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 第三卷・沉吟至今 BY:弘玛迦

作者:鸣人宝宝 27–1 23:1 81
但为君故 第三卷沉吟至今 BY:弘玛迦

二十一、

江沪位于中原最东,大江入海口,气候有些潮湿。对于骨骼不好的君笑而言,这样的潮气是很难熬的,幸好此时已秋,勉强也还能忍受。

到了江沪,方才知眼前形势极不乐观。影门在江南多年经营,起始甚至在君笑出生以前,平时隐藏起实力也显不出什么,此刻反势已成无需再掩饰,也便都露了出来。奉天朝京城在北方,大军也常年驻扎在偏北之,对江南地况不了解,这阵仗更是难。

但也有一点出乎君笑意料之外,那便是军中竟然有武林高手,据说有百人上下,着实起了很大作用。只是江南地形多山多水,官兵只能据小半个江沪对付影门,宁远君笑他们并不受重视。

君笑提议和那些武林高手并成一队,宁远和聂启之却都反对。悠然倒是站在他立场上,只是君笑并不理会他。看在宁远眼里,还以为他二人又闹别扭,倒有几分心喜,尽量多和君笑共。奇怪的是,悠然虽然也尽力分开他二人,却没有了以前的杀人眼光。

“楚公子,我家主子嘱咐的药。“悠然重重放下汤药,对君笑翻了个白眼。君笑扫了他一眼,摇头道:“我不喝。”

“关节都在痛了吧?你说你撑着做什么,无非就是我家主子心痛罢了!“悠然嗤道。

君笑皱眉,心中虽不悦,却也不打算对这少年表露太多:“你休要提起那人!”

“何必呢?你和主子不是已经两情相悦了么?还有什么解不开的?主子被你那一掌打得可是不轻,可知男人狠起来,倒比女人更甚。“悠然道,“按说主子他向来纵横跋扈,被你伤成这样还苦着脸说不是你的错,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你和他到底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怨,还非得他死在你眼前才行么?那日若非影子及时冲进来,你是不是真要打死他?”

“那是自然。“君笑冷冷道,眼再不停留在少年身上,而是看向窗外,“那影子一直跟着他吧?可笑我知他武功不高,一直保护他他哪里用我保护,那影子武功还在我之上!”

“主子这不是怕你发现嘛!“悠然道,“主子这辈子都没这么束手束脚过”

“林悠然,你也别为他说话了。我伤不了他,现在也无暇找他报仇,你还担心什么?“君笑打断他的话,起身便要回房,“林悠然,我知道你在江湖中身份甚高,那人想必也是尊贵之人,我为难不了你们,你们也莫来烦我。”

“我怎能不来烦你?且不说这些武林人士都知道你‘我’关系不比寻常,便是我想离你远点,我家主子也不能允许啊。“悠然闲闲道,“他被你打了一掌卧病在床,竟然还关心你,每天给我传信,又是嘱咐又是送药的,我要是不来烦你,他怕就下床来找你了。”

“假惺惺。“君笑冷哼一声,理也不理地走开。悠然苦了张脸:“真难劝啊!”

这一众武林人中,又分成两派,一派听从宁远和聂启之的命令,另一派则向着林悠然和楚君笑。因此在这里僵持住,二百人无法对去向达成一致,而前方战况愈紧。

影门军从海上回撤,集中兵力攻打江沪。他们在山上而官兵在平地,进攻撤退完全由影门军决定,非常不利。君笑去找统军将领,一名为谢从冰的将军,对方却压根不理会他们这些人。言道天朝律法,武林不可干政。

从大营回去的路上,君笑有些郁郁,毕竟对他而言,武林人士的身份和他在公门效力的事实并不相冲突。然而此时战事四起尸横遍野,他却做不了更多。

奉天朝国力强盛,多年以来从无战争,以至于大多数的士兵和百姓都不知战争为何物。百姓不知逃,士兵不知誓死前冲,着实伤亡惨重。影门军又受了层层控制,不拼命就是死,自然士气百倍。君笑想着,心头郁结,没注意前方,马差点撞到一名女子。君笑勒住马,想起前阵子就是这么撞到晓菡的,再想到当时身边少年,心中更加烦闷。

但撞了人不能不顾,君笑下马去扶那女子:“姑娘哦,夫人”

女子梳着髻,是妇人的样式,姣好的容貌在看到君笑那一瞬间忽然变色,用云袖掩住脸面,慌忙道:“是奴家鲁莽,抱歉。”

说完当当几步退到街另一边,消失人群中。君笑皱眉,心道自己有那么吓人么,怎么这女子像见鬼一般?但是脑中总觉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女子,却不是很记得。

他想了半天,终是想不出来,还是回他们暂时停留的周庄。

本来就已是满心烦恼,偏偏林悠然又缠上来,不停劝他。话无非还是那么几句,内容也无甚变化,君笑最后忍不住冷笑一声:“原谅他?林悠然你试试手筋脚筋被挑,然后把你囚禁在一间斗室日日侵犯你,最后在你身上烙痕然后你再说原谅?”

“可主子他"悠然欲要分辩,君笑瞄他:“你要是能说原谅,那只能证明林悠然您大人大量有菩萨般心肠,而我只是普通人。”

“我要是遇到那样的事,可能早挺不过去了"悠然低声道,“只是楚公子你不了解主子,他自从生下来诸事顺遂,从来没有人能逆了他的意。他能为你做到这般,已是极难得。况且这江南局势,也容不得主子总是卧病”

“他卧病与否,与我何干?“君笑奇问,“我又不打算登门挑战,他把病养好不就结了?”

“我传回消息,说你还记恨他,主子听了之后便无心养病,整天折腾着要出来看你。“悠然叹道,“主子现在就在乌浦江南岸,你去看看他,保证他就不闹了。”

“你好歹也是灵山弟子,却对这么一个人主子主子地叫着,莫非沈步吟是朝中人?“君笑问道,“这影门叛乱,朝廷竟然只派一名将军下来,难道”

莫非这样的战况胶着,是因为自己当时愤怒之下的一掌?并不后悔打了他,甚至恨不得杀了他,可他若真是朝中将领,莫不成这生灵涂炭,却是因为自己?

身为捕快,君笑此刻关心的,显然已经不是自己得失。而且他知道悠然所说不假,沈步吟和朝廷之间的关系自己也有察觉。只是,他叹了口气:“林悠然,你以为我去看他,能说什么好话么?”

“楚公子,主子对您的感情真的很,为了你,他带着齐四来到这些乌合之众的地方,差点耽误了正事"悠然道,“现在皇上重病,您可知主子的举动,几乎能决定奉天朝的兴亡啊!”

君笑不语,半晌后道:“你告诉他养好身体来找我,我有事与他相商。”

少年的血沿着白皙肌肤滑下,他静静看着,有心疼,然而更多的冷意和恨意。

早该发现的,为什么没能更早发现呢?明明这身体已经认出他,叫嚣着赶走他,自己为什么还要留他在身边?难道真的是那一点点的温情,让自己贪恋至么?

身体的感觉,少年奇异的表现和"一见钟情”,有时的冲口而出和掩饰,以及那似乎跟沈步吟天差地远,仔细想来却是极为相象的性情自己为何没发现?是真的没发现,还是卑贱得只要别人对自己好,就不追究太多?

然而再也没办法骗自己,战栗的身体先发现对方是谁,睁开眼看到他胸口,是一个君字,那字体,那烙印的痕迹,极为熟悉。那人在流夙轩悬挂着的字,每一个君字,都是这般。

那刻明白少年是真的爱自己的,那刻也明白,少年便是记忆中那恶魔。于是一掌挥出,毫不留情。待到那人绝望地看着自己时,才发觉心在痛,然而,又很痛快。

“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少年吐着血,然而俊朗的脸上伪装得完美,咬住牙,便是死也不能承认。

“你不知道?“君笑冷冷地笑,“那么我知道,沈步吟,你是用什么易容术的?当真高明,连我的眼都能瞒过。你的声音是吃药的缘故?改变得倒也自然。”

少年抓着椅背,一点点站直身子,胸前被打的一掌虽痛,却还比不过心头恐惧:“我、我真的不是”

君笑上前,伸出手探向他脸侧,手下用力。少年脸上竟当真被他揭下皮来,然而易容得久了,哪里是那么好揭的,脸侧流下血来。

君笑倒也不再揭,只是冷冷道:“沈步吟,你还要说什么?”

少年咬住唇低下头去,待到再抬头开口,声音却已变了:“刘三擅长易容术,我会学人声音。我我是沈步吟”

后背靠在墙上,身体抽去了力气,少年怔怔看着眼前男子,这样冷漠的表情,终究是又看到了。他低低求着:“笑,你可不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

君笑看着他,忽地哈哈大笑:“沈步吟,你可以成为林悠然吗?”

“我我可以!我可以一直作为林悠然在你身边,我能”

“可惜你不是。“君笑打断他快速言语,轻声道,“林悠然就是沈步吟,所以,没有林悠然了。我认识的那名叫做林悠然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闭上眼,是的,他认识的那名叫做林悠然的少年,不见了。因为沈步吟的出现,所以他不见了。

抽出剑指向步吟,脸上没有半分颜色:“拔出剑来。”

步吟摇头:“笑,我不会对你拔剑”

“那你就接剑吧!“君笑左手施力,剑向着步吟刺去。步吟闭上眼,竟是一副不躲闪的样子。君笑剑尖直刺他心口,尖端刺到他心上那个"君"字,君笑模模糊糊想:难道真这样刺死他?

“当!“一声,窗外闪进一人影,君笑手中剑落地。那人一身黑衣,抱起已是站立不稳的步吟,看向君笑:“你伤了他。”

君笑拾起剑来,黑衣人虽然气息不强,但武功之高几乎是他生平仅见。君笑点头:“是我伤了他,你要报仇,尽管冲着我来。”

黑衣人身上杀意大盛,却听步吟微弱声音:“影子,住手。”

“少主,他伤了你"影子要说什么,步吟摇头:“我甘愿,影子"他顿了顿,“你先带我回去,把齐四也叫回去”

影子抱着他跳上窗子,步吟看着君笑,眼底满满都是凄凉:“笑我当真希望,我只是林悠然”

再多的话,却也无法说了。影子轻功极佳,君笑到了窗边向外望,已是看不到人影。

“难道我不希望么?”

睁开眼,是皎洁月光洒在身上,君笑看着一室寂静,笑了。

“怎么还是这个梦?“怎么,还是会在梦里说出同样一句话?

然而这句话,那个人听不到。他虽还了个林悠然,却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个了。原来只要不是那个嘟着嘴会撒娇的少年,那张脸属于谁,其实都无所谓。

让他动了心的,是一张虚假面孔,下面,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原本是无事可做的风平浪静,第二日下午,却发生了一件事。林悠然外出,回来的时候,却是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

架着林悠然那女子君笑见过,正是前日里撞上他马的那人。女子动作有些慌乱,表情却颇有几分毅然,架着悠然站在众人身前:“你们不许妄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大厅众人都是愕然,宁远忽然开口,缓缓道:“大嫂,您这是做什么?大哥呢?”

君笑立即想起,这女子是曲宁靖之妻武佩菁,自己曾在曲家庄见过一两。只是曲宁靖极爱妻子,向来不让她露面,他也只是远远看过一两眼,难怪认不出。

“别叫我大嫂!我不认识你们兄弟"武佩菁喊道,脸上现出恐怖来,手下勒得紧,悠然脖上被她勒出一道红痕。君笑看看宁远,有种奇异感觉,于是前进一步:“曲夫人,您想说什么尽管讲来,不要这么激动”

“你别过来!你和他是一伙的"武佩菁后退一步,“你们这些恶魔,你们挑起战争意欲造反,让整个江南都成为屠场,你们”

曲宁远飞步上前,伸手去点武佩菁穴道,武佩菁会武,向旁侧去。曲宁远柔声道:“大嫂,你累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继续出手。

林悠然忽然伸手打开曲宁远,拉着武佩菁闪到君笑身后,对宁远做了个鬼脸:“曲门主,你想杀人灭口么?”

一语即出,满室俱惊。制人却反被制的武佩菁瞪大眼睛看着林悠然:“你你怎么知道?”

“灵山二代弟子林悠然,奉靖王之命,监视影门门主。“悠然笑道,做了个躬身动作,“虽然曲宁远就是影门门主的事不是我查出来的,但该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

曲宁远眉挑起来:“林少侠,无凭无据,可不要乱说。”

“你还敢说?我已经都知道了!你威胁宁靖,让他帮你帮你谋反。曲宁远,你带着这些武林高手也是为了利用他们吧?你实在狠毒"武佩菁喊道,“我什么都听到了,你、你拿我来威胁宁靖”

曲宁远忽然笑起来:“我拿你来威胁我大哥?我为什么要拿你威胁他?”

武佩菁忽地闭上了眼,两行泪水从眼角流出:“杀友夺妻。”

众人议论纷纷,武佩菁原来的丈夫苏南戴也是武林中人,三年前突然被害,一直没有查出凶手,难道竟然是曲盟主?

“既然你知道,那么我也就没什么可瞒的了。“曲宁远转头看悠然,“林悠然,你果然是官府中人!那沈庄庄主,是不是就是靖王?”

林悠然挠挠头:“主子曰不可说”

曲宁远看向君笑,对他微微一笑:“君笑,林悠然的主子,就是沈庄主人。”

君笑稍愣了下,宁远续道:“我一直都知道宣州有朝廷势力,因此常常留意。君笑,害你手筋脚筋皆断的人,是沈庄庄主吧?你难道还要留在这林悠然身边么?”

君笑方才明白宁远的意思,悠然却笑了起来:“君笑,亏你和曲门主兄弟相称,他竟然还不如我了解你的多。“想君笑甚至可以为了战事暂且放下恩怨,又怎会因为自己仇恨而投靠反贼?

“他是靖王?“君笑看向悠然,问道,悠然轻微地点了下头。

君笑转身,肩头在颤抖。悠然吓了一跳,转到他身前,却见君笑笑个不停。

“原来是王爷啊,难怪,难怪"君笑的笑看来有些悲哀,有些嘲讽。想起那人防备那人任性那人残酷,唇边笑意更大,只是连带着眸子都冷了。

然而又转回身来,直直看着宁远,俯身一揖。

“大哥,我和你兄弟一场,此刻也只有割袍断义。“说着,以手做刀,将衣襟割裂开来。随即出剑,向着宁远:“风波因你而起,我不可能放任生灵涂炭。”

宁远看着君笑,眉头缓缓皱起,眸光敛起来,身上气息蓦地增强:“君笑,我不想和你动手。”

“影门门主武功果然过人,以前表现出来的实力,是故意隐瞒的吧?“君笑敛神,知道此刻的宁远不再是那个武功中上的曲二,他的武功,可能还在自己之上,“请了。“做了个让的手势,手中剑出鞘。

“我不和你动手。“宁远摇头,道,“君笑,你仔细想想你一身残缺,是为了什么。这样的朝廷,值得你卖命吗?”

说完出掌,掌风在大厅内扫过,众人连忙运内力去挡。宁远借掌力跃起,片刻间人已在厅外。君笑连忙去追,然而他轻功不行,到得外面,已是人影杳杳。

悠然连忙追出来,拉住君笑:“楚公子,这人厉害得很,你还是莫要独自追赶的好。“他低声道,“万一出什么事,王爷可是要找我麻烦的。”

“我知道。“君笑答道,“他敢潜在这里,自然就有安全得脱的法子。”

他立了片刻,心头烦闷无比,短短几日间经了两背叛,便是坚强如他,也难平静。况且这两人,都是他极为看重的,尤其

尤其自己曾最不忍心伤害的,那个只对自己任性的少年。偏偏,他是那个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原谅的人。

“楚公子,王爷是奉皇上之命理影门之事的,我们也是前阵子才查到影门和曲家庄有关系,正好那时又得到你的消息王爷就易容成我的样子混入。“悠然道,“开始我们以为曲宁靖是影门门主,后来才查出是曲宁远。那家伙实在厉害,我们设了几局都被他逃脱。要不是王爷在队伍里,可能他早就凭靠这些江湖人的力量从后面夹击我们了。”

“其实我们不过乌合之众,曲宁远的目的,该是用我们作为掩饰。“君笑心念转动,已经明白前后,淡淡一笑,“可惜悠靖王爷妨碍了他的计策,否则他早可以带诸门派来杀官兵。”

“我听希墨说过一些事情,楚公子,王爷是奉了朝令的。当时影门在暗,王爷多疑一些,也算不得大错"悠然道,“楚公子您是捕快,为了朝廷”

“我受折磨,就是应该的。“君笑接下去,转过头,低垂的脸上是极度的嘲讽,“我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我活该。”

“如果他当时杀了我,那我确实是活该。可"君笑声音极低,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可那人那样的对待,也是因为自己活该么?或者,饶自己一命,因此要将人当作玩具,那样百般折磨?

王爷,多可笑。自己一直用尽心力维护奉天朝律法,然而折磨自己那人,却是律法的主人。

君笑咬住唇,只觉嘲讽。

这一会儿功夫,大厅里的人纷纷过来,聂启之胀红了一张脸,想过来却又不动。

君笑抬眼看他,微觉奇怪,问道:“聂大侠,您有什么话要说么?”

聂启之迟疑片刻,忽地躬手:“狂刀聂启之,愿听楚少侠、林少侠差遣。”

君笑微愣,随即明白:聂启之虽为人鲁莽无甚才干,却还算得上直性情。尽管他和曲宁远关系不错,但他也只是受了蒙骗,绝非影门中人。自己刚才拔剑相向一幕,意外地得到了他的信任。林悠然身份在那里摆着,自然也是可信。

这一众江湖人向来散乱,若真要上战场,还真的调整。那么收服人心,当为第一步。

君笑叹口气,这批人里本就有一部分信任自己。看来以后,自己还要和林悠然一起,看着他那张脸,忍受他不停地为沈步吟开脱。

仍然是,大局为重。

二十二、

奉天朝弘嘉七年,江南一带武林门派影门叛乱,永彦帝命靖王前往剿灭。影门叛贼据海而战,贼兵延江隐于山中,甚难对付。尤其贼兵带队者皆会武功,据住山中要险之设下关卡,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而当此时,靖王爷却是受伤在床,且不肯安分养病。若非刘希墨嘱咐影子看好王爷,恐怕他早跑出去找君笑了。因此当林悠然传来消息,说君笑和他会于近日率各门派人士来营中时,步吟高兴得连忙吩咐下面安排住。君笑来得很快,毕竟现在局势也容不得半点拖延。步吟起身去迎,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已经听林悠然说过,曲宁远身份泄漏了,然而君笑没有跟他走。他是不是已经不气自己了?打了一掌,现在肯来找自己,是不是说已经心软了?毕竟君笑,是那么宽厚的人。

步吟到中军帐外,先是整了整衣冠,想到自己脸色因病而有些苍白,又拍了拍,倒有几分女子见心上人的心态。直到觉得差不多了,方才进去。

“人呢?“进去却不见人,一边的副将忙道:“王爷,那些江湖人还在外面。”

“怎么不让他们进来?“步吟皱起眉,副将答道:“王爷没到中军帐,他们怎可以擅入?”

步吟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摆架子给谁看?“但是想了想,又道,“恩,让他等我也不好,还是我等他吧。“坐在中央椅子上,想想不妥又下来,站在一旁,可还觉不对,正想再换个地方,门口已经通报林悠然楚君笑等求见。

步吟连忙道:“请他们进来。“便要去迎接,众人却已经进来。步吟眼睛停留在那心心念念的身影上,然后便再也移不开。

好几天不见了,君笑看起来有些不一样,身上多了份沉寂的哀伤。步吟灼热眼光看着他,他却有若不见,跟着众人一起下拜施礼:“参见王爷。”

“快请起。“步吟连忙走过去扶君笑,君笑一怔,淡淡说了句:“谢王爷。“眼神越发清冷。

众武林人士不知道步吟便是悠然,心下奇怪怎么靖王爷对君笑如此礼遇,他却一副冷冷淡淡表情。而和君笑有"暧昧"关系的林悠然上前:“王爷,属下参见。“众人由此猜想,竟想到争风吃醋上去了,心中念头各异。“笑你瘦了"步吟看着君笑,呆呆说道。

君笑道:“王爷,您和我是初见,您这话从何而来?“心道不过几日未见,哪里能有什么变化?这人装腔作势得当真让人恶心。

倒是步吟当真憔悴不少,他受伤不轻又没好好将养,此刻要不是一股气撑着,可能早站不住了。只是君笑对他这张脸向来只有厌恶,之前看的又是悠然的面孔,也不管他憔悴与否。

步吟被他这话噎了下,他本是伸手去扶君笑,此刻手臂僵在半空,君笑却起身立在一旁,不多看他一眼。步吟只有讪讪收回手,退回主位上,竟然是一脸委屈状。

君笑听到站在身边的悠然低低道:“王爷竟然会露出这样表情啊!他不会拿我的脸也这样吧?我一世英名啊!”

君笑侧眼看向悠然,余光看到步吟,两张面孔容貌与神情慢慢混合,然后分开。隐约中想到,原来最怜惜的那神情和最恨的那张脸,是可以合而为一的。

心中一痛,便漏听了几句话,直到悠然低声喊他方才回过神来。步吟脸色有几分难看,想到自己在他面前,他却不知在想谁,心里极是难受。君笑见他脸色铁青,忽然又想到当初从未见悠然变过脸色,当时没注意,现下想来自然是易容之故,于是微微苦笑:有些事情,心中不去想,就可以当作不存在么?

“笑呃,楚公子"步吟冲口的称呼被君笑冷眼杀回,只好改口道,“我刚才介绍了一下我方情况,目前王军分为陆上海上,这半年来我训练了些水军,但水上无法和影军抗衡。尤其泗水堂也入了影门,他们占了水上优势。”

“王爷是北方人,这方面失利也没办法。“君笑道,“在下是南方人,尽管造船之类实在不会,但驾船还懂些。”

“水军之事急也急不来,我希望你们可以和我的侍卫们一起,将陆上的影军剿灭。“步吟道,“否则我们的水军还没练好,船早就让他们弄沉了。”

君笑唯一凝神便明白:大江临入海口几十里极狭,两侧重山叠翠,煞是美丽当然,若是埋伏了敌人,就不那么美丽了。

他点头,道:“那一带果实谷物丰富,现在是秋天,影军可以驻在山里不出来。我记得左岸弩山上有条大道,难道被炸毁了?”

“正是如此。“步吟道,“而且他们守在上面,根本没办法开路,只能用轻功走那小径。你既然是江南人,也该知道没有功夫的根本走不了那路。”

君笑自然知道,于是问道:“王爷,有弩山一带的沙盘么?这场仗必须努力斟酌才成。”

步吟忙点头,招呼君笑向旁去了。悠然跟着,被他瞪回。

君笑跟着步吟一路走到议事营帐,回头看悠然、聂启之都没跟上来,停住脚步。步吟一看他表情便知他心思,于是道:“悠然完全听从我的命令,而聂启之无领导之能,来也只是添乱而已。”

他说的也是,君笑不欲和他做纠缠,进了营帐。步吟对门外士兵嘱咐了几句,随即进去。

帐内更无他人,步吟几步走到君笑身前,便抱了下去。君笑先是愕然,随即大怒,手推出去打在步吟胸口。步吟"啊"一声叫出来,声音中尽是痛楚。

帐门忽地被推开,一黑衣人闯入帐中。帐内烛火明亮,映得他眉目清楚,竟是极俊相貌。君笑见他身形熟悉,略一思索,是那日所见那"影子”。他挡在步吟身前,对君笑怒目相向。

君笑本就心头抑郁,见影子这神情,心头更加烦闷起来,当下也不说话,转身就想向外走。步吟连忙喊道:“笑,你做什么?“也不顾身上疼痛,追到他身边。

“王爷,你的伤"影子轻功极好,闪身挡在他二人之间,只是看着步吟。步吟却哪有心思管他,眼瞬也不瞬地只是看着君笑:“笑,你别走,我我们还要商议正事。”

君笑冷冷反问:“正事?正事就是搂搂抱抱?“他转对影子道,“如果不想你家王爷再受什么伤,就麻烦你看好他,少少到胡乱招惹别人。我可不希望尚未胜利,王爷先出个万一。”

步吟只痴痴看着他:“笑,我没有胡乱招惹,我只招惹了你。”

他说这话时直直看着君笑,眼神极痴,是从前悠然看着君笑的眼。悠然长得俊美,步吟却是艳极的绝美,胜过悠然百倍。步吟这样神情,着实让人难以逼视从前的步吟美则美矣,却是美得萧杀,眼冷的几乎没有人气,再美也只是神龛上木雕泥塑。哪如现在这般的顾盼净是痴情,教人难忍心伤他半分,而只想将这人拥在怀中怜爱。

然而君笑想起这人从前神态,只觉心寒,他不欲多说,只淡淡道:“王爷何出此言,在下与王爷并不相识,若王爷有事与在下相商,还请尽快说清。若王爷无事,在下便要告辞了。”

“笑"步吟恳求般叫道,看到君笑冷眼,又收回了称呼,“楚公子,我”

“王爷,在下此来,是想帮忙抚平叛乱,为朝廷效一份力。若王爷认为在下有些能力,在下愿效劳;若王爷只是把在下当作什么故人"君笑顿了下,眼神炯炯看着步吟,“那么,在下也无法在这营中停留!还请王爷明示。”

这却是威胁,君笑尽管不喜这般的威胁,却已无他法。

步吟明白他意思,让影子侍立一旁,和君笑商议起战况来。步吟胸中其实颇有丘壑,君笑于用兵上却是一窍不通,他毕竟只是捕快,不是将军。而步吟身为王爷,这方面造诣颇。而且他对君笑无半点藏私之心,一切行兵布阵要诀都说与他,双方局势也分析得清楚。君笑这么听着,也颇是佩服。君笑胜在识水性,又熟悉江南地形。弩山本难攻,君笑在沙盘前考量,竟让他想起一条路来。虽然仍是极险,对方却也难守住,几乎可以说是那山上唯一薄弱之。

“太危险了,你不可以去。“步吟反对君笑打头阵的想法,道,“如果你要冒险,我宁可先火烧山下,然后等到冬天让他们在山上冻饿而死,再去对付影军。”

君笑皱眉:“你这却又是说的什么话!战争之中哪得半点拖延,秋来风变,若影门水军借机北上,怕是大半中原都会落入他们手中。”

“那又怎样?“步吟道,“就算天下给了曲宁远又有什么关系?我关心的是你安全。”

君笑瞪眼看他,最后冷笑一声:“是啊,反正天下不是你来坐,给谁又有什么关系?曲宁远颇有才干,搞不好会把国家治理得更好!”

他这是气话,曲宁远能为一己之私破坏这太平盛世,其人凉薄可见。

“不是我来坐?叔父曾经要把皇位传给我,是我不想要好不好?“君笑一夸曲宁远,步吟便也急了,道,“那皇位又没什么好的,曲宁远想得要死,我还不愿要呢!”

君笑一怔之下,想到在县衙中听到的京城种种。眼前这靖王据说是最具权势的亲王,当今皇上虽然只是他叔父,但对他之好,远胜于对太子。有谣传说靖王是皇上私生子,又有人说过靖王是皇上禁脔,甚至有过皇上意欲立靖王为太子的传言不过这么说来,却非传言。

靖王掌握朝中大权,掌握大部分兵权,有人说过若靖王爷出个万一,奉天王朝定会乱作一团。于是心中告诫自己:无论如何,在未剿灭影门之前不可以动手伤这人,否则这国家危矣。

而那仇怨君笑苦笑一下,大概曾经的屈辱曾经的折磨,也就这么牺牲在"大义"之下了吧?当真无用,曲宁远要是知道,大概也会笑自己迂腐吧?更不要提悠然

君笑一凛,止了心念,道:“在下出语无状,请王爷降罪。”

步吟其实一句话出口已然后悔,现下他和君笑这关系,哪容得他嚣张?见君笑跟他一副上级下属状,心里难受,姿态也软下来:“是我急了,楚公子,那弩山自有我手下人去攻,你就不要带头了。”

君笑扬起眉:“这是军命?”

步吟点头:“楚公子熟悉水性,日后出兵需要公子,还是莫要冒险的好。”

君笑知道他这只是冠冕堂皇的说法,但自己既然做出一副下属样子,此刻也只能听命:“在下明白。”

随后再商议了些,君笑告辞。他一直语气恭顺礼节周全,此刻也是行了礼方才向外走去。步吟最看不得他这般,虽然明白知道像陌生人般相对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情形,但面对他的冷漠,步吟宁可他对自己挥剑相向。

于是开口道:“笑楚公子,你是武林中人,不必那么拘泥于礼节,什么跪拜之类的都可以省了。叫我也直接叫名字吧。”

“谁说我是武林中人?“君笑问道,“虽然不尽职,但我也是名捕快,怎可以没上没下?“他躬身,“卑职告退,请靖王爷安寝。”

步吟看着他背影,眼神黯着:“君笑,这个沈步吟,就让你如此难以接受么?当初那样对你,我已经已经悔恨万分了,你就不能原谅我么?”

“夫武姑娘是不是决计不会原谅曲盟主了?“翌日没什么事情,君笑想起武佩菁,心下便是恻然,于是去她居住的营帐探看。孤男寡女,君笑也不便和她在营中谈话,于是二人出到外面。江南水泽,可以坐下倾谈,二人坐定,君笑开口问道。

武佩菁苦苦一笑:“我和他之间,还能论得上原不原谅么?”

她侧过头,光线在她侧面打成晕,是一种别样的柔和。微低下头,武佩菁轻声道:“其实,我和先夫是父母之命,感情谈不上。只是他爱我的话,我未必没有勇气和先夫仳离,先夫是他多年相交的好友,他竟然心狠至此"她呵呵一笑,“楚大侠,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是可怕么?”

“他为了我帮助他弟弟曲宁靖和曲宁远是异父兄弟,曲宁靖的父亲才是当年的淳王。曲宁靖他本来可以不参与其中,是曲宁远威胁他把事情告诉我,他才同意的"武佩菁道,“于是,因为他爱我,中原武林成为他们兄弟的工具。用盟主的身份帮助掩盖住曲宁远的暗中作为,用盟主的身份指引武林人士自相残杀楚大侠,曲宁靖对我的感情,使中原血流成野。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我背负的,是先夫、是众人的血”

君笑看她神情,却是起了怜惜,轻声安慰道:“他们的死并不是因为你,武姑娘你也不要太自责。”

“否则,我还能怎样呢?我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是我最大的仇人"武佩菁道,面上无悲亦无喜,竟是一片茫然,“楚大侠你永远不会明白,当我听到他们言语,当我发现我的夫君,竟然是那样一个人的时候"她咬住唇,眼底泛起水光,“前一刻的倾心所爱,后一刻的仇恨刻骨我当真恨不得早早死去,免得听到这真相”

君笑却笑了,开口,声音低哑:“你怎知我不知?”

武佩菁惊而抬头看他,君笑笑得凄楚:“你至少还能够放心去恨,知道那人是敌人,因此可以全心去与他为敌,而我呢"他转头不看她,眼神渐渐凝住,“我却又能做什么?爱自是决不会,恨偏偏又什么也不能做有的时候真觉得身体被撕成两半,若能放下一切去对付他,心里也许也不会这么"他停住了,实在是说不下去。

不是没想过,若真投奔影军,一切挣扎就都不存在,只要专心与他作对就好像武佩菁这般,只能敌对,其实也是种幸运。总好过这般,面对面的苦楚。

爱的人,也是恨的人。因此苦苦笑着,谁也没有幸福。

二人相视,竟觉无需再多说话,连神情都有几分相似,笑容亦是一般苦涩。武佩菁开口问道:“楚大侠,那人我认识么?”

君笑轻轻笑着。

“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我只知道,我不认识”

武佩菁怔怔看着他,只觉他脸上茫然与痛苦,不禁有些痴了。未见过这样的痛苦,仿佛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不见了一般,留在眼前的只是一具皮囊。然而男子并未这样太久,只片刻便恢复了正常神态,那一瞬间的忧伤无措消失不见。

也是有心事的人呢,只是,也许此刻更痛苦,却也许日后仍有转机不是么?

武佩菁低低叹着,自己已是无望,然而听眼前这人所云,他又爱又恨的那人,却不是敌人。这样,也许还未到最糟的情况吧。

只是他说不认识,却又是为何呢?

君笑由此与武佩菁相熟起来,两人有着相似的心思,虽然并不倾诉心中苦楚,却明白对方知道自己。即使只是默默相对,也会好受一些。

君笑很忙,忙着弩山之事,分兵布阵不是他所长,他却想学一些。步吟阻他亲自带兵攻弩山,他也只有尽力安排。尤其那些武林人很多都是跟从曲宁远的,现在谁也不知他们究竟怎么想,到底是真心跟着朝廷,还是打算投靠影门。

他倒不怀疑聂启之,聂启之城府太浅,心里什么也掩不住。正因为如此,当君笑和武佩菁越走越近时,只有聂启之去找武佩菁,扭扭捏捏说让她小心些。武佩菁不明白他的意思,几番追问之下聂启之方才告诉她,君笑和悠然关系非比寻常。

武佩菁大惊,暗中观察二人,倒没发现有什么接触,反而觉得靖王爷看君笑眼光有些怪异。尤其当自己和君笑在一起时,靖王爷看向自己的眼光简直能杀人,而那眼光,却是嫉妒。

步吟几乎嫉妒得死,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拿自己当陌生人,却和一有夫之妇神情亲密。自己想和君笑说几句稍和正事无关的话都难,他二人却总在一起说些什么。

怎么可以这样,笑是他一个人的啊!这样,又和在沈庄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他可以对每一个人笑,只是不理会自己。

步吟拳头重重砸上案台:这样的话,自己这一番辛苦这一番委屈,却又是为了什么?自己尽力改变着性子,在他面前学着宽宏学着忍让学着不去任性为了君笑,他当真已经尽力了啊!为什么还是回到起点的状况?

真想对付武佩菁,可怕君笑生气,还是忍了下来。步吟对着自己苦笑,自己已经不像自己了,可君笑还是这般对他。

“悠然。“步吟叫来林悠然,吩咐道,“你和君笑走的比较近,他似乎也不是很排斥你,你帮我注意些"他顿了顿,道,“那个武佩菁你找机会接近她,尽量分开她和君笑。”

悠然心道我堂堂悠然剑,竟然被派这个用场,却又不能反抗,于是领命。他和武佩菁有绑架之缘,倒不生疏,加意笼络,很快便熟了。武佩菁多少算是武林女子,又大悠然几岁,也不避讳何况在她听了聂启之的话,自然认为悠然喜欢的是男人,更是不以为意。

悠然旁敲侧击,想盘问武佩菁和君笑之间的关系,武佩菁倒聪明,噗哧一笑:“林少侠你别乱想,我和君笑之间没什么的”

“啊?“悠然一傻,“我为什么要乱想?”

武佩菁只当他害羞,道:“你和君笑的关系人尽皆知,你要现在不好意思,当初又何必当着众人面吻他?诶?你怎么了?”

悠然木了,眼睛瞪得极大,武佩菁几乎可以感觉到悠然的情绪波动。最后只听他一声惨叫:“王爷,你还我清誉来”

二十三、

弩山在大江入海,一端峭壁正临着大江狭,另一端却是极险的山石丛立。本来弩山只是略险,也算不得很难登。但影军上山之后炸毁了绳索吊桥,又毁去了其它上山路径,影军居高临下,弩山成了一座小城似的,极是难攻。

偏生弩山上有泉流,连放火烧山也是没用。不过也正因这山上有泉流,君笑想到如何攻打弩山逆着泉流而上,最危险之,也就是唯一的破绽。

危险是自然,这么一众人中,能在水上站稳的着实不多。君笑指挥着他人行动,自己却不能身先士卒,直是担足了心。武林人毕竟太杂,难以听从调遣,个个都打着自己的主意,根本不去管其他人。官兵心倒是齐,然而都是北方人士,哪会爬山涉水,也是勉强。幸好步吟把他手下那些武林人调了过来,虽然也不谙水性,毕竟武功高强,君笑吩咐下去,他们也能明白怎么作。

倒有些熟人,詹一莫二冷三刘三齐四钱十七都在,事实上除了最前几名高手,沈庄那些人几乎全部来到营中听从君笑调遣。齐四、厉十五、凌十九三人生于南方,都是善水的,逆着泉流行动,倒也未遇危险。

遇水搭桥,大军却是在水下搭起桥来,溪流是防备最疏漏之,步吟手下高手行动隐蔽,竟无人发现也是因为弩山和下面失了联系,否则官兵调动也不可能不引起山上注意。到得山上人发现之时,溪流下桩子已经打得差不多,再想阻挡,已经来不及。高手毕竟是高手,沿着湍急溪流,也能窜上山去。

只是溪流不宽,只能容少数人上去,因此都需要武林高手。弩山上兵士不是很多,但占着地利,也颇难对付。而且大多数武林人不擅水,看到溪流头都有些发晕。君笑答应步吟不上山,在山脚指挥,甚是担忧。

山上影军看着情况危急,竟然搬出他们用来守山的投石弩炸药等拿出来,直是要毁了这条溪流。君笑暗骂这些人头脑不清炸了泉流,他们就不能放火么?这么同归于尽的架势,又能有什么好?

弩山山势本就极陡,影军头目发动投石弩,巨石隆隆滚下。君笑看着上面,心中大急:还有不少人在溪中,这石头砸下来,那些人武功也不是顶高,怎么躲得开。

高手先上去,现在正在往上走的,是武功相对较弱的人。他们见大石砸下,一时躲得狼狈,有些便已是受了伤。君笑皱起眉,提气纵跃,便上山去。

步吟本在右后押阵,见他上去心中大惊,跳上山去拉住君笑:“笑"君笑转头,眼中掠过不悦之色,步吟连忙改口,“楚公子,你答应我不上去的”

君笑冷冷看他一眼,挥出一掌去阻他,然而步吟不闪躲。君笑只好收掌:“不要拦我。“转身上山。

步吟会看君笑脸色,见他沉着脸,不敢惹他生气。他看君笑佩的青钢剑,摘下腰间佩剑扔给他:“拿着青冥!”

君笑只好接下剑,向山上去。步吟不放心,抽出身边护卫的剑,跟在君笑身后。步吟轻功不错,君笑却是行动不便,在溪流中艰难向上。步吟看得心惊胆战,尤其君笑急速上跃,惊险万状。跃到半山,石块迎面砸来,步吟高声喊道:“笑,小心"君笑充耳不闻,手中剑出,挑向石块。石是巨石,剑却是身极狭的长剑,这样无异于螳臂当车。然而君笑施力极巧,劲力凝于剑身,斜斜拍上去。巨石轰一声炸裂,散落开来。步吟躲着碎石,脚步缓了,君笑径自向上,手中剑不停刺出,挑落一块块巨石。

如此极费内力,没多久君笑便觉有些疲了,步子也凝下来。溪中桩子本就滑溜难以留足,他又只有单脚能施力,内力聚在手下,脚下难免疏神,一个不小心身子一歪,几乎栽倒。

步吟吓得呼吸险些停了,君笑此时站的位置非常不好,正是一陡峰。若他向内栽倒也好说,若一不小心栽向外侧,可能便会沿着山滑下去。他抢步上山,大喊:“笑,注意脚下!千万小心”

君笑听他声音,又见他发足向自己方向奔来,心中一乱,手出剑便迟疑了下。他做的是极危险之事,哪容得半点疏神,巨石落下劲力扫到他肩头,带着他向下跌落。步吟忙张开手臂,看着方向去接。君笑见他伸出手来,脚下用力,向另一方向跌去。

步吟手中空着,心也空落落的,一时泛起恨意,却又觉心寒。然而眼中所见让他所有情绪都化为焦急一块大石向君笑砸去,为了躲开石块,君笑右脚踩着左脚脚面,向左前方跃出,然而下面是空

“笑"步吟大叫,看着君笑跌落。

步吟犹如疯了般,下令全力攻山。弩山本已无抵抗之力,步吟红了眼似的,很快便攻下来。步吟等不到攻下山,立即便带人寻下去。然而山涧里草长得丈许高,现下秋,草又茂密,连步子都难移,怎么找得到人。步吟吩咐下去,谁能找到君笑赏金万两,重赏之下,众人几乎连树根都翻出来了。

步吟更是心焦,四下寻着,整一天一夜未合眼。然而君笑像是从山上消失一般,完全不见踪影。到第二天夜里,晚上天暗,众人都回营,只步吟还苦苦寻找。戌时左右,天已是墨一般,只有些许星光。步吟手中火折将熄,他停住脚步拿出另只火折,忽见远山涧里有白烟升起。

烟尘发白凝聚,显然是人生的火。步吟心中大喜,忙向那奔去。那尚是满地荆棘,好不容易走到火堆近,火旁坐着一人,不是君笑又是谁?

君笑抬眼见是他,微微侧头:“怎么是你?”

步吟的喜悦被他一句话浇熄,只苦笑道:“我正好在附近找你,看到烟就过来了。“他靠得近,见君笑衣衫破碎,火光中脸色也显出苍白,忍不住心疼,“你昨日怎么不生火?伤到什么地方了?”

“昨日?“君笑问道,“我昏睡了一日么?”

“岂止一日!你掉下山已是前日的事情了!“步吟靠近他,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我怕你出事,越是找不到越是担忧,我"他想起这两日里的担忧,心中极是酸涩,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多害怕吗?我一想到你是为了躲我而掉下去的,我就我就恨你恨得想砍死你咬死你,可我现在"他收紧了双臂,手下的温热身躯微微颤动着,君笑还活着,这就足以使他忘掉一切其他情绪,“我现在只想抱紧你,再不让你离开我,笑,你吓死我了你知道么,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君笑有些呆住了,任由步吟抱着自己,一时间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感觉抱着自己的人似乎都要哭了,这样的黑暗之中,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在耳边回响,环绕着自己的手臂抱得极紧,似乎真要抓住不放手一般。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黑暗,看不清楚对方面孔,因此不必面对那张痛恨的面孔,尽管声音还是步吟的,但那语气和身体动作,属于他怜爱的那男孩。

到底是悠然,还是沈步吟?到底哪里是爱,而哪里是痛恨?

闭上眼,觉得自己当真太脆弱,否则怎么会因贪恋这温度,竟然在最痛恨这人怀里乖乖不动?他不是自己喜欢过的那个林悠然,为什么自己要舍不得他难过,因此任他抱着?难道这样的倾诉告白,就可以掩盖以前经历过的一切?

君笑伸手,推开步吟:“王爷,君笑谢你心意,但请您自重。”

绝望伸出手去,近在咫尺,却抓不到。

“你一定要把我当作陌生人么笑,难道不能原谅我么?如果我当初知道我后来会爱你至此,就不会那样对你。“步吟仰起头,星光下眼底有着淡淡的光,“你记得么,我跟你回到宣州的时候,我在城外背李白的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君笑冷笑:“原来身为林悠然时,你也没忘了给自己留后路。”

“我只是希望过去的事情可以不那么计较,有些事发生过了即使再追悔也没用,何况若无当初之事,我又怎会对你念兹在兹无时或忘"所以后悔,却决不会想如果没发生过当初的事情会如何,毕竟若不是那样纠缠,他也不会失了心,“笑,我们可不可以若你当作不认识我,那我们可不可以重新认识?”

“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在下原就和王爷素不相识。“君笑眼神一敛,淡淡说道。

“若是不相识,你前日为何要躲我?“步吟眼睁睁看着君笑,脸上表情并不十分明显,只是唇角抿成一线,竟是痛苦,“若不是我妄想救你,你也不会掉落山涧你嘴上说着王爷,心中还是将我只当作沈庄主来憎恨”

“我"君笑迟疑了下。

“难道在你心中,林悠然就没有任何地位吗?难道我们当初的时日,在你心中没留下任何痕迹?你恨我我知道,可可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没有喜欢我么"步吟问道,“你当日对我的情,你说了我对你而言是不同的难道这一切都是随口说说的?”

“说这些做什么?“君笑低下头,不想看到步吟表情。

“若你喜欢我胜过恨我,便不会这般了。“步吟站起身,惨惨笑着,“笑,无论沈步吟还是林悠然,你都没有爱过吧”

君笑不语,步吟续道:“我当真恨你的冷静,恨你无情我煎熬得要死掉,你却只是、只是那般待我”

君笑低低一笑,心道若是真冷静,前日就不会做出那么着痕迹的事情,以至掉下来。

然而他终究不会说,缓缓站起想走出这里,刚一起身,右腿一阵锥心疼痛,让他腿下一软,险些跪在地上。他手撑住山石,额头上已是斗大汗滴。

“笑!笑你怎么了!“步吟连忙扶他,让他坐到石上,半跪下去看他的腿。手稍捧起,便听君笑一声闷哼,抬头见他紧咬着唇,知道不好,“笑,你腿骨摔断了,我不会接,我"他忽地将君笑抱起,“我抱你出去。”

君笑立时觉得尴尬:这成什么样子。于是挣了几下。步吟低声道:“笑,不要乱动,万一骨头错位就糟了。”

“顶多是两条跛腿,有什么糟的?“君笑话出口便觉不妥,但也收不回去了。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赌气和埋怨在其中,他被步吟横抱着,睁着眼看着天上星子,却不再动了。

步吟一震,心里万分难受。不过此刻怀中抱着心心念念之人,先把其它情绪收一边,一双眼只是盯着怀中人。他轻功比武功好很多,只是此刻慢了脚步,想多一点时间也好。

“王爷!”

“楚大侠!“火把逼近,人声鼎沸,是其他人看到烟而过来查看。步吟给他们一个白眼,心道你们来干什么,暗骂了句:“妈的怎么这时候这么勤劳。”

“刘三,笑到底怎样了?“刘希墨查看君笑伤势,步吟在一旁连声问。刘希墨在江湖上也算大名鼎鼎,在自家主子面前却任他呼来喝去的:“王爷,楚六啊,楚公子"他习惯性说了个楚六,步吟一个白眼甩过去,连忙改口,“楚公子跌下山的时候摔到腿,双腿腿骨都断了,只是他左腿痛感不强,没感觉而已。“他见步吟脸上现出不舍,又补充道,“不过断骨只要接得妥当,照顾得好,就不会有问题。最好有人专门跟着楚公子,照顾他起居,这样静养半月,就不会有事了。”

“好,从今后他到我营帐来住。“步吟道,“我来照顾他。”

“王爷事务忙,怎能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君笑皱眉道,“我自己注意点就好了,或者找名勤杂兵帮忙。”

“那我哪里放心,不行,还是我亲自照顾的好。“步吟坚持道。君笑站起身,对他一拱手:“王爷,请大局为重。“他想了想,“武林人中有些和我关系不错,我就劳烦他们吧。”

步吟第一个想到的是卓念,第二个想到的便是武佩菁,心道决不可以让她们和君笑再接触,于是道:“那么让"想悠然和君笑也算相了一段时间,君笑似乎不讨厌他,“让悠然来照顾你吧,正好他也没什么事情”

话说出去又觉后悔:众人都以为悠然和君笑之间暧昧,万一让两人日夜相,人言可畏之后弄假成真了怎么办?又想君笑当初说喜欢可是对着悠然说的,若他对着悠然那张脸干脆喜欢上悠然了怎么办?连忙想收回前言,君笑却点了点头:“也好。”

“啊?那个"步吟正在想借口分开二人,帐外跌跌撞撞闯进一人,几人定睛一看,是凌十九。今夜中军帐外是他站岗,他这么闯进来,显然是有什么事情,步吟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影军偷袭?”

“不!是是阜宁郡主来了!“凌十九道,“她定要见王爷,我们都拦不住。”

“她那性子,你们拦也拦不住。“步吟起身道,“我到外面见她。”

他一直都是坐着,并看不出什么,这么一站倒出了问题他外衫下摆极凌乱,透出血迹来。想来是山涧荆棘造成的,适才光线暗,一进了营帐步吟又只顾让刘希墨看君笑,竟然没人注意到他自己也是受了伤的。这一帐都是靖王府上忠心侍从,连忙拿药的治伤的不一而足。一团混乱之中,一道桃红冲了进来:“表哥!”

这声音极熟,君笑抬头去看,果然是杜凤荷。他当日逃脱多亏了她,但他不知杜凤荷为何要放他走,也不敢多说。杜凤荷看到君笑也是一愣:“楚六?你不是逃了么?怎么在这里?“她皱起眉来,“表哥,这人来历不明,而且能够逃出沈庄,实在可疑,便不马上死他,也该将他下狱严加审问才是!”

君笑听到"下狱严加审问"几字,双眸一缩,而后猛地迸出厉光。步吟心道不好,忙道:“阜宁,你不懂就不要乱说,笑楚公子是柳县捕快,有紧急情况本就可以直接入民宅的,连擅闯之罪都不算。他在沈庄所受的本就是违法私刑。”

杜凤荷惊讶看着步吟,心想他怎么会说这等话?王子犯法与庶民不同罪,何况天下刑罚都是皇家所定,何来"违法私刑"这说法?

君笑却是愣了,想不到步吟会这么说,忍不住转头去看他。步吟见他神情和缓了很多,知道自己这是说对了,不由大喜。他了解君笑,知道他将法律看得极重,这样说定能让他刮目相看。果然听君笑道:“谢王爷不怪责。”

步吟难得见君笑对自己和颜悦色,心里一荡,几乎就想抱他亲他,却是不敢,只好沉下脸问杜凤荷:“阜宁郡主,你不在襄州,来这里干什么?”

“表哥,我是来帮你的啊。“杜凤荷道,“你忘了是皇上派我协助你的么?我听说影军在海外,利用水上优势和我军为敌,所以赶了过来。”

杜凤荷虽然身为女子,却擅长锻造机关等。步吟想到奉天军正在造船,杜凤荷也算来得正是时候,于是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你在襄州也做不了什么,这里倒是需要借你长才。“他缓缓道,“若把你所长和南人造船之术结合起来,定能使船坚固而难攻”

杜凤荷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笑来,有几分属于少女的喜悦,像是终于得到心上人赞扬般。君笑在一旁看着,感觉有些刺眼。于是暗中讽刺自己:难道见不得他对别人好么?可又为什么,见不得呢?

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不想承认。君笑隐隐觉得自己像是掩耳盗铃那小贼,却仍是忍不住捂起耳朵。

若是悠然剑林悠然,他还可以抛下世俗去回报,但是这沈步吟太多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了,他理不清。

理不清的时候,最好一刀斩断。到底是爱是恨怨憎欢喜,都不要,断个干干净净。喜欢但不能在一起,憎恨又不能一剑杀了他,那么还有什么办法?

法令、法规、条条款款,君笑向来分得清楚。他本就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并不盲从,一切都由自己的心来判断。并不迂腐得局限于别人想法,但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违反自己的原则。因此对于步吟,他实在是完全混乱,无计可施。

因此他只是把头转过去,让自己心如止水。步吟偷眼看他神态,他一皱眉,步吟心中有些惊,却还有几分喜悦;而当他恢复平静时,步吟只觉心中发凉。

步吟便有意地对杜凤荷好一些,然而没看到君笑变脸,他自己倒已经不成了。最后对自语道:“算了,他不嫉妒也无所谓,我守着他就好。“抛下杜凤荷,继续来纠缠君笑。

君笑由悠然来照顾,悠然不敢对自家王爷说不字,君笑可敢。只一句"王爷军务忙,君笑不敢耽误王爷时间。“便把人打发出去。因此君笑养伤期间,步吟常常只能来他帐中匆匆看他一眼,便又被赶出去。没办法只能多嘱咐悠然,让他好话多说,随时告诉自己君笑情况。

悠然自是不敢违命,但也有些小小私心。武佩菁常来探望君笑,一来二去,武佩菁和悠然倒也熟了。他一直想找个适当时机说明自己清白,然而武佩菁一看到他在君笑床边,便会侧过头去偷偷笑。悠然长到二十多岁,还不曾被人当过有龙阳之好的人呢,心中更是焦急着想辩白。但总是找不到机会跟武佩菁单独说话,他又不能当着君笑的面解释,于是一天郁闷过一天。

而每天注意一个人,常常会使人不自觉投入其它的一些什么,例如感情。当悠然忽然醒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而他醒悟这一点,是因为看到武佩菁在君笑怀里哭泣。第一个念头:楚君笑你有王爷就好,干嘛拈惹草的。

他当时正从外面闯进来,因此没有听到武佩菁的话。武佩菁是来找君笑商量的,因为她两个月中癸水未来,却是怀了曲宁靖的孩子。

二十四、

步吟有些郁闷,或者说是很郁闷。

他越来越无法忍受君笑的漠视了,每去看君笑,他都会尽力支起身,即使不能下拜行全礼,也恭敬地对待这位"王爷”。步吟每听他叫一"王爷”,心里就多难受一分,偏生什么办法都没有。和他说话,也只能说些军情如何啊战船怎样啊,没有半点机会说些有情调的。

真的怨极他的疏离,真不愿见他像对陌生人那般待自己,然而无计可施。当真爱上了吧,便连一举一动都不自然起来。再不能像原来那般将他监禁,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无法忍受他的仇恨眼光,只想见他温和笑容。

视若珍宝。因此小心翼翼。

“楚公子,这是龙骨汤,可以调理身体,你喝些吧。“当然主要是可以缓解断骨关节疼痛,可是不敢说。

“不敢劳烦靖王爷,君笑身体尚无恙,请王爷给其他伤兵吧。”

“生肌草,楚公子你不要动,我给你敷上。“说着就俯下身在他腿边,掀起他裤管,同时流些口水,手非常想不规矩一下。只是看到君笑左腿比起右腿要瘦上一圈,肌肉也萎缩着,忍不住心猛烈地痛。

男子腿收了回去,脸上有难以看出的淡淡红晕,斜了他一眼,把步吟看得呆了君笑神情其实怎么也论不上妩媚,只是那微微愠怒和些许羞涩,让步吟神思不属起来。

“我是断骨,皮肤又没事,况且一名男子,有些伤痕又能怎样?“君笑道,“倒是你被荆棘刮到的地方要敷药才是。”

难道君笑是在关心我?步吟兴奋地傻呆呆乐起来。这样表情落到君笑眼中,君笑竟觉有些好笑,怎么也无法把这样的表情和原来那个折磨自己的沈步吟联系起来。

却和当日的林悠然,越来越近。

“楚”

“当"的一声,手中端着用来取悦君笑的药碗跌落在地,步吟眼睁睁看着身前这一幕,一时竟似不知身何方,心里空落落的,又是极苦,发出声音,却不像是自己嗓子般:“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武佩菁一身紫衣,伏在君笑怀里。君笑伸手揽着她,轻拍她后背,依稀听到哽咽声,以及君笑柔声安慰"别哭了”。

步吟眼睛都红了,一时间无数念头从脑中闪过,想着要不要把君笑从这女子身边抢过来,想着能不能弄死这女人,可视线和君笑相对,忽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君笑君笑,只要你看着我,我就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求。我只要你视线落在我身上,其它我都不要

然而君笑又低下头,安抚怀里女子,脸上是温柔疼惜。步吟终于忍无可忍,走上一步:“你们两个做什么!还不放开!”

君笑皱眉看步吟:“靖王爷,这又关您何事?您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你"步吟手脚冰凉,被气得或者是心伤说不出话来,“你你们非为夫妻,又不是亲戚,这么在一起与礼不合!“他也想不出更多话,情急之下,连向来鄙视的礼教都拿来当理由。

君笑微侧头看着他,唇边忽然浮上一个笑,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情道:“如此说来倒也是亲戚是做不成,不过夫妻的话,佩菁你可愿意?”

两人都愣住了,步吟看着君笑,全身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只有指尖在不停发抖。君笑看他这般,心底微有得意,却也升起了无数苦涩。

若他真喜欢自己,自然会受伤,可自己着实不该这样伤害喜欢自己的人。

可是所谓情爱,是不够的。

武佩菁抬起头来,泪珠尤挂在细致肌肤上:“君笑,你不必为我”

“佩菁,难道你不明白我?“君笑低声道,“就算都得不到幸福,总要有一个,是可以避开彻底的不幸的”

“君笑,难道你的事情真的比我还糟么?“武佩菁问道,“以至于绝对不可以原谅?”

君笑摇摇头。其实并没有武佩菁那样全无余地,毕竟那人不是敌方。只是,不知道怎样原谅。

两人说话都是放低了声音,步吟听不到,只能看着他二人神色亲昵地说着。他心中一片空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想哭却哭不出来,唇角尝到了血腥。

君笑见他唇角有血丝沁出,却也有些慌了,站起身想看他怎么了。他腿也好得差不多了,借助拐杖可以行走。只是他一动,步吟猛然瞪大了眼,眼底是无尽的恐惧,终于一个转身推门跑掉。

君笑愕然,站在地上看步吟消失背影,撑着拐杖的手臂忽然无力。

“王爷,宣州内已无影军,请王爷"禀告军情的郑六被步吟的表情吓到,说不出下面话来,只看着步吟。

步吟脸色惨白,眼中竟是完全的木然,美艳的颜失去了一贯的光彩,黯然得甚至有些不像是他。牙咬着唇,血落在白皙肌肤上,沿着下颌滴下来。少年周身泛起的是绝望气息,像是没有了生气一般。

“他他要成亲?他要娶她?“少年只是喃喃自语着,“娶一个女人,然后彻底离开我?他的一切都会属于别人,他他不再是我的永远没有可能”

心像是被生生撕裂一般,从来没这么痛过,痛得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曾无论他对自己怎生冷淡,总是觉得只要对他再好一些,他总会原谅自己的,可结果呢?

步吟知君笑性子,君笑在勾栏院里长大,最看不惯的便是心薄情之人。若君笑成了亲,自己当真是半点机会都无了。

他怎么甘心,爱到如此竟然还抓不到,他怎么甘心?他已经是全心投入,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原谅?难道为了当日错待,他就要永不得翻身么?

步吟眼中渐渐有怨意浮上,盖住了原本的茫然和绝望。双手紧握,心中模模糊糊有个念头:笑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

当晚,月色微冷,疏星几点。已是临冬,夜间便格外寒冽。一道白影在营帐间闪过,这一带守营的均是靖王府上的高手,自然马上警觉,然而看到那人面容,又都站回原任其出入。人影晃到君笑帐外,便要往里进。

“王爷,我随您进去。“白影旁有一黑色影子,言道。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无论我对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有性命之忧"白衣男子狠狠咬牙道,“他心中,这武林这天下,可比个人荣辱重要多了!”

如果他能打他骂他,如果他能把不满发泄出来,那就好了。最怕的就是他不言不语,只把自己当作陌生人一般对待,看不出半分曾经。步吟宁可自己被君笑打得半死不活,甚至当真打死了,也胜过这般,他要娶他人便娶他,把自己致于何?

“我一定要问个明白,我一定要阻止他,除非他杀了我,否则我决不会让他和别人成亲!“步吟低声道,进了君笑营帐。

他们这么在外面说话,早吵醒了君笑,他听出是步吟来,于是躺在床上装睡逃避是很没出息,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步吟。有时觉得他可恨到极点,恨不得远远离开他永远不见;有时却觉他可怜,绝情的话到嘴边总是不忍说。

于是干脆不要面对他,闭着眼,其余感官却更加敏感。步吟的体温和脚步接近了,在床边停下,温热向着君笑袭来。君笑微一怔,想着到底是起来还是继续装睡,就在这一犹豫间,温软的唇已经贴上他的,能听到心跳叠在心上,让他慌乱起来。舌探入,撬开不知所措的牙关,强迫君笑的舌溷浊一气。

步吟整个身体上了床,压在君笑身上,闭上眼,手臂收紧,揽住身下的人,有种幸福的错觉。然而君笑毕竟不可能一直没有反应,重重咬下去,口中弥漫了血腥。

“笑我早知你醒着,你向来睡得轻。“步吟被弹开,在床边低声说着,“我想跟你说些话,你能起来么?”

君笑睁开眼,淡淡眼神扫过:“靖王爷半夜不睡来我帐中,想必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请说。”

重要倒是重要,不过只是步吟认为的重要罢了。他看到君笑眼光,心中一寒,下意识咬了下唇,道:“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我?”

君笑皱眉,道:“靖王爷这是说得哪里话来,王爷是国之重臣,怎可轻言生死?”

最的残忍,莫过于此。步吟终是惨惨笑了:“王爷,臣子,在你心中我也只有如此,所以你可以当着我的面说出那么残忍的话来"笑容由惨淡变为不甘,渐渐成了带着怨恨的狰狞,竟像是初识那模样,“你说你要娶她,你明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情?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对我来说有多残忍?我我当时真的宁可死掉,宁可天崩地裂让我失去一切感觉,就可以听不到你那句话”

可是终究是活着的清醒的,然后终究是悲哀的绝望的。原来再努力也是丝毫没有用,他的宽容可以给其他人,却决不会给自己。绝望地想杀了对方,于是伸出手来抓住这爱之欲生恨之欲死的人脖颈,表情变得狂乱,而悲伤。

“说你不娶她,告诉我你只是玩笑,笑,告诉我你已经原谅了我"步吟低低说着,声音渐高,神色开始迷乱,“笑,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为什么你可以那么残忍地说你要和别人在一起”

君笑被他抓着,只觉喉咙越来越紧,眼前的脸有着曾经熟悉的残酷。君笑心中一凛,这样的黑暗之中,有片刻竟不知今夕何夕。缓缓出声,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却是极绝情:“她,会是我的妻子。”

这样的一句终于打破了步吟所有的平静,一张绝丽的脸有些变了形状,掐着君笑的手收拢,竟是意欲扼住他呼吸的。君笑幽黑的眼微敛,睫毛遮住双眸,挡住流转眼光。

果然,这人,仍是初初见面那个,那个拿着鞭子匕首,美丽的脸表情都不变地在他人身上划着的人;那个扼住他人,丝毫不加怜惜地折辱占有他人的少年;那个完全不在乎别人死活,只要自己高兴就可以的庄主其实那些温柔都是假的吧,那叫做林悠然的少年是记忆中的错觉吧。

心也渐渐冷了下来,不畅的呼吸,微开启的唇,嘴里感觉到了苦涩。柔软的地方开始被心中破开的大洞冰冻,果然,是不能爱的。

幸得已经不是当日,运起内息,想要把身上这人震开,喉咙却忽地松了。君笑睁开眼,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极痛苦的眸子,黑如点漆的色之中满是凄楚,一双手颤抖着,却松开了扼制。步吟声音低低响着,语声嘶哑:“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君笑愕然,眼睁睁看着步吟:“什么怎么做?”

“告诉我你怎么才能把我曾经的错待忘记,告诉我你如何才能不这么折磨我"步吟双手紧紧抓住被子,头垂着,长长的黑发落在君笑脸侧,有些柔软的触感,“我很难过很难过,笑,我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死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原谅我,我当初是做错了,我已经后悔了而且也尽力弥补,你到底要我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原谅我?你分明就是喜欢我假扮的林悠然的,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往日,来接受我呢?为什么要娶妻,你爱她绝不如爱我,你分明就是故意折磨我”

君笑脸色微变,眼神也变得愈发冰冷,步吟却没多加留神,继续说着:“我知你恼我,其实你怎么折磨,我也是应当的。但你要娶妻,却是决不可以。你气我怨我,怎样待我也都可以,可娶了妻,你我就难再有挽回余地,君笑你清楚么”

“你当我是什么?“君笑忍不住冷冷开口道,“原来你竟当我只是跟你怄气?原来在你心中你我只是情人争执?你当我在使性子故意为难你?沈步吟,你好"他咬住唇,气恼涌上脑中,脸本来有几分苍白,现下却红润起来。

他竟然还是不明白,自己是绝不愿与他再有什么纠葛的,因为一靠近便会全身排斥,即使知道这人心意,身体和心还是排斥。

原谅,其实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怨恨?不是不能原谅,只是不能重来。毕竟他是沈步吟,而不是那曾素不相识的林悠然。

有些事情,发生过就不能回头。谁会爱上强暴过自己的人?就算能原谅,但真能够当作倾心恋人去爱么?也许有些人能做到,但总有些人做不到。

君笑做不到。这张脸曾是多久的梦魇,即使换上了曾经喜欢过的人的神情,还是难以面对。适才步吟并没有愤怒到底,他毕竟还是放开了他脖颈,步吟变了,君笑也感觉得出来。然而还是不行。

君笑侧过脸,俊朗的侧面隐在黑暗中,让本来就在担忧的步吟忐忑起来:“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很难受笑,难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一起的日子了么?我把林悠然踢走,你再拿我当他好不好?就当你并没有发现我假扮他一般,就当就当陪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是林悠然,是那个会缠着你会吃醋有的时候凶暴有的时候温柔却从来没伤害过你的林悠然好不好?”

已经是及至的委屈,君笑却只是摇头:“靖王爷,请您不要妄语。”

委屈全涌上来,步吟终于忍不住,咬紧牙关,黑亮的眼底有泪光浮上。撑着床的手一松,他覆在君笑身上,唇在他耳边念着:“好我是胡说是妄语,我那般爱你,你却将我心意都作虚妄!楚君笑,你心中没有我,因此能够这样对我,我”

他看着君笑,怔怔落下泪来,良久的想望原来是空,他毕竟还是挽不回他。他怎能这样残忍,怎能这样完全无动于衷?站起身向外走去,背影极是寂寥。将要走到帐门,却又回身几步跑回床边,半跪在床前去抱住君笑:“笑,我求你,不要娶她,不要”

他从怀中摸出匕首,君笑眼光一敛,以为他又要伤害自己,却不料步吟拿起匕首,向着右手手腕便划了下去。君笑一惊,连忙去抓他手抢过匕首,却已落了道血痕,鲜血汩汩涌出。君笑又惊又怒,点他外关,见血流减缓些,连忙找金创药。步吟惯用右手,左手有些无力,加上君笑反应快,止住血后并无危险。君笑咬牙:“你这却又是做什么?”

“我还你,我什么都还你!“步吟狂乱喊道,眼神已经有些散了,“我欠你一只手,欠你一只脚,我全还你!你还要什么,鞭打刀削,哪怕让我也受你当日之苦,我也都可以我不信我挽不回,我不信我还不起!”

“你根本不明白"君笑面对这样任性的步吟,自己也觉有些心惊胆战,“我并不是想要你还什么,更没有原样报复的想法”

“你若娶她,我就自杀。“步吟根本不管君笑说什么,抬头看着他,说道,“我不舍杀你,不敢杀她,但我总能杀了我自己如果我对别人下手,你定然会愤怒然后不理我,但让我看你成亲是万万不可能的。若你绝不改变主意,那我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君笑,是你逼我。”

这话却是威胁了,君笑性子本硬,听他语气又见他手腕血痕,心中也有气,于是道:“我本恨你害我,难道你还以为你拿命来威胁我我就能听你不成?”

“我就知你盼着我死"步吟脸色发白,他说那话确实是气恼之下的威胁,也并非真要作死作活的。但君笑这般无情,却让他性子发作起来,当下一扬袖子,撒出迷药来。君笑正对着他,吸了些进去,立时动弹不得。步吟执起他左手,君笑手中正放着方才那把匕首,步吟抓着君笑手腕,就往自己脖颈抹去。

“啪"一声,却是君笑打了步吟一巴掌:“你给我冷静一下!”

步吟捂住脸:“你没中迷药?”

“骗我一,其曲在你,骗我二,其曲在我。“君笑道,“难道我不会防备?”

步吟微一愣,才想起他二人初见,便是自己使了迷药迷昏他。一切纠葛由此而起。他低低笑起来:“冷静?除非回到当初,我未对你动手,或是直接杀了你,才可能冷静我已经为你疯了,你不知道么。”

他说着,俊美的面容有着奇异的神情:“或者你给我个痛快反正这样,也是零零碎碎受折磨笑,我折磨你几个月,你便要折磨我一生,你不觉得太狠了么?”

君笑看着他,心中实是生了几分怜意,低低说了句什么。步吟没有听清楚,问道:“什么?”

“佩菁有了曲宁靖的孩子,我娶她只是权宜之计。“叹了口气,君笑终于还是解释了,“影门和天下为敌,佩菁怕保不住这孩子,因此我要娶她。”

步吟一呆,心中泛上喜悦:他竟然对自己解释,岂不是说还有余地?

“她要是怕别人对她孩子不利,非要找个挡箭牌的话,我帮她找也就是了。“步吟道,“你要担心我找的人会对她不轨,顶多我让倪五娶她好了,反正倪五是宫里的不能人道”

君笑横他一眼:“你胡说些什么?”

“谁胡说了?“步吟嘿嘿笑起来,“只要她不嫁你,就算她想当皇后我都可以做到反正皇上他什么都听我的。”

“婚姻之事,怎可以如此儿戏?“君笑皱眉,“佩菁心如止水,她信任我方才让我替她分忧,你随便找来人,她定然不会同意。”

“那我就找她能同意的好了,我看林悠然对她挺好的,一会儿我找他交代一下。“步吟道,神采飞扬。

君笑心中却一动,想林悠然如此人才,若真有些意思,那是最好。只是这种事总得两方愿意才行,倒不知那两人意下如何。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再难有理由完全逃开,本来想彻底断绝,此刻看来,竟是不能。

还是心软吧。

二十五、

奉天弘嘉七年秋,靖王率兵攻下弩山,将影军在陆上势力歼灭殆尽,直逼向大江入口。其间却不知何故,大军在江畔驻扎了半月有余丝毫未动。有人言道靖王另有所图,却不知原因只是蓝颜一名。

为了自己,宁可乱点鸳鸯。步吟下了令,谁能娶到武佩菁,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总之想要什么都可以。命令甫下,林悠然便来找步吟,施过礼后迟疑片刻,终于毅然道:“王爷,请您收回那命令吧!”

步吟坐在帐中,抬眼看他:“为什么?”

“武姑娘她不该被这样轻待!“悠然道,“王爷,您这样做,就是让其他人因为钱财权势欺骗武姑娘,您这命令会伤了她的”

“我管她如何!“步吟打断他,“反正只要她不嫁君笑,我才不管她会怎样!”

“她嫁楚公子?“悠然却也吃了一惊,看着步吟,眼神黯淡,“她和楚公子”

“他们什么都没有!“步吟知道悠然的意思,连忙反驳,“笑要娶她,只是因为她有孕在身。笑才不喜欢她!”

“有孕"悠然又愣住了。步吟点头:“你也知道君笑那滥好人性子,我若不去阻止,让他们成亲可就糟了。反正君笑也只是为道义,他又不爱武佩菁,谁娶她不都一样。”

悠然低下头,半晌下了决心似的:“那王爷,我想去试试只是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别让其他人伤害武姑娘就好”

步吟点头,眼底得色一闪而过:“若你与她成婚,我会亲自主婚的。”

事情就这样轻松地解决了,一连除去了两个,那名总和君笑在一起的女子以及君笑曾经喜欢过的人的那张脸。悠然的条件好出君笑许多,君笑自然是乐见其成。也不知悠然对武佩菁说了些什么,她竟然也同意嫁给悠然。步吟不是不得意的,尤其这一他并没有真的强迫什么人利诱什么人,就是君笑那性子也挑不出错来吧他已经太过了解君笑了,知道若自己用其它方法威逼,君笑定然会恼怒。

唉,那个认真别扭的人,到底该怎样对待呢?如何才能让他忘掉往日原谅自己呢?对步吟而言,这是比军情重要十倍百倍的事情,幸好清楚君笑有多重视天下百姓,才没真的撇下战事不管。

终于逼到海战,其实是极不利的,即使张狂如步吟也不得不全力施为,对君笑的纠缠也来的少了。第一艘战舰下水之初,步吟率着官军上船,没一刻就吐了个淅沥哗啦。秋日风浪大,步吟平日坐龙船倒不晕,坐这船也有些不行。正好君笑随行,他索性青白着脸扑到君笑怀里:“笑我也想吐”

“王爷,您撑着点,鼓一下士气。“君笑扶着他,左手按着他虎口,没什么力气的右手轻点他额侧太阳穴,“刘希墨给您配的药呢?拿出来嗅一下”

步吟抬起头,脸色虽然苍白也是绝艳,眉微颦着,语声虚弱:“笑,我没力气,药在我怀里。”

十足十的撒娇模样,赖在君笑怀中,头倚着他胸前擦啊擦啊的,简直就是小孩子了。君笑皱起眉,然而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到他怀里去找药。微微挑开步吟衣襟,君笑的手探进去,步吟胸口震了下,两人视线相接,都有瞬间怔忡。步吟眼神极热,君笑和他四目相接,脸竟然不自觉红了。

终于摸出药来,在步吟鼻下一嗅,君笑立即放开他。步吟打了个喷嚏,心底有些不满刘三多事,给自己什么晕船药真碍事。不过他身为主帅,在这时候病殃殃的也着实难看,只好离开君笑怀抱,打点精神发话。

晕船本是半是体质半是心理,其实刘希墨已经配了药,嗅一嗅并没那么难受。只是北人不惯在海上,向下一看水流奔腾,脚下踩不到实地,先怯了几分。步吟喝了声,让他们屏息凝神,竟然使局面平静了些。

君笑见船上兵士敬若神明的神情,心下感慨,想到这时而残忍时而爱娇的男子有那样尊贵的身份,偏偏又是那样不定的性子,忍不住叹息。居于上位者的一句话,往往可以颠覆无数平民的生活,但愿他可以仁慈些吧。

步吟却是紧紧抓着君笑,握着他的手似乎便有力气一般。君笑也不好挣扎,任他握着。船上一般不能有女人,少了杜凤荷的捣乱和武佩菁的碍眼,步吟不由心满意足。虽然有些不舒服,却宁可在船上就不下来了

君笑却担忧着水军,虽然数个月下来,船造好了,军兵也多多少少学会了些水战知识。本地人也招募得差不多了,编到每队里面训练官兵,也算小有规模。但是和尽是南人的影军比起来,就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了。

幸好君笑一行的武林人士大多是南方人,不少还是大江沿岸擅水之人,君笑组织起众人,找些民间货船一类中型船只改造一下,也组了一只队。因为时已秋,君笑又不会取名子,干脆就叫做寒露。寒露军因为尽是武林人,武功和水性俱佳,虽然不是官兵,却也能起到不小作用。只是步吟不愿让君笑涉险,所以从来不给寒露军分什么重要事情。

寒露过了就是霜降,天是一日寒过一日,大江口临近入冬,风变潮落,影军开始不安分起来。须知冬天浪平,影军水上优势就显不出来了。因此上这一段秋末入冬的日子,影军水军数进攻。

步吟伤尽脑筋费尽心思,毕竟在水上,己方实力远逊,战略也便格外重要起来。影军重舰在沿海潜伏,平素常出来的是小舟,仗着舟快路熟,往往暗中偷袭。一旦得手立即撤退,沿着大江畔水草芦苇,竟是难以追上。

君笑便率寒露军每日晚间巡视,认真的男子,在这时候便全力扑在事情上,步吟虽然担心,却也阻不了他,只能让手下武功高手去保护他。无奈那些人大多都是北人,一到了船上就完全不可靠,让步吟十分不安。

冬至前两日,终于有了大动静,影军水军在大雾之中接近朝廷水军。战火突起,尽管官军早训练有素,毕竟没有水战经验,一时也是忙乱。

步吟和君笑都在主舰上,步吟身为统帅,在主舰上是理所当然,君笑却是被他拉来的。步吟坚持说自己容易晕船,只有君笑在他身边才能好一些。被当作晕船药的君笑为了大局,也只好在寒露军不忙的时候过来陪他。幸好现在他和聂启之关系已经改善很多,虽然表面上看去还是不和,实际已经和缓下来。因此上君笑不在时,聂启之也能当些大局。只是步吟一直不知道他二人已经言和,对聂启之仍是满腔敌意。

当第一枚水雷落下溅起巨大水时,君笑不自觉收紧了手臂,抱住步吟。步吟本来就抓着他,船一斜,整个身子便都偎了去,君笑这么一抱,他心底忍不住乐开,连战局都忘了。直到君笑连声叫他,他方才回过些身来:“传我号令,发炮,发火弹!”

江面上雾有些散了,水和火光却溅起老高,弥漫了视野。船身在炮轰之下东倒西歪,这当口却也顾不上晕船了,隔得远了,放炮射箭,离得近了,放下舢板直接杀过去。一时之间,大江江水,尽是赤色。

主舰上的人自然无需作战,步吟发号施令,传令打旗语,亦是疲累无比,甚至连君笑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待到水上战事稍息,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回过头去:“笑,你看”

每一叫出笑都有些忐忑,因为怕见他皱眉冷冷纠正道"楚君笑”。然而这一却没听到反驳,步吟带着"赚到了"的庆幸心理,正想着君笑今天怎么这么随和,眼前却不见人影。他心中一傻,连忙问手下:“君笑呢?“船中众人此刻已是伤的伤累的累,齐四脸上半分血色皆无,勉力支撑身体,道:“楚公子在刚才就出去了”

步吟心下马上有数,知道君笑定然是带着寒露军与敌作战去了,当即大惊。想要出去找他,却被手下拼命拦住:“王爷,外面形势危险,王爷万万不可啊!”

向外望去,火光和成红色的江水混成一片,风吹着,无数尘埃翻飞,遮天蔽日。火炮炸开的声音和喊杀声交织一起,江上漂浮着焦黑的船木和已经分不清形状的尸块。无论是官军还是影军,死尸相叠着,是无法阻止的接近。

见惯尸体死人的步吟却不由生了几分怯意,一想到君笑若遇危难,也可能会成为这无知无识的尸体之一,心中就恐惧起来。终于喊了句:“谁也不许拦我!“冲出船舱去。然而身上突地一麻,顿时动弹不得,步吟破口大骂:“影子,你竟然敢点我穴道!给我解开!”

“王爷,请恕属下得罪。“黑衣的影子走出来,屈膝跪倒,“皇上之命不可违,王爷不能涉险。”

“哼!就知道你们只把他当主子,我算什么"步吟冷哼一声,“他倒是关心我死活,也不想想他自己杀了人又去寻死,又何尝把他自己命当回事!”

影子退后一步,仍是跪着:“王爷和皇上之事,属下不敢过问。”

“你告诉他,我原谅他了。“步吟扫了影子一眼,脸色肃穆下来,“他这么多年对我百般讨好,不就为了我爹一条命?现在我原谅他了,他也没什么遗憾了吧?你放了我,我不想想他那般,到得不能挽回才去后悔。”

“皇上的命令是,无论什么情况下,一定要以保护王爷为重。“影子俯下身去,“属下并未听皇上提过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步吟微微一怔:“原来他并不是为了求我"他一直以为皇上派影子他们来助他,只是为了求得他一句原谅,却不想那人根本未吩咐过。

然而这只是末节,步吟瞪着影子:“要是他有个万一,我也是决计不会活着回京了,你放开我!”

影子静默片刻,对着齐四道:“我去找楚公子,王爷就交你照顾了。“说完转身便走。步吟咬牙:“影子,你给我回来!我要和你一起去!”

“王爷,在水上,属下并无万全之策。“影子转头,一躬身言道,随即回身出门,“属下会尽力的。”

步吟没有一刻这么埋怨过属下的忠心,齐四守在他身边,无论他说些什么,就是不为他解穴。听外面战声渐歇,传令兵来禀告战果,微弱的胜利,无数伤亡,然而步吟完全顾不上,心心念念都是那人安危。

“寒露军呢?君笑到底怎样了?他人在哪里?“步吟问过一个个人,还是得不到答案,终于无法忍受:“齐四!现在战况已歇,你解开我穴道,我要去找他!”

齐四有些无措,但无论如何是不能放步吟出去的,正犹豫间,船舱门开了,门外站的人全身尽湿,背上背着一人,青衫银剑,正是君笑。

步吟松了口气,顿时觉得后背冰冷,尽是冷汗。忧心了如此之久,此刻全身都放松下来,竟然有些无力。齐四解开他穴道,步吟连忙迎了上去:“笑,你没事吧,我担心死了。以后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就不要出去了,实在太危险。”

君笑扫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我没事,倒是影子因为我受了伤。”

他说没事,放下背上之人时,左手抖了下,竟有些扶不稳。他本就只有左手能用,怕影子跌倒,连忙把他挽在怀中。步吟一边眼红,一边拉起君笑袖子,见上面殷红一片鲜血透了出来,吓得他一把推开影子,从怀里拿出伤药来给君笑上。抬头却见君笑皱着眉阴沉脸,眼底尽是不悦。

步吟看君笑眼色的本事可谓一等一,而猜起君笑心思来,也是极厉害。眸子一转便知君笑愠怒从何而来,忙扶过影子:“影子你伤很重么?我叫刘三过来给你医治。”

影子倒有几分奇怪,心道王爷怎么今日转了性,关心起自己来。眼光一扫,见步吟盯着君笑,而君笑面色和缓了些,心下明白原来王爷是怕他生气。君笑那性子大家也都知道几分,他决不会因为步吟最关心他而感激,相反他会觉得步吟连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死活都不顾,可见无情。步吟现在正想方设法讨好君笑,自然不会作出这等蠢事来。

君笑为人宽厚,君子可欺以方,他倒真没太注意步吟心思。只觉得步吟对身边人还是不错的,也非一味无情,对他和颜道:“我适才驾船跟踪影军,被他们发现,回程路上一直被追杀船上高手不多,幸好影子前来相助,否则真可能回不来了。“他关怀的眼光看着影子,“只是他为救我受了重伤,实在若王爷允许,我想照顾他到痊愈为止。”

影子却开口道:“楚公子,在下的伤只要静养就好,公子无需介怀。若公子真想做些什么,请代我保护王爷吧。”

步吟热切眼神看向君笑,君笑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我虽能力有限,但一定会尽力保护王爷的。”

步吟大喜,脑中忍不住开始幻想君笑如影随形跟随自己的情形,想到怎么让他"贴身"保护自己,一时出神,唇角泛起傻傻笑容来。因此没听到君笑语声,直到君笑叫了几声"王爷"方才回过神来:“啊?”

君笑重复了一遍:“王爷,我适才已经探知影军所在,是东南方一礁岩附近。只是我行踪已经被发现,想必影军定会一边转移一边防备,就算马上进攻也未必有什么用”

步吟听他这么说,眼光忽地一闪,道:“笑,你把他们隐蔽地点在地图上标出来,我有用。”

君笑点头,刘三此刻进来,步吟非常想要他先看君笑的伤,但生生忍住了。把影子交给刘三,他自己跑到君笑身边,查看君笑伤势。

影子伤得极重,君笑却也不太轻,手臂三寸许的口子,血不停地流。步吟这个心疼啊,不断抱怨:“你明知危险又无用,干嘛还要跟着影军船只?”

君笑轻叹了声:“不是我要去的,我出去之后,聂大侠已经跟去了,我追了很久才追上。”

步吟秀美的眉紧皱起来:“聂启之如此鲁莽,怎能带军?”

君笑略一沉吟:“此事原也不怪他,誓死为国,是江湖人的意气。考虑不周,却是我错。“他和聂启之各为寒露军左右队首领,但聂启之奉他为长,他自有更多责任。

这话在步吟听来却非此意,他只想着当初聂启之为难君笑,星眸一动,心下有了计较。

水上作战,任你武功盖世,输赢也是不定间。影子和君笑的武功放到武林中都足以惊世,在这场水战中却都没讨得好去。若不是影子及时救助,君笑此回甚至可能丧命。也正是因为影子挡去了应该落在他身上的攻击,影子受了极重的伤,和君笑一般,都要静养。

而步吟,忙起他的事情来。

步吟回到营中,心中颇有些得意。自己这命令却也是一举两得,一方面移开影军视线,影军决计想不到自己竟会让那么多好手去送死,因此也肯定不会防备礁岩东北方那条险径。另一方面,也可以给君笑出口气,让他把剩下的武林人士掌握手中。

只是这事情一定要做得巧妙,幸好君笑于军事上所知不多,又素知自己不懂水战,定然不会发觉自己让寒露军右军突袭的目标乃是陷阱,而所谓的接应军会误打误撞地从影军后面包抄,歼灭影军大部分力量。

步吟想到此,红润的唇勾起姣好形状。他虽不懂水,却懂战。君笑一说影军所在,他就大概猜测出影军动向。曲宁远定然料到他们会来袭,却怎么也不会料到,他已经料出曲宁远会在何诱兵,何撤离。牺牲一小队官军和数十名武林人士,就能夺取胜利,实在是合算之至。何况那些武林人士大多和君笑有隙,死了也是活该。影军既会在秦汉礁埋伏,是看好了那一带地形只能容一艘船通过,而一艘船战斗力有限。但那些武林人士却不同于一般士兵,就算临那种绝境,也会奋力斩杀敌人吧。

到时,只要对外宣称寒露军右军力战歼敌,最后全军覆没就可以了。还可以激发其他人的斗志,同仇敌忾攻下影军。

到时就可以班师回京带着君笑回去吧,不如让皇叔下旨赐婚好了,君笑那性子,大概不会抗旨不尊吧?不行还可以拿柳县他那些同僚啊上司啊来威胁他,他定然不会不顾那些人的。

步吟越想越是欢喜,算算时辰,寒露军也该到秦汉礁了,他起身,向君笑营帐走去。

掀开帐帘,里面竟没有人。步吟忍不住埋怨了句:“不是让他好好养伤么?怎么又跑出去了!“退了出去,知道君笑若不是去找武佩菁自从武佩菁和林悠然定下婚事后,君笑便很少去找武佩菁,自是为了避嫌就是和寒露军那帮人混在一起。那些帮主门主的,在步吟眼中不过都是些草莽,君笑却和他们相谈甚欢,让步吟屡屡眼红。

此时已近傍晚,寒露军大部分都去用膳了,帐里没有君笑。步吟烦躁起来,不知怎么,心里总觉不安,竟是非见君笑不可。他来来回回找了半晌总算找到卓泫然,抓住他问道:“笑呢?”

卓泫然先是一愣:“笑什么?”

“我是说君笑!楚君笑!你看到他没?“步吟心中不安愈发强烈,紧紧问道。

“哦,楚公子啊。“卓泫然挠挠头,“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啊,不过刚才我好像看到他来着”

“刚才?什么时候?他自己么?“步吟连声追问。

“大概是未时吧倒不是自己,我见他和聂大侠一起,也不知道去做什么"卓泫然道。

步吟顿觉手脚冰凉,尤自不死心:“你看清楚了?他是和聂启之在一起?他们往什么地方去了?”

进攻影军一事是机密,寒露军右军得命,左军却根本不知此事。步吟双手微微颤抖着,一颗心沉入海底般,暗黑冰冷。

“往海滩那边。“卓泫然回想着,“哦,好像他们都上了船吧”

步吟如遭雷殛,整个人呆立当场。

二十六、

秦汉礁地势极险,距离海岸百丈外的礁群夹着窄窄一条水路,适合撤离却也适合埋伏夹击。步吟一看沙盘,心中便明白曲宁远打的主意。他本不是什么仁慈之士,当时想着将计就计,损少数兵力克敌制胜。寒露军右军既然是聂启之带领的,那么就算他们全死了,步吟也不会眨一下眼的。

可前提是,里面没有一个姓楚名君笑的男子。

船使得飞快,可这时步吟哪里还顾得上晕船,咬着牙向外看去。天已经是半黑,海面有着些微波浪,起伏着汹涌。步吟把脸埋在手心里,生平第一知道什么叫做追悔莫及。

如果如果他没存那些人死就死了的心思,是不是君笑就不会有事?如果他没让他们送死,君笑也不会陷入危险之中。错误明明都在自身,为什么现在是君笑出事啊?如果上天要惩罚自己的残忍,也不该让他陷入危险

不过当真,这确是惩罚自己的最好方法了吧?心中的焦急后悔疼痛难忍,平生从未有过这样的忧心如焚这样的难受,心揪在一起,要是他有个万一

步吟比君笑他们晚了一个多时辰出发,虽然说寒露军为了隐藏行踪因此行得慢些,毕竟晚得太久。等他到秦汉礁,只见礁石下海水奔涌,哪里还见人?步吟料到影军诱军路线,一路跟下去,果然渐渐看到海水发红,几具尸体随水漂流。

步吟心提起来,放眼看去,那些尸体有寒露军也有影军,其中并无君笑。他吩咐沿着残迹追下去,渐渐能看到船的残骸,显然是场激烈战斗。他仔细看着,希望看到君笑,又怕看到他。

船前行到礁岩尽,视线蓦地开阔起来,月上中天,映得海面半是银白。同时,远远传来呼喊声。步吟极目望去,忍不住大惊失色。

影军只余五六艘船,围成一圈,对着中间呐喊射箭。此离开海岸不远,因此才有礁岩,船吃水也不能太。那些船中央,正有两丈见方的数块海岩,岩石被海浪冲打得煞是光滑,只是中间有一凹陷,影军射来的箭因此射不到岩石中躲藏那人身上。

那人正是君笑。

步吟长长出了一口气,全身一时软绵绵地无力,是担忧过度一下放心所致。他下令把船停到礁岩后面,让船上水性好的人下去破坏影军船只。他来得急,坐的是一艘中型船只,上面有一只备用小舟。他上了小舟,下令发火箭,同时划舟。

海上战船大多坚实,但再结实的船也是木头、铁和铆钉组合成的。步吟这船上尽是水下好手,影军那几艘船上的人刚经了场恶战,此刻也是累得无暇他顾自然,也没人想到这种情况下竟然还会有援兵待到发觉船底涌入水之后,已是手忙脚乱难以应付了。步吟趁此机会划入包围之中,快到中间岩石时,他施展轻功飞了过去,喊道:“笑!快走!”

影军一骚动,君笑便知是有人来了,心中急着,却不敢高喊。此刻见竟是步吟,心下大急,转出半个身子张口欲呼。却听到身周风声,连忙侧身躲开,再看过去,步吟却已登上此。他勉强提起内力,只觉胸口一阵剧痛,连呼吸都困难,更不要提喊话了。

天本就暗,步吟隔得远了,也看不到他表情。只见君笑踉跄几步却又停下,不说话也不前行,又是担忧又是焦急,连忙上前。转过一块岩石,黑暗忽然出来一身影,一把抓住步吟手腕。步吟武功本就不甚高,此时也是全力施为,哪里还能抵住这人,瞬间被擒。那人得意一笑,道:“君笑,你果然神算。”

步吟听到这话,眼前竟是一黑。这人声音他倒是熟悉,脸上意气风发器宇不凡,不是曲宁远又是哪个。他被曲宁远制住,对方声音清晰传入耳中:“君笑,这件功劳,还是落在你头上了。这人我也交由你发落,你恨他至极,怎么折磨他就是你的问题了。”

步吟脸色煞白,向君笑看去:“笑,你难道你故意引我至此,你你就这么恨我”

君笑脸色亦是极难看,却并未答话。曲宁远笑道:“你当初那么折磨他,他自然恨你。直到现在他手脚仍然残缺,他怎可能原谅你。“他眸光一转,“像君笑这般的男儿汉,被你那样折辱,若还能若无其事,那才是奇怪。”

“你你连这事都对他说了"步吟咬住牙,“难道你们你们已经是那样的关系”

脸上顿时泛起狂怒,被背叛的伤,被轻贱的心,让他的眼底生出了血丝。曲宁远唇边绽出一丝冷笑,手下辖制稍松,步吟扑上去,紧紧抓住君笑。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啊,你为什么要害我你可以不理我你可以不喜欢我,可是我把我的心都给你了,你为什么你不接受不接受你把它撕碎了”

大滴的泪从步吟眼中落下,被他抓住摇晃的君笑完全说不出话来,焦急之外,还有心酸蔓延上来。霎时间脑中浮现一个念头:他这般不信自己,他、他

君笑咬住唇,苦涩立时盈满。经了这一晚的恶战,他本就筋疲力尽,此刻只能勉强支撑自己站着。这时若不是因为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怒气来,可能站也站不稳了。步吟却忽然用力把他向后推,君笑一怔之间,步吟抱紧他,施展轻功奔到岩边,投向海中。

水溅起,君笑只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被人用全力护在怀里。他本就乏力,此刻更是一点都用不出来了,只屏住呼吸,任步吟带他游动。只是他内力耗得几乎全无,连屏息也是困难。实在忍不住了吸进口海水,随即唇被覆住,空气涌入体内。

这一吻却是极尽缠绵,连舌也进来搅在一起。自步吟身份被发现后,两人哪有这般温和相的机会,难得君笑不反抗不愤怒,乖乖在怀里被自己吻着,步吟只觉高兴万分,不停啃咬着君笑如他人般倔犟的唇,把空气渡给他的同时,从他口中汲取他如蜜的味道。这样的吻太腐人心智,当韩一把水下的二人捞到船上时,步吟几乎把空气都给了君笑,自己倒差点窒息。他上了小舟就开始咳嗽吐水,却是一脸满足表情。韩一洪二在一旁看着,心道南方有句话叫做有情饮水饱,自家王爷是有情水也能当空气。

暗中取笑不提,船上诸人手下可不停,飞速驶着船向秦汉礁而去。毕竟即使此刻,影军兵力也超过这艘小船,水性武器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曲宁远眼睁睁看着步吟的船进入秦汉礁一带,眼底一黯,运起内息高喝:“沈步吟,你莫要伤害君笑,你放了他,我就放了你们!”

步吟抱着君笑查看他伤势,眼中忧虑,却故意笑出声来。他功力不甚高,声音传得没有曲宁远远,但也能让对方听到:“曲宁远,你真当我白痴?这时候竟然还用这种话来唬我。“他让自己声音带上嘲弄,“我若连这点信任都无法给他,又怎能妄言爱他?君笑是何等样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你这点挑拨小计,也着实太摆不上台面了!”

他这话落下,曲宁远只觉心中一痛,声音却仍然带着笑:“这时候倒知道说信他了,当年把他折磨成那般模样的时候,怎么不信他?”

步吟咬住牙,心头苦涩:笑连这都对曲宁远说了么?他一分神间,听到外面"嘣"的一声,随即是水乱溅的声音。步吟一凛,向外看去,果然是影军开炮。他带来的只是小船,不很坚固,更没有大炮。影军接二连三发炮,那艘小舟哪经得起炮火,步吟一声令下,船上诸人各自逃生,步吟早准备好了一个大箱子,用丝绸把君笑缚在箱子上,自己拿桨击在岩石上,借着桨的力量和水势将木箱推到秦汉礁礁群之内。

进了乱礁之内,炮火便很难再砸到目标,而礁岩错杂,木箱又小,进了岩群便很难被发现。步吟驶到较安全的地方,终于松了口气:“曲宁远选择此地来诱敌,确实是不错。不过这里也方便我们逃跑,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形势稍定,步吟连忙解开君笑身上束缚,把他抱在怀里。木箱虽大,毕竟负了两个大男人,只能贴在一起。步吟查看君笑状况,发觉他哑穴被封,忙给他解开。君笑靠在他身上,剧烈咳嗽几声,开口道:“君笑谢王爷相救。”

步吟却是一怔,君笑表情淡漠,倒比前些时候还疏远些。他一慌,忙道:“笑,我并没有疑你,你不要生气”

君笑已是极乏,呆了片刻才回道:“君笑怎敢。“侧过脸去,心下思绪纷乱。

说不出这片刻间的心情,若换了个人能这样信任自己,自己定然引他为知己。可偏偏,那个人却是他。也不知曲宁远怎么知道自己和他过去仇怨的,但那一句话着实说到自己心底沈步吟此刻信自己,也不过是因为对自己迷恋。抛去这一层迷恋,他仍是对着自己挥舞鞭子的那个沈庄主。

这样的人,就算再情十倍,就算再信任自己,自己的信任,也给不了他。君笑睫毛垂下,挡住眼底悲哀,为眼前这人的关怀,也为自己的心动。

步吟脸色有些变了,他这番出生入死,只希望君笑能够给他一个好脸色,没想换来的却是愈加冷淡。他抓住君笑肩头:“笑,你又是为了什么不高兴?我又什么地方做错了,你告诉我啊!不要这般拒我千里的样子,我,我”

他握君笑肩头的手稍稍使力,君笑全身绵软,被他这么一握只觉疼痛,蹙起眉露出些苦痛之色来。步吟放开手,心下虽难受,却还是以君笑身体为重。解开他衣襟,只见他身上竟是大伤小伤不知多少,心疼得不得了:“曲宁远这王八蛋,我一定要把他宰了喂狗!”

不过检查来检查去,君笑身上也都是些打斗的伤,并未见内伤。步吟自知医术不行,问道:“笑,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或者中毒?为什么内息微弱?”

君笑扫了他一眼:“王爷,在下只是力竭。“他闭上眼,苦笑道,“百余人对上几千人,几乎可以说是杀红了眼我很快便明白这是诱敌之计,那么就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步吟忽然觉得全身发冷,不由打了个寒颤,君笑继续说着:“好多人好多人死去,同伴、敌人血把海水都染红了,那样的红色。“他把眼光投在步吟身上,目光却空远得不像是在看他,“王爷,您的计策,是不是成功了?”

“笑,我"步吟张口欲分辩,可当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君笑眸子幽黑,从中步吟竟然什么都看不出,他忍不住慌乱:“笑,你知道的,为了取胜,弃子也是难免的。这百余人的死亡可以使我们尽快胜利,身为主帅,我不能有妇人之仁。”

君笑轻轻摇头:“王爷,在下并无指责之意。”

“你分明就有!“步吟见他神色疏离,忍不住反驳,“笑,我知道你认为我残忍,可是这一场战争打下来,死亡决不是几百人就可以的。若你要怪,也该怪挑起战争的人,而不是我。”

“我没有怪你。“君笑垂下眼帘,睫毛在他脸上投下影子,“我只是有些难过,他们都死去了,我的伙伴,我的朋友,我却还活着。”

“你和聂启之关系不是很不好么?“步吟冲口而出,得来君笑惊讶一眼。步吟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了,暗暗骂自己蠢。君笑苦苦一笑:“原来是因为我和他曾经不和,这死因呵呵不过启之一直说战场上马革裹尸才算好男儿,大概也不会气恼吧。只是那百余名侠士官兵,又有几个是不在意生死的呢?”

“笑,我不知道你和聂启之不再为敌"步吟低下头去,“如果我知道,定会换些人去”

君笑微微摇头:“你不用这么说,反正总是要死一些人的,都是生命,并无差别。”

“可是你会伤心。“步吟看着君笑,“你会怨我,你本来就不是很喜欢我,如果这么一来会让你怨我的话,我宁可死更多其他人。”

“即使死的是素不相识的人,即使我不会为他们伤心,也总会有人伤心的。“君笑淡淡道,“所以,并没有差别。”

“别人伤心,与我何干?“步吟道,“我只在意你。”

他总能将这样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君笑只是转过头去:“若曲宁远不是要生擒我,也许我也早和那些人一起死去了吧"他轻轻笑了笑,“若是那样,倒也干净。”

“胡说!你决不会死!“步吟的反应是极端的强烈,一把抱住君笑,大喊道,“笑,这是我没考虑周全,竟没注意到你也和他们一起走了。如果我早知你在这些人当中,又怎会让你遇到这样的危险?我以后绝对加小心,不会让你再遇险。”

“我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君笑道,正视着步吟,“定然有人在意他们,如你在意我般。你还是不懂。”

“我怎么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一路过来时,心里有多难受!我当时不断后悔,如果我没有自作聪明就好了,如果我看好你就好了,如果不让你那寒露军去送死就好了"步吟高声打断君笑的话,白玉般的脸上落下泪来,“你不知道笑你永远只会指责我,说我心狠,说我无情我确实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我确实不能感受别人的伤心,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担忧害怕知道自己的伤心我承认我冷血,可是我对你决无半分虚假。你对别人都那么好,为什么只对我这般”

他这话一出,君笑却是一颤,心中也问自己为何对步吟这般苛求。心中有了答案,却忍不住苦笑:原来心底还是把他视作恋人的,因此对他的种种,便比对其他人来得严厉些。

原来自己对他的感情,比自己想像中更。即使明明白白地说不可能,隐隐中也把眼前这人视作不一样的存在。君笑甚至想到了前些日子对步吟的冷淡,暗中问自己,是不是知道步吟的在意,因此拿矫?

君笑君笑,难道你被压着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么?

君笑霎时间心乱如麻。本已决定过往就当是场梦,爱也好恨也罢既然纠结,便一起斩断也就是了。偏偏这人不让自己斩断,死死纠缠。而自己自己那样的冷淡疏远,倒似是故意矫情了。

成大事者自然要能决断,即使牺牲一些人也是难免,尤其是战争。步吟并没有错,他不该错失这样的好机会。虽然死去的人未必甘愿赴死,但步吟也不可能事先问过。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上不能责备他,那么为什么气恼?为什么不快?因为他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可若真只把他当作一位王爷,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恼怒呢?

君笑低下头,凝视着自己右手,手腕软软搭着,述说自己曾遭受过苦楚。每当心动一分的时候,他都会看到当日那受尽凌辱的自己对着自己骂着,骂着楚君笑你真贱,难道你要把我的苦都放弃吗?不停质问着,问自己怎么竟然这般容易心软,难道当真忘了当日自己,那双仇恨的眼么?

一个人,会爱上自己恨的人么?除非是头脑有病,或者,是如自己这样,爱的时候根本不知自己恨的是他。即使有所误会,即使改过自新,但最初的印象已经在心底,想要抹煞谈何容易?

所以他不能爱他,所以楚君笑和沈步吟,仍是不相关。

君笑呆呆出神,步吟也只是呆呆看他,直到木箱开始颠簸。步吟回过神来,月光照耀下的海面起伏出瑰丽的光影来,步吟马上意识到夜间竟然涨潮,心下大惊。

“笑!涨潮了!我背你游上岸,你千万别乱动啊!“步吟忙道,把君笑从恍惚中喊回。君笑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你果然是会水的。”

“我我那之前没见过海嘛。“步吟脸微微一红,怎么也不能说自己是故意赖在君笑身上的,“我先尽量把木箱靠岸,如果一会儿潮打翻木箱,你就抓住我。”

步吟说完,让君笑坐在自己身后,自己在前挡着风浪。君笑被他护在背后,触目便是他并不宽厚却显得坚韧的肩背,心中飞快掠过一个念头:他在保护我。于是蓦地心头一热。

风浪来得猛,远远才看到岸,浪便卷走了木箱。步吟紧紧抓住君笑一只手,用空余的手游着。君笑全身脱力,只能软软搭在他身上,感觉他沉重呼吸声音。步吟毕竟是北方人,即使会水也并不擅长,在这样的风浪中,背后还负着一人,着实吃力。他咬住牙,每一点距离都是极辛苦。

“你放开我,让我自己游。“君笑开口道,步吟勉强把头露出水面:“别胡说,你身体不行的"气力不足,话亦是说得断续。

“那你用两只手,我会抱紧你的。“君笑道,左手伸出,抱住步吟腰。步吟微一震,身上竟生出些力气来:“不许放开,笑,天上地下海底,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君笑也是一震,步吟这话说得坚定,似乎他说的是天经地义之事。他收紧了手,感觉两人身体紧贴,完好的右腿缓缓踢水,为步吟省些力气。

这样情形,步吟心底却觉甜蜜,想着其实一直这样也没什么。快游到海岸时,忽然一个大浪打过来,打在他身上。他一个翻身,把君笑抱在怀里,自己被浪冲到岸边。

岸边是砾岩,而非沙滩。尖利的岩石撞在他身上头上,步吟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若是回到初识,会不会再那样对他?若是一开始就以温柔来撒娇,现在是不是已经该是相依相守了?

若是可以,就让他抹掉他们的过往,一切从零那一点开始吧。

月光柔和洒在林中,银白色的一轮挂在漆黑天幕上,夜已经很了。树叶簌簌作响,有些已经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的人身上。

地上有两个人,高大一些的男人抱着相貌宛如女子的男子,脸上有几分茫然失措。怀中的人静静躺着,头上缠着白色布条,布条边缘粗糙,显然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白色的布衬着脸色苍白,男子长长睫毛盖住眼,姣好的唇微微抿着,即使梦中也似乎有什么忧愁般。

男人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神微敛,长叹了一声。

沈步吟,我却要怎么对你?

这答案,他自己也是不知的。他心肠向来软,又极记好,别人只要对他好一点他便会记在心头。如当日"悠然"对他那般,自是让他难以抗拒。虽然曾对怀中这人恨之入骨,但其实时间总会让一切剧烈感情消逝,而留在身边的丝丝点点,却能够在心头。何苦君笑其实,也不是很会记仇之人。若非当日对他辱极,可能很快他就会忘记怀中这人的不好。

可这人对他,也真是坏到极坏,好到极好。那样的以身相代,宁可自身受伤也不要他伤到半点;那样的全心信任丝毫不疑。对他好一些他便快乐得刺眼,对他冷淡一些他那张美丽的颜便完全黯然下来虽然知道他是有意不加掩饰,可那不是作伪。

思绪起伏着矛盾着,怀中的人动了动,似是要醒来。君笑连忙低头查看,步吟这伤着实不轻,君笑手头也没什么药物,幸好步吟总带着伤药,他拿出来给他敷了。只是之后半个多时辰步吟都没醒来,君笑早已力尽,根本不能走得更远,只有在这里等待步吟清醒。见他睁开眼,君笑心底生出喜悦,倒让他自己吃了一惊放心的感觉太过强烈,原来他竟然担心他的安危,到了这样的程度。

看向那看来柔弱的男子,君笑努力不要把心中挣扎表现在脸上,轻声道:“我沿着海边走到一林中,现在应该还算安全。你休息一下,等恢复些力气之后再去附近寻找人家,看看能不能租辆马车回去。”

他还想说什么,见步吟呆呆看他不言语,尴尬地止住了话语。步吟眨了眨眼,忽然开口问他:“你是谁,我认识你么?”

君笑怔住了。当他终于明白步吟说了些什么之后,只觉头顶一盆冷水浇下般,全身都冰住了。双手颤抖着,连失去痛感的右手的手尖都在抖动,心中集了无数烦郁,腿软软的,似乎整个人都悬在空中一般,没有着落。

他侧过脸,终于对自己承认:原来自己那样抗拒那样远离,实际心中,却从未曾放下他。否则当自己失去的时候,便不会有这样痛彻的感觉。  

楚君笑,你还当真虚伪。

松开左手,把步吟放在地上,站起身倚着树淡淡道:“草民楚君笑,算是王爷下属。”

身体有些发软,眼前甚至有些发黑。这样其实是遂了自己心意不是么,一切爱的恨的都抛到一边,回到互不相识的最初,不再有牵连。可是为什么心剜出一般的痛,为什么不甘得直想对着他大喊:你对我做的那些你都忘了么,你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么,难道你口口声声的爱,这么简单就算了么。

左手紧紧抓着树的枝桠,粗糙木刺刺进手心,竟然半点疼痛都感觉不到。眼帘垂下,一时间心头竟是万念俱灰。努力翘起唇角,却觉很累,非常的累,累到只想闭上眼睛不要醒来。

原来爱恨情仇只是自己的南柯一梦,引自己入梦的人已经醒了,自己却始终在梦中。这个给自己无数痛苦却也给过自己喜悦的人,竟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君笑曾见过得这种离魂症的人,知道这病症有不同情况。他勉强开口,声音极低:“王爷,您还记得您自己是谁吧?“心道若你只忘了我,倒是当真正好。  

“我"步吟声音带了几分迟疑,然后似乎说了些什么,君笑却都听不到了。他只觉意识渐渐飘走,眼前发黑,向前栽去。

“笑!你怎么了!“下坠的身体被抱在温暖怀抱里,耳边是男子焦急声音。君笑心底怒气上涌,内息一乱,各穴道便如攒刺一般,痛得他不停发抖。

抱着他的人吓得魂魄皆飞,不停喊道:“笑,你怎么了,我刚刚是骗你的,你别生气你”

感觉君笑的颤抖,步吟想起在沈庄君笑吐血的一幕,心底慌乱至极。忽然记起刘三说过君笑吐血是因为内力与众不同的关系,连忙把手按在他后心上,微吐内力,查看君笑内力动静。

步吟自身内力不高,然而毕竟师从高人,学的都是上层武学,因此比较轻易地感觉到君笑体内真气情况。君笑体内真气乱行,几乎是走火之兆。步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谎话竟然能使君笑如此,忍不住惊慌起来,手心贴住他气海穴,把自己真气缓缓输入他体内,小心翼翼引导君笑体内真气动向。但步吟虽说是高人指点,毕竟内力比君笑远逊,起初尚能勉强支持,半晌过后内力便有枯竭迹象。君笑体内真气受他真气引导,倒渐渐平息下来。君笑真气多强,平息之后在体内形成漩涡,反去吸步吟内力。步吟想要抽回手,然而这时哪里还抽得回来,体内翻腾着,力气渐渐远离身体。

但他仍然全心注意着君笑,只见他双唇微启,一丝血沁了出来。步吟大惊,手被禁锢着,于是想也不想地把唇贴上去,堵住君笑的嘴,不让他失去红艳的血。

相接的双唇渐渐变了质,开始只是情急之下的阻挡,却在捕获这渴望已久的唇后成了极度的喜悦和眷恋,不断在对方柔软唇上咬来咬去,也不管什么真气什么病症,只是不停地吻,像是要把这人吞到肚子里一般。舌进入口中挑逗,细细舐过他每颗牙根部,生生挑起君笑热情,让他不由打了个颤。奔腾的内息激起了更多的情绪波动,尤其之前有那么一段茫然,之后又被步吟的谎言激出了真正的心情,君笑在混乱中也有些奇异的软弱,似乎有谁一直在耳边说:只要你放弃那些无谓的坚持和挣扎,你和他便都会很好。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他,却又是何苦来着,放下往日不是很好么,难道一定要因为当初他的错误还不是不可恕的错误而让两人都不快活?

于是当真迷乱了,眼在不自觉中合上,不去挣扎,连舌也不自禁地和这人的缠在一起。明明是他比较高大,但由于感情上的被动,这样被抱着竟然显得很合适般。紧绷着的身体软了下来,体内真气业已平缓,然而两人都顾不到这样的小节。步吟汲取着怀里人的每一分,心上人难得的顺从让他心下狂喜,意乱情迷之中,手不规矩地挑开君笑衣襟,寻求肌肤相触的温腻。

平滑而有弹性的肌肤有着绝佳的触感,灵巧的手指抚上他胸前凸起,轻拢慢捻,恣意怜爱着许久不曾碰触的肢体。步吟已有很一段时间没纵欲过了,爱人在眼前又怎能忍住,何况君笑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他的唇离开君笑的,向下啃舐着君笑的脖颈,舌尖尝过君笑耳后滑嫩,气息袭在对方耳根上。君笑微微一震,仍是没有动作。步吟大喜,手按在君笑衣带上,轻轻一解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是这般的爱他呢。步吟吸一口气,眼下这情景似真还如幻,让他心底酸酸涩涩却又甜蜜无比。细细吻过爱人身上每一寸,手指轻柔抚过他身体,要挑起爱着的这人的全部热情。手向下落在君笑欲望上,少被人碰触的部位有着细嫩的触感,亦敏感无比,稍稍的挑逗便有些发烫发胀,充实了步吟的手心。

君笑麦色的肌肤染上嫣红,步吟不由倒吸口气,虽然一直知道君笑不为人知的诱人,但如这般染着红晕和月色的妩媚却是从未得见。他不由俯下头咬住君笑喉头,手更是卖力取悦君笑。

君笑只觉身体懒洋洋的,偏又热得很,像是浸泡在温水中一般,无不舒畅。微微昂起头,喉间逸出浅浅一声呻吟。

这一声让步吟激动不已,却使君笑清醒过来。君笑睁开眼,淡淡月光下,树叶疏影落在他身上,却是近乎全裸的。夜间极凉,身体却热得着了火一般,贴住眼前美丽男子。

然而这张脸,这身体

忽然伸手挥开步吟,用力极猛,让全无防备又耗尽内力的步吟打横里飞了出去。步吟咬牙起身,心底着实有了愤怒这一不是自己强迫他,虽然用了些手段也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但是他若不愿一开始就不要那么柔顺好不好,为何要给了自己一点甜头之后再把自己推入地狱?若这是他报复的手段,那么也真算得上高超。

愤怒的眼看过去,怒气却在瞬间消失君笑倚着树剧烈咳嗽着,有些许干呕的声音传出来君笑大概有半日未曾进食,也实在呕不出什么,只咳得剧烈,像是要把肠子都咳出来般。

步吟所有的愤怒立刻化为心疼,跑过去半跪在君笑身前抱住他:“笑,我不碰你,你不要这样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拿刀劈了我都可以,但不要为难自己身体啊!”

君笑偏过头去,咳嗽声音加剧。步吟意识到自己又不规矩了,连忙放开手,心中难过得像是被砍了一刀之后再撒上盐。君笑垂着头盯着左手,见那软软垂着的小指激烈抖动着,心中恻然。抬头看向步吟,眼中带了些无奈,甚至可能还有些怜惜。

即使心已经软了,身体也无法忘记。就算想要忽略那占据心底的回忆哭泣的声音,也无法控制身体对眼前这人的排斥和憎恶。右手左脚的筋还可以说不是眼前这人直接挑断的,左手小指却是被这人生生夹断,那疼痛直到如今仍是刻骨髓。

君笑叹息一声,伸手握住步吟手腕:“你刚刚大损内力,别这么动来动去的,我还些真气给你。“说着按住步吟手,运起真气输了过去。

步吟顿觉暖意涌上,不止身体,却还有心。

半晌,步吟觉得自己内息恢复了些,连忙离开君笑手指,以免他输给自己太多内力而难受。此刻一人脱力一人受伤,谁也移动不得,两人对视一眼,竟然不自禁笑了起来。

两人一个武功盖世一个权势滔天,现下却都是自保不暇,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两人相视,竟是都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心中却有了分甘甜。

只是天渐渐变亮,现实也来到眼前。君笑先是回过神来,道:“王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步吟不由抱怨君笑这问题煞风景,然而确实是现在他们所必须面对的,他看看四周:“我们在什么地方?”

他晕倒之后,是君笑把他带到这林子里来的,君笑大概估计过所方位:“秦汉礁西南一海岸,向西行十七八里地的森林。”

步吟试着移动身体,缓缓站起身来。君笑此刻已经能够聚起内力,起身扶住步吟,步吟对他一笑,在初萌的天光之下,艳如春。

君笑不自觉地,心一动,竟是微微呆了。

两人在附近查看了半晌,对这里有了个大概印象。这树林离海滩有二十里,恰恰于海边的山岩地带,树是临山而生的,因此地势颇陡。君笑从海上过来,正是山的高地。而向离开这里,却要从西侧下山,对身体虚弱的二人来说就有些辛苦了。尤其山中瘴气毒虫不知凡几,也就是仗着君笑做捕快时四下搜捕人犯积累下的经验,方才不至于遇到危险。步吟擅毒,也能拿山中药草来防毒气毒虫。不过二人毕竟身体都太弱,走走歇歇,个把时辰过去了,二人还在山中央,而日已当午。

君笑功力已经恢复不少,运石为弓,打下些野鸟烤来吃。步吟锦衣玉食,几曾吃过这么粗糙的东西,但这时却是琼浆玉露给他都不换。吃饭的时候说几句话,是难得的和谐。步吟心满意足,想着在山上不下去其实也没什么要紧。说话间,步吟眼光微分,扫到些奇怪事物。他心中有了计较,吃过饭后再走时,带路的人便换上了他,一路走着留意着。君笑注意到他行为,知他定有道理,只是跟着也不询问。

“笑,你看这一带地势如何?“两人再走了两个时辰,山中不见日,天有些暗了,步吟蓦地开口问道。君笑也听到远传来的人声,心中一凛,答道:“山势陡峭,树木稀疏,很难藏匿行踪。树轮犹在,看斩痕应有年余,这里想必是一隐藏点。如果所料不错,大概就是影军据点了。”

步吟点头,沉吟道:“他们既然在这里扎营,周围定有了完全防备,他们正挡在悬崖侧,想绕过他们下山想必不可能。靠近这里也不能生火,你我恐怕熬不过今晚”

“也许可以勉力一试"君笑道,心下却升了另一个主意。他正思索间,步吟突地出手,按住他后心。君笑先是一怔,步吟手指向上,点他神堂大椎肩井穴,将君笑定在当地。君笑心念一转,马上明白步吟想法,是和自己一般。

“让我去,我可以把他们引得更远,而且以我武功,未必逃不出去。“君笑低声道,语中透出焦急,“曲宁远刚才没杀我,现在也不会”

“我才不信你会逃,你一定会把他们引得远远,好让我有时间脱身。“步吟道,绝美的颜露出明艳的笑,“而且我才不会让你落到曲宁远手上,他对你什么心思,难道我还不知么哼!”

他贴近君笑,飞速吻了他一下:“笑,我点穴很轻,不到一刻就会解开。我是靖王,曲宁远也不会杀我的,你快回去通知影子他们,好好养伤然后来救我"他话是这么说,两人都知道曲宁远一旦抓到步吟,肯定会远离此,想要营救谈何容易!

步吟看着君笑,明眸中满是情意,白皙面孔泛起红晕:“笑,若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

君笑皱起眉,运内力拼命冲穴道,声音冷冷的:“不会。”

步吟笑了笑,缓缓转过头去:“我想也是呢那笑,如果我能活下去,你给我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就当你我都忘了那些日子,忘了我对你的残酷”

“你放了我,我们想办法,我就给你机会。“君笑道,声音中竟有些急躁。步吟回过头笑着,粉色的唇瓣贴上君笑脸颊:“笑,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他只觉从未有过的喜悦涌上心头,随之涌上的还有不舍。步吟紧紧咬住牙,告诉自己与其二人都遇险,不如只送自己一条命。曾经以为自己是那种全世界陪葬都不会眨眼的人,现在却知道,死前知道那人会活到七老八十,自己都会觉得快乐。

转身,去布下局。虽然是送上门去的,却不能让对方看出。一定要曲宁远以为自己是躲无可躲才到的,最主要的,一定要把他们引开,同时让他们以为自己真的和君笑失散了才行这却不难,沈步吟武功一般,这点曲宁远肯定知。  

可惜身上毒药浸了水,很多已经无法使用。有些不溶于水的以及包装防水的还可以用,那些倒都是剧毒,只是量少。影军虽已被自己消灭了大半,但剩下之数亦是不少,这些毒药甚至杀不了三分之一。

不过也无所谓,只要君笑能逃过,就好了。

“沈步吟,我看你还往哪里逃!“曲宁远一挥手,数十名影军将步吟紧紧包围。步吟见无法再逃脱,倒也不再挣扎,长身而立衣袂飘飘,衬着他天仙般容貌,倒让众人一时不敢上前。他看看周围,微微一笑,手举了起来,手指轻弹。影军是在他毒药下吃了大亏的,适才眼见同伴死伤无数,此刻都是惊弓之鸟,连忙后退。步吟纵身想要乘隙逃走,但他气力早竭,哪里还能突出这重围,转眼又被围住。曲宁远冷冷道:“他若还有毒药,现在我们也围不住他。既然围住,就证明他毒药用尽了。”

“你倒不笨。“步吟道,“曲宁远,我在庙堂你在江湖,你好端端的大侠不作,却硬要谋反,现在落到这步田地,我看你还是降了吧。只要你放了君笑,我就饶你一命。”

曲宁远忽地一震,失声道:“什么?君笑没和你一起吗?”

步吟亦是一震,似乎冲口而出什么,又强行忍住了。曲宁远心下有了计较,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当真爱他,原来也不过如此。”

步吟眼神冷下来:“我自然爱他。”  

“宁可他遇到危险,也不愿他落到我手里,这算什么爱他。“曲宁远道,步吟适才"失言"说出二人不在一起,之后却住口不语,自然是不愿自己去搜捕君笑。只是君笑本就力疲,若自己不去捉他,怕他根本撑不过去。

“君笑他宁可遇到危险,也不会愿意落在你手里的。“步吟冷笑,包围圈渐小,他向后退,然而后面也尽是人,“你若当真爱他,又怎不知他性子,你既然率兵反叛,他便永不会和你一起,你还妄想些什么呢?”

“哼,难道他还会和你一起不成。“曲宁远确是被他说到痛,脸色一变,反击道,“你当日对他如此,以君笑性子,今生是不会再和你有什么纠葛了。就算你扮作他人骗他情意,也是枉然。”

步吟眼光微扫:“影门门主您倒知道不少,我身边哪一个是你的人?”

身边有曲宁远的人,这一点步吟倒是早知道了。不过那人应该不是最接近步吟的随从,因此此用计曲宁远得到消息时已经太晚,只来得及困住君笑引自己上钩。不过能知道自己和君笑纠葛的,却一定是沈庄人。步吟似是漫不经心问道,眼却盯住曲宁远,想看出些端倪。

曲宁远一愣,倒大笑起来:“不知道你诱敌之计,知道之后却能将计就计引君入瓮的王爷想想,还能是谁?”

“你还是不死心。“步吟眼中精光一现,“我若蠢得去怀疑君笑,还不如怀疑当今皇上。”

“你倒真知他。“曲宁远做了个手势,示意手下动手,“可惜你这诱敌之计漏算了他,他如今知道你害这么多人送死,定是更恨你了吧。“他笑着,尽管自己得不到,却也不让这对手得到,“其实你既然能猜到我是在诱敌,本就可以绕到后面消灭我大军,根本不必派这么多人来送死。若君笑知道你根本是故意借刀杀聂启之他们,他又会怎样?君笑向来悲悯,你这般残忍,他决计不会喜欢你!”

步吟双手紧握,指甲陷进肉里,想到君笑离此不远,定能听到这番话。这番话会对君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步吟自己再清楚不过,当即心中大急。然而表面上还要竭力平静,决不能让曲宁远看出半分端倪,发现君笑所在。

其实步吟倒也过于担心了,曲宁远虽然心细而多诈,却对步吟了解太,极为清楚他冷厉无情的性子。这样的人,即使真爱上谁,面对生死时也定是宁可二人同死,也不会牺牲自己让爱人独自逃生。正是清楚这一点,曲宁远连想都没想到君笑其实就在不远,被步吟点了穴道而无法出来。

“败了的狗也好意思乱吠,反正你早就没指望了,我和君笑如何都不关你事。“步吟冷冷道,终于无力抵抗,被曲宁远手下拿下。他本就乏力,影军怕他再用毒,先把他臂上穴道封住。曲宁远被他说得心头火起,一把把他拽过来,手下使力,竟似恨不得生生把他手腕捏碎一般。

树后君笑一颤,想要出去无奈全身都动弹不得。他心下焦急,想步吟本是要自己趁机逃跑,为什么穴道至今不解。更奇怪的是步吟既然要引开人,为什么始终在这附近兜圈子。

但当然,此刻而言,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到底何时才能解开穴道,出去救这人。君笑盯着眼前一切,身体忽然剧烈震动。

他见曲宁远手按在步吟右手臂上,步吟脸色突变紧咬嘴唇,因此阻住了一声痛呼。他手臂不自然地颤动了下,软软的却是断了。

步吟高声笑道:“曲宁远,就算君笑想找我报仇,也绝不会假你之手,即使你把当初我对他做的都还到我身上,他也不会领你的情。对他而言,个人恩怨不及国家大义,他可以原谅我,但决不会接受你,你别妄想了!”

情敌见面,本就是分外眼红的,尤其两人各方面都是敌人。步吟这样挑衅使曲宁远怒气上涌,他当即冷冷一笑:“很好,靖王爷说的有道理。王爷这么凛然,在下也不好意思不照办。记得当初王爷对君笑做过一桩事,我如今也帮他还王爷吧。“说着转头看下属,“执白,你看这位靖王爷,比你在荆州的相好如何?”

那名叫执白的男人平素混迹妓馆,而且好的非为美女,而是小官。他从适才就一直盯着步吟看,听曲宁远这么问,答道:“门主,靖王爷相貌绝丽,气质狠绝,可谓绝品。”

步吟早感到不妙,他虽是天不怕地不怕,此刻也不禁脸上变色,尤其是当他想到君笑马上就能恢复功力。他咬牙,心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当那执白伸手过来撕开他衣襟的同时,步吟奋力纵起,向断崖跑去。

“不好!拦住他!“曲宁远明白他想做什么,大声喊道,同时人飞一般扑过去阻止。然而步吟武功虽然一般,轻功却着实不错,此刻又出人意料,谁也没防备他,竟然让他到了崖边。他向身后看了看,忽然唇边绽出一丝笑,却是极艳丽。被撕开的衣襟露出大半肩头,抬起手,按住心口殷红的"君"字,表情是及至的温柔。

风吹起他衣角,飘然若仙,看起来似乎要乘风而去却非似乎,步吟纵身一跳,消失在断崖边。

君笑当即呼吸停滞,世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曲宁远随即奔到崖边,向下看去,只见空山悠悠,哪见人影。曲宁远锁紧眉头:“糟糕,怎么让他逃了不行,所有人都随我下山去找,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他冷道,“我只要拿他身上东西证明他在我手里既可,他是死是活都没关系。沈康觥宝贝他这个侄子宝贝得要死,我倒想看看他能不能为了沈拂剑的儿子放弃皇位!”

沈康觥正是当今霖晟帝,曲宁靖原是姓沈,仔细算起来应是沈康觥堂侄,步吟的堂兄。沈康觥对步吟的重视朝中无人不知,曲宁远此时已是损兵折将,被逼上绝路时正好步吟送上门来,自然是要奋力挣扎,看看能不能扭转局势。

因此曲宁远率众人匆匆忙忙下山去,经过昨夜一场大战,影军剩下的人本就寥寥,其中大多还受了伤。适才步吟又毒倒一批,能行动的人不多,此刻便都下山去了。片刻之后,一颗槐树后站出一人,缓缓走到崖边,半个身子都倾出断崖,看着下方。绿树白雾,哪里有人影?

那人呆呆立着,像是化作石像一般动也不动。有什么晶莹的物体从他脸上滑落,一直跌到山崖下,透明的水滴在光线下发出七彩的光芒。

“如果早知道我死了就可以换你泪水的话,我一定一早就跳崖。“声音带着笑意,一径地传上来。君笑一愣之下,心底生出一阵狂喜:崖壁草藤之中探出一个头来,不是步吟又是哪个?

步吟倒吊在崖壁边上,头向下晃来晃去,君笑连忙抓着蔓藤沿山壁下去,到了步吟身边,见他左手拉着山藤,右手软软垂下,整个身子的重量竟是靠着双脚固定在山壁上。君笑心中大奇,定眼看去,只见步吟靴底前端各一把短刃,刃上寒光,锋利无比。他这才明白以步吟的武功,在他一断了一只手的情况下怎么藏起不被发现的。

君笑虽然也只有一只手能用,但他武功比起步吟高出甚多,单手抱着他纵上了山崖。落到实地,君笑终于松了口气,查看步吟伤势。

步吟这一可算是遍体鳞伤,右臂骨头被曲宁远内力震得寸断,一动便是锥心刺骨。君笑连忙拿出佩剑,打量周围树木,选定一枝桠削下来,几剑将其削成板状。步吟的衣衫已是破烂不堪,君笑撕下自己衣衫下摆,将木板固定在步吟手臂。幸好曲宁远下手虽重,却只是捏碎骨头而未伤筋络,只要静卧,定能恢复。

“笑,你不要管我了,自己快跑。“步吟笑着对君笑道,手抚上他脸庞,眼下是错不了的柔情,“有了这滴泪,就算现下死了我也甘心。”

君笑脸色一变:“你胡说些什么!乖乖抓住我,我负你下去。“说着左手使力,将步吟背在后背上。两人都是左手能动,当即紧紧握住手,掌心相对着,传来炽热的温度。

步吟心中暖暖的,想果然对君笑还是苦肉计最好用,怎么曲宁远当时没再下点死手。他垂下头,唇在君笑颈后轻轻摩挲着,君笑后颈肌肤柔软,有些极细的茸毛,让步吟心痒痒的,舌尖探出,偷偷舐着。

“别闹!“君笑斥了一句,语调极平,听不出情绪来。步吟马上感觉他有些不快,连忙问道:“笑,你不高兴?”

“其实我和聂大哥是朋友。“君笑淡淡说道,“聂大哥虽然为人鲁莽了些,但直率坦诚,也没什么不好”

“笑我不是故意的"步吟心一缩,知道君笑这是来算总帐的,忙放下身段竭力讨好,“我本以为你和他是敌人,那个右军都是他的人,当初都是和曲宁远比较近的”

““君笑静默片刻,步吟有些慌了,连声道知道错了原谅我吧下不敢了,君笑叹息一声,幽幽道,“我的武功,其实在武林之中也能排上前列,做捕快做了许多年,自以为人也算机警。”

“呃?“步吟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这样说,歪了头疑惑地看着他,君笑脸色淡然,看着前路,道:“然而我再努力再出色,其实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我所做的事情,也只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所有。而你,不同。“他勾起唇角,“居于下位者一生所能做的,可能还不及上位者的一句话。王爷,草民希望您做什么事的时候,能够多想想其中涉及到的人那些,都是生命啊!”

“笑,叫我步吟。“步吟贴着他耳根,轻声道,“那么,你陪在我身边好不好?由你来看着我,告诉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提醒我仁慈笑,若你在我身边,我可以成为最宽宏的王爷,哪怕你让我去做皇帝,然后减粮减税减役,也都没有问题”

所谓周幽烽火戏诸侯,求的也不过褒姒一笑。

君笑听出他语中恳求,一时心乱如麻。

二人回到营中,官军正因为找不到步吟而乱成一团,毕竟弄丢堂堂靖王爷,可不是一个死罪可以了事的。见两人归来,众人皆是大喜,连忙扶着人进了营帐,叫来刘希墨为他二人治疗。这一步吟受伤不轻,纵是刘希墨诊过无数重症,此刻也有些紧张,幸好君笑为步吟断臂固定得好,虽然静卧是免不了的,却不会留下后遗症。君笑松了口气,步吟也不管许多,让刘希墨快些,君笑还有伤呢。刘希墨瞥向君笑,暗暗叹了口气。

下令官军去剿灭影军残余之后,步吟沉沉睡去,他这一番折腾着实难挨,已是极疲倦。刘希墨给他治伤的时候,生怕他因为疼痛无法休息,特地加了些安眠的药物。只是步吟人虽睡熟,手还紧紧抓着君笑,使君笑只能在他身边。

“楚公子,您如今也看到王爷的态度了,您还真能离开他么?“刘希墨双眉拢在一起,沉沉叹了口气,“若您有什么万一,恐怕王爷也不会好半点。楚公子,王爷虽然有时任性无情,但他总是个王爷,向来是高高在上的。若您真觉他哪里不对,您在他身边提醒他也便是了就凭皇上对王爷的看重,若王爷出事,怕是天下都太平不了”

“刘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君笑眸光一闪,苦苦笑了,“你劝我?刘大夫,若别人劝我我不说什么,可当初沈步吟怎么对我你最清楚,你”

他想起刘希墨以往见过他种种狼狈,只觉说不下去,一股气冲上来,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刘希墨正想上前为他顺气,只见躺在床上安静睡觉的步吟抬起手,抚摸着君笑手背,然后沿着他手臂侧面抚上去,不停摩挲,像是在安抚他一般。  

刘希墨先是一愣,以为安眠的药物没起作用,仔细看去发觉步吟其实还在熟睡,只是可能君笑的咳嗽声惊动了他,让他下意识伸手。

刘希墨又是一声长叹,看着君笑:“楚公子,王爷待你如此,难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楚公子,人生得意须尽欢,自己为难自己,又是何苦来哉?”

他顿了顿,看着步吟,又回看君笑,柔声道:“楚公子,我看过的病人可谓无数,相应的,病人的家人也见过无数。其中形形色色,怎样的都有。一个家庭或者一个门派之间种种关系,在病榻之前都极容易看穿。谁真的关心病人,什么人只是为了利益,谁希望病人快死都是极明显的。楚公子,你关心王爷,甚至超过你对你自己的关心”

“我是关心他,但那又怎样?“君笑打断他,声音清冷,“我是喜欢他,但那又怎样?若他将死,我可以以命相代,可”

他哽了下,声音变得有些许嘶哑:“可他和我都活着,刘三,我怎么做都是为难我自己见他痛苦我难过,可真和他在一起,我”

君笑侧过头去不再说话,视线落在沉睡的步吟身上,洁白的牙齿咬住微粉的唇。

其实不是不肯原谅,其实不是还在怨恨他,其实自己,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而且说穿了,谁能忍受情人的憎恶和恐惧?至少沈步吟,是不能的。

而自己,面对他的亲昵,总是忍不住呕吐的生理冲动。步吟的每一点残酷都会烙进自己心底,虽然说起来有些丢人,可是自己确实是恐惧的这名男子曾经把他最残忍无情糜烂的一面呈现在自己面前,因此再温暖的温度也热不了曾经的寒冷。

当你心中清楚,你的情人只是因为爱才从狼变成羊的时候,你会用怎样的心情与他相?是坚信他心中一直会爱你,因此一直会是一只小羊;或是暗暗告诉自己,这样的温柔这样的顺从不过是一层名为爱情的皮作祟,若有一日这层皮没了,你会被这匹狼撕得粉碎,连点渣子都不留而更悲哀的是,那时候的你,爱他。

君笑是后者,即使情浓的时候,他也难以保持炽热。刘希墨说的不错,他确实是为难了二人,但这样进退不得的境地,非是他自己造成的。

凝视着沉睡中的男子,美绝的容颜上有着近乎孩子气的表情,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一点抽离都能让他皱眉。君笑不知,自己脸上有着重重的疼宠。

其实也曾盼望过,若他真的只是林悠然,就好了。其实自己心里,又何尝忍心看他这般痛苦?君笑向来心软,别人给他一分,他便能还人家十分,何况是步吟这样的纠缠。更况他是懂他的,不是么。那样的信任呵

君笑亦是累了,手被紧紧抓着动不了,只能躺在步吟身旁,闭目休息。刘希墨收拾好药箱看向床上,不自禁有了几分笑意。

二人交颈而眠,发丝纠缠一气。

怕是解不开了。

影军选临海的山做根据地,是非常有道理的进可攻退可守,地势险要而隐蔽,确实是军事意义的要地。

然而在影军水军被消灭得七七八八之时,这种优势就变成了劣势。官兵一面从陆上攻打,同时从海上包抄。影军完全无法抵抗,亦无法撤退,顷刻间血雨腥风。

几个月间造成武林动荡的影门,至此被消灭了大半。不过山野作战难免有所疏漏,影军的高级将领跑了些,而曲宁远曲宁靖兄弟自然也不见踪影。步吟知各门派之内还有不少影门门人,自是不能懈怠,加大力度剿灭影门余孽。君笑如今在武林中有一定地位,又身为捕快,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四奔走,倒也做了不少事情。

“影门势力已去十之七八,在各门派之内的人都只是些小喽,而且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解药我已经给各派掌门送去了,也下令下去给那些被药物控制的人一条生路,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真心为曲宁远效命才是。“江南的冬,天有些微微的凉,步吟身体尚未痊愈,盖着厚厚被子斜倚在床上。君笑坐在一旁,江南的冷湿天气对他这破败身体而言也是难挨,受过伤的筋骨裂开一般难受,只是他不将这种难受表现出来而已。步吟捏着自己右臂,也没太注意君笑,一径地问着:“所以我打算回京,皇上下旨催过几,年前看来一定是要回京了。”

君笑心猛地一跳,低低应了声:“哦。”

“君笑,你在柳县那里,是不是没有家人了?也就是说你过年不必回去"步吟正视着君笑,眼底闪出亮光来,“你陪我回京好不好?”

君笑怔了片刻:“回京?”

“是啊是啊,京城很好玩的,过年会很热闹哦。“步吟连连点头,晶亮的眼看起来倒有几分孩子气,企盼的表情和动作使君笑不由想到那种拼命摇尾巴讨好主人的小狗。君笑对这样子的步吟最没有抵抗力,稍一迟疑,便被已经太了解他的步吟抓到机会。

“好了,你没有反对,就是同意了。“步吟把头靠在床边,几乎是枕在君笑膝上一般,笑着对君笑道,“林悠然也会跟我回去,他父亲是朝廷大员,他的婚事大概还要我帮忙武佩菁也一起,她正好在京城待产。”

虽没有明说,话中却隐隐有威胁之意。君笑一皱眉,问道:“那若我不一起回去,你就不会帮悠然他们了?”

步吟有瞬间的愕然,随即却是一副委屈状看着君笑:“笑,在你心中我就这形象么?”

君笑有些歉疚,看来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于是道:“我只是一名捕快,如今此地事已了,自然是要回家的。“他唇边绽开一丝笑,想到柳县那些人,心底泛上暖意。然而想到自己如今这样子,便当真回去也不能再做捕快了吧,还会让乡亲朋友看了难过,还不如从今而后仗剑天涯

“笑!“步吟见君笑恍惚之态,仿佛他人要飘然远去一般,吓得连忙抓住君笑衣袖,大声叫道。君笑回过神来,见步吟紧张状,心猛地一抽:“怎么了?”

步吟半撑起身,用没受伤的左手臂紧紧环住君笑:“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知道你讨厌我用别人威胁你,我、我反正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你不和我回京的话,我王爷也不做了,和你一起走!”

君笑被他抱着,人的体温紧紧相贴,呼吸纠缠在一起,让他有些不自在。想推开步吟,却顾及到他右手还在恢复中,万一自己用力伤了他,这手臂怕是一辈子痊愈不了,于是便不敢用劲。只是这样被抱着,对君笑而言实在是很难以忍受的事情。一边沉溺于这样的温暖,被需求的感觉环绕着,甚至连动弹都懒;另一边却因为这怀抱而想起了过去,身体由于习惯而难受颤抖。他勾起一个苦笑,矛盾至此的身体,矛盾至此的心。

步吟说是不威胁他,然而若君笑不回京的话,步吟也不回,那林悠然君笑开口问道:“悠然原来也是朝中人?我还以为他只是和朝廷有关的武林中人呢。”

“他确实是武林人,但他父兄都是朝中官员,他能投身灵山,就是这个原因。“步吟道,见君笑有些茫然之色,心痒痒地让唇在他唇角轻轻掠过,在君笑耳边低声解释,“灵山实际是朝廷在武林中的势力,或者说是平衡江湖和武林的关键。灵山弟子基本都是皇族或者大员后人,即使出师混江湖,他们效忠的对象也是朝廷。林悠然在平时可以自由行侠江湖,但当朝廷有需要时,他必须站在朝廷一方。”

君笑有些不解:“江湖和朝廷本是两方势力,江湖人很不屑为官,可为何灵山在武林中有那么高的地位?没有人知道灵山的实际来历么?”

“这还用问么,侠以武犯禁,若没有灵山,朝廷能容江湖存在?“步吟一撇嘴,“一般门派和三年五年的劳什子武林盟主可能不清楚,但像少林武当峨嵋昆仑之类的大派掌门,都清楚灵山背景。他们这些门派在奉天境内,传承百年千年的,若是朝廷不容他们,那些和尚道士哪里是朝廷大军火炮对手?是他们需要灵山,而不是朝廷需要!”

说话间步吟扬起眉,带了些杀气。君笑身体一僵,步吟马上发现自己又犯错了,连忙小心翼翼说道:“呃当然两方都规规矩矩是最好,朝廷不太管武林,武林也别给朝廷添麻烦。若不是影门涉及到武林事务,又是皇族反叛,我也不会把林悠然招回来。”

君笑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很悲哀:“你不累么?”

“啊?“步吟不解,瞪大眼睛看着他。

“时刻提防,只要说了我不喜欢听的就要马上收回,小心翼翼讨好我甚至必须压抑住本性你不累么?“君笑看着步吟,眼中甚至有悲悯,“王爷,人生贵适意,您又是何苦”

“在你身边,是我的适意。“步吟回视君笑,敛去了撒娇神色,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唇角勾起却不见笑意,“笑,我早已挣不脱了,若没有你,我再无快乐可言。也许这样竭力讨好你很辛苦,但只要想到是为你,我便一点辛苦都感觉不到了。只要在你身边,再苦也没关系。”

他这一番话说得君笑满脸通红,虽然步吟一向不吝于倾诉,但这样直接的表爱还是让君笑有些不好意思。何况君笑也知道,步吟这番话并非为讨好,只是心声。

“那我们何时动身?”

君笑开口问道。

二十九、

弘嘉七年十二月,奉天朝靖王平影门乱,凯旋还京。永彦帝下旨嘉奖,赐三座城为靖王属地,加靖国公,随行官员一概官升二级。捕快楚君笑因平乱有功,官升四品,入六扇门,赐御前行走。楚君笑坚拒不受,永彦帝下旨,着楚君笑内殿觐见。

“皇上非常温和,你根本不用在意的。“靖王府里,从朝堂回来正脱下朝服的步吟看着听到消息有些慌乱的君笑,笑着说道,“没想到我们刚回京他就召见你看起来影子都告诉他了,笑,如果一会儿皇上说什么,你可别生气。”

君笑也想到此节,很显然影子是皇上派去保护步吟的,那么有关自己的事情影子定然尽数上报。想到此心中不安,君笑知当今皇上有多宠爱这个侄子,他会怎样对待自己呢?会不会因为自己数伤到步吟,而用什么方式置自己?虽说他不怕死,也不是很在意身后虚名,但身为捕快,还是不希望被国律置啊。

步吟自然是看出他顾虑,连声安慰。君笑找出自己偷偷潜回府衙拿出的捕快皂衣,到步吟为他安排的房内换下。他们连日赶路,昨晚方到京城,实在困倦马上便睡下了,因此君笑早上才发现这屋子的华丽,而且他和步吟是比邻而居,那间房布置得简直像是王妃寝一般。

想到此,君笑脸上一红,忙把衣衫穿好。这衣服是他原来所穿,本是大小正合适,此刻一穿却显得大了,衣衫内空空荡荡的。右手左腿摇荡之态可见,君笑对着铜镜苦苦一笑,衣物依旧,人却已非昨。

出了房,步吟早在外面候着,见他这身穿戴眼睛一亮:“我家君笑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只是"他稍稍皱起眉,“这衣服怎么这么大,显得你太瘦了啊”

步吟声音戛然而止,心下想到了答案。君笑看着他笑笑:“大么?数个月前我穿这衣服,却是刚好合身。”

步吟也想到当初初见君笑时他的样子,再看眼前的爱人,实是难以相比。当初的君笑意气风发潇洒自若,现在却是消瘦残疾,神色间只见内敛。步吟霎时间心痛得无以复加,手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是他,是他自己,让自己爱的人变成这样子,这般消瘦这般不快乐笑的不幸,每一点都是自己造成的,他的手脚他的伤痕弥补不了,就算他有回天之术,顶多是医好他身体的伤,而造成的疤痕早已刻心灵。

何况他连笑的身体都没调理好啊这样也敢说自己爱他,真是荒谬。

步吟盯着君笑,心中打的净是怎么把君笑喂成一只猪的念头。直到君笑觉得他发呆发得太久,怕皇上久候,催步吟动身他方才醒过神来。

“你不用担心,就算等到明早皇上也不会怪罪你我的。“步吟轻轻笑了,“我让他等一句话等了十年,这么几天他怎会等不得?”

心中自语道:叔父,我原谅你。希望你借一些运气给我,十年二十年,总也让我心中这个人,原谅我。

但是我总比你幸福,因为这个人活着,因此我永远有希望。再大的错误,也有可能被原谅。

这么想来,其实最残忍的人,是父亲吧。

步吟想道。

奉天的皇城位于京城中心,开国皇帝沈天宇胸襟开阔,只是将前朝皇宫略为修葺便住了进去,因此君笑看到的皇城大多风格均是前朝遗留。前朝尚壮丽之风,皇城雄伟而金壁辉煌,煞是夺目。不过沈姓人似乎偏好实用,皇城外表虽改变不多,内里却动了不少。将无用的庭院大殿格开派作其他用场,增加宫城的居住人数和功用,去了不少缛节之所。因此上步吟和君笑入了皇城门之后,并未走得太久便到了正殿。

自然,永彦帝没有在正殿召见他们,而是在寝宫。不过寝宫离正殿极近,走上片刻即到。君笑倒有些奇怪,他印象中皇帝寝宫应该是金顶翠瓦华丽无比,且后宫三千应是一片建筑群,而永彦帝的寝宫只是正殿旁孤零零一座偏殿。虽然皇宫之内不会有寒酸的建筑,不过这寝宫也算是一路行来难得一见的朴素了。

“叔皇上原本有一后三妃,在十多年前皇后被废,三妃也被打入冷宫,而后奉天宫后宫再无妃嫔。“步吟看出君笑的疑惑,缓缓道,“皇上为了方便,便住在奉天宫正殿旁。历代皇帝之中,大概要数当今最为简朴”

他顿了顿,道:“其实有件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皇上一生之中只爱过一个人,那人死后,他也跟着死了一半。”

君笑愣了下:“我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名女子。“按理来说,能被皇上这般痴恋的人,民间怎么也该有所耳闻才是。

“不是女子。“步吟侧过头去,露出一丝尴尬神色来,“虽说沈家以前没听说过有这传统,但在这两代里倒是很常见”

君笑马上明白过来,脸唰地红了。他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只是跟在步吟身后入了偏殿。

偏殿一反皇宫描金画银的风格,放眼殿内竟是一片洁白,如置身冰雪中一般。殿内一桌一几皆为木制,且看起来有些老旧,显然是经年之物。偏殿中只有两人,服侍在外的显然是名公公,而穿着明黄袍子背对他们而立的,应该便是永彦帝了。

永彦帝正在看墙上悬挂的一幅画,他看得全神贯注,步吟和君笑进来的声音丝毫没有唤醒他。君笑正要下跪参拜,步吟一拉他,高声道:“臣沈步吟楚君笑觐见!”

说是觐见,语中可没多少恭敬。永彦帝听他声音回过头来,道:“步吟你来了?快坐。“说着手指向一侧的椅子。

步吟皱眉:“一把椅子?”

永彦帝先是一愣,随即醒过来:“朕再去找一把来。”

君笑有些傻眼,就算皇上再平易近人,也没有到这种程度的吧?而步吟一副动也不动的样子,倒是受之无愧。就算不提眼前这人的皇帝身份,身为来拜访的晚辈,怎么也不能让长辈动手才是。

想到此,君笑连忙起身去阻止永彦帝:“皇上,还是我草民来搬吧。“说着拿起一把椅子,暗运内力,椅子平平飞到步吟身侧。永彦帝转头对他笑道:“有劳了。”

永彦帝相貌极清俊,眉目之间和步吟颇为相似,只是没有步吟的绝美。只是他鬓角斑白,眉心重重皱褶,显出几分老态来,倒和他相貌不相称。君笑心道这算是慕天颜了吧,不过他也没什么君臣父子的伦理约束,并不觉惶恐或紧张,眼神一扫,扫过刚才永彦帝看的那幅画上。

适才永彦帝挡住了画卷的大部分,因此君笑并没有看到画上是什么。此刻看清楚了,君笑不由一震,险些喊出来。

画上淡淡几笔勾勒,一白衣人侧身而立,相貌绝丽,竟是步吟。

君笑马上想到步吟刚才说的话,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皇上爱上了自己的侄子?想到此,他心里堵了一下,感觉极难受。随即马上想到步吟说过那人早已去世,难道

步吟看到君笑眼光闪动,生怕他误会,连忙道:“笑你看那画像上的人像不像我?那是家父。”

君笑忍不住好笑:“是你像令尊才对吧。”

步吟看着君笑笑容,傻傻发怔。心底涌起极大的满足感,想到这样的笑容是对着自己的,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才显露出来的,他心跳不由加速,身体甚至有些发热,若不是在偏殿里,眼前又有永彦帝,搞不好他马上就蹭到君笑身前吻住他这笑容了。

不过他心里也有些担忧,于是蹭到君笑耳边,低声道:“呃皇上和我爹从小一起长大,皇上出身不好,一直是我爹照顾他。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所以皇上呃,你觉得很恶心么?”

君笑微皱眉看步吟:“恶心?”

“他们是兄弟,那个"步吟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但自然不可能不在意君笑的想法,怕君笑和其他人一样会觉得恶心须知他在君笑心中的地位已经很低了,可不能因为这种原因再降啊。

君笑道:“袖都断了,还在意是不是血亲么?”

步吟忘了君笑出身什么地方,他心中并没有什么伦理规范,男男之事在他眼中和男女的不同只是男人和男人生不出孩子罢了,因此更不存在血亲的问题。永彦帝听到他话语,全身一震,苦苦笑起来。

“步吟,看来你比朕幸运多了。“永彦帝开口道,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若他能有你爱人一半开明”

“你还是不了解我爹。“步吟摇摇头,“你真以为我爹会是那种在意世俗的人么?你是一开始就错了,我爹的性子可不像笑这么大度。“心道君笑这般宽宏的人至今还没原谅自己呢,像爹那样有仇必报的性子,能有好结果才是见鬼。

永彦帝脸色霎地变白,君笑能看到他在颤抖,心下不忍,碰了碰步吟。步吟转头见君笑恳求眼光,心头一热,把手伸过去覆住他手背,缓缓开口道:“我爹脑中并没有情爱之想,你的强迫让他明白了情和欲,他最重视的其实是你。然而由于你的强迫,他也从此再不可能原谅你叔父,爱上我爹就是这样,你把他卷入俗世的时候,也就是他离开你的时候。也许你现在会后悔,会想其实做兄弟已经够了。但当你每日面对他的漫不经心时,你又会痛苦得恨不得马上把他变成自己的。所以,其实你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

永彦帝低下头去,双手紧握着,隐约能看到血丝透出来。晶莹的水滴慢慢落下,渐渐湿了桌上白巾。片刻,他声音低低传来:“步吟,你真的原谅我了是么?”

步吟摇摇头,然后领悟到低头的永彦帝看不到他动作,于是开口道:“我不能原谅你。”

君笑皱眉,虽然还是不清楚他们的纠葛,但到了这境地步吟还这般,也实在有些不通情理,于是道:“步吟,你”

“你知道我爹为什么说一定要我原谅你,如果我不说原谅,就算你死他都不会原谅你么?“步吟的手握紧,手指轻轻蹭着君笑的手指,“他终究还是不忍心让你跟他一起死,才把我托付给你。当然感情淡薄如我爹者并不知道,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应该说,只有活着才会痛苦,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竟不如你懂他。“永彦帝声音中带着哽咽,伏在椅背上,肩微微颤着。步吟轻声道:“其实在遇到笑之前,我也不懂的。我只知道他淡漠,不知道他钟情。直到我爱上笑之后,我才渐渐明白他的心情。“他涩涩笑了笑,“当然,我的情况和我爹完全相反,或许在一开始,我比你的境地更糟。”

君笑听到话题竟然扯到自己身上,不由大窘。永彦帝却已经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些泪,眼光却极利,上下打量君笑。最后轻轻一笑:“补天草二月发芽,朕会派人去摘的。步吟,希望你比朕好运。”

他转过头去看那幅画,左手按在心口,右手轻触画卷:“怀素,你原谅我了么?我不会去寻死,我会活到我寿命尽了的那天,我会照顾步吟。你告诉我你原谅我了好不好?我已经太累了”

“我原谅你。“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静静弥漫。永彦帝笑了,缓缓转过头看向步吟,然后视线落在君笑身上:“楚公子,谢谢你。”

“我?“君笑不解。

“若不是你,步吟怎么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他一向是最冷酷最任性的,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永彦帝笑道,“说起来朕自然该感谢你,若不是你,朕怕是死了都不敢去见怀素吧。”

君笑有些尴尬,永彦帝继续道:“你剿灭影军有功,朕已经封了官,那么朕怎么感谢你呢呃,这样吧,朕帮你报仇,把害你这样的人逮入狱中,判他个监禁,如何?”

君笑张口结舌,心道害我这般的人那不是步吟么?却听步吟高声道:“谢皇上恩典。”

永彦帝点点头:“楚捕快,请你将人犯押送刑部审讯。”

“草民领旨"君笑仍是摸不到头脑,却知永彦帝要他们离开,于是起身告辞。转头见步吟笑得开心,心中倒是极奇怪。于是出了偏殿他便问步吟:“皇上为什么要将你下狱?你又为什么这么高兴?”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对你滥用私刑、强行监禁,还有侵犯"步吟迟疑一下,选了一个和缓些的说法。饶是如此,君笑已是一阵脸红,侧过头去。步吟想起旧时情景,亦是神迷,片刻后续道:“不过刑部尚书认识我,呃,还是稍微易容一下吧。可惜刘三不在,不然倒是可以让他帮忙。我自己只能草草弄一下名字也得改,文书上就写沈靖好了”

说着话,他竟然从怀里拿出些东西,在宫里找一无人所在易容起来。君笑目瞪口呆,步吟转头问他:“对了,我这罪判什么刑合适,君笑你来说一下五年够不够?打个一二百杖可以么?”

君笑傻在当场。

到了刑部,一切倒是都很简单,文书交接,囚禁。君笑本就是捕快,这些都是做得极熟的,只是屡问步吟他这是做什么步吟都不回答,君笑隐隐也知道他的意思,一时无措。永彦帝下旨封君笑是在朝堂之上,刑部尚书自然听过楚君笑这名字,很客气地招待他。不过他事务忙,没多久就告罪理政务去了,君笑犹豫之间,并没有告诉他步吟身份。

不过君笑转念一想,影子跟在步吟身边,还能让步吟出事不成,于是回靖王府。步吟路上说靖王印在君笑那间屋靠右柜子第二格里的暗格中,靖王府的事务就烦劳君笑先代为理。

君笑心乱如麻,想靖王府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事情,大不了交给詹一刘三齐四他们,也便答应下来。而且步吟该不会在狱里待很久,坐几天意思意思就会出来吧其实自己心中恨意早被磨得差不多了,他又何必呢。

君笑是这样想的,事实却让他吃惊非浅靖王府往来公文着实不少,且大多是三省六部呈来,需要步吟最后审查盖印的公文。这样的公文君笑自然不敢理,去和相熟那些人商量,他们都说既然是王爷交给楚公子的,自然要楚公子理。

“靖王爷在朝中不是并无职务么?为什么竟然要批阅这么重要的公文?“君笑觉得奇怪,须知王爷虽尊却是虚职,步吟并没有官衔,按理来说属于闲职王爷,怎么竟需要批阅这些应该由皇上理的公文,而且"靖王爷刚从战场归来,就算要他批阅,也不用急于一时吧?“这举动该是冲着自己来的吧,是有意为难?

刘三齐四对视一眼,均是苦笑:“朝中政事,倒有一半是由王爷理的。即使王爷在江南时,也在理南方的事务永彦帝只有右相,左相其实就是王爷”

君笑皱眉:“这些公文我可理不来,不然交给你们?”

二人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王爷既然让楚公子你做,就是你了。我们可没有这个能力。”

君笑心道原来这是逼我来着,脾气上来,想我就是不服输不主动求你,你用国家逼我,我就凭自己本事解决。君笑知道步吟和永彦帝都在等着自己心软,等着自己主动原谅步吟,但这般相逼又算什么,直把国家法规都当作儿戏么。

他偏偏不让他们如意。

君笑毕竟聪明,捕快虽然位卑,也算是朝廷官员。能理的就自己理,不明白的便跑到各府去求教商量。诸都知道他是靖王眼前红人,虽不知靖王爷怎么不在府上而把事情交给这人,但也尽心。这样十数日下来,年也近了。

那位阜宁郡主杜凤荷从江南来到靖王府,看到君笑当家,当即脸色变得极难看。君笑始终承她当初相救之情,对她客客气气的。杜凤荷父母双亡,一向是住在表哥步吟的府上,君笑吩咐管家一切如常。

“表哥呢?他怎么不在?“杜凤荷问道。君笑只有据实以告。杜凤荷当即竟是愤怒起来:“楚君笑,就算我表哥再怎么对不起你,他毕竟是堂堂靖王,国之重臣。若他有个万一,你当得起责任吗?”

君笑想说步吟有护卫随身,不会有事的。但见杜凤荷神色,竟然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又何尝不担心,遇到自己理不了的事情时,他又何尝不想那个在监牢里的人。何况君笑是捕快,监狱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只希望步吟别守着身份不说,硬要在狱里受苦。

杜凤荷要去刑部探望步吟,君笑也跟着去了。杜凤荷掩鼻皱眉进了大牢,她是郡主之尊,自然一路顺遂,君笑在她后面,他很习惯牢房的阴暗潮湿和气味,四下看着。当步吟身影映入眼帘时,君笑不由一颤。

步吟坐在牢房的一角,看起来苍白而瘦弱,靠在墙上,像是全身无力一般。带路的狱卒恭敬道:“郡主,这就是人犯沈靖。“声音惊动了步吟,他睁眼看向外面,身体忽地颤动起来,眼底现出喜悦。

杜凤荷上前一步:“表哥,你受苦了,我接你出去。”

步吟才发现还有个杜凤荷,他皱了下眉,看向君笑。君笑侧过脸,并不作声。步吟高兴神情马上消失,冷冷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这里挺好的,我不出去。”

狱卒不由插口:“沈靖,这可是阜宁郡主,她来接你你还不走?你忘了你身上的伤还在发炎,再不出去搞不好你这条小命都完了”

他话没说完,杜凤荷转头抓住他:“你说什么?表哥受了伤?”

“不就是刚来时打的一百大板,郡主您表哥怎么也该算皇亲吧,怎么他还要挨板子?“狱卒道,“进来十几天了,他那伤是时好时坏,狱里潮湿,他伤口一直在发炎,要不快点治恐怕”

君笑听到此再无法听下去,转身便走。步吟没想到他这么决绝,起身扑到铁栏前:“笑!君笑!你别走,我好想你你别生气,我在罚我自己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然而人已经出了监狱,步吟一咬唇,缓缓坐在地上。任杜凤荷怎么叫他也不回答。

他只是想赎罪,只是想让君笑消气,顺便看看在笑心中,自己是不是有那么点地位。可为什么笑还是这般无情呢?

真的,很痛,很累

出了刑部的君笑却并没有想这些有的没的,他施展轻功,向皇宫纵去。幸好他被赐御前行走,可以直接入宫。

而后永彦帝下旨,上天圣德赐福奉天朝,弘嘉七年年末,全国大赦。二十年以下监禁者,一概释放出狱。

三十、

“我才不要出去!“刑部大牢里,步吟坐在牢房角落,一步不肯动。狱卒知他身份恐怕非凡,也不敢当真强迫他,只有劝道:“沈靖,皇上大赦,二十年以下监禁的人全要放出去,你要是不走,万一哪位大人下来查看,刑部吃不了要兜着走啊!”

“我不管,反正我不走。“步吟把脸侧到一边,心底尽是苦涩。一想到君笑当时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他就有种心灰如死的感觉,原本如意算盘打得极好:只要趁着机会让君笑"特赦"犯罪的自己,君笑那古板性子就能放开往日。可不曾想就算自己受伤受苦,他竟分毫不为所动。这样,自己辛辛苦苦向叔父求来的罚岂不是一点用都没有?最后竟然还是叔父心软大赦天下,可他要叔父的大赦又有何用?他只需要君笑的赦免啊!

君笑不来接他,他就不出去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这么一人,用尽手段也都是为了他。世界上其他人对他来说等于零,他只要他。

“沈靖,你要是真不走,就别怪我禀告狱管了。“狱卒见他苦劝不听,心下也有些着恼,道。步吟扫了他一眼:“你去说啊,我看他还能赶我出去不成?”

狱管自然是要赶步吟出去的,然而步吟把脸上易容一抹,冷冷道:“你把何勖江给我叫过来!“狱管听他如此张扬地叫自家大人的名字,脸色变得凶狠,正要打开牢门教训步吟一顿,狱卒把他拉过去,提醒他阜宁郡主曾亲来探望过这人,并叫他表哥。狱管又见步吟竟然是易容过的,当即感觉这人来头不简单,不敢怠慢,去禀告何尚书。那何勖江皱着眉进了大牢,一眼看到步吟,吓得他马上跪倒在地:“参见王爷。”

步吟一摆手:“起来吧,我是自己要进来的,你不必惊慌。”

何勖江战战兢兢站起来,靖王脾气一向难测,杀人不眨眼,他怎能不怕。虽说是靖王易容进来的,但谁知他会不会突然发怒,砍了自己脑袋:“王爷,卑职有眼无珠,竟然将王爷下狱,还杖责王爷"他想起自己为了讨好楚君笑,特意吩咐重责他送来的人犯,当即汗下如雨,连忙打开牢门,“请王爷出狱,卑职马上去找大夫”

“我要出去岂会等到现在?杜凤荷来的时候我早就可以走了若我想走,还来这里做什么?“步吟一扫何勖江,眼光寒冽,何勖江当即心惊胆战:“卑职愚蠢,不解王爷意,请王爷降罪。”

“这不关你什么事,你出去别管我就是了。“步吟道,“只是我绝不出狱,也不治伤,你不要自作聪明。”

“是是,卑职明白,卑职告退。“说是这么说,靖王爷在刑部大牢受伤,他这刑部尚书自然脱不了干系。皇上对靖王爷的宠信满朝皆知,若真不管,他有是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何勖江想着,出了大牢,马上去靖王府。

他走之后,打发了吓得发颤的狱卒,步吟靠在墙上闭目。半个多时辰后,牢中忽然出现一个身影,影子躬身:“王爷,您身体如何了?”

“死不了。“步吟撇嘴,“反正就算死了他也不在乎”

“王爷,竟然有人会到牢中行刺您,证明那人必然知道您易容入狱这消息楚公子并未对外人说起,行刺您的人定然在王府内"影子将外出打探来的消息告诉步吟,步吟一颤:“你是说那人就在笑身边?”

他前日被刺,幸得影子一直陪在他身边,才得以无事。他本以为自己入狱之事可能传了出去,方引来居心叵测之人。可君笑没往外说,岂不是说

“那人会不会对笑下手?不行,我要出去"步吟站起身,起得急了,便是一阵晕眩。影子忙打开牢门,扶住步吟:“王爷,我听刘三说,楚公子这几日都在等你回府。大赦令虽是皇上下的,去宫中求皇上的却是楚公子”

步吟侧过头,微微笑了:“原来他还是舍不下我的我竟然忘了笑就算心软,也不会明显表现出来的,能做到这种程度,我该满足了。”

“有人!“影子忽然低喝了声,躲到一边阴暗。他在这里潜了近半个月,凭着极高武功,竟没有被发现,连前日杀了一名刺客都没惊动狱卒当然也是因为牢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可惜那刺客死得太快,他都没来得及逼问。此刻他屏息凝气,几乎已和黑暗融为一体,察觉走来的人武功竟然极高,心下警惕。

监牢外面大门打开,门口站着的身影竟是万分熟悉。步吟看着那身影,忽然之间很想落泪。逆光之下,来人显得极为明亮,灿烂光线在他身周打上一层光晕。阴影模糊了男子五官,然而表情是看得出的温柔,一双眼中孕了关心,落在步吟身上。

步吟几乎怀疑自己在梦中,君笑这样的温柔,从未对过这叫做沈步吟的人。君笑即使对他稍好些,也总是用淡漠表情来装点,哪见这般模样?步吟呆呆看着君笑,几乎痴了。

“你来了?“步吟傻傻地问出这么一句来,君笑却也有些木,答了一声:“我来了。“两人对视,谁也不再说话。步吟看着君笑的眼,一时间喜不自胜,竟不忍心让任何声音打断这样的凝视。

不过他毕竟有伤在身,长时间的静止使他身体无法负担,轻轻动了动,喉咙间发出极轻的痛哼。他连忙掩住口,心下懊恼:难得气氛这么好,自己却不争气

君笑回过神来,忙向前几步进了牢中,到步吟身前。他轻轻扶住步吟,一只手揽他腰,另一只手去掀他衣衫。步吟虽去遮掩,却哪敌得过君笑力气,被他脱去衫子。君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步吟雪白背脊上殷红鞭痕交错,有些显然是因为没上药环境又差,已经发了炎,甚至冒出些黄水来。君笑又急又怜,声音都变了:“你身上没有药吗?怎么让伤口成了这样子?”

步吟一撇嘴:“我是在大牢啊,那些药都被收走了。”

“影子总带着吧?“君笑眼光扫向影子躲藏的地方,影子知道瞒不过君笑,走了出来:“楚公子,是王爷不肯敷药。”

君笑闻言一震,随即转过身去,竟然不理步吟。步吟对君笑向来是赔尽小心,当即大惊,可怜兮兮地拉着君笑的袖子:“笑,你生气了?我不是有心的,我就是有点赌气嘛我要是知道你去求情,就不会这样啦,我”

君笑转身低下头,唇在他唇上轻轻一掠,然后满脸通红道:“那现在可以走了吧?”

他冲动之下这么做,心内马上后悔,也不敢看步吟。步吟整个人都呆了,然后一扑扑到君笑怀里,大声道:“当然可以走了!我们回家吧!”

抱着爱的人,步吟绽出极美的笑容来,真想将笑扑倒啊,不过这里地点不对,影子又在一旁。而且对笑不能躁进,一定要一点点磨到他接受才行,笑的性子就是这么麻烦,一下子走得太远他会抵抗的当然了,笑这麻烦性子他也喜欢到骨子里就是了。

君笑为步吟大概上了下药,让影子出去叫软轿,然后抱着步吟出了狱门。其实轿子哪里用影子去找,刑部早把最好的大轿准备出来了。一共准备了两台大轿,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有影子的存在。君笑皱眉,影子正要说自己不用坐轿,步吟已一把抓住君笑:“影子你去那台轿子,我和笑坐一台。”

影子跟步吟时日非短,马上知道他的意思,自然是领命去了。步吟抬头看着君笑,就差没摇两下尾巴汪汪叫了。君笑哪里抗拒得了,想到步吟身上的伤,隐隐生出悔意,想若是自己不和他斗气就好了。两人共乘,君笑揽着步吟,竟不理会他贼兮兮的手。

步吟揩足了油,当真心满意足,笑道:“笑,京城好玩么?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我知道几个很不错的地方,过完年我带你去。”

“我还能去哪里,每日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去其它地方!“君笑横他一眼,“真不知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入狱,刑不上大夫不是么?”

“我当然是在想你。“步吟冲口而出,手指轻轻抚上君笑脸颊,笑的脸好红哦,真想轻轻咬一口,“我还不知道你做捕快的古板思想,只有受过国法惩罚,我才是真正的无罪。我被打得越重,你就愈发会原谅我,会忘掉以前种种。我恨不得何勖江打得更重些呢,这样我将来才有好日子过啊。”

蹭,赖,堂堂王爷竟然这般无赖,整个人都瘫在君笑身上,巴着君笑硬是不肯放开。君笑又好气又好笑,轻轻踢他一脚,却见步吟整张脸忽地变了色。

君笑自觉并未用力,但步吟脸色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君笑撸起他裤管,见他左腿腿肚上发紫的刀痕,眼光一寒:“这是怎么来的?刑部大牢里怎么会有人动凶器?”

伤痕血色犹在,显然是近日受的伤。步吟扁嘴,做出一副委屈状:“是前日有人来行刺啦,要不是影子及时制住那人,今天你可能就看不到我了。”

君笑一震:“什么人竟如此大胆?那人是冲着你去的?“握紧拳头,有了杀人的冲动。

“是啊,那人武功不错,且一进来就直奔我这间牢房。虽然我在刑部的案底留的名字就是沈靖,但能这么毫不犹豫地杀过来,可见他很确定我在这里。“步吟道,“笑,看来那个奸细,跟着我们回京了。”

君笑自然明白:“我大概知道了,王呃,我回去命他们加强戒备,如果我没料错的话,那人定然会找个替死鬼以消除我们疑心,要加倍小心才是。”

“你唤我什么?“步吟忽地冒出这么一句,君笑并未听清,一愣问道:“啊?什么?”

“你刚才是要叫王爷,只是觉得别扭才不叫的吧?“步吟嘟起嘴,“笑,你亲自到牢中接我,就是说你已经默许你我之间关系了,这种情况下还叫我王爷,你不觉得太疏远了吗?”

君笑目瞪口呆:“我们在商量要紧事情,你怎么忽然”

“这还不要紧?对我来说这是一等一要紧的事情好不好?“步吟道,拉着君笑,竟然撒起娇来,“叫我名字嘛,你看我全身是伤痛得要死,就不能让我开心点忘了疼痛吗?笑,就叫一声,一声就好。”

“步吟。“君笑低低叫道,俊脸极红。步吟可以大大方方撒娇可以一声声叫着"笑”,他却觉只叫步吟二字着实太过亲密,这么突兀地喊着,全身都觉不自在,心却跳得厉害。

“笑"步吟眉开眼笑,这轿子本是单人轿,坐他二人有些挤,因此二人本就离得近。步吟又着意凑近,全身都贴在君笑身上,吐出气息就在君笑颊边,“笑你真好,再叫一声。”

“你说就叫一的。“君笑扭过脸去,当真对这赖皮王爷无计可施。

“再叫一嘛,笑你是好人你是大好人"步吟赖在他身上,“你刚才的声音太小了我没听轻啦,笑”

“步吟你不要闹了!“君笑转回头瞪他一眼,“我们讨论正经事”

“叫了叫了!“步吟兴奋地抱住君笑脸就是两口,最后还作贼一般贴上君笑的唇嗯,好吃,还想要

于是更地吻下去,小小的轿子里风光无限,虽是颠簸狭小,却是幸福无边。此刻便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当今圣上把什么宝座龙椅一样送上十个,步吟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的笑的旁边,就是他最幸福的归。

从刑部到靖王府虽不近,却也不过小半时辰,步吟的幸福之路总要暂停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出了轿子,王府的人早候在轿外,见到王爷懒懒偎在君笑怀里,被他抱来抱去,心下都是好笑,却不敢稍有表现。君笑叫过刘希墨,一起到了步吟的卧房,掀起他衣服露出伤来。

刘希墨只觉好笑,一面理伤口一面道:“君笑,自打你和王爷相识,我就没得了轻闲。早些时候是给你治伤,然后就几乎都是为王爷疗伤了。你们两个啊定是前世冤家,今生一见面就这么惨烈。”

步吟连连点头:“我和笑,自然是前世冤家,今生对头,就算来生来世也定会纠缠不休。“虽然伤口疼痛,他脸上却露出极灿烂的笑,“今后我会保护笑,决不让他受半点伤害!”

君笑斜他:“就凭你那点功夫,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

“好感动哦,笑在关心我。“步吟一脸傻笑,“我以后一定会多加小心,不会受伤了,毕竟我的健康就是笑的幸福嘛”

君笑听他越说越不象话,板起脸来,步吟连忙住口。刘希墨见二人打情骂俏,不由哀叹自己真是悲惨,非要在这时候横在二人之间,只有加快治伤的速度。步吟叫来詹一和齐四,安排了些事情,让他们下去布置。君笑拿过这些日子积下的棘手公文拿给步吟:“这些是你的,快拿去理吧。”

“这些以后再理,我现在要好好看看你。“步吟嘻嘻笑道,一双眼在君笑身上扫来扫去,怎么也看不够呵。

“我在这里又不会跑,你想看多久都可以,先把正事做了!“君笑微愠,却又是脸红,心中暗自责怪自己怎么这一副未出阁女儿状。却不知向他这般不涉情爱的人,这种情况下还能好到哪里。就是当初对那个全然陌生的"悠然"尚且要吞?/td>

“我在这里又不会跑,你想看多久都可以,先把正事做了!“君笑微愠,却又是脸红,心中暗自责怪自己怎么这一副未出阁女儿状。却不知向他这般不涉情爱的人,这种情况下还能好到哪里。就是当初对那个全然陌生的"悠然"尚且要吞吞吐吐,何况眼前这曾有过无数纠缠爱恨交织的步吟。

步吟是首从君笑口中听得未来,心中大乐,真想把刘希墨赶出去,好和君笑亲热亲热。只是喜悦之中忽然涌上一层不安,他一把抱住君笑,问道:“笑,你不是打算要跑吧?”

君笑皱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不信我就不要问我!“心道如今二人已是这样的关系,怎么他还不满足么。

“每一笑你对我稍好,之后都会出事。“步吟低声道,“在沈庄你对我好一点,转头就跑了,我当时气得几乎想杀了所有护卫后来我扮成林悠然,本以为已经得到你的心和人,结果你却认出我身份打了我一掌笑,我很怕啊,怕你对我好之后再翻脸不认人,若这样我肯定受不了的”

“傻孩子。“君笑左手摸摸步吟的头,轻声道,“堂堂靖王爷,也成了惊弓之鸟?”

“笑,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知道你其实最不喜我这种人,也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对你太酷,以至于你总是无法对我放开心事,也难以全心爱我。“步吟抱着君笑,低声细语,“即使是现在,你大概也打着若有万一就走的念头吧笑,我对你的感情没有退路,你若真的抽身,我一定会死掉”

君笑颤了下,步吟感觉得到,续道:“我不是在要挟你,笑,我只是说实话。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以前的种种我都会尽力弥补,以后的一切我都会尊重你的意思,你不要离开,连想也不要想,好不好?”

“我答应你绝不主动离开,可以了么?“君笑沉默片刻,道。步吟低下头去,知道君笑心中仍有疑己之意,因此要加上"主动"二字。君笑竟然不知,自己这颗心都挖出来给了他,哪里还有可能离开?不过只要君笑答应就好,反正这一生自己是纠缠他纠缠定了的。

想到此,步吟眉开眼笑,手抚上君笑手背,沿着他手臂摩挲。君笑一犹豫间,已被攻池掠地,占去臂上大半肌肤。步吟乘胜追击,正在琢磨君笑腰带之时,忽感腿上一阵剧痛,一时没提防,以至松了手。

“两位慢慢来,属下先行告退。“刘希墨理好步吟腿上伤口,见步吟面目狰狞,连忙行礼撤退。步吟见他推门走掉,回头想继续适才旖旎,然而君笑早退到一边。

君笑一想到刚才在刘希墨面前,自己竟然不加阻拦任步吟动手动脚,心内早就懊悔不已,此刻自然不肯再让步吟乱来。把公文放到步吟面前:“先理这些,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

步吟哀叹失去了大好机会,然而此刻也只能哀叹一下,毕竟不敢惹君笑。知道今天得到的已经太多,也便乖乖批阅起来。君笑就坐在他身边,怕他身体撑不住,为他拿笔研墨,有时也让他歇息一会儿。步吟时而摸摸君笑的手,时而赖在他身上一会儿,倒是乐得不知时间流逝。

因为有君笑在一边看着,步吟也是着意打点精神理那些公文。公文之中凡是君笑自觉可以理的,早就和相应官员商议之后盖印了,剩下的都是些动辄关乎大量人生死的事务。步吟素来明白君笑,理这些事情时便极为谨慎,能够留人一条命时绝不下狠手。君笑看着他批阅,唇边露出一抹笑来。步吟痴痴看着君笑,不觉吻上他的唇,君笑闭上眼,竟没有抗拒。

“诚王年老,膝下又只一女儿,其实也不用逼他上绝路。“步吟见君笑有嘉许之意,更是手软,原本想要除去的人现下也放过一马,“呃,赵侍郎这案子有点蹊跷,打回去重审”

他可以对天下所有人都无比宽厚,只要他的笑在他身边。

“什么由六扇门楚捕头抓获?“步吟拿起一张纸来,看向君笑,“笑,这个楚捕头不会是你吧?”

“是我啊,皇上封的不是么?“君笑道,“我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有的时候在路上感觉有异,就会顺便查看一下。好在虽这么久没有抓人,却还算灵活,就是”

他想说就是施展轻功时有些动作不便,却又把这话咽下不说。然而步吟已明白他想说什么,一阵心疼,夹杂着无尽后悔。

“笑,外出捕贼要多加小心,你武功虽高,须防人心鬼蜮。我让刘三给你多配些解毒药物,万一中了毒赶快回来找我"步吟开始唠叨,他心中极不愿君笑去做这等危险之事,但也知自己决无法在这点上说服君笑,只能尽量减小君笑的危险。只有这时他才升起了雄心壮志,那就是让天下没有盗贼没有罪犯,这样他的笑方才能少冒些险。

君笑横他一眼:“我平生唯一一被擒就遭至那样下场,日后怎能不加小心?”

步吟见君笑这一眼只有淡淡愠怒,却无平素那般夹着屈辱的恨意,知道君笑是真的放开了,心下涌起无尽喜悦。暗道笑我会治好你的,你所有的伤,我都会为你抹去。

我的笑,就该是快乐地笑着的。

三十一、

弘嘉八年的新年一片喜庆,永彦帝大赦天下,且减轻赋税,下令各地设施粥施衣以济难民。内乱平定,外敌惮于奉天国力哪敢进犯,这个年过得格外热闹。

对步吟来说,这个年也格外快乐。在他二十多年生命中,从不知也可有这样的开心,简直是溢到喉间的快活,只要一转头看到爱的那个人就在身边,唇边的笑就怎么止也止不住。笑居然就在他身边,笑居然对他那般温柔地笑,笑居然会让他恣意亲吻

“你又在做什么!“君笑打开步吟的毛手,侧过脸去不看他,“三皇子递了拜贴马上就要到了,你还在这里”

动手动脚?不规矩?君笑觉得怎么说都带着脂粉味儿,索性不去说。心中当真是对步吟没辙,原本是个大淫贼,现下看来却是名小色鬼。镇日贼眉鼠眼动手动脚,让人看了实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知是骂他一顿好呢,还是该任他摆布毕竟两人关系几乎已是定了,自己再推拒,难免显得矫情。

何况步吟对他也是当真用心,靖王府里本就有最好的厨子,步吟又请了擅江南菜的大厨,每日跑到厨房去和厨子商量。君笑手脚骨关节被打碎过,虽然之后骨接得好,现下看不出异状,但天一湿寒便会酸痛无比,左手小指软搭搭的,尤其难受。比起江南,京城倒是干得很,只是也冷得多。君笑住惯南方,来这北方只觉寒冷又难受,白日虽忍住疼痛表情,晚上却总是半夜难眠。步吟恨不得连君笑掉根头发都惦记着,这么大的事情哪里有不知之理,又是食补又是按摩泡浴,兼职照顾得无微不至。君笑看他镇日间大半时间倒是都放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下午小憩的时候,才在一边理其它事情步吟在政事上确实聪敏,以往君笑要用大半日理的公文,他两刻钟便批得完。年节期间步吟又不让君笑出去抓贼,非要他好好休息好好将养。君笑拿他没办法,只能每日像猪一般吃了睡睡了吃当然,其中还要接受步吟的骚扰。

步吟的骚扰表现在各个方面。每日为君笑准备膳食,竟常是鱼虾贝类腰子狗肉一类的东西,至于什么冬虫夏草菟丝丁香鹿茸更是拼命往里放。一边说"进补"一边看着君笑,君笑心道这些东西都是补什么的,忍不住抬手打他脑袋:“在下虚不受补,王爷不要费心了。“步吟知自己那点心思被识破,索性大大方方喂着君笑吃。步吟让刘希墨配了不少药膏,早中晚三遍为君笑涂身按摩。一双贼手自是不肯安分,明明是按摩手臂,转头就安在君笑上身上。腿更是一直向上向上,要不是怕君笑生气,两手就探到腿根了。君笑是宁死不肯和他共浴,害步吟每都很哀怨地消失在浴池之外,不过他总想法设法偷看就是了。至于晚上,更是缠着君笑直到君笑肯允他同睡为止。两人同枕而卧同塌而眠,步吟必先为君笑垂打按摩半晌,方才抱着君笑沉沉睡去。身边多了个火炉,自然也不觉酸痛,只是两人本就是那样的关系,这么同塌而眠,怎能不心生异样。步吟苦苦忍受,君笑却是心乱如麻试想每晚皆有火热坚硬抵着自己,谁能熟视无睹?况且两人此刻已是情人身份,便真做什么也是正常

至于晚上,更是缠着君笑直到君笑肯允他同睡为止。两人同枕而卧同塌而眠,步吟必先为君笑垂打按摩半晌,方才抱着君笑沉沉睡去。身边多了个火炉,自然也不觉酸痛,只是两人本就是那样的关系,这么同塌而眠,怎能不心生异样。步吟苦苦忍受,君笑却是心乱如麻试想每晚皆有火热坚硬抵着自己,谁能熟视无睹?况且两人此刻已是情人身份,便真做什么也是正常。步吟辛苦为君笑进补,便是希望君笑能忽然起心,最好马上把自己吃掉,这样两人关系才能真正平稳下来。

君笑说过,除非是真爱之人,否则他决计不会碰对方。如果君笑能吃了自己,也就是说他是真的爱自己了。更况君笑那种性子,决不会做始乱终弃的事,此后他定不会再行离开。

步吟是这么想的,因此每晚都加紧诱惑君笑。然而他哪里做过这等事情,自然是频频出丑,俏媚眼使给君笑这瞎子看,却是毫无用,让步吟挫败感十足。他也不顾天冷,穿的越来越少,以求勾引君笑这作怀不乱的柳下惠。

君笑却也是叫苦不迭,他的身体早识情欲,再难像从前那般心如止水。况且步吟天人容貌,两人相拥而眠,君笑很难不往那方面想。幸好步吟总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表情,让君笑忍俊不止,否则可能早就露出心思来了。

不过其实即使步吟没有弄巧成拙,君笑也是不会主动去要步吟的,因为他对步吟升起的那些欲望,完全不敌意识的恐惧感。他对步吟的身体有种根蒂固的恐惧,所以怎么也不可能去碰触步吟甚至做出那等事来。而且君笑由于生长环境的关系,对情欲本就多有厌恶,即使步吟已经尽力纠正他的错误观念也于事无补。要这样的君笑主动,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步吟已经忍不住了。从年末忍到大年,虽然是甜甜蜜蜜一起过年每日同吃同睡,但美食当前吃不到实在是件辛苦事。而且只要一有外人拜访,君笑就会起身离开到房里去等他,害他心情大坏。而君笑的理由是,他总当着外人的面对他动手动脚,有失体统。

其实还是笑不习惯嘛,习惯了就好了。步吟想道。只要他从里到外都被自己吃得一干二净,就不会再害羞了吧。

于是趁着一晚天时地利人和菜里恨不得把所有的水产都放进去;白天去林府,武佩菁挺着大肚子,看起来挺幸福的样子;按摩时全力以赴,把所有手段都施出来。因此当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时,步吟都能感觉到君笑体温略略高出平常,他心中大喜,手抱住君笑,唇附上他脸侧,向着君笑的唇吻过去。

两人唇舌相接,步吟拼命汲取君笑口中气息,君笑也略略回应,虽仍是生涩,却让步吟无比激动,下腹本就灼热,此刻更是火一般,欲望坚立抵在君笑下身。君笑脸霎地红了起来,甚至连他身上都泛起红潮来。步吟解开他领襟口,低哑着声音道:“笑,我可以么?”

虽知若不问这句,君笑是决计不会反对的,问了反而可能会失败,但步吟还是问了。君笑的身体虽是他梦寐以求,但和君笑的心比起来,却不是那么重要。

君笑把头侧到一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哪里还能答的出来。步吟上半身横过君笑身体,情欲使他微微颤抖,身体的火热让他真想不顾一切埋入这想了不知多久的身体足足大半年的想念,这具已半年不曾在其他人身上得到快感的身体叫嚣着恋人的抚慰,然而爱极生惧,正是爱得,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里,才格外怕自己做什么引他不高兴。

步吟微微苦笑,强忍的汗珠滴在君笑颈上。若是君笑不肯,他怕是要当和尚去了。想不到一向随心所欲的沈步吟也有今天,竟只能想着爱人的身体自蔚,而不敢勉强他半分。即使抱在怀里,只要他不说好,柳下惠也得当。

君笑颈间一湿,他转过头来看向步吟,见他表情是隐忍着的痛苦。他心中一软,忽地低声问:“你不是有一堆侍妾,还有什么任七什么表妹”

“笑!“步吟提高声音打断他,“笑你把我当作什么!自你离开,我便没碰过他们。靖王府上除去那些身有所长之人,其他姬妾我都遣走了。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你难道还想将我往外推么?”

他只觉气苦,心道难道笑你不愿我碰,就这样贬低我对你一片心么。歪过头去,几乎想落泪,一双手却抚上了他的脸。手心有厚厚茧子,是练武留下的痕迹。左手小指无力垂下,右手只是软软搭在他脸侧,绵绵无力。步吟一震,手抚上那双手手背,执起那右手,细腻地用吻遍布手掌。

“我只是有点嫉妒。“君笑对着步吟笑着,沉稳中透着无尽温柔,还带着些纵容,“你有过那么多的情人,我只有你一个。”

“我也只你一个。“步吟大喜,知君笑是同意了,立即脱去自己里衣。他本就打着歪主意,身上衣衫一解便开,白皙的肌肤在月下看来像是上好的白瓷,是极美的身体,映着光有种奇异的蛊惑。

君笑看着眼前的爱人,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感觉血液也奔腾起来。步吟灵巧的双手来到君笑胸前,扯开他襟口撕下他的衫子,动作异常快速,迅速扑到君笑胸前吻着,像是品尝最美味的食物般,啃咬着朱红的凸起。唇和舌带有侵略性却又温柔,明明是要把对方吞进去的动作,做起来却也是无尽呵护。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在他二人之间,步吟飞快地褪下君笑衣衫,唇沿着君笑前胸下到他小腹,隔着最后薄薄一层布去轻触他欲望。君笑轻轻一颤,感觉到自己下体的灼热在步吟轻柔的唇舌碰触下愈发难以控制,胀大坚硬起来。

君笑只觉羞涩和手足无措,步吟柔滑肌肤在他身上摩挲着,那种热度灼得君笑心慌。而步吟那抓住心爱之人的手更是不停在君笑身上探究着,不放过一寸肌肤。他和君笑毕竟不是初,虽然从前从未有过两情相悦之时,但君笑的身体他毕竟熟悉以及,指尖在君笑敏感之徘徊着。君笑被他这般调弄,哪里还受得住,有什么冲到喉间,张开口竟是一声低吟。

君笑想不到自己竟会发出这种声音,顿时窘得全身都红了。步吟见君笑原本麦色的肌肤染上一层红晕,欲望更炽,手下用力把君笑最后的遮掩物脱下。

步吟微张开口,舌尖在君笑分身上一掠。君笑登时剧震,怎么也想不到步吟会这样做。在他心中,这是院子里的姐姐阿姨为了讨好客人不得不做的,他甚至见过有的女子同时应付几名男子便要如此可这举动,怎么也不该由步吟来做吧?他哪里需要讨好别人?

“那里那里很脏,步吟"君笑声音沙哑,断断续续道。步吟唇翘起来,笑得开怀:“笑干净得很,哪里会脏?“他的手指抚上君笑眉间,“笑,不要在意那么多,你只要感受就好。“说完张开口,吞下君笑分身顶端。

君笑从未想过会被这般对待,低吟一声,欲望已是高竖。身体最敏感之入了一温暖湿润所在,灵巧的舌在那里不停舐着,细细掠过已开始绽露的青筋,在尖端由下而上缓缓移动着,最终来到已经有些液体沁出的铃口,一点点品尝着。君笑终究忍不住,下身挺直,抽送的冲动愈来愈烈。步吟露出得意的笑,手和口一齐施力,君笑只觉头皮发麻,一股狂喜由下腹冲上头顶,呼吸越来越促,左手抓住床单,肌肉收紧下身向前挺去,大脑一片空白,竟是迸发出来。

瞬间视线一片模糊,身体竟似飘在空中一般只觉舒爽,待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软绵绵躺在床上,身体大张任步吟探究,而步吟带些凉意和粘稠的手指已探进自己后穴。

到此境地,自然是只能任其摆布。君笑虽然古板而内敛,毕竟不是死板之人,一张脸胀得通红,身体却完全交给步吟。步吟在床边早准备好软膏,是他让刘希墨配的,确实非常好用。只是君笑高潮之后整个身子都抵在床上,步吟手指难免有些不方便。步吟右手去扩张那销魂所在,左手抬起君笑右腿,放至自己肩上。

其实在步吟手指进来时,君笑心下便起了奇异感觉,而他这一动作让那感觉愈发明显起来。随后步吟去抬君笑左腿,君笑猛地闭上眼,无尽的黑暗和猩红在眼前重现。他紧紧咬住唇,道莫怕,已经不是那日了。

步吟见君笑的柔顺,早便按捺不住,君笑的味道他是初尝到,更激起无尽情欲。原本在沈庄君笑那般抗拒步吟都抵不住诱惑,此刻他心中爱意更,而君笑显然也有回应,步吟更是耐不住。尤其他良久不曾与人行房,现下要不是想要君笑舒服,早就横冲直撞了。大滴汗珠落下,先行的手指沉浸在那紧窒之中,灼热抵在入口,只待君笑适应,便是剑及履及。

感觉到君笑身体有些紧绷,想是因为后穴不适的关系,唇在君笑身上乱吻着,希望能分他的神让他放松。狂乱之中吻上君笑的唇,血腥气冲入口中。

君笑的血的味道步吟实在太熟悉,神智从混乱中忽然惊醒,唇离开他的,眼睛大睁看着君笑。君笑紧闭着嘴,唇上却是殷红,竟然显得娇媚。步吟放开君笑身体,伸手一抹自己的唇,手背上触目惊心的艳红。

手落在君笑唇瓣上,缓缓分开他的唇,见靠内的部分已是血肉模糊,心内顿时大恸:“笑,你若不想我碰,只要你一句拒绝,我绝不会勉强你”

“不是的。“君笑却是摇了摇头,左手伸出,搭在步吟肩上,“步吟,我并非抗拒你,你不要多想。”

“那你为什么"步吟眼光落在君笑左手上,小指软搭搭垂下,似是在诉说。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当初在那地牢中,自己是怎么对待手脚被打折、身上伤痕的笑的?

自己把他双脚系在铁链上,大大分开悬在空中,然后

步吟忽觉气血翻腾,甚至有种吐血的冲动。那样对这爱逾性命的爱人的,竟然就是自己。自己还有什么资格碰他,有什么资格得到他身体,有什么资格爱他甚至让他爱自己?自己总说一定要补偿他,一定要他把所有苦楚都忘掉,可做过的事情总是做过了,就算把笑捧在手心里,也不能抹煞那些残忍的对待。

他脸色惨白,离开这具让自己沉迷不已的身体,拿起长衫胡乱往身上一披,转身开门离去。

君笑慌忙起身,然而他的里衣都被撕破,外衫却又被放得极远。待他找到衫子并套上之后,再追出门,哪里还见步吟痕迹。他向外追去,和一人撞了个正着,抬眼一看却是影子。两人对视皆是大惊:“你没和步吟(王爷)在一起?”

话一出口,两人都道糟糕,影子追出府去,君笑找来刘希墨交代几句,回房换了衣服,也追了出去。然而找了几日,甚至惊动永彦帝下了圣旨寻找靖王,人却始终不见。

君笑心内无比懊悔,暗怪自己为何在那种情况下还那般煞风景地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事情已经过去了,步吟对自己那么好,他又是真心爱自己,为自己也没少受苦,难道自己还真非要用往日逼死他不可?既已决定与他相守,为何还要摆出一副受害模样,难道心中还是不平衡甚至拿矫?难道自己竟然是在以曾经的痛苦,来伤害步吟,甚至以过去受的亏欠换取补偿?

苦笑,楚君笑,难道你是那般卑鄙的人?

找不到步吟,君笑几乎钻了牛角尖,一有片刻闲暇心头便涌上对自己的指责,心痛强烈得让他几日中竟消瘦了一大圈。毕竟是当真喜欢那男子的,或者说是极爱的吧,否则怎会这般焦急。每晚闭上眼尽是梦到他,只是总梦到他遇了危险,梦到他受伤甚至死亡,每每凌晨都是一身冷汗,身边却没了那问冷问暖的男子。

到得一月末,君笑已渐渐平复了自怨和自责,脑子清醒起来。于是才想到他定是找药去了,记得他还是林悠然的时候曾经说过什么补天草洗髓录的,年前入宫时,永彦帝也说二月里摘补天草,那么步吟是去找那个洗髓录吧?只是那是什么呢?

忍不住骂自己愚蠢,找来刘希墨问讯。刘希墨马上明白过来,皱眉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前些日子云五传讯回来,洗髓录可能是有下落了。但那信我并没看到,也不知王爷是去了哪里。”

君笑低下头去,心中暗道: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依你。

洗髓录是一本薄薄册子,册子里记录的是一种无甚意义的武功,便是洗髓功。这门武功着实非常无意义,它唯一的用就是易筋洗髓,然而只能由一人练成了用在另一人身上,且主要功效是接碎骨续断筋,与其说它是武功秘笈,不如说是一本接骨医书。而且这武功练成速度极快,但也极伤身体。将这武功练到最层之人,全身脉络都将受反噬而损伤,别说是动武,只要平时动作稍大些都会疼痛万分。

洗髓之意,是以我之身,洗你之髓。因此这册子可说百无一用,偏偏武林中不知怎么着,口耳相传竟将此书传为不世而出的秘笈,练了便可称霸武林云云。

这本书藏在一把剑之中,剑名画影,本消失了百余年,却在十余年前显影。步吟派云五去寻,结果引来一众贪心愚昧的武林人士抢夺。云五武功虽高,毕竟难敌人多,洗髓录被人抢去。

那人抢去秘笈之后逃向一座高山,云五和其他武林人苦寻了数日皆不见人,正当焦急之时,却看到自家王爷到来。步吟听得此事,马上窜上山。他细心查看地势,竟然被他找到那人隐蔽山洞,杀将进去。但在场只步吟一人,他又武功平平,反被那人逼到悬崖边。

步吟站在悬崖边,已是算好了那人步子,拼着受他一掌也要把他引上这里。只要他踩到自己布下的毒针,事情就能有转机。果然那人追上来,发掌想要将步吟劈落山崖,步吟闭眼凝息,准备承受这一掌。

半晌却不见掌打下来,步吟惊而睁眼。只见那人中毒到地,眼前却站着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步吟瞬间明白定是这人帮自己挡了一掌,让自己挨过毒发前那一霎。但不知这人有什么目的,是敌是友。步吟心下防备,对中年男子使了一礼:“谢大侠相救。”

男子挥挥手:“没事没事,这柯子微四作恶,我追着宰他追了半月。可恨这家伙精滑似鬼,要不是你这小子机灵找到他,恐怕又让他逃过了,倒是我要谢谢你才是。”

步吟见男子神情坦荡,方才放下心来,走到那柯子微身边,找出洗髓录来,珍而重之地放入怀里。他取书之时,男子不经意扫了一眼,忽地提高声音喊道:“小子,这书有害无益,你快把它扔了吧!”

“我便是来寻它的,怎能扔掉?“步吟知男子是好意,他定以为自己是受了洗髓录是武功秘笈这种说法蒙骗,但自己本就知道这书是用来作甚么的,“前辈,在下妻呃,友人筋断骨折,在下寻这本书,是想练成上面武功,为他易筋接骨。”

男子上下打量步吟:“你知道练这洗髓功要受怎样的痛苦吗?”

“无非便是经脉虚弱,用力稍大,骨头便像万针攒刺一般。“步吟微微笑道,“前辈可知怎样的疼痛才算是最痛么?”

男子看着步吟。

“痛在身上,再痛也可以忍;痛在心上,方是无药可医。“步吟道,“若我无法医治我那友人,方是最痛。”

“那友人恐怕不是一般朋友吧?心上人?“男子笑道,“近年倒少见这般痴情的了,给你点好也无妨。你有补天草吧?这样,你先练一三五七章,为你那友人续一筋骨,然后再练二四六八,再续一。虽说即使如此你日后也不能再动武,不过平时还是没问题的,即使用力大些也不至于承受攒刺的痛苦。”

步吟知眼前这男子实是奇人,一揖到地:“谢前辈指点,在下受教。”

“其实我看你身份非凡,想必能找到心甘情愿练这功夫的手下吧,又何必自己受苦?“男子问道,“让别人练了这功夫给你心上人医治不就好了?”

“他的伤因我起,当然要由我医治。“步吟摇头道,“况且依笑那性子,定然不会容许因自己的缘故害别人受苦,若我这么做,他定会生气呀!我出来这么久都没有给他消息,糟了,我得快回去”

他说完便转身,男子微微笑着,心道这小子虽带着些萧杀之气,但说及恋人,倒是彻骨温柔。听他话语,他恋人性子颇为正直,难怪这看起来十分自私的小子宁可自己受苦也不要恋人生气呢。

“笑是你心上人的名字?这名字的女子倒少见。“男子顺口一句,“祝你二人白头到老。”

“谢谢,不过他不是女子。“步吟已经走远,声音远远传来,“他叫楚君笑,前辈您可以记住他的名字,他会是天下最厉害的捕快。”

男子站在崖边,怔住了。

三十二、

步吟到当地官府要了数匹快马,三日便赶回京城。他虽焦急,但晚上也不能纵马奔腾,于是抓紧晚上时间练那洗髓功。这门功夫极好上手,步吟很快便入了门,也很快就尝到了苦头:每运起真气时,全身脉络转折连接便传来针刺一般的痛,初发作时他险些痛得晕过去,方知这功夫是当真厉害。然而只要想到君笑如常人般走动的样子,多大的痛都忍过去了,想那补天草虽然生长在天崖,但皇上派了那人,定然手到拿来。再过月余君笑就能好了吧,到时呃,到时他就是再怨,是不是也能让自己亲近了呢?

步吟暗啐自己真是禽兽,心下却是火热无比。他纵马入了京城,刚刚进城门,就见自己手下池二和宋七迎了上来。他当即一皱眉,心道他们不待在靖王府,跑到城门口来做什么。却见他们脸上带着愁色,却又有几分轻松,心下一凛,当即感觉不妙。

两人走得近了,步吟连忙问道:“你们守在城门做什么?府上出了事么?”

两人对视一眼,池二道:“禀王爷,我们是出来寻找王爷的,王爷离府半月,府上众人都担忧不已”

“我这太急躁,忘了交代一声。“步吟道,马上把话题转到自己关心那人身上,“君笑呢?他在府里么?”

二人又是对视一眼,步吟见他们吞吞吐吐,心下发慌:“笑在哪里,你们倒是说啊!”

“王爷,那个这十几天间,楚公子一直到去找您"宋七勉强开了口,说话有几分犹豫,“嗯三日前他出城寻您,然后就没回来。我们沿路去找,都未找到楚公子留下的记号”

步吟呆住了,随即开口,声音不稳:“笑冲那个方向去了?”

“楚公子向着户县方向去,有人看到他过了丰水,然后不知所踪。“池二回道,“刘三和齐四已分头去找”

他一句话没说完,只见自家王爷已是策马扬鞭,掉头向西方而去。池二宋七俱是大惊:“王爷,您至少带上影子啊!“然而哪里来得及,两人商量几句,池二去追步吟,而宋七回府召集诸人。间中也难免互相埋怨两句,怪对方没稳住王爷,应该先把他骗回府去。自然两人心下皆知,想瞒过王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丰水离京城不过半时辰的路程,步吟骑的是好马,自是很快到达。池二宋七二人武功极高,偏偏练的都是外家功夫,轻功只是一般好手的水平,步吟都上船到了对岸,池二方才到岸这边。待他渡河后,哪里还有步吟的影子。

幸好步吟相貌着实太美,只要见过他的人没有能忘的,因此一路追下去,倒也都能找到人来问。户县在京畿,占了京城的光,却也华热闹。

然而入了户县,只知步吟是向东南方去,再也打探不出具体行踪。池二只好在东南城兜来兜去,希望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虽然他是步吟手下排名第二高手,但向来醉心武学,从不理俗务,因此也缺乏应变之能,靖王府上下事务大多都是刘三齐四理。面对这种情况,他实在不知所措,只能希望宋七快点带人过来。

同时希望自家王爷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否则他们这帮护卫真是万死不能赎其咎。

半个时辰后影子刘三齐四宋七他们都赶到了,他们可比池二有经验得多,四城搜查,很快便找到了步吟。

“他体内有我放下的千里香,他肯定就在这里!“步吟在东南城一家客栈上上下下寻找着,丝毫不顾属下的劝说,“这附近香气格外明显,笑在这里停留过,而且而且肯定在附近受过伤我要找他出来,你们不要阻我!”

“王爷,你是说楚公子受过伤?“刘希墨上前问道,“但凭楚公子武功,很少有人能制得住他不是么?恐怕楚公子是遇到了敌人。”

“影门余孽?“步吟慌乱的心稍放缓了些,马上想到此,“对,我竟然忘了,上行刺我那人来得那么快,证明影门的人肯定在京城一带,难道是他们抓走了笑?”

他很了解君笑,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否则君笑决不会不留信息自己消失。笑的武功少有人能及,若出意外,便是大敌。而最有嫌疑的,自然便是影门。

步吟想到此,脸上表情变得有些骇人:“我们去户县县衙,若影门敢伤君笑,我定让他们死无全尸!”

到得县衙,县太爷吓得魂魄具飞,心道靖王爷来这小县做什么,难道是要揪自己这顶乌纱不成?步吟也不管他哆哆嗦嗦,开口问了他些问题,有把县上所有衙役捕快招来交代事情。然后拿着兵符,手却抖起来。

刘希墨一直在步吟身边,此刻也明白了君笑所在:“东南城富贾虽不少,但听这县官言来,只宁府做生意缴税均规规矩矩,年节孝敬上下打点,偏偏从未生出过事。这样的商家倒也少见。”

“来路不明,必有问题。户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离京城那么近,按理来说就是户县人都该去京城做买卖,偏他们从外面到这里来。“步吟冷哼道,“做生意?他们生意不大,占到地方倒不小!”

“王爷既然有了定论,为何不发兵围府?“刘希墨问道,“影门剩下的人虽然不多,却也决不是好对付的。属下适才已经发令回京调兵,但仓卒之间难以马上到达,万一曲宁远趁这时间跑了”

“他应该不会跑。“步吟道,声音发着颤,“笑在他手里,他怎么会跑?他还等着用笑来威胁我呢,他知道只要笑在他手里,我就什么都不敢做”

“王爷?“刘希墨见他脸上萧杀之气竟全都不见,凡涌上无尽脆弱,不禁有些发慌。他知楚君笑对王爷的重要性,但也知道在这关键时刻,若步吟乱了分寸,事情只能向最不利的方向发展,“王爷,您不要着慌,楚公子福大命大”

“我怎么能不慌!“步吟低下头去,声音却挑高,“我,要是我当时没那么心急就好了,要是我交代一声就好了笑,被抓的是笑啊,我怎能不慌!”

他握紧了手,只觉手心一片冰凉,冷汗不停沁出。口中念着,却连他自己都不知在念着什么:“我刚才就好怕,我记得牛首山有盗匪出没,以前有人报过,我没有在意也没派兵去剿,我想万一笑是被那些人抓去,那岂不是我害了他;还有据说丰水有一支流水流有毒,我也没管,要是笑掉进去怎么办,他现在单手单足都不能游水我怕得要死,可是笑还是出事了户县以前不是有官员报过户县有人突然失踪么,我当时满不在意,现下想来,那些人一定是发现影门的事情于是被灭口,我当时为什么不去查?”

他声音越发低了,带上了哽咽:“如果我当时就去查,是不是笑现在就不会出事?对,以前还有户县的人拦过我轿子,好像就是家里有人失踪我为什么要把他打回去?包围宁府?怎能包围宁府?刘三你又不是没见过攻打府衙的场面一片混乱,火光若伤到了笑,若伤到他万一我伤了什么重要的人,曲宁远一气之下拿笑开刀怎么办?只要笑没事,天下人的性命我都不在乎,可君笑也只是天下人之一啊,万一、万一他有个万一”

那他也决不要活了。可他好想和笑一起相守,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来世太渺茫,他怕黄泉路上找不到笑。所以心内恐惧之极,一想到笑的性命悬在他人手上,就觉得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脑中什么都没有,再好的计策,只要有可能有万一,就完全不敢施展。

步吟从不知自己会这样无助,这样无能,可是此刻却当真什么都不敢做。他在那客栈左近清楚地闻到君笑身上香气,那香是他种下的,为的是怕君笑那日不告而别。香气平素只是淡淡一股,只有步吟自己能闻到。而在客栈附近,那香气霎地强烈,定是君笑流了血。而后香气骤弱,药味盖住了香气,让他找不到方向。步吟虽不知三天前发生了什么,但推测也能推的出来。君笑定是受伤被擒,那药并不是君笑身上带的,而是曲宁远的至少曲宁远为君笑止了血,他对君笑的感情应该会让他不至于为难君笑。

步吟此刻心中甚至有个念头:就算让曲宁远得到君笑,也不能让他有个万一。步吟甚至希望曲宁远对君笑的感情到可以为了他放弃谋反之心,若他能带着君笑远走高飞就好了,只要别伤他

“王爷!飞箭传书!“步吟完全没听到羽箭射来的声音,直到齐四大喊一声,他方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墙上钉着一枝羽箭,箭的末端系这张纸,犹在微微颤着。步吟的手却比箭尾颤得更厉害,拔起箭拿下信笺,缓缓展开。

刘希墨在一旁看着,甚至担心步吟颤得太过厉害,将信笺扯成两半。他见步吟脸色发白,心道不好,转眼却见箭上还系着一物,忙拿下来。

“那是我送笑的指环。“步吟的声音突地响起,静静地道,“他指环内刻了一个吟字,我的则刻着君字。”

刘希墨敛目看去,指环内果然是个吟字,当即暗道这下完了。显然君笑是当真落入对方手里,却不知那信上写着什么。只听步吟道:“刘三,宁府旁那个李宅,你知道吧?”

刘希墨一愣:“属下知道。”

“你们去李宅东侧,等我命令。“步吟道,站起身来,“我自己去宁府,你们谁都不许妄动,明白吗?”

“扑通"一声,厅内跪下池二宋七等一众人:“王爷,您莫要冒险啊!”

步吟都不理会他们,径自走出房间。刘希墨看着这一地的人,眼神变黯:“你们不是跟在王爷身边的人,所以你们不明白。”

“若楚公子死了,王爷又怎会独活?”

连影子都无法跟上,毕竟此时是白昼,他轻功再高也难潜形。不过他也没和其他人一起在外等着,而是到宁府旁偷偷潜入。

而步吟,自然是从正门进去的。宁府很大,不过大厅离正门不远,片刻便走到了。引路人开了门,步吟向里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君笑。他立在当场,眼里几乎落下泪来。

这宁府上人并不多,影门之人被步吟杀了个七七八八,现下站在这里的尽是逃脱出的高手。曲氏兄弟皆在场,而君笑被绑得结结实实,穴道大概也被点住,缚在椅上一动不动。

步吟进了大厅,一双眼便是长在君笑身上,目光丝毫不移。曲宁远笑了一声:“在下素闻靖王爷生性冷漠无情,想不到喜欢上一人,倒能情至此。”

听到他的话,步吟才稍稍移开眼光扫了他一眼:“你自然是想不到的,你即使再喜欢一人,也不会为了他放弃你的野心。而我除了他,什么也不要。”

“心中没有我的人,我要来作甚?“曲宁远眼底微微泛上怒意,却还有隐约苦涩,“若他选我,也许我也会放弃一切也不一定。”

“你才不会。“步吟冷哼了一声,眼光却始终温柔,落在君笑身上,“而且他心里只有我,永远也不会有你的地位的。”

“随你怎么说。“曲宁远冷道,“反正今日形势如此,沈步吟,你进得了这宁府,就别想出去!”

步吟冷笑一声,看着厅内诸人:“对付武功平常如我,也至于摆出这种阵仗?曲宁远,你也未免太谨慎了吧?”

“你浑身是毒,就算我们这些人,也不敢上前捉你呢。“曲宁远道,唇边露出一丝狞笑,“除非靖王爷全身脱光,否则我们是不会轻易冒险的。”

“你到底要什么,直说吧!“步吟见君笑皱了下眉,看向自己的眼露出阻止和心疼神色,知不能让曲宁远这么说下去,索性打断他。

曲宁远嘿嘿一笑:“靖王爷难道不知我目的?”

“绝对不可能。“步吟毅然言道,语中是斩钉截铁的坚定。

“王爷怎知我要说什么,便说不可能?“曲宁远一挑眉,“况且难道区区天下还比不上你的楚君笑么?刚才是谁言道除了他什么也不要的?”

“我绝不会坐那张龙椅,然后把天下给你的。“步吟道,目光和君笑的相对,唇边露出笑来,“曲宁远,你又不是不知笑那性子,若我当真这么做了,他定然心中恨我,再不会与我偕老。我宁可和他同死,也不要他视我为敌,从此生生世世永不能遂我愿。”

曲宁远微微震动了下,步吟看在眼里,看向君笑的眸光更是温柔:“从前我从不曾以自己身份为傲,直到认识笑之后,方才庆幸我是王爷,是行王法之人。因为我和笑都是公门之人,因此即使我开始时就做错了,也不是决计无法挽回的错误。只有像曲盟主对待令前夫人那样的错误,才是致命的。“步吟看到曲宁靖脸色大变,知他的心被自己这番话说乱了,续道,“对我来说,这个国家属于谁根本不重要,为了笑,十张龙椅我都能送出去。但是笑不会同意的,曲宁远,你胸襟太狭,没有统治天下的气度。和你比起来,三皇子定会是名明君。你现下已是穷途,若我为了笑而把天下给你,笑不仅会自尽,而且即使死后也不会原谅我。”

步吟看到君笑嘉许眼光,心中甜蜜,微微抿了抿唇,意思是想吻你。君笑脸上一红,却也微抿了下唇他全身穴道被封,也只能做这样细小的动作了。

“那我擒你为质,我不信永彦帝不救你!“曲宁远一张脸变了颜色,狠狠道,“他不是为了你爹什么都肯做吗?区区龙椅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吧!”

君笑眼中露出惶急之色来,步吟柔声道:“笑,你不要担心,我就算自杀也不会失手被擒。我手下都在这户县里,他们一确定我已死,定会马上攻打这里的。“说着拿起短匕,横在自己喉间。

“想死?我倒要看看你舍不舍得!“曲宁远哼了声,走到君笑身边,手中小刀一挥隔开他身上绳子。君笑本来被缚在椅上,现在绳子松了,他也坐不住,咚地倒下。步吟当即就是一阵心痛,见曲宁远手中刀向下,竟划开君笑衣襟,刀刃在君笑胸前留下一道道血痕,心下大痛:“曲宁远!你做什么!”

“我倒要看看,若我当你面上了他,你是不是还这么坚定!“曲宁远露出凶狠之色,“死还不容易?我让你眼睁睁看着他受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步吟的心像被揪起来一般,痛得几乎站不直身子。此刻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女子声音:“表哥,不要"却是杜凤荷闯了进来。

杜凤荷一进来,右手去抢步吟手中匕首,左手食指直点步吟肋下。步吟见到是她,忽地冷笑一声,手一挥,匕首从自己喉间向外划了半个弧,直刺入杜凤荷前胸。杜凤荷瞪大眼睛,只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就倒下了。

匕首仍在步吟手中执着,血从刃上落下,滴在地上。步吟微微摇了摇头:“为什么?杜凤荷,你真以为我是傻子?我和笑早就怀疑你了,你以为你装作对我倾心,就能解释你当初偷放笑的行为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爹原来就和影门有勾结?想趁我不注意活捉我?想的倒轻巧!”

步吟说着,身体却难以控制地发起抖来。他适才方一动内力,体内便觉一阵剧痛。曲宁远做了个手势:“上!“他仍是打着抓住步吟和永彦帝谈条件的念头,因此怎么也不能让步吟死了。

步吟痛得站立不稳,然而身上奇毒层出不穷,但凡靠近他的人都纷纷倒下。步吟断断续续道:“曲宁远,你制毒的本事差得太远,你那点解药对我的毒完全不起作用,就别让这帮人来送死了!”

“是么?“曲宁远冷笑,向前两步正对步吟,“就算我的解药没有用,但我体内毒素极多,几乎已是百毒不侵。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擒住你。”

步吟平素尚且不是曲宁远对手,何况此刻难以施展武功。当即向君笑看去,喊道:“笑,我在奈何桥下等你!“说着反手将匕首抹向喉头。

匕首正要刺上时,步吟手腕却被拿住,阻了他动作。步吟睁眼看去,黑衣黑影,正是影子。曲宁远也见到影子,道:“沈步吟,你竟敢带人进来!”

他传信时说只许步吟一人,否则立即杀了君笑。曲宁远知大势已去,凶性突发,心道就算我死也要拽着君笑一起,回身便要去杀了君笑。他一回身,忽地傻在当场。

君笑穴道已经解开,站着看他。

曲宁远大惊,君笑身边那两人可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武功在江湖中也算得上数。他们看着君笑,怎能让他解了穴并挣脱开去?眼光一转,却见那两名手下横在地上,一名中年男子一脚踩着一个,对他嘿嘿笑着。

“你是何人?为何坏我事?“曲宁远最后的筹码也失去了,当即发狂一样变了颜色。步吟也看到这男子,当即愕然开口:“是你?”

那男子自然是他在山上遇到那人。他踢开脚下两人,站到君笑身边:“我叫秋无生。”

“无名书生?“在场人无不大惊,知道眼前这人是武林中不世而出的奇人。只是听说这秋无生四海漂泊,尽是去那些偏僻之所,怎么忽然来到这里?

“怎样?即使我这么多年没拿本名出来混,江湖上也还是没忘了我的吧?“秋无生得意地对君笑说道,“我就说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被遗忘呢”

“我知道啦,师父您是最伟大的,能不能帮忙把这人捉住?“君笑无奈道,指向曲宁远。

“师父?“众人皆是一惊,秋无生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这家伙欺负我宝贝徒弟,死有余辜!“说着一个纵身跃到曲宁远身前,一伸手便点向他胸前章门穴。曲宁远明明清清楚楚看见他动作,却丝毫抵挡不了,被他点住。

一场大灾,竟就如此儿戏地结束了。

三十三、

“君笑啊,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这古板家伙竟然学人家玩什么断袖分桃,我听这小子说你名字,开始还以为是同名呢!“步吟召来手下,众人忙着理宁府这些人,秋无生则照料徒弟,一边为他疏通脉络毕竟被点穴时间太久,体内气息早是郁结一边打趣道。君笑脸上一红:“师父”

步吟生怕秋无生是要责怪君笑,连忙接口:“是我爱上笑的,他是架不住我死缠烂打苦苦哀求”

“我自己徒弟性子,我还不知道?君笑心软是不错,但他认准了的事便难更改,他要没那个心,你怎么求也是没用。“秋无生瞟了他一眼,随即拍拍君笑的肩,“不错不错,敢做人之不敢,这才是我的乖乖好徒弟!”

君笑苦笑着看向步吟,意思是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师父。步吟却是一笑,终于知道严肃古板的君笑为什么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思想了。

“对了,徒弟你怎么身体这样了?那家伙伤的你?师父去把他大卸八块!“秋无生道。君笑不答,步吟却道:“是我。”

秋无生看向步吟,双眉倒竖,步吟竟觉气势逼人,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甚至生了些惧意。尤其对于伤过君笑之事他本就悔恨在心,被秋无生明亮夺人的眸子一扫,心下更是发虚。君笑拽了他一把,把他掩在身后,抬头对秋无生道:“师父,是我们还不相识时我被他手下所擒,当时他们以为我是敌人,因此”

秋无生目光沉沉,盯着君笑,忽地纵声大笑:“徒弟,为师倒不知你会这般紧张一个人呢!”

君笑脸色本变白,听秋无生这话,却又红起来:“师父”

“算啦算啦,这小子为你去练洗髓录,刚才痛成那样子,也算是有了报应。何况他既曾对你不好,日后自会对你百依百顺,为师就放过他。“秋无生嘿嘿笑道,神色忽地一变,“君笑你听到没?”

“好像是师娘的鸟儿。“君笑自然知道师父问的是什么,连忙回答道。秋无生拍拍他的头:“不错不错,武功倒没扔下。“转对在场众人道,“谁敢说见过我,就等着死吧!“言毕脚一点地,竟是高跃而起,上了房顶,转瞬不见踪影。

君笑自是极清楚师父性子的,对步吟道:“我师父和师娘退隐江湖多年,师父曾答应师娘不涉足江湖,却收了我这个徒弟,这又为救我而现身,让师娘知道一定很生气,因此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对别人说起他比较好。”

步吟却在想其它事情,开口道:“因此你从不说你师承来历?若非如此,也许当日”

也许当日他便不会对君笑起疑,以至让他受了那么多苦。

君笑淡淡一笑:“过去之事,那有什么假若可言?“他想起适才师父所言,却是皱了眉头,“师父说,你练了洗髓录?”

“嗯,虽然只是入门,不过也许可以今晚便试试。“步吟道,眼下是跃跃欲试,“想必那家伙该回来了,我回去便能拿到补天草,笑,你的右臂左腿,很快就可以活动了!”

“你刚才那般痛苦,就是因为洗髓录上的武功?“君笑却是面沉如水,低声问道,“那本书在哪里?”

“啊?“步吟心下一沉,只好装傻充愣,“那本其实不是什么武功秘笈啦,笑你要它也没什么用你做什么?”

君笑也不管他,直接伸手探进他衣内,抽出洗髓录。他翻了两页,沉声道:“损己之身,洗人之髓,你倒是真大方!”

“那个"步吟陪着笑,想把书拿回来,但凭君笑武功,他自是难以成功。步吟运起内力,他此时练的尚浅,疼痛之色只在眼底掠过,出手快了几分,却仍是抢不到那书。

君笑见步吟疼痛,心中更气:“你忽然离府,我以为你是是气我,怕你出事,几日几夜不停寻你,睡都睡不好,就怕你出了事。你倒好,为了这损身的破书冒险"他想到这些日子来的担忧焦虑,想到自己无尽的悔恨,眼圈微微变红。他狠狠一咬牙,左手用力,竟把书撕成两半,扔在地上:“难道损你补我,我就能高兴得起来么?你根本就是不让我安心!”

“笑"步吟见君笑气成这样,连忙上前去抱住他,一边还给刘希墨偷偷使一个眼色。刘希墨会意,趁步吟挡住君笑视线的当儿,拾起两半的洗髓录。

“笑,我当时也是情绪激动,才没通知你就跑出去,我以后不敢了。“步吟拉着君笑坐到一边,细心为君笑胸前刀伤敷药,柔声求着,“笑你就原谅我吧,我那时是一股气撑着,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医好你。拿到书之后我才想起其它事情。笑,我那时见你咬得口内那么多血,心里不知有多恨我自己,都是我当年心狠,才害你、害你”

君笑听他提及那晚,想起那时情景,不由大窘。步吟见他脸上羞涩,虽是这时刻,也止不住心下痒痒的。看自己属下都在各自忙着,大起胆子在君笑颊边一吻。

当然他大起胆子是因为君笑定会生气,而不是在意下属眼光。只是君笑被他这么一吻,肌肤上红色更炽,却并没有呵斥他。步吟心中大喜,拉着君笑:“笑,这里人太多了,现在也没什么事,我们回京吧!”

“王爷,王爷!“宋七的声音极不识趣地远远传来,步吟恨得牙根发痒:“宋七,你有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

宋七到了近,见王爷脸色不豫,也知自己莽撞了:“王、王爷没什么事”

君笑见他跑来方向,忽然想起一事:“你可是看到一被封了穴道的女子?”

宋七点头:“楚公子怎么知道?”

“步吟,我求你一事。“君笑转头对步吟道,步吟连连点头:“笑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没什么求不求的。”

“虽然引我来此并抓了我的人是晓菡,但她也为了我叛出影门,且险些被杀你能不能不要太为难她?最多废去她武功也就是了。“君笑道。

步吟一震:“原来她是影门中人!那么那在弄桑堂下毒的是她?”

君笑点头:“影门进不了宣州,就只有派女子在妓院探听消息。晓菡就是其中之一。“他心下叹了口气,“她见我和县太爷关系不错,想通过我得知官府内部的消息,于是借故认识了我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你是不是很喜欢她?所以现在觉得很难过?“步吟嘟起嘴,瞪着君笑,“想叹气就叹气,你被利用了好心被算计了我知道你一定很不舒服你原来那么喜欢她甚至要为她赎身现在知道这件事怎么会不在乎你不用装啦我不会在意的”

“如果你话不要说的这么快,也许我能相信你不会在意。“君笑失笑,弹了步吟脑袋一下,“步吟啊,你是个大醋缸。明知道我对晓菡只有兄妹之情,当初要赎她也是因为她触动了我的回忆,让我想起童年时那些女子的悲惨。我对她从无男女之情,否则你以为我会和你在一起么?”

步吟知道若再任性下去君笑定会不快,也就见好就收:“笑你不会喜欢其他人对吧?”

君笑点点头。

“你只爱我是吧?你会一直爱我一直和我在一起是吧?”

“是。“对着说任何情话都毫不羞涩的恋人,君笑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也试着去回应他。

“笑我们回去吧!“步吟拉起君笑,“我现在很想吻你抱你,我们回府吧!”

君笑瞪步吟,然后尴尬地看着还在大厅内的人。大家已经非常习惯了,连头都不抬地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两人于是早一步回了京城,只是步吟长途奔波太过疲累,君笑又被捉了三天,虽然没受虐待,也着实受了些苦头曲宁远知君笑武功极高,因此又是点穴又是捆绑的,君笑血脉经络都受了些损。

因此步吟只是拼命吻了半天,抱着君笑上下其手,却没再进一步做什么。二人相拥而眠,彼此都觉只要这怀抱,再无所求。

弘嘉八年二月,影门终被尽数剿灭,影门门主曲宁远、曲宁远之兄曲宁靖皆被斩。

问斩之前,君笑带着武佩菁去探望。曲宁远终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凝视君笑半晌,最终一句话未说。曲宁靖倒是和武佩菁说了不少,出来之后,君笑见武佩菁眼都是红的。

而晓菡,被废去武功之后,去一间绣房做活。她提出见君笑,被步吟坚决回绝。不过君笑还是去见了她一面,自然是在步吟瞪大眼睛虎视眈眈的陪同之下。

“其实我是喜欢你的,非常非常喜欢,君笑"晓菡轻声道,“当时你失踪,我就想到你可能误闯了沈庄。如果那时我有勇气救你出来,也许结局就会换一个了。”

步吟一听这还了得,抓着君笑:“笑是我的,就算你当时闯庄,我也不会把笑交给你!”

晓菡苦笑一声:“我知道。”

步吟仔细想想,觊觎自家笑的人还真不少,恨得他牙痒。真想把笑藏起来不给外人看啊,可笑那性子,唉

君笑又开始外出捕贼,步吟担心他身体不便,更是加紧练功。那本洗髓录虽被君笑撕了,然而君笑只有单手能用,撕也没撕烂。步吟拼起来继续练,取来补天草,每晚趁君笑睡熟之后在他身上施展洗髓功。为怕惊醒君笑,还特地在他茶中加些安眠药物,以免被他察觉。

只是偷偷摸摸做事总有被发现的一天,纸毕竟包不住火。君笑这些日子有些烦恼,因为步吟不再求欢,他知道步吟定时怕自己难受,但作为爱人,这种事情本就是应当的。想要拉下面子跟步吟说个清楚,偏偏每晚都极困倦,竟是没机会说。

因此这一晚,君笑特地喝了一整壶茶,然后马上晕了过去。步吟回房之后竟见君笑倒在地上,当即吓得傻了,忙给君笑喂解药。片刻,君笑醒来,此刻他哪里还不知步吟做了什么手脚,心年一转就知原因,伸出手来:“书呢?交出来。”

步吟还想装傻,见君笑面沉如水,吓得乖乖交出洗髓录来。心道反正我也练得差不多了,就算没有书又有什么关系。

“你只想着医我手脚,却不想我见你痛苦会不会心疼!“君笑把书重重扔在地上,声音高了几分,“你若真爱我,又怎忍心让我心疼?你”

他坐在床边,身体甚至都颤抖起来。步吟见他如此,一手抱住他肩头,另只手去揽他腰,柔声道:“笑,你师父教我练这功夫的要诀,只要不施内力,我便没什么事情。“他在君笑耳边低道,“笑,若你不能康复,我又怎能有脸面对你?每想到是我害你如此时,我心有多痛你知道么?我不忍心你心疼,难道你就忍心我心疼?”

他执起君笑左手,缓缓吻着他小指:“况且你身体始终排斥我,难道要我永远不碰你?笑你情欲较淡,不知道我每晚都多辛苦,要多辛苦才能阻止我像禽兽一样强要你,笑”

“你有多辛苦?“君笑一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抽回左手解开自己衣襟,露出大半胸膛来,“你会变禽兽么?我怎么没见?”

步吟瞬间傻住,君笑做了这勾引动作,心下已是窘的不得了,干脆一咬牙放开了,单手去解腰带。步吟只觉唰地一下血都冲上头顶,差点没流出鼻血来。

月光下,君笑麦色肌肤像是罩了层象牙光辉一般,有种惊心动魄的魅惑。微垂的脸,在颊边有些许乱发飘下,拂在自己最爱这人脸上。君笑的眉君笑的眼君笑的鼻君笑的口不自觉扑上去吻住他的唇,感觉自己就要化在他的气息中。

是笑啊,这样的温度,这样的气息,是笑啊。唇有着好看的形状,用舌轻轻勾勒,这里笑起来会变薄,这里会勾起,然后眼会微微变狭,流动着最眩目的光华。

他的笑,有着最完美的面貌。

唇向下,膜拜着最眷恋的身体。笑身上很多伤痕,其中大部分是自己留下的,心疼地一寸寸吻去。有过的伤他无法消除,他只能用自己的吻给予温柔,用自己的吻去抚慰。

君笑的背亦是不光滑的,鞭痕和尖石划出来的伤交织着,在那个"吟"字周遭曾经有更多细碎伤痕,现下却不是很能看得出了。步吟吻在吟字周围,轻轻发出声音:“笑,我听过一个传说,只要在别人身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上天入地就都能找得到他我能找得到你,你呢?”

君笑侧过头,眼光落在步吟胸前那个"君"字上,道:“我觉得这传说很蠢。”

步吟一愕,微微苦笑下,心道笑还是这么不识风情。张口在他后背咬了口,感觉君笑身体一震,得意笑了。

垂幔放下,隔住了月色的窥探,步吟不允许笑的身体让其他人看到,月亮也不行。衣衫褪尽,步吟俯下身,沿着君笑左腿一点点吻上去:“笑,有没有感觉?”

他吻到大腿时,君笑只觉略略发痒,心跳得厉害,身体热得像在燃烧一般。他闭上眼,任步吟挑逗着,感觉自己在欲望中浮沉。不去压抑喉间的吟声,单臂去抱住步吟,身体随着对方探究而反应。爱人在取悦自己,自己又为何不去取悦他?

欲望迸发,他放心把身体交给恋人摆布,轻微的痛依旧,而一些浮光掠影也不期然出现在脑中。唇被恋人吻住,模糊的视线中见到他担忧的眼,感觉到他的僵硬甚至停手的打算,君笑笑了。头微扬起,去回应恋人的吻,身体配合地放松,而脑中那些影子,再也看不见。

步吟得到了鼓励,身体热得更厉害,却仍是忍着,缓缓开拓那狭小。中途甚至有一刻再难忍受,覆在君笑身上直接射了出来。然而欲望很快便复苏,没有真正融为一体,还是完全不满足。缓慢而温柔地动作,即使遍布汗水也不要伤了身下这爱人,眼瞬也不瞬地看着爱人,生怕他有丝毫不适。却见恋人十足引人的笑,脑中轰地一声终于什么也不存在,欲望轻松,瞬间攻池掠地。

君笑低哼了一声,步吟从迷醉中惊醒,连声问道:“笑,你觉得怎样?疼不疼?难受么?”

胀胀的,微有些疼痛,然而也有种奇异的感觉直冲而上。君笑摇摇头,抬手拭去步吟脸上汗水:“傻子,我很好。”

步吟吻着君笑,下身前探,缓缓进入君笑体内。是许久未曾感受到的紧窒,自己的爱人和自己融在一起,他占有了他,他奉献了他。涌上的满足是身体也是心灵,终于一切都过去,而他和他在一起。

“笑,笑,我爱你。“不停说着爱语,终于无法忍耐的男子加快了动作,不停在爱人身体里进进出出。分身被柔软紧紧包裹着,爱人的体内摩擦着最敏感的部位,步吟此刻已忘了温柔失了神智,只知自己占有的是自己最爱的那人,终于抱着的不止是身体也是心,于是只知入再入,进入爱人身体最。

君笑却也失了神,些微的疼痛伴着大量的快感,第一切感觉到原来这样也是有快感的。体内敏感的部位被不停冲击,人似乎都酥麻了一样,任凭身上人摆布,除了单手紧紧抱住他外,什么力气也没有。呻吟的声音自己听了都脸红,然而理智都不知跑到那里去了,竟然配合着爱人将腿张得更开。

腐心蚀骨,脑中晃过这个词语的时候,下身不觉向上,射出灼热的粘稠来。左手同时收紧,在步吟后背印下红色的五道痕迹。视线再一迷蒙,身体软绵绵的不听使唤,步吟的手和唇却在上面肆虐着,咬住君笑胸前的粉红突起。

君笑一颤,后庭不自主地缩紧,ソ舨揭饔望。步吟本就是神智迷醉,哪堪这般销魂,顿时觉脑中一空,欲望泻出,进入君笑体内。

只瞬间便是极乐,步吟微微喘息,躺在君笑身边,紧紧抱住他,手犹在不规矩地流连在他身上,而唇还不放弃在君笑身上烙印的任务。过了片刻两人都回过神来,君笑只觉身后粘稠,他又不是第一,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脸上一红,道:“放开我,我去洗一下。”

步吟模模糊糊道:“洗什么?难道笑你以为我一就可以?”

君笑想起以前,确是没有一就了事的,忍不住有些慌乱:“我我有些累了”

“没关系,你用不用动,静静躺着就好。“步吟坏笑,“出力的我一人就够。”

君笑没他那脸皮,转过去不管他。步吟凑到他耳边:“这一舒不舒服?”

一句话让君笑闹了个大红脸,想到自己刚才表现,更让他有种找个洞钻进去的冲动。步吟却是得意洋洋:“应该是很舒服的吧?笑你在我后背上留下痕迹了呢,是不是舒服得控制不住了?”

君笑更窘,不过也想起了步吟后背上的印记,道:“对哦,你后背的伤应该上药。”

步吟摇头:“一点小伤,哪里需要伤药,而且"他在君笑耳边轻轻道,“这是我让笑享受到的证明,是对我能力最好的肯定,我要留着它到天长地久呢。”

君笑好笑,翻过他来,伸手比划:“那我再划得一点,让它‘天长地久’!”

“嘿嘿,只要你每晚划上一,保证可以天长地久。“步吟笑道。

君笑只是说说,看着自己的杰作,心下还是有些不舍:“也不知我怎么这么用力,五道都很啊”

“五道?“步吟忽地一凛,翻过身抓住君笑左腕:“君笑你小指?”

君笑一愕,马上反应过来,轻轻动了动小指,竟然微微动了下。

“君笑你动下右手还有左脚!“步吟大喜,执着君笑右手催促他。君笑试着动了动,却没有反应,他皱起眉:“好像不行”

“没事,让我们再做一,我一定让你兴奋到手脚都可以动的程度!“步吟开心道,抬起君笑的腿。

“你这色鬼!“君笑啐道,踢了他一脚,右手一扬,在他脸颊上轻轻打了一下。

“右手!左脚!“步吟大声喊道,兴奋地拼命吻君笑,然后抓起他右手不停吻着,最后抬起他左腿,轻吻他左脚脚心。

“很痒!你放开!“君笑挣扎着,果然手脚略微地动了。步吟大笑道:“可见做这个有助于康复,笑为了庆祝我们再来一吧!”

说着吻住君笑,紧紧压着他,两人便又纠缠一气。

是分不开了,也不愿分开。

尾声

由于步吟运息时经脉剧痛,君笑从此后再不让他施展那洗髓功。君笑手脚已渐渐能动,之后只要勤于锻炼,虽然未必能恢复到未受伤的状态,但一般动作应都没有问题。

君笑果然闻名天下,人人皆知六扇门楚捕头之名。而靖王自此勤于朝政,目标是消灭天下所有犯罪,以保证自家恋人不会在逮捕敌人的时候发生危险。

此后十数年,永彦帝病重,立三皇子为太子,赐靖王江南东部四省为封地。三皇子素来与靖王交好,江南之地富饶,况且朝中大权握在靖王手中,反是由靖王交权给太子。因此永彦帝晏驾之后,靖王与楚捕头到江南,相伴到老。

靖王将江南四省治理得几乎可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君笑镇日在靖王府上闲得发慌,甚至想去其它省抓一下盗贼。以至于到了后来,江南竟出了一种职业就是假扮盗匪。据说雇佣这些人的,基本上都是靖王府上的人。

却说在京城时,一君笑抓到一名采贼,审问之下问得那人竟是蝶恋。君笑想起往事,忍不住问那蝶恋在弘嘉七年春天去没去过柳县。蝶恋云,自己当时是做了个样子,去的是柳县以东的南县。

君笑再想往事,回头问靖王府那帮侍卫,他们都云那晚自己并没有出去。最后步吟道:“我猜多半是杜凤荷吧,她一直隐瞒自身武功,就是为了给影门通风报信。若我早知是她让你我相遇,当时那一刀就应该手下留情才是。”

君笑瞪了他一眼。

在置蝶恋的时候,步吟手下十分留情,就是把他阉了然后监禁五年。据步吟说,他也是媒人,自己虽然不能公开谢媒,手下松一松也是可以的。

君笑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那柳县周县官呢?你要不要去谢媒?”

步吟摇手:“哪里还有周县官,他早升知州了。”

君笑瞠目结舌。步吟见他这般可爱,忍不住扑上去又亲又咬的。

情浓时,在他耳边轻轻道:“笑,我做一切,只是为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全文完

篇外有关反攻倒算的问题

“笑,我是不是很难看?”

靖王爷某日对楚捕头这么问道,楚捕头一愣,转头看向王爷。

“无论男女,我一生中都不曾见过比你更美的人了。“这句话倒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绝对的实话。

“那你为什么不上我?“步吟嘟起嘴,问道。

虽然早习惯了恋人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这句话还是让君笑差点呛到,满脸通红问道:“你说什么?”

笑害羞的样子好可爱哦!步吟心想,凑上去吻上君笑唇角,手脚也开始不规矩起来:“我说,为什么你都不上我啊”

“我、我"君笑一时尴尬,“你为什么要我、要我”

步吟侧过脸去,却不说话,心道我自然要你上我。难道笑你忘了你说过,你只会和真心爱的人发生关系么?虽说我们现在已经这样了,但你从没主动要上过我,我很担心啊。

然而这话不能说,说了的话,君笑即使主动也可能是为了安抚自己,这样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唉,好郁闷。虽然知道笑只有自己一个,也知道笑确实是很喜欢自己的,但究竟喜欢到什么程度自己还是没底。自己相貌也不差嘛,身体应该也还是满不错的,为什么笑从不像自己一样,看到对方就兽性大发,非要个彻底不可呢?

嘟得高高的唇上传来柔软和温暖,是君笑的吻。步吟顿时当真兽性大发,狠狠吻下去,然后把君笑压倒在床上周围只要有床,步吟和君笑谈话的结果通常是直接在床上解决的。当然即使没有床,只要两人单独在一起,也总还有桌子什么的可以利用。

贡献完之后,为君笑清理了身体,步吟沉沉睡去。君笑却没了睡意,半起身看着恋人那张美丽却带着些许孩子气的脸,轻声道:“步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你难道不知我爱你么?”

他的手抚着恋人的发,道:“练了那洗髓功之后,你每运内力都会疼痛难忍你的身体坏了很多。那样那么痛,我怎能为了自己欲望让你疼痛?“他轻轻笑了,“反正谁占有谁,都是彼此从属,我既然已经习惯,做什么还要你痛那么久?”

君笑一直以为做这种事情开始一定会很痛,而且会痛很久,直到习惯了才会好些。这种观念当然是从他的亲身经验中得来,而也从来没有人纠正过他这种观念的谬误之。

而步吟又没听到这段话,因此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两人都不适合再做了的时候,在一步吟很哀怨地埋怨时,君笑才告诉恋人自己的想法。步吟当然是目瞪口呆外加追悔莫及,后悔自己对君笑的教育实在是太不到位了,然而一切也晚了。步吟懊恼得甚至作出了绝对不适合自己年纪的撒娇耍赖,以此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直到君笑在他耳边说了句"我爱你"他方才眉开眼笑,抱着君笑亲了又亲。

“等下辈子,我一定要杜绝一切的错误!”

不过以君笑的龟毛性子,让他主动上步吟,似乎过几辈子都不大可能呢

-完-

后记:第一的二十一万

这一一定要说一句:终于终于终于写完了。

难以想象但为写了多长时间,从6月份开始,678三个月,前两个月基本上能保证干掉一卷,但到了八月,由于出国事情纷杂,便一直拖着没写完。而出了国之后,忙着方方面面,直到现在还在四踅摸怎么申请网络,速度也不算很快。也只有到了这几天,写到结局的兴奋病又发作,在几天内干掉了好几章,终于能打上一个"完"字。

而今天,法国时间是11月3日22点半,而中国时间自然已经是号了。当然这时间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再早我也得明天下午,也就是号晚上去发。。前提是。。那家网吧网络和usb口没问题的话

但无论如何,我终于写完了,历时五个月,应该是绝绝对对耗时最长的一本书了。尤其写这本书的同时其实并没有写其它长篇,就更显得这篇但为的龟速。

当然,它也是我最长的一本书。之前最长的一本不过17w5,还是一篇同人(BG)。当字数统计超出2w的时候,我自己坐在电脑前面自己激动。

而且这一篇其实算我第一篇耽美,千年虽然也是耽美,不过于我而言并不那么正式,早先是把它归在穿着bg马甲的bl行列里的,笑^_^

大概是今年冬天开始看耽美的,呃。。不过其实是三四月份了吧然后终于掉进去,然后打算自己动笔写,然后有了但为。

但为的开始非常简单,一方面是看多了耽美中的地雷,郁闷于小受的太过轻易原谅。另一方面是因为一篇文,是我很喜欢的易人北的马夫。

我想我并不是期望在耽美中看到世界名著,因此我的爱好很普通,也许也很地雷,笑,不过我也是埋地雷的吧^_^。马夫篇外中,有那么一个情节,就是小攻给想以身相许的女子甲严重打击。然后后面夫夫吵架,小受云,往日我送上门时,你是不是如对待那女子这般对我。

于是忽然想到,当小攻对其他人残忍的时候,小受其实也看在眼里。虽说小攻眼内总是只有小受一人的,小受之外的人都可以不当人,但如果换我站小受那位置,我决不会感觉荣幸,而是恐惧。

如果有一天,小受不是小攻眼里的唯一,那么小攻对待他人的手段,此刻是不是也可以用在小受身上了?

于是我当时想,要写就写一个为小受而爱世人的小攻。但为君故这名字,就是这意思。

虽然我明显失败了,因为这么具有教育意义的情节显然不是我能掌控的,于是步吟派寒露军送死的情节写成了类似于银英里威斯塔朗特的选择,而那个"伤害别人就有可能伤害到君笑"的中心思想(汗语文教育的成功之),只在倒数第二章时草草提了一下。其余时间,都在磨叽君笑的心理斗争

不过也算了,俺又不是在写教育小说汗实际上这篇文是虐文来着

但为的失败,最明显有两(俺认为)。一就是太磨叽于两人感情,把其它东西都略掉了。甚至连开始准备着墨的配角,也在我快乐地拼命写男男猪时被扔掉。我的缺点一向是写小说像散文或者心理分析,这篇也好不到哪里去。第二就是开始的虐文和后面风格实在不着调,说实话一方面因为我写虐文是有尝试的心理,另一方面是开始我马甲还穿得挺牢的汗

当然,文写完了,除非因为出版而修稿,否则对我来说,这文几乎就是这样了。我一向认为修稿不如去重开坑,而我现在旧坑新坑又是一堆了,郁闷

出于系列爱好,这篇文终于有系列了,系列名为奉天记事。因为我一向认为耽美系列不免给人一种"怎么所有gay都凑一起去了"的感觉,所以即使写系列,我也尽量让人物分散开,以免出现"满门英烈"的情况当然,步吟和他老叔那是巧合

因此本文中可能有点细节是要在其它文里交代的呃因为我很少看自己文的,所以有时可能有些地方是真的忘了当然,其他文和本文关系不会很大,我也就不打广告了^_^至于但为,也许会写一些篇外,不过那应该是有关出版了。在过稿之前(当然也可能最后也没人要)我是不打算写袅,因为但为第一卷字差得有点远,得留点东西给它充字数。

Howeverenfinj’aifini

无论如何我写完了,我想也许是因为写的时间过长的关系,我真的喜欢这两个人,可以说胜过我目前笔下所有人物。他们陪我度过了五个月时间,陪我从中国到法国,陪我度过到异国最初最不适应的阶段虽然对我而言也都还好

要说bye了,还真的不舍。不过我想他们幸福,就好。

唉我真的是亲妈啊,记得某天遇上某作者,得知她也看但为,她曰,要是她就坚决不原谅。。而我多么善良其实本应该再多虐点步吟的,我开始本来打算等所有留言的都为他求情才放手不虐他,但那段时间实在很久没更新,看见大家等待得很痛苦,又大多可怜步吟筒子,于是手一松就放了他了,后来很是懊恼原谅他了我还写什么啊

不过当然,我的原则是长篇不写悲剧。用我的话就是,挣扎了那么久,如果还不能幸福,大概是因为努力还不够的关系。

所以虽然君笑还是微跛,步吟还是没能实现被上的愿望,然而他们总是相伴,我想这就够了。

而我也要说aurevoir了^_^下见^_^

25-11-3,巴黎时间23:22

篇外--碧落黄泉

一、

沈羿溟永远记得那一天,沈怀素出生的那天。

那一年是麟玖七年,沈羿溟四岁。母後眼底露出无尽狠毒地看著杨妃挺起的肚子,小小的羿溟总觉得若是可以的话,母後一定会上前去狠狠抓杨妃,用她的金簪尖划破杨妃的肚子,就像母後用金簪划破听盏姐姐的脸一般。

羿溟知道,听盏姐姐被父皇"临幸"过,所以母後再容不得这个宫女。杨妃也被父皇临幸过,母後也不会容得她的。

可是母後只是用那样憎恨的眼光看著杨妃,那样地一瞬不瞬地盯著杨妃,数年之後,羿溟也是用同样的眼光,盯著杨妃的两位儿子的──憎恨给了长子,切给了子。

沈怀素是杨妃的子,小羿溟四岁多。皇家的孩子尽数粉雕玉琢,加在一起都不如一个沈怀素。小小的羿溟远远一眼看去,便再也转不开眼。

聿憬帝叹道,此子相貌过美,恐怕福薄。

聿憬帝有七名皇子六名公主,皇家子女,学文习武都在一起。杨妃的长子沈瀚江小羿溟两岁,沈瀚江开蒙的时候,羿溟已能背上些诗词歌赋,并且嘲笑沈瀚江软软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了。

小小的沈瀚江平素受惯母妃宠爱,父皇对他也一直很好,哪经得起这样的嘲笑,忍了几便厮打起来。不到四岁的小孩疯起来也是不得了,扑到羿溟身上又打又踢,旁人分都分不开。直到後来甚至惊动到聿憬帝那里,侍卫来了,才把这两个小孩分开。

皇後和杨妃迅速赶到,皇後见儿子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当即大怒。杨妃身份上毕竟低了太多,虽然也心疼儿子,却只能责骂沈瀚江,揪著他向羿溟赔罪。

沈瀚江咬紧唇,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泪转来转去,却不肯流下。杨妃本就又急又气,见皇後狠毒眼光,又见聿憬帝也偏向皇後母子,心底极怒,却只能发泄在自己儿子身上,抓沈瀚江的手用了力:“瀚江,你到底认不认错?”

羿溟见瀚江狼狈样子,不由大是高兴,对沈瀚江做著鬼脸。沈瀚江气得不住颤抖,小小身体几乎缩成一团,紧紧咬著唇,咬出血来。

聿憬帝见他小小年纪便这麽倔强,隐隐便生出些担忧来。正想是该此事到此结了还是挫挫他傲气,便听到蹬蹬脚步声,一个圆圆的小东西撞了过来。

“哥、哥"糯糯的声音带著哭腔,圆滚滚的小孩扑到瀚江身上,精致的小脸哭得稀里哗啦,“哥哥流血,哥哥痛痛”

羿溟定睛看去,却是名看起来只两岁左右的小孩子,大大眼睛白白皮肤,漂亮的不得了。嘟起红红的小嘴,努力把话说清楚:“哥哥不痛,呼呼。”

忽然觉得好羡慕,好可爱的孩子,水汪汪的眼内是那样认真的神情,站还站不稳呢,就知道为哥哥吹伤口了。小小的手轻轻揉著瀚江身上青紫,似乎他多揉一些,那伤就可以淡下去一样。

杨妃本就烦躁,见奶娘竟把小儿子也带来这地方,更是生气,一巴掌打向瀚江:“要你跟大皇子赔罪,你听到没有?”

小小的身体贴在哥哥身上,为他挡住这掌,小东西扁了扁嘴,却不哭。然後摇摇晃晃从哥哥身上爬下来,看著四周的人,最终确定羿溟是那个"大皇子”,摆摆地走过去,用软软的声音:“赔罪素素赔罪娘不打哥哥”

好小的手,嫩嫩的,带著粉红色泽。羿溟忍不住伸出手去,去握小怀素的手。

这样的暖这样柔软这样小,真的可以握住麽,不会坏掉麽?羿溟觉得眼前的小孩子像是白瓷烧成的娃娃,稍用点力就会碎掉吧,本来握得紧的手放松了些,怕他痛。

怀素抬头,小脸上带著些恐惧和恨意。羿溟一怔,瀚江已经冲上来把怀素抢回去,将怀素掩在身後,冲著羿溟跪下:“是我错了,请大皇子降罪。”

羿溟愣住了。

他并不想要瀚江赔罪,他只想要抱著他身後那小小的孩子,听他糯糯声音叫著哥哥。

只是如此而已。

二、

孩子总是长得很快,大皇子羿溟十岁那年,四皇子瀚江和六皇子怀素的母亲杨妃死了。

羿溟清清楚楚地看到母後脸上那一抹笑,母後拂著他的头,说溟儿啊,这下子那俩小子没办法跟你争了。

可是羿溟高兴不起来,在十岁孩子的心中,太子宝座并没有那个六岁的孩子重要。他知道那总是一脸冷淡的孩子一定会哭泣,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

因为那孩子讨厌他,在书房,他能离他多远便离多远,从不和他多说半句话。即使羿溟总是试图讨好他,他也向来不理不睬。

可是羿溟非常喜欢那孩子,他总是记得六岁那年,怀素那属於孩童的软软声音。

四年後的怀素,已不再是当年的可爱,却比当年更为美W。不过六岁的孩子,已能让人看呆。

只是怀素也更加冷漠,对谁人都是一般冷漠,除了他母妃和他四哥。羿溟找了多少稀罕玩意,怀素连看他都不曾,只是玩著瀚江做给他的九连环。

羿溟实在生气,将连环夺了来。怀素冷冷看著他,表情绝非一个六岁孩子该有的。并不讨要,也不哭闹,只是转身走开。羿溟见他背影,心下不安,上前去叫他,怀素一个不小心,竟是跌倒了。

羿溟大惊,连忙上前。他已习了几年武功,几下便追上人。怀素已缓缓站起,看都不看追上来的他一眼,微昂著头,向前走去。

“我只是跟你开玩笑,别生气,你把这九连环拿回去吧──“羿溟纵身跃到他身前,将九连环讨好地举起到怀素面前,却惊呆了。

怀素表情极淡极淡,晶莹的泪水却沿著他脸颊滴下。他伸手推开羿溟的手,长长的睫毛微闪了下,细碎泪珠跳动著。

“我不要了。“童音淡淡道。

皇家子弟,哪里有什麽天真童年可言。羿溟是皇长子,母亲又是皇後,自然是最有可能当上太子之人。皇後耳提面命,他须得步步小心,半点不能行错。

羿溟已是十六,似乎开朗的外表之下,竟是微有些阴沈的性子。谁也不知道他想些什麽,他没有特别好的朋友,自然也没有什麽敌人──如果瀚江和怀素不算的话。

聿憬帝六子之中,羿溟和瀚江身份比较相近,表现也都很不错,虽然才十五左右,却已是朝中大臣後宫妃子宦官押宝的重点了。自然,主要还是押羿溟的,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挤到大皇子身前去,何况羿溟虽然没有得罪什麽人,他手下以及身边的人还是有些仇敌的。

那些人,自然就投靠了瀚江。

瀚江为人世甚是低调,却也绝对沈稳,因此受得好评也是不少。尤其他同母弟弟相貌实在出众,有一部分人甚至是被怀素风采所迷投到瀚江那边的。小小的孩子,一张冷冷淡淡的脸竟有著颠倒众生的力量。

羿溟几乎挫碎口中牙,那些人投奔瀚江他倒不在乎,但那些人竟对小小的怀素图谋不轨,就是该死!再怎麽说怀素也是六皇子,是他亲生弟弟啊!

也是他午夜梦回惟一的身影。

羿溟知道自己不正常,身边这样多的女子,没有人会想著自己年幼的亲生弟弟动情,然而他便是这样。他在宫里长大,身边就是光怪陆离的世界,什麽事情他没见过,又什麽不知道,但当第一有了欲望时,脑中身影就是他。

那个现在会淡淡看他一眼,施一礼,却绝不会把他放在心上的他。

若他长大,又会是怎样惊世的颜呢?真希望可以快些当上太子,可以得到掌控天下的权力,好把他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看到。

让他眼中清冷,只看著自己。

三、

十八已是成人,羿溟身为皇长子,已该大婚了。

皇後在众家千金里挑来挑去,这个身份不够高,那个相貌不够好,都可以了,却嫌人家八字合不好,不是旺男之相

羿溟这个婚姻,本就不属於他自己。然而他看著母後镇日盘算,忍不住心下烦躁。

选来选去,最後选了龙马将军和子琳郡主的女儿,让羿溟去提亲。其实已经是定下来的事,去与不去并不重要。只是笼络是一定要的,羿溟比谁都希望能够高高在上,能够得到想要。

然而他在将军府外看到了怀素,淡然的表情却多了几分忧愁,在府门外几十米转来转去。羿溟看著怀素身影,忽然间想立刻带他走,什麽提亲什麽皇位,他都不要。

怀素一个转身,看到羿溟,眼底露出些经验,随即便成了黯然。羿溟见他这般,心中不由一痛,连忙下马走到他面前:“六弟,你在这里做什麽?”

怀素静默了片刻,并不答话。羿溟四下看了看,见不远有间酒楼,便拉著怀素过去,要了个雅间。他这出来只是拜访,并没有拿出皇长子的派头来,穿著也非皇子的华贵。但气质这种东西向来是有内而外,掌柜一看就知道这人不可轻慢,忙把他二人迎到单间雅座去,随行的人则在外面等候。

“你是来向水家提亲的?” 要了壶酒,二人坐下,怀素忽地开口问道。

他微侧著脸,垂下的睫毛之下掩著紧张和难过,羿溟心头一热,竟有了古怪的念头。

──他是在难过麽?因为自己要大婚?

心猛地跳起来,有种战栗的幸福涌上喉间,几乎便想冲口而出告诉他,只要你说不要我成亲,我就放弃。

沙哑著声音开口:“是,但”

“水姑娘已经有心上人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娶她?“怀素轻声道,“只要不是你,水家肯定会同意再等几年”

他抬眼,清澈的目光落在羿溟身上,羿溟却觉自己身入冰窟一般。他看到怀素眼内的哀求,那麽骄傲的人,竟然为了这件事求自己

求自己不要娶他的心上人麽?他,他心中念念的他,竟然会喜欢上一名无关女子麽?他才多大?十四而已,十四而已!水家 那女子都十五多了,他竟然

羿溟站起身来,手中拿著酒杯:“你想让我不去提亲?”

怀素只是看著他,细细的脖颈有著美丽的弧度,喉结上下动著,是紧张吧。

羿溟笑了,带著恶意的:“这可不行,我怎能让自己的王妃变成弟媳呢?”

怀素一震,想起身,却被羿溟按住。羿溟见他不反驳,已知自己是猜对了,当即只觉心冷如冰,将手中酒杯掷地,一语不发冲了出去。

直到大婚之後数个月,他方才知道,自己这位王妃,在未出嫁前曾和自己的四弟有过一段感情纠葛。子琳郡主经常带女儿入宫,两人年纪相仿,早是两小无猜。

但他知道得太晚了。

三年过去,十七岁的怀素愈发出众,也愈发不愿理会他人。聿憬帝其实一直不太喜欢这儿子,觉得他美得过分,并非祥兆,因此怀素离太子之位万里之遥,也便不受重视。

可是有人开始提怀素的婚事了。是左相,他的三子迷怀素迷得神魂颠倒,左相劝儿子无效,只能把主意打到怀素身上。

羿溟坚决反对,理由是瀚江还为婚娶,怀素怎可?

他说到瀚江的时候,怀素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眼,却带著恨意。

羿溟知他在恨自己,怀素谁也不在乎,除了他那个亲生哥哥瀚江。羿溟抢了瀚江心上人,怀素怕是要恨他一生了。

同是兄长,为何自己就得不到他一点好感?

聿憬帝想到四子一直坚持不娶,也是叹息──瀚江和羿溟王妃之事,後来还是传了出去,聿憬帝自然也有耳闻──便不再提怀素娶亲之事。而去逼瀚江。

羿溟身为长子,也去了四王府,要劝瀚江几句。瀚江静静听他说,并不回话,怀素却站了出来。

“你不要逼四哥,若非要娶妻的话,我替他娶也就是了。“怀素道。

看他平日一副聪明状,怎麽说出这麽可笑的话来。羿溟便是气:“这种事哪里有替的?”

“四哥的就是我的。“怀素静静道。

瀚江拍拍怀素:“小素,别说胡话,我娶妻也就是了。”

羿溟看著他们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心下嫉妒无比。

瀚江後来娶了右相二女儿,据说夫妻相敬如宾,成婚年余互不言语。而羿溟已经有了两儿一女。

下面人都感慨,四皇子太重情,不是当太子的好材料。

四、

怀素十九岁的时候,羿溟亲眼看到他和一名女子在一起,两人皆是衣冠不整。

羿溟几乎气疯,也不顾自己是在四王府上,硬是把那女子赶了出去。怀素奇怪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这位"皇兄"做什麽气成这样。

“你让她碰你"羿溟紧紧咬住唇,手握得紧,怕自己一个失控,真的伤了眼前这人,可又实在抑不住怒火,“怀素,你竟然找女人──”

怀素皱眉看著他:“皇兄,我又不是宫里太监,为什麽不能找女人?”

羿溟被他这话一下子噎住,竟是答不出来,半晌方勉强道:“你还小”

“我小?“怀素微挑眉,“皇兄十八就娶了王妃吧?我四哥也是十九成亲”

他这一口一个皇兄一口一个四哥,已经是分了生疏。羿溟本就难受,听他这麽一说更是郁结,忍不住抬起手来。怀素以为他要动手,脖子一梗,倒是眼睁睁看著他。

肩头被抓住,却是被拉到羿溟身前,温热的唇覆了上来,落在他双唇上。

怀素傻了。直到对方舌尖触到他牙齿,方才醒过神来。

“你做什麽?“怀素推开羿溟,嫌恶地擦了下唇,黑亮的眼中尽是不悦。羿溟心在下沈,听到怀素略带了些情绪的声音响起:“皇兄,无论你怎麽讨厌我,这麽做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

“我什麽时候讨厌过你?“羿溟以为自己在质问,声音却低微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他咳了一声,只觉嗓间干哑:“怀素,我从来没讨厌过你,我喜欢你。”

怀素傻呆呆站著,这一是真的傻了。

日,怀素到吏部尚书府上提亲,三日之後,聿憬帝下旨赐婚。怀素希望能尽早完婚,但他毕竟是皇子,对方也是千金小姐,不能太草草了事。於是婚期订在半年之後。

聿憬帝身体越来越是不好,皇子们本来的暗斗渐渐浮到明面上,怀素自然是站在瀚江一边,和羿溟针锋相对。

怀素本就聪明,对付羿溟的很多手段都是他的主意,然而他始终没有说出羿溟对他的妄想。

羿溟想,若是怀素真说出来,就干脆破坛子破摔,抓他离开这里好了。这个皇位,本来就没有怀素来得重要。

可是终究什麽都没有。羿溟只能眼睁睁看著怀素成亲,见他站在凤冠霞帔的新娘身边,一身红衣衬出肌肤胜雪,生生将新娘的窈窕比了下去。

心死成灰。然而最後一点火星不熄,想著只要登上那龙椅,就还有希望。

第二年,怀素得子,取名沈步吟。才是婴儿的沈步吟便显出十分的可爱,可想长大後肯定和他爹一般,倾国倾城。

羿溟很喜欢这位侄子,常常去看他。每去的时候怀素都是一脸戒备,绝不让他太过靠近小步吟。

其实便是再像又能怎样?那个瞪著圆圆眼睛说著素素赔罪的人,只有一个。他用尽心去爱的,也只那麽一个。

三年之後,怀素二十三,聿憬帝崩。死前下旨,皇长子羿溟即位。

大局落定。

五、

新帝登基,自是一派新气象,原本新帝一派的人自然要提拔,旧人也要去除。而原来和羿溟争皇位的,自然是得不到好下场。

即位十天後,羿溟微服去四王府,带了二十名大内侍卫。瀚江开门,倒是平静:“参见皇上。”

羿溟倒也客气,到得王府里,和瀚江有的没的说了半天。终於看到怀素出来,於是道:“四弟,朕此来,是有事相商。”

瀚江低头:“皇上旦有吩咐,莫敢不从。”

“哪有那麽严重,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去,毕竟云滇太偏"羿溟道。

“云滇?“怀素一惊,上得前去,“这怎麽可以,听说那里毒虫丛生,太危险了”

“关键是没有其他可信任之人替朕去。“羿溟看著他,道,“若是能有别人”

“我!“怀素斩钉截铁道,“我可以去。”

羿溟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六弟,你以为朕会同意你去?”

怀素一凛,瀚江不明白他二人在说些什麽,却也怕这个弟弟真的替自己去了,於是道:“小素,你乱说些什麽,那种地方哪里是你该去的!”

“你能去,为何我不能去?“怀素问道,“你有妻子,有这一府上下”

“说到妻子,朕正想说呢。“羿溟道,“右相说他女儿嫁过去之後似乎一直没圆房,让朕问问四弟是不是不想要王妃,不如朕做主仳离算了。”

怀素怔了一刻,眉挑起:“你到底想要什麽?”

“郑翰林是滇人,他去刚好。但他负责教皇子诗书,著实走不开"羿溟道。

““怀素稍微迟疑,随即道,“我替他。”

他只觉难堪,转过身去。因此没有看到羿溟露出的笑,和笑中苦涩。

自此而後,怀素一日之间,倒有大半日都要在宫内度过。说是教皇子,实际上大多数时间只是坐在皇帝对面,任他放肆看著而已。

家里却也不安生,瀚江倒还好,仳离一事被水王妃坚决拒绝,反而拉近这一对成亲数年的夫妻之间距离。但怀素并没有那样的运气。

六王妃的父亲,也就是吏部尚书,因为收受贿赂纵仆行凶等罪名,被撤去官职。然而当真明白其中原委的,都知这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的问题,出在他女儿和六王爷身上。

皇上封四王爷为诚王,封六王爷为靖王,怀素的实权,远远大於瀚江和其他王爷,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连那一人,都不会违背怀素的意思。

可怀素什麽也不要求。若说他有什麽希望的话,只是四哥过得好,小步吟健康长大。家里被妻子闹了个底朝天,怀素却无可奈何。

他从未爱过她,或者说他从未爱过任何人,因此无法为了她去救她父亲,因为她爹毕竟是真的错了。能让他无条件原谅的,只有四哥和步吟,而已。

他本就情薄,多不出分给他人的。

羿溟对怀素百般宠爱千般体贴,却也换不来怀素的更多注意。明明是主宰众生的皇帝,却奈何不了这少年。

终在一日怀素跑去看瀚江之後发作,怒气吞没了羿溟,让他做了他一直想做而未做的事情。

──他是这样的拥有了他,还是这样的失去了他?

六、

几乎是囚禁一样,将心爱的人困在宫里,以为这样就不会失去。

但是囚不住心。怀素本就比外表坚强得多,没有太多欲望的人本就容易刚强,何况他和羿溟之间,是羿溟完全居於下风。毕竟强迫不来心。

怀素抓紧每一个机会出宫去见瀚江和步吟,羿溟只要一找不到他,便会起驾诚王府。怀素并未另起府邸,因此他一家本就和诚王一家住一起。

如此出宫数多了,羿溟自然乱想。谁知怀素到底是去看儿子还是看瀚江的?他本就一直嫉妒瀚江独得怀素感情,这样下去时间久了,难免对瀚江更是没个好脸色。

朝中大臣很快便知道诚王是皇上眼中钉,因此当诚王妃怀孕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等著看到底是男是女,纷纷猜测皇上能容这敌人容多久。

小步吟四岁的时候,诚王得女,名为其楚。

怀素很喜欢这个小侄女,常常和孩子腻在一起,更是忽略羿溟。他本来就极恨羿溟,自也不会去在意羿溟到底有多痛苦,只觉他都是自找。

是,他都是自找,世人为情所苦,本就都是自找。然而就算知道是自找知道是无益,难道就能不去苦了麽?

没得选择吧。

怀素和羿溟之事多少人都看在眼底,靖王妃自然不会不知道。夫君眼光不在她身上这点本已让她难以忍受,丈夫竟然和男子有染更让她极度愤怒。一日,她带著八岁的步吟,离开了诚王府。

众人都找疯了,不是为了靖王妃,而是为了步吟。怀素就这麽一个宝贝儿子,要是出了什麽意外

“步吟要是有事,四哥,我也不想活了。“怀素对瀚江道,笑得却美丽,“也许会给你带来麻烦吧,我只能希望没事这样的生活,我烦了。为什麽我就要忍受他勉强我做的一切呢?难道就因为他是皇帝?”

“是!就因为朕是皇帝!“羿溟声音冷冷响起,人走了出来,一把抓过怀素,转身就往外走。

瀚江冲上前来:“你做什麽”

羿溟一把推开他,他武功本就比瀚江高,何况瀚江哪里敢动武,被打到一边。怀素担心他,不停地挣扎,只让羿溟更气。

抱著怀素坐轿回宫,怀素这些日子找步吟已是辛苦无比,这时候哪里还有力气反抗他,被扼住手脚,摊在羿溟身上,任他上下其手。

轿子到宫门之後该换轿,但羿溟见怀素发丝散乱脸生红晕的样子,心里当真爱煞,再也不舍他给别人看了去,於是吩咐直接将轿子抬到寝宫。遣退太监宫女,他抱著怀素走进去。

很轻,却是他生命的重量。横抱著,唇在他耳边不断摩擦著,低声在他耳畔:“怀素,只要你给我一分,我就给你天下。”

怀素将脸侧到一边:“我不想要什麽天下。”

双手微微发抖,就是这样,他给的他完全不要,他只要他的四哥他的儿子。羿溟心口发凉,有什麽涌上来,强行压下去。

把怀素放到床上,身体随之覆了上去,撕开男子的衣襟,抚上他身上每一寸脆弱的地方。拼命吞噬著,似乎这样才能确定对方在自己怀中一样。

也确实只有这样才能确定。

羿溟下旨,全城搜人。两日之後,小步吟被带回到怀素面前。靖王妃已经死了,就在步吟面前跳下山崖。

小小的孩子,却是一脸漠然,甚至带了一丝笑:“她说她太累了,不想活了。”

七、

他知道他恨他,虽然他爱他。生命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即使爱愈性命,对方也未必会把你挂在心上。

一方的狂恋未必等於另一方的回报,再渴望也终究枉然。羿溟也抓起怀素问他怎样才能爱上他,也尽力讨好百般温柔,然而最终得不到那人一点回应。

冤家,都是冤家。他是他的,他是他的。怎麽分得清楚。

小步吟一天天长大,终於长到十一岁。

那一年,羿溟开始剿灭江湖中隐藏著的敌对势力,主要是一个叫暗门的新崛起门派。暗门据称是前代皇子在宫斗中失败後出走创立的,隐藏在江湖中,为的是培养自己势力,有朝一日造反篡位。

暗门和原吏部尚书勾结,想对怀素下手。吏部尚书因为女儿自杀,自己又被免了官,早对怀素恨之入骨,一直想致他於死地。

羿溟早知他们的想法,也知道他们的布置,却故意不去阻止。但他自然也没让怀素身险境,而是让瀚江去本来该由怀素去的思年殿。

他们毕竟是同母所生的兄弟,外人仓促之下,很容易认错。羿溟想著,这一不是他下手,怀素应该不会怪责到自己头上吧?只要没有了瀚江,怀素总会对自己好些,对自己多依赖一些吧?怀素只对亲人多些感情,只要没了瀚江这和他血缘最近的,步吟又小,怀素就只有自己了。

他的太过得意让他漏算了一件事,那就是宫内安全,本也由怀素负责。思年殿一有动静怀素便知道了,而且,马上想起了瀚江。

满天箭雨中,怀素抱住瀚江,用身体挡住射来的羽箭,有几枝从後心传到身前,血止不住地奔流。

“怀素!”

跟过来但是晚了一步的羿溟喊著,声音凄厉到不像是从人口中能发出的。他奔过去到抢过怀素,将他抱在怀里。血染红明黄龙袍,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怀素怀素"怀里的人笑著,血从唇边溢出,他匆忙去抹,却怎麽也抹不干净。羿溟惊慌地叫著,一遍一遍。

要拔箭麽,有三四枝透了身,根本没有办法拔。疯了一样叫著太医,怀素终於抬起手笑著阻止他:“羿溟,没用的,你安静一下吧。”

他终於肯叫他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觉心痛如绞,恨不得生生剜出来,免受这无尽痛苦。

是哦,生生剜出来又怎样?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总是要跟他去的。

羿溟眼一亮,抱紧怀素:“怀素,你不要担心,朕我会陪你的,不管是哪里”

“我不要你陪。“怀素轻声道,看著被困在人群中的瀚江,转头又对羿溟笑道,“是你吧?你定下的计策,要除去四哥,是麽?”

连陪都不可以麽?他真恨他恨到,连随行都是不行麽?

侍卫已经把叛贼杀的杀擒的擒,瀚江想冲过来和怀素说话,却被羿溟拦住。

怀素是他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抢他!

可是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笑容渐渐失去了力气,身体却渐渐重了。

他的魂魄在离开他身体,自己却没有办法阻止。什麽九五至尊什麽真命天子!他以为有了天下就能得到他,可,不过短短八年,他只有了他八年!

不要死!拿走我的命吧不要让他死!让他无事吧,就算我死後下十八层刀山油锅又怎样?我爱他啊!

只能紧紧抱住,抱著不放就不会失去了吧:“怀素,我爱你啊让我陪你,让我陪你好不好?”

“你爱我麽?“怀素勉强维持著笑容,声音微弱得只有羿溟才听得到,“你的强迫,就是爱我麽?”

“我只是想得到你"泪就这样流下来,和血混在一起,是透明的红。

“那麽现在你失去了。“怀素道,微微闭上眼,“正好,我也累了。”

“怀素,你等我,我马上跟你走”

“不要,我说了不要,难道我死了你还能勉强我?“怀素轻声,“我讨厌你,我不要你一死了之,你活著才好。”

羿溟一怔,双目都成了血红色。

“帮我照顾四哥和步吟,如果你照顾得好,我就在奈何桥旁边等你。“怀素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你对他们不好那我马上转世,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我我会做到的,你等我──“羿溟低声喊道,“等到来世,我一定会一开始就告诉你我爱你,我绝不会再强迫你,我会把你当作惟一的珍宝──”

怀素微微笑了,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那我等你。”

彻底闭上眼,倒是觉得快乐,只是最後看不到步吟有那麽点遗憾。但是人生至此,历经的已比他人多得多,爱他的恨他的都不会再见了。牵挂的有了保证,就够了吧。

这样想著,停了呼吸。最後的念头是,若真有来世,怎麽也得为难一下这讨厌家夥。

羿溟看著怀素合上眼,只觉触目所及,只是一片漆黑。

此後,自是良辰美景虚设,更无人说。

此事之後,羿溟半年多未理朝政,把事情都交给瀚江甚至步吟。只是表面上,怀素还是为了救瀚江而死,因此瀚江心中颇为忐忑。羿溟也著实难以面对瀚江,便下旨让他驻守北疆去了。

小步吟是个太聪明的孩子,竟然知道了那场叛乱之後的真相。当羿溟打点起精神,想去剿灭原吏部尚书和暗门时,步吟冷冷道:“害死我爹的人不是你麽,找那些替罪羊做什麽?”

因此,羿溟只是草草理了这两派人马,毕竟那吏部尚书还是步吟外公。

确实,怨不到别人头上,只是自己。虽然,自己已经用最痛苦的方式,承受自己犯下的错。

此生,再也无法快乐,不能死,於是只是行尸走肉般活著。爱著的那人也许在用魂魄看自己,然而,感觉不到。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便只是如此。

人人都说永彦帝是明君,只一个缺点,就是他对靖王的儿子沈步吟,比对皇子公主好上十倍百倍。幸好沈步吟只是心狠一点人冷一点,还算不上暴虐。奉天朝由此兴盛,却没有人知道,那坐在龙椅上的他们的皇帝,泽被万民,却没有自己。

他的生命,在怀素离开那刻,便停止了。

“到底什麽时候,才能去找你呢?“仰头看著天,视线落在无法企及的远方,细碎雪飘落下来,落了一身,像是那人的清冷。

於是他笑了,低低道:“怀素,我想你。”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茫茫皆不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