥下收口。「唉、唉……」
仔细回想,从他上山至今,好象没一回居于上风,真是窝囊啊……
「火逍在此谢过。」火上巴不得再添油,人逍突然变得多礼。
一如所料,夹带调侃的谢意当场烧得千年银杏精啪啦作响,为自己换来两记饱含杀气的怒瞪。
情场的失意或许可用作弄这「只」树精来宣泄吧?他想。对于未来的日子忽然开始有了期待。
「还不快送进去。」形势比人强,如今的公孙白只能对好脾气的灰狼老弟和琥珀发挥他傲慢的大爷样。「记住,一定要亲眼看他把药喝下去。」
「……喔。」琥珀古怪地看看气焰高张的公孙白,迫于淫威不得不点点头,端汤药进火逍的房间时与听见声音出来的滕洛书擦肩而过。「爷。」
滕洛书应了声,走向大嗓门的公孙白。「你刚跟琥珀说了什么?让他脸色这么难看。」
「我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什么。
滕洛书哪里会看不出他藏得拙劣的得意。「那敢问你『做』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
「你的脸藏不住话。」
「哈哈哈哈……」公孙白故意笑得很大声,用力抱紧为看顾火逍冷落他好些时日的滕洛书。「知我莫若你,滕洛书,我要你要定了,永生永世!」这话朝着怀中人、也对着房里的人说,暗示「此人吾有,休想垂涎」。
滕洛书已经不想解释他与火逍之间的事,那颗木头脑袋压根听不进去。
这么想当头,他人已经被公孙白强行搂至主房,靠着他牛躺床榻。「你做什么?」
「让你休息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照顾火逍这几日都没睡好。」
坦率的关切暖进心头,但想移转他注意力,他功力还不到火候。「别打岔话题,我问的是你刚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好嘛,我是做了点小动作。」怪怪,为什么他只消轻轻一瞟就能让他气弱,再这么下去铁定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难得公孙白这么有忧患意识,只可惜作用不到言行上,还是乖乖当起老实的木头人。「我只不过是把手指头放进汤药里洗了几下而已。」
这人,真是孩子气。滕洛书好气又好笑,挣开他想去阻止火逍喝药。
公孙白当然不让他如愿,唯一占优势的蛮力终于找到用武之地,紧扣住他不让离。「听我说完嘛。之前也说过了,银杏是药,银杏叶贝敛肺平喘、活血化瘀止痛的功效,所结的白果也能敛肺定喘――我的手脚就等于本尊的枝叶,同样具有疗效。」他已经算客气了,没请火逍喝他的洗脚水。
当然,公孙白也不排除哪天请他喝上一盅,如果他再这么瓜分滕洛书的注意力的话……
「谁知道。」答案一如他的性子,髓性且完全不经大脑。「说不定是你先厌倦我,就算你我能与天地同寿,也不能未卜先知是不?我只知道就现在的我而言,若有人逼我放手让你离开,我宁可被烧成灰烬。」那个「有人」,首推火逍无疑。
粗鲁的告白激起听者满溢的情感,才明白自己要的,不过就是他这么一句话。
先前的计较倒真像是自己在无端闹脾气了,滕洛书自省道。
这几天还真冷落他了是不?轻抬手,贴上近在眼前的脸侧,指头轻撩。
「你拿我的脸当筝弹吗?」嗓音渐沉,他手指的动作很――「你在挑逗我?」
「从一开始就在这么做了,」情人在公孙白应和的抚摸下缓缓燃起。「是你迟钝没有发现。」
「现在发现还来得及,嘻,你还在我身边。」俯首吮咬带香气的颈侧,还是忍不住感叹:「你真的太瘦了。」
底下情火蒸软的身子忽地一僵,响应的双手垂落身侧。
可惜千年老木头浑然未觉,继续发表感言:「抱起来轻如鸿毛――倒不是说非要你重如泰山不可,要真成了泰山我也抱不动;但还是希望你多长生肉好,抱起来不会骨头碰得喀啦响。」
「喔,是么?」
应声带寒,可惜听者是个迟钝的木头人,完全没感觉,用力抱了抱身下人,好心「安慰」地说:
「放心,虽然你是只『身虚体弱』的『老』狐狸,但我不在乎――甚至可以说,其实我是庆幸的。」
「庆幸什么?」询问几乎成冰了。
木头人躺在他胸膛大笑,觉得能想出这番见解的自己相当了不起,应该被奖赏鼓励。「你们妖狐一族是吃肉的嘛!所以你根本不可能真如方才所说一口吃了我,我也不必担心将来有一天被你啃得一乾二净,要你是鹿或马之属的精怪我才要担心――」公孙白眼尖地抓住怀中人蠢蠢欲「挥」的双手,不让动弹。「嘿,别想打我第二――哦!」
手不能动,还有头。滕洛书只消弯腰往前仰,额头重重敲上他鼻梁。
痛得公孙白当场飘出男儿泪,倒在滕洛书单薄的胸膛。
好痛!
但――值得,真的值得!
完
后记
意外吗?我自己也感到很意外。
对于认识两极体的成员,结交为友,到成为其中的一员――一连串的演变只能用「意外」――「机缘」来形容,更别说是以合同志的方式出现,涉身进入另一片BL小说的天空了。
在这里,我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也常要蠢,感谢同社友人们不辞辛劳、发挥莫大耐心地教我,关于同人志、合同志(可耻的我到加入后才知这两者有何差别……),也关于许多许多我问过的那些笨不可言的蠢问题……谢谢大家了!
这个世界之于我而言是如此的新鲜有趣,自由且多元得令我咋舌不已;慢慢的,我越来越可以了解为何大家会热衷于这方发表己作的天地,无论是同人志、合同志,或者衍生志,它的自由、它的取决于已在在吸引人,而除了单纯的创作外,还需要学习更多不曾接触过的事物,又是多么诱人的一件事龋
我想,小说的创作无论是用什么方式呈现,都是写作者为抒发自己的想法或者自己所欲与人分享的故事,有悲亦有喜,若能感染读者,哪怕只是一丝丝,之于写作者而言都是莫大的快慰,都是目的的达成――
现在的我,单纯如是想而已。
《公孙》一书,谈树精、谈狐精、谈狼族,就是不谈人;没有人味,也就少了人世的枷锁束缚,可以自由自在无视规范;于是乎,我让它走向明朗欢喜的曲调,希望这则故事能给予阅读者片刻短暂开怀的时光,或微笑,或捧腹大笑,皆是成趣。
如此,我所赋予《公孙》的想法便达成了。
粉墨登场,望不吝赐教!
完
《公孙》(传奇之一)by:吕希晨(星野) [荷泽有鱼] 55K 1-7
13:27 6
推荐:
作 者: [ 注册发帖 ]
密 码: [ 新手帮助 ]
附 加 码:
[ 说明 ] 链 接:
链接名称:
图 片:
标 题:
个人签名 签名一 签名二 签名三 无
普通 原创 转帖
郑重声明:
1 必须严格遵守" 互联网电子公告服务管理规定 “,禁止发表任何违反国家法律、法规的言论;
2
任何言论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与西陆无关;
3 禁止利用本论坛进行赌博、非法买卖等违法行为;
禁止发表恶意攻击他人的言论;
5 任何转载或转贴都应注明真实作者和真实出; =>相关详细说明
西陆社区( / ) 版权所有 点击此 申请在西陆开设讨论版块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