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养你的猪,我做我的鸭》作者:萧九凉
文案:原名《真小》,改个通俗易懂的名儿。养猪大户初买春の纯爱奇遇
2月22日,周五,霾散天晴,冷风剔骨,林向黎第一卖淫。
PS:1V1,不反攻,不互攻,HE
再PS:踩雷我不负责,我只负责烤鸭。
本人微博:-萧酒酿-
第一章
2月22日,周五,霾散天晴,冷风剔骨,林向黎第一卖淫。
江津镇中心小学年过六旬的保安王师傅兜里揣着手电筒慢悠悠爬上三年级教室楼层,忽见一抹衣角从走廊另一端的楼梯口消失,他不禁揣度,教三年级的老师都是市区来的,最后一班接送车五点二十分已走了,这是哪位?
他趴到露台上,引长脖子往下看,半晌,一细小的黑点状似酒醉般从车棚里游离出来,朝校门飘去。
哦,王师傅了然,是他。
全校唯一的非编教师,俗称,代课老师。
寿将正寝的红色小毛驴以最高速2码朝江同大桥驶去,林向黎突然拧了刹车,把车推到桥边的人行步道上,很少有行人徒步走过跨省大桥,更是鲜少有谁侧首注意一桥下波纹粼粼的河水。
林向黎摘下自己瘸腿的黑框眼镜,扬起手一挥,咕咚,他再也看不清河面上飘着几朵浮萍。贾老板说他的眼镜框太土了,不适合做少爷,没哪个少爷会是四眼田鸡,就算是,也得把镜片摁进眼珠子里。
他土得又何止眼镜,开胶的帆布鞋,泛白的牛仔裤,腋下打了七八补丁的灰格衬衫,当然它本色是黑,还有一件陪他过了六个春节的棉夹克外套。幸好,这身行头在踏进福满地大堂前就会被剥个干净。
贾老板是个看不出岁数的优雅男人,西装革履,手夹雪茄,右耳有五颗钻石耳钉,左耳则善于聆听求职者的嗓音,以判断其床上叫声的质感等级。“你,85分吧,但是――”贾老板叼着雪茄打量片刻,复又取下,“其他零分。”林向黎不问85分指什么,也不问其他为什么零分,只是低着头谦卑地感谢:“谢谢贾老板。”
“别谢太早,先试一晚再说。”贾老板把雪茄拍在桌上,“我不做慈善的。”
确实,贾老板不是善人,林向黎到后勤领取少爷的制服时还被要求付一百押金,他囊中羞涩,管后勤的小妹冷冷一笑,从柜子底层翻出一套塞满樟脑丸的衬衣西裤:“拿出去抖抖再穿,这身衣服的上一任得艾滋死了。”
这番话吓不倒一个山穷水尽的人,林向黎捧着衣服进了更衣室,几十个长方体铁制衣柜码在墙边,宛如公共浴室。他刚脱下自己布料软烂的棉毛衫,鸡皮疙瘩还未在空气中全部挺立,身后门就开了。一个小青年吊儿郎当地走进来,看见他,问道:“新来的?”
林向黎朝后一瞥,小青年面庞稚气未脱,眼睛水灵,烫了一头卷毛,看着最多2岁。“我叫林向黎。”他朝他点点头,“刚来。”
“你傻吗,干嘛告诉我真名?这里叫阿猫阿狗都行,就是别叫自己真名。”小青年直言嘲讽,“我叫阿云,白云的云。你得给自己取个艺名,懂吗?”阿云凑上前,一把摘下那副划痕累累的黑框眼镜,朝林向黎吹了口气,吹开他遮眼的过眉刘海,“你几岁?皮肤看起来蛮好的。”
林向黎如实回答:“今年过完生日就3岁了。”
阿云猛然后退一步:“什么?!”他惊魂未定,摸着胸`脯诡谲地打量林向黎,“老贾疯了?你……你是被卖进来的?”林向黎摇头:“我自愿的。”阿云不可思议:“你得编个岁数,3岁,你想把客人的畔湃戆。磕恪你…就说自己23吧,这年纪在我们这儿也排第二大了,一般客人不爱点。”
林向黎初来乍到,多听前辈经验总是没错。
一分钟内,他小了七岁,但他全然记不得23岁时,他在干什么。
那天是2月15日,林向黎在福满地第一陪客,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啤酒肚男人不停地灌他酒,摸遍他的全身,油腻的嘴巴拱到他耳后把镜脚都拱歪了,最后更是把手伸进他的裤腰里……他吐了,把客人昂贵的西裤和皮鞋淋个透湿。贾老板在震天的谩骂声中叫人把林向黎拖出了包厢,把他扔到后巷里,又浇了桶水替他醒脑。
“你这种酒量不合适做陪酒少爷,今天的陪酒费你没资格拿。”贾老板居高临下地审视他,“我建议你选楼上的路,想清楚再来,阿威的面子你已经折掉一半了。”
楼上的路,不是上天堂的路,分明是下地狱的路。
林向黎换下那身樟脑丸味扑鼻的制服,失魂落魄地骑着小毛驴回到了江津。他停在江同大桥上,回眸远眺,同泽镇的霓虹耀眼得不可触及。
一周后,这场跨省卖淫的交易悄然成型了。
第二章
江津镇南平村的村民们近两年来被迫提升了不少音乐修养,甚至多位甲老妇还能口中有词地碎念着“G小调”、“D大调”,这并非因他们系统地学习过西方交响乐的门门道道,只不过是路过“顺心养猪场”时,从厂门口的LED大屏上摘取来班门弄斧罢了。有时遇上《梁祝》,他们还会驻足聆听,曲终人不散,互相琢磨着“这梁祝是二胡拉的?”、“不像啊,可能是葫芦丝吧”,从未有人猜对过正确答案,小提琴。
逐渐地,村民们摸出了规律,每周五暮色西沉时,《梁祝》准时登场,哀切婉转的曲声萦绕在养猪场上空,末了余音不散,墙外众人沉湎不前,墙内哼叫连天的2头猪崽们也寂静无声,绿豆小眼眨巴几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猪栏外,无声地审视着一切。
他垂放在右侧裤袋旁的手中握着一支白玉色的竖笛,《梁祝》播完后,他举起竖笛依照方才的曲调,有模有样地吹起来。手指翻飞,在六个笛孔跳跃,可惜,他每将要按住一个笛孔时,嘴中的气息就完美输断,空气中尖锐的破音声像无形的手术刀般乱飞。
一时间,2头小猪崽躁动不安起来,芝麻小的豆眼中流出哀求的神色。
哐啷!
东侧的饲料间传来一声巨响,随即听见有人发出痛苦的闷哼。手术刀不停歇地,不,不甘心地仍在空中乱飞――
“住、住嘴――”
莫晓玮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慷慨赴死般大喊:“简铭哥!求你了!”他脚上还有一只鞋没来得及套上,就飞扑到男人脚边抱扯住其裤腿,情真意切地劝解,“哥,别吹了,哥,我还没对象,不想就这么没了!你不管我的死活,也发慈悲瞧瞧这些崽子们吧,它们才两个月大啊!”
简铭听完他的真情告解,遂放下武器,十分沉静地说:“我只是想请它们陪我过个生日。”《梁祝》是简铭母亲最爱的曲子,可惜命中缺福,她在简铭很小的时候因病过世了。简铭那会儿才记事不久,唯一会的曲子就是简铭母亲教他的《梁祝》。
莫晓玮还未擦去眼中惊惧的泪,听他这么一说,鼻头更酸:“哥,猪做错了什么?你要过生日,咱陪你去鲤鱼门摆上一桌好菜吃个痛快!”鲤鱼门是江津最贵的饭店,简铭没去过,莫晓玮却是常客,他八面玲珑叱咤江津时,简铭或许还在杭州读博吧。
“我今天不能去鲤鱼门。”简铭捏紧了竖笛,摇摇头,和远一只趴在围栏上的小猪崽对视了一眼。
“为什……”
还未等莫晓玮问个究竟,简铭口袋里的手机骤然作响,他掏出一看,眼色愈发沉了,莫晓玮见他面色极为凝重地接起电话:“喂。”
“铭铭你怎么还不来?李小姐早到了!你瞧瞧人家,再瞧瞧――哎呀不好意思玲玲,阿铭还在厂里忙,最近大批猪出栏,忙得来,钱是赚得多的呀,就是终身大事没空解决喽呵呵呵……”
简宁的嗓门极大,莫晓玮坐在地上都听个一清二楚,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不逊色于他:“简铭哥,宁姐还在给你相亲呐?你…你真不打算告诉她实话?”简铭低头瞥他一眼,用竖笛头戳了戳他脑袋:“什么实话?”
“你喜欢男人啊――”莫晓玮急得窜起来,“咱身为21世纪新青年,应该忠于自己的心灵跟身体,难道你受得了成天和一个女人睡在一张床上,还要跟她做`爱?”
简铭一怔,遂又给了莫晓玮一榔头:“粗鄙。”
莫晓玮粗了二十五年,一时间不懂“细”为何物:“是,你们博士生最文雅,就算养猪也要放劳什子交响乐,牛、逼!但――暖饱思淫`欲,这话没错吧?你该把养猪挣来的钱在自己‘身上’了!”
“怎么?”
简铭,一个恰逢3周岁生日当天仍是男的养猪大户,朝一个天酒地25年睡在他家饲料间的无业小子,不耻下问。
扔了眼镜的林向黎就像一只盲眼的豚鼠,横冲直撞地挤进同泽镇中心的人潮中,费了不少功夫才摸进福满地的后巷里。他刚把U型锁扣在小毛驴的前蹄上,后衣领一把被人拽起,拖一头褪了毛的裸猪般,天旋地转进了猪笼。
福满地是一座隐秘奢华的黑暗宫殿,它没有招牌,也不会张贴路标,好这口的人自然有办法来,它就像一只蚁后,产出无数金钱与色`欲交织的蚁卵,再由贾老板这个看门人辛勤地将每只堕入渊的蚁卵或卖或赠地交给那些拥有VIP贵宾卡的男人。
林向黎又套上了那身前任是艾滋病过世者的少爷制服,阿云抱臂站在他跟前,睥睨他:“你上走了就算了,还要再来?”林向黎低头扣扣子:“我不得不来。”阿云叹气:“大好男儿,有手有脚的……踏进这行,就没干净出去的。”
林向黎点点头,翻好皱巴巴的领子:“我知道,我和贾老板谈好了,很感谢他还愿意给我机会。”阿云败了,失了前辈的风度,无奈地蹲到地上:“唉,老贾说得没错,你看起来是挺土的,但是个难得的懂事人…起码比我懂事。”
林向黎眨了眨模糊的眼,试图看清阿云稚嫩的脸:“你还小,还有机会。”
阿云佯装天真地捧起脸:“你是有点老了,幸好遇见我,妙手回春。”
小渝,23岁,姑苏大学大四生,品学兼优,性格温顺,因家中母亲病重急需用钱,故来福满地兼职服务生,要是哪位客人愿意赏脸,小渝定是感激不尽。
客人叫你坐就坐,站就站,客人喂你喝酒,你喝完就要一头栽在他胸口上,然后问他贵姓,他说他姓王,你就夸他难怪有王侯之相。他要是笑了,你就对他敬酒,他要是不笑,你就自罚三杯求他消气。
如此絮絮喋喋,阿云掏空肺腑倾囊相授,他聊到最后一步,顿了顿,复而艰涩地开口:“小渝,你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洗干净。其他,自求多福吧。”林向黎问他:“为什么?”
阿云郑重地告诉他:“因为和你上床的,大部分不是人。”他说罢,撩起了自己的衬衣后面,一道狰狞的疤痕横亘在脊柱中央,像百足蜈蚣啮噬着他的身体,“老贾的底线是留口活气,你要是嘴甜,有些人下手还能轻些。”
林向黎糊涂的瞳仁里唯一存活的一丝亮色,突然摇曳了一下:“都是这样吗?”
“那倒也不是,你可能是奴隶、小狗、垃圾、玩具…也可能只是普通的性工作者。”阿云拍拍他的肩,“第一很痛,但是你一定要表现得很舒服,最基础的工作素养不能丢,懂吗?”
林向黎放缓了呼吸:“好。”
莫晓玮攒了一个春节的勇气临踏进福满地大门的那一刻又蒸发了,他把贵宾卡塞进简铭手中,又顺走简铭大衣口袋里的奔驰车钥匙,说道:“哥,我就不进去了,你拿着卡跟服务生说找贾仁贾老板,他会来招待你。”
简铭无语地看着他,莫晓玮头疼:“我怕遇见债主,就换个地方潇洒了。你跟贾老板说,你要找人陪,他都懂的。”莫晓玮的脑壳被冷风吹得发酸,但还是耐心叮嘱,“哥,你都3了,就别执迷不悟了,那一柜子的雪莱济慈就忘了吧,都是假的,只有抱在怀里才是真的。里面都是干净货色,相信我。”
简铭看他冷得直哆嗦,手里攥着他的车钥匙不放,问道:“什么是真的?”
莫晓玮说:“及时解决生理需求是真的!”
简铭不再理会他,转身进了福满地,他问什么是真的,并不是在问莫晓玮。
贾老板看了贵宾卡,手里夹着雪茄走来,耳骨上的钻石发出针尖的光芒:“先生喝什么酒?”
“都行。”
“要什么果盘?”
“随便。”
“那就为先生上最好的。”贾老板露出微笑,“先生有同伴吗?”
简铭端坐在卡座里,纹丝不动:“没有。”
“介意为您叫个体己的来陪陪您吗?”贾老板的雪茄在食指和中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给您解解闷儿。”
简铭的眼睛从左往右扫了一圈,福满地大堂里光线很暗,只有带点酒红和草绿的小灯像游鱼般在天板上翱翔,把每个人的脸都剜去一半,有半张嘴在肆意地笑,有一个鼻孔在硕大地喷张,还有半个油腻的地中海头皮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简铭把准备好的台词搬出来:“我要清纯的。”他倏地感受到自己体内亦有世间庸俗男人通有的恶瘤,“……干净点的就行。”
又补充了一句,但……不如不说。
贾老板去挑人了,简铭喝了一口桌上的红酒,味道甘醇,想来是一笔巨款开销。游走在卡座间的服务生都有着引人遐思的腰肢,贴身的西裤将浑圆的臀`部极好地勾勒出来,随着迈步时牵动的肌肉一鼓一鼓的,像个充足气的皮球。
简铭等了很久,他低着头像是要睡着了一般。突然有只小酒杯伸到他跟前,问他:“先生贵姓?”
简铭顺着小酒杯往上看,只见一片刘海下的半只眼睛。那半只眼睛随即闭起来,将酒一饮而尽,简铭看见他衣领内隐藏的喉结像一颗珍稀的淡水珍珠从蚌壳的软肉里滚出来,咻地一下,滑到了他眼底。
酒喝完了,人也顺势倒进了他怀里,简铭又听见他问“先生贵姓”,于是抬起手捧住人的脸,用修长的中指轻轻地撩开那片比林黛玉还要羞赧的刘海,看见一双半睁的迷眸里盛着不胜酒力的哀求,像是一碗快要满溢的清水在轻轻摇晃。
林向黎见他面无表情,赶紧爬起来说:“我自罚三杯,请您消消气。”
简铭倏地火冒三丈。
第三章
一个带着诡异香气的酒嗝突然涌上喉头,林向黎连忙把头低下去一咽,硬是憋了回去。再等他抬头,客人眼中本来像是要被点燃的光火似乎又没了踪迹,消气了?虽然他也不知道对方该气什么,一切按照夜场老手阿云的剧本走着。
终究也没真的自罚三杯。
林向黎朝自己的杯中倒了些酒,也给客人斟上,一手托底一手握杯,恭恭敬敬地呈上:“先生,我陪您喝一杯,好吗?”平日里接触孩子多了,林向黎说话不免文声文气,他很少训斥学生,现在的风气大不同前了,老师一句重话要是被告到家长跟前,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何况他拥有随时被开除的珍贵资格,全校独一份了。
简铭接过他递来的酒,快速地一饮而尽,林向黎也陪他一口气喝掉,冰冷的液体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又像火把一样穿过心肺,他不禁一抖,愈发低姿态地靠到客人肩头:“先生,再喝一杯吗?”
简铭一直不说话,他就看戏似的看这个“少爷”如何讨好自己,他的长相肯定不是福满地里最精致的,没有涂满发胶的短发像野草一样跳跃,唯一称得上悦目的是那双半睁的细长眸子,睫毛很长,软软地盖在眼睑上,但他一直没把视线固定在简铭脸上,而是一直伏低做小地谦恭着。
他很瘦,衬衣像个塑料袋套在他身上,简铭低头看了看他裤管空荡的大腿,一只手抚上去,压在大腿根,林向黎一惊,忍不住把腿合拢,反倒像是急色般将人的手掌夹住了。他试图放松自己,照着“阿云宝典”说道:“先生,我们可以去二楼……再好好地……”他伏在简铭肩头,告诉自己勇敢点,于是也迟疑着将手伸出去,盖在客人的裤裆上。
这是他第一摸除了自己以外的男性生殖
器(隔着布料)。
阿云告诉他,摸男人的下体就跟摸狗头一样,要温柔要灵活,指尖可以在上面跳舞。狗如果开心得摇尾巴,那么男人也一样。一开始,那一包沉睡的性`器确实像狗一样温顺,后来它硬了,林向黎不敢再摸了,他抬头去征询客人的眼神,看他的眼里是否带着烛火般的欲`望。 简铭依旧用面无表情的脸回应他,这一,他们真正意义上对视了,林向黎眼里的酒雾散了不少,瞳仁亮亮的,很清澈。简铭长长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林向黎终于确定他的眼睛是赤色的。 福满地二楼的房间有数种规格,开门的方式只有一种,刷卡,当然不是房卡。房间分配是按资质来的,至于是什么资质,肯定不是工龄长短。212房间是贾老板分给林向黎的,他跟他说:“你能不能拿到属于自己的报酬,都看你自己的本事。” “密码是212,先生。”林向黎站在他身后,低声地提醒。简铭抬手对着门边的密码器按下数字,却听见一个电子女音礼貌地说道:“您好,请缴纳住宿费贰仟元整,谢谢。”这段毫无感情的话语却像是一个辣手的巴掌狠狠地甩在林向黎的脸上,他登时寒战起来,却缩紧肩膀不敢动弹。 简铭问:“怎么付?” 林向黎回答:“刷卡……” 简铭掏出口袋里的皮夹子,取出一张金卡,像是在超市里使用POS机消费一样,把卡塞进卡槽,摁下密码,一气呵成。 “付款成功,祝您愉快。” 林向黎悄悄地舒了口气,由于过于智能化的设备,曾经也有不少上了年纪的客人不喜如此“便捷”的嫖资支付方式而导致放弃挑好的少爷扬长而去。自己是幸运的,林向黎暗暗告诉自己,第一卖淫能卖两千,是贾老板看得起他。事后按照分成他可以拿到八百,很多很多了。 房间内的布置是暖金色的,宽阔的双人大床,富丽堂皇的刺绣壁纸,1英寸的液晶电视机挂在床尾的墙上,床的左侧有一扇门,应该是浴室门,右侧立着一个茶色玻璃的长方形柜子,里面摆的似乎不是衣物。 简铭走到房间中央,静静地站着,林向黎过去替他脱衣,却被他抬手拒绝了。 “先生,我们……”林向黎一时卡壳了,我们什么,我们该上床了?我们该做
爱了?我们该干一些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的事情了?
简铭转头看着他,冷静地吐出两个字:“脱光。”
脑袋晕眩了一下,林向黎勉强站定,点点头,开始去解开衬衣的扣子,由上到下,房间内的暖气刚开,空气中刺骨的寒意令他哆嗦了一下。他的身板实在没有可看性,只有嶙峋凸出的肋骨和因没吃晚饭而凹陷的肚子。手搭在皮带上时,他犹豫了两秒,有点怯场了,怕自己孱弱的下半身倒人胃口,继而引得客人暴怒投诉要回嫖资:你们就把这种货推荐给我?!
林向黎把皮带抽出来,想了想,对客人说:“先生,能让我先去浴室准备一下吗?方便待会儿您…您能顺畅地进去,好吗?”
简铭上下打量他一圈,点点头,算是许了。林向黎转身跑进浴室,正如阿云所说,这不是一般的浴室,是个一应俱全的情趣欢场。架子上摆满各色`情趣道具,林向黎只取灌肠洗肠的器具来用,当温水像是水炸弹一样充斥在他的体内时,那股站在江同大桥上默哀的悲伤情绪又涌了上来,说好放弃尊严,放弃自我的,一定要咬牙坚持下去。
他坐在马桶上排出洗肠的温水,双脚已经有些脱力。待他走出浴室时,他发现客人连站姿都没更换过,像座雕塑般矗立着。
“先生,让您久等了,让我继续服侍您吧。”林向黎裹着块短小的浴巾,朝简铭走去,他双颊被浴室里的蒸汽烫红了。简铭任由他拆卸自己的衣物,眼神下移,瞄见圆幼的肚脐随着动作的拉扯微微变形,再往下,是淡色的耻毛线,稀疏地埋入浴巾下。
简铭伸出一根手指,插入耻毛线和浴巾之间,向外轻轻一拉,浴巾像枝头坠落的朵,啪地掉在地板上。林向黎一颤,低头瞧见自己已是全裸,柔软的性`器无声无息地垂在两腿之间,疏浅的耻毛来不及拥护中央的将军,东倒西歪地塌软着。两条杆子一样细的大腿开始无措地靠拢,林向黎终于感到了的羞耻,他出卖自己不值一看的身体,来取悦另一个男人的性`欲。他偷瞄了一眼对方的裤裆,方才勃
起的阴`茎此刻已经消肿,怕是再也难展雄风了吧。
“躺到床上去。”客人突然发话。
林向黎只有摒弃自己残存不多的礼义廉耻,慌措地爬到极度软和的大床上,他双腿并拢,像一具埃及木乃伊般直愣愣躺下去。简铭走到床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把大腿……打开。”
林向黎有种预感,他可能遇上阿云所说的“大部分”里的一员了。然而他为了八百块,不得不像个婊`子一样――哦不,他现在就是婊`子――屈起膝盖,打开大腿。被他折磨过的肛口沾着亮晶晶的水渍,浅玫瑰色的褶皱紧张地瑟缩成一团,一挤一挤地排出透明的润滑液。
“你自己……”客人斟酌一下,“把自己摸硬。”
这真的难倒林向黎了,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自`慰过了,所有和性沾边的事情和他都是陌路人,他的性`经验几乎为零,不对,几乎两个字可以去掉。
垂软的阴`茎像一条沉睡的毛毛虫,无论怎么摸都没有反应,林向黎知道客人正在观看他的表演,可太难了,他缺乏对真实性`欲的认知和了解,不懂何为快感和高`潮,他越是揉搓阴`茎,越是丧气,他很怕客人要退货,怎么办?
简铭发现他的动作越来越粗暴,而毫无反应的性`器官则可怜兮兮地被虐待,这或许是他见过最无能的男妓了吧?哦,他也就见过这么一个。
林向黎觉得下`体越来越痛,恶性循环,他突然想到阿云的万能金句,于是尝试着说出口:“先生,没有您,我…我不行嘛…”
某人强调,“嘛”必须加上。
第四章
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后,那双黏在地板上的脚总算有了松动的迹象。林向黎微微眯起眼,以无助的弱势群体的姿态仰望客人踱步而来的身影,那高大的影子像一座倚仗地壳运动缓慢前行的山峰,他坐到床边,席梦思立马向一侧凹陷,林向黎不动声色地蠕动过去,他本想求客人放过他,他会头朝下趴好,乖乖地抬起屁股,任君宰割。
然而简铭比他更加不动声色,只是用一双眼睛上下逡巡林向黎的身体。第一感觉是孱弱,没有一丝一毫与肉欲沾边的气息。故而他褪去全身的遮蔽之物,裸露出自己瞌睡的性`器官,依旧没有点燃房间中暧昧的气氛。其是苍白,暖色灯光下,他腹部起伏的肌肤泛耀着琥珀色的涂层,只有过分白皙的人,才会有这种不健康的光泽。 大概有99%的可能性,林向黎猜测,客人是不满意他的。这比他鼓起勇气来卖淫还要糟糕――他肯卖,没人肯买――大概会成为情`色服务行业一段传世笑柄。退货,滚蛋,他失去今夜的收入,可能也完完全全失去踏入这个来钱快行业的机会。 就在林向黎敞开着大腿极度沮丧时,一只手慢慢地朝他伸来,盖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的手还握着自己的阴`茎――令人意外。简铭感觉到这个男妓的震颤,但他打算忽略,因为接下来他要行使自己价值两千块钱的权力。 第一步是拨开林向黎的手,把自己的手替换上,他以神似盘核桃般的手指技法揉`捏着那坨软绵绵的性`器官,像是要把它揉熟透了,发酵了,五指轻重不一地来回踩踏在柔软的阴`茎和阴囊上,林向黎感觉像是被芦苇草划过掌心一样的瘙痒,忍不住想合拢双腿,但他不敢,他默默忍耐着客人好不容易引燃的性趣,他想要给出点可观的反应,可他没有。 简铭快要确定了,眼前这个男妓对他没有丝毫的性趣,哪怕是装的。他替他手`淫,但他连半勃
起都不肯给,可见他心里有多难过。简铭用指甲轻轻地剥开他的包皮,看见里头露出来的伞头透着嫩嫩的娇粉色,是那种不尝情事的颜色,怕是从没有在工作中振奋过一。 其实林向黎可以装得很振奋,阿云告诉他房间里都会摆放一种类似春药的小黑瓶,闻了就会神魂颠倒,刚想告诉他摆在哪,外头有人说阿云你老相好来了,遂被叫走。林向黎也落了个不明不白,以至于被逼进死地。 “先生…您别管我了。”林向黎摁住他的手,“您直接…直接来吧。”他说不出您赶快来操我吧,也说不出我想要你干我,只能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十分想工作的愿望,只求一棍上垒,一插八百。 简铭问道:“你一直是这样?” 林向黎只好点点头:“是的,先生。” “你这样我没办法。”简铭说,“很像奸尸。” 林向黎知道他说得很对,自己不够风趣,也不够风骚,幸好贾老板说这位客人想找清纯点的,自己可不就是么,只不过“清”和“纯”得拆开来理解。而如今床上的反应,跟清纯浑不搭边,和愚蠢倒是十分契合。 “很抱歉,先生,请您原谅我。”林向黎又去摸他的裤裆,试图唤起他的同情,“您可以跟我提任何要求,我都照做。” “我要你勃
起。”
林向黎一边摸客人的裤裆一边倚靠上去,他跪坐起来,低头去解简铭的裤链,嘴里满口胡言:“我会勃起的,只要您愿意进来…我很、很喜欢您的这根,它很好,唔,很大。”阿云的话他真的一句都不敢忘,“只要客人的鸡`巴没有短得靠放大镜都找不着,你就往死里夸他大,闭眼夸,全程不需要睁开。” 前辈诚不我欺,简铭的阴`茎就跟充了气的热狗棍子,一下子挺拔站立,林向黎没闭眼,因为他移不开眼,他从未见过如此狰狞凶恶的性`器,包
皮后退,龟`头硕大翘起,柱身上横起饱满的经络,浓密的耻毛刺刺地扎着人手背。
呼吸像是被谁扼住,林向黎说不出话来,他始终握着客人的把柄,直到客人说:“你真的喜欢?”
“嗯,真的。”林向黎垂着眼,毕恭毕敬地答,他知道如果顺利,这根粗大的性`器将进入他的体内,这会是一场酷刑,一段无法回首的记忆。他跨坐上去,捞起自己毫无反应的性`器官,将客人的阴`茎纳入自己的臀下,穴内仍在流出湿滑的液体,这或许是他唯一的安慰。林向黎不后悔,他即将舍身赴死――
“等一下!”简铭拉住他的手,叫停了他,“还没戴避孕套。”
林向黎高速运转的脑子顿时死机了,你为什么叫它避孕套?它还叫保险套、安全套、如意套……你偏偏叫它“避孕”套。对,我现在是妓,带着女字旁,林向黎有些离魂般地下床去抽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数十种避孕套,各尺码也相当齐全。他很有眼色地取了杜蕾斯的一款大尺码超薄避孕套,拆开,拿出一片,撕开,扯出一枚,转身跪在客人两腿间,去给客人戴上。 简铭看着他蓬松的黑发间的发旋,望见他鼻尖有亮晶晶的光点,便问:“你什么姿势最拿手?”林向黎疑惑地抬头:“我…我都行。”简铭看着他迷离的眼神和无辜的脸庞,敛下眼眸,说:“让我见识一下。” 性功能不行,别说性功夫也不行。 不蒸馒头争口气,林向黎夸下海口便是要拼了,他重新跨到客人身上,像是滑稽的鸭子,半蹲着,去试图把对方粗大阴`茎塞进后
穴内。他着实努力了半天,龟`头又圆又大,每有挤进一些的征兆,便又滑脱出来。几番斗争,腿软如面条,膝盖颤抖着跪在床上,自己则是整个屁股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客人的裆上,坚硬的阴`茎被压在会阴下动弹不得。
林向黎累得气喘吁吁,只能求助于对方:“先生,请您帮、帮帮我吧……我真的、真的放不进去……”
简铭见他额头薄汗淋漓,颊上染上一层薄红,才道:“你不是都行?”
林向黎知道自己被取笑了,只能奉承道:“我实在没遇到先生这么大的,无能为力,还请先生不要再戏弄我了。”这话一出,几个男人吃得消?简铭抱住他的臀瓣,将他稍稍抬起,反弹起的阴`茎立马抵住了紧缩的肛口,对准那羞涩的凹陷,像是将一根极其粗硬的针头一点点一点点推射注入,强行挤开层层叠叠的肠肉,开山劈路般横行霸道地闯入陌生天地。
林向黎刚被插入一半,就胀得吃不消,不是灌肠时的撕裂痛楚,是被结结实实填满的饱腹感,他感觉对方像是要强行和他合二为一,润滑液就像给敌军带路的汉奸,周全地打点路上的一切。滚烫的肠肉又像是倒戈的人群,迫不及待地欢迎新君主的入驻。
简铭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他掰扯开林向黎的两瓣臀,直直地插进去,他被咬得太紧了,那种被吸出骨髓的销魂夺魄的快感一下子击溃了他的理智。于是他忍不住耸动了一把自己的腰胯,只剩一小截,他狠狠地插到底――
“啊……”
林向黎痛苦地扬起下巴,失声叫了出来,脑海中飞闪过无数彗星璀璨的掠影――
“你射了。”简铭低下头,看见自己腹部湿漉漉的。
在无人偷窥的时刻,林向黎的阴`茎不知何时悄悄勃`起,又悄悄地射`精了。
第五章 上
起雾了,小破毛驴骑到离江同大桥还有1米左右的距离时,就已经气力不支,嗷嗷叫喘,无奈,林向黎只能下驴推车,步履维艰地上坡。他怨这头破驴太不体恤他,二月的冷风比剔骨刀还锋利,从破夹克的领口灌进脖子里,不比满清十大酷刑差。
好不容易推上桥,他停下歇息片刻,向后望,隶属江苏省的同泽镇已隐没于浓雾之中,向前看,归属浙江省的江津镇亦是不见踪影。
此刻是凌晨五点多,他刚刚做完了一单跨省的卖淫交易,收入八百,贾老板是个爽快人,做一结一,他到前台登记好后,立马就把钱打到他的银行账户上了。短信提示响起来时,林向黎似乎有些过分激动,险些将这部充三百块话费送的华为手机砸地上。
他盯着短信里的数字看了好久,暂时忘却了下半身的不适痛楚,直到骑上自己的小毛驴,他才如坐针毡般颤抖起来。三角形设计的坐垫正巧卡在他的臀缝里,被粗长性`器折磨了大半宿的肛口已经肿起来,稍稍一碰就火辣辣的痛,难道走回江津去?十来公里的路啊,什么叫忍辱负重,林向黎握住车把的那一瞬就明白了。
他慢吞吞地走过江同大桥,晨雾将他的外套和头发打湿,说实在的,他有些后悔将眼镜扔了,为了下个决心,改头换面做男妓,特意抛弃那个呆板老土的自己,不值当。正如阿云所言,你扔眼镜干嘛,你有本事裸奔来啊。
初出茅庐不怕羞,说的便是自己吧。林向黎耳朵痒痒的,好像此刻仍能清晰地忆起那个男人咬住他耳朵对他的问话:“你是不是看不清?”林向黎彼时被他抱起落下反反复复受尽性`爱的折磨,嘴里支离破碎地呻吟,无法出声连成一句完璧的话,只得闭着眼,拼命咬紧下唇,狂乱地点头。
“那,看得清我吗?”男人又问。
林向黎大腿被折起大开,夹在男人的腰侧,用尽气力勉强把手臂环搂在男人的脖子上,想答“看得清”,开口却发出“嗯!嗯…唔啊!嗯!嗯啊!…”如此道德沦丧的淫靡之音。他藏于身体内八万里的夹缝中的羞耻心险些要喷发出来,未来得及,就又被翻个身,跪趴在床垫上,被人用巨刃捅了个穿。至此他已不再是他,他的灵魂被男人吞食了个干净。
简而言之,他和这位姓甚名谁都不清楚的客人在两千块一晚的房间内做了个昏天暗地,海啸山崩。起初他痛得要死,渐渐地,肉`穴内通畅许多,他射了第二,射完后他眼前白一片,男人又架起他的一条腿,斜着插入,他痛得颤抖,只敢呜咽。男人舔了舔他的后颈,狠狠地一顶,他又射了第三,这是稀薄的精水,一直半硬的阴`茎凭借出色的敏感度完成了属于它自己的吉尼斯纪录,一夜三,过去半年里都没这辉煌骄绩。
而男人射没射,射了几,林向黎根本不清楚。他是被干晕过去的,等他醒来时,房间内只有他一人的痕迹。仿佛刚刚那个男人,是从梦里来的。
缺乏电量的小毛驴又载着林向黎龟速驶入江津镇的镇北老街区,沿途的破旧店招和已经出摊的早点三轮车十多年如一日地守候在镇北老迈的血管上。想起夜夜笙歌的同泽,江津人大多数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愤,你应该明白,两个肩并肩一起长大的孩子,一个考上北大,一个考上北大青鸟的那种感觉。
不过这些时代的积怨无法侵扰纵欲过度的林向黎,他拨开浓雾,拐进小弄堂,远远地看见一团黑影缩在家门口,他的眼是糊的,心却明了。
第五章 下
藏在镇北老街内的破旧公房已坍圮大半,不少斑驳的墙体上被人肆意挥写着狂草“拆”字,灰墙黑瓦的低矮民居中只有两类人苦撑不走,外来务工者和本地贫困户。前者不过是打工狂潮下背井离乡的掘金者,后者却是真实生活和残酷命运双重鞭笞下的短命人。
林向黎都来不及将小毛驴的撑脚支起,随手靠墙一扔,便冲上前去跪在黑影旁询问:“妈?妈?你怎么坐在这里?……你什么时候……”
那团黑黢黢的影子逐渐幻化成清晰的人像,后知后觉地将脸从交叠的双臂中抬起来,这是一张憔悴无神的脸,眼周旁布满沟壑细纹,瞳仁漆黑空洞,她干裂的嘴唇颤动起来:“不渝,不渝,你回来了啊……怎么弄到这么晚?妈担心你出事……”林向黎眼中黯了黯,随即轻柔低语:“妈,我是向黎,你又糊涂了,我们先进去吧。”
林母好似没听见林向黎的解释,被其搀扶着回了屋。屋内阴沉昏暗,湿气很重,一张掉漆的四方桌,两把瘸腿的长板凳,组成了这个简陋的家。林母坐在客厅的长板凳上,望着林向黎煮粥的背影发呆,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当然也没人感兴趣她在想什么。唯有林向黎故作轻松地问她:“妈,你在门口等我多久了?我不是昨天告诉你,晚上我去给学生补作业吗?”
林母文不对题地答:“你这臭小子,肯定忘记带饭了吧,妈等你回来拿呢,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回来……你现在知道饿了?”
林向黎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用饭勺搅动着咕咕冒泡的白粥。他知道母亲又发作了,将他当成了十来岁的林不渝。当然,林不渝也是他,以前的他,改名前的他。不渝,是母亲对父亲爱的诺言。只不过后来母亲在床上发现他和另外两个女人赤裸颠倒后,亲手撕碎了这份可笑的承诺,自己便从“至死不渝”变成了“向往黎明”。
从前改名比现在容易得多,林向黎了不少时间适应新名字,而母亲却再也无法适应家中频频出现陌生女人的生活。他们争吵、嘶吼、咒骂,却坚决不离婚。林向黎知道原因,母亲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监督母亲喝完粥,林向黎催促她再去睡一会儿,而自己则拉开抽屉想清点一下剩余的药剂,遗憾地发现,还能挺两天。幸好,他吁气欣慰,在母亲断药前夕,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他朝卧室内瞥一眼,母亲像一只毛毛虫般蜷缩着,洗得酥烂的被套豁开一个大口,漏出发黑的棉絮。
即便现在双腿还有些发软,但林向黎突然感到快乐,他掏出手机点开短信界面,心满意足地看了一分多钟。等他回神时,才想起周三学生交上来的作文还只批阅了一半,于是回到自己的小隔间内,就着窗外泛白的晨雾光熹,仔细地写起了评语。
虽然他是最业余的老师,但他不想做最业余的老师。
周六的市区街头格外热闹,每乘坐路车都是一种煎熬,谁叫市医院坐落在市中心最华的步行街旁呢。从江津镇坐公交进城,再转乘路车,去林向黎母子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挂号,排队,轮到林母已经是下午两点多,老医师对林向黎说:“天冷,叫你妈多注意保暖,她免疫力越来越差,这样吧,我多给她开副药――”顿了顿,又问,“小林,这副药做调理用,大概一百多,能吃一个月吧,你――”
“徐医生,你开吧,我有钱。”林向黎打断他,口出豪言,“我妈的身体最重要,其他都是小事。”老医师抬了抬自己的老镜,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林向黎嘴里说出来的,因为之前每他开药询问对方时,得到的都是一张灰败为难的脸。
这些年来,林母靠每周一针和每日不间断的药物维持病情,再加上她时有时无的精神问题,无疑成为林向黎肩头上最沉重的担子。一支进口针三百块,每月四针,就是一千二,再加上七八百的药剂,光是医药费,就把月薪32的林向黎压垮了。无业的林母没有养老金,作为代课老师的林向黎交不了五险一金,政府给的低保补助少得可怜,咸菜白粥的日子都愈发显得珍贵。
在那根压死骆驼的稻草出现前,林向黎不是没有挣扎过。他的表弟在一览他家的落魄后,咧嘴大笑道:“表哥,你干脆卖淫去好了,铁定挣得比你现在多!”
【注:林母病情乃为剧情需要而杜撰】
第六章
周一的清晨林向黎破天荒停下吱呀作响的小毛驴,在街边的摊头上买了份大饼裹油条,三块钱,是他吃过最奢侈的一顿早饭。老师傅用半米长的竹筷翻滚着油锅里的面团,见着它们膨胀壮大,煎至金黄夹出一根塞进破口的葱大饼内,又问:“加辣吗?”林向黎摇摇头:“不用,谢谢。”
“好嘞,拿好,一共三块。”
林向黎掏出手机扫了摊子前的二维码,付了钱。不在学校范围内,他不轻易使用手机,因为套餐是18块钱1M的那种,用光了流量他就无法在家和微信群里的家长们沟通交流了。用裂皮的公文包捂着早饭来到学校,学生们大多都未到校,老师们更是不会这么早来学校喝西北风。但林向黎很喜欢坐在办公室里,起码有暖风空调可以滋润他生满冻疮的心。
咬一口油滋滋的大饼,林向黎终于明白什么叫暴发户的快乐。他眯了眯眼,心满意足,于是又咬下了第二口。上课时他把周末批改好的作文发下去,表扬了几位写得不错的学生。“接下来我挑选几篇写得有新意的,让同学自己来读一下。”林向黎按照名单报出名字,“沈乐,你先来读。你写的是谁,告诉大家。”
坐在中间第三排的小男孩站起来,朗声道:“我写的是我的舅舅,我最尊敬的人,是我的舅舅,他长得又高又帅,妈妈说他很像吴彦祖,我问,吴彦祖是谁?妈妈说,吴彦祖是一个超级无敌大帅哥。”
底下都哈哈笑起来。小男孩仍旧煞有介事地读着:“舅舅非常聪明,他的学历很高,是我们村里最高的,大家都叫他博士先生。妈妈说,博士就是聪明绝顶的人。我的舅舅经常教育我要好好读书,将来可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我就问舅舅,该读什么书才会变聪明呢?舅舅指了指他的大书柜,叫我自己寻找答案。于是,我从他的书柜上找到了几本书,一本叫作《实用猪生产学》,一本叫作《猪的营养》,还有一本叫作《猪标准化规模养殖图册》……”
“林老师,沈乐吹牛!”有人叫嚷起来,“他舅舅不是博士,他舅舅是我们村养猪的!大猪、小猪哼哼哼叫……可热闹了!”
于是全班哄笑起来,沈乐捧着作文本左看右看,涨红脸争辩:“林老师,我舅舅真的是博士,特别厉害!我下请他来学校――”
林向黎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沈乐的作文好在哪里呢?大家都写爸妈教自己做家务或者是讲道理,但沈乐很生动地描绘了他舅舅的书柜,从这些细节中,我们不难看出,沈乐的舅舅确实是一个爱读书的聪明人。紧抓人物的特点来刻画,是沈乐这篇作文的魅力所在。大家以后也可以学习一下这种观察细节的方式。”说罢,又一顿,“至于沈乐的舅舅像不像吴彦祖,我们期待见到你舅舅的那天。”
沈乐被林向黎一通夸赞,美得冒泡,晕乎乎地坐下了。
中午学校食堂又吃雪菜烧鸡,这道经典的难吃佳作以鲜美的雪菜和油腻的鸡屁股组成,堪称江津镇小抹杀教师胃口的头号武器。不过林向黎吃得津津有味,四块鸡肉中有三个鸡屁股,他也熟视无睹,隔壁突然坐下一个人,故意咳嗽两声,引得他抬头侧目。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冲他笑笑:“小林老师啊,吃饭呢。”林向黎只一点头,又埋首应付餐盘,女人又道:“哎哟,开学到现在还没碰到过呢,最近过得还好伐?”
林向黎搁下筷子,终于放弃了剩下的大好“饭”程,道:“我好了,刘老师慢吃。”他已不用再对这个女人低三下四,拜拜了您。
想起一月末放寒假离校前的最后一日,自己敲开了财务室的门,低声恳求她可否提前预支二三月的工资,被她冷笑回绝。“小林老师,不是我不肯支给你,上面都发文件了,每个老师每年只能预支一工资,况且你还是代课老师……是吧,学校够开情面了,这学期已经给你预支过了,你不能仗着你是校长的……”
放学了,学生们欢天喜地地奔出校门,奔向美妙的寒假与春节。林向黎走出财务室,手脚冰凉,却都比不上他的心凉。哪有什么文件,不过是看他这个关系户不顺眼罢了。
代课老师没有带薪休假的福利,这意味着他将度过近一个月的无薪生活,原本想给母亲买身新衣服的念头随着西沉的日头坠毁。
带母亲打了两针,林向黎见账户上的数字由四位数浓缩成三位数,他终于不得不骑着毛驴来到南平村的舅舅家求助。谁料那天舅妈正在自家别墅的院子里破口大骂,他刚踏进去就被一棍子撵出来,表弟捂着屁股趴在地上,他也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舅妈指着他叫嚷:“又来借钱!就知道来吸我家的血!摊上你和你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街坊四邻围过来指指点点,林向黎瞬间懵了,还是表弟拉起他火速跑路,两个人走出老远,表弟叹气:“表哥,这下我是无家可归了,你得收留我啊。”
不过这句话还没撑过一天,单纯的表弟就后悔了,他看见四面漏风的破房和神志不清的大姨,尴尬地笑笑:“表哥,你家也太……”林向黎几乎和表弟没有过交流,他简单说了下家里的情况,故作轻松地笑笑,可惜表弟未能刻地领悟他的无奈,于是便说出了他的名言:“表哥,你干脆卖淫去好了,铁定挣得比你现在多!”
“卖…卖淫?”
“就跟有钱人上床,付费的。”
“和女人吗……”
“当然和男人!现在富婆本来就少,要嫖鸭子也轮不到你这么寒碜的呀。但是有钱的老男人多呀,被他们揩把油,都有个好几百吧。”
眉飞色舞的表弟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浪荡艳史,困顿的林向黎第一把“性`爱等于赚钱”这个概念刻进心里。
他挣扎、犹豫、愧疚、难眠……最终他选择低头。
第七章
想赚老男人的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在林向黎第三租赁那套艾滋病前任逝者留下的制服,后勤小妹粗暴地把衣服扔到他身上,冷哼一声说“最后一免费”时,他有了不祥的预感。
“怎么,你真当做鸭子是一本万利的活儿了?”后勤小妹见他呆愣不走,出言讥讽,“在饭店端盘子,人家的制服都是自掏腰包买的。借你三,我还没收你干洗钱呢。”林向黎回过神来,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套衣服多少钱?”
“全新的五百。”
林向黎道:“这套呢?”
“死人的衣服你都不肯放过?”后勤小妹吃惊地瞪着他,“这套…这套本来要扔了,算你一百吧,做工是没得挑,领口这圈刺绣是咱店里找同泽绣工顶好的老师傅定制的,老价钱了。”
“一百,我下来给你吧,行吗?”
“这都要打欠条?行吧,你赶紧卖屁股挣牢这一百块钱吧!”
万事开头要和气,结果第二上岗就坏了气氛,林向黎把制服穿好来到大堂,慵懒靡靡的爵士乐盘旋在头顶,他看见不少少爷已经找到了伺候对象,搁下装模作样的waiter身份,身体像被抽出了骨髓般,绵软无力地倒在客人怀里,嬉笑嗔怪,暧昧情`欲,皆在灯红酒绿中发酵。
吧台的调酒师朝他招手,叫他送酒给客人,连送三桌,都全身而退,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当然在他开酒瓶时,那些油头滑脑的老手早已攀附上他的大腿根,通过揉`捏掐弄,不遗余力地揩干净每一滴油,却独独不招手唤他坐下作陪。
想赚老男人的钱?天真。
林向黎开了七八瓶酒,仍旧没有人点他,其他少爷都用高傲轻蔑地眼神打量着他这个临时waiter,私底下早就传遍了他的糗事。比如第一陪酒就吐了客人一身,比如身上的制服,是那个得艾滋死了的小贱人留下的,这也敢穿上身,又比如他一头蓬松的黑发,也不知抹点发胶,土得骇人……
晚上八点多了,卡座里不少少爷陪着客人上楼了,周五的生意没周末的好,现下还留在大堂喝酒的人伸出一只手就数得清。林向黎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他心里很慌乱,难道要完璧而归了?一分没赚到还倒欠一百块制服钱,预感似乎成真了,原来卖淫也不是人人够格的。前两是贾老板好心搭线,那以后呢?
林向黎趁空挡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他看着镜子里苍白寡淡的脸,心想,这冒充23岁,确实过分了,谁要操这种老鸭子的屁股?谁要摸这种身上没三两肉的竹竿子?轻信了表弟的话,吃尽苦头,有钱老男人都不是傻子,不然怎么“有钱”?
心灰意冷的林向黎从卫生间飘出来,他打算待到晚上十点,再没人点他,他只能打道回府。结果刚一踏进大堂,就被迎面扑来的阿云吓了一跳。
“你死哪儿去了?”
林向黎道:“我去卫生间洗把脸……”
阿云恨铁不成钢道:“我有事刚到店里,吧台Tony跟我说你转悠一晚上了,还没人点?”林向黎尴尬地笑笑:“是啊。”阿云骂道:“是不是摆着一张死人脸晃荡呢?叫你多冲客人笑笑,抛个媚眼撒个娇会伐?不是教过你了吗?”
林向黎羞愧地低下头,白天他是个好老师,晚上却不是个好学生。阿云明白他的弱,谁生来也不是就会卖淫的,都得学不是?肯学,就还有救。
“我给你指条路,你就这一机会,抓牢了!”阿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絮絮,顺便抬手一指,“给你破的老主顾来了!”
顺势望去,林向黎看见光线最差的卡座里露出半张脸,仅那半张,便是无法忘却。是这个姓甚名谁都不知的男人把他干得魂灵出窍,飞升九天,倏地,尾椎骨一麻,不怪自己又回忆起了上周五这个男人和自己莫名其妙的性`爱。他们交换了几句没头没尾的客套话,然后滚在一,做爱、喘息、呻吟……最柔软无助的洞门被打开,林向黎毫无防备地接纳了他的利刃,在自己体内劈开一道无法磨灭的快感痕迹。 阿云拍拍他的肩:“老主顾就一点好,念旧情,你现在快去伺候,撒娇,懂吗,撒娇?别叫其他小贱人抢走你唯一的肉骨头,快!” 早知道就不来了,简铭在卡座里等了十来分钟,点了瓶不菲的红酒,一个嘟着嘴的服务生状似要陪他坐下喝酒,被他挥手拒绝了。大堂里客人很少,端盘的服务生更是没几个……看来是错过了,人家早就揽好生意上楼了。 那这瓶红酒是喝还是不喝?喝了不过夜,他车没法开,不喝就走,这好几百仿佛在提醒他钱买教训。愈发纠结,愈发懊悔,为什么就不早点来?为什么非要喂完四号猪棚那五百头老母猪?为什么要亲自去拌猪饲料?为什么…… “先生,要我帮您开酒吗?” 突然,有人出声打断他,声音带着隐隐的怯意。简铭抬头,看见了他今晚唯一想看见的脸。 “开。”他回答,对方透过细碎的刘海望他,又眯起眼去摸桌上的开瓶器,替他开了瓶塞。“先生,我给您斟上。”对方端着瓶子,慢慢地朝他靠过来,动作轻缓地坐到了他的身边,仿佛是怕惊吓到他。 简铭心想,这怎么不问先生贵姓了? “先生……”林向黎斟上半杯,端起来,鼓足勇气道,“我喂您喝,好吗?”简铭猛地压下眉头,泄露了自己震惊的情绪,林向黎以为他不喜欢,又忙道,“您自己来也行。”最怕的就是这种不解风情的话,林向黎说完自己都后悔了,他不善谄媚迎合,却也懂人情世故,一时间难堪地低下头。 “你要怎么喂?” “啊?” 简铭看他乖顺服从的模样,心里头爬出密密麻麻的毒蜘蛛,滋滋地向外冒毒液,他掐着他的下巴,叫他仰起脸来:“我看你怎么喂我,喂得不好,我――”他想了想最有杀伤力的字眼,“我不付钱。” 林向黎任重道远,他举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口,随即起身正面对客人,双腿大开,直接坐到人腿上,俯下
身搂住客人的肩头。简铭被他浓黑的影子压得结实,一动不动,轻嗅两下,闻到清新的香皂味。林向黎捧住对方的脸,闭起眼,低下头把嘴印在了对方的嘴唇上,却不谙接吻事宜,不懂撬开对方的关卡,嘴里的红酒含了好一会儿,含不住了,滋溜溜地顺着客人的嘴角全淌光了。
他睁眼,发现自己手心湿嗒嗒的,客人的衬衫衣襟全贴在了皮肉上。他傻眼了,玩撒娇,耍暧昧,他怕是还得在淫窝里泡上十来年!
简铭见他僵住了,问道:“你就这样喂我?你……你叫什么名字?”
林向黎以为他要去投诉他,哀求道:“我叫,呃,我叫,小、小渝。先生,您别投诉我,我替您擦干净。”慌得连自己的艺名都险些记不住。
“小YU?一条鱼的鱼?”简铭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林向黎补充道:“是巴蜀川渝的渝,先生。”简铭回忆了“渝”字的模样,点点头:“今年几岁了,我看你年纪……”
“我今年23了。”林向黎抢答道,“别嫌我老,先生。”
他背着光浸泡在黑暗里,简铭一时认知错乱:“你才23岁?”林向黎就知道要穿帮,他这副郁郁不振的衰样,说他32岁也有人信。
“是的 ,我过完生日就…2岁了。”他继续大言不惭,“先生,我先替您擦干净吧。”说罢他要爬下客人的大腿,屁股却被一把掐住。
“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擦,你觉得呢?”简铭直起腰来,和他面贴面,“小…渝?”
不详的预感原来在这里,林向黎无力地想。
第八章
近四百度的近视绝非致命要害,毕竟在被客人搂着腰身上楼时,林向黎还是朦胧地看见了阿云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嘴角扬起的狡黠笑意。八成是得意的意思,林向黎想,他没辜负师父的拳拳苦心,终究是拿下来念旧情的老主顾。不过成功并不是撒娇所得,而是由自己糟烂的吻技赐予。
那一口红酒分量不轻,林向黎瞥见那一连串的酒水已经彻底濡湿客人的白衬衫,往下,该是有直捣“黄龙”的趋势。
客人紧随其后的“询问”让他莫名熟悉,好比面对顽皮的学生,他也会说“某某,下课来我办公室一下”,但那是纯洁无比的心灵教育。今晚,却是肮脏不堪的肉`体交流。但他认下了,甚至是感谢对方愿意和他交流这具无甚风姿的身体。
搂在他腰上的手好热,透过薄薄的衣料熨烫着林向黎的皮肤,客人输入支付密码时他撇过了脸去不看。又是两千块,他眼眶竟还有点热,今晚好像被一群鬼魅幢影掐红了腿根都是值得的了。
进了房间,林向黎提出要去浴室准备一下,刚转身,客人一把扣住他的肩头,说:“我觉得你该先解决一下最重要的问题。”林向黎回头看他,问:“什么?”
简铭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你说呢,小渝?”
林向黎后脊梁骨一颤,有些后悔取这个艺名,仿佛被人挖掘到了自己曾经最隐秘的把柄,他只能道:“先生,我替您先把衣服脱下来,给您擦一下吧。”简铭摇摇头,林向黎拿不准他到底想怎么做,“先生,那…您先进去洗一下?”
简铭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双沉如潭的眼眸镇静地盯着他,两人无声地对峙了数秒,林向黎没法了,正想开口求饶他大人有大量,却听得对方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舔干净。”
舔……?林向黎瞬间呆了,他指的不会是用嘴巴里的某样器官,来干这件事吧?无法想象自己伸长脖子,弯曲脊柱,像一条狗一样伸出自己的舌头去舔舐另一个男人的胸膛,只为了清洁一片快要蒸发殆尽的酒渍?
简铭见他如枯木寿尽般干涸在原地,脸上像是糊了一层沥青,黏腻僵硬,又道:“你不肯的话…”
林向黎立马接话:“我肯的、肯的。”
“来吧。”简铭站得笔挺,犹如一棵傲雪青松,他人高肩阔,神情淡淡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许是因他眼睛不眨就一性销数千的举动,林向黎不敢也没资格违抗他的话语,阿云说的很对,来这里的大部分不是人,难得也有这种像人不是人的人。这不是绕口令,这是在明确阐述简铭的特质,他是来寻欢的,可不是来买罪受的。
林向黎握了握拳,抬手去解客人的纽扣,潮湿的酒渍在指间发酵,一片厚实的胸膛随着衣领的散开渐渐展露,并不是没见过对方的肉`体,但低头一颗一颗将人的扣子打开的感觉,好像在剖开对方的心房,赤裸、真实,暧昧又旖旎。
衬衣大开,林向黎迟疑着,微微开口,将自己的舌头一点点、一点点伸将出来,慢慢地靠近对方,除了浓郁的酒香味,还有一种薄荷香的味道飘到鼻尖。就当自己是一条狗吧,遇上不得不充饥的食物,即便是完全不合胃口的,也得吞咽,不然就要饿死。
舌尖触碰上一块滚烫的柔软的皮肤,没有异味,没有诡谲的触感,林向黎瞬间放下心来,他闭起眼,轻轻地贴靠在客人的怀里,低头像是小狗舔`奶盆般,一点一点地舔舐着,红酒带着微苦的滋味,在舌尖弥漫。
客人的胸膛起伏得厉害,隐约凸显的肌肉组织似乎逐渐紧绷。林向黎闭着眼专心致志地伺候,一不小心舔到了对方的乳尖上,小小的一粒,却引爆了这场濒临炸裂的性`爱前奏。简铭狠狠地把他勒紧怀里,林向黎猝不及防地磕在了他肩窝里。
“啊――”
“你是故意的?”简铭把手伸进他的衬衣内,不停地抚摸他凸出的骨节,“味道好吗?”林向黎闷声闷气地反问他:“先生…还满意吗?”这太极打得很好,简铭掐住他的后颈将他从怀里拎出来,面贴面对视:“你觉得呢?”
这问句像个皮球,踢来踢去,林向黎咬咬牙,尽量扯出一张苍白的笑脸:“我猜,还是满意的吧,您…”他的手一把摁住对方的裤裆,“硬了。”
简铭拍掉他的手,将他拖进浴室中去,两个人钻进淋浴间,莲蓬头强有力地喷出水流,瞬间将两人浇个透湿。林向黎被他粗暴的一串动作整蒙了,眼睛进水睁不开,唯有张大嘴困难地呼吸。简铭利落地扯开他的衬衣,林向黎哀叫一声,拉住他的手:“先生!…先生请别…别扯坏我的衣服…别!”简铭置若罔闻,边扯边说:“这轮到我来赔你一件衣服,不用担心。”
林向黎不说话了,任由他摆布。滚烫的水把两人浇得通红,简铭是硬了,并且没有软下去过,他本想直接插入,还是小渝的专业素养刻,在他破门而入之际喊住他:“先生,戴、戴套!”
是了,戴套。
跟男妓做爱不戴套,等于想不开寻死。简铭停了下来,林向黎晕头转向地跑出去拿套,他浑身湿淋,纤瘦的身材像是一瓣刚刚发育的豌豆荚,瘦长青涩。 “先生,我想先,先做一下清洁,再做,好吗?” 简铭的阴`茎直挺挺地贴在腹部,他从淋浴间跨出来,那根紫红色的性`器随之摇摆,神气活现,怒然张狂。林向黎低下头去,看见自己软趴趴的小兄弟,生出几分自卑来。 “我帮你清洁。” “啊,不了,我,我自己来吧。” “那我看你做。”简铭执意道,“你自己来。” 如果说给人舔个胸膛,还能划到情趣范围,那当人的面,给自己灌肠,又算是什么?不过是碾碎自尊心,踩烂羞耻心的游戏罢了。林向黎把管子慢慢地塞进自己的后
穴,他趴在洗手台前,冰冷的大理石台激得他浑身直颤,他默默给自己鼓劲儿,却仍是无法忽视背后有人用清明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导管大约有两指半粗,比不上客人的阴`茎,却是够坚硬,他的穴`口收得非常紧,导管插都插不进去,越是用力,越是被挤压着无法前行。林向黎绝望地闭起眼,他把屁股撅起朝着一个陌生男人,给自己的肛口里插管子,一想到这些,他快要支持不下去了,这比对方直接插入他的身体还要折磨人。
就在此刻,一只手包住了他的手,引导着他继续做下去。“你要放松,别咬得太紧。”对方还条理清晰地给他指挥,“呼吸,让肛口松弛下来,再慢慢插进去。”
简铭的语气还是那样不冷不淡,却透着莫名的温柔和耐心,林向黎只得放空大脑照他说的做,再一寸寸将导管伸入甬道内。灌肠是非常煎熬的过程,当热水淙淙地灌进体内时,林向黎还是没忍住呜咽了一声,腿软得差些跪倒。简铭抱住了他,关了龙头,慢慢地替他将导管拔出来,林向黎坐到马桶上,淅淅沥沥的水声流出来。
那仿佛是他体内绞得稀巴烂的心脏。
当他勉强排干净体内的脏水要站起来时,就听见对方说:“以后你每清洁,我都要在场,小渝。”
又是一夜翻滚在云端的情事,林向黎最后又是被干晕过去的。他很疑惑两件事,一是性`欲寡淡的他为何总会被对方插射,二是对方到底射了没。他们不间断地做`爱,他被翻来覆去地操弄,隔着套子他失去了感知对方快感零点的能力,每一记抽`插都很用力,他的肛口被磨得红肿外翻,勉强合起来时,能清晰感受到肉嘟嘟的触感。
对方还会问他一些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小渝,插这里舒服吗?”
“小渝,是我把你插硬的吗?”
“小渝,是插这里,你射了?”
林向黎无声地流下情`欲熬制的泪来:“我…我不知道…先生…”简铭擒住他的手,将他反压在背后,迫使他跪在床垫上,臀`部高高抬起,受着狠厉的鞭笞。
他执着于叫他“小渝”,他总错觉自己回到了十几岁,那时的他还是一个缺乏情感认知的雕塑,有人想和他套近乎喊他小渝,被他冷眼一刺,吓得缩了回去。此时却不同于彼时,他用这个曾经纯净的名字来卖淫,注定是再也回不去了。
“先生,您贵姓…?”
对方好像在穿衣服,林向黎迷迷糊糊间,想起来什么,问道。对方停顿了一下,转身看他,好像在思量什么重要的秘密。
“我姓简。”最终,他说,又像是没忍住,还加了后半句,“我叫简铭。”
第九章
凌晨五点一刻,屋顶的瓦片上还结着晶莹的白霜,一道刺目的灯光射进养殖场内,随即靠近操场的六号猪棚内发出了骚动。一些酣睡的猪仔被响动惊醒,睁大了绿豆似的眼站起来,涌到猪栏边,鼻子嗅来嗅去,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猪叫。
睡在饲料间的莫晓玮就是被几百头猪的嚎叫吵醒的,他当是大晚上有人来偷猪,举着铁锹冲出来,却见操场上停着一辆奔驰,车内无人。他冷得直哆嗦,抱着铁锹钻进了饲料间对面的值班室,里间小屋的门半掩着,他轻轻推开,见一人站在书架前,犹如江津镇政府门口的大禹雕塑,伟岸却僵硬。
雕塑手上还拎着一包东西,莫晓玮见他连灯都不开,阴森森地杵在那儿,不敢确定是人是鬼:“简铭哥,是你吗?不是谁重生借了你身体吧?”入睡前他刚看了一本重生系修仙爽文,现在满脑子的打怪升级。
简铭回头觑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盯着书架,莫晓玮凑过去,见他又是盯着那排酸溜溜的诗词歌赋,叹道:“怎么回事,哥,你不是拿着我的卡去潇洒了吗?”他这话问到了点子上,简铭想起什么去掏裤袋,发现裤子早已换了一条,又低头去解开那包湿乎乎的衣物,翻出裤子里被泡湿的VIP卡。
“不好意思,忘记拿出来了,还你,谢谢。”
莫晓玮这才发现他穿着一件过窄的白衬衫,袖子都短了一截:“哥,玩湿身paly呐,够野的呀,啧啧。”简铭没接他的话茬,突然想到什么,又扭头问他:“你相信世界上有两个长得很相像的人吗?”
“我信啊。”莫晓玮不假思索地答道,“现在整容技术这么发达,不是双胞胎都能整成双胞胎。网络直播间里的女主播,十个有九个都长得一样,看多了眼晕。”
简铭微蹙眉头,又问:“不是整容,就是很像、很像、很像……的那种。”莫晓玮被他的强调词震慑住了:“这么像?怕是血缘关系很亲的那种吧。哥,你到底怎么回事?”简铭摇摇头,不再说话,他又转回身去抬手摸了摸那排泛黄的书籍,略有所思。
莫晓玮耸耸肩,提着铁锹往外走,唯有他知道这位享誉南平村的养猪博士是一个多么纯情的old boy,当他第一来到里间,不知轻重地抽出那些书脊松散的旧书乱翻时,差些被简铭的一声暴喝吓懵了。
“哥,你干嘛这么凶啊?”莫晓玮委屈巴巴,“我就是随便看一下。”浪荡公子虎落平阳,一朝被救,岂料恩人转身翻脸,犹如翻书,吓得他脸如菜色,不敢动弹。简铭快步走来,抽出他手里的书籍,检查无恙又小心翼翼塞了回去:“除了这排书,其他你可以随便看。”
“我、我看《养猪大全》干嘛呀。”莫晓玮讪笑,“哥,这些书,有故事哦?”
简铭静默了片刻,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像是埋在土里千百年的快要风化的瓦砾:“这些书,是他看过的。”
“他是谁?”
“一个……”简铭的嗓音低沉下来,“我恨的人。”
这话说的,唬三岁小孩比较有用,给情场老手莫晓玮瞧见,那就是个笑话,恨一个人还能如此宝贝那人看过的书,分明是爱惨了,又求不得。从此旁敲侧击,他大致了解了简铭悲惨的情史,那就是……没有情史。
一个能驾驭数千头肉猪的养猪博士,被寡情人伤透心,却还痴痴地在心里扫出一块清净地留给了寡情人,直至今日,还没有人霸占这块地皮。莫晓玮那个叫恨,窝囊废!
隔天该窝囊废又驾车去了同泽镇,在镇中心的公共停车场把车停好,拐进犹如迷宫的巷弄堂,驾轻就熟地找到了福满地的大门。
“嘿,帅哥。”
简铭扭头,看见一个小青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眼里满是暧昧的电波。“有事?”他问。对方十分自来熟地靠过来:“你昨晚还来我们店里消费,长这么帅,我怎么忘得了呀。我叫阿云,帅哥怎么称呼呀?”
简铭后退一步,保持适当距离:“我点了别人,不好意思。”
阿云一怔,随即笑得更暧昧:“哦哟,找小渝的呀?那不巧了,他今天不在。”简铭抿着唇,对他的话有三分怀疑,阿云见他冷下脸,有些不悦:“帅哥,小渝不在,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都不在。”
简铭问:“为什么?”
阿云道:“他是兼职呀,每周五才来,你要找他还得等上六天咧。不如试试别的口味,我床上比小渝辣多了,要不要――”
“不用了,谢谢。”简铭抬手拒绝,拉起大衣就走。
阿云打了个响指,露出狡黠的笑容。
俗话说,做婊`子还要立牌坊,说的大约就是林向黎了吧。
那晚他被做得根本站不起来,躺到第二天天亮才勉强骑毛驴回到家里。母亲站在巷子口盼他,见他平安到家,一激动还抹起了泪。林向黎感内疚,但他还是对母亲撒谎说是给学生补习,太晚了就睡在了学生家。
在市区给母亲配完药,他们路过一家高端的文具店,林向黎想了想就走进去买了几本笔记本,他做老师七年,没有奖励给学生任何东西,因为他买不起。这终于有能力了。
周一老清早他到学校备课,在即将奖励给学生的笔记本上写下鼓励学生的话语。这先是奖励开学第一篇作文写得好的学生,他难免激动,有种登基上位的成就感,洋洋洒洒给获奖者写了整篇扉页的寄语。
写罢,暗笑自己太夸张,必须得收敛点,免得吓坏学生。结果手头还剩沈乐的一本,他只好抖机灵地写下一句话:
期待和你的吴彦祖舅舅见面的那一天哦。
第十章
3月8日下午三时整,随着一阵发动机隆隆的轰鸣声,顺心养猪场内的众人和猪都陷入了莫名的兴奋。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也演奏到了高`潮,将一种类似丰收的喜悦气氛渲染得蓬勃四溢。
没错,是运猪饲料的货车开进了养猪场内。
饲养员们陆续从各个猪棚走出来,按份额运走饲料,莫晓玮跟着简铭一起做清点,他是个百位数内数字相加还要戳开手机计算器的危险分子,放他一人点算饲料数量,不出一个月那几千头可怜的猪仔就得全进屠宰场。
简铭则用眼上下左右一瞟,嘴唇无声地翕张几下,立马就能在笔记本上写下精准的数字。莫晓玮看饲养员们推走饲料,但他还没点清,急了:“GGG,这几袋我还没――”简铭干脆利落地拍落他碍事的猪蹄,用手一挥,示意对方放心离开。
莫晓玮揉揉自己的猪蹄,委屈道:“照顾一下我们‘数学残障人士’好伐啦?点这么快哪儿跟得上啊哥!”简铭仍是马不停蹄地清点,只抽空瞟了他一眼:“我等等有事。”莫晓玮狐疑,掏出手机一看,3月8日,他恍然大悟:“啊呀,妇女节啊,这是要陪宁姐过节去?”
简铭没理他,直至盘点完所有饲料数量,货车结账开走,激起一股子米糠味儿的风尘,他才回头道:“VIP卡能借我吗,晓玮?”
莫晓玮目瞪口呆:“哥,您这是?”
简铭收起笔记本,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工装服,叹道:“我先去换身衣服。卡借我一下,好吗?”莫晓玮起先是震惊,接着便是玩味儿地笑了:“那个贼像你初恋情人的少爷?嗯?”简铭抿起嘴,不可抑制地翘了翘嘴角,随即摇摇头,欲盖弥彰似的走了。
莫晓玮揣摩着了许久他这寓意丰富的神情,随即吹着口哨回饲料间取卡。下午五点左右,养猪场的员工们都下班回家了,简铭也从头到脚拾掇一番走出了值班室,莫晓玮笑脸迎来:“哥,这才是你呀,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养猪大佬!喏,这卡你就别还我了,这段日子我是戒色了,还指望你早些发我二月份的工资咧!”
“工资每个月15号发,你急着用钱可以预支。”简铭接过卡道,“要吗?”莫晓玮摆摆手:“不了不了,我跟钱有仇,拿到手不光不舒服斯基,嘿嘿。”
奔驰的大眼睛车灯猛地亮起,一个掉头甩尾就驶出了养猪场。莫晓玮在寒风中哆嗦了一下,但心情很热乎,宛如一位功成身退的老父亲般欣慰。结果在他转身进屋之际,背后又射过来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芒,他遮着眼回身,还当是简铭有事折返,却发现来车是一辆mini Cooper。车子停稳,下来一位身形高挑的穿呢子大衣的女人。
“简铭呢?”
莫晓玮没想到简宁会来,结结巴巴道:“呃呃,简铭哥有事出去了。”简宁蹙眉,质问:“去哪儿了?打他电话还给我挂了!叫他在厂里等我,嘿,见鬼了。”
莫晓玮讪笑:“宁姐,您有急事呀?”
简宁叹口气,怒气难消:“我给他介绍我们单位领导的千金,人家刚从国外回来呢。又漂亮又聪明,哪儿哪儿都好,结果这个臭小子还不想见,脑子被猪塞住了!”莫晓玮心想,确实哪儿哪儿都好,就一点不好,不是公的。
据说早年顺心养猪场是简顺心,哦,就是简铭他爸,和女儿简宁一起操持的,后来简顺心过劳去世,偌大的养猪场全是简宁挑起的,她熬到简铭读博回来才解甲归田,如今育儿做媒,极其快哉,唯一不快的,可能就是简铭的终身大事了。
即便如今时代变了,但小镇上的青年无论男女过了28岁还未婚配,那就是极大的伤天害理,别扯什么无房无车,只要四肢健全工作稳当智力飘过义务教育合格线,二十啷当岁,哪家的门槛不被踏破呀。
除了林向黎家。
他是最坏的那种情况,无房无车、工作临编、年纪颇大也就罢了,致命的是家中还供着一位得病老母。当年林家的事情闹得整个江津镇无人不知,你就去采访角落里的老黑猫,它都能嗷嗷上两嗓子。
林向黎早已打定主意,孤老终生,因此毫不介意四邻们投来的怜悯目光。今天是三八妇女节,学校少上一节课,提前放学。女老师们兴奋地坐上回市区的班车,而他则骑着毛驴绕道去菜市场买了条黑鱼,回到家马不停蹄地煲了个汤。
林母吃了药睡了一下午,起来闻见香味,出来看见林向黎忙碌的背影,讶异道:“向黎,你烧什么呢?”林向黎回头,笑道:“妈,你起来了,赶快坐下,开饭了。”
两碗热腾腾的白米饭和一锅香气扑鼻的酸菜黑鱼汤,你以为是单调的一顿饭,在林家确实奢侈的一顿。林向黎催促母亲道:“快尝尝汤头,妈,我炖了有些辰光了。”林母舀一勺呷了一口,仿佛是多年没喝到这么鲜美的汤汁,地喟叹一声。
“向黎,你今天怎么买这么贵的鱼?妈随便吃点就好了。”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你的节日呀。”林向黎有些歉疚地笑笑,“妈,你别心疼钱了,我…我涨工资了。”
“真的啊?”林母欣喜道。
林向黎郑重地点点头:“涨了不少,毕竟我也干了这么多年。舅…校长说我干得蛮好。”林母抬起倦怠的眼,似乎想判别他话中的真假,然而林向黎脸上的神情滴水不漏,正经无比。
母子二人你一勺我一勺,喝干净了鲜美的黑鱼汤,搁下勺子,林母突然想到什么:“向黎,妈妈最近好多了,你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了。你隔壁王阿姨说她有个远房的――”
“妈,我现在没攒多少钱,还是别委屈人家姑娘了。”林向黎起身收拾,“等我挣大钱了,再考虑这件事吧。”林母见他又是回避的态度,心中一痛,她知道自己是万恶之源,活活拖垮了林向黎,当然,曾经也想一死了之,但林向黎说过,她死,他活着也没意思。林母被救回来后,大哭一场,再也不提这等亏欠之事。
这些年来,还是有好心人愿意给林向黎介绍对象,无非对方条件差了些,林母认为女方人好贤惠就行,但多被林向黎回绝,见他神色冷淡,也不敢再提。如今,儿子就要整3岁了,都说三十而立,林向黎还瘸着腿呢。
“妈,我去给学生补习了。”
林母看着林向黎骑毛驴慢吞吞地消失在弄堂口,偷偷地揩去了眼角的泪。
又是一个美妙的周五之夜。林向黎给学生补习是假,挣大钱的的确确是真的。可能是那条黑鱼带来的好运,林向黎心想,他接过后勤小妹递来的全新的制服,问道:“我之前那套呢?”
后勤小妹翻个白眼:“都被扯成那样了,谁还给你补它呀?”
“可我之前那套的一百块还没给你。”林向黎颇为为难,“这套新的,我……”“好了呀,你看我问你收钱了伐?”后勤小妹怒视他,“你听好了,你那套破烂衣服和这套新的,都有人付过钱了。恭喜你,才来三就抱上这么粗的大腿了。”
在更衣室换衣服时,林向黎还在思考,到底是谁出钱帮他买了衣服。其实吧,这个答案呼之欲出,上一在浴室里,他和客人痴缠不休时,似乎是听到了对方的承诺。事后他以为对方不过是随口说说,阿云把这些来寻欢作乐口出狂言的家伙称之为大猪蹄子。
没想到……
“哟,已经来了?”更衣室大门被打开,阿云眉飞色舞地走进来,“一个比一个来得早,你们俩怕是心有灵犀吧?”林向黎听不懂:“什么?”阿云轻佻地勾起他的下巴:“恭喜你,你要C位出道了!”
“啊?”林向黎着实落伍,“什么出道?”
阿云笑眯眯道:“本来这话我不该跟你说,被老贾知道就完了。但是看你这种傻样,慈悲的我于心不忍呐!”林向黎眯着眼,困惑不解:“说什么?”
“你知道福满地的少爷们最好的出路是什么吗?不是洗白脱身,是找到长期饭票!就是说,找到一个对你着迷,愿意和你疯狂做`爱并且不嫌腻的金主爸爸!咳,你不想叫爸爸也行,大部分人都喜欢做爸爸。”阿云冲他眨眨眼,“你应该不想遇到我说的那些‘非人遭遇’吧?不想有人把拳头塞进你肛`门里吧?不想有人把你小鸡`鸡锁起来插上管子吧?不想有人――”
“等一下!”林向黎听不下去了,“说重点吧。”
“你得叫那个点了你两名的客人包养你。”阿云迅速总结。
林向黎大吃一惊:“包养?”
阿云道:“你叫这么大声干嘛?他就是被你迷得七荤八素,你看不出来吗?”林向黎诚实地摇摇头:“看不出来。”阿云服了:“上周六他又来了,我还想勾搭一下呢,没想到他听说你不在,立马转头就走了。这还不够说明?那他大半夜找服务台,问制服哪里有的买,也不算证据?”
林向黎呆住了,心跳的节拍似乎乱了。他很迷惑,应该说,很新奇。
他被一个嫖娼的男人看上了?
第十一章
“死木头脑子!”
随着一句气急败坏的呵斥,林向黎被踹出了更衣室,衬衣的一角还未来得及掖进裤腰内,走廊上的暖气打得不够足,亦不知哪头钻进来一阵寒风,吹得他汗毛倒竖。这套制服终究不是为他量体裁衣精心打造,要不是阿云好心借他一根皮带,怕是屁股沟都要露出来了。
话说卖淫这条路他也是幸运地走得比他人顺畅,前有名师授课,后有恩客频顾,阿云拍着巴掌细数店内熬到头牌位子的几名少爷,谁不是胸前背后、大腿屁股伤痕累累,战绩斑斑?舍得点的,姑苏市第一人民医院都进去过好几回了,心疼钱的,只能在同泽镇赤脚医生的暗房诊所里躺上十天半个月。
林向黎听得胆战心惊,阿云这才苦口婆心地说:“你进这行还想有朝一日清清白白地走?笑话,浪子是能回头,但是婊`子能从良吗?你想,人民群众给你机会吗?啊?给吗?”林向黎被他逼问道角落,堪堪接了句话:“不给……”
“对喽!”阿云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模样,“既然都当了婊`子,那就要做最好的婊`子!G,别嫌我说话难听,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福满地还有人会对你这种插队进来的投机分子这么好吗?没有。所以,听我的,哄那个帅哥包养你,一个月拿个万把块,就只需要伺候一个大猪蹄子,不好吗?况且我看他对你挺着迷的,你这款,我还以为是滞销品,没想到意外地畅销咧。”
林向黎妄图低头将几颗扣子扣起来,阿云突然捏住他的手腕:“你倒是表个态啊,小渝?”林向黎道:“包不包养的,我说了不算啊。”阿云道:“这不就是靠本事的时候了么?那帅哥开奔驰的,这种人最好哄了。首先,开奔驰E级,说明他还是有点钱的;其,他愿意跟你开`房开两,说明不是个极度喜新厌旧的主儿,咳,我是根据你的颜值打分,就你这种连粉底都不涂的,我们这儿没几个。再来,他还给你买新制服,说明心里头还是在乎你的……”
这样的人才居然来做男妓,林向黎盯着阿云喋喋不休的嘴,感叹道。但他最后还是那句话,包养这事他开不了口,自作多情的下场怕是只能惹得客人厌恶。阿云瞧他像一锅煮不开的温水,气得一脚踹他出去。
今夜的大堂里人不算多,但依旧可见几张熟悉的面孔,好像他们除了喝酒嫖娼都无所事事。林向黎尽量打起精神,他仿佛一只无头苍蝇四乱飞,企图能有张蜘蛛网好心地将他网住,了了他求财的心愿将他吞食。
看来只能从端茶倒水的waiter做起了,林向黎正要朝吧台走去,却听得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喂,你过来!”他回头,看见三米开外的一个卡座里有两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正各自搂抱着一名少爷,笑得下流,其中一个正用手指着自己。
林向黎走过去,毕恭毕敬地问:“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吗?”
“哟哟,你们店里还有这么单纯的小弟弟呀,晨晨?”嘴边长着一颗巨大黑痣的男人摸着名叫晨晨的少爷的脸,笑嘻嘻问道。晨晨嗔笑道:“干爹,这人新来的,走贾老板后门,不知道什么来头。”
黑痣男人色眯眯地打量着林向黎:“你叫什么?”
“小渝,先生。”林向黎低着头。黑痣男人道:“干嘛呀,我要吃了你啊?先给我和王老板倒杯酒。”
“好的,先生。”林向黎拿起桌上的红酒,依给两人斟上酒。
他越是冷冷清清的样子,黑痣男人越是看不惯:“怎么,不情愿伺候我啊?板着张脸是几个意思?”林向黎还捧着酒瓶,有些无措,他还没遇到过正面刁难他的客人,之前最多是暗落落地揩油:“先生,我没有。”
“你没有?那你给我笑一个?来!”黑痣男人推开晨晨,一把将林向黎扯过去,摁在自己腿上,一股恶臭的烟味和酒味交混着,伴随着浓腥的口臭,喷了林向黎满脸,差些就逼他干呕起来。他整个人摔在对方身上,坐立难安,既不想搂住对方,也不能失礼地推开人家。真当是“手足无措”。
黑痣男人嘿嘿淫`笑起来,两只手不安分地乱摸起来,贴在林向黎的胸口上,隔着衬衣拧他的乳尖,痛得他闷哼一声。“怎么回事?上刑呢?不会伺候人啊?”黑痣男人扯开他的衣领,把手钻进去,又掐又捏,手劲儿十分地大,林向黎咬着牙不敢再出声。他这下知道“大部分”是什么东西了。
一旁的王老板显然也是个玩得开的,这些欢场老手最喜欺辱初来乍到的新少爷,他拿起酒瓶,把林向黎扯到他和黑痣男人的中间,毫不客气地将红酒从林向黎头顶浇下――
“啊……”林向黎冷得一哆嗦,眼睛被红酒辣得睁不开眼,狼狈地捂起眼睛,周围却发出哈哈的大笑声,刺耳、诡谲。晨晨还撒娇道:“干爹,你随便玩玩就算了啊,晨晨今晚还想好好孝敬您呢。我刚学了一个新样,保证您爽爆嘿嘿嘿……”
林向黎的衬衣湿透了,贴着肌肤极其难受,他勉强揉开眼睛,想站起来,却又被王老板摁住:“GG,想走啊?你这个新少爷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要叫你们贾老板来教一教伐?”
林向黎心里一颤,又缩了回去:“先生,有事请吩咐。”
“啧啧,这小孩长得挺讨喜,怎么性子傻得跟木头一样!没劲!”黑痣男人嫌恶道。王老板却说:“别呀,没劲那咱就开发一下,不也蛮好?来,小鱼是伐,你是一条小鱼,那就给我们表演一个小鱼游水哈哈哈,这衣服就一件一件脱下来,鱼怎么能穿衣服呢,对伐?”
林向黎僵在了原地。
黑痣男人把他推出去,让他站到过道上,喝道:“快演!演得好赏你一千块!”
原来还是有报酬的,林向黎想,就算不卖淫,他也有一千块的收入,不是很好吗?就是脱衣表演而已,全是男人,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当然,他是妄图把福满地当成正常的男士澡堂了,只有催眠自己,才能够无畏地将自己的衬衣脱下来。红酒的香气蒸发在空气中,像是催情的药剂,卡座里有四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他假装不知道,一颗一颗地解开扣子,把衬衣脱下来,单薄的身材暴露在昏暗的大堂中,明明视野模糊,他却能听见好多淫秽的笑声从各个角落飘来。
“脱呀,裤子不脱了?扭起来!给我扭屁股!”王老板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仿佛是在看大卫科波菲尔大变活人。林向黎把手搭在阿云的皮带上,思虑着扭屁股该怎么扭,他真的不会啊。这比叫他裸奔还难,枯瘦的身体要像眼镜蛇似的扭动起来,难如登天。况且体态这般丑陋,扭动起来只能令人作呕吧?
“先生,我能不、不扭吗……”林向黎没底气地恳求道。但是对方充耳不闻:“扭呀!快脱!快脱!”叫嚣着,黑痣男人把自己的银行金卡拍在桌上,“钱还要不要?做婊`子立什么牌坊?开玩笑,啊呸!”
林向黎认命地闭起眼睛,他终于知道在一个人面前灌肠不过是轻易小事,在无数双眼睛前脱光衣服才是需要修炼一颗毫无廉耻的铜铁之心。他扯开皮带,满脑子都是如何使唤自己僵硬的腰骨扭动起来的心思,他的人脑是分离的,谁也无法支配谁。黑痣男人等得不耐烦了,火气极大地站起来,朝林向黎冲来:“我他妈叫你扭起来,你他妈听不懂――?”
他刚想把手搭到林向黎的裤腰上,却猛地扑了空,原因竟是林向黎神奇地后退了一步!这是变戏法呢?他震惊地抬头,却见林向黎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揽在怀里,还没回神呢。
“你谁呀?敢来闹我的场子?!”
“不好意思,他是我先定好的人。”男人的双臂像一副支在海洋上的桅杆,坚`挺有力地钳着林向黎的肩膀,泰然自若的回答仿佛充满底气,好似下一秒找警察来理论他必定大获全胜一般。当然,谁也不想招惹警察蜀黍,所以在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晨晨跳出来扑在黑痣男人怀里,撒娇道:“干爹,晨晨还要教你新样呢,你忘啦?别管这个大鱼小鱼了,好不好嘛~”
“哎哟!好好好,瞧你,嗲得来!”
“走了。”肩头落下一件呢大衣,林向黎被裹挟着毫无客气地带走。他闻到了衣服上熟悉的味道,朦朦胧胧地抬起眼,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是你啊,简先生。”
简铭脚步一顿,斜睨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径直将人往楼上带去。他居然记得自己叫什么,明明那晚他被自己操弄得柔软无骨,精疲力竭,神智都下锅煮散了。
居然记得。
简铭脚步不免又加快了些 。
大堂,阿云气得直抓着黑痣男人的衣服大骂:“都是影帝呢?戏给我演这么过!!”
第十二章
待得从淫兽遍布的丛林中脱险,林向黎已是四肢浮软,寸步难行。要不是有人硬钳着他往前走,他怕是还能出上更多洋相。众目睽睽之下,出卖色相和自尊的戏码彻底击垮了这位乡镇小学的代课老师,孩子们纯真的眼神蒙蔽不了他,现实的残酷他谨记于心。只不过那些或轻蔑或讥讽的目光撕不碎他穿了多年的旧衬衫。在福满地不同,这里没有人披着虚伪的兽皮推杯换盏,他们喜欢暴露自己真实残忍、色`欲熏心的本来面目,钱是他们最完美的后盾,只要有钱,最尊贵的王子也会像妓`女一样匍匐在地,舔着你的脚尖摇尾乞怜。
都不需要多贵,就一千块,林向黎就动摇了,这是他在福满地最高的标价了。他承认自己的卑微和毫无廉耻。解下上衣时,他的卑微消散了,他努力地纠结皮带时,他的廉耻心碎了,砸在地板上,没有声音,因为它不值钱,也就没有分量。
楼梯上迎面下来一个少爷,摆着妖娆的姿态,瞧见林向黎浑身湿透还被搂在男人怀里,嗤笑着掩住嘴巴,仪态优雅。林向黎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却瞧见自己的皮带扣还松着,两个相叠的大C标志浮夸耀眼,与他周身的狼狈气质格格不入。
简铭在刷卡时仍不松开他,他按密码时也不避讳林向黎,仿佛毫不担心这个男妓会盗刷他的银行卡。甩在他小臂上的衬衣已经沾湿了他自己的衬衫,这是方才他替林向黎解围时,顺手从地上捡起来的。
他的下颌骨绷得很紧,严肃,锋利,印象中没见他笑过。林向黎想,虽然他总是用命令的生硬的语气叫自己伺候他,但他却并未真正地羞辱过他。他是一个性`欲正常的男人,林向黎指的是正正经经做爱没有古怪性癖。刨除,看他灌肠。 我要求他包养我,他想,阿云是对的,如果自己注定沦落在淫窟里以色侍人,那找一个人性未泯的淫魔依附是非常有必要的。他不想哪天悲惨地躺在医院里,通知学校自己告假的缘由是被人捅漏了肠子,菊开八度。 他要钱,也要命。他就是这么自私。林向黎也不知自己哪来的一股子“狠劲儿”,觉得该是搏一搏的时候了,他要凭他三脚猫的真本事留下这位开奔驰为他买制服的简先生。于是两个人刚踏进22的房间,灯还未开,林向黎就跪在了简先生跟前,两手捧住对方胯下的那一包沉甸甸的物什,肩膀一抖,厚重的呢大衣落到了地板上,房间里好冷,林向黎顾不上了,他用脸颊去蹭对方沉睡安静毫无防备的性`器。 “你!”简铭诧异地低头,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出对方下流的动作,摸他的阴`茎,不仅是手,还有……嘴。 林向黎凭借着对男性身体构造的熟悉,扯下对方的裤链,艰难地把那坨巨大的物件掏了出来,压下心中的忐忑,一口含进了嘴中,用舌头抿住被包
皮温柔裹挟的龟`头,用力舔弄。简铭一下子仰起头,后脑勺磕在了身后的墙壁上,疼得他一凛,却也愈发清晰地意识到对方在给他口交。是那种很激烈的,却乱无章法的,口
交。
啧啧作响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视网膜无法捕捉到的画面越是淫秽不堪,简铭硬得很快,安静地喘着粗气,跪在他裆前的人卖力地吮吸着他的肉`棒。他很爽,但是也很愤怒。不过短短一周,那个故作娴熟的无人问津的男妓竟有了这样淫
荡奋力的觉悟,他是被谁调教成这样的?
于是他费了很大的气力暂停这场狂乱的牙齿常磕到他柱身的口交,掐着对方的下颚,迫使人抬头:“我…有叫你帮我口
交?”林向黎的脸颊还被湿漉漉的龟`头顶戳着,气息紊乱地回答:“先生、先生不喜欢吗……”简铭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技术很一般。”本来是想问问,你还给谁这样口交过,怎么没被打死呢。 林向黎倏地红了脸,羞愧地别过脸去,不敢再看简铭的方向:“这是我第一给人口
交,对不起,先生。”简铭又把他脸掰过来:“你对每个客人都这么说?掩盖你口技拙劣的真相吗?”林向黎摇摇头:“我没有。我只对先生一个人说过。”
简铭反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啪的一下,房间瞬间灯火通明,林向黎那张淌着红酒渍,眼眶红得厉害的脸一丝不挂地暴露在眼前。他没想到世界突然清明了,自己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给另外一个男人口
交的蠢样子被完完本本收录下来。
简铭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小渝?”
林向黎用最为真挚的目光望着他,瞳仁却剧烈颤动:“简先生,其实我,我只和您做过。实在是没有任何其他的性`经验,让您体验不好,是我的错。您别生气,我可以现在就学,现在……”他吸一口气,继而又捧住那根凶恶的肉`棍,“您教我,当我的老师,好吗?”
拼了,当了七年教师,竟有一日翻身为徒,林向黎是真的拼了。
简铭阒然垂眸,盯着他好一阵,突然一下子抬胯,把整根肉`棍塞进他嘴里:“好,我来教你…怎么吃男人的阴`茎。”
林向黎差点被顶得干呕出来,滚烫的龟`头刺在了他的小舌头上。
梦想成真,出师了,林向黎顶着满脸乳白的精`液,还要强颜欢笑地叩谢恩师的教诲:“先生,您…教得咳咳、真好。”简铭一把扯起他,谁曾想他跪久了身子全软了,只得一把搂紧怀里:“我带你去洗一洗。”
精`液是腥的,没法违背客观事实硬说对方马眼里喷出来的东西是香的。林向黎也实在没法咽下去。他的制服第二泡汤,红酒渍是洗不掉的,红块斑驳,煞是难看,同时也牵连了对方的衣服:“先生,害您的衣服也脏了,我,我赔您吧?”
他们被莲蓬头浇湿,赤身裸`体挨蹭在一起,简铭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似的,只顾盯着他的胸口看,原来是肿了,被黑痣男人狠掐过的乳粒被热水一烫,行成一块血红血红的斑块,本就娇小的乳尖色泽艳丽得像被婴孩吮吸过的母亲的乳
头。后知后觉的,林向黎才觉着疼了,嘶地倒吸一口气。
“我不来的话,你应该是已经脱光了在给别人扭屁股,是吗?”
简铭像是在陈述一个日常事实,神情淡然,林向黎心中一酸,试图风轻云淡地谈论起刚才发生的千钧一发之际就可能沦为噩梦的事:“在福满地,他们消费,我们挣钱,天经地义的事。要是我能随便扭两下,脱个衣服就能挣一千块,那就再好不过了。”
简铭倏地压下眉来,脑内无比清晰动人地回放着那具半裸的颤巍的身体纠结到快要撕裂的模样。 林向黎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好似喃喃自语:“但是那样我就是一具没有自尊的行尸走肉,是先生救了我,保全了我最后一丁点,可怜的自尊和颜面,谢谢您,简先生。”他这猝不及防的“真情告白”像一记闷拳,打得简铭无驳斥。 身体是最诚实的,再雄风挺立的性`器说明了一切。林向黎趁热打铁,有意无意地用自己软弱无能的阴`茎却挨蹭对方雄姿勃发的将军,似梦似幻地说:“简先生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男人,我很感激您愿意点我,我想好好伺候您,让您舒服、快活。” 简铭感觉到了他肿胀的乳尖贴在自己肌肤上的感觉,酥酥麻麻的,心底的海啸被挤压到了极致,猛然爆发,他把人狠狠地抵在墙上,从后面挤了进去。林向黎慌了:“我还没…还没准备…” 简铭一口咬住他的耳垂,意味长地说:“既然我是你唯一一个男人,那还怕什么?”林向黎觉出那个硕大的龟`头想挤进闭塞的穴内,吓得喊出了哭腔:“先生――您别这样!我受不了您这么大的……” 简铭知道他是真的不行,稍稍压下狂躁的心情退了出来:“我帮你准备。” 林向黎转过来,胯下的阴`茎居然是半硬着的,他面露惶色,怯然地望着简铭:“那您,轻点。” 他们是如何在浴室荒淫无度地跨过了三八妇女节,暂时就不表述了。简铭对林向黎的身体有着无穷无尽的兴趣,他一会儿将人狠狠地操弄到哭,一会儿又像狗熊似的到舔舐人家,林向黎在苦海与欲海中翻腾挣扎,本着一颗敬业的心,尽可能配合简铭对他的索取。 说来也怪,他的阴`茎很难长久地勃
起,总是半硬半软的,到了临门时刻,便喷发出来。简铭称其为:“装在套子里的人。”林向黎心虚了,他辩解:“只是没吃饱,没力气了。”简铭伏在他身上抽`插的动作停了,突发奇想地问:“那我叫个外卖上来吧?”林向黎忙道:“外卖进不来福满地的,可以叫餐。”一想,福满地的食物贵得离谱,“我不饿,别点了。”
然而简铭突然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iPad,点开菜单栏,找到了送餐服务,他一边顶弄着林向黎,一边点起了食物。林向黎被他持久不泄的孽根折磨得死去活来:“别……呜……别这样……”简铭很快点完了,把iPad放回原位:“别怎样?是别点东西,还是别干你?”
林向黎明明任人鱼肉毫无气力,还是努力把脚缠到对方腰上:“这里的东西都好贵,不值得点,唔啊…好贵…啊……”
“心疼我的钱?”
林向黎无声地点点头,紧抿着唇,不想泄露自己贫穷的本质。简铭不疾不徐地进进出出,肛口全是他操开来的白沫。烂红色的肠肉肿胀外翻,十分可怜地讨好他,忽的福至心灵,他好像得到了什么启示,问道:“你想帮我省钱吗,小渝?”
林向黎点点头。
简铭拉起他两条瘦长的大腿,架在肩头,猛地挺进甬道的最:“那你让我包养吧――”
他射了出来,第一全给了林向黎,滚烫滚烫,差些把人心给烫伤了。林向黎死咬着下唇,受了他全部的精血。脸撇到一边,忍不住露出一丝丝胜利的笑容。
【装在套子里的人,简铭意指害羞,林向黎意指欺瞒。】
第十三章
常言道狗急了要跳墙,人急了也不知怎地满嘴淋言淋语。又做了一场,林向黎的灵魂彻底被抽出肉身,他听见浴室有水声,浑浑噩噩地忆起自己在莲蓬头下说的胡话。他也不曾看过一本半本的琼瑶席绢世俗爱情书,倒是能把那些酸倒牙的恶心话推出喉咙口。什么唯一感激,伺候快活,那像是一个为人师表的小学老师说出来的话吗?
怕是为人师婊罢了。
电子门铃响了。他倏地睁眼,有些惊惶,一瞬间想的是查水婊了,后一想该是简先生订的餐到了。于是他强撑起支离破碎的身体,披上自己潮湿未干的衬衫,勉强遮住下体,一瘸一拐地走去开门。地板上落下一串乳白色的液体,林向黎感觉腿根有小溪潺潺流下,肛口肿得无力夹紧,跟坏了的水龙头似的,那些埋在他身体的精水此刻争先恐后地索取自由,断崖式跳水。 他居然让一个恩客内射了,阿云千万叮嘱过要戴套,否则是自寻死路,犹如制服前任主人,死得凄凉又活该。 林向黎顿时六神无主,怕是过于努力,适得其反了。但糟糕的现状在他开门后暂时无暇多想,因为门外推着餐车的服务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哈喽!” 林向黎脸上很白:“……哈喽。” 阿云心情不错:“有你的啊,他都肯给你点这999元尊享帝后双人套餐,跑不了了,铁定。” 林向黎脸色更白了:“这套餐要999块?” “是啊,一只澳龙,两份燕窝粥,两碗鲍鱼盖饭,你不仅能吃还能拿提成,开心伐?”阿云说着揭开其中一个半圆形盖子,鲍鱼盖饭的奢华香气顿时溢了出来,“哇塞,我也就吃过一G。现在的人,看起来都很有钱,其实连点一份999的套餐都不肯,宁可开红酒把你灌个半死,都他妈是坏人。你把握好,千万别松开,这饭你嘴对嘴喂给他…嘻,妥了。” 就这么悄么声儿的,阿云在门口给关门弟子小渝再添喂了把柴火。凌晨两点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人闲庭信步般来去,扭着腰臀,乐不可支。 然而这份尊享帝后双人餐却快要吹熄了林向黎指望简先生包养他的计划。相信福满地里没人不喜欢人傻钱多的肥羊,最好还是那种脑子被敲坏的智障羊。这样薅起羊毛来,人家也麻麻木木地不觉疼,自己也心安理得地不觉手辣。 可是第一有人愿意这样为自己钱,应该说变相送钱,林向黎一时间五味杂陈。这么多年来,他为一个钱字,受尽白眼,低三下四,终于破罐破摔来做了卖淫的鸭子,却如此幸运地遇到个肯为他一掷千金的好主儿。 当然,他付出了肉`体成本,但没想到盈利速度如此之快。阿云也说过,这行不是人人做得,也有进来一个月谁也没指名的,最后是贾老板当面撕了合同把人扫地出门的。他把餐车推进房间,恰好简铭洗完澡出来,浑身赤裸,只擦了个半干。 “醒了?”他嗓子有些喑哑。 “嗯,简先生,您点的餐到了。”林向黎帮他揭开盖来,端起热气氤氲的燕窝粥,“趁热来喝点吧。”简铭的视线却从他的手上一路下滑,望到了地板上,腿肚子上满是来不及擦拭的白痕,看起来就是黏糊糊的,亮晶晶的。林向黎知道他在看什么,两条腿不自觉互相蹭了蹭:“简先生,您先吃,我去洗一下。” 简铭一屁股坐到凌乱不堪的床单上,肩上搭着擦头发的浴巾,说道:“你过来,小渝。”林向黎只能端着粥碗乖乖过去:“简先生。”“你坐我旁边,”简铭拍了拍腿边的位置,“你喂我。” “啊……”林向黎一惊,阿云怕是神算子吧,“喂?呃,好,好的。”他坐过去,只听“噗叽”一声,后
穴甬道内满溢的液体们挤压在一起发出了恼人的哀叫声,林向黎的脸登时红透了,不可置信地看了简铭一眼。对方也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在无声询问:你怎么没把精`液含好?
“我…我还是先去洗一下。”林向黎想把粥碗搁对方手里,无奈对方不接盘,“简先生,要不您?”简铭有手有脚,但只动嘴:“喂我。”
看在钱的份儿上,林向黎又噗叽一声坐了回来,硬着头皮舀起一勺粥给人递到嘴边。简铭别有意地望了他一眼,才张嘴把粥吃下。林向黎这辈子除了他妈,还未如此正儿八经地给人喂过食。当然,他觉不出这叫情趣,一板一眼地一勺一勺喂过去。简铭也无话,但吃着吃着――
林向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根巨物又屹立起来。
简铭若无其事地张嘴:“啊。”林向黎收回视线,只低声恳求一句:“先生,我能用嘴吗?后面,后面真的吃不消了。”简铭点点头:“可以。”说罢主动凑上前,把最后一勺粥吃进嘴里,然后把嘴移接木似的堵在了林向黎的嘴唇上。他用手掐在对方双颊上,迫使人张开嘴,黏黏糊糊的粥渡给了对方,且乱无章法地啃咬起对方的唇瓣来。林向黎无法咽下这突如其来的粥水,悉数吐了出来,糊得嘴边尽是。但这不影响简铭痴迷地纠缠他的唇舌。
这是他们第一真正的接吻。
林向黎什么也记不得,脑子缺氧,被简铭擒住肆意侵略。最后像一只脸猫一样,又傻又愣地倒在对方怀里补充空气。简铭仍旧硬着,他的算盘已经哐哐打好,就等着请君入瓮了。
“你还欠我一个回答,别忘了。”
林向黎晕头转向的:“什么,什么回答?”
简铭把手伸到他的后面,插入一根中指,怀里的人犹如上岸的鱼般弹动了一下,炙热的穴内满是他的杰作,这使他满足:“我要包养你,你离开这里跟我,每个月一万,每周见一,时间你定,但别在我有工作的时候。”
这段话就是他苦心谋划要来的结果,林向黎本该欢天喜地,他达成了阿云的期望,也摆脱了被大部分非人生物蹂躏的可能。他该高兴的,连时间都由他定。
可他为什么良心上过不去?或许是因为他假装柔弱,刻意卖惨,又或许因为他老黄瓜刷绿漆,3岁老菜皮硬装嫩,心中有愧。这无疑是众多嫖`客中十分好骗的一位了。林向黎默念着我好卑鄙,好无耻,好丧心病狂。
然后瓮声瓮气地回答:“谢谢先生。”
第十四章
一个是色`欲熏心,一个是财迷心窍,可谓一拍即合,勾搭成奸。
奈何包养经验不足,两人痴缠翻滚半宿,嫖`客半梦半醒间问道:“你跟了我,就不能接别的客,福满地放人吗?”这话问得好,林向黎腰酸背痛地趴在他怀里,冥思片刻,哑着嗓子道:“我,我没签什么合同,但要走,还是得和老板说一声。”
简铭拿下颚紧贴着他的黑发,俨然将自己当做哪家地主老财:“你为什么不签合同?”
“我是…我是兼职。”林向黎犹豫着回答,心想同时兼职人民教师,也不冲突吧?
“你还在做什么工作?”简铭逡巡着他嶙峋的脊骨,和尾椎被捏得烂红的臀肉,心想自己刚刚是发了狠要他,有点过了,“工资低?”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卖淫做妓的地步。
林向黎虽然被蹂躏得昏昏欲睡,但仅凭着脑中还有一根未被操断根儿的弦,勉强把之前阿云替他编造的身世凄凄惨惨地抖落出来:“简先生,我,我还是大四的学生,还没挣钱,我妈得了大病,要吃药,家里钱都耗光了,我没办法才来挣些药钱……”
简铭在听他说“大四的学生”时,眼睛就倏地亮了,他抬起手捧起林向黎还是汗津津的脸来,对方那一双老是微微眯起的细长眸子乌溜溜地望着他,颇有几分“大四生”的纯真,但眼尾多余的几丝细纹将他的疑惑推向高:“大四?哪个学校的?”
“姑…姑苏大学。”
“211,你还是高材生啊。”简铭看他牙齿打架,嘴唇冷颤,“来做这行,可惜。”林向黎听他这话,很怕他反悔,赶紧递上好话:“能遇上简先生,就是我最有福气的事情。”
“……”简铭没想到,这初出茅庐青涩稚拙的小鸭子还能说出这种土里土气的油腻情话,“你…很听话,我对你没什么要求。我平时比较忙,也没空理感情问题,所以……”
“所以我会帮简先生理好感情问题。”林向黎自以为机灵地接话。
简铭古怪地瞅他一眼,好像哪里不对劲。
再强调一,贾老板不是什么善人。
当他看见林向黎穿着酒渍斑驳的制服,略显局促地站在办公桌前时,他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问道:“你要走了?”
还在腹中打草稿的林向黎一时间讶异:“老板――”
“我不瞎。”贾老板依旧摆弄着指间的雪茄,嗤笑一声,“你走进来的时候,腿都合不拢,衣服纽扣扣错位置,脖子上三块红斑,来店里一个月,每都有进账,哦第一不算。这种情况以前也有,就是被人看上了,要走了。”
好一个名侦探福尔摩斯?贾仁。
林向黎被他字字句句插中要害,顿时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贾老板忽的兴起,点燃手里的雪茄,悠闲地吸一口,继而分析:“上一个也是阿威介绍来的,你也是,我不意外。我还知道是阿云那个小棺材教唆你的,是吧?”
林向黎难堪地低下头:“这和阿云没关系,老板。”贾老板埋没在烟雾缭绕中,冷哼一声:“他报恩报得起劲,影响我的生意,迟早开掉他。你么,要走也不是不可以,你在店里挣了多少钱,都留下,再走。不然你在福满地的精彩故事,总有人感兴趣知道。”
不,他的故事不精彩,一点都不。林向黎心脏猛地一抽,勉强抬起眼,透过零碎的刘海望向贾老板:“我,钱,我,我都……”都光了啊,就像是一捧金沙,抓在手里没捂热半分钟,全从指缝间漏光了。
贾老板猜到他想说什么:“你还不出可以免费接几客,补上前面的缺口,我也不追究了。”林向黎摇摇头:“不行,我不能接客了,对不起。”贾老板打量着他单薄却莫名强硬的身板:“你直接叫包养你的人来付钱,付完你就可以跟他走了,这样不是最好?方便你我…他。”
林向黎还在纠结,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但紧绷的嘴角出卖了他的心绪,贾老板不耐烦道:“做了婊`子就不要立牌坊,你身为语文老师,总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果然是个辣手心冷的生意人,语文老师哪儿斗得过他呀。林向黎的心口又被狠狠地撕开了一道口子,每当他以为自己对“卖淫”、“婊`子”、“做鸭”这些词免疫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谢谢老板指点。”
他微微鞠躬,蹒跚着走出了办公室。
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时间是早上七点缺一刻,值夜班的调酒师tony哈欠连天地收拾东西下班了,玩闹了一夜的嫖`客和少爷们还在楼上睡得不省人事。大门需要刷VIP卡才能进出,林向黎在前台登记了一下,特意告诉值班的小姑娘这笔钱不用打他卡上了。那姑娘狡黠地瞥他一眼,道了声:“恭喜。”
看来走人还钱是福满地常有的事情了。林向黎醒来时简铭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想必是工作忙,解决了生理需求就走了。从他的言行举止中,林向黎猜测他是一个创业老板,年轻有为,这样的人谈感情很奢侈,何况还喜欢同性,索性就把性和爱分开,前者是无负担的解压神器,后者是劳心劳力的辛苦差事。
骑上小毛驴就是上刑,林向黎歪歪扭扭开出巷,但后穴实在是肿胀,隔着裤子磨得他火辣辣的疼,算了,还是走一段吧。他下来推车,街上人烟稀少,毕竟大周末早上,谁没事出来找死。 初春的天气极凉,路边的樟树倒是四季常青,一片叶子落在他头顶,他止步去摸,发现这片脱离母胎的叶子是心形的,稀奇,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樟树叶。他决定保留下来,下做成书签奖励给学生。 “嘀――嘀嘀――”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喇叭声,吓得林向黎手一抖,叶子飘到了地上,跟着凉风一路滚蛋,立马去向远方。他回首,是一辆奔驰轿车悄无声息停在他后头,奇怪,再一细瞧,司机好像有些眼熟。 奈何近视,世界糊涂。林向黎忖度着是不是该给人家让个道,但如此宽阔的马路,他可是站在非机动车道上。突然,奔驰又开动了,绕到林向黎前头堵着。后备箱缓缓打开,犹如那些网红爆款求爱视频一样装满了999朵玫瑰……停,想多了,空无一物。 驾驶座的门打开,走下来一位长腿欧巴,呢子大衣衬得人气度不凡,颇有十二万分王霸之气,他径直走到林向黎跟前,一言不发,你当他要公主抱起林向黎?不,他一把夺过林向黎手上的小毛驴,一手抓头一手提尾,竟力大无穷地把小毛驴塞进了后备箱。 稳稳当当,妥妥帖帖,感恩扛猪饲料练出来的力气。 简铭自以为极帅,一手插在大衣口袋:“走,我送你回学校。” 至于林向黎怎么稀里糊涂就上了人家的奔驰宝驹,这是个谜。待他回过神来时,便只有欲哭无泪,他还得回家带母亲去配药打针,结果背道而驰,北上去了姑苏市区,造孽。一个浙江人突然跨省去江苏省读书也就罢了,关键还是假读书。 阿云为了捏造他那冰清玉洁却不慎堕入凡尘的名门清贵形象,可谓绞尽脑汁。清华北大离他太远,概念里姑苏大学才是他们江苏省数一数二的名牌大学,自己是无法得偿所愿进去了,怎么也得给林向黎安排上。 同泽镇离姑苏市区有分钟车程,反倒是紧挨着邻省的江津镇,林向黎骑小毛驴也不过十几二十来分钟的事情。此时放一首《一路向北》极为合适,位于老城区中心的姑苏大学历史悠久,确实是一所综合型名校。 简铭开到校门口,保安上来盘问,他指了指副驾驶座上已经睡着的林向黎,小声道:“我送我弟弟来上学。”保安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副驾驶,确实有个面色白
皙,模样清秀的男孩睡在那儿。
“进去吧,2个小时后就收费了。”
“谢谢。”
奔驰停在一教学楼旁的车位上,不少青春年少的大学生们嬉嬉笑笑地路过,有些注意到这辆线条流畅车漆锃亮的车,不由得多看两眼,看见车里坐着人,又慌忙地别开眼。
林向黎睡得很舒服,他干了一夜体力活儿,早熬不住了。待他睡醒,太阳高挂,日光刺目:“这、这是…哪儿…”
简铭就这么坐着,看着他一脸痴懵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这是你学校,认不出来?”
第十五章
当简铭问出那句话时,林向黎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先前所有荒谬的谎言都如飞在半空中被麻雀啄破的彩色气泡,藏在内里的肮脏东西碎了一地。不过不是那句“这是你学校,认不出来?”,而是下一句,致命提问。
他们俩是怎么逛到姑苏大学宿舍区的湖边的,又是个谜。林向黎屁股还在隐隐作痛,身上披着一件明显不属于他size的呢大衣,走在他身边的简铭两手把着小毛驴的方向,一路慢慢推行,一路欣赏四周风景。
你当他俩是许文强和冯程程?
路过的苏大学子心中只是想这俩送外卖的大叔在干啥呢,学校前段时间禁令校内骑小毛驴,保安怎么没把他俩拦下来呢?
就在林向黎魂不守舍怀疑人生的当儿,简铭在他耳边问了句:“你们学校这湖叫什么?”这话不啻惊雷,顿时在林向黎脑子里炸开了。首先,这不是我们学校,其,我也没看见过这湖,故而得出结论,我怎么知道这湖叫什么?
但这不合理,作为姑苏大学大四生,叫不出这偌大的校内湖泊的名字,就好比不认识自己寝室楼宿管阿姨的脸,绝对的大逆不道。
所以这湖,林向黎必须把它名字叫出来。
“……启真湖。”
简铭以为听错了,转头看着他,确认:“启真湖?”林向黎鬼使神差般吐露出这三个字,且没有修改答案的余地,只得点头:“嗯。”
“昔言求是,实启尔求真。”简铭转回头去,远眺湖面上那一片金灿粼粼的波纹,几只白鹭立在湖中央的芦苇丛中休憩,“是这个意思吗?”林向黎背上闷了一层冷汗,他不曾料到他的金主爸爸还如此有文化,硬着头皮胡乱应了:“嗯,是。”
“快11点了,饿吗?去你们食堂吃点。”简铭掏出手机来一看,他倒是不疾不徐地建议,然而林向黎的第二个炸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爆炸了――他没饭卡。他一个如假包换的姑苏大学假大四生,哪儿来的饭卡请金主爸爸吃便饭?
于是他面色僵硬,灰败如土,在福满地时被逼出来的机灵劲儿荡然无存,他可以编织身世谎言,但他缺乏实物佐证,假的终究是假的,这一刻他竟有一丝丝六耳猕猴的悲凉。简铭看他神色戚戚,恍然大悟:“我请你吃,不用你付钱。”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简先生。”林向黎连忙道,“我…我饭卡丢了,吃不了。”得了,又一个谎言脱胎成型。说是绝妙,确实,断了简铭试吃苏大食堂的念头,说是蹩脚,也是,饭卡丢了就不能再补?没道理一个穷小子不吃食堂跑去吃外卖,性价比如何,傻子都能辨别。
两厢默然,林向黎顶着漏洞百出的假话偷瞄了简铭一眼,对方垂眸思索着什么,复而抬头,看他,眼中有了别的计较:“我带你外面去吃,走吧。”
林向黎知道再这么下去,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赶紧推脱:“等一下,等等,简先生,那个,那个我其实还有事…能改天陪你吗?”闻言,简铭的眉头刻下了浅浅的川字:“你有事?”
“嗯,我要,我要改论文!”妙啊,令人无法反驳,林向黎歉疚地低下头,“我,我的论文还没写完,马上要答辩了,我压力很大。”
“压力很大?”简铭贴近他的耳朵,问,“那是我的错了,小渝?”林向黎浑身一颤,脸上红得滴血:“不是,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吗?”
都走到这一步了,可千万别把好事搅黄了,林向黎想到阿云的鼓励,贾老板的讥讽,前台姑娘的蔑然,所有人都把他逼上了这条路,包括他自己。他必须伺候好这位金主爸爸,是了,即便此刻叫他跪下来大喊一声爸爸也无妨。反正他亲爹已经死透好多年了。
“简先生……”
林向黎低喃着,慢慢地挨近简铭,他身量比简铭小一圈,披着厚重的呢大衣反衬瘦弱,两个人站在“启真湖”的湖畔,四下无人,他大着胆子仰起脸来,看见对方下巴颏上冒出一层薄薄的青色胡茬,一时竟无从下嘴,只得胡乱地亲在人嘴角上。
极其明显的讨好,简铭心底清清楚楚,却也不觉得恶心下作,他看见小渝心惊胆战的模样,亲了一下后便低头龟缩。这卖弄纯情的套路,不可测。
林向黎的心里时刻揣着阿云的“卖淫宝典”,极速翻阅,现学现卖,他把头低下那一刻,感觉裤兜里被塞进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哦,别误会,不是鸡`巴。刚塞进去,他又给拿了出来,是一张银行卡。
“这张卡我很久不用了,今天去存了一万,你先拿着吧。”简铭用自己粗糙的手掌将林向黎冰凉的手包起来,银行卡被嵌在手心的缝隙里,“我对你很放心,不怕你卷款携逃,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会来你们学校把你揪出来。”
林向黎呆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原来今早简铭不是离开而是去准备嫖资了?他如此慷慨大方,直接把银行卡塞给他用。
“密码是我的生日,89222”
“谢、谢谢简先生,我,我其实……”林向黎陷入了混沌,很想说些什么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但转念一想这钱又是他非法合理劳务所得,天经地义,无可厚非,那他到底想对简铭说什么呢?
简铭见他久久无话,捏着银行卡发愣,想是还没从巨款的冲击中回神:“钱我以后一个月一给,如果你真的不够,可以再问我要。”顿了顿,他又道,“我指的是你妈妈的药钱。如有必要,我可以负担……”
“不,谢谢,谢谢。”林向黎立马打断他,“简先生的好意,我感激不尽,谢谢!您能这么,这么看得起我,我已经无以为报。”
简铭忍不住摸摸他柔软的头发,道:“别客气,你用你的身体,回报得很好。”
做鸭做全套,林向黎礼数周全,又送简铭开车到校门口,他下车,对驾驶座上的金主爸爸说:“简先生,一路小心。”
简铭点点头:“你好好写论文,我回江津了,下见,电话联系。”说罢,他开到校门口,向保安付了停车费,一骑绝尘。林向黎盯着他车牌浙Z8888,有点懵逼。
下午一点半,苟延残喘的小毛驴在省际公路上吐血晕倒,林向黎捂着屁股下来推它,力不从心。恰好路过一辆黑心面包车,说是5块钱载他回江津。走投无路的林向黎忍痛答应,他和小毛驴被塞进后备箱时才发现,乘客不止他们俩,还有三只小羊羔,咩咩咩叫了一路,他侧靠着,防止屁股被挤压,结果一只小羊羔探过头来,不停地舔他的臀`部,弄得他欲哭无泪。
也就是这时,他慢了地球一圈的反射弧才回神,“浙Z8888”和那句“我回江津了”是什么意思。
他把屁股卖给了一个同乡人。那他跨省还有什么意义?
第十六章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向黎变了。
确切的来说,哪个男人有了钱会不变?没有。所以林向黎理直气壮,他手中紧握那张充值了万元嫖资的银行卡,带林母配完药打完针后直奔服装店,给多年来缝缝补补的母亲买了身新衣。林母见他面不改色地刷卡付款,心惊肉跳地问他哪来这么多钱。林向黎道:“学校给我涨工资了。”
“能涨这么多?向黎,你别骗妈啊。”
“妈,你别担心了。”林向黎望着眼角布满皱纹的母亲,叹了口气,又搬出昨夜辗转难眠想出来的理由,“其实…我接了私活,给学生补补课,这事学校不许,你别往外说。”
林母讶异地捂着嘴,半晌才犹豫道:“我,我不说。你自己当心点呀。”
回江津的公交上,林母枕着林向黎的肩头睡着了,她一向易乏,林向黎心里有了点数,知道有钱也不能立刻大手大脚地,怎么也得润物细无声地慢慢改善生活质量,起码不能让母亲每顿都吃咸菜过粥。
从姑苏大学回来后的几天,他都靠着马应龙提神,后面真的是被做狠了,上厕所时看见了血他才发现大事不妙,即便那夜没出血,怕也是把皮磨得过薄了,现在一用力,裂了。药房那小姑娘听见自己要买马应龙,瞬间露出同情的眼神,顺便想把开塞露推销给他,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于是上班都是提早十五分钟起床靠双腿走去的,养了几天,感觉好得差不多了,林向黎骑着小毛驴又去了趟福满地,把赎身钱付了,他没遇见贾老板,本来想感谢一下对方,赐予自己如此宝贵的致富机会。
罢了,他还有第二位必须感谢的人。彼时阿云正坐在吧台前和Tony说笑,见林向黎来了,皱起眉惊讶:“你怎么回来了?”林向黎说明来意,他顿时松了口气,“我还当奔驰帅哥又不要你了,吓我一跳。”
林向黎道:“谢谢你给我出主意,谢谢。”
阿云豪气干云地摆摆手:“悖谁叫你是阿威介绍来的呢,我不管都不行。没法让你清白离开,起码帮你寻个好归宿。我欠他的,可惜他不来了,我只能还给你们了。”林向黎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欠他?”
阿云不想多提,摇摇头换个话题:“我啊还是比较担心你的,看你光长年龄不长心眼,迟早会出问题。想要人长长久久包养你,还是要些手段的。”林向黎见他愁容满面,心想自己怕是真的很糟糕,问道:“麻烦阿云老师教教我。”
终于拿到“教师资格证”的阿云咧嘴笑了:“G,老师这不是正要手把手教你吗?阿云的小菊课堂开课咯。”
林向黎十分好学,了两个小时虚心求教,打开新世界,不,异世界大门。他平日里除了上课、批改作业、照料母亲,果然过得太闭塞了,现在包养界的门道都这么多。依照阿云的说法,做好一只金丝雀必须内外兼修,介于他本身知识涵养足够,着重还是要改造外在。一副好皮囊是留住金主爸爸的心的基础,就林向黎这发型,这打扮,这平淡无奇的肥皂味体香……
“操两就不想再操。”阿云下结论道,“乏味,无趣,bo、bo那啥。”
“Boring。”林向黎好心提醒他,并且小声辩驳,“可是他跟我做过三了。”阿云暴躁了:“三?那还不是我设了局,逼得他非英雄救美不可…你也算不上美,唉。”
“设什么局?”
“……这不是你关心的,你给我按照这个造型去拾掇,不要心疼钱,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小钱,上不了金主爸爸的床。”阿云也就在这种时刻,妙语连珠,初中文化水平也遏止不了他的文采。
江津镇中福路上的阿飞发廊迎来了老顾客,唯一的理发师阿飞刚问了一句“是不是老样子啊”,就被顾客掏出来的手机上的照片震惊了:“这,这什么意思啊林哥?”林向黎废话一句没有,只说:“按这个人的来剪。”
阿飞是林向黎的初中同学,学渣一枚,曾经因林向黎辅导过他功课,顺利考上技校而对其感激涕零,学了门美容美发的手艺就回江津开了店。林向黎有段时间穷得连理发钱也没有,教导主任告诫他男老师不能留长发,容易带坏小孩子,他不得不自己举起剪刀理了个狗啃发型,走在路上撞见阿飞,对方一下子认出他来,非要报恩,从此林向黎理发不再钱。
阿飞给他围上围布,问道:“林哥你哪儿找的图片呀,这哥们跟你长得挺像,这个中分刘海近两年可火了,哪个小鲜肉没理过?我妹喜欢的那个谁,也是这个发型。”林向黎听他介绍,有些恍惚:“那我…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你好歹也是咱们六班的班草啊是不是?”阿飞的彩虹屁吹得飞起,林向黎不是很想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的岁月,故而闭嘴不再搭腔。这发型竟没他想象中容易,还要烫染,回到家都快晚上十点了。林母躺在床上等他,昏昏欲睡,听见动静赶紧起来一看,愣了:“你是?”
“妈……”林向黎出声,站在门口有些羞赧,“我去理了个发。”
林母看傻了眼。
后两天,林向黎又按照阿云给的照片,买了几件新衣服。镇上的男装店不多,林向黎真的很久没买过衣服了,听隔壁女老师介绍“买衣服?一年逛两海澜之家呀”,别说一年,他三十年才逛了这么一,被里面的标价吓退了出来,怪不得一年只能逛两,逛不起逛不起。还是去隔壁森马挑了两身干净的,和图片上的相似度…百分之八十吧,那二十可能差在版型上。
鼻梁上失踪了大半个月的眼镜也被他配了回来,睁眼瞎终究不便于上课和…认爸爸。眼镜的款式也是发微信问的阿云,对方发了一堆男明星的眼镜照,眼镜店老板一看图:“啊呀这种金丝边框的眼镜可好卖了,现在的明星都喜欢戴,我女儿喜欢的那个谁,也戴这款,你试试!”
真的是和时代脱轨了,但林向黎还是掏钱了。他重金购置了新行头,要说没变化那是不可能的。课后不少小姑娘都跑来告诉他:“林老师,你突然变得好帅呀,嘻嘻嘻。”
林向黎异常欣慰,钱没白,但最终检验成果的那位迟迟没有联系他,又是一个周五,他终于不必再遮遮掩掩赶去同泽卖淫了,但心里愈发忐忑,要主动打电话吗?不不,对方说过不能打扰他工作。
这又忽然想起来金主爸爸的车牌号和话来,林向黎不傻,他猜测对方八成也是江津人,恍恍惚惚这么多天,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若是一不留神对方在江津的大街上撞见自己了,我要怎么说?总不能读个大学读到邻省来吧?
3岁高龄男妓假冒23岁男大学生骗取有钱人包养费,这种新闻可能会引爆江津,炸翻小学教室屋顶。
他身败名裂,仿佛重演七年前的那场悲剧。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林向黎看着学生们做作业,他在台上批改一周测试,突然手机振了起来,他拿起一看,心猛地跳了一下,快步走出教室到走廊上接听。
“喂,简先生。”
“你在忙?声音这么轻。”
“啊,不不,我没事,简先生。”
“明天有空吗?”电话那头直切主题,“我来你们学校接你。”
林向黎立马头冒冷汗:“我,我,明天我……”他不能拒绝,这位是他的金主爸爸,“明天下午四点以后才有空,简先生可以吗?”
“可以,还在赶论文?”
“嗯,有些棘手。”
“哦,我耽误你了?”简铭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林向黎必须得解决这个假学生的问题,他不可能坐车去姑苏大学,等简铭从江津开车过去嫖他,然后自己再一瘸一拐回江津,这种浪费社会资源的事情天理难容。
“没有,我是在想,我可以去您那儿吗?”林向黎用眼睛瞟向窗户,教室里可爱的学生们还偷偷瞧他,“学校这边很容易撞见熟人,我怕……我方便去您那边过夜吗?”只要假装自己是从姑苏那边过来上赶着卖淫的就行,“我想和您待一整个晚上,您怎么样对我都可以。”说罢,自己的脸上像被火柴划了千万遍。教室里沈乐还在探头探脑地看着自己,嘿嘿傻笑,这臭小子开小差。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林向黎万分忐忑:“简先生?”
“嘟――”电话突然挂断了。林向黎顿时错愕,知道自己完蛋了,还以为是个精妙的plan,没想到是个糟糕的trap,把自己套牢了。一阵悔恨之情弥漫胸膛,不会就此失去了金主爸爸吧?他这身韩系小鲜肉的打扮还没来得及给――
嗡嗡。来了一条短信。林向黎凑近一看:
【江津镇南平村小桥港11号顺心养猪场,明天你自己到这个地址来,既然不喜欢我接你,我就不过来了。】
哇,好冷酷的嫖`客。林向黎心道,不过我很满意。
第十七章
厂门口两条德国黑背突然狂吠起来,一个裹着黑色棒球服、面戴口罩和墨镜的人被吓退了七八步,差一些就想调头逃跑。巡视各个猪棚的值班饲养员小李恰好路过门口,见两条平日里懒洋洋的笨狗一反常态,蹿得老高,勒得铁链笔直,心生疑惑。
“谁在门口?”小李大喝一声,结果两条黑背吠得更起劲儿了,“大黑小黑!别叫!”
一个瘦长的身影从围墙后慢慢移出来,活像做贼,小李见此人打扮得不伦不类,更加警惕:“你哪位?有什么事?”那人慌张地扶了扶自己的墨镜,显然这副过于宽大的眼镜和他十分不搭调:“我,我,找人。不过好像找错了……”
小李不由得皱眉,觉得这个人实在可疑,快步走过去问道:“找谁?这里是养猪场,除了几千头猪,就还有两条狗,找什么人?”那人掏出手机,慌乱地戳着屏幕,但老是戳不准,只能取下墨镜来,凑到屏幕前点开短信界面:“小桥港…11号…顺心…养,养猪场……”小李听他报得没错:“11号,是我们这里。”那人倏地抬起眼来,小李发现他有一双迷蒙却很明亮的眼睛,只听他道:“那,简铭简先生,在这里吗?”
小李恍然大悟:“你找我们老板?他在,现在好像在…号棚喂饲料。我等等就下班了,你要么进来等一等?”那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隐藏了起来,点点头:“好的,谢谢你,麻烦了。”
小桥港是江津镇南面的一条分支小河,南平村将这条河纳入怀中,不够宽阔的河水养育了沿岸数百户居民,林向黎舅舅家住在北岸,进村第一排别墅就是。虽然林母也是南平村人,但自从她嫁给镇上的小混混后,就再也没回过村里。连带着林向黎自然也不怎么熟悉村里的情况。直至七年前林母患病,林向黎不得不低三下四地去舅舅家借钱,但他也只徘徊在村口那片,从未入一寸南平的土地。
第一来南平竟不是到舅舅家借钱,林向黎觉得有些神奇,但由于他狼狈不堪的脸已经被舅舅家附近的邻居记住,因此他不得不从地摊上买了副十块钱的墨镜来伪装自己是路人甲。
低头快速走过那排别墅,他心跳得很快,生怕有人喊他名字,他停下该如何解释?这解释不清的,一句话不说,自己来南平村卖淫的事实就好像被公之于众了。即便他衣着完好,面色正常,忽略那游移的眼神,也像是心怀鬼胎,低贱不堪。
没人逼他来上赶着卖淫,是他自愿的,今天在市区配药时,医生再调整了母亲的用药,价格又涨了几十块,他终于可以不用死皮赖脸地求人家“有没有别的办法”,只要母亲的病能转好,其余都不足为惧。中午两个人第一进悦然斋吃他们店里的头牌小笼包,肉多汁鲜,母亲捂着嘴直夸好吃,林向黎看在眼里很高兴。而后母亲又担心地问是不是很贵,他也可以底气十足地说,没多少钱。
都说“笑贫不笑娼”,实则贫也笑,娼也笑。他都门清,但他不怕,因为他在贫这条路上走得太久了,太累了,也毫无成就,他想换一条路试试罢了。
简铭抬起手表一看,已经四点一刻了,他显然有些不耐,但抬眼望去,还有一百来头猪嗷嗷待喂,饿极了的几头干脆抬起前蹄趴在栅栏上哼哼唧唧,小眼珠里流露出对食物的渴望。今天有个饲养员请假,他不得不顶替对方来喂食。本来计划下午三点进浴室冲个澡,洗掉一身猪圈里特有的骚酸味,然后换上整洁的衬衣和西裤,最好再喷点摩丝……
当然,现在一切都搁置了。他只能寄希望于小渝还没来,赶论文赶到错过省际公交也好,自己去接他也不错。昨天突然挂断电话是因为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人家都敢在电话里赤裸裸地性暗示了,明目张胆地挑`逗他,怕是哪儿痒透了。
等那几百头猪哼哧哼哧低头狂吃后,他松了口气,走到门边,按下一个绿色按钮,欢快的《蓝色多瑙河》响起,伴随着吧唧吧唧的吃食声,响彻整个养猪场。
林向黎坐在值班室里一激灵,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响起了这么隆重的交响乐,捂在口罩里的脸有些闷得透不过气,但他还不敢摘下,怕遇见什么不该遇见的人,小心为上。这间值班室不大,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些简单的厨房用具,显然有人长期在这里居住。
他透过窗户看见那个领他进来的小李脱下工装服换上便装下班了,心想这个人心也很大,不怕自己偷东西?不过抬头看看满世界的监控探头,就明白了。
已经四点四十了,金主爸爸还在喂猪?林向黎心情有些复杂,一来是猜错了金主爸爸的职业,二来是低估了其职业的含金量。确实,这年头养猪也比卖淫赚得多,不然怎么人家是嫖`客呢。
犹豫再三,林向黎决定主动去寻人,他走到门边,刚想去摸门把,就发现门突然开了,猛地朝自己撞来,砰!
“啊!”他惨叫,捂头,龇牙,吸气。
手里的廉价墨镜跌落在地,哐啷一声,塑料镜片摔脱出来。来人一诧,随即扶住他,急切地问:“怎么样?没事吧?”林向黎听出声音,强忍着痛摇摇头:“没,没事。我,还好。”简铭知道他逞强,硬是扯开他的手,亲自去查看额头上被撞到的地方。微黄的中分刘海完美地避开了撞击,脆弱的额头直面灾祸,简铭用掌心替他轻轻地揉着,问道:“头晕不晕?你关着门坐在里面干什么?”
林向黎眯着眼,感觉额头上点了把火,晕乎乎的:“简先生,我想来找您,没想到您就进来了。”简铭道:“来了就打电话给我,不必等。”“怕打扰您…喂猪。”林向黎尴尬道,“不太好吧。”
“……”简铭输了,定下神来,他又发现了什么,“你怎么穿成这样?”林向黎在他怀里艰难地取下口罩,解释:“我,我穿好点,不给先生丢人。”简铭蹙眉:“衬衫配棒球服,不三不四的。”
林向黎傻了,自己的“精心打扮”原来在金主爸爸眼里是不三不四,这可都是严格按照阿云给的照片买的呀。简铭看出了他的窘迫,也不再多话,目光移到他的头上:“你去理发了?”
“嗯……”林向黎不敢乱答了,“不好看吗?”简铭想说你原来那头软软的黑发就挺好的,结果又听得人说,“按照现在小鲜肉男明星剪的,他们说很流行,招人喜欢的。”
简铭把手掌挪开,原本白`皙的额头此刻绯红一片,后者的眼中流露出的刻意的讨好和受嫌弃后的无措,令他突然烦躁。
“为我特地去弄的?”
“嗯,是啊。”林向黎老实道,“我应该先问问先生喜欢什么样子,不该听别人意见瞎弄,这下子还有点…浪费钱了。”最后一句话,那是实打实的真心话。简铭捧起他的脸,细细地端详了片刻,林向黎被他这样盯着看,神色更是惶惶。
“别看我了,不好看……”
“好不好看,不是你说了算的。”简铭突然抓住他的手,把他往值班室的里间拖去,拿钥匙打开`房门,阴冷暗沉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内一瞬间不可视物。林向黎被掼在了冰冷的墙上,他的后脑勺贴在简铭的掌心里,被迫仰视高他一截的猎人。
吱呀――砰!
门十分识相地合上了,房间内很暗,但是简铭灼热的气息洒在他发梢间,林向黎知道他有些进入状态了,脚上暗暗使劲儿,踮起来搂住对方,轻声问:“我能帮您脱衣服吗?”
“不能。”简铭十分果断地拒绝,“我们先来解决一下你的衣服。”说罢,他一手揪住林向黎里面那件廉价的衬衫,狠狠一扯,纽扣瞬间蹦落,流离失所。
“啊?”林向黎懵了。
简铭三下五除二就把整件外套也剥了丢在地上:“我帮你重新买过,这种料子有防寒的作用吗?薄成这样。”林向黎哆嗦着低下头,确实,他已经冷了一天了,但他心里默念一千遍我不冷了。
简铭还想拉开大衣把人裹进怀里,猛地发现自己穿的是喂猪的工装服,真是装逼不成反打脸,一时间尴尬得头皮发麻,还有这一身猪棚特有的“香气”……
“跟我来浴室。”
林向黎揪着破破烂烂的衬衫,活像个被拐卖的良家妇女,被强行往窑子里带。
第十八章
可这窑子未免也太寒酸了些,三四平见方,大理石贴地,灰水泥抹墙,除一扇脸盆大小的气窗透些光亮,混沌得更像是号子里的盥洗室。橘色的灯泡缩在头顶上方的某个角落,潮湿浓郁的厕所芳香剂直呛人鼻。
林向黎被淋浴喷头浇得睁不开眼,唯一指望呼吸的嘴巴也被歹人堵得死死的,一条没有主见的舌头被吸得发麻,全落入对方的口舌之中,人家当是一道开胃的软滑的果冻小点在品尝呢。头顶的浴霸效果不佳,但林向黎仍是浑身燥热,他摸到对方结实的胸膛,被热水冲洗得滚烫,和他的脸颊一样烫。
简铭的欲`望一览无余,他把自己的肉`棒插在林向黎腿缝里,不住地磨蹭,软倒在他怀里的男妓识相地把腿根夹了起来,努力地合拢,肉感十足的会阴缝隙讨好地吸住怒胀的龟`头,每戳刺滑过肛口时,对方就整个人触电似的一跳,仿佛某一瞬间阴`茎已经插了进去。
听到头顶热水器轰隆加热的声音,简铭知道两个人已经毫无克制地缠吻许久,他捧住小渝的脸,发现对方神色迷离,痴红拂面,似醉酒,似梦游。刚把他拖进浴室来,这厮还企图挽救下那身单薄廉价的“城乡结合部青年非主流服饰”,被他铁面无私地撕扯掉后,遂认清现实,喃喃了一句“可惜”,他以为简铭没听见。
林向黎的阴`茎半软半硬地垂在身下,他很羞愧,无法调动自己最赤裸的情`欲来刺激阴`茎勃起,对性`欲素来寡淡的他很难理解性`爱的真谛。有一他无意间目睹了父亲和陌生女人做
爱,此后每每想起男女情事,就有一股作呕感涌上心头。如今还能半硬,可能是托了金主是爸爸的福。
他知道简铭迫切地想进入他,但自己还未做好前戏,一性插入可能会把他痛死过去。然而每过肛`门而不入的龟`头是何等的凛然大义,不曾莽撞地狠闯。于是林向黎就打算自己伸手扩张一下,粗糙地给正式部队开个道。然而他的举动却一举揭穿,简铭钳住他的手腕,喑哑着道:“我来。”他说着,搂着林向黎的腰把人嵌在怀里,用中指去探究股缝间的密地。
“呃!”林向黎感觉到一根略微有些粗硬的指节插进了肛内,紧张的穴`口立马夹得死死的,简铭的另一只手从腰上下滑,一巴掌拍在林向黎的臀肉上,告诫道:“腿分开点,屁股往后翘,腰向下沉。”这番话为何有些怪异?林向黎没敢想,只能照做,他翘起两瓣屁股,穴`口不得不松口放人。简铭人高马大,手指自然比常人要长得多,林向黎以为他伸到了底,没想到还在往里钻,指腹上有不少硬邦邦的老茧,磨过细嫩的肠肉,带起一阵战栗。林向黎腿真的软了,不得不紧紧抱住对方的腰来固定自己的身形。
三根手指全部进去时,林向黎已经很吃力地在喘气了,简铭知道他坚持不住了,就说:“我们到床上去。”林向黎却摇摇头,松手,人转身,抵住粗粝的水泥墙,断断续续道:“来,来吧,先进来吧…先生。”他顺服地凹下腰,抬起臀,任君置的模样,简铭看他肩胛骨上的吻痕被热水灼得殷红,像是用血珠子文上去的。胸膛里的烈火就快要把他焚了,可他还是凭借着一丝丝读过博的理智,做了些贴心的事。
林向黎的脑袋和肩背没在热水下直冲,顿时感觉到了寒意,他想起之前简铭做爱的数和射`精的容量,自己肯定接不了这么多,能让他在浴室里解决一,也是好的。起码那种满溢到顺着腿根流下来的经历他不想再有。结果是等了半分钟,对方迟迟没将阴`茎插进来,奇怪了。 他回头一看,只见简铭走出淋浴间,打开马桶盖上方的一个塑料箱子,从中取出了一瓶未拆封的沐浴露。简铭拧开沐浴露的泵头,抬眼见林向黎傻愣愣地盯着自己,解释:“我忘了买润滑液,先用这个代替了。”淡金色的透明乳液被挤在手心里揉开,白色泡泡疯长开来,简铭直接抹在自己身上,又关了喷头,把林向黎拉过来一起沾染上这种过多泡沫娘们唧唧的还带着牛奶香气的东西。这是简宁去日本旅游辛辛苦苦背回来送他的,被他扔在角落嗤之以鼻,男人,有肥皂就够了,呵。 结果今天得到了“真香”结局,他第一觉得竟还有比润滑液更润滑的东西,他从后面抱住林向黎,慢慢地插入,由于过度润滑,龟`头一下子跟穿上溜冰鞋似的滑到了底部,害得林向黎受惊似的大叫一声,既痛苦又舒爽。他的G点被擦到了,耷拉着脑袋的阴`茎突然跳了一下。 此后便是简铭无穷无尽地索要,他凶狠地撞击着林向黎的臀`部,泡沫四溅,阴`茎将窄小的甬道撑开,肆意地折磨对方的肉`体。他当然不知道林向黎的心快要被撞碎了,好像那根粗长的肉`棍要穿过肠子插到他心上去,他叫得破碎不堪,浑身滑溜溜的,几以为要坐到地上了,却还是被简铭稳稳地抱在胸前。他使不上劲儿,全倚仗身后的这艘帆船乘风破浪。等简铭快要释放时,他又经历了一番大风大浪,濒临沉船。 然而事情跟预想的不一样,简铭并没有射在他里面,而是马上拔出来射在了他肛口。热水一冲,了无踪迹。简铭粗喘着抹了把湿漉漉的短发,跨出淋浴间去取了条毛巾擦身,林向黎这才发现异样。 他看见对方的背上一片斑斑点点的红色擦痕。似乎是简铭自己靠在水泥墙上,做
爱时来回挺动,不小心擦伤了。
两人来到床上,又是数回合大战,过高的空调暖气令林向黎汗流浃背,他骑在简铭身上,手心全是汗,撑在人胸膛上一个不稳,就扑了下去。简铭顺势抱住他,耸动腰胯,把人顶得只会咿咿哦哦的。
林向黎像是热汤锅捞出来的面条,不知是热得没力气,还是被做得丢了魂儿,整个人晕晕乎乎最后怎么睡去的,完全不知晓。他开头还数了,简铭射过三了,后来他自己射了,就彻底失忆了。
再醒来时,他裹在一条珊瑚绒毯里,浑身赤裸,不知像那亚当还是夏娃,酸痛的后穴使他忘记原始的羞耻。房间里没人,他用眼睛静静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房中有一张书桌、一排大书架、一台旧式砖头电视机、一个立式衣柜和角落里的一面穿衣镜。 除了那面明显崭新的镜子,其余家具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上世纪9年代气息,观察所得,简铭是个除了嫖娼外十分节俭的男人。 不不不,他对穿着也很严苛,林向黎心里补充,就眼下自己可能面临裸奔的情境来说。没衣服怎么回家?他跟那小美人鱼差不多,被冲上岸都是一丝
不挂,不过人家有王子,自己有什么?
突然,门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原来房门没关紧,露着缝隙,他吓得赶紧裹紧小毯子翻身假寐。
“哥!哥!你走这么快干嘛?我刚刚在厂外面就喊你了,谁知道你拎着餐盒走得飞快!”
“怎么了?”
“哇,你一个人吃这么多菜啊?咳,别瞪我,我又不抢你吃的,我是来跟你说件事儿,嘿嘿。”
“什么事?”
“那个,工资……嗯……”
“昨天不是发了?没收到?”
“不不不,收到了,那个,其实我想再预支一个月工资,哎呀,是这样的,那那那些讨债的,又找到我了,我得出去避一避风头,过两个月再回来……”
“我预支你两个月,你自己小心。”
“哥!您就是我亲哥!大恩大德我莫晓玮此生不忘!就此别过!”
“嗯,你自己当心点。”
简铭推开`房门,看见床上的人一颤,就道:“醒了?起来吃点东西,快11点了。”床上的人不动,他放下快餐盒,走过去查看,林向黎闭着眼睫毛乱颤,简铭打量了他那被毯子勾勒得极为消瘦的身形,一抿唇,抬手猛地将毯子掀开――
“啊――?!”
林向黎赤条条地缩在床上,惊慌地抬头,他对上简铭邃的眸子,又心虚地低下头去。简铭不动声色地逡巡了一遍他身体上的痕迹,道:“刚刚那个是我厂里的员工,他不知道你。”
林向黎悄么么地想去抓回一角毯子,以试图掩盖青天白日下他卖淫过度后的身体,然而简铭却一把将毯子丢开:“你就这样走过来吃饭。”
林向黎瞬间像被人丢在菜市场门口,大约只有古代通奸的娼妇有这样的待遇。
第十九章
地上有一双藏青色的塑料凉拖,林向黎把脚伸进去时哆嗦了一下,他内心还是有些挣扎的,试图侧身弯腰想将床尾的毯子扯过来裹在身上,但他牢记男妓守则第一条:不能忤逆金主爸爸的每一个字。叫你“就这样”,你必须得“就这样”走过去,身上增减分毫都不行。
他调动大腿根部的肌肉,每牵扯一下就是隐约的酸痛,更别提后`穴还残留着很强烈的被异物狠狠进出过的感觉。他把手盖在胯间的小鸡`鸡上以防其过度晃动带来猥琐的观感,又趿拉着拖鞋走到了书桌前,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的简铭抬眼看他:“转过去。”
不是吧,还要做?想白蹭金主爸爸的一顿饭,果然需要付出对等的代价。林向黎认命般地转身,简铭站起来从后面扶住他的肩膀,补充道:“转错了,朝这边看。”遂把人用力一掰,调整了九十度,林向黎猝不及防看见了那面落地镜里赤身裸`体的自己,惶然,无措,呆滞……再加点点点点纵欲过度的憔悴。
身体上布满了猩红的斑点,像是中了武侠小说中描述的会起红疹子的毒药,林向黎却清楚地记起每一痕迹都是如何在简铭嘴下炮制出来的,他极度流连自己的每一寸皮肤,或咬,或吸,或啜,或啃,怀疑这厮是亚马逊丛林食人族的中南美混血儿。
“看什么……?”
“看你自己。”简铭捏了捏他骨骼突出的肩头,突然从他身旁走开,再挨近时,手里多了一件衬衣,白底浅蓝细纹,轻轻地披到林向黎身上,又道,“你不适合那种不三不四的衣服,穿正经点,干净点。既然就要入社会了,还是得穿得体面点。”
这件衬衫的触感十分柔软细腻,是一触即晓的好料子,林向黎又何尝不想穿得“体面”,但他只能堪堪保住身体,无法顾及脸面,你养猪一年挣千百来万,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不敢真出言吐槽“好心”指导他穿衣的金主爸爸,只得低眉顺眼地应下:“嗯,谢谢简先生的建议,我会尽量改善的。”
“不用你改善,我等会儿就带你去买衣服。”简铭揉了一把他乱翘的黄毛,已定下主意,“还有,你头发等长点就剪了,还是黑发……比较适合你。”林向黎不解地回头,只见简铭神色十分正经,不像在开玩笑:“等会儿?”
“你有事?”
“我,我,应该没事。”林向黎本想拒绝,谁见过如此招摇的嫖`客竟要带男妓上街挑衣服,遇见熟人该如何解释,太冒险了!但转念一想,简铭对他着装这般不满,不亲眼瞧瞧他挑衣服的品味,怎么对症下药,不,对人下套?
就在林向黎肠子里百转千回想对策时,简铭转身打开带来的餐盒,叮嘱道:“你先吃饭,吃好了挑一身我的衣服穿,等买了新的再换下来。内裤和袜子都在柜子里,没拆过包装的随便拿。衣服也是。”说罢他脱下黑色的风衣,拿起挂在柜子旁的一件旧工装,“我去棚里看一下今天母猪产仔的情况,等我回来。”
打开衣柜,林向黎不得不感叹简铭是一位精致的猪猪男子,从西装到大衣,从西裤到牛仔裤,还有各色领带、皮带,琳琅满目,十足的drama prince。这么个老式大衣柜竟是藏金纳宝的仙境,光是这些衣物,也要十来万吧。养猪果然很赚钱,林向黎如是想。他最终挑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黑灰色的短款呢夹克,本以为是最不起眼的装扮,穿起来一看,妈耶,浓浓的复古嘻哈风,问题出在哪儿?是的,尺寸。你一个一米七几的人,穿一米八几的衣服,那笑果跟卓别林一模一样。过松的裤腰就靠皮带死撑,更遑论人家的子弹内裤,穿自己身上跟老大爷裤衩有何区别。
林向黎吃着浓油赤酱的外卖盒饭,许是体力劳动过度,盒饭里最后一粒米都没剩下。他不想浪费剩余的两块五肉,没有饭就着也活吞了下去,腻得他有一阵缓不过劲儿来。
叮!叮叮!
他突然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四一望,发现书桌另一角上搁着简铭的手机,他把它落下了。
叮!叮!叮!
手机响个不停,林向黎还以为有人打电话,伸手过去想替简铭看看,结果发现是微信的消息,这人也是心大,微信的提示消息开的是消息可见,于是林向黎“不小心”看见了一个叫【JN】的人发了好多段话来。
【刚刚给臭小子辅导作业,没看见消息】
【你问我男装店干嘛?】
【不是年前给你买了好几身?给你相亲备着穿,你倒好……】
【算了,知道主动打扮是好事,有对象了?是谁?哪家的?……】
【我给你列一下大厦里几个男装牌子,我常给你买的,XX男装……】
林向黎好像窥得了不得了的秘密,不自然地把手机放回原,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哎呀,吃得真饱,来看看金主爸爸平时都看什么书呢?他走到书柜前,发现这一柜子全是关于养猪的专业书籍,随手一抽,就是《母猪育崽常见的5个问题》,浓浓的乡村实业家气息扑面而来。
咦?这里怎么有一排诗歌散文?林向黎定睛一瞧,基本上都是欧美作家的作品,并且每一位作家名头都是响当当的那种。雪莱、济慈、海涅、歌德……嗯,歌德的《浮士德》是他高中时看过最难看的一本书,那时候太年轻,根本看不懂魔鬼和浮士德之间的对话。都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自从教书后,他看的大多数都是教辅书籍,哪还有闲情看这些陶冶情操的风雪月。
“你在干什么!”
门口传来一阵低喝,吓得林向黎把刚刚抬起的手立马缩回了身后,他回眸看见简铭脸色阴晴不定的样子,正凌厉地瞪着自己。
“对不起,我,我只是随便看看,简先生。您别生气,我没乱碰。”他赶紧解释。
简铭像是魔怔了一样,站在那里不动,半晌,他才撇下目光不再看林向黎,掩饰般地说:“饭吃完了?吃好了,我们就走吧。”
车上的气氛很凝固,想来也知道,林向黎知道自己逾矩了。虽然坐上了去市区的奔驰,但很怕简铭方向盘一打,直接驶入郊区屠宰场,他搜肠刮肚地在想阿云曾告诉他该如何“浇灭”金主爸爸的怒火,可惜,只搜到了“如何浇灭金主爸爸的欲`火”等内容。
不由得气馁,要么现在现场求助一下阿云?悄悄瞥了简铭一眼,林向黎不敢动,怕又触犯他的忌讳。开了二十来分钟,他们开到了区政府的广场上,简铭把车停好,解开保险带,道:“我去十五分钟,你车上等我。”
“……好。”
不是说买衣服么?怎么突然来到区政府门口?这里几年前林向黎来过一,那时举行全区小学老师的一个技能考试,他随着大部队来了,没想到要凭着教师资格证入场,他没有,是那天唯一一个在外头干等了三个小时的人,区政府的保安大爷都对他印象刻。自那之后,整个江津镇小没老师不知道林向黎是个“临时货”,他遭人白眼的数也就比之前多三四倍吧。
十五分钟后,简铭果然回来了,他带着一身冷风,坐进车里还有点气喘。林向黎巴巴地看着他,他自觉地解释道:“今天有个肉猪养殖协会的例会,我到场说两句话就下来了。”
“呃,好,好的。”林向黎不知该怎么接话,干笑一下,“第一听说这个协会呢。”
简铭瞥他:“你有兴趣了解?”
瞄见了话茬,林向黎赶紧接话:“嗯,嗯啊,有兴趣,我不是很懂养猪,简先生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
“好。”简铭发动车子,在路上给他讲了十来分钟的肉猪饲养、母猪育崽、种猪殖等专业性极强的行业内情,听得林向黎心内不住感叹:隔行如隔山,不翻过去看看,你都不知道人家的山头是养猪还是种树。
市区近几年来开满了商场,可惜林向黎一座都没去过。他更不知道其内景色,初一踏入,便被璀璨夺目的装饰耀瞎了眼。每一个专柜里都像是堆着金山,贵气逼人,他眼底流出的万分真实的乡巴佬的眼神根本无法欺骗简铭。
“没来过大厦?”他问。
林向黎尴尬道:“嗯,我……我没钱来这种地方消费。”简铭点点头:“那今天我带你消费,来。”
简铭是不爱买衣服,但他还是被简宁拖来试过衣,不然后头那么多衣服简宁是怎么买下手的?男装只有一层,比不得三层的女装,两人坐电梯上楼,看见前头一对小情侣腻歪在一起,舔一根冰激凌,一层还没坐完,就亲上了。林向黎惊得瞪大眼,张皇失措地去看一旁的简铭。岂料后者十分淡定,还随口戏谑一句:“你也要吗?”
“我不,我不要,谢谢,先生。”
两个大男人在电梯上接吻,得把其他路人吓得滚下电梯。
导购小姐拎了一堆衣服笑眯眯地站在林向黎面前:“这位帅哥,您看,这些都和您气质很搭呢,要不都试试吧?”
林向黎为难地望向简铭,对方大手一挥:“都试一遍,喜欢就留下。”
导购小姐捂嘴笑:“啊呀,你们兄弟俩关系可真好,哥哥都这么说了,小帅哥你赶紧试吧。”
林向黎躲进了最里面的试衣间,他翻了翻每一件衣服的标价,手抖得握不住衣架,正在此时,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是刚刚趁简铭开会时发给阿云的短信,对方是这样回复的:
【你把他叫进试衣间狠狠地吸他一顿!把衣服都弄脏,人火气消了,你衣服也到手了。】
好一个歹毒的一石二鸟之计。
林向黎把头伸出帘子,对着外头喊:“简……哥,哥哥,在吗?能不能,咳,进来帮我看看哪件好看?”
【春节期间,本人旅游,有事来年再叙,loveyoumemeda】
第二十章
临时上任的审美大师掀开那层厚厚的帘布,低头钻进了进去,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位衣冠楚楚的鲜嫩小青年,没想到现实令他大跌眼镜。
林向黎见他终于进来了,拘谨地扯了扯套在身上的刺绣衬衫,两条光溜溜的腿怕冷似的绞在一磨蹭:“简先生……”
简铭不解地打量他:“你裤子怎么不试穿一下?还有,衬衫扣子系起来。”林向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绣的衬衫衣领,反而是把衣服掀得更开了,两粒红艳的乳头若隐若现,好似在提醒面前人昨夜他施加了怎样的暴行。 “这……好看吗,简先生?”他问,眼神却莫名游移。简铭看不透他的心思,只能上前去替他合上那一枚枚雕贝壳纽扣,只不过扣到第二颗,他觉得自己皮带松了,低头一瞧,嚯,他给人扣上,人家倒给他解开了。 “你干什么?”简铭将两道直挺的眉压到了眼皮上方,“这是试衣间。” 林向黎抿着唇不肯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是公共场合,是比有门板的公厕隔间更脆弱的场地,一层柔软的帘布,路过个谁都能随时撩起一看,然后就会发现一个穿着内裤的男人蹲在一个衣冠楚楚的社会精英胯下,卖力地吸着人家的老二,发出嘬嘬淫靡的水声。 其实紧跟着阿云又发了第二段话: 【哪个男人不爱刺激?越刺激越兴奋,越兴奋射得越快!五分钟搞定他,你可以!】 怀揣着五分钟解决一个男人的决心,林向黎蹲了下去,他单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五指开始乱无章法地揉摸,简铭的那一大包物十被他搓面团似的捣弄,明显看到对方受不了刺激向后贴墙的动作,他更受鼓舞,捏住裤链向下拉,一只手跟做贼似的探入虎口险洞……对方已是半硬了。 林向黎舔舔嘴唇,努力做着心理建设,把脸凑过去,想着用手把阴`茎掏出来的那一瞬就含进去,越快越好,他看不得那根巨物在自己眼前膨大,骇人得过分。然而他的如意算盘刚打响第一颗珠子,就被全盘拆散―― 简铭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捞了上来,钳制在怀里,质问:“你什么意思,小渝?”他气息厚重,像是爬了一座泰山,鼻腔里的热气全洒在对方脸上,隐忍过度反而显得凌厉的目光像刀子般射出。 林向黎没料到简铭的反应和阿云猜测的完全背道而驰,顿时无措起来,两指紧张地搓动着衣角挂下来的价格吊牌。简铭听见O@声,低头捞起吊牌翻看了一下,眉头瞬间拧得比麻还紧:“因为这个?”这件做工精良质感舒适的衬衫标价999RMB,约等于林向黎半个月卖淫工资,确实不菲。 “你喜欢跟我直说,我说过买给你就是你的,不需要额外做些……无意义的事情。”简铭没想到对方是一个会为了一件衣服就肯在大庭广众之下给男人口
交的放`浪货色。收回目光再对上林向黎的眼睛,他却发现对方脸上有一丝迷茫。
“我不是因为这个……”林向黎知道他误会了,突然莫名有些难过,“简先生,我是想给您道歉,对不起。刚才在您房里我不该乱碰您的东西,害您生气了。我想赔罪,好像男人都喜欢这种刺激的玩法,所以我想给您……试试看。”
简铭心里咯噔一下,好像心脏从泰山顶被人给一把推下了悬崖,混沌的失重感击穿了他的大脑,他承认他落伍了,这种刺激的玩法3岁的老男人接受不了。
“我不喜欢这种,你以后不需要试了。”简铭松开他,努力压下心中澎湃的潮欲,继而若无其事地帮林向黎扣完整排纽扣,“这件很衬你,买下吧。再试试别的给我看。”林向黎只得点头,然后一件件换给他看。由于没戴眼镜,他对这些衣服的整体观感都很模糊,只知道每套都衬得人很挺拔。他像个灰姑娘,换上华丽的新装,全然认不出自己了。
简铭站在他身后,高出他半个头,那种无声无息打量他的气息使他莫名紧张:“简先生,这件怎么样?”简铭倏地贴上来,黏在他的背后,透过薄绒料的卫衣也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很烫。
“以后,别叫我先生了。”他把手搭在了林向黎胯上,轻轻地捏着那段细瘦的腰,“换个称呼,别太生分。”林向黎为难地说:“我不能叫您全名,那样不礼貌。”
“你刚刚叫我什么?”
“刚刚?”
简铭提醒他:“我大你这么多岁,担得起一声‘哥’吗?叫我一声‘哥’,不为过吧。”林向黎硬着头皮请教:“简先生……今年多大了?”
“2月22号刚过完3岁生日。”简铭好整以暇地盯着镜子里面露难色的林向黎,“我大你整整7岁。”林向黎很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他其实跟简铭差没几个月,是同岁人,却要喊人哥哥,臊不臊呀。
“……”憋红了脸,他还是叫不出口。
简铭没有为难他:“你叫习惯了,那就一步步改,允许你平时叫我‘简先生’,但是床上,必须叫哥。”
这辈子林向黎没喊过谁哥哥,他是独子,排行下边也只有一个表弟,男人喊男人哥哥,要么是表尊敬,要么是表亲昵。他和简铭显然两种都不是,他们是玩情趣。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些,简铭对他并非是普通床伴的待遇,不仅钱,还肯精力,上完床会帮他清理身体,醒来后还会准备饭菜,愿意为他钱置办行头,甚至又要提出送他回姑苏大学。
幸好林向黎及时制止,说省际公交还有班,就不劳烦简铭相送,耽误其工作。于是简铭开车将他放到江津镇通往同泽镇的8号国道的公交站台前,叮嘱他到校后发信息报平安。林向黎等他开走,立马拎着两大袋衣服钻进国道旁的民居群落中,七拐八拐溜回了家中。
林母显然等了他很久,儿子外出补课竟一天一夜不归家,自己又没手机,联系不上对方,只能干着急。林向黎只得安抚她:“妈,我怎么会出事,学生家里留我吃饭,我不好意思拒绝。”
林母勉强接受这个理由,突然瞥见林向黎手上的大袋子:“这两袋是什么?”林向黎脸色一僵,搬出准备好的借口:“是那个学生家长……送我的几件衣服,我本来不要的,但是他们都买好了。这个码数也只能我穿。”
林母对此又惊又疑:“好端端人家为什么送你衣服?”
林向黎面露愧色:“上穿去的那件夹克咯吱窝里开了一个大口,被人家看见了,应该是觉得我……”
“以后不能再收了,向黎!”林母眼中又蓄了些泪光,“是我拖累了你,害你在外面丢人了。妈的药可以少吃点,你自己省点钱买几件像样的。人情债最欠不得,以后还不清!”
林向黎默默地把衣袋搁在了桌角旁,他很想告诉母亲,自己买的像样的衣服在人家有钱人眼里,仍旧是“不三不四”。与其故作坚强的自我挣扎,不如躺平任嘲,他已经很疲惫了,再也举不起清高的大旗彰显自己的贞洁。
权力的阶级不是谁都能跨越的,金钱的诱惑不是谁都能抵御的。众人皆平凡,其实没有谁对谁错,活着罢了。
日子朝着林向黎理想的轨道前行,他过上了周一至周五上课,周六和周日上床的规律生活。简铭给他买的衣服不同凡响,穿上就是有为青年,他戴着帽子和口罩,没人把他和那个穷酸磕碜的代课老师联系起来。那些他买的廉价衣服只上班穿就收获了一众好评,不少已婚女老师也会开他玩笑,说他是青年才俊。但并无人热心为该才俊介绍对象,糟烂的内里总是经不住挖。他披上天鹅皮,也改写不了他是丑小鸭的事实。
很神奇,他每鬼鬼祟祟到顺心养猪场报到,竟无人猜疑他的身份,那几位饲养员似乎对他见惯不惊。后来和简铭上完床闲聊才知道,原来经常会有专业人士上门研讨,常年奔赴养猪一线的学究们,脾气都有些古里古怪,穿着打扮比林向黎夸张的比比皆是。
周五,他熬夜批改学生的作业,周六,他带母亲进城配药,回来后就跑去养猪场和简铭做爱。他泡在那间光线不足的小屋里一天一夜,除了性`爱就是酣眠,反倒是过得比从前轻松。 简铭工作确实很忙,他有时只能抽空和他做个爱,然后就披上衣服去猪棚里做事了。林向黎常常睡到半路,听见猪猪们撕心裂肺的吼叫,透过窗子的缝隙,他看见可怜的小(并不是)猪们被赶上运输车,踏上致命旅途。 养猪场里的气味也是真的臭,简铭回屋就要先冲澡,然后再湿漉漉地压到他身上。他就这样习惯了被另一个男人插入,并会发出令人不齿的淫叫声。 “哥,哥,不要了……呜……不行了哥……” 他起初不肯叫简铭哥哥,被狠狠地干过几后就老实了,他实在吃不消对方狠插一下,又马上拔出,再插到底的虐行,半软的阴`茎还被对方拿捏在手里,掐住马眼不给射`精。原本软弱的阴`茎垂头耷脑地憋得紫红。简铭因此也察觉他无法全然勃
起却仍会射`精的秘密。
“哥,哥,我……呜……”林向黎的口水全流到了简铭的肩头,他难耐地扭动,想求饶,却又说不出好话,“哥,我想射……啊啊,想、想……求……”简铭死死地压着他,插在他屁股里的阴`茎不肯松懈半分:“想射?”
“嗯嗯……呜想、想……”
“哥哥对你怎么样?”简铭突然问,双目赤红,“好吗?”
林向黎泪眼迷蒙,答道:“好……”
“好在哪里?”他又问。
这问题太刁钻了,被人插得软烂,神智模糊,谁还能拍马屁似的举例一二三,林向黎也无法求助外援,只得疯了似的摇头,喉咙里是哽咽到断气的哭叫,通红的脸颊上滚满泪痕。简铭知道自己过分了,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一口憋闷了许久的浊气徐徐吐出,遂亲亲对方的耳垂,低声问:“下周五清明你们学校放假吗?”
“放……”
“来陪哥哥,好吗?”
林向黎还能答不行吗?金主爸爸放屁他都得说很香:“好……”
简铭汗津津地抱着他,抬头望了望书架,想笑,却笑不来,最后挤出一个狰狞扭曲的弧度。
第二十一章 上
在骨灰祭堂狭路相逢确实也算是一种特别的缘分。
林向黎和母亲把在公墓门口超市里买来的冥币整整齐齐地叠在骨灰盒前的小瓷盘里,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两个橘子一根香蕉压在上头,双手合十拜了拜,又是一年清明了。林母站在骨灰盒前略有所思,疲倦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盒子上的黑白照。
照片是合成的,上头的两位故人过世时不算年迈,原本他们的坟头在南平村安息堂的墓地里,挨着,男人先过世,孝顺的儿子买了两个墓位,结果后脚女人也病逝了,合葬来得过快。等儿子发迹了,他们的墓地就被迁到了北郊市公墓,换了新屋,住进了无风无雨的祭堂。
因此林向黎起了大早,确保小毛驴充足了电,才载着林母匆匆赶来,路上了大半个钟头,怕冷风吹得母亲头疼,他把简铭给他买的羊毛大衣罩在了母亲头上。小时候他经常跟母亲偷偷摸摸去南平村安息堂祭拜外公外婆,印象中二老从来没给他们一家好脸色过,只因母亲嫁给了镇上出了名的小混混,令他们脸上无光。后来他们去世了,舅舅一家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有一清明不小心和他们撞上了,舅舅那副又恼又恨的模样、舅妈那张轻蔑鄙夷的嘴脸都是林向黎无法忘怀的。
好在舅舅念在姐姐辍学打工给他挣学费的份儿上,终究是心软赏了林向黎一份糊口的工作。要说林向黎为何不去工地搬砖,岂不是来钱更快?这不是他顾及脸面,是他母亲和舅舅坚决反对,母亲说“你是Z大的高材生,怎么能去干那种粗活”,舅舅说“你们一家行行好别出去丢人现眼了好伐”,是的,江津太小,为了那点早已稀烂的脸面,他去做了“还算体面”的代课老师。
不过身为一校之长的舅舅为了体面,这些年吃闷亏倒贴进不少钱,林向黎私下向他家借钱数,他都给了,直到被老婆撞破,东窗事发。最后还有愧于舅舅的一番苦心,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没想到最后还是自己那倒霉儿子给林向黎出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天馊主意。
外甥卖淫去了。
在祭堂里站了小片刻,林向黎胡思乱想了一通,颇有感慨。他不怕丢人现眼,只希望母亲这辈子都不要知道她最骄傲的儿子为了她的病去出卖身体。祭堂里不能烧纸点蜡,因此祭拜时间不长,四周不少人来了又走。林向黎看时间已快十点,心里想着简铭今天叫他去伺候,误了点可不好。结果刚转身,和两张熟悉的面孔迎面对上。
谁也没料到,此生还能再在公墓里和舅舅舅妈撞见。
舅妈脸色一下子变了,毫不客气地喝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谁准你们来的!”林母闻声忙转身,脸色一下子灰败,窘然道:“弟妹……”
“谁是你弟妹,别瞎叫哦,我可不认识你们。”舅妈对林家这对丧门星厌恶至极,不顾身边还站着丧门星的弟弟,“你们也有脸来?”
林向黎沉声道:“舅妈,我们也来探望外公外婆。”
舅舅无言地看着他俩,想必是没什么好说的,但舅妈牢骚跟发洪水一样大:“你们配吗?啊?也不想想是谁把他俩气死的?住院费还是我们家掏的呢!”
“阿珍,你别说了!”舅舅喝止她。舅妈还没把火气发够:“怎么,我不能说了?你私底下给了他们多少钱,你说说看?他们家有还过一分钱伐?上要不是我把这个小崽子赶出来,我看你还要塞多少钱给他家!”说罢,食指差点戳到林向黎鼻子上。
林母全然不知林向黎向弟弟家借钱的事情,一时间无措地看向儿子:“向黎,你……怎么回事?你向你舅舅家借钱?我,我怎么不知道?”
“哦哟哟,装什么装,他借钱不是你指使的吗?假清高!不是我们那点钱,你还活得到现在?呵!”舅妈两手一叉腰,把祭堂变成了骂场,趾高气昂,不可一世。舅舅知老婆的尿性,头疼地叹气:“你别说了,难看伐?多少人在看我们这里。阿姐,你和向黎赶紧走吧,走吧。”
林向黎要的就是这句话,匆匆忙忙揽过母亲的肩,落荒而逃。
回家的路格外漫长,小毛驴电量大减,慢吞吞地爬着,林向黎听见背后有啜泣声,躲在大衣里的林母在哭。她似乎在后悔,她为年轻时的冲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果没有爱上那个混混,执意与之结婚,和家中闹翻,说不定一切都不同了。
到家后,她哭够了,平静了,红着眼躲进了房中。林向黎为她烧了中饭,隔门叮嘱了几句:“妈,饭好了,你记得出来吃。舅妈她……她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经没有向他们借钱了,真的。以后,我也……我有能力就把欠他们的还上,真的。我下午去给学生补课了,不知道几点回来,你晚上烧点菜粥喝,菜我给你洗好了。”
屋里没动静,林向黎又补了一句:“妈,你说过,你会为我坚持下去的,对吗?”
突然间,林向黎很庆幸自己去卖淫,起码今后再也不必忍受舅妈的冷嘲热讽了。
【关于林向黎为何只能做代课老师这件事,后面会交代,这是一个重要的伏笔,咳咳。】
第二十一章 下
清明注定是个流泪的节日,比林母哭得更凶的,另有其人。
“你去不去?去不去?!!”
养猪场里轮班的饲养员佯装自己是个隐形人,默默地躲进了猪棚里,宁可和猪待着,也不想被老板家的炮火伤及无辜。可惜简宁这震天响的嗓门力透六个猪棚,站在墙外都能听见她厉声质问的余波。
简铭站在她面前,紧抿着唇不语,他越是沉默,简宁越是恼火:“我是来通知你的,简铭,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她想不通了,只是去跟人家姑娘见一面,又不是直接送入洞房,干嘛这么排斥?
简铭被她逼到角落,只能表态:“爸妈那边我会去,晚上吃饭,我不去。”
“你!”简宁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愁绪百转千回,终于化作两行泪簌簌落下,“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你都3了,你光立业不成家,你怎么有脸去见爸妈?啊?你好意思去坟头见他们俩吗?”
“姐……”简铭想抬手给她擦泪,被她一下子躲开,“姐,你别哭。”
简宁平时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在简铭离家求学的那几年和父亲苦苦支撑养猪场,每天忙到半夜,为了资金周转四求人,上学时极爱打扮的人,一下子成了地道的农村劳动妇女,父亲整天唉声叹气怕她嫁不出去,最后积劳成疾去世了。简铭那时正值读博关键期,她粉饰太平,瞒着简铭,独自扛起了养猪任重。简铭因父亲病逝也变得愈发刻苦沉闷,他放弃了出国造,毕业后回乡接手家业。简宁以为他们简家的好日子要来了,结果呢,简铭像是个清心寡欲的苦行僧,对终身大事毫不上心,每天埋首养猪场工作。你说怎么能叫姑娘来养猪场相亲?这不成心给人难堪么。
她越想越委屈,哭得极狠,多年的艰辛终于找到了裂缝,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出。简铭像个犯错的孩子,无措地站在那儿,他想出声安慰,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内心的阻力,无奈地选择成为一个罪人。
“你,你不想相亲,就、就别去见爸妈!”简宁用手掌抹了一把脸,粉底腮红眼影全下来了,极其狼狈,她自己看见手心的一片色,也是惊呆了,尴尬地别过脸,“我等等和你姐夫、乐乐去扫墓,你别来了!你跟猪过去吧!”
她放了狠话,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简铭像是一具行尸走肉,站在操场上一动不动,无力感像病毒似的蔓延全身,前些日子简宁以为他有对象了,见他突然重视起了打扮,便问:“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带出来让我见见呀。”
他想起那个人,总是会露出慌张的表情,就答:“我没交女朋友。”
简宁认真地确认三遍才心灰意冷,于是又火速给他安排了相亲,女方好巧不巧只有今晚有空,没办法,清明节也得解决人生大事不是?她立马牵线搭桥,没想到来到养猪场简铭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午后一点,广播里响起了《相思河畔》:“自从在相思河畔见了你,就像那春风吹进心窝里……”是蔡琴极度优雅的声音婉转流淌,简铭忽的用余光瞥见一抹身影从大门外的一侧怯怯地探出头来,见只有一人,便彻底现身,朝着自己走来。他穿着暖黄色的圆领毛衣和淡卡其的休闲长裤,脚上是一双匡威的经典款板鞋,整个人洋溢着阳光的温暖和柔和。
简铭这才懂“春风吹进心窝”的真正感受,他看见两个身影慢慢重叠,汇成了林向黎的脸,是一张似乎不曾改变的脸,23岁的脸。
“简先生,我来了。”林向黎捏了捏自己的裤缝边,掩饰方才目睹了一场家庭争吵大戏的尴尬。可惜他的局促瞒不过简铭的眼,于是后者解释了一句:“刚才,是我姐姐。”
林向黎只能点点头:“我,我听见你们在聊天,没好意思出来。”简铭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黄发,说道:“不是聊天,是逼婚。”
林向黎根本没立场点评这种事,但还是本着以和为贵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思想,说道:“其实相亲也不是非要结婚的,您姐姐也是好意……”简铭的手从他头顶倏地滑到脸颊旁,一把掐住了他的腮帮子,制止他发言:“我是同志,无论和谁结婚,都是在骗人。”简铭把他拉到怀里,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希望我成为一个骗子吗,小渝?”
林向黎自然是忙不迭摇头,他的嘴唇被迫嘟起来,成了金鱼嘴,简铭很想一口亲上去,但转念一想,有了别的主意。
“你愿意帮我吗?”
“嗯?”林向黎不明所以,“帮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林向黎坐上奔驰车,被载到南平村安息堂公墓的停车场,都没解决。他们两个人无声地在车上坐了十几分钟,直到有一辆mini Cooper从他们面前驶过,简铭才说:“下车。”
祭祖的高峰期过了,午后公墓里人烟寥寥,简铭在门口买了纸钱和塑料,带着林向黎走过好几排墓地,才停下脚步。显然这两块墓碑前刚刚有了祭拜过,纸钱的灰烬都隐约带着火星。林向黎知道这是简铭父母的墓,只因照片上的男女都和简铭有几分相似,眼睛像妈妈,大而明亮,鼻子像爸爸,挺拔高耸,嘴巴也像爸爸,有点薄,但唇形很好。
“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了。”简铭把塑料鲜放在墓碑一侧,又点燃了纸钱,边烧边说,“很抱歉没和姐姐一起来,我刚刚和她……闹了点小矛盾,但是很快就会和好的。”他蹲在那里,穿了件纯黑色的厚棉衬衣,整个人显得很瘦削落拓,林向黎望着他的发旋,忽然没来由地替他难过。双亲过早离世,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
“今年,我3岁了。”简铭突然说道,林向黎莫名地看着他,又听到,“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姐姐一直为我的婚事操心,我知道她很不容易,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让你们担心,所以――”
他把纸钱扔进火堆,突然站了起来,转头看了看乖乖站在一旁的林向黎,后者似乎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但暂时没揣测出一二,就见一双手臂将他揽在了身侧。
“这是我的对象,小渝,今天我带他来见见你们。”简铭语出惊人,顺便捏了捏林向黎的肩,催促,“小渝,快跟我爸妈问好。”
这叫什么事……?
林向黎脑子不够用了,只能对着两块墓碑,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叔叔,阿姨,你、你们好。”
第二十二章
现在卖淫行当真心难做,作陪还得拿出专业演员的素养来,以后死了下地狱遇见墓碑上两位长辈,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但看在金主爸爸神情低落的份儿上,林向黎也不敢在墓地里公然拆他的台,陪他安安静静站了十来分钟,纸钱化为一堆灰烬,捎去了儿子满是遗憾的思念,介绍完对象后,简铭似乎是有了对得起列祖列宗的交代,整个人松弛下来,但突然不再言语。
林向黎偷瞄他,见他一脸肃穆,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这种感觉他有体悟,丧亲之痛,彻骨难消。但他比简铭幸运一点点,他的至亲,从鬼门关溜达一圈,还是保回来了。
“走吧。”
最终,简铭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可以跟着离开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公墓回到车上,此刻停车场就剩下他们一辆车了。本身埋在安息堂的都是南平村本村人,需要开车来祭拜的也属少数。上车后简铭也不发动车子,把着方向盘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目视前方,眼神空洞。车内空间狭隘,林向黎如坐针毡,听着轻微的呼吸声,在副驾不安地摸着安全带,思考着是马上系好呢还是等简铭发车了再说,这车的安全带实在勒得人胸口发闷。
“我刚才,在我爸妈面前这么说,”突然,简铭开口问道,“你不生气吧?”
林向黎疑惑地扭头看他:“我,我不生气啊。”开玩笑,谁敢跟钱置气呢,又没叫他在墓地里脱衣服,很优待他了。
简铭扒着方向盘,似乎有颇多感慨,不知不觉间又开口道:“我不是个懂得表达感情的人,因此错过了很多人和事。我爸去世时,我也不在身边,赶回家就只能看见他躺在旧门板上,盖着一块白布,我连……掀开布的勇气也没有。”
江津这边葬礼习俗是这样,人死后要被搁在一块旧门板上,停留三天接受超度,再拉去火化。
“我要是不去读博,我爸可能也不会重病过世了。”简铭紧紧地捏住方向盘,语气里掺杂着懊悔。林向黎的重点却跑偏了:“读博……?”简铭不冷不淡地觑他一眼:“嗯,我硕博读了五年。”
林向黎满脸吃惊,怕是难以接受一个受高等文化熏陶多年的祖国栋梁居然会嫖娼这个离奇的事实。但谁又规定博士不能钱解决生理需求呢?只要没人上门查水婊。
“您学历这么高啊,真……真厉害。”林向黎干巴巴地夸了一句。但简铭并不受用,真情假意的各类赞美他听多了,麻木了,他只关心一点:“你以为我是什么?”
林向黎实话实说:“大专毕业吧……对不起,我想当然了。”谁养个猪还要博士文凭,此等天方夜谭宛如钢铁厂看门大爷是前国务院总理。
简铭听完他的结论,又默然地扭回头去,继续沉思,林向黎有点慌了,还以为是自己的坦白刺伤了对方高贵的自尊心,正想出声道歉,却又听得对方说:“我反而希望自己是个大专生,三年毕业就能回家帮衬了。而且,我也不会遇到他,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稍等,他,是谁?
中国人的语言内涵过于博大精,令林向黎头脑发胀,但作为简铭钱买来的“对象”,他知道自己应该在其陷往事伤痛难以自抑时,挺身而出,救人于水火。
“哥……”林向黎焦虑地用手指头抠着身下的坐垫,他讷讷地叫了一声,简铭诧异地回过头来,他便抻着脖子,斜倾脊背挨过去,隔着中间的操作台,将手攀到对方宽厚的肩头,主动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他想用性来抚慰简铭哀伤的心,想通过自己这具不怎么擅长勾引男人却饱经磨砺的肉`体使对方忘却那些不太愉快的往事。简铭显然对他主动出击出乎意料,就凭这张嘴干巴巴地印在自己嘴上,不懂如何蠕动抚触,就打心底觉得好笑。 于是抬手捧住对方的脸,上唇挨蹭着下唇,用沙哑的气音问:“你要干什么?”林向黎抖了一下,唇瓣细微地颤着:“哥……你有我,你别难过了,好吗?”简铭试着用舌头舔了一下对方的唇,滑滑的,嫩嫩的,他唆了一口,又问:“肯叫我哥了?是同情我?” 林向黎的睫毛颤个不停,极近距离下,他的眼神也忍不住慌张地乱飞:“不是,我,我就是……想要你了,哥。”天哪,自己居然有一天说出了这种违心的污言秽语,林向黎羞耻得想晕过去,但理智提醒他:你不能晕,你还得挨操。 如他所愿,简铭自然是如他所愿,不克扣丝毫的谄媚,统统笑纳入怀,他含住林向黎的嘴唇,反复吮
吸品尝,在对方的唇舌间宣布攻占城池后的胜利,尤其对那柔软的战利品――可怜的下唇――叼在牙齿间把玩厮磨,林向黎被迫撅起下颚,下唇外翻,犹如一块插在签子上被烈火炙烤得娇嫩的猪头肉即将被享用殆尽。
“嗯嗯……唔嗯!……”
简铭的手不耐于暴露在空气中的部位,它开始自发地寻找起已经被挑起情`欲的女地,当然这叫法是简铭许可的,在他眼里,林向黎无论何时都像一块未经开垦的
女地,每的开挖都艰涩无比,但耕耘过后,这块肥沃的土壤总是令他前所未有地心满意足。
“啊!”林向黎低叫一声,他惶然地摁住简铭插进他裤腰的手,“不,不行,车里……不可以,哥,哥……”简铭摸到了他温暖的肚皮,拇指在肚脐眼儿上摸了摸,粗喘着道:“刚才不是想要我?现在不要了?”
挖坑给自己跳,林向黎认栽,但他哪里知道对方如此迫切地想要来一炮,此直线距离一百米开外,简家父母还眼睁睁瞧着呢。本意不过是想人道主义式地安慰一下对方低落的情绪,没想到效果奇佳,疗效显著。
“哥,先回去好吗?”林向黎拼死捉住他的手腕,裤链已经开了,内裤也扯下了几厘米,自己半硬的阴`茎被迫伸出了龟`头,羞煞人也,“这里被人看见,不好,哥,我怕,哥!”简铭被他连续几声哥叫得通体舒畅,算是暂时偃旗息鼓,摸了把林向黎可怜巴巴的小龟`头,佯装慈爱地说:“回家,再操`你。”
车子终于发动了。
林向黎手忙脚乱地整理衣物,简铭开车间隙瞥他一眼,又道:“拉链不用拉了,都是要脱的。”林向黎窘然,假装聋了,自顾自把裤子拴好,决定转移话题:“哥,你刚才说的‘他’是谁呢?”哦草,刚刚浇灭了对方的哀伤之火,怎么自己又挑燃了!林向黎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破烂记性。
不过这回简铭没有太大反应,车子匀速行驶,他的语调也不曾有起伏:“我大学里……曾经喜欢过的人。”林向黎隐约猜到是感情故事,本无意挖掘人隐私,此刻也只能尴尬接话:“那怎么,没在一起呢?”
简铭顿了好久,久到以为没有下文了,才说:“他失踪了。”
“啊,没报案吗?”
林向黎惊呼,随即简铭似看驴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再也没有下文。遂林向黎后知后觉,这不是刑事案件,在简铭心中,和前任分手八成就叫“失踪”。唉,原谅他毫无情感经验,迟钝得令人不忍吐槽。
正所谓落后就要挨打,不,挨操。林向黎自掘坟墓的下场就是被按在门板上一顿狠操。简铭都没给他完整脱下裤子的机会,拉到一半的裤链将整条裤子卡在他的胯骨上,两片臀瓣紧紧地贴在一起,简铭就把自己硬得淌水的阴`茎挤进那条几乎没有空气的臀缝日里,劈天裂地似的插进去。林向黎以为自己要被活生生掰开了,倒不是疼,是那种过度压迫的摩擦阻力将自己肉`穴内的软肉上赶着奉献给那根粗硬的肉`棒,拥挤得透不过气,仿佛万人空巷去看皇帝出巡,
起初拉锯似的缓慢抽`插,逼得林向黎额头抵在墙上呜咽不止,简铭好像顶在他的心肺上,叫他无法正常喘息。后来穴里淌水了,变滑了,龟`头可以无障碍地顶到最里面,最大限度撑开了肉道,G点被反复摩擦顶弄,林向黎很快就射了一,简铭见他浑身发抖不止,心下了然,伸手去摸他前面裤裆里的东西,故意拿两指尖捏搓敏感的龟`头。林向黎的龟`头一般只能费力地露出一半,还有那层薄薄的包`皮誓死要保卫阴`茎的贞操。
“呜……哥,不要捏了……不,我疼……呜啊……”林向黎欲扭动挣扎,却被简铭更狠地一抬胯,钉在了墙上,朝上撅起的屁股插着一根极粗的肉`棍,多么刺激人情`欲的画面。简铭咬着他耳朵问:“你见过失踪的人,被找回来吗?嗯?”
林向黎努力保持着5毫克的理智,眼珠子湿漉漉地眨着,他盯着墙壁,蓦地说道:“见过,呜,我,我见过。”
“是谁?”
“是……是我妈,啊!……唔啊!……”
简铭放缓了抽`插的速度,继而问:“你妈妈怎么了?”
林向黎咬紧牙关,回答:“她病太重了,想寻死,就、唔啊就离家出走了!嗯啊……哥,慢点,慢……我找了她一夜,她,她……”简铭突然紧紧地搂住他,将手臂圈在林向黎的颈上:“别说了,我知道了。别再回忆这种事,需要钱就跟我――”
嗡嗡,嗡嗡。
裤袋里的手机居然响了,林向黎大惊,腾出手去掏,他看见来电显示,脸色倏地一变。简铭瞄到上面写着【王阿姨】。
“喂、喂?”林向黎不得不接这个电话,简铭皱了皱眉,耸了一下胯,对方像是兔子似的缩成一团,但仍不肯挂断电话。然而随着一分一秒流逝,林向黎的脸色彻底白了。他挂下电话,神情复杂。
“我,我有些事,哥,我想……”
第二十三章
让我们来聊聊王阿姨,她今年六十岁,称一声奶奶也不为过。十年前,她是江津命最硬的人,克死了前夫和后夫,又克死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一时间,江津凡是自认为爷们的人,谁也不敢靠近她。
咱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不信谣不传谣,还是把事情挑明了说。前夫是出轨后执意要和她离婚,半夜喝了酒带小三开车回家,被一辆卡车撞飞磕到铁栏杆上死的,小三摔进草丛竟安然无恙,遂另觅良缘。后夫是她厂里的工友,见她孤儿寡母,我见犹怜,执意要做专业接盘手。两人领证后的第二个月,后夫查出癌症,三个月就命陨医院。再说她那刚上初一的顽皮儿子,翻墙逃课,见河边泊着一条小船就窜了上去,最后是船翻人溺。
三连环暴击后,王阿姨一蹶不振,也恰巧到了拿退休金的年龄,于是便闭门不出,不理世事。直到隔壁出了人命案,她才发现,这世界上可怜女人不止她一个。那时电视上《武林外传》正热播,她一想她和林母二人,不也正是“江津双煞”么?这般苦中作乐的玩笑话她不敢当面跟林母说,谁叫对方得了大病,经不起丁点的起落。
她站在门口等,林家的孩子就像一匹脱缰野马似的冲进了弄堂里,他先是拐进自己家,半分钟后,又跑出来,冲着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王阿姨,我、我妈……我妈……”她正要解释:“我下午刚从公墓里回来,看你家大门敞着,一个人也不在。我觉着不对……还去前后左右转了一圈,没人看见你妈,我想不好,这是要出事!才马上打你电话!”
林向黎的黄毛乱成一团,像个跟人刚打完架的高中生,他捂着胸口,努力想平复呼吸,脸色煞白,嘴唇龟裂。他从南平村一路小跑回来,不明所以的路人还在猜测他是小偷还是被偷的。
王阿姨叹了口气:“你妈平时不乱走,我只要在家,总是会到隔壁看看她。今天快11点我要出门的时候,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饭桌边发愣,也不知道想什么,喊她她也没反应。”林向黎猜是自己走后,母亲出房门来吃饭,但她明显是在祭堂里受了不得了的刺激,难以承受。
她会去哪儿?会不会再……?
林向黎知道母亲近几年来精神状况有所转好,认知错误的数也越来越少,她只有在过分忧虑时,才会将记忆嵌入自己还在上小学时的日子,那时,他爸还没完全显露本性,他妈也天真地以为自己的孤注一掷将会有好结果。
天色逐渐暗沉,林向黎奔走在江津的大街小巷,他试图从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中辨认出母亲的样子。他不敢喊出声,不敢惹人注目,江津太小了,流言蜚语就像窗台上的灰尘,一吹就飘散了。
最后,他登上了江波桥,晚风猎猎地刮过他的脸,身上的毛衣沁出了闷汗,裹在身上十分难受。贯穿镇子南北的运河上轮船忙,江波桥是江津镇唯一的名胜古迹,是一座三孔石拱桥,始建于明代。它比任何江津人都活得久,看得透,小时候,林向黎常看那些艺高人胆大的小伙子们穿着裤衩从桥顶跳进河里,几十米高,比跳水比赛还刺激。他只敢默默地在岸边看着,无论别人从水里钻出来笑得多开心,他都是面无表情。
当他第一将撕心裂肺的吼叫献给江波桥时,他的母亲就从桥顶跳了下去。他只差几步,就能抓住她的衣摆了,噗通一声,波涛翻滚,已无人影。他慌不择路,唯有选择一齐跳下――
那时正值夜半,不会有傻子在河边散步,他在无垠的漩涡中翻滚,妈?妈你在哪儿?他叫不出来,他不会游泳,他和他的母亲……怕是唯有在河底相见了,遂,他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太阳无情地翻下了地平线,桥顶是整个江津欣赏落日最美的地方,但林向黎毫无心情,他盯着底下湍急的河水好一阵,多希望有人告诉他,你的母亲没有跳河。来往于桥下的船只锐减,怕是再也没有人会来救他们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林向黎周身发冷,他已经想不出母亲还会去哪儿,还是他该等在这里,等他母亲的尸体浮上来。这种不祥的预感,在简铭的小房间里就滋生出来。王阿姨的电话挂断后,他突然像是被抽空了脑髓,无法组织言语。简铭的阴`茎还硬挺挺地插在自己后
穴里,他必须马上告辞,但他找不出借口。结结巴巴的话语,更像是为了逃避和简铭的性`爱,企图编造谎言。
简铭扶着他的腰,等他说完,可他偏偏是憋不出半个屁来,最后还是对方问:“你……论文出问题了?”
“……啊?”他扭过头,吃力地盯着对方幽的眼眸,“啊,是,是的,我可能需要回、那个,简先生……”
“叫我哥。”简铭向前顶了一下。林向黎啊地叫了一声,随即难堪地趴在墙壁上,绝望地喃喃:“对不起,哥,我想回去,这件事很重要,真的,对不起……我下再补偿您,好吗,求您了……”
他好像快要哭了。简铭的心一下子被勒紧了,呼吸凝固,他抿了一下嘴唇,慢慢地把阴`茎抽出来,林向黎的屁股颤了一下,随即淫液也被挤出了肛口。他从旁边桌上抽了几张纸巾,轻轻地擦去那些体液,又帮林向黎提起裤子,拉上裤链。
“好了,不做了。”
林向黎低着头跟他说“谢谢”时,简铭又是一阵无力,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总觉得自己隔着一块玻璃在和这个人做`爱,有时候玻璃没起雾,他看清了这张清纯又欲的脸,有时候玻璃糊得好像对面只是一团空气。他摸了摸对方的黄毛,说:“又不是强买强卖,紧张什么,下再说吧。要我送你回学校吗?”
林向黎拒绝了他的好意,趁对方没回神,开门赶紧溜了。
回家的路上,林向黎在考虑是不是要去派出所报案,他站在十字路口权衡,不少人回头看他,心想这个傻子为什么不过马路。一辆奔驰车从面前开过,林向黎吓了一跳,下意识背过身去,他这才意识到大庭广众之下他极有可能暴露身份。
正当他不自在地捂着脸时,兜里的手机再响了,还以为是王阿姨来电,他掏出来一看,咦?
“喂?”他不确定地问,“舅舅?”
“你现在有空吗?来鲤鱼门一起吃饭吧。”舅舅的口气似乎很平静。
林向黎一瞬间懵了:“吃饭?”
“我和你妈聊了很久了,她说你下午出门办事,现在总回家了吧?快点来。”
电话挂了,虽然有些做官的颐指气使,但林向黎终于松了口气。他风风火火朝鲤鱼门赶去,进门报了舅舅的姓名,马上就被服务员带到包厢门口。他推门而入,只见偌大的包厢内只有两个人坐着,菜倒是摆了十几道,且没怎么动。
林母看见儿子来了,脸上顿时露出愧疚的神色,林向黎不懂他们两人怎么会突然联系上,毕竟上午舅妈那副张牙舞爪的嘴脸他还没忘记。
“舅舅,妈。”
“向黎,你快坐下吧。”
舅舅一脸凝重,林向黎只知道他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快记不得了吧,何时来看望过这个唯一的姐姐。桌上有一瓶红酒,林向黎主动起身给舅舅倒了半杯,又给自己倒上,举杯道:“难得舅舅叫我们吃饭,我先敬舅舅一杯吧。”
林母似乎想制止他喝酒,但又不敢出声。舅舅看他突然变得这么老练,有些感慨:“今年,你都三十岁了,向黎啊。年纪真的是不小了。”
林向黎低下头,应道:“是。”
“上午你舅妈说的那些话,你们都别往心里去,都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闹得她心烦着呢,逢人就当出气筒。”舅舅无奈地摇头,“你弟我不想说他了,头疼。你是一个好孩子,在学校里的表现没话说,不然这么多年,早就……是吧,所以今天难得碰上你妈了,我正好想起一件事。”
林母闷声不响地垂眸,她显然知道了什么。
林向黎看不明白两个人的神情,问:“什么事,舅舅?”
“你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对伐?”舅舅勉强笑笑,“但是现在的小姑娘,条件好点的,眼睛都在头顶,你相貌是没得挑,但是家里面,唉,确实不太行,都三十了,还是非编,没哪家小姑娘肯嫁过来的。所以我想跟你说,你去考个本科学历吧,再把教师证考出来,再进我们学校,舅舅给你想办法。”
林母这时犹犹豫豫地插话:“向黎,这话你舅舅其实说得挺对的……你还是需要一个正经毕业证的,你说是伐?虽然些功夫,但是以后你会好过很多的,对伐?”
林向黎算是听出苗头来了,顿时五味杂陈:“妈,我去读书了,那你怎么办?我不能――”
“向黎,你不要这么死板,你就读我们市区的学院,也是二本的,晚上上课,还不耽误你白天上课。”舅舅似乎早就给他规划好了,“你以前就很聪明,重新读书肯定可以的。等你入编了,你和你妈都会过得更好些,是伐?”
林向黎沉默了,他知道舅舅这番话是真心实意为他好,但重新读书谈何容易,晚上去上课,那他学生的作业不批改了?家里要是出什么事,他可怎么赶回来?夜间公交晚上九点就停了,他赶得上吗?读个成人文凭要多少钱呢……许许多多的问题涌进他的脑子,他要炸了。
“不好意思,我去个厕所。”
鲤鱼门的厕所芳香扑鼻,林向黎站在隔间里,脑子乱哄哄。他已经脱离学校七年了,还能轻而易举地考上成人大学吗?他以前是怎么考进Z大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
“姓简的,你给我从厕所里滚出来!”
突然,平地一声暴喝,林向黎虎躯一震,心想哪位大姐嗓门这么彪啊。然后听见一扇隔间门开了,一串脚步声路过自己的门口走了出去。
“你是便秘啊?上个厕所半个小时不回来?我对着张小姐笑得脸都僵了!你几个意思,是同情我才来的,是伐?”那位大姐放炮似的骂道,“人家长这么漂亮,性格又好,家庭条件没得说,她爸是镇政府里的这个,懂吗?她起初还不肯的,要不是看在你长得人模狗样,谁想找个养猪的,啊?你说?”
“她接受不了的。”
这人一开口,林向黎就傻了。
“她可能一开始只是接受不了你养猪,现在估计快受不了你这个人了!”大姐咬牙切齿,“既然这么西洋怪气的,还打我电话干什么?气死我算了吧!”
“我不想你难过,姐。”
“那你就能气死我?简铭,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一天没找到对象,就一天别叫我姐!”
“姐……”
“滚蛋!”
等两人都走后,林向黎出来了,他不敢相信缘分如此奇妙,他和简铭这样都能撞上。看来两人的性`事告吹后,简铭为了安抚他姐还是做小服低地赴约了,只是中途躲进厕所不出,企图蒙混过关,最后狼狈被逮。
回了包厢,林向黎发现他舅舅已经走了,留下一桌好菜算是最后的仁至义尽。林母又说了些劝他成考的话,叫他放心家里,勇敢尝试。林向黎只说会好好考虑,不再多言。
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很多光凭着勇敢就能起飞的航班,更多人都在半空坠毁。即便当年是学霸,现在呢,还有能力去考试吗?大家都太高看小说中的主角了。
林向黎搀着母亲走出鲤鱼门,他看见大门外站着一个背影,车来车往,霓虹灯影,都盖不住他孑然一身的寂寥。林向黎想,再成功再有钱的人都有烦恼呀,简铭似乎离他越来越近,不再是个摸不透晴雨的人,相反,简铭好像很简单。
他默默地从简铭背后走过,对方没有回头,不知在眺望何。他想起对方在情`欲顶峰时,甘愿从他身体中退出来,这份莫名的温柔使他感激不已。
第二十四章
月2日,谷雨,春天结束了,林向黎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这天,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给母亲看病的老医师告诉他:“现在全省都在搞医疗改革,你妈的这些药,上面出台了新规定,可以按比例分配给乡镇医院,以后你就能带你妈直接在江津配药了。”林母激动不已,拉着老医师的手感谢了很久,对方摆手,“G,都是上面政策好,社会在进步,大家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你说是伐?”
岂料这句话触动了林母的心,她的脸色不可遏止地僵硬了一下,笑意淡淡拢去,点点头就当是认同了对方的话。出了医院后,林向黎又带她去吃悦然斋,却见她愁眉不展,小笼包漏了一桌子她也没察觉。
“妈?妈?”
林母幡然回神:“啊,向黎啊。”
林向黎问:“怎么了,你从刚才就不太开心。”
林母叹气道:“这段日子妈一直不敢开口问你,上你舅舅说的成考的事情,你……想好了没?妈不是想逼你,你舅舅说今年1月份就可以考了,所以妈想你要准备的话,现在就得……”林向黎隐约猜到了几分,心下黯然:“我其实,不打算考,去读书开销肯定很大,现在我们家勉强过得去,我不想多扯出点事来。”
林母急切道:“你安心读吧,医生都说了,以后镇上就能配药了,妈以后自己去,不耽误你,绝对不影响你学习!还有钱……你舅舅说他可以先借――”
“妈,我不想再问舅舅家借钱了。”林向黎正色道,“我们欠他家的够多了,我会把之前欠的还上,以后不借了,你没忘记舅妈是怎么说的吗?”林母想起来了,弟媳凶神恶煞的嘴脸地烙在她的脑中,但她仍想争辩几句:“都这种时候了,妈不怕她骂,你能过得好才是真的,等你拿了文凭,你舅舅就把你塞进编制里去,到时候――”
“妈,你太天真了。现在进编制哪有这么简单,一个区一年就招两个老师,就算一个是考进去的,那还有一个,多少关系盯着呢。我凭什么进得去?舅舅本事这么大的话,我不考文凭都能进了。”林向黎一语戳破母亲的妄想,这个社会一山更有一山高,学校里有不少新来的年轻教师,他们讲起自己考编的经历,堪比西天取经。林向黎知道如今的自己早已锈钝,哪还能争得过小年轻们?
出了悦然斋,林母显然委顿了,多年患病生活导致她信息闭塞,儿子说的情况她全然没想到过,一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孽,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林向黎侧目看了看她,于心不忍,于是便抬手搂住她的肩道:“妈,我真的过得还好,你不需要难过。我现在……还是有些钱的,我还要,嗯,送你个礼物。”
他拉着母亲进了街边的手机店,在导购员的推荐下,买了款华为的中端机,两千多。这是他除了外形改造外,的最大的一笔钱了。他现在有一种吊轨的心理,觉得这钱好像会源源不断地围过来,把他淹没在铜臭的海洋当中。林母觉得他疯了,坚决不肯要这部手机,林向黎就说:“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送你礼物,这钱是我的……年终奖,我本来就打算给你买手机的。上清明我找不到你,急疯了,你还是得有部手机跟我保持联系。”
林母一听这个理由,勉强接受了一半,但她难色道:“可,可我不会用啊。”
这个顾虑显然很多余,隔壁王阿姨火眼金睛发现她买了新手机后,赶忙拉人进屋,恨不得把多年驰骋互联网的本事倾囊相授。林向黎落得轻松,现在中老年人玩手机,小学生都要甘拜下风。
谷雨时节,雨终究是在夜半落下了,淅淅沥沥,敲打在窗子上,林向黎难寐,隐约的不安慢慢地扩大了。他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干干净净,他只能安慰自己睡去。
四月下旬,是镇中心小学的期中考周,林向黎又是监考又是批卷又是讲卷,等他忙活回神,又站在了一个月的尾巴上。这他真真正正慌了,他打开和简铭的短信对话框,信息记录还停留在四月头上。
他最最可爱可亲可敬可歌的金主爸爸竟然三个礼拜没找他了?!
莫非四月是养猪场肉猪出栏的旺季?忙着伺候猪,就忘了善待自己?可之前简铭再忙也还是找得到机会脱下裤子干他一顿,甚至不必脱裤子。什么叫见缝插针,啊不,插棍子,这就是鲜活的实例。
林向黎送母亲到镇医院配药,第一他不放心,要跟着看看流程。林母问他:“向黎,你不是还要给学生补课吗?你去吧,妈一个人可以的。”
这“学生”不找他,他怎么好意思去“收费”呢?
林向黎看见医院角落摆着一台ATM机,鬼使神差般走过去把简铭给他的卡塞了进去。他开始呼吸困难,他这个月钱得狠,药费和手机钱都是刷卡,估摸也得有个五千多,再是置装费,千把块――首战败在森马上,第二他勇敢踏入海澜之家,然而至今还未能在陛下面前一展风姿。最早前他还取了一笔两千五的生活费,大鱼大肉给林母一顿好补,还骗她鱼是死鱼,肉是隔天卖剩的,鸡是速冻的,他撒的谎能绕地球一百圈。
他输入了密码,89222,简铭的生日,2月22日,嗯?那天他好像……?林向黎又点击“查询余额”,ATM机开始嗖嗖运作,就跟一台载着他心脏的跳楼机一样,迅速伸到至高点。
幸福不会如此短暂吧?林向黎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僵住了,用手背推了一把脸颊,企图克制住站在悬崖边的惶然心情。然后他就看见显示屏上跳出一排数字,不是1这种,是11927,他还以为是自己眼了,推了推镜架,仔细再数一,是一万一千九百二十七块整。
哐啷。好像有一只平底锅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把他彻底打懵了。如果不是银行手抖给他多输了1,那就是有人给他卡里打钱了。谁呢?这种蠢问题拜托你别问出来好么,还能是谁呢?
林母打完针拎着药袋子走到大堂来,发现林向黎神色肃然,目光静滞,便问:“向黎,你怎么了?”林向黎摇摇头,抬手捂了捂嘴,结果手心捏着的银行卡刮到了他的嘴,划出一道红印。
傍晚,锅里炖着半只老鸭,林向黎站在灶台前,手指翻飞,打了一行字:钱收到了,谢谢你,简先生。
这客气得太虚伪了,他删去,又打:钱到户了,谢谢,有需要请找我。
这句比上一句还虚伪,且令人作呕。林向黎恼得不知如何是好,停止侍寝的三个礼拜他的情商好像又回到了蠢驴一样的水平,不会温言软语,不会调`情勾`引,他该怎么告诉简铭,他很谢谢他的钱。
于是还是得找师傅,阿云。
“你是猪吗?啊?都三个礼拜了,你还在家里心安理得地坐着等人家召唤你?人家怕是已经干完了十来个翘屁嫩男了!”阿云听完他的叙述,直接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林向黎讷讷道:“什么叫……翘屁嫩男?”
“我天,这是重点吗,大哥?他不找你,你就不能主动找他吗?”
“他叫我不要打扰他工作……我一般都是等他短信。”林向黎乖巧回答,“我怕惹他生气。”
“呵呵,那我告诉你,他给你的一万块钱,怕是分手费咯。”阿云皮笑肉不笑,“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这种,只能吃屎了!真是气死我了!他肯一万来包你这种货色,说明他,他眼睛有问题,你们破锅配破盖,还怕他嫌弃你?我怎么教你的呀,使劲勾他,缠他,只要他插进来,那财源就断不了。他不肯插,你也要骑上去逼他插!”
满耳朵的“插”,林向黎忍不住拉远了手机听筒。
林母洗着碗,看见林向黎换了一身新衣服走出来,问:“要出门啊?”林向黎点头:“嗯,我去……给学生补课了。妈,你早点睡。”他踏着月色,朝镇南走去,夜风很凉,暮春时节他该多穿些,免得着凉,但是为了方便,他仅套了一件连帽卫衣,裤子穿的是松紧带的休闲裤,一切都是他决心的证明。
镇子上还热闹些,拐进南平村的村道,一切都寂静了。路过别墅群,家养的看门狗狂吠起来,搅得林向黎一阵心慌,他确实是来南平村做贼,不过偷的不是财,是人。
养猪场大门关着,林向黎不敢大喊,他选择了翻门,只不过腿刚跨过一只,就看见那两只德国黑背灯泡似的盯着他,吓得他脚一滑,裤子勾在钢叉上,嘶啦一声。等他狼狈落地,两只黑背竟若无其事地回窝睡觉了,这什么狗啊,他要检举揭发它俩擅离职守!
值班室一片漆黑,林向黎失望地发现,里头没人。他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可能简铭是真的忙,可能他去外头找“翘屁嫩男”了。
“什么人?!”
突然一道手电筒晃过来,没照到林向黎身上,但是已经让对方感觉到黑暗站着人。应该是值班的饲养员在巡逻,林向黎顿时慌不择路,沿着墙根矮身绕到了值班室后面,那人警觉地跟过来,林向黎只能四乱窜,他看见第四排的猪棚开着门,傻乎乎地冲了进去。
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猪骚气侵入肺腑,林向黎吸了一口,眼前发黑,显然是差些被这种天然的生化武器击倒。原本熟睡的猪猪们察觉到了动静,不少都拱到了栏杆前,嗅着鼻子哼哼。猪棚里亮着微弱的灯光,林向黎硬着头皮往走,几十米长的猪棚好像一条黄泉路,把他逼进猪粪地狱。
欲哭无泪,林向黎感觉屁股凉飕飕的,他告诉自己,喂猪不可能拿一万块钱,所以这条路走得值,走得对,走得呱呱叫。偶买噶,居然还连着第二扇门,林向黎推开门,这屋子里温度更高了,猪骚气就像蒸馏水一样纯净,浓度高达9999999%,他现在选择自杀还来得及吗?
林向黎都不想多看四周,埋头走着,他心想要是被发现了,他该怎么说?委婉的,“我是来千里送X的”,还是诚实的,“我是来和你们老板交流肉`体感情的”,不管哪一种,他都颜面丧尽。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身边的猪圈里突然站起来一个人影,离他一臂距离,吓得他啊地一声蹲在了地上。
“不要抓我!我,我是来找人的!”
“在猪圈里找人?找谁?”
林向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怯怯地抬头,那道黑影笼罩着他,却令他卸下了心防,激动不已:“简先生――”他扶着栏杆站起来,想伸手去触碰站在猪圈里的人,却被后者退一步躲开了。
“我身上很脏,不要靠过来。”
他套着泛旧的工装,下巴颏上冒出了些胡渣,整个人却显得更有男人气概,他盯着林向黎,问:“你怎么来了?这个点,很晚了。”林向黎没想到他语气竟有些冷淡,瞬间想起了阿云的“分手费”一说,心里不知怎么,空落落的。
“我,我看见简先生打的钱了。”糟糕,一顺嘴,实话秃噜了。
简铭静默了片刻,道:“收到就好。”
林向黎突然难以接受他的冷漠,可能是那些过于赤裸的性`爱画面闪过脑海,他们曾经也有一些“快乐时光”的,不是吗,怎么简铭这么快厌倦他了?虽然他色衰爱弛,但他愿意为他扮嫩,假装自己也是个翘屁嫩男,喔,打个折吧,嫩男,翘屁他也没有。
简铭看他不安地站在那儿,叹息般道:“你先出去吧,这里味道不好闻。”结果他刚说完,就看见对方两条手臂交叉,揪着衣摆,往上一剥――
第二十五章
都说舞娘的喜悲没人看见,但男妓的淫荡倒是一目了然。 林向黎麻利地把衣摆向上一掀,脑袋中卫衣里钻出来,弄翘了一头黄毛,他光溜溜地抱着衣服,努力瞪大眼瞧着简铭。那种怯然中带着无辜的眼神,令站在他对面的男人读不懂,这是要和他上床,还是要哄他睡觉? “小渝?”简铭微微别起眉头来,“你干什么?” 先前就说过,林向黎是下了决心的,他知自己负着重任,他得狠狠地来感谢金主爸爸的恩泽,因此自觉自动自主地来献上他唯一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他的肉`体。于是乎,他再贴过去,扒拉在猪圈的栏杆上,踮起脚来,想去献吻。这回简铭倒是没躲开,任由他印上自己的嘴唇。他的胡渣有点刺拉拉的,林向黎轻轻地含住他的下唇瓣,婴儿吸奶般轻轻啜吮着,他不敢把舌头伸出来,不敢像简铭对他那样,用力地将舌头插进他的口腔,搅得他云山雾罩。 然而他亲了半分多钟,对方竟岿然不动,两只手跟废了似的垂在身侧,别说举起来抱住他,甚至连轻微晃动都不曾有。耳边传来一声猪的哼叫,林向黎脖子抻得都快僵了,他犹犹豫豫地离开了简铭,脸色颓败得难看,他感觉很难堪,但更多的是若有似无萦绕心头的委屈,才三个礼拜,对方就厌倦了他。 哼哼。 林向黎又听见猪叫,他瞥见简铭身后的地板上,躺着一只体型硕大的母猪,十来只小猪正叼着它的奶头酣睡着,母猪那豆大的黑眼睛瞧着林向黎,似乎透露出一种看破红尘的淡然。它就躺在那儿,看他出丑。 林向黎一时间背后来了冷汗,他头皮发紧,觉得不知怎么回事竟走到了这步田地,明明是铺好的康庄大道,因着他的矜持(麻木)、温顺(迟钝)、单纯(愚蠢),把好棋下成了死局。 他不甘心,他不希望简铭就这样抛弃他,那笔分手费他坚决不要,包养费也可以少给点,但这段关系可否再久一些?他的心很沉很重,他到底是为什么产生了这种渴望的心情,暂时他也分辨不清。 “简先生……”林向黎原地踌躇了片刻,突然将一条腿抬起来,横跨到栏杆上。简铭骇然:“你干什么?”他想去扶他,又想着两只手很脏,不敢碰他,“跨回去,别到里面来,很脏。”林向黎怕是听不进去了,前腿跨过了,后腿还远吗?可惜他的腿没栏杆长,前腿没踩到地上,后腿又悬空了,整个人一下子像是挂在树梢上的塑料袋,摇摇欲坠。 “啊――”他要载到猪圈里了! 简铭只得挺身迎上去,作为他的靠山,林向黎把握住机会,一下子揽住他的脖子挂到他的身上。他坐在栏杆上,紧紧地缠住简铭,旧工装上有一股米糠和尿骚交融的味道,他好似已经免疫了,胡乱地在简铭脸上亲着,又把手伸到对方的裤裆上,挨挨蹭蹭地摩挲着。简铭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僵了。 “今天发什么疯?”他问。 林向黎用两条腿夹着简铭的腰,极力展现出惑人的姿态:“我想你了,跟我做吧,哥。”简铭的阴`茎便以不可遏止的速度硬了起来,林向黎对此很惊喜,继续道,“就在这里,我等不及了,哥,好吗?我想要你了,就现在……” 简铭是不会相信有人喜欢在猪圈里做
爱,他吸一口气,道:“如果是因为我打钱给你,你也不用这么‘热情’,这是你应得的。”林向黎抖了一下,两条腿差点滑落,他勉强一笑:“哥,我是真心的。”
简铭与他静静地对视着,似乎把他读透了:“论文写好了?”
林向黎啊了一声:“论文?”
“四月份,大学里都开始毕业答辩了吧,我特地给你时间解决论文的事情。”简铭看到他脸上的假笑,一时间心烦意乱,他的体贴在对方眼里原来是金主可能失去兴致的恐慌罢了,这种投桃报李的错位感引起了他极其郁闷的愤怒感,于是他说,“既然你喜欢在这里做,那就开始吧。”
“啊?”林向黎对他的话题转变速度报以惊讶的态度,“开始……?”
简铭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鼻尖,低声道:“我要在这里,操`你。”林向黎因着他的话,浑身一颤,脸颊逐渐泛红,两条腿有些怯懦地想垂下来,怎料简铭将胯向前一顶,意义明确地强调,“脱裤子。”
挖坑给自己跳的事情林向黎也不是第一回 做了,他弯腰将裤裆裂开的长裤褪到脚踝上,脸颊擦过简铭的裤裆,那一包鼓起的凶物隔着布料都散发着张牙舞爪的气息。他知道直接进入肯定会痛死,于是机灵地提议:“哥,我想给你舔,好吗?”
简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随意。”
说得好像大方极了,很有“我的阴`茎常勃起,开放裤裆等你”的广博胸怀,林向黎蹲下来,解开他的工装裤,把他已经硬得湿润的悍物掏出来捧在手心,不能供养,得实际操作起来,张口纳入,笨拙地舔弄起来。简铭在猪圈里闷出一身汗,阴`茎上带着男人味道很重的咸湿气味,林向黎不停地戳吸他的龟`头,把他马眼里滋出来的黏液都吸干净,逼得他目眦欲裂,瞪眼望天。低头专心耕耘的林向黎自然不知,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将阴`茎吐出来歇会儿,斜眼和哲人般安静的母猪对视一眼,对方侧躺着,被一堆猪仔吸得麻木,它眼里的林向黎和它刚生的这窝小饭桶并无区别。 “别舔了……起来。”简铭勉强稳住气息,叫林向黎起身,“转过去。” 要来了,林向黎也不知道什么心态,明明在猪圈里做
爱是一种很耻辱的事情,但他又因为对方肯在如此别致的环境里和他性`交,感到心安。他主动剥下内裤,转过身去,两手扶住栏杆,微微地将腰沉下去,把臀`部向上翘起。他离家前简单地擦洗了一下身体,并不是很脏,但他还是要解释一下:“我,我洗过了。” 简铭一愣,对方没有转过头来,只露给他一段干净修长的脖颈,修饰过的鬓角透着很年轻很青涩的味道,自己忍不住想笑,但又屏住了。他现在可是一个冷酷的不近人情的要在猪圈里把人操开的恶魔。 他上前一步,双手各握住一边的栏杆,把人包在自己怀里,胯向前一挺,抵在林向黎的肛口,伏在他耳根命令:“我手很脏,你自己来。”林向黎简直要晕厥过去,他静默了很久,才做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心理建设,把手探到后面,摸摸索索地触到了简铭的阴`茎,握住,试图引向自己那窄小到无法进入的甬道里。他向后倾,努力放松肛口,可惜三周未扩展的秘地根本不肯给他面子,怎么塞都会滑脱。 林向黎快要哭了。 他的努力就像是语文考试前看了数学书,背道而驰,毫无成果。简铭又好似不耐烦地质问他:“你行不行?”林向黎咬紧牙关,用力地向后坐,想强行把龟`头挤进小`穴里:“啊……”他吃痛,肛口死死地咬住龟`头,越咬越紧,无法控制。简铭低哼一声,想来也是很难受,林向黎怕他生气,又是勉强往下坐,龟`头彻底卡在了穴`口,撑平了褶皱,紧绷到了极致。 林向黎真的很痛,没有润滑液,光凭自己刚刚舔过的那些口水毫无作用。但他不想做个食言而肥的人,于是继续努力着。简铭看他痛得屁股一直在颤,问他:“吃得消吗,小渝?” “嗯……” “真的?” “呃……嗯。” 简铭向后退一步,把阴`茎拔了出来,用手塞回自己的裤裆,虽然只塞下一半。林向黎慌忙回头看他:“哥……”简铭叹了口气:“我对折磨床伴没有兴趣,看着你痛我不可能做下去。把裤子穿起来,去我屋里再说。” 林向黎怔怔地看着他,那双可能是真无辜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哥……”简铭拎起地上的桶,对他说:“这里是母猪育崽的厂房,别教坏一群猪仔,走了。” 简铭叫林向黎在前面先走,于是便看见了他裤子上的大洞,问他怎么回事。林向黎尴尬地回答,是翻大门时被顶部的尖刺勾破了。 “厂里每个角落都有监控,我会翻出来看看,你是怎么翻过来的。”简铭哂笑道,“加强安保措施,提防心怀不轨的人――”他凑到林向黎耳边,低语,“想找我在猪圈里做
爱。”
林向黎脸烧熟了。
他知道简铭是对的,因为世界上对他心怀不轨的人太多,图他人的不计其数,但像自己这种图他钱的,却是独树一帜。
简铭没有辜负三个礼拜的休养期,他要了许多遍林向黎,直到对方昏睡过去,他才堪堪收场,把阴`茎从温暖的身体里退出来。汩汩涌出肉`穴的精`液沾湿了床单,大半夜的,他进进出出,换洗了床单,才搂着林向黎躺下。但他毫无睡意,难以克制翻涌的情绪,时常动不动就凑过去吻一下林向黎,哪儿都好,脸颊、睫毛、耳垂、肩头,只要是林向黎的。他只有把对方做到精疲力尽无法回醒的时刻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病态的占有欲。
好多坑,其实是他挖的。
林向黎觉得呼吸困难,他好像被埋在沙坑里,动弹不得,又几近窒息。朦朦胧胧间,他还听见一个稚气的声音在身后叫他。
“舅舅,舅舅,你醒了吗?舅舅,别睡了……”
林向黎被梦魇压住了,怎么都醒不过来,感觉自己幻听了。
“舅舅,我有事找你呀,你听我说,很重要的事,大事……”
“乐乐?!你怎么来了?”
“舅舅?舅舅你不是在睡觉吗?”
“乐乐,你跟舅舅先出来,不要打搅别人睡觉。”
“舅舅,那个是你女朋友吗……”
“……小孩子别瞎说。”
林向黎听着两人渐渐远去的声音,反倒是逐渐清醒了,刚刚在做梦?好奇怪的梦,我当舅舅了?我还有个女朋友?
“我只有男……性朋友吧……”他埋在被子,喃喃自语。
第二十六章
以色侍人大约是这世界上最隐秘的苦活儿。林向黎脑子好像醒了,但纵欲过度的身体还疲乏着,于是他反反复复地做梦,起码做了四五个,一会儿梦见他妈打电话找他,结果他被简铭摁在门板上狠操,死咬着牙不敢泄露半个音节;一会儿梦见简铭的姐姐来了,隔着门催弟弟开门,但简铭还埋在林向黎里面不肯拔出来,决定挟制着林向黎一起走过去……
荒唐至极,惊悚万分。也不知道做到第几个梦,他终于醒了,房间里就他一人,身下睡的床单已不是昨夜见到过的色,隐约嗅得到樟脑丸的香气。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窗户缝隙漏进来,照得半空中的尘埃清晰分明。他犹豫了一下,往身下摸了摸,是干净的,只是穴肉肿得翻了出来,隐隐作痛。
总的来说,他的金主爸爸除了性`欲过强,暂时找不出什么缺陷来了。毕竟连清洁身体的事情也愿意包揽。林向黎回想起昨晚在猪圈里,他问自己论文是否搞定了,彼时昏头昏脑没细想,现在才惊觉,又是一桩棘手谎言。他差些忘了自己是一名23岁的名校大四生这件捅出去极有可能被抓去坐牢的事。对此他很惭愧,他除了身体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真的有些不敢想象,若是哪天简铭得知了真相会作何反应,怕是会恶心得把1999年的年夜饭都吐出来吧。
衣服裤子昨晚暴毙在了浴室,林向黎从简铭的衣柜里挑了件衬衫选了条裤子,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进浴室漱口洗脸,他看见灰蒙蒙的镜子里自己的脖子上姹紫嫣红,瞬间惊呆,就在他思忖自己是得了荨麻疹还是皮肤过敏时,镜子里又出现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啊……”林向黎吓了一跳,想转身,后脑勺却磕到了简铭的下巴,于是两个人都痛得倒吸冷气。
简铭捂着下巴道:“你在想什么?”
林向黎摸着后脑勺道:“我,我的脖子上……为什么变成这样了?”简铭闻言,抬手扯开他的衣领,看清了,一愣,嘴角抽了抽,似乎想笑,却又忍住了:“你不记得了?”林向黎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啊。”简铭吁了口气,似乎对他的愚蠢无法苟同,于是又道:“我以前种过,你没印象?那我……再示范一。”
他扶着林向黎的双肩,弯下脖子来,凑到他的喉结边,将嘴唇印在皮肤上,慢慢地啜吸,将细嫩的皮肉勾`引到牙齿边缘,舌尖探出一截,轻轻地舔了舔。林向黎啊地惊叫一声,抱住简铭的腰,缩起了脖子。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静电刺到了一般,全身不住地发抖。简铭完成了自己的杰作,抬起头来看林向黎的反应,对方满脸通红,双眸盈盈,是他想要的效果。
“这是我的私人印章。”
那林向黎还是承认这句话的,确实,自己是简铭钱买的,当然是属于他私人的物件。只不过刚刚那种诡异的,骤然升高到1摄氏度的沸腾的热度,令他不知所措。他虽然有些迟钝,但也察觉出了简铭微妙的转变,起初的霸道和生硬,似乎悄然融化了。
两人走出里间,值班室的饭桌上摆着已经吃得差不多的盒饭,简铭随手把这些饭盒推到一边,解释道:“我侄子过来玩,吃了顿饭回家了。他喜欢吃镇上一家饭店的外卖。”说罢,他从脚边拎起一大袋东西,又道,“我买了新鲜菜,稍微炒点给你吃。”
林向黎一时间品不出简铭对自家侄子是宠爱还是坑害,买了菜不做,偏给人孩子点垃圾食品,亲舅舅呀。不过轮到自己头上,那铁定就不能让金主爸爸来伺候了,林向黎急忙狗腿地献殷勤:“我来,我来吧,我也会做饭。简先生您歇会儿吧。”简铭一听这称呼,歇会儿,听上去像是要歇菜,不悦道:“都说了别叫我‘先生’,我不喜欢。”
林向黎这回脑子转得快了,忙改口:“哥,我忘了,是我记性差。”简铭盯着他,欲言又止,最后把菜递给他,转身出去了。
等他再回来时,林向黎已经物尽其用,做好了三菜一汤,番茄炒蛋,不多说,傻子都会做;洋葱炒牛柳,香气四溢;红烧鲫鱼,缺点葱,9分吧;还有一道蘑菇豆腐汤,清淡开胃,这道可以打99分。简铭凭借多年独身练就的厨艺经验来判断,对方的居家指数和自己不相上下。
林向黎不明白他盯着几道菜看这么出神是为何,还当是他不满意,喏喏道:“我就会做这些,要是哪儿不好,跟我说,我下改,可以吗哥?”简铭略略摇摇头,从一旁挂在墙壁上的筷筒里拔了两双筷子,递给林向黎一双,道:“吃吧,试试你的手艺。”
饭是方才饭店里打包来的一盒,有些冷了,就着热菜吃倒也正好。林向黎的手艺确实就是寻常人家水平,不难吃,也绝不能说好吃到令人流泪。很久没人陪简铭吃饭了,厂里的饲养员都是聚在一间休息室吃饭,他要是凑过去,大家就鸦雀无声了。姐姐简宁成家后,也不会时常来看望他,这几年陪他最多的反倒是他的侄子。
想到这里,他突然问:“我侄子刚刚进屋有没有吵醒你?”
林向黎端着饭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进来过?”简铭认真地点点头,林向黎瞬间脸色煞白:“他看见我了?我,我没穿衣服……”简铭差点破功,清了清喉咙:“咳,他应该没碰你,他问我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原来不是做梦,有女朋友的舅舅不是他,是简铭!林向黎尴尬万分:“我是男的呀……”简铭蹙眉:“你的重点在这儿?”林向黎道:“如果我是女生,那倒也好办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假扮你的对象,这样你的姐姐也就――”
“为什么要假扮?”简铭打断他,“不能是真的?”
林向黎心想现在的青年果然都很热衷于爱情游戏,正如阿云所言,谁不喜欢有个百依百顺的情人呢,哪怕是钱买的也好,不然为什么现在纸片人恋爱游戏这么火爆?林向黎似懂非懂,他不明白什么叫“纸片人恋爱游戏”,但他知道什么叫“逢场作戏”。
“可以,我都可以的,哥。”林向黎逢迎他的质问,“你想让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简铭听他说完这段毫无感情的谄媚之言,胃口也没了。
后悔了,林向黎想要收回那句“金主爸爸没什么缺陷”的彩虹狗屁话,这厮说翻脸就不认人,搁下碗筷转身走了出去。林向黎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扒饭,思考着自己到底哪句话惹他不快了。他问“不能是真的?”,自己答“什么都可以”,这不就是百依百顺的百分百完美答案么?
哦shit,男人心,海底针。
收拾完碗筷,林向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手机,他掏出来一看,母亲给自己发了微信语音。
“向黎啊,你怎么还没回家?”
“你还在学生家里啊?”
“不忙了给妈回个消息,知道吗?”
“向黎,都中午了,你饭吃了吗?”
林向黎一时间眼热,他哑着嗓子回了一条:“妈,我吃过了,晚上我就回去了。”他不能说走就走,人家是付了钱的,这点职业操守,就算是做鸭子也得有啊。
想着简铭可能又去猪棚了,林向黎只能在他的里屋徘徊,于是又不免晃荡到那排大书柜前,他想抽一本书来打发时间,又想起简铭怒然的眼神,怕也是个爱书爱到骨子里的人,不肯叫别人轻易碰他的书。目光一转,他瞥见其中一层书架上,搁着一支竖笛,通身白玉色,看起来很精致。
林向黎拿起来端详,他想起自己小学时,学校里还专门有竖笛课,他学会曲子后回家吹给父母听,他父亲十分高兴,夸他聪明,带他去买了很多好吃的……呵,想远了,林向黎回神,因着一些大人的夸奖,他成了班中吹竖笛最厉害的人,能吹很多高难度的曲子,甚至还在班级晚会上表演过。
有些曲子,他至今还记得,为了测试自己的记忆,他举起竖笛吹了起来,他吹的是《梁祝》,悠扬的笛声飘荡在天板上,余音绕着电风扇转呀转的。林向黎惊讶于自己身体残留的记忆,全身的细胞正活跃起来,他一扭头,竟看见简铭抱臂站在门口,好像观察他很久了。
“呃,我只是想……想借来……”林向黎抓耳挠腮,想挤出一个解释来。
简铭却朝他走来,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竖笛,评判道:“没我吹得好。”
第二十七章
这话不啻于挑衅,难得的,吹竖笛也是林向黎为数不多的拿得出手的才艺,这比门门一百都让他感到骄傲。谁曾想简铭一上来就断言自己吹得更好,说实在的,林向黎有点不服气,但碍于钞票的面子,只能懦弱地询问了一句:“真的吗,那……能吹给我听吗?”
简铭将竖笛捏在掌心抚摸片刻,沉吟道:“吹,是没问题,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跟我一起来吧。”
于是林向黎被他带上了坎坷小路,这句不是比喻,是真实情况。奔驰轿车有着良好的防震性能,但也无法抵抗乡间小路坑洼不平的惨烈路况。江津镇政府的人八成每天上班都是来打游戏的,镇区的基建设施老化陈旧,下辖村落的道路更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狭窄,以前因贫穷,村路上一日见不了几辆车,如今经济迅速发展了,运输车辆猛增,把细窄的一条柏油路开得千疮百孔,一下雨,积水的洼坑被车轮碾过就像个水雷炸弹,能把路人浇个透湿。
林向黎坐在副驾上,手里紧攥着那支竖笛,庆幸自己保险带拴得紧没从座位上弹起来顶到车篷。简铭反倒是一派轻松,娴熟地打着方向盘,避开一辆辆擦肩而过的对面来车。林向黎不禁问:“这条路,你开得好像很熟……”
简铭目视前方,点点头:“嗯,一个月起码开三四趟。”
他们渐渐地入到了偏远的村落,路边是一望无际的水田,上头点缀着零星的民居。那些颜色各异的二层小楼就像是一位隐居的贤者,坐拥着无边的自然风光。林向黎很久没看见这么宜人的乡村景色了,靠近镇区的南平村早已抛弃了稻田耕作,进入了养殖业、织造业的大潮。而他多年来的活动范围,就不过南北几公里。
车子驶入了一条水泥岔路,路边盖了一长排红砖厂房,简铭将车停在路边,叫林向黎随他进去。
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啊呀,简博士您可来了!等你好一会儿了!”
简铭和他握握手,直奔主题:“姚伯,病猪情况怎么样?带我去看一下。”
姚伯眉开眼笑地连声道:“好的,好的,来来来,这边。”林向黎很是看不懂,家里猪病了他怎么反倒是情绪高昂?姚伯此刻也注意到了林向黎,顿了顿,简铭主动介绍:“这是我弟弟,小渝。”
姚伯眼睛一亮:“啊呀,简博士的弟弟也是一表人才呀!就是,小伙子有点瘦哦,得多吃点,吃壮点!”
林向黎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您好。”他这身oversize打扮显得人过分瘦弱是拜谁所赐?嗯?
简铭叫林向黎在外头坐会儿,他和姚伯进猪棚给猪看病。林向黎就乖乖地靠着屋檐下的墙壁,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日头正烈,照得他眯起了眼,初夏的脚步很近了,令他不由得想起他和简铭初见时,还是很冷的天,他身上的破夹克差点将他冻死在江同大桥上。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当时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他竟有了不错的际遇,甚至这“际遇”称得上优质:多金,年轻,上可进城开会(肉猪养殖大会),下可入村问诊(病患非人 ),进可一展雄姿(不舍昼夜),退可吹笛助兴(有待考证)……
太阳晒得自己懒洋洋的,林向黎甚至都没注意身旁何时坐了个面庞青涩的小姑娘,她正笑盈盈地瞧着自己。
林向黎一吓:“呃!你是――?”
对方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简大哥的弟弟啊?”
林向黎点点头,对方似乎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啊……咳,那个啥,你们长得不太像呀?”这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不知在打什么注意,林向黎有些吃不准:“我们,不是亲兄弟,是表、表兄弟……”
“哦,这样啊。”小姑娘似乎对这点并不是很在意,眼珠子滴溜一转,又问,“我爸说简大哥还没结婚……那他有对象伐?”
嚯,林向黎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不觉得她方才的态度奇怪了,于是道:“你对我哥有意思?”小姑娘别扭地看向别:“我,我就问问,好奇!”
林向黎哦了一声,接着答:“他有对象了。”
“啊……?”突如其来的回答就像一块陨石直接把人小姑娘砸傻了,失望的调子拖得像尾气一样长,“他有了啊……哎呀,唉,唉……”林向黎心想,简铭明确表示过不想招惹异性桃,那这样回答也没关系吧?而且,他确实“有对象”,还是在父母坟头认证过的那种,不算撒谎骗人吧。
小姑娘得知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后,无精打采地走开了。没一会儿,简铭和姚伯也从猪棚出来了,林向黎站起身跑过去,简铭朝他摆摆手:“别靠过来,我身上有味道。”林向黎没什么洁癖,但他怀疑简铭有,于是止住了脚步。
方才的小姑娘又跑了回来,拉住姚伯的手臂,在他耳边私语了几句。那姚伯表情变了几变,惊讶、惋惜、无奈……还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机灵?
只见他冲着简铭笑呵呵道:“简博士,你弟弟几岁啦?”
简铭不明所以,答:“23了。”
姚伯略有所思:“哦……23也不小了,对象有伐?没有的话,要么我介绍一个?”
“爸爸!”小姑娘又急又羞,拿手拼命地扯姚伯的袖子。
林向黎没想到这户人家大小通吃,来者不拒,这灵活的脑筋急转弯,来养猪都是屈才了。简铭当然也听出了弦外之意,眉头忍不住簇在了一起:“我弟弟……还在读书,暂时就不考虑找对象了。”
姚伯见他婉拒,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又拍拍自己女儿的背,叫她退去。
车子又驶到了村道上,林向黎忍不住想跟简铭分享方才的真实情况:“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我说,你有,呃,有对象了……这样可以吗?”简铭迅速地瞥他一眼,又目视前方,随口道:“那你有跟那个小姑娘说,我的对象是你吗?”
林向黎骇然:“这个怎么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你不是答应我了?”简铭向左打了个方向盘,避开前方路面上的一个坑洼,继续道,“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无论是我姐,还是别的谁,一门心思想给我介绍对象。如果我再没个对象,肯定会被烦死。”
见他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林向黎还以为是自己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单身狗被催婚是常事,特别是简铭这种黄金单身狗,但这并不代表――
“可我是个男的,你不可能把我介绍给别人啊。”林向黎说不清楚,心里慌张得很,他拿人钱财跟人做`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想玩恋爱游戏,他也毫不介意地奉陪,但这些都是私下里的情趣玩意儿,怎么登得上台面?
简铭听了他惶惑的回答,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好似有种林向黎才是那个无理取闹违背常理的人:“我作为一个同志,另一半是男性,非常合理。我需要做的是,找到另一半,然后,出柜。”
林向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车子并没有开回南平村,直到停在了一个湖泊边上,林向黎才后知后觉,主要还是方才被简铭的言论震惊了,无暇顾及窗外的景色。
简铭松开保险带,瞥了木呆呆的林向黎:“下车了。”
林向黎跟着下车,但心思还是飘忽着的,简铭从车头绕过来,拉起他的手,把他拖走。两人沿着湖边向前走,不远一座古塔幽静地矗立着,在夕阳的余晖中闪闪发光。
“这不是万安塔吗?”
“你来过?”
“呃,我……我在照片上看过。”林向黎顿觉失言,心惊肉跳地晃过了这个问题……妈呀,险些穿帮了。
万安塔是江津镇仅于江波桥的文保建筑,始建于清朝乾隆年间,传说乾隆帝下江南时还在此下榻过。该塔面朝盛产青鱼的月亮荡,登塔远眺可饱览江津农村风光。无奈万安塔地偏远,交通不便,镇子上的人没事儿不会跑这么远来玩耍,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到万安塔下的万安寺烧香祈福。林向黎小时候跟着母亲来过一回,那时他们靠两条腿走来,滋味并不美好。
橘红色的暮光笼罩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连带着林向黎的脸庞也红润起来,简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出神发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金灿灿的头发:“既然没来过,那我带你好好看看。”
于是他们买了门票登上了塔顶,这种旅游淡季,根本不会有人来这种乡村景点游玩,塔顶上视野开阔,浩渺无垠的月亮荡是浙北数一数二的养殖鱼塘,你甚至可以望见硕大的青鱼跃出水面的奇景。
眼前这幅油画般的美景令林向黎沉醉了,他沐浴着暖阳,仿佛被圣光眷顾,简铭揽着他的肩膀,仿佛一座沉稳的山丘拥护着他。
“好美……”他喃喃。
这是他七年来,第一跳脱出那个艰难的尘世,来到一个如此无瑕无垢的世界,很单纯地,只是欣赏自然的奇美,而非抱着什么令人不齿的目的。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常来这里。”简铭突然说道,“我曾想,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份美丽分享给一个值得分享的人。”
他的话使得林向黎受宠若惊,自己是那个“值得分享”的人吗?“值得”吗?配吗?真的吗?真的?他一遍遍地质问自己,仿佛不敢相信有此殊荣。
简铭松开了拥抱他的手臂,从后裤袋里掏出了竖笛,原来他下车时将其揣在了身后。林向黎看着他把竖笛搁到嘴边,架势傲然地昂起头,远眺前方。他比黄蓉他爹演绎《碧海潮生曲》时还要怡然在心,这使得林向黎生出无限期待,期待悦耳至极的笛声响起。
终于,简铭摆好了pose,吸一口气,吹出了第一个音――
那一刻,林向黎想跳楼。
第二十八章
捉奸捉双,事实证明,这不仅是个智商活儿,还是个运气活儿,顺便得再掺和些无惧无畏的胆气,不然一下子跳出来堵在奔驰车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简宁的从天杀下,吓得简铭忙踩刹车,急停住后,摇下车窗苛责:“姐,你干嘛?不要命了?”简宁望着车窗挡风玻璃,拧着两道细眉,问道:“人呢?”
简铭熄了火,下车来,问:“什么人?”
简宁还在冲着车里探头探脑:“你女朋友呢,不在车里?”简铭有一丝意外,但很快镇定自若,答道:“我没有女朋友,姐,你在想什么?”简宁不耐烦地敲敲车盖:“别装模作样啊,我告诉你,沈乐那小子告诉我了,说你房间床上睡着一个女人,睡得可熟了。你别跟我说那不是你对象,莫非你还搞一夜情?”
简铭顿时语塞,轻咳一声:“乐乐在胡说吧,我房间里怎么会有人呢。”简宁呵呵一笑:“我信你个鬼,到底怎么回事?”简铭一口咬定:“真没人,你不信去我房里看看。”
简宁见他打死不认,反倒一笑:“好,好,我不逼你,等我五一旅游回来,就天天跑厂里来蹲着,我看逮不逮得到你那个神秘小女友。”
简铭伤脑筋地皱皱鼻子。
简宁继而道:“乐乐跟你说过了吧,你姐夫公司五一组织去日本玩,乐乐5月3号礼拜五开期中家长会,我们钱都交了,不去太浪费了,这个家长会就麻烦你代开一下了。”
“嗯,乐乐跟我说过。”简铭道,“我保证完成任务。”
简宁嫌弃地觑他一眼:“你终身大事的任务能完成得这么爽快就好了。”
还好简铭是个沉得住气的冷性子,不然方才他差些就要脱口而出:终身大事的进度条已完成99%了好嘛!至于那1%还差在哪里,那就说不好了。
这可不是简铭的错觉,他将车子停好,从副驾座位上拿出那支至关重要的竖笛,忍不住宝贝地捧在手心抚摸了一下。
人家都是“一吻定情”,他这该算是“一吹倾心”吧?
此时日头彻底落下了地平线,而不久前,余晖炫目,满满当当地镀在万安塔的周身,璀璨的金色晚霞缔造了极度罗曼蒂克的氛围,简铭投入地吹着竖笛,是那首《梁祝》,他母亲的最爱,他练习数最多的曲目,讲述了中国最凄美动人的爱情绝唱,极其适合演奏给心中的那个他听。
那个他,背对着自己,两手撑在朱漆剥落的木栏杆上,使劲儿地抓紧,手背青筋突起,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隐忍,在克制,简铭怕他太激动,太陶醉,刻意停了几秒,果然,他似乎舒了口气,而当自己再吹起时,对方又开始颤抖。怕是被自己优美的笛声给彻底迷住了,没人能拒绝他的演奏,厂里的猪猪们也时常听到他的笛声而兴奋不已。
宽松的衬衣被风鼓吹胀起,林向黎的后颈露出一大截来,被金粉洒满后,显露出细腻的肌理来,令简铭挪不开眼,他的笛声变得愈发漫不经心起来,调子百转千回,笔走龙蛇般从塔顶跳落到湖中,大起大落,大开大合,使人头昏脑涨,不得动弹。
林向黎不敢回头,他怕自己抽搐的面部神情被金主爸爸发觉,对方若是勃然大怒,卡里的一万多就要打水漂了。我忍,我忍,再忍……林向黎暗自给自己打气,指尖掐得过于用力快要没知觉了,得找个办法,自我解救才行。
聪明人要懂得利用自身最有价值的东西去化解世间多舛的磨难,林向黎一下子就想到了必杀技,他吸一口气,顾不得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猛地转过身去,一把夺去简铭正在吹奏的竖笛,当然也不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发怒机会,直接拥上去,将自己的嘴唇狠狠地磕在对方嘴上,他微微张开,咬住简铭的下唇,假装自己很会吻的样子,去挑`逗对方。
简铭没想到他会这么热情,只呆愣了一瞬,立马将人搂紧,毫不客气地接纳了这场由对方投怀送抱作为开端的缠绵。
当然,他们没真刀真枪干起来,条件不允许,一是怕有人突然登塔,吓得滚下去,伤及无辜可不好;二是远望来,还是很明显地可以看见有人在塔顶那层做着苟且之事,影响镇容镇貌。
林向黎和他热情地接吻,像一只奶猫一样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任他索取。简铭心越跳越快,下嘴越来越狠,恨不得把人一口吃下去。最后直到氧气耗尽,两人不得不停下,林向黎晕乎乎地喘息着,脸上绯红一片,眼角也湿漉漉的,简铭捧着他的脸,细细地端详着他,每一寸,不肯遗漏丝毫,林向黎呆呆地看着他,好像他就是他的唯一,他的依靠。
他应该爱上我了。
简铭如是想。
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简铭,向林向黎提出五一上门“服务”的要求,没想到的是,竟惨遭拒绝!林向黎的理由是,他要回老家看望病重的母亲。无懈可击的理由,简铭承认,两个人只能通过短信交流几句,基于林向黎说他快毕业了,忙起来可能会漏回短信,望简铭见谅。简铭不仅大方理解,还表示可以出资带林向黎进行毕业旅行。
对此,林向黎在手机这头苦恼了半天,不知该如何拒绝,最后只能回一个“好”字。当然他还是咨询了一下阿云,对方是这样表示的:“你不答应能行?人家的意思你听不出来?有钱人就喜欢这套,旅旅游,散散心,做做`爱,射射`精,懂吗?”
“呃,懂了……”
但林向黎暂时无暇顾及自己那张其实漏洞百出的谎言蛛网,今年五一就放周三一天,周五就开期中家长会了,他要忙的事多了去了。针对每位孩子的成绩,他要写评语和意见,到时候家长们找上来咨询他,他必须完全了解班里每个孩子的情况。
林母最近气色好了许多,五一那天林向黎关在家里批改作业,她还是心疼的:“向黎啊,放假么,你也可以出去玩玩,别老闷在家里了,最近天气不错……”林向黎抬头看她:“妈,后天开家长会了,我哪有这个闲心啊。天气不错,你倒是可以外面走走,就别走太远……”
林母有些糟心,叹气道:“你不是编制里的,倒叫你做班主任,说么是说看得起你,可是操的心也太多了……就为每个月两百块的补贴。”
林向黎失笑:“两百块也是钱,对伐?”
“道理是这样……你这么忙,对象时间都没有了。”林母喃喃,她最近身体好些,又动了这方面的心思。林向黎冲她摆摆手,让她自,其实他做班主任根本没有两百块钱补贴,就因为他非编,其实做班主任每个月有五百的补贴。
林向黎曾经大学里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确实想过做老师,不过是做大学老师。哪知一朝沦落,回到老家来,做了七年的小学非编教师。他妈出事后,他也主动断送了求学之路,舅舅念在旧情,开后门让他进了江津镇小。那时还没严打,小地方某些权力一手遮天是很正常的事情,学校里不少人都知道林向黎是个关系户,对他颇有微词。但久而久之,与他相过的人就会发现,这个年轻人性格温和,好说话,教书也认真,遂改观。
非编确实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坎儿,林向黎怎会不知,但他认为眼下不是改变的好时机,反倒是挣取快钱,先保障他妈的医药用度才是首位。今后,如果简铭腻了他,甩了他,他攒够钱则已,若是不够,他可能还得寻觅下家,就不知道下家会不会有这么好的心肠了……
想到这里,林向黎突然就为自己对简铭从头蒙骗到尾的行为产生了浓浓的愧疚感,这种愧疚感不仅是身份造假带来的,更是替简铭不值,打个比方,这位老铁了买正牌奢侈品的钱,抱着一个A货腻歪了好几个月,那感觉,跟乔峰突然得知自己是个契丹人一样一样的。
家长会如约而至,中午时分孩子们就躁动难安,一方面是不用上课,感到开心,一方面又担心家长会上老师会跟家长告状。
几个小人精早就跑来办公室找林向黎,撒娇说希望林老师嘴下留情。现在的孩子,真的跟以前不一样,古灵精怪着呢。林向黎安抚完孩子,就带着他们一起回到教室,交代了家长会流程和事宜。
“等一下大家都要等自己爸爸妈妈来了,领他们到座位上,才可以自己走哦。”林向黎强调,“不要为了逃避家长会,找什么哥哥姐姐来,老师看得出来的,知道吗?”
沈乐突然把手举高,有些担忧:“老师!老师!”
“什么事,你说。”
“我,我爸妈去旅游了,我舅舅来开会,可以吗?”
林向黎哭笑不得,还有这么潇洒的家长呢,但是沈乐成绩一向很好,也没什么特别要交代的,再想到他的舅舅是个博士,应该知书达理,不是来走过场的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也可以吧,老师对你的博士舅舅很期待呀。”
沈乐一听,竟有些得意:“老师,我舅舅特别帅!”
“沈乐你个吹牛大王!每都吹牛!从来没见过你舅舅来!”
“他很忙的!今天他就来了!真的――”
“好了,大家安静,我看外面有些家长在等着了,是谁的爸爸妈妈?大家可以去领他们进来了。”林向黎一声令下,孩子们闹哄哄地冲了出去。家长们陆陆续续被带了进来,坐在孩子们拥挤的课桌前,显得有些滑稽。
林向黎跟一些急于交流的家长聊了起来,现在的父母普遍重视教育,问题多得不行,林向黎还好充分准备了,不然有时候还接不了招。教室里渐渐地坐满了家长,有些在互相交流,有些则无聊地玩着手机,林向黎瞥了眼,只有个别座位上还坐着学生,那几张小脸急得可怜兮兮。
咦?沈乐怎么还坐着?他舅舅还没来?
再等也不是办法,林向黎只好劝一些家长先回座位,然后开始开会。最后一刻有几个家长赶来了,学生激动地扑进他们怀里,还像还嗔怪了几句。林向黎看见沈乐冲着窗外东张西望,小脸愁云惨淡,于是说:“有些爸妈没来的,大家也先出去等着吧。”
话音刚落,沈乐突然触电似地蹦了起来,大喊:“舅舅!!――”
“乐乐。”
林向黎在那一瞬间感觉这个声音好耳熟,狐疑地扭过头去,看向教室门口的人,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的声音和他的金主爸爸这么像?!
然而,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后悔的一回眸。
第二十九章
家长会顺利地开完了。
就是字面意思,开完了,且顺利得不可思议,其流畅程度可排进林向黎七年执教生涯的top榜单前三,他就学生的成绩、课余表现、假日活动等方面总结性地向家长提了点中肯建议,又请各科老师进来针对性地聊了聊教学方面的问题,最后因为很周全地顾及到了方方面面,反而使大部分家长提不出什么意见来,毕竟该了解的都了解,还有啥好问的呢,回家就是怼着孩子一顿揍准没错了。
当然有些日理万机的家长今天是第一见到自家孩子的班主任,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这老师莫非有什么眼疾不成?怎么眼睛总是瞟到窗口那排的座位上,咱们坐中间的家长就不是人了吗?
但见林向黎语气谦和,面带微笑,态度堪比五星级酒店门童,没道理给他打个一星差评。家长会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别人家孩子”晒优秀大会,部分成绩不佳的孩子家长一散会就立马撤了,江津镇太小,其实大家互相都是认识的,没必要留下和人攀谈找不自在。围着班主任交流情况的那几个家长,都是自认为“我家孩子还有进步空间,99分和1分之间隔着一条大运河呢”,林向黎能做的工作就是安慰他们“你们家孩子已经很优秀了,别给他太大的压力,做好自己就行”,得到这句话的家长们遂露出满意的微笑昂首阔步告辞。
林向黎应付完这批十分好打发的家长后,舒了口气,抬起眼扫了一圈教室――空了,顿时,他的心也空了。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五点半了,浓烈的金橘色晚霞一寸寸斜压进窗子,霎时间充盈了整个教室,林向黎被照耀得睁不开眼,扶着讲台坐在了一张板凳上,他就这样注视着教室中间的某个座位,凝固不动。
学生们画的五月刊黑板报主题是“快乐生活,有梦就追”,他们画了一群开怀大笑的孩子在放风筝,那只蝴蝶状的风筝从黑板的这头一直飞到那头,跨越了悠长的距离,却是一步步高飞,带着孩子们的梦想,飞向蔚蓝无垠的天际。林向黎突然就很难自抑地用手心遮住脸,镜框被顶到了额头上,他感觉到手掌潮潮的,带着湿意。
两个月前,他丢弃了自己的瘸腿眼镜,企图以破釜沉舟的勇气来掩盖他即将从事的行当的肮脏与下作。他告诉自己,是生活逼迫他这么做的,只要瞒得好,他白天仍能做那个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晚上又能张开两腿收尽流水大钞,好事双全,便宜占尽。天底下怎么会有他这么幸运的人儿呢,活到第三十个年头,他以为自己时来运转,是时候翻盘了。他有了一个好心肠的金主爸爸,看得起这具干瘦无肉的非鲜嫩肉`体,舍得在他身上钱,又通情达理对他体贴。总之,是他人生中难得的贵人,很贵很贵的那种人。
一切都在简铭进入教室的一刹那,烟消云散。
他的命中贵人居然是自己学生的舅舅,这也并非无迹可寻,然而他低估了江津的狭窄,他这时也难免落俗套般地要感叹一句,真小,江津真小啊。
当放`荡与现实交织,自己的谎言就像一只缠在枝头的气球,无论怎么躲闪,仍旧逃不过被戳破的命运。他凭借本能撑过了家长会,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复读了所有准备好的内容,也万念俱灰地等待着简铭对他的审判、惩罚、虐待。
手心的湿意愈发地黏稠,他既对不起爱戴他的学生,也对不起疼惜他的金主,他两面不是人,他居然还知羞,但他不配知羞。
叩叩,“林老师?”
门口蓦然传来的试探声吓得林向黎一激灵,忙抹了抹眼角,转头去看,是巡逻的保安王师傅。
“林老师,就剩您了?”
“嗯,是……是的。”
“累了吧?早点下班回家吧。这教室门您记得关,我先查别的楼去了。”王师傅笑笑,嘴上挺客气,但眼里是明显的冷漠。他甩着一大串钥匙丁零当啷地走远了,林向黎很疑惑为何刚刚完全没听见动静?自己狼狈的丑态怕是已被看尽。
其实他大可不必忧虑,他这种人在王师傅眼里从来没什么“美态”,人家只对真正的编制教师毕恭毕敬罢了。
晚霞浓墨重彩地露面后没多久,天色就开始暗沉下来,教室里变得有些阴冷,林向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不得不起身离开,关门时,他回头看了看,或许他的执教生涯和包养日子将在今日同时终结。
可他并不想把简铭想得如此不堪,也侥幸地想对方肯定也不愿将自己牵扯进骇人听闻的同性桃色绯闻中,但他想立刻结束这段包养关系自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好比你在一家店买了三无产品,回家试用后发现不对,凭着小票怎么也能去退款退货,这事儿315晚会都要帮你撑腰。
走下楼后,天黑得差不多了,林向黎走进车棚,里面只剩他一辆毛驴了,他蹲下`身去开锁,却怎么也对不准锁眼儿。糟糕的光线使他愈发心焦,这把U型锁好像是活的,逗着他玩儿呢。林向黎愤懑交加,猛地站了起来,想转身走到亮光仔细看看这锁的构造,结果刚一转身就被一道巨硕的黑影压在了黑暗之中,整个人吓得往后直退,哐啷撞在了车棚的铁柱上,后脑勺疼得快要裂开了。
“啊……”他捂着头发抖,神情狰狞。
“林老师……没撞坏脑子吧?”对方低沉地开口,问候的话语语气却不带情绪。
林向黎一下子听出了他是谁,又痛又晕之际,浑身更是止不住地发虚发软,懦弱地贴住铁柱,涩然道:“简先生……”
简铭就像一尊石雕大佛般矗立在车棚外,他的影子被路灯照得扭曲,拉得老长,一直蔓延到林向黎的脚边,像一条毒蛇般吐着芯子。他此刻自然是一清二楚了,沈乐是个好孩子,他总会在家长面前大力褒扬自己最最敬爱的林老师,他说林老师虽然是非编教师,但上课特别认真有趣,还经常夸赞他作文写得好,舅舅,非编是什么意思呀?我同学说林老师家境不好,找不到老婆,为什么家境不好就找不到老婆啊?林老师这么好,我们都喜欢他呀!何晓雯还说以后要找一个林老师一样的男朋友,哼……
林向黎竭力忍耐着剧痛,等待这波折磨褪去,但真正的磨难却刚刚开始。简铭来兴师问罪了,是时候裁决自己险恶的罪行了。
“对不起。”他干脆地道歉。
简铭不说话,就阴鸷地盯着他,林向黎只能继续说:“是我骗了您,真的很对不起!都是我鬼迷心窍,编造了那些谎言,欺骗了您,全是我的错!”
“你,编了哪些谎言?”简铭冷漠地质问,他始终保持着陌生人之间的距离。
林向黎难堪地低下头,开始诚实地细数:“我、我……我不是姑苏大学的学生,也不是23岁,我是江津镇小的语、语文老师,今年……3了。”
“改头换面,出来卖身……给妈妈看病买药?”简铭将语调拖得冗长,一字字像坚硬的铁榔头似的敲打在林向黎心头,他摆明了是在讥讽林向黎曾经出来卖身的理由。而这质问,林向黎怎会听不出来,那他枉为语文老师了吧:“这个是真的!是真的!我绝对没有骗您!是我妈妈的医药费已经快……对不起,我实在很抱歉,我会把卡里用掉的钱都还给您,就是……就是求您给我些时间吧,求求您,求求――”
“我有说叫你还钱吗?我在问你,还有骗我的地方么?”简铭低喝道。林向黎抖了抖,随即疯狂地摇头:“没有!没有!”简铭又问:“真的没有?”林向黎还是摇头。
简铭瞬间伸出手去捧着他钻头机似的摇个不停的脑袋,掐着他的下颚,迫使他停下:“没有?”林向黎无法形容这种感觉,被同床共枕过这么多的人质疑,失去对方的信任,这一点竟叫他如此难受,他的眼眶又泛潮了。但他没有资格在对方面前卖惨,他当然可以卖,但对方不会再买。
“对不起,对不起简先生……可能说一万遍对不起您也不会消气,我知道您心里觉得恶心,您想打我骂我都行,我都受着,我、我绝对不躲……”林向黎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道歉,他想把自己真心的悔意拿刀剖开,匍匐端到简铭眼前,只求他相信。
简铭听他几度哽咽的忏悔,眼底腾起越来越明显的燥怒,于是用大拇指的指腹向上一顶,合上了对方喋喋不休的嘴:“这些嘴上空说的话,我不想听,既然你说你没有什么再骗我的,那好,我暂且……信你。不过,事情没这么容易解决。”
林向黎怯然地望着他,背对着路灯光的脸整个浸泡在黑色中:“那要怎么解决……简先生?”简铭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将手指一路滑下,摸到林向黎的喉结、锁骨、胸口,缓缓道:“我很喜欢做学生的你,也喜欢做老师的你……人生贵在尝试,不是吗?”
林向黎一头雾水,听不懂什么意思。但没关系,很快他就会在自己教书的讲台上,地、地,懂得。
【你们懂了吗,小宝贝们?】
第三十章
来不及擦去嘴角溢出来的口水,林向黎就被人从讲台底下拖了出来,脑袋一下子供血不足,整个人跟个软脚虾一样栽在了对方胸口上。方才纯黑的环境使得他的双眼一时间无法适应任何光亮,讲台底下有一股子陈年报纸发霉的酸味,也不知是哪几个顽皮的小兔崽子把学校统一订阅的学习报纸塞在了下面,从来没人扫,要不是其班主任偶然一钻在底下,怕是几十年都没人发觉。
那么请问,班主任为什么钻在下面?
这个问题也是简铭想问的:“林老师为什么躲在讲台下面?”
他的半张脸被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照亮,下颌坚毅的线条被黑暗打磨得些微柔和,但仍看得出他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怒意,林向黎嘴唇嗫嚅,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心跳还在高速公路上,没下收费站,脑子更是因缺氧失去了许多常人都该有的智商,面对简铭压迫感极强的提问,他只能照实回答:“我……我在帮人口/交。”
简铭抑制着紊乱的呼吸节奏,又问:“帮谁口/交?”
林向黎低下头,不敢看他,但一低头,他就看见两人之间还有一根胀得粗大笔直的阴/茎在张牙舞爪,这是他刚刚蹲在下面卖力讨好的对象,为了抚慰它,他舔得舌头都麻了,口水收不住就开闸似的奔流出来,他偷偷地抬手想擦一擦流到脖子上的津液,结果被简铭一把钳住,喝道:“我问你呢,林老师?”
林向黎没办法,只好复抬头,遂了他的意:“我在帮我的学生口/交。”
“林老师喜欢帮学生口/交?”
“喜,喜欢。”
“有多喜欢?”
“非……非常喜欢。”
“好吃吗?”
“嗯。”
“问你好吃吗?”
“好吃……”
“只要是学生的鸡/巴,你都喜欢吃,是吗?”
林向黎猛地睁大眼,受了震颤般摇起了头:“不是,不是。”简铭搂上了他的腰,摸索着他的皮带,又问:“那林老师喜欢吃谁的鸡/巴?”林向黎的裤子轻轻地掉落在了地上,皮带扣叮的一声砸在了地砖上,他受凉似的下意识想依偎进简铭的怀里,他害怕对方不肯租借胸膛,急急忙忙地回答:“你的,喜欢吃你的。”
简铭不满意这个答案,他一边捞起林向黎的一条大腿,一边问:“我是谁?”他把人抱到了冰凉的布满细微的粉笔灰的讲台上,拉开对方的双腿,使其以一种无法设防的姿态面向自己。林向黎早已慌得无主,两只手紧紧地掐在他的胳膊上,显然根本无法适应这种情形――光裸下/身坐在自己每日教书的三尺讲台上。
“林老师,不要走神,是你带我来这间教室的,你说想和学生玩一个快乐的游戏,不是吗?”简铭抚摸着他的脖子,明显摸到一片濡湿的痕迹,顿时双眸的眼色就沉了。林向黎硬着头皮点点头,是啊,这些全是他说的话,他认了。谁叫刚刚在车棚里,简铭用一副“逆我者亡”的嘴脸阴阳怪气地说若想获得他的原谅,就陪他玩一个师生游戏,规则很简单,作为一名辛勤的园丁,林老师要如何浇灌这位祖国未来的朵,使其“勃/起”绽放呢?真令人兴奋,让我们拭目以待。
由于理亏在先,林向黎不得不接受这份偷尝禁忌果实的邀约,他领着简铭回到自己的班级,门是关了,他祈祷对方见此情形能就此作罢,没想到简铭随手一推,移动窗户被打开了……林向黎暗记在心,以后谁做值日不关窗,罚扫一周!
临窗的课桌上就这样留下几只硕大的脚印,此后成为整个三年级的鬼怪故事流传甚广。林向黎无暇再多想,因为简铭把他的两条大腿抬了起来,并折在了两侧,于是他以大写的“M”姿态半躺在讲台上,这样羞耻的姿势使他无所适从,嘴唇颤抖着恳求:“别……别这样,老师会难为情。”
简铭紧紧地贴过来,阴/茎戳在他的大腿根上,一只手的小拇指正一点点一点点地将其内裤勾下来:“我喜欢老师难为情的样子,很可爱。”林向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呆愣一瞬,脸红得更厉害了,幸而这朦胧夜色替他打了掩护:“简同学……老师要,要你。”他以最青涩的口吻说着最下流的性/爱戏语,简铭猛地掐住他的大腿肉,语气阴鸷地问:“你说什么?”
林向黎犹豫着伸出手去,抚上仍然硬/挺饱满的龟/头,用指尖慢慢地打圈揉磨:“老师想要你插进来,好吗……老师特,特别想要你的鸡/巴……就是……”他咽了口口水,继续,“请温柔一点好吗,老师怕疼……”
这一大段污言秽语差些要了林向黎的老命,人一旦卖了节操,下限就再也摸不着。简铭闻言整个人开始不对劲,龟/头直滑到林向黎的肛口不停地戳刺。那窄小的入口因姿势原因被挤压得更为拥挤,林向黎真的很怕简铭不管不顾插进来,他会痛死过去的。然而他作为一个犯了错的男妓,没有任何资格再奢求金主爸爸耐心以待。
简铭低着头吻上他的膝头,又一寸寸向上流连,直至亲吻到大腿内侧的软肉上,林向黎敏感地瑟缩了一下,强忍住合腿的冲动。简铭突然抬头,问道:“老师要我怎么温柔点?”林向黎支吾着,复又看见那闪着水渍的阴/茎在自己跟前颤动,小声道:“能先用手指吗?”简铭沉思了一下,摇摇头:“手指一下子插不进去的,用点东西润滑吧。”他想一出是一出,又道,“老师先射一吧,用你的精/液来润滑,行吗?”
你给我say no的机会么?林向黎腹诽,只得点头,他抖抖索索地摸上自己的阴/茎,手法糟烂地手/淫起来,可惜他的阴/茎始终是软塌塌的,小小地缩成一团,明明身体是热的,但却无法通过性/器官来表现情/欲,这使得林向黎很惭愧。
“对不起,老师可能射,射不出。”
简铭拂开他的手,换上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柔软的囊袋被他包裹在手心,指尖掐着那一截躲在包/皮里的阴/茎,问:“我之前就想问,你这个是生理问题还是心理问题?”林向黎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完全……完全勃/起过,从青春期开始就这样了。”简铭蹙眉:“可你会射/精。”“嗯,就是硬不起来的,”林向黎惭愧地撇过脸,“对不起。”
突然一阵沉默。
简铭蓦地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帮你治疗吧。”说罢,他拱起背弯下脖子去,直接张口把林向黎的阴/茎含在了嘴里。
“啊――”林向黎大骇,随即想推开他。简铭攥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安分些,自己则继续替他服侍。当然了,他的口技并不高明到哪儿去,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只能简单地按照林向黎曾做的那般,舔舐、吮/吸,耐心地挑/逗羞涩的龟/头。林向黎受不得这样的刺激,一下子眼泪就流下来了,他呜呜咽咽地哼唧,面露潮红,情/欲焚身,感觉腹下火一般地烧着。简铭倏地抬头,讶异道:“你硬了?”
林向黎不敢相信,定睛一瞧,那根秀气的阴/茎确实站立起来,只不过硬度不佳,却是完全脱离了包/皮的束缚。简铭嘴角一扯,似乎笑了,复又低头……
最终林向黎用自己射的精/液做了润滑剂,三十年了,他第一知道勃/起射/精是这样眩晕迷人的滋味,简铭慢慢地、慢慢地插进来时,他绷紧脚趾,害怕自己大叫出来,遂迅速地吻上简铭的嘴唇,两个人迷醉地接吻起来。
讲台似有被他们摇塌的迹象,于是简铭把林向黎抱下来,用后入的姿势复又插进去,林向黎伸长脖子,发出绵长淫靡的呻吟,他趴在讲台上,屁股高高抬起,被人插得软烂,底下一排排无声的课桌椅都在注视着他。他闭起眼,不敢再看。
“林老师累了?怎么趴下了,你还有板书没写完吧?”简铭揽起他的胸膛,又突发奇想,“我记得林老师有句话要写给我看,对吗?”他强行搂着人的腰,往后退一步,转个身,将人抵在了黑板上。林向黎两手撑着黑板,有气无力地问:“唔,写、写什么?嗯啊……慢……慢点……握不住粉笔……了……”他随便摸了支粉笔,划在黑板上发出吱吱作响的声音,鬼画符似的。
简铭狠狠地顶了一记:“快写!”
粉笔E哒折断在了黑板上,林向黎的两瓣臀肉也颤得厉害,他里面又麻又痒,根本无法分神写字,但在简铭的一再“威逼”下,他不得不再握起粉笔,艰难地在黑板上写下去。简铭明知道他使不上力气,还要捣乱,插得又快又,等林向黎快写完时,他也爬上了释放的顶峰。一口咬住林向黎的后颈肉,他低哼着射在了对方的身体。
粉笔掉落在了地上,林向黎止不住地喘息,他也射了,阴/茎软趴趴地垂下,稀少的精水滴落在地砖上。
简铭舔了舔自己咬过的地方,遂抬头,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林向黎写的内容,瞳仁倏地缩小了。
后来他们是怎么出去的呢?林向黎向王师傅抱歉地说:“我们班学生的家长拉着我聊到现在,都忘了时间了。”王师傅狐疑地打量着两个男人,还是给开了大门:“林老师,你们在哪儿聊呢,办公室我锁了呀。”林向黎没回答他,和简铭肩并肩走了出去。他上了奔驰,立马瘫软了,简铭此刻眉头舒展,心情不错,问道:“林老师回我家吗?”
他一问,林向黎想起了母亲,立马掏手机,果然,林母发了好多条语音,甚至还打过一个电话。
“喂,妈。”林向黎回拨过去,那边立马通了,“我刚和学生的家长,咳,聊完,太晚了。人家邀请我吃晚饭,嗯,对,你先睡吧,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挂了电话,简铭问他:“你家住在哪里?别再骗我。”林向黎遂又起了愧色:“住在镇北的老街上,一套快拆迁的公房里。”既然都被揭穿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原原本本将自己的老底交代了。
等他坦白从宽完毕,养猪场也到了。简铭熄火停车,转头跟他说:“再发个信息告诉伯母,你今晚睡在学生家长家里了。”林向黎讶异:“这不合适吧?”
简铭看他一眼,确认他是真傻:“你之前来我这里过夜,怎么跟伯母说的?”
“我说我给学生补课,补太晚就睡在人家家里了。”
“这个理由,也只有她会信了。”骑着破毛驴能千里迢迢赶去同泽卖淫的人,结果补个课就赶不回家了,说出来谁信呐。
林向黎脱去自己沾了粉灰的衣物,站在莲蓬头下,热水淌过全身,他舒展了四肢,刚想把手指伸到后头清理,简铭就推门而入了。
“我帮你,林老师。”
他不再叫他小渝,这个恋爱游戏出了新地图,林向黎稀里糊涂地又玩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无法违抗,只能顺从。简铭在扮演大龄学生的路上脱缰而行,自己则在一性/爱的漩涡中迷失自我。
第二天,他就发起了高烧。
第三十一章
确切地说,是第二天凌晨,简铭敞开膀子熟睡着,突然一个热烫的身体滚进了他的怀里,他下意识用手臂一卷,将人揽在了胸口,半睡半醒间,嘴巴一口亲在了人颈子上,却是猛地睁开眼,活活被烫醒了。
简铭摸黑坐起身来,用手背贴了贴林向黎的额头,确认他真的是起烧了,顿时整个人完全清醒了。他打开灯,看见不着片缕的林向黎掖着一角被子,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头发湿漉漉的。怕是洗完澡后没彻底擦干头发,又马不停蹄地在床上遭了蹂躏,夜里温度一低,就受了寒。他愁锁着眉头,侧躺着蜷缩在简铭身边,样子怪可怜的。
简铭立马套上裤衩和背心,起身找退烧药,开遍抽屉只找到一盒过期一年多的感冒灵,他身体很健康,多年来不生病,这盒药还是厂里员工生病时他从外面捎回来的。林向黎痛苦地哼了两声,简铭心浮气躁起来,他只能出门现买了。
“我出去买药,很快就回来。”他在林向黎耳边低语,顺便将人裹进被子里,卷成一颗寿司。林向黎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兀自地皱眉,抽动着嘴角,急速地呼出滚烫的气体。
这跟拆一颗定时炸弹没区别,争分夺秒,简铭一脚轰上油门,养猪场的大门还没完全移开,他就迫不及待上演速度与激情,化身为南平村第一赛车手,两条黑背睡得正酣,什么,刚刚是什么飞出大门外了?
幸好半夜江津镇街头没有交警查酒驾,虽然简铭没喝酒,不至于被抓进去蹲个半年,但他脚上的那双拖鞋足以罚他个百八十块,再记三分。如此错误的行车示范,小朋友可不要学。江津镇唯一一家2小时营业的药店罕见地迎来一个火急火燎的男子,值班的小妹上下眼皮正在打架,见一帅气青年朝自己飞扑而来,惊喜得蹦了起来。当然他神色如此慌张,怕是出了大事。
“请问您要什么?”
青年两手撑在玻璃柜台上,低喝道:“我要最好的退烧药!立即见效的那种!”值班小妹为难道:“这个,呃,最快退烧的药也要个把小时吧?又不是神药。您看这盒,58块的,我们这里卖得最好的。”
简铭掏出手机,边打开支付宝边说:“给我拿个四盒,再拿四盒头孢。”值班小妹惊了:“这个不是糖啊,买这么多干嘛?”简铭没理会她的疑问,抬头问:“哪里扫二维码?我用支付宝。”
“这里。”
值班小妹看他似乎热得额头沁汗,眸色沉,要不是见他走路四平八稳,都怀疑他才是发烧烧坏了脑袋的病人。
“唉,人长得挺帅,肌肉也挺结实的,”值班小妹目送人离去,忍不住感慨,“可惜是个傻子。”
这个傻子此刻心情极其糟糕,他很懊恼自己为何要在浴室里做过一后,又在床上要了林向黎一,那时身下的人已经射不出任何东西,稀薄的精水像是没拧紧的水龙头里千辛万苦滴落的水珠,泅晕在床单上,小小的一片色印迹。
回到养猪场,门口的两条黑背依然好睡,棚里的猪猪们似乎被发动机的噪音吵醒了,隔着几堵墙也能听见它们不安的哼唧声。简铭此刻哪有管猪的闲心,其实照道理,每天清晨他就该给猪配饲料了,但今天,先让那群猪饿着吧,反正饿不死。
蓝的天空群星还在闪烁,简铭回到里屋,发现林向黎早就把被子踹到了地上,一个人缩成虾米状在那儿发抖挣扎。他赶紧上前把被子扯回来,但是林向黎迷糊地嘟囔着热,他只能先给他喂药,可惜林向黎不肯张口吃药,简铭只好把胶囊里的药粉倒进白开水里,自己先含一口,揽着林向黎的背,低头把水渡给他,高温的口腔里满是苦涩的味道,林向黎摇头想要挣脱,简铭用了点力掐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咽下自己强渡给他的药水。两个人共同分享了这份苦意。喝了药以后,林向黎咳了两声,简铭帮他拍背,给他顺气。眼中盈满眼泪的林向黎似乎有了点意识,嘶哑着喃喃:“好难受……”
简铭把被子扯上来,盖到他的下巴颏上,低声安慰他:“睡一觉就好了,乖,睡吧。”林向黎满脸潮红,神情凄苦:“好热……好难受……”简铭又道:“你需要发汗,不然退不了烧。”
“对不起……”
简铭以为自己听错了,侧首低头去看搂在怀里的人:“你说什么?”
林向黎真的是难受得紧,眼泪开始成片成片地落下来,湿透的发丝全部贴在了他的额上、鬓间,整个人好像水里捞出来。但他似乎另有心绪,坚持要开口:“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只是想……赚点钱……给我妈、看……看病……”
简铭环抱着他的手臂倏地收紧了,怀里的人像一座即将喷发的小火山,滚烫的岩浆在心底里沸腾、沸腾、沸腾,若不爆发,那就是自我毁灭。简铭拿脸颊贴着他的耳侧,嗓子里好像塞了一颗钢丝球那般粗糙:“勇于承认错误的都是好孩子。”
林向黎哭得视线迷离,嗫嚅着问:“我……我还算……好孩子吗?”简铭亲了亲他的眼角,回答他:“你本来就是好孩子。”
林向黎闭上眼,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他困了。可惜他睡着后又开始蹬被子,简铭不得不也钻进被窝,制住他的手脚,两个人像特意蒸桑拿似的,汗透了整条被子。亲密无间的肌肤相触,使得简铭欲念再焚,他的阴/茎直挺挺地硬着贴在林向黎的腿根上,两个人是面对面拥抱的姿势,他看得太清楚了,这张被高烧折磨却娇艳欲滴的脸,让他起了畸形的爱欲。他在心里给自己狂扇耳光,告诫心里那只丑陋的玩意儿不许乱来。
正所谓地狱空荡荡,淫魔在猪场,谁能想到平时一本正经的养猪大户背地里竟是这副禽兽模样?林向黎想不到,他反复被高烧和梦魇折磨着,想抬起腿踹开紧追他不放的梦魔,谁料听见一声痛苦的闷哼,世界瞬间安静了,他松了口气,陷入了度的睡眠。
简铭咬着牙目眦欲裂地瞪着天板,祈求被林向黎膝盖一记顶到的阴/茎能够安然无恙地软下来。
一个明媚的周六……下午,林向黎终于退烧醒了。他知道自己病了一夜,隐约记得是简铭照顾了他一宿,此刻屋里又剩他一个。他揉了揉还是有些晕乎的脑袋,按照往常,起身想去衣柜里捡一套简铭的衣服套上,随即他发现这件衬衫极其符合他的身材,怎么回事,是自己再发育了?还是简铭缩水了?他又套上裤子,恰好合适。
他站在镜子前,看见面色憔悴的自己,心中一阵悲怆,想到简铭已经发现了真相,本来他就不太相信自己23岁吧,不知现在看见自己3岁的老脸,会不会膈应得慌。如此,他站在镜前出神,直至身后站了个人。
“好点了吗?”身后的人望着镜子里的他。林向黎有些意外:“啊……好了,我好多了,谢谢您,谢谢――”
“不要说谢谢,我不喜欢听。”简铭口气里似乎带着不悦。
林向黎惶然地垂下眼:“可是这是我的真心话。昨晚,谢谢,谢谢。”
简铭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把他转向自己,道:“那我也有话要说,对不起,很对不起,昨晚我太过火了,没想到会让你生病。”
林向黎大为意外,忙摆手:“不,不,没关系。谁叫我骗了您,惩罚我也是应该的,只要您能消气,我没关系。”简铭一把拽住他的手,愠怒道:“你别这样,搞得我像吃人的老虎一样。我气过了,事情就过了。你也不用这样刻意伤害自己来讨好我,我不喜欢。”
林向黎牢记阿云的“卖淫宝典”,绝不敢忤逆金主爸爸,一直伏低做小,在他心里,简铭和他的地位永远是不平等的,他是拿人钱财,跟人做/爱,膝盖骨是软的,站不起来的。此刻简铭怒气汹汹地告诉他,叫他不必刻意讨好他,这使他迷惘。
“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一万块钱……不想惹您不开心。”林向黎失落地说,他是真心替简铭不值,这一万块钱,买了只野鸡,当然如此自贬也非他本意,实在是有感而发。简铭地吐了口气,再不释放,他得像气球一样爆炸吧。
“我只是钱想和你上床,不是想买个仆人伺候我。我们是平等的。”简铭一字一顿地说,“不需要怕我,也不需要替我不值,你需要这笔钱,就拿去用,不够我还可以再给你。你是等价交换,人格上没有任何矮化,懂吗,林老师?”
“……懂了。”
养猪场的几个饲养员看着林向黎上了奔驰车,艳羡不已,谁叫猪骚气令他们彻底告别豪车待遇。
大病初愈的林向黎被简铭带出去吃饭,一顿卡在午饭和晚饭之间的,暂时称它为下午茶饭吧。但是林向黎表示想先回家和母亲报一声平安,简铭问道:“打个电话不行吗?”他怕林向黎饿坏,想直接开去饭店。
林向黎摇摇头:“我妈有时不太会照顾自己,我得去看看。”简铭不懂什么叫“有时”,便问:“伯母得的是什么病?”“是一种罕见病,我一时说不好,是需要不停打针吃药的病,断了药,病情就会恶化了。”林向黎很少和人谈起这事了,眼眸里是一闪而过的悲伤,“我妈她……精神也不太稳定,怕她找不到我会离家乱走。”
简铭还以为这是一种生理和精神上都有问题的病症,确实罕见,他见林向黎从未提过一句父亲,怕是个单亲家庭,那他一人负担母亲高昂的医药费还有两人的开销,确实够吃力,难怪会……
车子开到镇北的大街上,林向黎希望简铭别再往里开,他觉得被街坊四邻看见了不好。简铭觑他:“是我的车拿不出手?”林向黎干笑一声:“不是,怎么会。”他解开保险带想开门下车,简铭一把拉住他的手,还有话说:“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地去你家坐坐。”
林向黎无奈地一笑:“我家很破的。”
他下车穿过了马路,拐进了弄堂里,王阿姨坐在门口打毛线,冲他努努嘴。林向黎有几分疑惑,但当他踏进家门,他就明了。
舅舅坐在客厅里。
林母和舅舅对面对坐着,很意外林向黎突然回来,像是撞破了两个人的谋划。
“舅舅。”他喊。
林母忙起身打圆场:“啊呀,向黎你这么晚才回来,你舅舅都要走了。”日理万机的校长舅舅站起来点点头:“不早了,我确实要走了。向黎你自己上点心,不要让我失望。”
“啊……我送送您。”
结果林母非要跟着林向黎一起送舅舅到大马路上,舅舅上了停在路边的奥迪,一骑绝尘。林母松了口气,林向黎转头问她:“舅舅来干什么?”
林母道:“不是他要来,是我在医院撞见他了,他配点高血压的药,说要送我回来。”
“然后呢?”
“然后,我就告诉他,你会去成考的。他很高兴,说是一定会帮你安排进编制的。”林母还存着一丝幻想,“你舅舅都这么说了,那应该是没问题的,向黎,你试试吧!”
林向黎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妈,你们为什么都想得这么天真,我之前已经说过了,现在情况不允许。”
“可你舅舅不知道还能在任几年,我们得抓紧了呀,为了你自己,你得试试看啊向黎!”
一场无止境的鸡同鸭讲,林向黎只得把林母送回家,告诉她自己要去给学生补课,晚上不一定回得来,叫她吃好饭早点睡觉,门窗都关上。
“你不是刚从学生家里回来?”
“另外一家了。”
林向黎回到了简铭的车上,神情疲惫,他和母亲的争论想必隔着马路简铭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以为简铭会问,结果对方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刚刚开奥迪走的那位,是小学莫校长吧?”
“呃?是,他是我……舅舅。”
简铭倏地夹起眉头,低声暗骂了一句什么。
第三十二章
最近见着林向黎的人都会问他两个问题,出奇得一致。
第一个问题是:“你是不是长胖了?”
林向黎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狐疑:“真的吗?”此刻对方就会笑逐颜开地揶揄他,问出第二个问题:“是不是谈对象了呀?嘿嘿……”闻言,林向黎抵着下巴的手立即僵住了,不自然地慢慢放下,干笑一声:“你真会开玩笑,哪有什么对象?”
有些话同办公室的那群已婚妇女不会明着说,但背地里已经是在“三年级八卦小分队”的微信群里吵开了。当然这群里不包含唯一的男老师林向黎,他只觉得平时路过他身边的那些女老师,总会用别有意的目光扫他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这个情况曾经在他的非编身份曝光时也出现过。林向黎早已练就“厚颜无耻”的绝招,任他人在他面前或背后如何冷嘲热讽,他皆岿然不动。
当第三个人问他相同的两个问题时,林向黎还是抑制不住好奇,追问了一句:“请问你怎么看出来的?”该名女教师小他五岁,是江津镇小不折不扣的新鲜血液,满脑子新潮教学思想,她是整个三年级办公室里除了林向黎外,本科学历最好的,某985大学毕业,问及为何屈才来做小学教师,她说为了儿时的理想。林向黎由衷地敬佩,同时暗暗自哂,明白命运的鸿沟是何等的无情。
“你也太明显了吧,林老师。”女教师凑到他耳边,“你脖子上的痕迹太重了啦。”
她的悄声细语像一只蚊子陡然钻入林向黎的耳内,犹如沾水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插头接口,电得林向黎浑身发麻,后颈奇痒无比,忍不住耸起肩膀来,耳垂下方的绒毛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天愈发热了,但林向黎怀疑自己的立领衬衫是换不成圆领短袖了。
最要命的是,林母也发觉了这件事。
她和林向黎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时,冷不丁地开口:“向黎,最近你屋里蚊子多吗?”林向黎停下筷子看她:“好像没有,我晚上睡着没被咬过。”他很奇怪,反问,“你屋里蚊子多?要么等等我出去买盘蚊香给你点着。”
林母排除了最普通的答案,这才开口进入正题:“向黎,你是不是谈对象了?”
母子二人阒然诡谲地对视了一眼,随即林向黎匆匆忙忙把视线挪到墙角:“没有,我最近都挺忙的,学校里,还有外面补课……哪有闲工夫找对象?”林母见他否认,神色黯淡了下来:“我看你最近打扮得蛮挺括的,休息天老是往外跑,不也总是在补课吧?是不是还在接触,不肯跟我说?”
林向黎背脊上开始冒冷汗,他这段日子频外出,借口只有一个,给学生补课。其实仔细一想,哪有这么多学生要补语文的?中国家长最瞧不起的大约就是语文这门课了。他一时间找不到别的托辞了,只能干巴巴地说:“妈,有些事……说不好,你就别管了好吗?”
林母轻轻地摇摇头:“我不管,我哪还有什么精力管你?老大不小了,妈是真心希望你找人定下来,看你拼命挣快外,妈也心疼,就是妈没用帮不上你……”说着说着,苦情戏码又要登场了,林向黎赶紧安抚她两句,快速划拉完半碗饭,躲回卧室批改作业了。
晚上九点半,他再打开/房门出来,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窗外也没有路灯,林母的房里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睡下了。于是他悄悄地打开门,趁着晦暗的月色拐出了弄堂。走到大马路上,江津夜生活的喧哗才猛地涌进林向黎的眼睛,快要打烊的小饭馆、招牌破旧的便宜网吧、门口坐满大妈聊天的五金店、生意寥寥还不肯关门的女装店……一切如旧,是林向黎熟悉的江津,没有隔壁同泽镇的华,但暧昧的人间烟火气却无不在。镇北几条交错的街道上浓缩了江津大部分的吃喝玩乐,尤其是入了夏,夜排挡都把帐篷搭在了马路边,几张白色的塑料桌子,几把瘸腿的塑料椅,晚饭消化极快的夜宵党早早地入了座,闭着眼喊出自己常吃的菜色,老板应一声“好嘞”,身前煤气灶的火焰就蹿得老高,表演杂技似的,颠勺翻炒的姿势堪比宫廷御厨。
老板娘八面玲珑地招呼落座的客人,一块随身抹布草草地擦了下桌子,泛着的油光权当没看见,热情地邀着客人喊坐、坐!
林向黎瞥了一眼简铭,默默地摸着扶手坐下了。简铭扯开椅子,一边报出菜名,一边不动声色地扯着桌上的纸巾,姿态从容地擦干桌上残留的油渍和水印。这是他们这个月第四光顾老张夜排挡,林向黎喜欢吃他家的糖醋排骨,所以简铭开口点的第一道菜就是这个。
林向黎粗略地回想了一下,他们这个月吃了三王老三烧烤,两好婆婆甲,五光头私房菜馆……怪不得,怪不得遇人就问他是不是胖了,这么吃谁能不胖?
“你干嘛这么看我?”简铭报完菜名,扭头发现林向黎竟用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眼神盯着他,好似愤然,好似不满,更多的是埋怨,“是不是哪道菜不喜欢?”林向黎摇摇头:“没、没。”
“说实话。”简铭扼要地指出他说话的缺点,老是口不对心,“怎么了?”
林向黎只好托盘实话:“我觉得我胖了。”
“……”简铭一时间哑然,随即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不胖,挺好的。”
自从谎言被揭穿后,林向黎担心的事情居然统统没有发生,简铭气头过了以后,既没有无休止地羞辱他,也没有要解除包养协议,而是在他大病痊愈后,仍旧乐此不疲地沉浸在恋爱游戏中。他不再是只在周末和林向黎做/爱,有时还会非周末发信息来问,是否肯赏脸出来一起吃个宵夜?林向黎只要批得完作业就一定会答应,地点基本上都在镇北的街上。他都是等林母睡着后,悄悄溜出来。
简铭和他吃饱后,会沿街散一圈步,随即回到车上,车子没有即刻发动。他们在车上接吻、互慰,有一林向黎稀里糊涂答应了简铭的进入,他的腿夹着简铭的腰,脚板踩在风扇口,那可怜的扇叶被他上下翻动了无数。
奔驰的车顶天窗慢慢地打开了,那一方璀璨的星空在林向黎头顶闪烁,偷笑着见证了他汹涌澎湃的潮欲巅峰。简铭把他抱到自己身上,两个人叠躺在一起,微凉的夜风从天窗外爬进来,林向黎抖了一下,简铭把自己的衬衣盖在他身上,捏了捏他的屁股说:“还是太瘦了。”
现在想来,简铭怕是蓄谋已久吧,林向黎猜测,对方在按照自己喜好改造他,后来又逛了几市区的商场,简铭能脱口而出他的衣服尺码,这点放到现在来看,不足为奇,当时林向黎还在想,哇,他记性真好。
吃宵夜伤胃,简铭还贴心附赠饭后运动,帮助他睡前消食。林向黎对这一切都没有异议,甚至还有点享受其中,这怕是他三十年来最多彩的一段时光了。陪伴、说笑、玩乐……甚至是做/爱,都是他曾经从未拥有的体验。
糖醋排骨上桌了,简铭夹一块先给他,道:“你已经走神三分钟了,林老师。”林向黎啊地回神,看他:“你在计时吗?”简铭原本冷淡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我估算的,你今天心不在焉,学校里有事?”
林向黎思忖着,还是决定把事情如实告知:“好几个同事……看出来了。我脖子上的那个,好明显,他们都来问我了。”
“问你什么?”
“问我,是不是谈对象了。因为你,啜得有点狠了,都褪不下去。”林向黎慢慢地,能和简铭正常、平等地对话了,不再使用那些属于福满地的敬语,因为简铭为此发过火。
简铭闻言,没有急着回答,夹了几筷子菜,细嚼慢咽,跟慈禧太后似的,最后对着小林子发话:“随他们说吧,都是事实。”
林向黎暗暗懊悔,早知道不说了,他该猜到简铭的答案,反正不是他被频质问,当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妈好像也知道了。”他无力地补充一句。
结果简铭听到这句好像来了兴致:“说什么了?”
林向黎摇摇头:“就是老生常谈,叫我早点结婚,安定下来。我……我只能敷衍她,毕竟,毕竟……”接下去的话可不能明说了,那无疑是一片雷区。他和简铭肮脏的肉/体关系全然和爱情挂不上钩,它是属于金钱的私生子。
简铭也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再问下去没意义,钱买来的快乐,很脆弱的,再多说一个字,这份快乐的氧气就要被抽干了。
就在两个人避重就轻地闲聊之际,马路对面突然冒出来五六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一个个昂着头,神情吊炸天地快步向夜排挡走来。林向黎就这么眼睁睁看他们冲进了夜排挡的门店里头,随后,尖叫声、碎瓶声、掀桌声、粗鄙的恶语交织成一片,老板和老板娘赶紧跑进去,大喊:“别打!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坐在外头的简铭和林向黎对视一眼,随即起身过去察看,没想到这群小青年速度极快,打完人马上撤退,林向黎恰好被他们推个正着,简铭及时扶住了他。店内一片狼藉,一个年轻人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旁边是几个吓傻了的酒友。
简铭刚开始还不确定,等到地上那人翻过身来痛苦地呻吟时,他才变了脸色。
江津镇医院医疗设备不算先进,但是缝个口子还是绰绰有余。
清创室里传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使得坐在门口的林向黎不由得一抖,简铭拍了一下他的肩,说:“你怕什么,又不是你缝针?”林向黎惶然地看向他:“我要不要……打电话给我舅舅?出了这种事,还是得告知长辈吧?”
简铭摆摆手:“这么晚了,先别打扰他们了。晓玮自己都不想报警,你还通知他爸妈,他回头说不定还要骂你这个做表哥的多管闲事。”
林向黎其实很疑惑,问道:“为什么你会认识我表弟?”
简铭道:“他被四追债的时候,躲在我厂里帮忙喂猪,我不仅收留他,还付他工资。”林向黎叹道:“世界还真小。”
莫晓玮被送进了病房,他伤得不轻不重,恰好需要住院观察两天。脸上的血渍还没完全擦干净,整个人也没了意气风发的贵公子模样。他有气无力地仄歪着脑袋,看见简铭和林向黎一起走了进来,顿时磕巴了:“G、G……?你们?”救护车上他根本没发现林向黎。
简铭看见他嘴巴合不上的样子,突然转头对林向黎耳语了两句,把人支了出去。随后一个人坐到了病床边的板凳上,问道:“感觉还好吗?”莫晓玮委屈巴巴:“简铭哥,我太惨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唉!要不是我妈说讨债的又来我家,把我爸气得高血压都犯了,我才不回来!我手机都一个多月没开机了,再打开,第一条就是我妈的报忧短信,我就赶紧订票回来了,今天下午到的,想和朋友小聚一下,晚上就回家的……”莫晓玮凄苦地抽泣了一下,“谁叫人家他妈的消息这么灵通……”
如此看来,评个吉尼斯最惨纪录,莫晓玮不成问题。他絮絮叨叨讲了这些月的艰苦生活,说得嘴都干了,问简铭有没有水喝。简铭道:“我叫你哥出去帮你买了,水杯还有其他生活用品。”莫晓玮难免好奇:“你俩,怎么认识的啊?我哥人还挺无聊的。”
简铭觑他一眼:“哦?他是乐乐的班主任,最近才熟起来的。我还不太了解。”
莫晓玮怕是长期无人倾诉,现在急于宣泄,把他知道的关于大姨家八卦统统抖落了出来:“就这样,我姨夫死了,太不体面了,我大姨疯了,那会儿我还在外地寄宿学校念书,回来的时候,我哥就被我爸塞到小学里教书了。我妈嫌丢人,叫我坚决不要认我大姨家。我也就很多年没有来往了。直到今年年头上吧……”
他见识了表哥家的落魄,还真有点于心不忍,开玩笑说叫表哥去卖淫好了。为了体现自己广阔无敌的人脉,他当场打了贾老板电话,推荐了他那站在一旁傻兮兮的表哥。再留下一张联系人电话和地址的字条,藏功与名,拂袖飘然去。
莫晓玮还不知他无意间阴差阳错地撮合了一对苦命鸳鸯,正沉浸于自己乐善好施的美德中,不曾想被简铭毫不客气地弹了个脑瓜崩儿。
“哎哟喂!为什么打我!简铭哥!”
简铭沉着脸瞪着他,眼中弥漫着沼泽似的黑雾,语气已带着愠怒:“你叫一个人民教师去卖淫?”
莫晓玮叫屈:“我哥肯定不会去的呀,我就开个玩笑!”
站在门外的林向黎,拎着一袋东西,都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
第三十三章
诉苦是继喝奶后,人类的第二大本能,但它终究屈服于人类的第三大本能,施暴。不过对于受过高等教育的简铭来说,及时收手是他对自己学历最仁慈的尊重,否则他一定把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莫晓玮揍出九霄云外。
尽管莫晓玮百口狂辩,但仍未能彻底平息简铭那股从心底猛蹿上来的怒火。世间奇人异事千万,耳闻不断,却从来没有今夜听闻的这桩来得荒唐。有哪家的表弟撺掇表哥去卖淫的?还是卖给男人。
莫晓玮眼泪汪汪地摆手:“别拧,别拧了,我胳膊都肿了。呜呜呜,简铭哥,我真就开个玩笑,我哥也是读书人,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他肯定懂啊,我自身难保,倒是可怜他想给他找个出路,可惜没路子啊,我爸路子宽,就算我哥没教师证也给弄进小学了,也是够意思了啊。”
印象中,简铭一直是个脾气不错的人,尽管有时看着挺冷淡的,但只要一与他说话,就能发现那些冰渣做的面具不堪一击,底下藏的其实是一颗温柔体贴的心脏。莫晓玮常年在爸妈的棍棒底下存活,少见有人如此无私地善待他,这令他感动不已。岂料今夜,他的好大哥居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性情大变。
“他……你哥,为什么没考教师证?”简铭坐回床边的凳子,沉着脸问。
莫晓玮抱紧自己的胳膊,悄悄地揉着:“他,好像是没拿到毕业证吧。这么一算,我哥学历还没我高呢。之前他考取Z大,也是风光过的。我妈背地里嫉妒得要命,一提到这件事就拿我来骂,说我不争气……咳,那啥,后来我哥家变成这样,我其实还有点……嗯……”幸灾乐祸,这个词莫晓玮不敢再直率地说出口了,怕再遭暴打。
当年江津镇有几个考上Z大的呀,林向黎也曾是小镇上一时的名人,原本背负无上荣光的头衔,极可能光宗耀祖的人,在三年多后,却成为了小镇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一提起镇北公租房弄堂里的林家,手执蒲扇的大爷大妈们就欷[摇头,说那家当家人不是东西,又说那家女人自作自受,还说那家孩子真真可怜,险些家破人亡……后来,没什么后来了,人们对于悲惨的事物,总是选择忽视,江津镇又有了别的谈资,可怜人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嗨,晦气得很,不谈了。
简铭再陷入沉默,莫晓玮看他一副阴晴难测的模样,怕怕的,额头上刚缝合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只好转移注意力,没话找话:“那啥,哥,你和那个福满地的少爷怎么样了?”
“嗯?”
“就那个,和你初恋情人长得贼像的那个。”
简铭意味长地看着他:“你希望我和他有什么发展?”
“当然是稳定的,和谐的,”莫晓玮以为他熄火了,挤眉弄眼道,“长期的性/关系啦。福满地的少爷素质都不错的,你也别想那个伤你最的初恋啦,点钱,找个乖巧的替代品不是蛮好的么?”
闻言,简铭倏地站起身来,睥睨他一眼:“你管好自己吧。我去看看你哥,都半个小时了。”
医院有小超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买个东西不了半个小时,所以简铭怀疑林向黎遇到了什么事。他又想到找莫晓玮讨债的那群人手脚极快,很怕他们迁怒到其亲眷,心跳不由得也提速了。住院大楼冷清得像停尸房,这年头老百姓腰包鼓了,看病喜欢直接去市区,乡镇的小医院配个感冒药还凑合,因此医院生意愈渐寡淡,三人间病房里时常只有一个病人,走几步就能发现一个完全空置的病房,里头黑黢黢的,不免联想到一些不符合唯物论的事物。
莫晓玮的病房在二楼,简铭也懒得坐电梯,想直接从安全出口的楼梯下去,楼梯正对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当他快步走过时,余光瞥见有个人背对着走廊两手支撑在洗手台上,低垂着脑袋,一副很像刚吐过的样子。
医院是个极会发生古怪事情的地方,要是普通人站在那边,简铭怕是也不想多管闲事,但他这么一瞥,就没办法再往楼下走了。他调头朝那人走去,覆满水渍痕迹变得很模糊的镜子里,倒映出了两个身影。简铭站在那人斜后方,既能看见镜子里的他,也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身边多了一道气息,是个人就能感受出来,于是那人慢慢地抬起头来,他从镜子里探看,简铭也截取了他的神情。
满脸水迹,额头的刘海并在了鬓角,垂在了眉梢,下巴尖上还在不住地滴水,神情的狼狈和空洞像是两匹野性厮杀的恶狼在搏斗,将他的失魂落魄撕碎成肉沫,丝毫不剩地摊在面上供人嘲笑。
简铭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说些什么,因为他看见还有一袋日用品虚弱地躺在洗手台上。
“我是不是,”那人慢慢地转过头来,钝钝地看着简铭,问道,“是不是,很蠢?”
简铭知道他听见了莫晓玮的话,一句过于真切的玩笑话,令他成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大笑话,天字一号蠢人,傻瓜中的中流砥柱,笨蛋里的佼佼者。
林向黎可能洗了无数把脸,想洗掉一些残酷的经历,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选择相信他以为有一些血亲关系的人,没想到这一切只不过是他人好玩心过重的戏言,而他却如获至宝,将其当成人生中最后一条生路。
他真的好蠢。
简铭慢慢地靠近他,伸手替他擦去不住滴落的水珠,喉结又是一滚,艰难地发出声音来:“……你不蠢。”
林向黎的眼睛里滑落出一颗液体珠子,他忙背过身去。
最后,莫晓玮在病床上等了又等,他等到快要脱水了,不得已按下呼叫铃。凶巴巴的护士大姐冲了进来:“什么事?”莫晓玮瑟缩一下:“姐姐,麻烦问一下,有看见两个跟我一起来的男人吗?”
“那两个?走了啊,留了一包东西……哦,那包东西是给你的,我都忘了。你给我等等。”护士大姐雷厉风行地出去了。莫晓玮仰天大哭,天要亡我!
此刻已是午夜十二点半,一顿夜宵引发的血案,使得简铭和林向黎二人度过了一个不平之夜。医院在镇南,简铭的车停在镇北,两人只能步行走回去。一路上,谁也没开口。林向黎追着路灯下自己瘦长的影子,回想了这几个月来的日子,他经常提醒自己不要多想,无论曾经多荒唐的开端,他都坚持下来了,既成事实,就莫言后悔。他不是个爱后悔的人,每一个人生转折点,他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比如他毅然放弃学业,比如他选择执教育人,只要天平的另一端坐着母亲,他都能硬气地说一句:值得!
走到弄堂口时,他停下来,低头说:“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吧,我进去了,晚安。”他刚跨出一步,就被人拉住。
“为什么不看我?”
林向黎一颤,吸了下鼻子,闷声道:“我没脸看。”随即他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声,整个人不设防地被扯进了弄堂的阴影中。高悬的路灯照不进狭窄的弄堂,林向黎被结结实实地压在长满青苔的砖墙上,他只得抬头,却看不清简铭的神情。
“觉得自己卖淫丢人了?”简铭反问他,“早前我看你卖得挺起劲的。”
林向黎张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忍住了:“不是,不是的。”
“不是什么?”
双方进入了对峙的屏息时刻,僵持半分钟,还是林向黎败下阵来。
“我说了……你别气,好吗?”他打了一剂预防针,等简铭点点头,他才继续说,“这条路是我选的,虽然晓玮是玩笑话,但我确实认真地考虑过。我想挣这笔钱,但我不想丢了原来的饭碗,更不想……丢了我妈的脸。但现在,我和你……我们是老乡,还都有互相认识的人,这个世界太小了,这件事完全违背了我最初的意愿,我不该的,不该――”
简铭的呼吸渐渐紧促了,他似乎在隐忍怒意,但接着却又听林向黎说道:“不该和你继续这种关系,太危险了,没有纸包得住火,不是吗?可是我没有说终止,我是不是很蠢?我就是在刀尖上走路,时时刻刻怕自己掉下去,可我又离不开你的钱,你对我的好,我没脸见你,又不想回绝你……”
林向黎把头磕在简铭的胸口,瓮声瓮气道:“对不起。”
简铭抱着他,慢慢地仰起头,看着墨黑的夜幕上点缀着颗颗星子,恍惚道:“你要我的钱,我要你的人,各取所需,不必说对不起。”
林向黎试探着把手环抱住简铭的腰,这份奢侈的温暖令他流连,这段赤裸裸的钱色交易应该是冰冷的,不近人情的,不知何时,竟演变成了如今动容的模样。
第三十四章
都说人有三样东西藏不住,咳嗽、贫穷和爱情,换到林向黎这边来,变成了咳嗽、露富和气色。
他大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镇上大妈们相亲库里的采集对象,追溯源头,要怪罪到简铭给他买的那身耐克套装上。某日,他如常出门上班,一街坊大妈瞧见他衣着时尚、容光焕发,忙问一旁的老姐妹这是谁家的孩子,答曰,北面弄堂里林家的儿子。就是那户男人噶姘头最后把自己搞死的那个?是叻,他家老鬼头死透后,穷得嗒嗒滴啊。不对,他身上穿的是耐克,我孙子老吵着要买这个牌子,老巨(贵)叻,明明还是挺有钱的。
俩大妈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半天,得出结论,林家孩子怕是发迹了。再细细一打听,还是小学老师,不错,挺刮得很。就是林家老母不行,身上这病怕是拖累人。思前想后,介绍个外地姑娘来,估计是肯的。小伙子相貌好,工作好,看着脾气也挺好。蛮好,蛮好。
你永远也不能用正常逻辑来衡量小镇大妈们的思维,在她们看来,小伙子只要有份工作,且不缺胳膊断腿,那就是条件优秀。随即就能闭着眼给你介绍十七八个姑娘,质量基本堪忧。
林向黎得知自己周末得去相亲这件事,也不过才过了两天。林母问他:“向黎,你到底在不在谈对象?”
见林向黎摇头,她继而说出了相亲的事:“你就去看看,又不会吃了你。人家姑娘虽然是外地的,但是也在江津住了十来年了,家里就一个妈,还在饭店给人洗碗的,我们要求不高,觉得也挺好的。”
林向黎借口周末补课,坚决不去,林母再三劝导无果,只能叹气,换个话题:“向黎,那你成考在准备了伐?你舅舅说十月份就要考了,时间很紧张了。”林向黎像是被唐僧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头痛欲裂:“妈,我今年不考,真的挺忙的。也来不及准备,你不用操心我的事情,我自己会理的。”
林母还坐在桌边,一边拧开药瓶倒出药丸,一边端起晾好的白开水,说道:“向黎,你看我现在挺好的,药吃了这么久,心口也不怎么痛了,精神病也没发过了。妈真的挺好的,真的。”她企图露出真挚的目光来说服林向黎,但没想到林向黎却有些生气:“你没有精神病!不要瞎说,妈!”
“那、那我不说了……”
林母讪讪地垂下目光,把药丸塞进嘴里,含一口水咽了下去。林向黎看她微微抽搐的面部神情,就知道这个药丸极苦无比,即便裹了糖衣。
事到如今,林向黎已无退路,他对自己最亲近的家人慌话连篇,他要是匹诺曹,鼻子能把地球戳个对穿。可唯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就是他真的很忙。忙什么?当然是忙着陪金主爸爸策马奔腾,共享人世华,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这毫不夸张。
六一儿童节那天恰逢周六,简铭带着他开车走高速一个半小时,去上海迪士尼玩了一圈,全程走的都是VIP通道。虽然他们不戴米妮头箍,也不买米奇气球,站在一群孩子和年轻女孩当中极其突兀,但不妨碍他们旁若无人地分享同一根冰激凌。中途有女孩上前请求和他们合影,林向黎却突然背过身去,赶忙摆手。简铭打发了女孩,把他掰过来,说:“这里没人认识我们,你怕什么?”林向黎一直用手遮着脸,小声说:“我怕她们拍抖音。”
“抖音是什么?”
“办公室女老师经常看的一个社交APP,我经常看她们在上面点赞这种迪士尼的内容。”
简铭敬佩地看着他:“你倒是观察得很仔细。”
那天晚上两个人回来,林向黎和母亲打了个电话,说是补课太晚明天再回家,遂进简铭卧室的浴室洗澡去了。简铭万万没想到简宁开车杀了过来,问他沈乐人在何,简铭说自己一天都在外面,问了值班的饲养员,说是来过,见没人又走了。沈乐也是破天荒地野了一,简家姐弟俩在村里找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了在同学家看动画片的沈乐,给他一顿胖揍领回了家。
林向黎穿好衣服出来,发现简铭不在,看见简宁的车子就知道不对了,好巧不巧,那三人突然出现在了大门口,林向黎来不及回屋,只能匆忙向后面的猪棚跑,憋着一口气钻进了某个猪窝里,一群肉猪以为又有人来喂饭了,激动得拱来拱去,还发出响亮的哼叫。林向黎只得小声安抚它们:“嘘――嘘――安静――”
简?福尔摩斯?宁喊沈乐的名字喊得口干舌燥,进了值班室就径直给自己倒了杯水,看见里屋门开着,就瞥了一眼,发现地上一串水印,一直延伸到浴室门口。她顿觉疑惑,简铭穿得笔挺,不像是刚洗过澡,厂里的员工肯定是不会用这间浴室的,那么……难道……?
她趁简铭还在外面,赶紧溜进里屋,四观察,人躲哪儿去了?浴室没人,床上空着,衣柜……让我打开看看――
“姐,你干嘛?”简铭站在门口,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简宁捧着杯子,猛地挺起腰杆,理直气壮道:“捉奸!”
简铭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胡说什么?”简宁冷笑一声:“我劝你把女朋友乖乖交出来让我看看,上个月太忙我都忘了。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背地里学人家金屋藏娇!”
简铭沉默了一下,道:“我没藏,他自己走了。”
简宁没想到他一下子变得如此诚实,反而哑了:“你……”
“我和他……如果有了结果,一定会告诉你。”
简宁从他那苦逼的表情中读出了一部琼瑶剧的内容,心也一酸:“你这条件还有配不上的人?下我一定要看看,是哪位天仙让你这么痴情。”
简宁喝完水领着沈乐走了,简铭看他们驶出养猪场,赶紧掏手机打电话,然后他听见猪棚里隐隐传来铃声。
后来两个人在浴室里洗了一个多小时的不带浴缸的鸳鸯浴。
实不相瞒,简铭算是尝到了“偷情”的快乐,从此上演君王不早朝的经典戏码。一周后的端午节,他又带林向黎去姑苏逛庙会,晚上在山塘街赏灯,回到养猪场夜很了。
门口的两条黑背叫唤了几声,见车上下来的人,又乖乖回窝了。林向黎刚想打开副驾门,却听得一个嘹亮的吼声,吓得他硬是钻到了副驾底下,像一坨泡发的面团。
“是谁!!有贼?!”
简铭也被冲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对方拿着手电筒一晃,惊喜道:“简铭哥,你总算回来啦!”
简铭出乎意料:“晓玮,你怎么在这里?”
第三十五章
趴在副驾上,宛若一只受惊鸵鸟的林向黎苦逼地想着,挺完好的一天,没想到在快结束时,画不下一个句号。即便奔驰的内部空间宽敞,但也不足以在副驾隔脚的地方,塞下一个蜷缩的成年人。林向黎把脸埋在交叠的胳膊里,腿是彻底蹲麻了,本来在姑苏走的路就不少了,打开微信运动查看怕是有万把步吧。
车外简铭和莫晓玮在说些什么,他根本不听到。打开车门的那一瞬,他敢确信,那声音就是他那个活宝表弟的。简铭之前跟他说过,莫晓玮因债务缠身,逼不得已来养猪场避难,上被打破头住院后,林向黎又去医院看他过一回,但没走进病房,因为他发现舅妈坐在里面。于是把慰问品和鲜转交给护士站,一个人灰溜溜地撤了。他还以为莫晓玮被家里人接回去了,今晚怎么又跑来养猪场了?看他的架势,好像是已经在饲料间睡了一觉了。
下半身慢慢地失去了知觉,林向黎苦不堪言,也不知何时能光明正大钻出头去,现在这种缩头乌龟的模样,既狼狈又可笑。简铭也没有正牌女友,自己的作态倒是像极了可耻的小三儿。
老天爷啊,快救救我吧。我的腿是真不行了。林向黎咬着下唇,拼命想活动僵硬的脚腕,可惜毫无作用。就在他痛得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咔一声,车门被打开了,他猛然地抬起头――
那一瞬,他了解了紫霞仙子的心情。有人踏着七彩祥云来娶自己的那种被海潮覆灭般的喜悦,刹那间席卷了全身,也轻易地就把自己的脑子卷走了。
“他回屋去了。”站在车门外的人说,“你可以出来了。”他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知是嘲笑还是好笑。
林向黎呆呆地看着他,养猪场的操场上很昏暗,简铭的表情隐没在黑暗中,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真的好像某位神o下凡来拯救苍生似的。
“我……脚麻了。”林向黎尴尬地吐出这四个字。
简铭一愣,随即噗哧一声:“是吗?”
林向黎企图爬起来,但好像是被胶水粘在了座椅下方,他尴尬到没脸再看对方,低下头来兀自努力,想摆脱这个恼人的桎梏。结果有一双手突然间贴到了他的胳膊上,拽着他力大无穷地往上提起,林向黎好像是个婴孩般被揽进了一个热乎乎的胸膛。可他的腿仍旧麻着,根本无法站立,简铭抱住他的腰抵在他耳边悄声说:“抱住我的脖子,我抱你进去。”
林向黎只得连忙照做,他搂紧了简铭的脖子,把自己埋在对方的肩窝里,简铭的手一路下移,摸到了他的屁股和大腿根上,将他托抱着,跟抱撒娇小孩似的,用脚关了车门,然后往值班室走去。
林向黎很难为情,又很害怕,不忘多问一句:“晓玮呢?他……他没看见我吧?”简铭莫名发笑,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林向黎感受到了令心头瘙痒的震颤。
“我叫他回屋睡觉了。”
“他怎么来了?”
“又被赶出来了吧。”简铭随口道,“我没细问。”
两人进了里屋,简铭弯腰前倾想把林向黎放在床上,结果对方反而害怕摔倒似的愈发搂紧了他的脖子,以至于这棵被树袋熊牢牢攀住的桉树瞬间倾塌,压在了树袋熊身上。
“哇啊――”
林向黎吓得闭起眼,还以为自己会被简铭压个半死,毕竟对方也有个七八十公斤啊。其实简铭一条腿的膝盖早已支在床板上,没真的结结实实压下去。但他的嘴唇已经离林向黎的脸很近了,两个人的呼吸混交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林向黎后知后觉地睁开眼,借着窗外微弱的夜光,他呆呆地看着与他咫尺之遥的男人,静谧的空间里只有此起彼伏的急促的呼吸声在涌动,还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什么怦然跳动的声音,两具肉/体的距离越来越近,像两块隔着单薄衣物无法克制天然引力的磁铁,啪地一下,无缝无隙地贴合在一起。
别问林向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把眼睛闭了起来。随后就有另一张柔软的嘴唇贴合上来,起初是轻轻地含住他的下唇,随即慢慢地辗转、入,两条拥有自主意识的舌头交缠起舞,不管不顾地交换起了唾液。
就像往常一样,他们发生了性/关系,林向黎在简铭的怀里失了焦距,只本能地依附对方,陷入过分饱和的快感高/潮之中。射过一后,简铭就放过他了,此时他还未失去神智,一般做到第三时,他才会有那种射不出来的抽痛,他会求饶,简铭才会放过他。今晚异常,不过在简铭躺到他身边,喑哑着跟他说:“今天玩得很累了,早点休息吧。”他才了然。
“啊……”他突然坐起来,“不行,我得回去。”
简铭听见他这么说,猛地把刚合上的眼睛睁开:“回去?”
林向黎还有点羞怯地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赤裸的下半身上:“明天要是撞见晓玮怎么办?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
“你怕他知道?”简铭的脸色有些难看。
林向黎还未察觉,自顾自地说:“我在他跟前肯定没什么脸面了,但是我怕他不小心……说出去的话……”莫晓玮百无禁忌的个性,林向黎算是有些看懂了,他能把肚子里的秘密揣上两天不外泄,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
简铭看他担忧的模样,心里也不知想些什么,嘴上只道:“他不会说的。”林向黎将信将疑:“是吗?”“他不敢说。”简铭笃定道。林向黎悚然:“你不会要对他做什么吧?”
简铭幽幽道:“不会。”
林向黎听完他的保证后,仍是不安,自从他踏上卖淫的这条路后,命运的罗盘就像是刻意被安排了一样,接二连三的巧合砸得他措手不及,以致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我……我还是走吧。”他最后还是决定摸黑离开。当他掀开被子欲起身穿衣时,躺在一旁的简铭突然坐起来。
“非得要走?”
他的脸色很差,林向黎知道他不开心了,惹金主爸爸生气可不是什么好事,是这段时间简铭给他的温柔太多,害得他差些忘记了两人的真正身份。
“我,我不走了。”他又没骨气地缩了回来。简铭看他一来一去,显然更加恼火了,可他偏是不明着爆发,而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林向黎暗道糟糕,想加急抢救一下两人濒危的气氛,于是想伸出手去触摸简铭的肩膀,岂料对方直接后仰躺倒,闭起眼冷淡道:“你想走就走吧,我太累了,不送你了。”
他这个样子,一下子从天堂跌到地狱的差距,令林向黎猝不及防地呆了,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涌上心间,这比直接开口叫他滚还让他难受。明明就是这种做完爱就撇得干干净净的关系,因着这些日子简铭过分地给予关怀和纵容,而逐渐变质了。林向黎以为他们很亲近了。
但拂去这层瘠薄的蒙尘,本质还是这样赤裸裸的现实。
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林向黎脑中倏地蹦出这样一个信念,他这要是走了,说不定就是他们这段包养关系走向破裂的前兆,他知道简铭是把他当成一个类似“恋爱对象”的男伴来对待,点钱享受快乐,可现在他不快乐了,往后就可能越来越不快乐,直至他嫌弃林向黎无法给他带来他想要的感觉,最后将他“辞退”。
林向黎惶恐他把自己抛弃。
“你别生气……”他弯腰伏到简铭的身旁,放低姿态,可怜兮兮地说,“别生气,好吗?我不想走的,我就是有点怕。”简铭闭着眼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他只能接着说:“我也舍不得你,也想天天和你睡在一起……简铭……”对方的眼皮子跳动了一下。
林向黎见他有反应,立马加急炮火,整个人跟软面条一样覆在了简铭的胸膛上,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下巴:“我、我又想要了,我们再做一……好不好?……”这句话是假的,他只能这样说,但只有这句话是假的。
简铭伸出手抱住他的腰,还是没睁眼,但语气已不再冰冷:“睡觉。”
有些人,明明知道这是谎言,却还是自我说服,将其曲解为还未捅破窗户纸的美好感情。但这种自我催眠的虚假表象,很容易因为莫晓玮的出现,变得脆弱无比,甚至不击就破。
始作俑者却怡然自得地走进值班室来,看见他买的双份早饭,正大光明地拿起来大大地啃了一口,夸赞:“嗯,真好吃,这包子馅儿真香!”简铭转身煮个粥的时间,爱心早餐就被歹人偷食了,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莫晓玮肆无忌惮地狂啃肉包,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嘀咕:“太好吃了,嗯,好吃,我妈天天给我喝白粥,我都受不了了!”他额头的疤拆线了,白天里看得清楚,不是很美观,“我大姨买了只鸡,结果被我妈扔河里了,造孽啊,我想喝鸡汤都想疯了……”
简铭关掉煤气灶,转身问他:“你大姨?”
此时说来话不长,莫晓玮他妈做饭一向不好吃,但好歹数月未归,莫晓玮本着良心未泯,硬着头皮在家养伤数日,莫母是全职主妇兼包租婆,二十几年来没练出别的本事,吵架倒是一流。她有习惯每天去镇上的店面房溜达一圈,昨天她走后,莫晓玮他大姨,也就是林向黎的母亲,居然提着一只鸡上门,莫校长恰好在家,两人聊了起来。莫晓玮站在拐角听了个正着。
“原来是我哥的事情,大姨说我哥不肯参加成人考试,希望我爸给想想办法,最好能给他报个班突击学习一下。我爸这方面很懂的,不过他有点不太高兴,之前就听他说我哥学历不行,没办法进编制,他本来也不想再管的……我大姨求着他……”
然后,这两人还没商量完,莫母回来了,顿时鸡飞狗跳,莫晓玮出来劝架,被指着鼻子骂叛徒,也不知道给他妈通风报信,明显是个叛徒!其心可诛!莫晓玮知道他妈脾气暴躁,但还是有点受不了,所以再选择离家出走。
简铭给他盛了碗粥,推给他,问道:“你哥为什么不肯参加成考?”莫晓玮显然也不懂:“谁知道他啊,可能是堕落了呗,不想再上进了。毕竟小学老师的工作也挺好的了,非不非编,他估计也无所谓了。不过,编制里工资还是要高不少的。”
简铭听他这么说,神情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成考好像就在十月份吧?”莫晓玮埋头啃包子喝粥,头也不抬:“唔唔,是吧。”
等他饱餐一顿后,简铭已经好整以暇地抱臂端坐看他了。
“嗯?怎么了,哥?”
简铭问他:“你吃饱了吗?”得到对方使劲儿点头的答复后,他继而道:“嗯,那好。你以后回家住吧。”
莫晓玮顿时受到暴击,刚想嚎啕大哭,结果里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他扭头一看,又受到了一个更猛烈的暴击。
第三十六章
自从被债主买凶殴打后,莫晓玮的脑壳时常隐隐作痛,躺久了坐起来也是眼冒金星的。由此他经常能与飞舞的天使大姐打上照面。他跟他妈说,天使大姐长着一张志玲姐姐的脸蛋,声音很嗲,笑容很甜。他妈很担忧:晓玮,你脑子还好伐?
平时他总能坚定不移地回答:非常好。
此刻他需要求助对面的简铭,不确定地探问:“是我出现幻觉了吗,哥?”刚刚打开五秒,又迅速关上的门后出现的那张脸,他熟悉,又不熟悉。
然而简铭没有急着回答,空气一下子凝滞了,只有热水壶里沸水煮开的声音在值班室里跳跃。莫晓玮都不敢动弹,怀疑这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实则自己还睡在饲料间的躺椅上。为了确认自己到底身何,他只能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脆响的耳光一瞬间盖过了水蒸气尖叫的声音,莫晓玮也因此疼得哭了出来:“哇――是真的――”
简铭又改双手交叉,这是各行大佬谈判时惯用姿势,他冷漠地看着莫晓玮,道:“难道还有假的?”莫晓玮不可置信:“那里面那谁,是我表哥伐?是伐?”
简铭不置可否,只问:“你有什么想法?”
莫晓玮瞧他这模糊的态度,就知道九成九是了,一时间更加六神无主,每根神经末梢都是打了死结的,他怎么都想不通林向黎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节假日,老清早,衣衫不整,睡眼惺忪……
“你们难道……?!”下一秒,神经末梢的结就轻易地解开了,莫晓玮猛地站起来,左顾右盼,甚至窜到房门口,疑神疑鬼地贴在门板上,想探听什么,但一转头,看见当事人其一还在自己身后坐着,就觉得自己的逻辑出现了可笑的漏洞。听什么墙角,一个人还能叫/床了?
他悻悻地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坐了回来,挫败地喊道:“哥,怎么回事啊这?”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简铭的腰板已挺得倍儿直,下颚微微抬起,然后他从容不迫地向莫晓玮宣告:“我们在搞对象。”
这个“搞”字用得很精髓,是江津的土语,既下流暧昧又光明正大,不管你们怎么“搞”,总是合情合法,外人置喙不了半句。
莫晓玮的下巴离桌面也就一厘米了吧,他冒着脱臼的风险,瞪大眼珠问:“开玩笑吧?!你们??搞――对象??”最后他还破音了。
“你有什么问题?”
莫晓玮通了十万伏高压电似的一直在摇头抽搐:“假的吧?……怎么可能……我表哥很正常啊……怎么会喜欢男人?骗人……”
简铭眯起眼盯着他:“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正常?”
莫晓玮自己就是个浪荡货色,怎么会觉得简铭不正常,只不过他无法想象自己那个看似老实朴素的表哥,居然会和男人搞对象,而且对象还是――
他心里暗暗道,一个养猪的。
要不是隔着门板听见了那两人的对话,林向黎恐怕这辈子都不清楚一堵墙的厚度是如此的单薄,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懊恼曾在这间房里叫得那么放/浪,值班的饲养员听没听见他不敢确定,但屋后大棚里的猪猪们,怕是听得一清二楚,真怕它们倒了胃口吃不下饲料,影响效益。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简铭字正腔圆地告诉莫晓玮,自己和他,在搞对象。林向黎瞬间惊呆了,难以置信简铭能如此淡定、平静,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般,以一种稀松平常的口气,说出如此易燃易爆炸的消息。
那感觉特别的真,真到好像两个人,确实是在谈恋爱。他陈述了一个事实,非常普通的恋爱事实。
直到房门被敲响:“是我。”
林向黎犹犹豫豫地打开门,门外只有简铭一个人,莫晓玮不知去哪儿了。
“我叫晓玮回家去了。”简铭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他不会多嘴。”
林向黎只套了一件简铭的衬衣,松垮地挂在肩上,胸口是昨夜种下的草莓,依然鲜艳欲滴。简铭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多瞄了两眼。
林向黎忧心忡忡地问他:“他相信吗?”
“他信不信,难道不应该看你表现吗?”简铭知道他听见了对话,意味长地说,“再说,你本来就是我对象,不是吗?”简铭顿了顿,又善意地提醒他,“在我爸妈坟前认过的。”
显然,只要让莫晓玮误认为他和简铭是正经的恋爱关系,那他卖淫的真相就不会被发现。毕竟通过沈乐那小子相识比驾车去邻省嫖娼然后嫖到了自己的老乡听起来靠谱多了。
莫晓玮回家后,果真没再来过养猪场,林向黎之后没见过他,遂放下了一颗不安的心。梅雨季和考试季同时到来,林向黎忙得脱不开身,恰好简铭也告诉他最近是母猪出栏旺季,自己分身乏术,抽不出时间来宣淫,两人便将近两周未见。
期间舅舅登门一,告诉他市区有专门补习成考的补习班,联系方式搁这儿了,去不去看他自己还想不想往上走。林向黎抵不住母亲哀求的眼色,打了对方的电话,结果被告知补习费要两万五,没考上只收一万二。即便知道这是很正常的市场价格,但林向黎还是感到心惊。他现在不能够把钱在自己身上,他还没资格。
可他对母亲谎称已经报好了补习班,暑假开始就每天赶去市区补习。他的谎言越来越扯淡,只有报名了成考这点是真实的,大不了到时候去考一,没考上也就断了母亲的痴念。
雨下了半个月,江津快要被淹了,来拿成绩单的孩子都由家长陪同着,林向黎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暑假安全注意事项,就放大家离开了。他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讲台上,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丝,心中愈发沉闷。独自一人时,人就忍不住胡想,他想到今年已经三十岁的自己,做着工资低微的非编教师,担着母亲庞大的医药费,死皮赖脸地傍着一个金主爸爸,像一条吸血虫一样,凶猛地吸食着对方的金钱和精力。
已经1天没见面了……林向黎心中默数着,他记得很清楚。
嗡。
手机来了短信。林向黎忙掏出来一看,竟是一条银行的汇款短信,上面写着:您****账户3日1:8收入1。
简铭又给他打钱了。林向黎忍不住用了“又”,虽然每月一收款,是两人之间非常合规的交易,但这种放了半个月“长假”的情况下,包养费也该折半才对。然而简铭还是老老实实地给他打了一万块,林向黎心中那股无法言说的愧疚和憋闷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大脑。
我想见他。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他突然想成为一个立牌坊的婊/子,这很不合适,他知道,很惺惺作态,是的没错,可他当下就想这么做。于是他撑伞走出校园,踩着一脚泥泞往南平村走去。他甚至不想打电话给简铭提前报备,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当然他无法预知他的冲动带给简铭多大的惊吓。
这天雨时大时小,林向黎快走到养猪场门口时,雨越下越大,他忍不住加快脚步,走到门口时,他听见厂里的操场上响起一阵阵“一二一二”的劳动号子,他探头往里望,是货车在装肉猪。
被雨淋透的猪猪们完全不肯动弹,饲养员们又是赶又是推。天都在为我们哭泣啊,有一头猪突然仰天嚎叫,发出了极其难听的咆哮。五六个大汉显然拿这头倔强的猪没招,林向黎看见有个人整个人快要趴在了猪背上,两手抵着猪屁股,使劲儿地用力。他发出低吼,脸被雨水泡得模糊,只有一排狰狞的白牙闪闪发光。
简铭和手下的饲养员们一起装完一车猪,待货车驶出养猪场大门,他才看见门口还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脸上放松的淡笑突然就凝固了。
林向黎坐在床边,听见浴室里水声不断,起码半个小时了。简铭还不肯出来,他好像在生气,是气自己不告而来吗?林向黎惴然揣测,刚刚自己想碰他时,被他一下子躲开,只说了句“我身上很脏”就进去洗澡了。
然后洗到现在。
百无聊赖之际,林向黎只能选择再靠近那排书柜,也只有书籍才比较有趣。不过这他发现书架上多了一只纸箱子,上一来并没有,纸箱是半打开的,他用手指拨开一片纸板,发现里面是蓝色封面的书籍。
又是养猪类的典籍?
林向黎纯粹是出于好奇心,把书籍拿了出来,但他看到封面的文字时,却彻底呆愣住了。
第三十七章
不知何时,水声停了。
林向黎忽然回过神来,匆忙地把那本书又塞回了纸箱里,并且贴心地将纸板盖回去,营造出一种他根本没有触碰过这一物品的假象。
简铭从浴室里晃了出来,林向黎本是用余光瞥见了人影,赶紧转过身去面朝向他,结果定睛一瞧,登时傻了眼。
站在浴室门口的男人一丝/不挂,尚未完全擦干的水渍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滚,从喉结淌到胸膛,从胸膛淌到小腹,又从小腹滚进茂密的丛林之中。林向黎那吃惊的目光跟随到最后,落在了对方微微有些勃/起的阴/茎上,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窘迫地别开了脸。
“过来。”简铭用毛巾擦了一圈脖子上的水痕,接着又将其盖在头顶,轻拭湿漉的头皮,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林向黎的神色,“林老师。”
林向黎只得乖乖地靠过去,他猜想简铭是想要他了,不然不会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而作为刚发到高额薪资的“正牌男友”,他也该不遗余力地奉上自己最真挚的爱。于是他贴近简铭,把手搭在了对方鼓鼓囊囊的胸肌上,脚跟些微离地,嘴唇凑上前,吻住了对方的嘴。简铭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拒绝林向黎的示爱,大方地承接了对方青涩的湿吻。两个人用舌头推杯换盏,打了一圈太极八卦连环掌,境界斐然。最后当林向黎摸上简铭的阴/茎时,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一把推开。嘴唇被啃得发红,跟涂了猪油膏似的,还有几分情/欲未消散的眼里不禁透露出疑惑。
简铭似乎也有些懊恼:“你以为我现在要跟你上床?”
林向黎愕然:“不……不是吗?”
简铭低头看了看,有些无奈:“我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帮我挑身衣服,等等带你出去吃饭。”
噢,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林向黎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好,我帮你去挑。”之前去迪士尼和姑苏的衣服也是林向黎挑的,简铭说是想考察他的审美是否有所提高。林向黎跟着他去商场买过很多衣服,虽然对挑衣服并不在行,但也基本摆脱了海澜之家和森马的品味,知道男人的衣服不能只是T恤加牛仔裤的简单组合。
为了不让简铭失望,他还私底下请教了女同事,有什么男士穿搭范例可以借鉴一下。结果却变成了大型爱豆安利现场。简铭逐一翻了那些爱豆的微博,觉简铭要是穿成这样,母猪的产仔量可能会骤降。
他的品味还是比较保守的,选了一件棉麻料的白色翻领POLO衫和一条卡其休闲裤,转身看见简铭昂首挺胸地等他来伺候更衣,活像个早起上朝的清代皇帝。
简铭抬了抬下颚,示意他赶紧过来。林向黎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思,简铭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林向黎略略一点头:“嗯。”
“不急的话,我们等会儿饭桌上边吃边说。”简铭提议。
林向黎似乎有些焦躁:“我不急……可是,可是你下面……不急吗?”
简铭呼吸一滞,受到了灵魂拷问。
最后为了赶上饭点,简铭以极其变扭的姿势坐进了驾驶位,待他点燃发动机,一位饲养员撑伞跑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他摇下来问:“什么事?”饲养员为难地说:“简哥,你要走了?下一辆装猪的货车快要到了。”
简铭明显一怔,道:“嗯……我有事要出去,你来统管称重,叫小李清点数量。其他人都由你调配,辛苦你们了。”
饲养员不可置信地看着简铭:“这……要是出错了可怎么――”
“不会的,我相信你们。”简铭突然莫名地对手下员工充满信心,但在今天之前,他可是一切事务都要亲力亲为的劳碌人。并非因控制欲强烈,而是他想和员工们共进退,身体力行地拒绝成为那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暴君BOSS。
生无可恋的饲养员看着奔驰开出大门,悲伤地想,这再也不是那个开元盛世的唐玄宗了,分明是喜获妲己的商纣王。
猪场怠矣!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林向黎有些担忧地问:“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简铭摇摇头:“没有。”
“你们是在忙着……装猪吧?”
他不提还好,一提简铭就有些气闷,想到自己在雨里淋个满头满脸,还面目狰狞拱猪的画面被他瞧了个真真切切,就顿感威仪丧尽,偏还没法发火,男人过分在意仪容仪表什么的,听上去就矫情得很。恰好这段时期厂里的肉猪大批量上市,他每天都泡在骚气冲天的猪圈里拱猪,晚上累得不行,躺在床上很想见林向黎,拿起手机却又放下,因为他闻到自己握着手机的指缝里,还飘散着阵阵熏人的猪骚气。
所以他在浴室里抹了好几遍沐浴露,就简宁之前从日本给他背回来的那瓶,充满浓郁的牛奶香气,彻底盖过“原味”后,他安心了,此时的他再也不觉得涂抹沐浴露是娘们唧唧的行为。
“咳,我给你打了钱,收到了吗?”简铭直接跳过上一个话题,“最近你妈妈的病还好吗?”林向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只得点点头:“嗯,挺好的,谢谢。”
“钱,够用吗?”
“够的……”林向黎勉强一笑,“很够了,谢谢。”
简铭本想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没想到已经开到了餐馆门口。他们停好车进去,大堂里人声鼎沸,服务员告诉他们没有包厢了,只有角落里还剩一张四人桌。之前他们来吃过一,在环境幽静的包厢里,林向黎对其菜品连声称赞,神情回味。简铭就跟他说:“你这么喜欢?那下再来。”
结果来得晚了,只能坐大堂了。点完菜,简铭呷了口热茶,道:“学校放假了?”林向黎点点头:“是啊,又到暑假了。”往年暑假两个月,是他最难熬的日子,因为没有工资收入,他极度省吃俭用,基本上买两三个馒头,在镇图书馆消磨白日,备课、看书,写点杂文,算是清贫又比较有意义的事情了。每日中午他还要赶回家给母亲做顿饭,母亲问他吃过了没,他通常回答吃饱了。
“暑假里你有事情吗?”简铭问道。
林向黎敛下过往杂乱的思绪,看着对方摇摇头:“没有。”这么回答好像不太热情,于是他又补充,“我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嗯,陪你。”他越说越小声,简铭蹙眉:“你说什么?”
隔壁桌拼酒的醉汉们喧哗不断,林向黎又不敢大声讲出来,这毕竟涉及到一些职业隐私,于是他凑到简铭的耳边,小声呵气:“我想陪你。”
简铭一抖,顿时整个人僵住了。
“咳,嗯、嗯。”他若无其事地将腰板挺直,手指摁在桌沿上抠索,“你的心情我了解了,不过这个暑假我觉得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不是还没――”
“哟,这不是林家的小子嘛?!”
林向黎抬头,看见一个端着菜盘的大妈站在桌边,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找我吗?”大妈把菜搁到桌上,自顾自打开了话匣:“你上相亲是不是没去?你妈后来跟我说,你怎么都不肯去,哎哟,人家姑娘蛮好的叻!”
这下林向黎知道她是谁了,林母说过,那相亲搭线的是社区里有名的媒婆赵阿姨,她早已退休,平时在亲戚店里帮衬干活,闲暇时热衷给人做媒,成功率很高,口碑极佳。
林向黎瞥了一眼简铭,见后者一脸无动于衷,遂跟赵阿姨说:“是我配不上人家姑娘,不想耽误人家。谢谢赵阿姨操心了,也麻烦跟那个姑娘说一声,对不起。”赵阿姨显然是没怎么尝过失败的滋味,坚持不懈地游说:“啊呀,什么配不上,小林你真是看低自己了。你可是咱们中心校正正经经的老师,饭碗端得不要太牢哦,人相貌又好,才三十岁,前途光明,是伐?迟早是要发达的。”
千万别小看了大妈们吹的彩虹屁,她们从来不眨一下眼,就可以把一块废铁吹成黄金,且能让那块废铁也自以为身家倍增。幸好林向黎身边坐着一位真材实料的有钱人,不然他还真快要信了赵阿姨的话。
“赵阿姨,我其实……我不是那个……”林向黎咬咬牙,说了出来,“我不是编制里的老师,我是代课老师。”
“啊……”赵阿姨显然是没料到,“啊,这个,呃,小林你不是编制里的啊?哎呀,这个么,有点不好办了。”人家姑娘是听说林向黎是编制里的正经老师,才勉强愿意忽略他那糟糕的家庭环境,同意见面的,这下子……
“是我配不上人家姑娘,这件事还是算了吧,真对不起了,赵阿姨。”林向黎站起身来,诚恳地向她鞠了一躬,以表歉意。赵阿姨算是摸到了台阶,赶紧顺势往下爬,心想以后再也不给林向黎做介绍了,一家子骗子,故意隐瞒实情。
赵阿姨走后,换成一个小姑娘来给他们上菜。简铭至此一句话也没说过,林向黎也觉得很丢脸,虽然他在他面前本无脸面可言。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丑陋孱弱的一面自主地揭露开来的感觉,真的很难受。那微薄的自尊心又一遭受到了切割。
“你其实能配得上人家姑娘。”简铭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他夹了口菜,“只要你愿意。”林向黎听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说,还以为他生气了,赶紧讨好道:“我没见过那个姑娘,我对她绝对没有一点意思,真的。我只要你……我想你……”最后两句话他只敢很轻地在简铭身边喃喃。
“你难道不想成为编制里的老师吗?”简铭紧紧地盯着林向黎,瞳仁里跳跃着散碎的光亮,“更高的工资,更好的福利待遇,也让你妈妈更加放心,你不想吗?”
林向黎咬了下嘴唇,说:“我想……我想就有用吗?有些事,光想没用的啊。”
简铭从桌底下偷偷地伸出手去,一把攥住林向黎冷冰冰的手,告诉他:“怎么没用?首先你要想,其你才会有动力去做。你告诉我,你想不想进编制?想的话,我就有办法让你进去。”
被过分滚烫的手心包裹住的,仿佛不是他的手掌,而是他的心脏,林向黎被烫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突然想起了简铭书柜上的那箱子蓝皮书,一个浸泡在预谋里的答案即将呼之欲出――
“我要帮你重新拿到毕业证书。”简铭决然道,“你本该拥有它。”
第三十八章
雨势又变大了,宛如铸钢的铁水般浇在林向黎的心头。挡风玻璃上持续不断的拍打声像一记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试图唤醒他已然迷失的神智。简铭为什么要帮他重新拿到毕业证?他百思不解,明明他们是很单纯的钱色交易,对方大可无负担地享受肉/体欢愉,何必多管闲事关心起了自己的“前途”?
或许是同情吧,林向黎想,毕竟相了数月,两人多少也有些“情谊”,都是三十而立的大男人,对方是事业有成的猪场老板,自己则是要靠卖淫补贴家用的代课老师,云泥之别。简铭曾说过,他不喜欢不对等的关系,林向黎不该矮化自己。但这种失衡的状况不是光靠心理调节就能化解的,林向黎在一个卑微的社会底层,遭人低看,除非改变他的社会地位,否则这种难堪的情况极有可能持续一生,即便中年后他想崛起,但肯定为时已晚。
简铭确实是个好人。
林向黎又偷偷看了一眼把着方向盘的男人,他神情淡漠,嘴角微微抿起,一双眼专注地盯着大雨瓢泼的路面。他的睫毛不是很长,却很浓密,像一把小刷子向上翘起。近视眼林某很少这般仔细地观察对方,他和简铭做/爱时,都不会戴眼镜,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看谁谁身上都有高斯模糊的效果。他和简铭接吻时,又忍不住会闭上眼睛,所以他至今才发现简铭的睫毛这么的浓。
中午的饭钱自然是金主爸爸来结,赵阿姨换成了收银岗位,她看见简铭掏出一张金卡来,眼睛瞬间放光,腆着脸问:“小林啊,你这位朋友有对象伐?要不要赵阿姨牵个线啊?”林向黎支吾着不知该怎么答,就听简铭自己抢答了:“谢谢,我已经有对象了。”赵阿姨极度失望:“唉,好男人都被抢光咯。”林向黎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局促地挪开了眼。
近年来城西的科创新区开发得轰轰烈烈,成片的写字楼拔地而起,宛如一支支蓄势待发的运载火箭。奔驰停在了一栋名为明日之星的大厦地下停车场,四周车辆稀少,给人一种很空旷荒凉的感觉。简铭带林向黎上了明日之星的17层,出了电梯,“明日教育”四个硕大的logo撞入眼帘,用的是类似草书的字体,气势磅礴。
“明日教育……?”林向黎嘴里低喃了一遍,顿感熟悉,心想这不就是他舅舅给他找的成考培训机构么?简铭回头见他呆看着门口的logo,伸手就把人往里拖:“跟我来。”
他们在前台小姐的引导下进入了一间办公室,门口标牌上写着“董事长办公室”,林向黎以为会见到一个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没想到坐在老板椅上的竟是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看似和他们年纪相仿。
“简老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那位年轻的董事长似笑非笑地用手背撑着下巴,“还在电话里装神秘。”他一歪头,看见跟在简铭身后的林向黎,似有吃惊,打量了一下,“这位是?”
简铭把林向黎拉到身前,搂着他的肩说:“柳夏海,这位是林向黎,我朋友。我带他来报班,你们那个暑假成考集训班。”
“哦……报班?……”柳夏海点点头,“林……向黎?林……”他似乎是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不由得重复了两遍,有什么远古的记忆在他这颗聪慧的脑袋被挖掘出来,“林向黎……是你?”
林向黎点头:“是我,您好,柳先生。”显然他以为的“是你”和柳夏海言外的“是你”,并不在同一频道。只有简铭听出来了,清了清嗓子道:“你们的班开了吗?能具体介绍一下上课情况吗?”
柳夏海地瞥了一眼简铭,道:“你们先坐,咱们慢慢聊,毕竟很久没聚了。”
前台小姐泡好了三杯热茶,端进来逐一给了三人。林向黎膝盖并得很拢,背脊也是挺成了一条线,他好像被家长带来面试名校的孩子,既懵懂又胆怯地坐在旁边,支起耳朵聆听主考官和家长的交流。
“我们这个集训班强度还是很大的,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午休一小时,晚饭一小时,通识课和专业课合理分配,跟着我们这边的名师走,考上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学费两万五,给你优惠价两万,我额外赠送老朋友礼包,教材费全免,怎么样,够意思吗?”柳夏海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还有什么问题?”
简铭点点头,表示认可:“能考上,钱不是问题。不过老朋友礼包不需要,我们已经买好教材了。”林向黎忍不住觑了他一眼,他对自己只字未提,倒理所当然地跟他人宣告。
柳夏海颇感意外:“这态度够积极,考不上天理难容。”
林向黎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柳先生,考不上……是不是还要交一万二?”柳夏海噙着笑:“林先生对我们机构很了解嘛,我们良心也不黑的,一万二是教师的上课费,这总是要给的吧?”
“我现在转你两万,但我不希望三个月后再收到八千的退款。”简铭掏出手机,指尖快速地戳了几下,柳夏海的短信提示音就响了,堪称神速。林向黎都来不及阻止,说一下“我们先考虑考虑”的客套话。
“这――”他目瞪口呆。
柳夏海也不看手机,拿手轻轻鼓掌,叹道:“养猪看来真的赚钱,两万块在你眼里跟两块钱似的。哪天我这家机构倒闭了,能允许我跟你一起去养猪吗?”
简铭将手机收回口袋,答道:“不能。”
被无情拒绝的柳夏海抽了抽鼻子,吐槽:“你这个脾气怎么比大学里差这么多?”简铭说:“人都是会变的。”柳夏海瞄了一眼呆愣的林向黎,道:“是啊,都会变的。”
随后他们简单参观了明日教育的上课教室和师资,同时也听柳夏海N吧了一遍他的发家史。“毕业后我本来要考公的,结果被社团的前任会长忽悠去他机构里面干活,干着干着摸到了点门道,就回来开办自己的培训机构了。六七年前,搞教育还没现在这么火爆,我们就是占了时间上的便宜。”
林向黎觉得他是真谦虚,没点本事,不可能把机构搞到这么大,名气这么响亮。柳夏海话头一转:“G,简铭,你们……什么时候又好上了?”
林向黎猛地一颤,直觉他的话像一把劈山利斧,劈开了一袋流脓的垃圾。简铭沉吟片刻,十分从容地回答:“我们一直很好。”柳夏海困顿不已:“啊?不是,不对吧,你们――”
“我们一直很好。”简铭打断他,又强调了一遍。
这个诡异的话题就这样生硬地被掐断。
偌大的地下车库里只停着七八辆车,车里坐人的只有一辆。
林向黎坐在副驾上,默默地扣上保险带,刚刚三人间尴尬的气氛简直浓得化不开,还是柳夏海不自然地转移话题,说自己要去开会了,才勉强保全了所有人的面子。
他送他们到大门口,声音不响不轻地在简铭耳边劝说:“既然又好了,两个人就踏实过日子吧。能把人找回来就好,不容易,这都快八年了。”
简铭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
林向黎好像猜到了什么,有些怯声地问:“柳先生,是不是把我……认作你大学里的他了?”简铭刚想发动车子,听他一说,整个人顿了,随即道:“没有。”
林向黎却笑笑:“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我就怕你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简铭的手凭空抓了抓,有点没着没落的,林向黎看见,就主动去握住他的手背。
“谢谢,谢谢。”他连说两遍。
简铭反握住他的手:“不要跟我道谢,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点。”林向黎不知怎的,眼眶有些热,他刚才一直在外人面前极力克制的情绪,此刻却在对方温柔的祝福声中完全崩盘。他赶紧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部,试图掩盖糟烂的表情:“我该……怎么报答你?你对我太好了,这笔钱,不在我们的协议里……我必须还你,请给我时间,加上利息一起还也可以……谢谢……谢谢你简铭……”
这番十分拎得清事理的话却使简铭脸色骤变,好像有一坨墨鱼汁挤在了他脸上,只不过埋首内疚的林向黎没有发觉。
“好,我等你还我。”
林向黎要上成考集训班,最开心的是林母,最难过的却是莫晓玮。
集训早出晚归,林向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林母的健康状况,但简铭已经替他想好了,派出大闲人莫晓玮进行每日一的走亲访友,及时向组织汇报情况,撰写“大姨每日探望报告”。林向黎认为此举太麻烦表弟,简铭却拨通了莫晓玮的电话,叫他现身说法。
“表哥,不麻烦,我怎么会觉得麻烦呢,呵呵,我特别乐意去看大姨!”林向黎怀疑有人拿枪顶着他的太阳穴。
简铭挂了电话,看着他:“晓玮跟我说,还是养猪场最适合他,所以我又聘回他当饲料间管理员了。”
原来是生活所迫,不容易啊。
气温已经爆破38°,起了个大早,林向黎喝了碗粥就出门赶公交,破书包里是简铭塞给他的成考教材,沉甸甸的一堆。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他终于来到明日之星的大厦前,和他同一站下车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报的都是公考研考课程,和林向黎不是一个档的。
第一天上课,老师教的不多,主要是帮学生们理清课程脉络。林向黎听得很认真,笔记做得十分端正,他执教多年,回头又当学生,颇有新鲜感。
晚上这边的末班车恰好是九点十分,林向黎觉得自己只要速度快一点,妥妥地赶得上。但他忽略了下课时的人数,几十个人挤两座电梯,三分钟一趟,等他下楼时,已经十五分了。
夜色墨蓝,科创区的写字楼墙体上是闪烁不停的霓虹彩灯,格外炫目。林向黎仿佛迷失在了光怪陆离的华大都会中。他有些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程,这才第一天,难道就要打的回去?回到江津起码五十块钱吧,他舍不得。
正当他绝望之际,路边的一辆车摁了一声喇叭。林向黎看见那辆线条流畅的奔驰车摇下车窗来,隐约看见驾驶座上有一张英俊的脸。
第三十九章
所有错过末班车的人都在嫉妒林向黎,这是必然的。虽然他年纪大,但他运气好,不管是专程有人来接他,还是手机上打到了顺风奔驰车,他就是运气好。
明日之星大厦前的公交站台上还挤着不少饱受蚊虫叮咬的学子,他们见这个班里年纪排名前三的大哥打开车门,矮着身钻进奔驰的副驾,一关车门扬长而去,摇头嗟叹,同班不同命呐。
林向黎觉得就在室外站了没多久,汗水已有浸透衬衫的趋势,他不敢往后靠,拴保险带都是腰杆笔直,因此感觉胸前有些勒得慌。他不自觉地用手挠了挠手臂上被蚊子咬中的硬块,扭头盯着简铭看,轻声问:“怎么突然来接我了?”
简铭专注着道路,不紧不慢道:“晚上我都有空,以后每天来接你。”林向黎诧异道:“那太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搭公交回去。”简铭踩下刹车等红灯,转头看他:“你搭上了吗?”
面对直击现实的拷问,林向黎垂下眼帘,窘迫地摇摇头,无话可说。复而抬眸,他突然发现简铭脖颈的发梢闪着光泽,似乎是洗完头未完全沥干,滴落的水珠濡湿了整片肩头,白色的衬衫料子变得半透明,吸附在皮肤上像是蜗牛那黏腻的底盘。
“你都……洗过澡了?”他问。
简铭倒不掩饰,嗯了一声,道:“之前身上很脏,出门前洗了一下。”林向黎心想他明明可以洗完倒头就睡的,偏还要千里迢迢赶来市区接他,真的是辛苦。
“你应该……有洁癖吧?”林向黎一直想问,今天终于敢问出口了,“这样还要养猪,真的是不容易啊。”简铭闻言,忍不住扭起了眉头,快速地瞥他一眼:“我没洁癖,只是进出猪棚,身上味道很臭,怕熏到人。”
林向黎皱皱鼻头:“这样啊,我嗅觉好像不太灵敏,一点都闻不出来。我不觉得你臭啊。”简铭没有接话,但是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开始勒出青筋。
背上的汗好像被车内的空调吹跑了,林向黎慢慢地靠上舒适的椅背,他情不自禁打个哈欠,但他不想在车里睡去,人家千辛万苦来接他,他倒头大睡太不礼貌了。于是又强撑着和简铭聊了几句今天上课的情况,一来一往,江津很快就到了。
晚上十点多了,江津镇的老百姓该睡的都睡了,没睡的还在大排档和网吧里狂嗨,街道上倒是不见一人。简铭把车停在弄堂外的拐角,这里有一棵巨型香樟树,树荫浓黑,一旁路灯照下来的阴影将车头盖得严严实实。
“到了,回去早点休息。”简铭没有熄火。
林向黎低头去找解开保险带的按钮,慢吞吞地摸索着,简铭以为他找不到解扣,耐心地等了会儿。对方低着头,双手在保险带上滑动,犹犹豫豫不知在倒腾啥,车内很黑,简铭也看不清楚,遂熄了火,探过身去察看:“你怎――”
谁知他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整个脖子就被人牢牢地勒住了,下一秒嘴巴也是被结结实实地堵上,严丝合缝,不给一丝喘息的机会。如此生猛的突袭,那是令简铭万万没想到的,林向黎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开始狂热地拥吻他。嘴唇一直来含他的唇瓣,一条焦躁的舌头试图舔开他的齿缝,来个长驱直入。起初简铭是懵逼的,随后他即刻陷入对方热烈的投怀送抱中,反手掐住对方的后颈,积极地来回应这个过分热情的舌吻。
横在中间的档位一直膈着简铭的腹部,但他全然无感,仿佛在全神贯注品尝一口重庆的九宫格火锅,无论从哪一格涮菜,都是火辣辣的,那种辣令人很难完整地呼吸,缺氧般地急喘却又舍不得放弃,忍不住再夹一口来吃。
嘴唇已经被辣肿了,他也不肯轻言放弃,直到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摸到了他的裆上,给了他触电一击,他才瞬间回神,把人推开了。林向黎被推到了车门上,但还是锲而不舍地扑上来抱住简铭,右手偷鸡,左手摸狗,十分明确。
简铭硬透了,阴/茎被裤裆勒得难受,林向黎摸到了那个粗大的形状,心里一阵悸动,甚至有些惴惴不安的兴奋。
他把头枕在简铭有些潮湿的肩头,情动难耐地低喘:“我们、我们做吧……好吗……”简铭扣着他的手腕,犹豫着没行动,任由对方下流地隔着西装裤胡乱地揉搓自己硬得发疼的部位。
“你硬了……我想要你……简铭……我要你……”林向黎低喃不断,情不自禁地去吻对方搏动的喉结。简铭有些阴鸷地盯着车窗外摇动的树影,一辆电瓶车突然驶过,车子上一男一女有说有笑的,他顿时脑中清明,抓起对方的手腕,将其推开,十分明确地拒绝了原本水到渠成的车震性/爱。
林向黎看着自己的手被退货,情/欲满布的脸上露出呆愣的神情,他不明白为什么都到这步了,简铭还不肯要他。
于是他问:“你……不想做吗?”
简铭摁住抽跳的太阳穴,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声音异常沙哑,他不去看林向黎,只道:“你明天还要上课,现在做了你明天肯定不舒服。等到周日休息再说吧。”
林向黎有些错愕:“可你下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报答我,不需要急这么一时。”
一分钟后,林向黎磨磨蹭蹭地下了车,他向车里的人道了晚安,转身慢慢地走进弄堂的黑暗中。十来秒后,他听见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他夹着腿进屋,母亲已经睡下,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卸下书包,坐在床尾。空气中极度闷热的因子互相拥挤,林向黎的脑门上又滋出了无数汗珠子,这才是他所的真实环境,刚刚在奔驰车上吹的冷空调好像是遥远的西伯利亚来的梦幻之风。
他把手伸进了裤子里,他不知道简铭想不想做,但是他……想。
之后的几天,正如简铭所承诺的那样,他每晚都会来接林向黎下课,但两人规规矩矩,发乎情,止乎礼。想到之前简铭不管不顾地要他,和他做/爱,一遍又一遍地索取他的身体,如今却以他的课业为重,克制着自己的情/欲,林向黎内心不是没有愧疚,更多的是奇怪。两个人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单纯的情/色频道节目,忽然间变成了黄金档励志剧。
他都不敢再发消息去问阿云,因为他觉得这一切已经超出了阿云的阅历范围。
有一晚回家,母亲还没睡,询问了他上课的情况,他如实告知。母亲很开心,拉着他的手好一阵唠叨,大意是想通了就好,人都是要往上走的,多亏了她的弟弟拉他们一把。
其实林向黎原本不想成考的另一层原因,就是不想再欠舅舅家什么,宁可赤脚走路,也不想再向他家讨一双旧鞋。他曾经厚颜无耻,但事情被母亲知晓,他就不想母亲再受到舅妈的谩骂和羞辱。
那为什么简铭说要帮他,他就应下了呢?
怕是已经亏欠得只有倒贴了,再欠多一些,也是毫无惧色了。
“噢,对了,晓玮那孩子最近老给我送东西,这箱苹果啊,这串香蕉,我哪里吃得完,你也带点去啊。”林母从桌下拎出一袋子东西,“上去――啊,啊呀,上见过他一面,还肯认我,是个好孩子啊。”
林向黎啃着香蕉想,晓玮终于懂事了。
集训班的课程满满当当,上到周六晚上,班中的同学不免困倦。讲师要求大家回去多练习题目,可下课后,身边的同学谈论的却是吃喝玩乐如何利用短暂的一天好好放松。
林向黎收拾完书包,不必像别人一样急躁地搭电梯,他知道楼下会有人在等他。虽然每简铭来接他,他都有一种“皇上临幸,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更多的还是雀跃的期待。
有一个人在等我。
这种感觉好新奇,好独特,林向黎从未体会过,他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是个冷血的人,除了母亲,对任何人都没有一丁点情谊,朝夕相的同事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如今他会一想到有人在等他,心脏就不可遏止地加速,跳得极快,跳得他胸口都有点疼了。
跟随最后一批人潮走出明日之星,林向黎立马东张西望搜索起熟悉的车型,当他看见公交站台往前十米有一辆奔驰车停着时,他飞快地奔过去,沉重的书包带勒得他肩膀疼,但他不在乎。
他看不清漆黑的车窗里的情形,一把打开副驾的车门想坐进去,没想到副驾上竟然坐着一个女人,吓得他啊地一声跳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车了!”他赶忙道歉,想给人把车门关上。
那位女士穿着修身的吊带裙,显得十分性/感华贵,正疑惑地瞧着他。林向黎面露歉意,正想关门,却听得驾驶座上有人说话:“林老师,你没认错车。”林向黎觉得熟悉,低头往里瞧,司机正是他刚刚想得胸口发疼的那个人。
“你今天坐后座吧,快上车,停久了会被拍照。”
林向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爬进后座的,他觉得车里的温度有点低,他的汗一下子蒸发了,他有点冷得头疼。
简铭发动车子驶上路,他看了看后视镜里的林向黎,确认他正常,才道:“这位是连惜连小姐,我的……我的朋友。”
连惜噗哧笑了:“铭哥,你就不能称呼我为潜在结婚对象吗?我们都吃过两顿饭了。”简铭听她打趣完,有些不耐:“女孩子家还是不要乱开玩笑比较好。”
连惜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呀。就等你跟我表白啦。”
林向黎见他们一来一往,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想来是简铭今晚和相亲对象吃饭,顺道来带他,其实简铭大可发个消息告诉他,叫他自己想办法回去,挤公交也好,打的也好,总不会像此刻一样尴尬吧。他这颗硕大的电灯泡,瓦数似乎有点强。
“宁宁姐说你好像有喜欢的人,真的吗铭哥?”连惜直言不讳地追问,“但是没在一起?怪我出国太久,让别人有可乘之机,你介不介意考虑考虑我呀?”
简铭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后视镜,道:“我姐的话你最好一句都不要信,连惜。”
“干嘛呀,你这个人好严肃哦,铭哥。”连惜朝他笑着。
林向黎坐在副驾后头的位置,把脸埋得很低,当自己不存在。以往聊着聊着就回到了江津,今夜却格外难熬,他发誓,他无意知晓任何简铭和连惜白天约会的细节,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知道了。
我在上课的时候,他在和女孩看电影吃大餐。林向黎不知怎么有点生气,随即意识到不对,又赶忙掐灭自己毫无立场的怨愤之火。
连惜住在镇西新开发的别墅区里,那一片是隐秘的江津富人区,林向黎从未涉足过,今朝得幸参观,喟叹不止。
送完连惜,简铭把车又开到了镇北破破烂烂的老街上。这他的车熄火了,停在香樟树的浓阴下,叶片奇异的影子印在他脸上。林向黎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临下车了,不说话是不行了。
“我……我下车了。”他紧张地抱着书包,去拉门把手,却发现打不开,“咦?门怎么……打不开?”
简铭端坐在驾驶座上,下颚绷紧,突然说道:“明天是周日。”
他一说出口,林向黎就垂下了手,不再掰着把手,他知道简铭是什么意思。今夜是一个可以放纵情/欲的日子,没错,宜嫁娶,宜出游,宜做/爱。
可是林向黎有点不甘,纠结片刻,脱口而出:“连小姐也挺好的。”
简铭意外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向黎道:“她喜欢你。人也很漂亮。”
简铭顿时有点火气,解开保险带打开车门下车,又拉开后座的车门钻了进去。林向黎就看见他像一只野兽似的朝自己扑来,把自己逼到角落,被死死摁住。
“我是同性恋,她喜欢我,我也没办法回应她。”简铭力道很大地掐住林向黎的双肩,好像要把他揉碎,“她是我爸爸故友的女儿,最近刚回国,我姐叫我去陪她逛逛,这是任务。”他强调,“这是任务,我总不能把她扔在饭店里,叫她自己打车回江津吧?”
林向黎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我有点不对劲,我不是要多管闲事,我只是……只是……”他好混乱,他为什么要插手金主爸爸的私生活?他有什么资格对资助他成考的人指手画脚?林向黎难过地别过头,眼睛又酸又涩,他害怕什么东西从里面掉出来,所以赶紧闭起了眼。
然而这给了简铭可乘之机,他捉住了宜做/爱的好时机,倾身吻住了林向黎皱巴的嘴唇,不是狂暴的舌吻,是出乎意料的,温柔至极的吻。像嘴巴抿到一口舒芙蕾,软软的,甜甜的,四片唇瓣轻触在一起,简铭含住林向黎的下半唇,林向黎抿着对方的上半唇。他们一齐触发了熟悉的性/爱开关,莫名其妙从争吵状态驾轻就熟地转变为性/交模式。
之前都是在副驾上做/爱,第一在后座,奔驰内的空间很大,恰好能容纳两个体量不小的男人。林向黎摸到了简铭勃/起的地方,想确认地问:“你想要我吗?……啊……想要我吗……唔嗯……”
简铭粗喘着,像饿了一个寒冬的雄狮,恶狠狠地盯着他:“我哪一不想要你?”林向黎轻哼一声,难耐地抬腿夹住对方的腰,胯部细细地磨蹭着:“我,我也要你……我好像……我……”
简铭把手伸下去一摸,了然:“你完全硬了,林老师。”
林向黎第一再无人刺激的情况下,硬得彻底,他心里有根紧绷的琴弦断了,彻底放松了身心,把自己交给了简铭。
活在世上的第三十个年头,他迎来了青春期。
第四十章
“晚安。”
慢慢,靠近,四瓣嘴唇在半空中轻轻碰了一下,随即分开。
林向黎倚在门框上,借昏暗的月色见那人背身没入黑暗,消失无踪。他扯了扯刚刚因简铭横抱他下车而皱在一起的衬衫下摆,两条腿虚浮着,股后还有被什么塞满的余韵,说实在的,他还未从方才那过于激烈的车震中回神。脑袋空空的,书包砸在脚边他也无意拿起。他想起简铭从他背后抱他入怀,将他整个人压在后座的靠背上,狠狠地顶弄,一下一下,又一下,他连叫的频率都跟不上,只是一味地急喘,发出呃呃啊啊的单字节。他要射了,于是他带着哭腔求饶,简铭握住他的阴/茎替他纾解,他饱受刺激,一下子喷在了靠背上,湿淋淋,黏糊糊的一片。
他从射/精的至高天堂返回人间,顿时傻了,着急忙慌地表示自己会擦干净。但精/液渗进了织物座套里,吸收良好。简铭见他有了些力气,又开始挺动腰胯,把自己地插进林向黎的身体,要射的时候,他想拔出来,林向黎反手摁住他的大腿,叫他射里面就好。但是他还是拔了出来,射在了林向黎的会阴下,细嫩的大腿肉被热液浇得透彻,一直哆嗦。
“这么晚了,你清理里面不方便。回去擦洗一下就睡吧。”简铭抽了两张纸巾简单地擦去了两个人的秽物,“明天车子送去清洗,你不用管了。”
林向黎缩在后座上小声地嗯了一声,简铭当他太累了,就把他横抱下车,亏得他力气大,人加书包,分量不轻。林向黎靠在他肩头,心想,养猪的人到底不一样呢。
啪。
客厅的灯亮了。林向黎吓了一跳,赶忙转身,只见林母穿着布料哨的旧睡衣站在卧室门口,一脸疲态:“向黎,你才回来啊?”
“妈,我吵醒你了?”林向黎突然暗暗庆幸,简铭已经走远,“我…我在外面吃了点宵夜,吃到现在才回来。”
林母似乎很累,扶着额头看他:“我最近胸口老是一阵一阵地绞痛,一下子厉害,一下子不厉害,搞得我睡不着。再加上你这么晚还没回来,我更加担心了。”
“妈,你可以打我电话。”林向黎拎起书包,关上门,走进屋里,“你药吃了吗?吃了还是不舒服?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等儿子走近了,林母才察觉异样:“你衣服怎么回事?”林向黎似有一根探测天线,一下子嘀嘀嘀叫了:“……啊?什、什么?”
林母瞅着他:“你这老大不小的,衣服扣子怎么都扣错了?你看看,全错位了。”她拿手戳了戳林向黎的胸口,“上课的同学没人跟你说啊?”
林向黎顿时有些结巴:“呃,不知道啊,可、可能他们不好意思跟我说吧……呃,都要睡觉了,还管衣服干什么,妈,你快睡吧,明天我带你去配药的时候问问医生。”
自己儿子的德行做妈的不会不清楚,林向黎可不是一个能把衣服穿错一天都发现不了的人。林母心中狐疑,但却没说,她看见林向黎顶着那头不黄不黑的杂乱的头发,神色慌张,下意识就觉得会不会是有情况了?说什么吃宵夜,身上闻不到一丝食物气味,倒是有那么一点……她觉得,是不可描述的气息。
林向黎心虚地钻进自己的房间,林母熄了客厅的灯,却点燃了心中的疑惑。
翌日,林向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从床上挖起来,如果在一场天雷勾地火的性/爱后不好好睡一觉,不仅不算疏通身心,反而是亏精少血的酷刑。他一脸萎靡地走出来,林母都惊呆了。
去江津镇医院配了药,林母向主治医师描述了自己的病情,得到的只是需要做一个全套身体检查的结果。林向黎觉得这位医生太敷衍,打算带林母去市区看一趟。但林母拦住他,表示来去太麻烦,并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心口痛以前就常有,前段时间好转了,她以为没事了,结果又发作了,这大概跟一年四季一个道理,总有冷总有热。
林向黎看她这么坚持,暂时作罢。两个人拎着药,绕道菜市场买了点菜,结果在卖鱼的摊位前巧遇赵阿姨,林母扬起蜡黄的笑容打招呼,赵阿姨皮笑肉不笑地说:“哟,也来买鱼啊。”
阴阳怪气的,林母不太懂她这个态度:“赵姐,谢谢你上给我们家向黎介绍对象哦,这小子脑筋搭牢咧,不肯去,错过一段好姻缘。只求你下多帮忙留意一下,谢谢叻。”
赵阿姨本就不满当初林家母子隐瞒实情,但当下也不好揭穿他们的无耻行径,只能含沙射影地说:“哎哟,小林那是太优秀了,我介绍的姑娘还是配不上的,我们还介绍什么呀,指不定小林早就有相好的了,是伐?呵呵。”
赵阿姨的反话说得模棱两可,本意是想讽刺林家母子,没想到林母却有了别的理解。回家的路上,她问林向黎:“你是不是有对象了?你实话跟我说,赵姐这话我听着有别的意思嘛,你是不是被她看见过?”
林向黎真想大喊冤枉,但仔细一想,好像也证据确凿,都说捉奸捉双,自己可不就是和简铭在饭店里被赵阿姨逮个正着么?
他抿着唇斟酌。
不说话就是默认,这么快一桩悬案就破了。林母从昨晚辗转反侧就在猜,总觉得儿子越来越不对劲了,这种变化从他突然加薪开始,衣服穿得体面了,伙食也改善不少。以前怎么没见他外出给学生补课,都说语文老师最不值钱,哪个中华儿女还学不来语文课呢。
如今儿子收入增加了,百般推拒的成考也高兴去考了……这说明什么?
林母欣慰地点点头,慈爱地看着儿子:“妈等着,哪天你肯带她上门,妈绝对不反对。只要那小姑娘清清白白的人家,家里再穷,人相貌差些,再不济身体上要是有不便的……妈都认了,只要你喜欢,你们好好的。”
妈,可惜你完全猜错了。林向黎十分无奈地想,人家不仅不丑,还很帅,不仅不穷,还有钱,不仅身体没有不便,还很健壮。总之,背道而驰。
为了对象这件事,林向黎和母亲讨论过数回,如今也懒得争辩,爱怎么想都行,他装聋作哑最好混过。
走到家门外的弄堂口时,林向黎看见有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凑在自家窗台前,扒着窗户往里看,顿时大喝道:“你干嘛呢!――”
那人吓了一跳,猛地窜了起来,手里拧的袋子掉落在地,一个大西瓜应声而碎,四分五裂。
“哇,完蛋了!”那人哭丧着脸蹲下/身去。
林向黎看清了他的样貌,跑过去帮他捡地上已经毁容的西瓜:“晓玮你怎么来了?”
莫晓玮苦逼兮兮地看他:“你在啊哥,那简铭哥怎么还叫我来送西瓜,他自己不能来――呃,咳咳,我是来探望大姨的!大姨,您好!”
林母紧随其后跟过来,张望着地上的残骸:“哦哟,可惜了可惜了,碎成这样了,晓玮啊,你别怪你哥,他真的是大惊小怪的。”
于是三人在午饭前把这个可怜的西瓜吃得七七八八,莫晓玮差不多想走了,林母非要留他吃午饭。闻到飘香四溢的黑鱼汤,莫晓玮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坐了回去。
林母精神气还不错,一定要露一手给侄子看,一时间没有抽油烟机的客厅烟得呛人,她把两个孩子赶去卧室,等开饭再叫他们。
莫晓玮第一走进林向黎的卧室,大为吃惊:“哥啊,你这面墙都霉成这样了,角落里那是什么品种的小蘑菇呀?我的妈呀,叫简铭哥给你翻修一下!”
林向黎摁住他的肩头,低声道:“嘘,晓玮,在我家就别乱开玩笑了,好吗?”
莫晓玮肆无忌惮惯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哥,你这样,大姨怕是不知道吧?你要怎么交代啊?”
林向黎尴尬地一笑,摇摇头,似乎不太想回答。莫晓玮肚子里的虫子蠢蠢欲动地扭动起来,似乎有人逼着他把一些秘辛张嘴吐出来似的。
“哥,你和简铭哥这样,我真挺意外的,真的。你是清清白白的人民教师,这点我不怀疑,是吧?但是――”他拖长了调子,故弄玄虚,冲林向黎眨眨眼,“我作为知情人,有些事儿啊,我不得不跟你透个底,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别说弟弟没帮着你。”
林向黎不解地看着他:“你要说什么?”
莫晓玮凑到他耳边,鬼鬼祟祟地说:“简铭哥他――嫖过鸭子。虽然吧,那是我,我,呃,是我介绍的,可我不知道之后有你啊……”
林向黎无动于衷,毫无惊喜感,毕竟他就是那只鸭子。
“你别怪他,都是单身人士,谁还没个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呀,你就原谅他吧。”
“嗯。”
莫晓玮说完舒坦多了,也不在乎林向黎到底怎么想的,反正他哥经常情绪淡淡,看不出喜怒。自认为极其仗义地站在了自家人这边泄密,他还颇有种“敌营十八年”的刺激感,只不过他突然脑海中白光一闪,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哥,我差点忘记了一件事。”
林向黎不动如山地应对:“什么?”
“我想起来了,简铭哥他有个初恋,那啥,刻骨铭心的那种你懂吗,他值班室里有排书,都是他初恋留下的好像,他都不给人碰的。我就在想,他是不是还忘不掉他初恋呢这是?”莫晓玮顿时为这段同性之恋贴上bad标签,“不行啊哥,这件事真的越想越不对……你知道吗,简铭哥之前跟我说,他叫过的那只鸭子,和他初恋长得那叫一个像,他都魔怔了,还问我,世界上会不会有两个长得特别像的人,我说有啊,整过容就行啊……”
莫晓玮宛如江津镇名侦探,嘀嘀咕咕地分析着丝毫无关他自身的谜团,全然没察觉一旁的林向黎,脸上血色褪尽。
第四十一章
一切如常。
如常起床,如常挤公交,如常上课,如常下课,如常和来接送自己的人吻别,如常鬼鬼祟祟地下车回家。
莫晓玮的话宛如一颗细小的石子,扔进了平静无波的湖里,只微微荡漾开一丝涟漪,复又寻不见丁点异样的情态。集训班的课排得满满当当,林向黎堪堪应付下来,他时常入睡前还要浏览默背一遍笔记,企图把当天讲师梳理教授的知识囫囵地全塞进脑子里,将一些不恰当的胡思乱想挤出去。
床尾的破风扇吱呀直叫,风力极小,脾气极大。用了十来年的蚊帐不知哪儿破了个洞,有只蚊子钻了进来,一直在林向黎耳边嗡嗡嗡,烦得他半宿没睡好。早上醒来后,发现脖子上的蚊子块被他挠得血肉模糊,当然这形容有些夸张了,但破开的皮肉十分殷红,像是抓了一把朱砂涂在了上面。
简铭一直没有发现他的伤口,因为他俩总在夜色的掩护下见面,也在黑暗的庇佑下极其克制地调/情,简铭甚至将一位博士的绅士风度发挥到淋漓尽致,手都没抬过一。都是林向黎抬起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将自己挂在对方胸前,尽可能长久地接吻。直到缺氧,意犹未尽地分开,恋恋不舍地下车,贼头贼脑地潜回家。
但这夜出了些意外,林向黎的手挂累了,就想垂下来歇会儿,不幸的,他触碰到了简铭的裆部,才发现对方硬得离谱,整个裤裆都是隆起的,龟/头顶起西裤的形状过分明显。他终于明白简铭为什么老是接完吻就把他摁到座位上叫他平静平静。其实他自己也需要好好地恢复一下,可能,很久都恢复不了。
林向黎滋味百般,想都没多想,就把手心盖在简铭的裤裆上:“我,我帮你舔出来。”简铭立马摘开他的手:“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林向黎自己也有些难耐,两条腿合在一磨蹭了一下:“我,我忍不住了……好吗?”
他的恳求就像一根易燃的导火线,瞬间引爆了本在燃烧的简铭。两人霎时抱作一团,互相啃咬,交缠,舔舐。简铭捧着他的脸上上下下落满吻的痕迹,又一路向下,林向黎伸长脖颈像濒临高/潮的天鹅。
“啊!”
突然,他惊呼。
简铭马上停下了,问他:“怎么了?”林向黎忘记自己今天又手贱挠破了结痂,猛地被口水一舔,丝丝痛楚渗透出来。简铭开了车内灯查看,问他怎么回事。林向黎就说高温和蚊子合伙作案呗,顺手又赶紧把灯熄了。
简铭抽纸巾擦去自己的唾液,脸色不太好看。林向黎怕扫了他的兴,忙说不怎么痛,复而再求欢。简铭见他过分热情,到底是把持不住,两个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苟合,林向黎摸他的裤裆,他去撩开林向黎的衣摆,把手伸进去抚摸对方的腰身和胸膛。
“啊……唔……嗯啊……”林向黎像一座彩虹横跨副驾和主驾,腰杆软得不像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他慌乱中蹬掉了自己的鞋,一脚跨到了主驾座位上,像树袋熊一样扑在了简铭身上。简铭像是抱了个大型儿童,被压得结结实实。他看见坐在他胯上的男人自己扯起衣摆,两手交叠,往上一剥――
林向黎的那两排瘦得凹陷的肋骨触目惊心。
简铭瞬间愣住了。
明日之星大厦二楼的公共餐厅里,林向黎慢吞吞地咽下一口米饭,百思不得其解,简铭为什么又生气了?
这很容易看出来,简铭要了他两,两都在他高/潮时拒绝和他接吻,把他的头摁在自己的肩后,只是拼命地耸胯,向上狠狠地顶,林向黎腿麻了,脚麻了,连穴/口都被操得麻了。对方拔出来射在他的臀缝里,龟/头擦了擦,叫他坐回去。
林向黎根本缓不过劲儿来,他带着一屁股的精/液龟速爬回了副驾,他跪在座位上,想用纸巾来擦掉那些快要滴淌下来的体液,不曾想简铭先他一步抽了纸巾替他来擦。穴/口还很敏感,他忍不住一缩一颤的,回头看,简铭脸色很差的样子,明明刚刚才释放过。
“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没让你爽到?”林向黎悄声问。
简铭抬眸,张张嘴,似乎组织不好措辞。林向黎劝慰他:“等……等周日,我们去你那边,好好地做,车子里总是不舒服的。”
他越是这样说,简铭神情越是难看,两条锋利的眉毛打成了一股结:“别想着做了,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哇,你果然没好好吃饭!”
林向黎正想得出神,忽然有个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抬眼,看见柳夏海西装革履地站在他的餐桌前。
“半碗白饭,一碗紫菜汤,你吃得饱?莫不是在辟谷修仙?”柳夏海在他对面坐下,认真地看着他,“怪不得简铭叫我来看看,你这是哪出?”
林向黎还是第一在午休时间遇见柳夏海,并不熟悉,说道:“我,我就是天热没胃口而已。”
柳夏海惊奇道:“咱们教室的中央空调开得不高啊,没人反应热啊?你虽然是坐着上课,但脑力劳动也耗体力,不吃饭怎么行?要是饭卡没钱了,我叫简铭给你打个几百。”
“别、别!”林向黎摆手,窘然,“钱够的,我真的只是没胃口。简铭他……他是不是嫌我瘦得……难看了?”问完,他垂下眼眸,不敢和柳夏海对视。他终于知道简铭在气什么,并且也明白那句问话的含义。原来是嫌自己瘦得膈手,性/爱体验感大打折扣。
柳夏海看他一脸歉疚,十分疑惑:“简铭是在关心你啊,你怎么一脸对不起他的样子?想当年,简铭对你那真是――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专业舔狗,舔得淋漓尽致,还给你写了厚厚一沓情诗。嚯,咱前会长都没他文思泉涌,他一个理科生,写的那些酸诗,啧,真他妈酸。大家都当他是写给哪个小姑娘的,只有我知道,他是写给你的。”
举到半空的饭迟迟没有送进嘴里,林向黎听呆了,他看柳夏海带着赞叹的口吻回忆多年前的往事,他知道对方把他认错了,认成了简铭的初恋。
真的,有这么、这么像吗?
林向黎感觉自己呼吸有些紧促,连忙舀一勺汤咽下,舒缓一下。
“我记得简铭把他的诗集装订成册送给你了,还在吧?这算是你们的定情信物了吧。”柳夏海看着林向黎,无奈地一笑,“你啊,还真的没变,对谁都不热络。也只有简铭坚持不懈地舔你。”
林向黎登时红了脸:“什、什么舔……”
“哦,舔狗,不是那个舔,我可不敢对着你开黄腔,我怕简铭揍我。”柳夏海哈哈一笑,“来来来,我给你再打两份荤菜,然后你吃着,我拍照给简铭,我得交差啊。”
端上来狮子头和五肉,果然够荤的,林向黎低头咬一口狮子头的瞬间,柳夏海也完成了大片拍摄,他发给了简铭,松了口气。
“小林啊,我是真有点羡慕你们。都是同志,都是舔狗,简铭怎么运气比我好这么多,就真把你拐回家了?”柳夏海明显也是有过去的人,但似乎不堪回首,“以前听讲座,你坐第一排,他就坐第二排,盯着你的后脑勺看两个小时。还记得有一是金庸老先生来讲学,一票难求,简铭愣是搞到两张票,我求他让我一张,死活不肯。后来我蹲门口,瞧你们俩肩并肩进去了,气得够呛,重色轻友!”
“金庸?”林向黎的心底涌上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大学里好像也听过老先生的讲座,难道金庸去了这么多个大学?但一想到柳夏海说的一切,全是在把他当成简铭初恋的前提下回忆的,那所有的、关于简铭的青春年少,都与他毫无干系。
柳夏海喋喋不休地讲到下午上课铃打响,林向黎基本上没插话,听他时而艳羡简铭和其初恋的神仙爱情,时而吐槽前会长是如何剥削他这种羔羊般柔弱的员工。
于是上课时林向黎满脑子都是简铭和一个模糊身影相依相偎互诉衷肠的场景,他该知道的,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他只要做好一只鸭该做的本分,乖乖的,听话的,和金主爸爸调/情做/爱,这就够了。无论简铭他当年轰轰烈烈爱着谁,现在又痴痴恋恋念着谁,都和自己无关,不是吗?
林向黎一再告诫自己,冷静,淡定,抬起头看黑板,拿出一万分的精力在学习上。黑板上是简铭搂着一个模糊人影,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情诗,在人耳边低喃念诵。林向黎用力地甩甩头,眨眨眼,疯了,为什么老是想这种事,为什么总是抹不去正主的影子。
代替品该有的自觉去哪儿了,林向黎?
课间休息时,林向黎在洗手台前用冷水不停地泼自己,他抹了把脸,抬头看镜子,发现镜子里是一个头发半黄不黑,嘴唇苍白,脖子上却血红一片的憔悴瘦弱的男人的模样。
好丑,不伦不类的。林向黎猜测简铭生气是因为自己瘦脱相了,可能就不像初恋了吧。这真是太糟了,他得想办法补救。
于是晚餐时间,他盛了两碗饭,要了两块五肉,一边塞饭,一边啃肉,油腻的肥肉让他有些反胃,但他还是坚持咽了下去。好不容易吃完全部,他想起来,柳夏海叮嘱他以后主动向简铭拍照报备吃食,不能懈怠增肥大计。林向黎只好拍了一张空碗照片,配字:“吃了两碗饭,两块五肉,很饱。”
然而简铭没回复,林向黎猜他在忙,就继续上课了。
等到最后一节课快要下课时,手机振动了,林向黎没察觉,等他握着手机匆匆忙忙奔到站台前等人等了十来分钟,才想起看手机。原来半个小时前简铭就给他发了条消息:“明日之星往南走一条街,希尔顿酒店大堂,连惜办生日舞会,你过来找我。”
林向黎犹豫着,想回一句: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但他看见上面还有一条消息,被最新消息刷过去了,写着:好乖,但是以后别吃太撑,对胃也不好。
于是林向黎决定去找他。
希尔顿酒店是科创区造好之后才搬来的,非常崭新,门口是大型西式喷泉,美轮美奂,林向黎一路往里走,并没有人拦截他,所有服务生穿得都比他好,他就像是误闯了王子舞会的灰姑娘,当然,这比喻极不恰当,因为今天是一位公主的宴会。
林向黎站在大堂门口的大理石柱边,见里面一群华服贵人,男女老少,都是西服长裙的,他一个人乡下人登时看呆了。多跨一只脚过去,就像是污染了脚下的地毯。他只敢犹如过街老鼠一样畏畏缩缩躲在柱子后边寻人。
找了一会儿,他看见了简铭,后者穿着合身的西服和公主连惜站在一起,虽然此刻自己已得知简铭对这位美丽的姑娘没有半分兴趣,但心底里还是忍不住叹道,真般配啊。
简铭和连惜聊着,时不时抬头望向大门口,林向黎速度极快地躲在柱子后,他实在是不好意思现身,然后跟赵敏一样把马上要和周芷若拜堂的张无忌勾走。好歹也是人家的生日宴会。
久等林向黎不来的简铭给人发消息,问其所在,林向黎不敢回,站在柱子后等着。路过的服务生还过来询问他,他只说里面太热,站着乘风凉。服务生惊奇地看着他,开空调的地方反倒热?
简铭陪着连惜交际,和不少人喝了不少酒,大家默认他是连惜的金龟婿,他也只得给连惜面子,统统应承下来。只不过他时不时看手机,脸上的焦躁快要藏不住。连惜问他:“铭哥,你有事吗?”
简铭借驴下坡道:“员工发我消息,猪场有头母猪生病了,我得回去瞧瞧。”
连惜登时无言以对:“你!可是……猪比我重要吗?”
简铭点点头:“那头母猪是厂里最能生的,是我的摇钱树,当然很重要。”
连惜脸色蓦地难看,接受不了他的不解风情:“你走吧,记得找个代驾,我不送了。”
“谢谢,连惜。”简铭总算解放了,“再祝你生日快乐。”
他拔腿就往外走,边走边打电话,走到门口听见铃声从身后响起,扭头一看,林向黎着急忙慌在戳手机屏。
“林向黎!!!”简铭低喝一声,真正地恼羞成怒了。
林向黎抬起头,看见简铭怒气冲冲地朝自己奔来,吓得直缩脖子,然而,预期内的暴打没有降临,反而是被一个燥热的身体拥入怀中。
“你怎么还是这么傻?”简铭搂得他紧紧地,快要窒息,“不想找我就走,回去也行。”
第四十二章
代驾司机显然察觉到了异样,频频抬眼瞄着后视镜。
林向黎不小心撞上他狐疑的目光,只好假装镇定,看向窗外飞驰而过千篇一律的行道树,手掌心热得出汗,他悄悄地正了正肩膀,努力让斜靠在他肩头的男人不随着自己侧歪的身形滑落下来。
简铭睡着了,很安静,静得甚至听不见他的鼻息。
想起刚刚在希尔顿大堂门口,他对自己发了顿火,林向黎就有些无所适从,因为那似乎又不像是发火,简铭质问他为什么躲在柱子后不肯主动去寻他,林向黎只说是怕打扰到他和连惜,再说自己穿得这么随便,走到舞会中反而引人注目,很可能丢了他的脸,总之,非常不合适,站在柱子后等会儿也不错,起码自己从来没来过这么金碧辉煌的酒店,这是一难得的欣赏机会。
简铭掐住他的胳膊,力道有些过分重了,林向黎说完这些,突然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味,再见他双目赤红,断定他喝多了。
“你喝酒了,我们……怎么回家?”林向黎担忧地问。
简铭听见他的问话,似乎被某个词取悦到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些,说道:“我叫了代驾,应该,应该到了吧。”
何止是到了,代驾的小伙子在停车场等了快半个小时,期间打了三四个电话给雇主,没想到都被掐断。要不是看在代驾费极高的份儿上,他真想撂挑子走人。简铭面对代驾小哥的质问,只说以为是推销电话,不小心掐了。他是不会说怕这个陌生电话占线而漏接林向黎的来电。
刚刚怒火攻心,脑子倒还清醒,现在坐上了车,酒的后劲儿反倒开始上头,简铭只觉得天旋地转,侧目看见林向黎乖乖地靠着他坐着,低头不知想些什么,侧脸下颌骨的线条过分凌厉消瘦,嶙峋地勾勒出一条崎岖的小路。在这条小路上,有个人一直跌跌撞撞地走,举步维艰,甚至险些跌落悬崖。
简铭用力地眨眨眼,眼珠愈发灼热酸涩,他滑动了一下喉结,莫名地开始紧张,他很少这么紧张,方才面对那些如云来去的宾客时,他都不曾慌张,可能是他没有过心。而此刻,他却很紧张,或许是那一杯杯红酒过于醇厚,消融在血液中的酒精开始奔腾。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慢慢地把手指伸了出去,直至触碰到对方有些微凉的指尖。
对方显然有些诧然,手指不自觉地弹动了一下,但没有躲开。简铭放心了,犹如一条痴缠猎物的毒蛇,缓慢地攀附过去,叉开对方的指缝,将自己的五指嵌了进去,严丝合缝,不留半分喘息余地。
两只截然不同的手,静悄悄地扣在了一起,它们的主人都没有低头看它们一眼。许是胆怯,许是羞涩,总之,放任自流罢了。
简铭终于握住了那只手,他很早很早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干了,可是那时他没有这样的勇气。酒壮怂人胆吧,是的。怂人也会得寸进尺,他累极了,想假意寻求一个休憩的场所,不打招呼地又把头往右侧一歪,靠到了对方的肩上。明明他知道对方矮他一截,靠回江津,自己的脖子也就断了。
断了就断了吧,他想,他好累,白天喂猪,晚上应酬,该睡了。
林向黎直等到他没了动静才敢转头来看,端详他陷的眉骨,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双唇,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流连。一点白光落在简铭的鼻尖上跳跃,林向黎盯着看啊看,看回了江津。
代驾小哥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开进一个养猪场,他看了看后座上的情况,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林向黎就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于是他熄火下车,怎料瞬间被一股骚臭味迎头击倒,缓了几秒后,他提上一口气赶紧掩鼻狂奔,一路冲出养猪场。门口的黑背都懒得叫唤,嫌他少见多怪。
林向黎坐了十来分钟,简铭还是睡得很熟,他觉得这样下去也不行,只能把人摇醒。简铭迷瞪着直起腰杆,显然睡蒙了。林向黎感觉半边肩已经不属于自己,他想把手从简铭的指缝里抽出来,结果被对方察觉,又扣下了。
“呃,我们先进屋吧?”
简铭半睁着眼嗯了一声,又问:“代驾呢?”
“我叫他先走了,没关系吧?是不是钱没付?”林向黎幡然醒悟,忘了这茬,“那怎么办,他也没问我要,这……”简铭对他这种没有与时俱进的见识感到头疼:“我手机APP上付过了。”
“啊……这样,好吧。”林向黎尴尬地笑笑。
简铭自然地牵起那只早已牢牢长在一起的手,道:“今晚睡我这里,跟伯母报备一下,就说……就说,你自己想理由吧。”
这种只管吃不管种的没良心的态度,简直令人发指。
林向黎被他牵进屋里,五分钟了,也没想出什么理由。毕竟既不补课,也没有女朋友,上个集训班也能夜不归宿,很值得怀疑。简铭是真的醉了,只甩了双鞋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等林向黎编出个理由,说错过末班车睡市区了,发送完毕后,他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林向黎见他裹得如此紧实,睡起来肯定非常难受,就想替他把衣服脱下来,擦个身再睡。但想要扒下一个一米八几且身强体健的成年男子的衣服谈何容易。
林向黎先帮他解开西装扣,又拧开一颗颗质感厚实的衬衣扣,整个结实的胸膛都露了出来,也没把人拉起来剥去袖子。林向黎只得转而脱去对方的西装裤,他不是没有脱过简铭的裤子,第一见面时,他嘴里边说着淫言秽语,手里边拉下对方的裤链,以一副极度卑微乞怜的姿态求对方操/他。那时他也没想那么多,廉耻、自尊统统不要,他只要钱。
简铭穿着一条纯白色的子弹内裤,沉睡的性/器隆起一大包,看上去欲感十足。林向黎顿觉口干舌燥,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去脱下边的袜子。他进浴室打了盆热水,出来看见简铭四仰八叉地躺着,屋里的空调还没完全制冷,但他又怕简铭着凉,只想速战速决。
热毛巾盖在简铭的胸膛上,烫得他一颤,林向黎赶紧提起来,没想到简铭睁开了眼,幽幽地盯着他看。
“对不起,水好像有点太烫了。”林向黎抱歉地说,“我凉一下再给你擦。”他想扯过一旁的毯子给人盖上,岂料简铭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把他猛地往下一拉,摁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啊!”林向黎整张脸砸在了对方硬邦邦的胸肌上,顿时眼冒金星。
他爬不起来,因为对方简直要把他勒到骨头里,他们肌肤相贴,亲密无间,两颗鲜活的跳动的心,只差几厘米的距离,就要亲吻在了一起。
“是不是上课太累了?”忽然,简铭哑着嗓子问,“为什么又瘦了这么多?”
林向黎愣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简铭把脸埋在他乱糟糟的头顶,手指轻轻地摸了摸他脖子上的痂盖:“这里,别再抓了,会伤口感染。”
林向黎静静地趴着,静静地听着。
“还有……还有一个多月,熬一熬吧,熬过了就好了。以后每天吃饭,都要拍照发给我看,两荤一素,再加一碗汤,做得到吗?”
林向黎一动不动,简铭只好再问一:“林老师,做得到吗?”然而对方依旧不回答他,他也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解释:“我不是命令你,只是想监督你多吃点……林老师?林老师?你……?”
简铭把人捧起来一看,发现对方竟然……竟然在哭……
可是林向黎神情十分平静,如果忽略他满脸的泪水,你或许以为他只是在发呆。简铭的酒意都有些醒了,摸不着头脑地问:“为什么哭了?”
林向黎伏在他的身上,嘴唇有些颤抖,问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为什么啊……为什么……”他连问几遍为什么,他都不敢直接问是不是我像你的初恋,所以你爱他及我?你叫我多吃饭,是怕我毁了初恋在你心中的美好形象?你关心我的伤口,是不想代替品身上留下一丝瑕疵?
林向黎简直要被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逼疯了,他一直假装不在意,一直装作心胸宽广,但谁又能否认,得知自己是另一个人的赝品时,是何等的悲哀和凄凉。
简铭注视着他,不出声,抬起大拇指用指腹替他拭去胡乱奔涌的咸涩液体,他落下几滴,他就擦去几滴,赛跑似的,直到他彻底堵住泪腺的尽头,林向黎渐渐停住了哭泣,他才说:“你是我对象,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林向黎讷讷地问:“是那种对象吗?”
简铭郑重地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他想问什么:“我一直都是把你当成那种对象,你忘了吗,我带你见过我爸妈的。”想来似乎有些可笑,当时连蒙带骗的,还一本正经演苦情戏。如今也没有再骗的必要了,他都把人弄哭了。
“3岁的同志想找个安稳下来的对象,这没有错吧?”
“嗯……”
“我看来看去,觉得你挺合适的,可以吗?”
“我……”
“你先不用说,我知道你……应该不是同性恋,所以可能很难对我产生那种感情。”简铭心虚地移开视线,他自己仿佛也知道,掰弯一个为钱所困才来卖身的男人是很无耻的事情,“维持这样就好,你还需要我,我就会在你身边。如果哪一天你选择离开,我会――”
他不想说下去,他没那么豁达。
林向黎看着他重新仰面倒回了枕头上,疲惫地合上眼,轻声问:“你会……怎么样?”
“我会守口如瓶,祝你幸福。”
林向黎眨了眨眼,简铭赤裸的胸膛上多了两颗滚烫的泪滴。
关于是不是同性恋这个问题,林向黎确实很难回答。他曾经得出的答案是,他是无性恋。因为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无论男女。或许是原生家庭的伤痛带给他阴影,他从不相信什么真爱天长地久。据说父亲第一眼瞧上母亲后,就开始百般接近,言巧语,最终以一无所有的身家抱得了美人归。因此林向黎排斥任何主动接近他,试图和他搭话的人。
但他学习好,相貌又生得干净,即便再怎么高冷,也很难挡住女同学们的示好。当他终于考上大学,变得自由自在之后,这种情况总算有了改善。他在大学里当着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独行侠,感觉好极了。
他不善与人交际,因此大学里根本无人和他为伴,室友们就真的只是睡觉前见一面的陌生人。他的冷淡是从当了代课老师后慢慢改善的,他不得不自我软化,因为他不能刺伤这群可爱的孩子们。
游走在真实而残酷的社会底层,他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被母亲需要着,他绝不能倒下。而如今,他倒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被告知,他可以需要他,他可以依靠他。这实在令人吃惊,世界上竟有人愿意敞开心扉接纳他,他好像有点……受宠若惊。
那晚,林向黎无法入眠,他想了很多,不管简铭是否将他看作别的谁,他都不该去在意,因为此刻睡在他身边的是自己,而不是回忆中虚无缥缈的谁。
他是真实的,这点总强过于那位不知在何的初恋同学吧?
我该给简铭一个答复,林向黎想,一个明确的、可以祝福他们两个人的答复。
第四十三章
一觉睡醒,简铭全然记得,他就算刻意想忘却所有,也抹不去林向黎滴在他胸口的两颗泪的印迹,就像滚烫的蜡油不小心倾斜落下,在他的心上烧穿了一个可怖的硕大的黑洞。他摸了摸胸口,转头凝望着还在熟睡的林向黎,他终于坦诚了内心那点纠结了无数个日夜的煎熬煮炸般难受的心思,他怕把人吓跑,刻意挑选了一些轻松的表达方式,循循善诱地,想叫林向黎晕晕乎乎地认同他的话语。
结果……对方没被吓跑,但是,被吓傻了,愣在那里成了一块木头。
简铭也终于失了勇气,和被人拿针头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下去,变得皱皱巴巴,在黑夜里,他的心就像被烧焦的塑料袋,萎缩在了一起。起初,他以为林向黎的讨好多少是带着喜欢他的意味,后来得知他的家境后,简铭也不敢再自作多情,以为那些热情的献吻,放/浪的性/爱是对他这个人的示好。如果他改个名叫做人民币,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夜过后,一切如常,简铭知道林向黎是不会被吓跑的,因为他离不开他……的钱。这很好,一切按照他的计划在走,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让林向黎过着不能没有他的日子,林向黎的心可以是悬挂在月亮身边的那颗星,但他的人却不得不拴在南平村的顺心养猪场里,被迫注射入一种名叫简铭的毒素。
如意算盘哐哐打着,简铭终于清完了最后一批出场的肉猪,夏天的闷热使得整个养猪场像是泡在粪坑里的一颗臭蛋,方圆几里,没有人敢靠近。纵使现在条件好了,猪棚里都装了调温机器,猪爽了,死亡率也低了,但一走出猪棚,毒辣的烈日一晒,臭气因子就跟碰碰车一样四蹦Q开来。林向黎被熏得差点翻白眼背过去,简铭就不让他再来养猪场了。
八月初,最热的天气里,简铭总算清闲下来了,他仔细地洗了个澡,确保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牛奶味,才驾车出门去接上课的林向黎。他到得早,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上到17层,离下课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就站在教室外,透过磨砂玻璃往里看,看得很不分明,几经辨认,猜测林向黎应该是坐在第二组第一排的那个背影。这点习惯,他还真的是从来没变过。
简铭兀自勾了勾唇角,还想趴在玻璃上细瞧一下教学情况,背后就有一只爪子搭了上来,吓得他猛地回身――
柳夏海无语地看着他:“要不是小丽认识你,她就叫保安了。”
简铭对此毫不慌张,理直气壮道:“我看我对象,又不犯法。”
柳夏海眉毛一挑:“嘿,明天才是七夕好伐,你现在就开始虐狗?”
“七夕?”简铭一愣,除了性取向一切都很笔直的他,哪里会关注这种日子。柳夏海揽过他的肩,啧叹道:“可怜可怜我这条单身老狗吧,别杵这里影响你对象学习,到我办公室坐会儿。”
小丽泡了两杯茶端给他们,还有些害羞地偷瞄了一眼简铭,忸怩地捏着手指离开了。柳夏海看在眼里,责怪道:“清风不解风情,何故乱翻女书。唉,你这种年轻有为的已婚企业家该戴婚戒出来,不然多招蜂引蝶?”
“我怎么了?”简铭莫名,“我没结婚,哪来的婚戒?”
“你们两个都3岁了,家里该都晓得了吧?见过长辈就算结婚了,难道你还想飞到美国去登记啊?”柳夏海不提还好,一提,句句都插在他的痛,不可谓不狠。
简铭就这样一瞬间安静了,脸色更是明眼可见地暗沉下来。柳夏海一瞧不对劲,忙问:“我说错什么了吗?”简铭摇摇头,不太想把自己难堪的境摊开来任人观赏。
柳夏海只好换个话题:“G,那个母校的邀请函你收到了吗?12周年校庆,就在1月2号。我妈打电话给我,说有封信寄到家里,我回去拆开一看,发现是校庆的邀请函。应该是读书时填的地址,真感动,学校还记得我们。”
简铭觑他一眼:“这封邀请函是群发的,你不用这么感动。如果是杰出校友邀请函,叫你回去办座谈会,你倒是可以哭一场。”
柳夏海恼他净说大实话,又气又酸:“嚯,反正你和小林是可以回校重温爱情的美好,怎么样都是高兴的。”
简铭听他这么一讽,心头更是一抽,终于忍不住问道:“夏海,你……你现在,还记得多少大学里的事情?”
“上的课和老师都忘光了吧,但是要好的同学我是一个都没忘。用微信了以后,都从QQ号里加过来了。”柳夏海答道,“我们诗社还有微信群呢,就我们那一届,要不要把你和小林也拉进来?”
“诗社……?”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词,把简铭瞬间拉回到了九年前那个秋高气爽的季节。他升上大二,却去报名了学校求是诗社的招新,柳夏海就是面试官之一,问他大二了为什么还来参加诗社。那时的简铭完全是个愣头青,直言直语:“我想追诗社里的一个人,我想为他写诗。”
那时吴克群的《为你写诗》正当红,简铭的一席话瞬间引爆整个诗社,那些个自诩极酸的文科生们纷纷甘拜下风,会长当场破格要了他这个大二老人。自此之后凡是见到简铭,社员们总要唱“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来调侃他。
而关于他到底要追哪个姑娘,竟没人看得出端倪。
下课铃响了,林向黎走出教室,看见简铭正挺拔如松地站在走廊上等他,刹那间心怒放,脸上的笑怎么压都压不住,只好赧然地低下头,慢慢吞吞地朝人靠近。简铭拉过他的手,问他:“累吗?饿吗?”
他摇摇头,不敢抬起来看对方:“不累,也、也不饿!”
“我饿了,一起去玉膳房喝点粥吧。”
“好。”
玉膳房是明日之星附近的一家港式餐厅,2小时营业,简铭发现后,就带着林向黎吃过几,味道不错。两个人落座后,简铭拿菜单看起来,林向黎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门口那桌坐着的人竟是听课时坐在自己左手边的一个小伙子,他对面坐着一个女生。说话间小伙子不停地在笑,眼睛望着女生,里面快要溢出的温柔翻滚不息。林向黎想起今天这个小伙子一直上课看手机,还一直偷笑,他不停地抖肩,实在是不想注意也不行。
下课时,林向黎忍不住问他,小伙子说:“明天七夕,我要向我女朋友求婚了!”林向黎道:“可明天是礼拜三啊,我们还要上课的。”
小伙子道:“明天晚上秀清湖有烟火大会,八点一场,十点一场,我要准备九点五十五分求婚,这样烟火燃放时,就好像在为我们庆祝一样!”
真是一个会捡便宜的持家好男人,林向黎感叹道,七夕?……烟火大会?……这些浪漫的事物,他觉得好陌生,然而此刻他和简铭待在一起,突然想到七夕,竟有一丝躁动,他看了看对方认真点菜的脸,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明晚秀清湖的烟火大会……看吗?”
中国人对待恋人们的节日,都异常地宽容,这是林向黎观察所得的结论。
就拿他早上喝粥时,母亲突然蹦出的一句话来举例。
“今天七夕,你晚上可以不用回家。”
林向黎莫名其妙:“我不回家……睡哪儿?”
林母慢条斯理地啜了口粥,说道:“晓玮都告诉我了……”闻言,林向黎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人家姑娘是不是条件太好你不敢带回来?妈知道你现在很拼命,想配得上人家,但是好事提早点,也没关系的嘛。”
虽然不知道莫晓玮又满嘴跑了什么火车,但林母似乎没有察觉异样,林向黎松了口气。莫晓玮成天跑来他家送水果,怕是要把他的命送走。
然后是到了课上,讲师们纷纷拿七夕做文章讲课,政治课还出题“如何看待当代社会七夕等传统节日的复兴,请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解释”,林向黎顿时拜倒。不过讲完题后,讲师给了他们半节课时间自修,身后几个女生在小声谈论今天男朋友会送什么礼物,热火朝天。
林向黎没想到七夕需要这么隆重,他约了简铭看烟火大会,但完全没想到要送礼,顿时焦虑起来。这时,柳夏海从门外走过,林向黎瞥见他,瞬间就想起了之前他说的一些话。
简铭写了厚厚一沓情诗……给初恋。
劲道真的是足咧。
三伏天穿西装的人肯定是有毛病。
凑热闹的大妈不小心撞到了身边的一个青年,趁着月色瞅了一眼,妈呀,3°的天,西装笔挺的干嘛呀,热不热啊?就来看个烟火又不是参加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大妈赶紧躲开,挨着这厚料西装外套,简直要摩擦生热。
林向黎也万万没想到,简铭会穿得如此隆重,明明脑门上全是汗,还风度翩翩的模样,仿佛湖面上有清风徐来,让人周身凉爽。八点场过了以后,秀清湖的游人少了很多,但为了配合七夕的节日氛围,显然十点这场才是重头戏。明天要上学的孩子们可以回家睡觉了,午夜场少儿不宜。
湖边的路灯今夜格外昏暗,挨蹭在一的小情侣们浓情蜜意地咬耳私语,坐在林向黎和简铭前面的一对直接亲了起来,还发出砸吧砸吧的口水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林向黎下意识要远离,简铭却一把拽住他,坚定地说:“我们也来。”
“来、来什么?”
“接吻。”
简铭把他收进怀抱中,毫不客气地掠夺了他的唇舌,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交缠起来。林向黎想推开他,无奈力气没他大,四周人来人往,他好怕有人惊声尖叫破口大骂“有死变态同性恋在接吻!好恶心!快来看――”
“专心,林老师!”简铭咬了一口他的下唇,告诫,“你现在只能想我。”
是了,他是简铭的对象,要安稳过日子的那种,他怕什么,他不该怕的,于是双手攀附上对方宽阔的背脊,十指地嵌在了柔软的西装布料里,
一场热烈的吻后,离烟火大会开始还有十分钟,林向黎想同班的小伙子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准备求婚了吧?希望他成功,而自己,其实――
“简铭,我……”林向黎轻轻地扯了扯对方的衣角,“我有七夕礼物要送你……”
简铭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有七夕礼物要――送、给、你!”林向黎一字一顿地强调,他鼓足勇气抬眼对上简铭的目光,岂料对方早已用一双比蔚蓝海还要静邃的双眸锁定了他。
“你要送我什么?”简铭脑门的汗越流越多,他说话时,嘴角不住地颤抖,似乎是过分紧张,又是过度期待。
林向黎低头去掏裤袋,掏啊掏,简铭以为他要掏出什么礼物来,结果是一张纸巾,拿起来给他擦了擦汗。
“你――”
林向黎又低头去掏另一个裤袋,又掏出了一张纸……简铭想叫他别卖关子,这种悬念迭起的把戏不要再演,自己的心脏受不了了。结果林向黎举起那张纸,将其展开,咳了一声道:“我,我,呃,我写了首诗给你,礼轻……那个,情意重。”
我本是江波桥下的一支浮萍
随波无定
我本是寂寥小径上的一坨烂泥
任人踩踏
风吹散我 雨捶打我
前世来生的苦
今朝已遍尝
我在等一个渡化?
愿散尽一生那零星的福寿
这一等便是三十年
从此风吹不散我 雨打不了我
我仍旧是一支浮萍?
一坨烂泥
可从此有了荫蔽
无恐无惧
我很抱歉
那零星的福寿还我好吗?
这一溜狗屁不通的现代酸诗念完,林向黎已是口干舌燥,下巴颏一直在颤着,生怕自己念错字闹出低级笑话来。
简铭屏息听完,呼吸愈发绵长滞缓,他怕四周的空气流得快了些,就害他会错意。
“这首诗是给我的……?”他问,他那疯了似的肆意生长的贪欲在胸腔里撞击,半刻不肯停歇,“叫什么?”
他问完,林向黎顿时羞红了脸,因为这首诗有一个很傻/逼的名字,是他在那半节自修课上取的,写完他赶紧揣进了兜里,不敢拿出来再看,那一字字的,都是他愚蠢的构想,直白得不能直白:“叫――”
“砰!砰!啪――!”
“啪!砰!啪啪!砰――”
“砰砰!啪!砰!――”
“简铭我爱你……”
“啪啪!砰砰!――”
“你说什么――??”简铭被突如其来的烟火炸得双耳要失聪了,他看见林向黎兀自低头说着什么,五彩斑斓的光影映照在他身上,可自己愣是听不见。
【ps:诗是我即兴编的,很烂,我知道,求别说,倔强,要脸。】
第四十四章
秀清湖上锦簇,巨型而璀璨的烟火持续绽放着,震耳欲聋,夺人眼球。无人不抬头赞叹观赏这难得一见的人造美景,唯有简铭痴痴地盯紧着眼前这个突然瑟缩的男人,他的嘴不停地开合,然而自己听不见任何一个音节,烟火的巨响盖过了一切,反而使得两人宛若置身真空世界,任凭你如何大喝、嘶吼、咆哮,你的质问永远到不了对面二十公分。
简铭急得一手拉起林向黎的手腕,一手捞起人的下巴,逼其看着自己。眼中是一锅集疑问、惊喜、期待、焦躁为一体的沸腾热液,不断地熬煮、熬煮,就差一股脑儿地从林向黎头顶浇下去,好让他切身体会一下,自己已经攀登到珠峰顶端的难耐不安。
当林向黎抬头发现简铭根本没有听清自己说了什么的这个残酷事实后,他企图再一开口复述,但他发现烟火的燃放声真的太大了,那样的话语,在这么嘈杂喧嚣的环境下再来一遍,实在是大打折扣,甚至有些不够庄重。因此他冲着简铭摇摇头,又指了指天空,意思是等放完再说。
简铭了然,再怎么着急,也不差这么几分钟了,他点点头,把林向黎手里的纸张抽走了,自己捧在手里又细细地浏览了一遍。他发现这是一张草稿纸,上面还有公式、坐标、勾股……和一句话“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林向黎端正秀气的字排排列下,十来行诗,写得无一停顿涂改,似乎下笔顺畅自然,是酝酿于心已久,此番做个誊写罢了。
林向黎见他瞧得这般认真,脸是越来越热,好像看的不是他的诗,而是他那颗裸呈炽热的心,噗通、噗通、噗通……别再看了吧,他无措地抓扯着自己的衣角,分分秒秒在流逝,自己那恬不知耻的情感疯狂奔泻,他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此前也似乎未明晰地想过,他只是想写一首诗送给简铭,想感谢他对自己的付出,真的无以为报,任何物质上的赠送都显得那么廉价,更何况自己的哪一分钱不是对方给的呢?
湖边站满了情侣,大家或坐或站,仿佛连体婴儿般黏连在了一起。夜空中的烟火倒映在林向黎的瞳仁中,化为一簇簇绚烂的赤焰,后来当简铭若无其事地把手搭到他的腰上后,赤焰中映现了一张过分认真的脸,瞧这张脸,只差把“再说一遍”四个字写在上面。
十分钟后,湖对面的发射台终于弹尽粮绝,将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朵烟送上半空后,鸣金收兵。属于异性恋们的浪漫时刻落下帷幕,接下来就行行好,给同性恋们一条生路,给他们一获得真爱的机会,好吗?
简铭已经做了十来分钟的心理预设,他等够了,迫不及待想知道那个令林向黎羞赧得低下头的答案:“你可以――”
“哇哦――”
“珍珍,嫁给我吧!!!”
“哇塞!有人求婚啦――”
“求婚?有人在求婚啊?快快快,我要看――”
林向黎不由得扭头去看人群中爆发喧闹声的地方,一群人自发地围成一个圈,将一对小情侣包裹在了里面。看热闹的人源源不断地朝那涌去,就跟马蜂回巢似的。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林向黎听见刚刚大喊求婚的男生继续扯着嗓子大声发誓:“珍珍,我愿意一辈子对你好!你是女王,我就是你的仆人!你是公主,我就是你的骑士!我一定会奋发图强,让你过上好日子!我养你一辈子,你不去工作也可以!相信我,我会让你幸福的!”
嗓子都喊变形了,林向黎还是听了出来,是他左手边的小伙子,这厮不是说要五十五分求婚么?怎么没赶上?
“谁要你养我呀,我自己养得活自己!你就会说好听话!”女孩子娇嗔道,“我不想做你的女王,也不想做你的公主,你也不是仆人和骑士,我们应该是平等的两个人,你爱我,我也爱你,我要你答应我,咱们以后彼此尊重,彼此扶持,没有谁高谁低,地位上是平等的。可别说我欺负你哦!”
“说得好!鼓掌!”
“答应他!答应他!噢噢噢――”
“哇哦――”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尖叫声,应该是女孩子答应了求婚。
“珍珍,刚刚求婚戒的盒子掉了,吓死我了……”男生委屈巴巴地说。
“哈哈哈哈接吻!接吻!”又是一阵起哄,仿佛这场一波三折的求婚仪式才是今夜的主角,瞬间把烟火大会的气氛推至顶点。
简铭受不了了,吵得他脑壳疼,一把抓起林向黎的手挤出了包围圈,两个人朝秀清湖停车场走去。坐上车,世界总算清净了,简铭锲而不舍道:“我们继续。”
林向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迷茫地问:“继续……什么?”
简铭耐着性子且坚毅无比地再重复一遍:“你这首诗的名字,刚才放烟没听清楚,叫什么?”
这原本该是一个脱口而出的名字,不知怎么,林向黎竟说不出口了。他遽然望了一眼简铭,又把视线移开了,轻声道:“这首诗,叫做《感谢》,感谢你在我生命中出现,对我……对我这么好,我真的无以为报。”
简铭愣在那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林向黎说的半句不错,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如此强烈、甚至难以呼吸的失落感。只因为林向黎把这首诗念得太过饱满,他的卑微、苦难、多舛,交织着他的渴求、期盼、勇敢,简铭以为那是林向黎发出的求救信号,意思是自己才是对方唯一可以依靠的港湾。好骄傲,好开心,这不就是变相地告诉自己,他离不开他,他需要他,他……爱他?
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
简铭反反复复地质问自己,有无会错意,有无自作多情,有无将对方的感谢当成是爱情……好吧,如此看来,是有。
“你的信我收下了,谢谢。”简铭的手踟蹰地蹭了蹭西装口袋,放着不是,拿出来回味更不是。
林向黎不敢看他,古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的勇气就这样因为一场他人的求婚而漏光了,如果那个女孩子没有发表那番真知灼见,自己怕是全然沉浸在盲目的欢喜中,直想着将自己傻不愣登的一颗鲜活跳动的心掏出来捧到人跟前说,简铭,我、我爱你,我想和你对象,不是玩恋爱游戏,是要安稳过日子的那种,好吗?
他知道简铭会说好,这毋庸置疑,但他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他还是一只被包养的鸭子,简铭月月付费的那种。
他们不平等,这样的爱,始终是畸形的。就像那个女孩子所说,彼此尊重,彼此扶持,那才是爱情真正的模样。
他俩现在这样,明显是简铭单方面地在扶贫。
林向黎没有谈过恋爱,但这并不妨碍他正确理解爱的真谛。他阅读过无数名家名著,领略过这世间无数怪奇的爱情,越是见得多,心中越是清明,什么叫爱情,在简铭说出要祝他幸福的那个夜晚,他终于明白。
名义上是搞对象,实则仍是包养关系的话,那这样的爱情也太不纯粹了。林向黎苦笑,他倒是想纯粹,可谁给他机会?他如今的境地,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有什么资格谈论“爱”这个字眼?
他不想假惺惺地一边和简铭对象,一边又心安理得地着对方的钱,他那原本已经稀碎的自尊心不知何时又粘贴复合了,并且跳出来指责他:你这样做就是一只绿茶牛“琢牛“萁牛 …傻牛
行吧,他就是傻牛他跨不过去这道坎,被人点醒后,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没来由地心虚慌张,因为他一无所有,谈何平等、尊重?又谈何爱得坦荡?
当然,即便他纠结万分,可日子仍要过下去,盛夏就在他日复一日的集训上课中溜走,九月初开学,他忙于学校事务,升上四年级还是做班主任,班级是拆分重组的,问题学生有几个,他焦头烂额,晚上又批改暑假作业到很晚,拿出备考资料复习也是紧巴巴的。
简铭约他吃宵夜,他也实在是抽不出空,挑灯战到晚上十点多,他又接到对方短信。
【到弄堂口来。】
心跳瞬间冲刺到一百二十迈,他猛地起身,凳子翻倒在地,吓得他赶紧扶起。母亲已经入睡,他蹑手蹑脚开门溜出。还是那棵树荫浓密的香樟树下,一辆奔驰车安静如鸡地停着,假装自己是一辆不起眼的五菱宏光。
车窗漆黑,林向黎看不清楚,他打开副驾的门,发现主驾驶座上没人,咦?
“坐后面来,林老师。”后座上有个黑影道。
林向黎还真的是被吓得不轻,他拍拍胸口,又打开后车门,矮身坐了进去。结果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和简铭亲密无间地挨坐在一起,因为两人中间叠了一堆餐盒。
“我打包了几个菜,一起吃点。”简铭说着,逐一揭开餐盒的盖子,炒米线、肉沫茄子、糖醋排骨、炸酥鱼的香气瞬间充盈整个车厢。林向黎诧异道:“这么多菜……呃,这样吃会弄脏车里吧?”
“你吃你的,车脏了也不用你洗。”简铭掰开一双卫生筷递给他,“乐乐说四年级分班了,班上有好几个调皮鬼,是不是闹得你很烦?”
林向黎咬了一口酥鱼,摇摇头:“还好,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多教导几遍会懂事些。”
“成考的复习呢?有困难吗?”简铭又问。
“还……还行吧。”林向黎答得底气不足,“我每天都在看书做题。”其实他真的不确定如今的自己是否还能考过这种测试。简铭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没问题的,你这么聪明,毕竟也是Z――镇、镇中心小学的老师。”
林向黎没有在意简铭话里的卡顿,只自嘲道:“这有什么,我只是个代课老师。”说罢他又咬了一条小酥鱼,简铭抚着他的侧颈,伸过头去道:“我认为你是江津镇小最好的老师。”不打草稿地夸完后,他张嘴咬住了鱼尾,和林向黎共享了同一条酥鱼。
无论林向黎再怎么忧心忡忡 ,成考还是如期而至,1月13日,周日的下午三点半,他走出了考场,天气还是这么炎热,刚过去的十一国庆于别人而言是快乐的假期,于他则是突击猛补的地狱。
不管成绩如何,他终于告别了这场艰辛的拉锯战。背着旧书包跳上公交车,满车都是考完试的考生,叽叽喳喳对着答案,林向黎不多理会,他给简铭发了条短信:考完了,现在回家。等换乘坐上回江津的车,简铭的信息才回过来:好,注意安全。
其实简铭本打算来接他,林向黎却婉拒了,理由是想到他在考场外等他,会紧张。简铭当然不想他考不出来,只好答应。其实林向黎是看见他眼下的黑影,知道他工作极忙,不想他分心奔波。
坐到江津的公交总站已经是傍晚四点半,林向黎打电话给母亲,说是刚考完,晚饭就在外面解决了。林母不疑有他,叫他多吃点犒劳自己。
公交总站对面就是菜市场,林向黎钻进去买了一堆菜,接着直奔南平村。他到养猪场的时候,除了两条黑背,看不见一个人影。不想进猪棚闻臭气的他径直进了值班室,甩开膀子开始做菜。
炒到最后一盘蒜苗肉丝时,第一个人影出现了。
“好香!好香!简铭哥我要吃――G?”莫晓玮边跑边喊,最后定睛一看,“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林向黎从容不迫道:“我来给他做饭。”
莫晓玮酸得直起鸡皮疙瘩:“唉哟唉哟,他是谁呀?”
林向黎被他调侃,脸皮太薄挂不住:“你知道的。”
嚯,更酸了。莫晓玮啧啧,心想趁简铭没来先薅点菜来吃,不然可别想有他的份儿了。结果当他鬼鬼祟祟地抽了双筷子伸到菜盘边,倒是被林向黎拦了下来。
“等一下,这鱼你不能吃,第一筷要留给他的。”
“喂,不带这么讲究的吧,哥?弟弟是比不上对象了,是伐?我的命好苦啊呜呜呜……”
“谁在鬼嚎?”门外有人快步走进来,看见值班室内的情景,不悦道,“谁,在偷吃?”
莫晓玮彻底败了,举手投降:“是我是我,都是我。您二位别和我一般见识,我先滚蛋了。”他遂溜之,再不走下个月工资不保。
林向黎还举着锅铲,但看见穿着脏兮兮的工装服的简铭,就忍不住想靠过去。结果对方一个灵活的走位,躲开了他。
第四十五章
地板上的积水面积越来越大,头发还没擦干,简铭已经在衣柜前站了五分钟有余。他举棋不定,到底挑哪一身衣服,才配得起今夜这顿饭,这顿林向黎为他而做的饭。
这几天养猪场又是格外忙,几头母猪相继到了预产期,他一整天泡在猪棚里,满手的腥污,接生的间隙还得时刻关注林向黎成考的动态,后者拒绝了他的接送,但他仍是放心不下。先前他了解林向黎的顾虑,知道他备考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若不是自己在后头推了他一把,怕现在这人还在浑浑噩噩给一群调皮鬼批着作业,拿着两三千的低保工资,一心还想着靠卖淫来独辟蹊径地赚钱。
简铭不是想做对方的救世主或是大英雄,他只是希望林向黎能过得好一点,不需要为金钱捉襟见肘地出卖自尊。幸好……幸好他遇见了自己,简铭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真丝质地的灰色缎面衬衫,在穿衣镜前比划,现在这样的自己,应该配得上他了吧?简铭望着镜子里已经成熟稳重的脸庞,不复当年的青涩莽撞,都买了这么多衣服了,自己应该没那么差劲了吧?
林向黎把炖好的老鸭汤端上桌,两只手被烫得急忙捏住耳垂降温,他看了看时间,六点一刻了,简铭洗个澡为什么能这么慢呢?他果真还是有洁癖,肯定是。
就在他打算进里屋叫人的当儿,那姗姗来迟的主儿自己开门走了出来。林向黎抬眼一瞧,霎时愣住了,对方一身过分华贵的打扮,仿佛是要出席国家宴会厅的晚宴。泛着丝质光泽的剪裁合体的衬衫,没有一丝褶皱勒出完好腰身的西裤,再配上一双藏蓝色塑料拖鞋,呃,这……?林向黎看不懂这身过分时髦的搭配了。
“菜……菜都要凉了,过来吃吧。”林向黎搓搓手,赶紧取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围裙,他的手艺一般,这些大鱼大肉平日里碰得少,都是家常的做法,没有新意。但是他为了接下来的这件事,还是想尽全力地展现自己的心意,显得庄重些。毕竟他是认真的。
简铭抽开凳子落座,他和林向黎面对面,两个人坐在洒满金橘色晚霞的养猪场值班室里,挨着一张污迹斑斑的方桌,一个着装昂贵,一个灰头土脸,还有满桌的菜肴,颇为诡谲。
“刚考完试为什么跑来给我做饭?”简铭拿起筷子来,捣腾这一桌子菜也是得不少功夫的,“不觉得累吗?你应该回家好好休息。”
林向黎被他问住了,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又憋了回去:“你先吃吧,吃好了,我们再说。”
看来是有事找他,简铭顿觉莫名,猜不透他的心思,只道:“考试考得还行吗?难吗?”林向黎挠挠头,不知该如何作答:“都会做,可不代表都做得对。我没把握……要是考不上,你会怪我吗?”
简铭边一筷一筷地夹菜吃,边摇头道:“考不上那就明年继续,你有我……怕什么?”他这话似乎在说,再为你个一万二的学费,也是小意思啦。可林向黎心中一窒,五味杂陈起来,他道:“明年继续?那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点,一抹凄然的笑意掠过他的嘴角,继而又道,“简铭……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筷子一顿,简铭嚼碎了嘴里的肉,咽下,点点头道:“你说。”
林向黎抿了抿唇,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他伸手拿下挂在一旁墙壁上的旧书包,从夹层里掏出一张纸来,把叠出几层的纸慢慢展开。简铭看他的手在发抖,于是自己夹菜的手也停了,两眼直直地盯着他,想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白纸,这是一张小学生写作文用的方格纸,上面列满了密密麻麻的内容,简铭颠倒着瞥一眼,看不懂是什么,追问:“你写了什么?”
此刻的他浑然不知林向黎写了什么爆炸性的内容,只当是对方可能又写了一首诗想送给他。之前的那首诗他已经锁在了保险柜里,睡觉前没事的时候就取出来看一遍。
林向黎把纸摊开铺在桌面上,吸一口气,用有些发颤的声音道:“这是,这是你打给我的钱的开支明细,我都记着……我誊在了这张纸上。除了我妈的药费、生活费,还有一部手机的钱,我大约了三万多……还剩,还剩四五万的样子。”
啪嗒,筷子掉在了桌面上,它的主人没拿稳,面色业已变得冰寒:“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算这笔账?”
林向黎很是紧张地觑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兀自说道:“掉的这笔钱,还有成考集训班的学费,能不能算我借你的?我会还你钱,我知道我可能要还上很多……很多年吧,但是能不能算我借的?”
简铭此刻感觉方才咽下的饭菜都跟尖锐的鱼刺似的,横七竖八卡在了喉管、食道、肠胃的角角落落里,扎得他钻心的疼。
“你把这笔钱……算成借我的?”简铭要是被谁扼住喉咙,“所以?”
林向黎觉得他有些异样,但是简铭时常面无表情,所以他有点读不出他的情绪,只往下说道:“我想和你,解除包养关系……可以吗?”说罢,他还满怀希冀地努力睁大他那双柳叶般柔长的眼眸,“我不想等下去了。”
砰!
“想都不要想!”简铭猛地站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像是完全失了控般喝道。他第一失了仪态,跟个突然发病的躁郁患者似的,神情之狰狞,目光之阴冷,可怖至极。林向黎全然是被吓住了,顿时噤声不语,肩膀也缩了起来。
时空就这样凝固了半分多钟,谁也没有动弹,谁也没有开口。好像脖子后面的发条耗尽了圈数,已经停滞了……
“简哥!简哥!”突然,门外冲进来一个饲养员,十万火急地大喊,“二号猪棚的母猪难产了!你快去看看吧!”
简铭一激灵,像是又被谁摁下了继续播放的按钮,他僵硬地回头,机械般地点点头:“我……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饲养员这才注意到他穿着异样,一个小时前还是大庆油田的钻井工,现在就摇身成了中南海领导人,匪夷所思。他又看了看简铭的男相好,脸色死灰……不会是在吵架吧?啊呀这真是太尴尬了……赶紧溜啊……
饲养员缩着脖子溜之大吉,简铭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林向黎,此刻他稍微看起来像个人了:“我要去忙了,你自己吃吧……还有刚刚说的事情,你不用再提了,我不会同意,你想和我算清楚,除非你现在就把钱还给我,一分,都不能少。”
“不是的,我想――”
“你不用解释,想清楚再来找我。”简铭把话撂下,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的最狠的话。塑料拖鞋在地面上拍打起一阵灰土,外头的操场上仍旧热得发闷,他埋头快步走进了二号猪棚,他当是一顿温情浪漫的家常便饭,怎料是一场心积虑的鸿门宴。
他穿得如此隆重,竟是来迎接对方刺来的钢刀。
小猪死了三只,母猪已经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低声呜呜,简铭的缎面衬衫早已邋遢得不能看,他又沾染了满身的腥臭,走出猪棚时,明月高悬,蛙鸣震天。值班室里空空荡荡,基本完好的菜品都封了保鲜膜搁在冰箱里。简铭甩上冰箱门,颓然地坐在凳子上,他像一盆萎缩腐烂的仙人球,无论外表再怎么刚强,也治不了内里的噬心疫病。
他有点想埋怨林向黎,刚考完试就想和他撇清干系,如此迫不及待,多等一天都不行似的。还为他做饭,完美贯彻中国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优秀传统。自己就像是一支被挤完的牙膏,因着口味不错,对方还念着好有礼貌地为他盖上盖子,想有始有终地结束这段颇有裨益的旅程。
简铭开始烦躁地拉扯自己衬衫的扣子,他好不甘心,他以为,林向黎至少对他是有一点点情意的,就算不是爱情,起码也是友达以上的那种动容。他不奢求对方把爱情和真心给他,他只求一段平凡而平淡的陪伴,一起觅食,一起看电影,一起逛街,一起睡觉,最好每一晚都能有晚安吻……是他过分了吗?
真的很过分吗?
这个问题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起来喂猪,还在思考。搅拌米糠时,他一遍遍地想过去的几个月,是他哪里太过分了吗,是否因流露出太想和对方相伴相知的姿态而吓坏了对方?
搅米糠的机器匀速地旋转着,简铭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不如开门见山地问吧?林向黎,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那我以后再也不说叫你做我对象的事情了,行吗?你能别走吗?
他握着手机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到悄悄靠近的莫晓玮。
“嘿!简铭哥!”
“哇!”简铭被陡然一吓,手机瞬间脱手,啪嗒掉进了搅拌机里,犹如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沉没得彻底。
“呃……”莫晓玮傻了。
心不在焉的又岂止他一人,江津镇小唯一的代课老师林向黎今天上课频频走神,已经被同学们提醒好几了:林老师,这段我们刚刚讲过啦!
面对一双双偷笑的小眼睛,林向黎尴尬得面红耳赤,下了课,他只得夺门而逃。今早来学校,同办公室的女老师就问他:“你昨晚是做贼去啦,这熊猫眼也太明显了吧!”是的,他几乎彻夜未眠,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他是不是会错意了?简铭不想和他解除包养关系……所以,他们其实还是在玩恋人游戏吗?
可他不相信那夜简铭说的话是骗他的,那么真切,那么温柔,耳鬓厮磨的接触后,他所认识的简铭,绝不是一个会拿感情开玩笑的浪荡子弟,他是不是……误会自己了?
林向黎在七夕夜的烟火大会后,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他想解除两个人不平等的包养关系,然后重新用一个自然人的身份,郑重地向简铭表白自己的心意。他知道自己了简铭很多钱,但他可以用这辈子的时间去还,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这笔钱已经了,又不能凭空变回来。这个客观事实,谁都无法跨越,只能正视。
简铭,你该让我把话说完的。
林向黎等不及了,他一定要跟简铭说清楚,这段关系总该有一新的开启,请给他一机会吧。
放了学,林向黎第一跑得比学生们还快,他骑着毛驴突突着驶向南平村,当他到养猪场时,他发现――简铭不在。
他去哪儿了?
林向黎连问了好几个饲养员,都说不知道,中午驾车外出到现在还没回来。林向黎只能打电话给他,但是关机。莫晓玮一觉睡到太阳下山,他走出饲料间,看见额头冒汗的林向黎,得知情况,搔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哥,简铭哥的手机掉猪食里被搅拌机搅坏了,都怪我……他现在,可能、可能买新手机去了吧?”
原来是这样,林向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只能等了,莫晓玮大摇大摆地走了,饲养员们也下班了。只有他一个人待在值班室里,枯坐,等待,夕阳渐沉……不知多久,他蓦地听见外头有车子驶进来的声音,于是万分欣喜地跑出去。
是一辆mini Cooper。
第四十六章
养猪场里的生面孔简宁见多了,但这一张脸与众不同,陌生中还带着一丝丝熟悉,对方僵直地站在轿车三米开外,脸上本显露的笑意此刻已经褪得一干二净。简宁熄火下车,牢牢地盯着他,迟疑道:“你是……那个……”
林向黎进退维谷,化为石雕。
“你不是那个谁吗?”简宁神色逐渐凝重,目光更是锋利,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林向黎好想拔腿就跑,但脚底灌了铅似的,长在了地上。
“我……”他该如何作答。
简宁已经走到他面前,手心里攥紧了车钥匙,似乎也在努力回想,无数张脸从她脑海里飞过,最终有一张脸脱颖而出:“啊呀,你不是乐乐的班主任――你是,你是林老师!是不是?!”
林向黎听见“老师”二字,不由得一颤,恍若隔世:“啊……我,我是……您好啊,呵、呵呵,您是……沈乐的妈妈吧?”他有些笑得勉强,“没想到在这儿能遇见您。”
简宁老是听沈乐夸奖他的班主任有多好多好,但只在三年级上学期开家长会时见过一,那时还身负公务,来去匆匆没有任何交流,因此印象也没有太,早知道是个语气很温柔的男老师。
“林老师怎么在我们家的养猪场里啊?找人?”简宁寒暄着,“这猪场是臭了点,小心熏着你呀。”
找人?林向黎一个教书的找一个养猪的干什么,根本说不清,所以只得编,幸好有人还有点剩余价值可利用,于是他道:“我表弟莫晓玮在这儿干活,我来找他有点事,呵呵,不过刚刚有人跟我说他已经下班走了,所以我也要走了。”
“原来莫晓玮是林老师的表弟啊,哈哈,那小伙子挺能干的呢。”简宁扬起一个虚伪的假笑,客套着,“年轻人很有前途,不得了呢。”她佯装不记得自己提过数叫简铭把这个占茅坑不拉屎的寄生虫扔出养猪场。
林向黎感觉她不是真心在夸奖莫晓玮,愈发觉着尴尬,遂匆忙告辞,骑着小毛驴落荒而逃。
简宁来养猪场无非是想进行新一轮的逼婚事宜,她等太久了,简铭的神秘对象压根没再出现过,无论怎么逼问她弟,都问不出个一二三,期间老爸故友的女儿连惜强势来袭,她以为有戏,没想到仍然攻擂失败。她还专门揪来一个饲养员问话,得知简铭前些日子几乎每晚都要开车外出,很晚才回猪场,但又是一个人回来的,车上空空如也。她刻地怀疑,简铭迷上一个有夫之妇,天天都在外开/房偷情。
饲养员甲乙丙丁都问了一遍,全是摇头说不清楚老板的私事,简宁暗叹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简铭不该来养猪,应该去FBI打工。她自然是没读懂甲乙丙丁们脸上微妙的神情,只当是为难,却不知大家都没法道出真相。这个饭碗他们还不想丢啊。
最后,简宁得知简铭外出买新手机去了,也只好打道回府。
可谁都没料到,简铭就这样“失踪”了。
他的手机没了,林向黎无法联系他,只得第二天再去养猪场,没想到得到的消息是简铭昨天压根没回来过。是外出办事?还是出了什么事故?过度的胡思乱想令他夜难成寐,导致翌日上课又是连连走神。他不跟简铭说清楚,就难受得像有根鱼刺卡在喉头,扎在肉里又痛又怕。
然后第三天,他又去了养猪场,简铭仍旧不在。这太反常了,林向黎跟莫晓玮商量,说要不要报警。
莫晓玮搔脑袋:“这……太兴师动众了吧,说不定简铭哥就是外出办事而已。报了警,要是他又回来了,岂不是让他很丢脸?”
林向黎这两天一直被不好的念头骚扰着,情绪越来越焦躁,口气有些失控道:“都超过2个小时了!难道你们不会担心吗?!”
莫晓玮没想到平日里和和气气的表哥也会吼人,吓了一跳:“哥……你别急啊,简铭哥毕竟是个3岁的大男人,身强体壮的,没道理轻易出意外,他还开着这么显眼的车,就算打劫杀人,也得把他的车子理掉啊。”
莫晓玮就这么随口一说,林向黎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哥,你放心,简铭哥要是回来了,我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你!行了吧?”
林向黎是真的好后悔那夜为什么自己就听话地回家了,他该等简铭接生完小猪,等到半夜三更,即便眼皮子都要挂下来了,他也得揪着对方的衣领说:你听我说,我要和你解除包养关系,是因为我想跟你堂堂正正地对象!你听懂了吗简铭,我要跟你对象呀!
可惜这番发自肺腑的呐喊他并没有机会喊出口,晚上吃饭时,林母烧了他喜欢的菜,可他没夹几筷子,十足的“为伊消得人憔悴”,只道卖个身,卖着卖着,把自己的心也搭进去卖了。
林母还问他:“向黎,你怎么吃得这么少?”
林向黎无精打采地看她一眼,道:“妈,你也吃得好少。”
“我是最近气闷,吃不下呀。你又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考试成绩出来了?没……没考上啊?”林母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触到了儿子的痛。林向黎摇头:“成绩哪有这么快出来的。”
“那就是跟对象吵架啦?”林母不懈追问,“为什么闹了?不是大事就多让让人家小姑娘。”
这些问题林向黎一个都没法回答,这根本不是吵架,简铭如果不是出事,那极有可能是在躲他。躲他什么呢?怕听见一个不愿意听的答案吧。可林向黎并不是想要和他说拜拜呀,他怕什么呢。
简铭,你这个胆小鬼。林向黎一想到对方平日里的点点滴滴,他的温柔和体贴,他的坚持和守候,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原来想跟一个人对象是这样的柔软。
原来男同志搞起对象来,异性恋情侣都要自愧不如。
“向黎,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啊?”林母察觉到了什么,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向黎?别难过啊,谈对象有苦有甜,才有滋有味,你是男孩子,要多主动些,谁都不肯服软,那这个姻缘就要溜走了。”
林向黎用力地眨眨眼,对母亲点点头:“嗯,妈,我知道了。”
人家刘备三顾茅庐请出了诸葛亮,林向黎都第四登门了,总得有点收获吧?
那果真还是有的,他终于知道了简铭的下落,但这样说也不确切。休假回来的饲养员小李得知老板多日未归,理所当然地表示:“你们不知道?简哥去什么肉猪养殖论坛峰会了啊。”林向黎追问:“去哪儿开会了?”小李道:“具体他没说,只说这周要去杭州参加一个峰会。我也是无意间听他打电话说的。”
那些关于被劫谋杀弃尸荒野的可怕设想终于可以抛之脑后,林向黎舒了口气,但他没想到简铭会如此不声不响地出差,他大可跟莫晓玮说一声,转达一下他的行踪,然而他没有。林向黎猜测他还在置气,正如林母所言,他得主动些,不然自己的姻缘就要溜走了。但即便他跑去杭州,又从何找上搜了一下,发现并没有相关的新闻,想想也是,一个肉猪养殖的峰会,值得报道吗?
能做的只有等待,这周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周五,放学后,林向黎又去了养猪场,没想到简铭仍旧没回来。养个猪就这么值得讨论吗?都五天了!莫晓玮见他愁云惨淡地消瘦不少,就安慰说:“哥啊,你俩什么情况,我不信简铭哥买个手机能买五天!都不带联系你的。”
林向黎凄然一笑:“我惹他生气了吧。”
“啊?原来你们吵架啦……呃,你的错?”莫晓玮见林向黎点点头,顿时为难起来,“那你得……跟他道个歉?他有什么朋友伐,能联系上他的……你好歹要跟他说上话吧?”
朋友?简铭天天泡在养猪场里,有什么朋友?……稍等,好像有一个,算得上是朋友吧?
周六一大早,林向黎就搭公交去了市区,他换乘坐到科创区,在明日之星站下车。这么早,明日教育都没开门,他蹲在门口等了大半个小时,前台小姐来上班看见他,认得他:“这位先生,您不是课程结束了吗?”
林向黎猛地站起来,脑袋一阵晕眩,急忙问:“请问柳总在吗?”
前台小姐道:“柳总啊?他今天应该不来上班,我记得他好像要去杭州参加活动。”林向黎大骇:“他不来?请问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当然能。”
于是林向黎拨通了柳夏海的电话,等了好几秒才接通:“喂,请问是柳总吗?……我是林向黎,对,是我。呃,我想见您,可以吗?……好、好,我等着。”
半个小时后,柳夏海西装革履风风火火赶来,林向黎已经在会客室喝掉了一杯茶水。柳夏海打扮得过分得体,连公文包都是崭新的。
“小林,你怎么突然找我?”柳夏海道,“简铭那小子呢?”
林向黎踌躇了一会儿,才把事情说了出来,但他并没有提到包养事宜,因此柳夏海对他俩闹矛盾的症结迷惑不解:“所以你联系不上简铭了?他外出肯定不能没有手机,我来给他打个电话。”
结果,并没有打通。柳夏海猜测简铭为躲避林向黎换了新号,对此柳夏海气绝:“这小子哪根筋搭牢了?追你这么多年才把你追到手,现在反而不珍惜了?脑子瓦特了!”
林向黎欲言又止,他很想坦白自己并非简铭心中那朵玫瑰蕾,而是相似的替代品,但他有幸能得到简铭的欣赏与爱,已是满足。
柳夏海自己的情路不顺,因此很是羡慕简铭能够抱得真爱归,现下闹成这样,他非得给林向黎讨个公道了:“我知道怎么办了,今明两天不是我们学校的校庆嘛,我正要开车去杭州,简铭说过要参加的,咱们就去学校里逮人!别因为他这个傻瓜,闹得你校庆都没得参加!”
林向黎顿时云里雾里的,问:“什么校庆?请问……你们是哪所大学的?”柳夏海愣了一下,顿觉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学校,我们不是一个大学的么?Z大啊,百年名校,你……?”
从来没有追究过简铭是哪所大学毕业,听到柳夏海的回答后,林向黎是彻彻底底呆住了。他不敢相信简铭和他居然是校友?!这也太过于巧合了吧?柳夏海嗅出了一丝异样,追问:“小林,你收到校庆请帖了吗?12周年校庆,基本上毕业的校友都收到了。”
林向黎还于巨大的震惊当中,嘴唇嗫嚅着:“校庆……?Z大的校庆……我,我没有……”他一个中途退学的,谁会给一个没有毕业证的人发请帖?Z大也太贯彻自己兼容并包的校训了吧?
柳夏海自然是知道他退学的事情,猜他八成是没有收到请帖,感到难以启齿,于是主动把话题转开:“咱还是来想想办法怎么把简铭揪出来吧,我叫同届的校友们多注意一下,有消息立马汇报。”他在微信校友群里悬赏简铭踪迹,发了一波红包,说是在学校里看见简铭者,将再私发一个大红包以表感谢。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家顿时打了鸡血,全校搜寻。
柳夏海操碎了心,拖上林向黎,驾车开往杭州。路上一个半小时,他怕打瞌睡,坚持和林向黎聊天,但他俩根本不熟悉,所以只能聊简铭和他们的大学轶事。他仍旧把林向黎当做是简铭的初恋,感慨地回忆大学里这俩人的浪漫时光,每一段故事,都听得林向黎酸涩不已。
他想和简铭重新开启一段平等的恋爱关系,但听完柳夏海的追忆后,他意识到,那个初恋对简铭有多么刻骨铭心,谁能把年少时最赤诚的一颗心抛弃呢,那颗心上写满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并不是林向黎。
柳夏海说,他俩经常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吃饭,一起在启真湖畔看书,有时也看看湖里的黑天鹅。朗诵诗会上,简铭写了一首酸倒诗社众人的情诗,首行开头就是“亲爱的L,我把一样东西落在了你那里”,末尾是“如果你捡到了它,可以不用还给我,那颗心归你了。”
高速上柳夏海越讲越起劲,油门一轰,12迈飚起。他和简铭是“同”道中人,因此很关心战友的恋情进展,他瞥了眼副驾,感觉林向黎并不是很开心,便问:“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采访你一下,当时你坐在下面,有何感想啊?”
林向黎感到呼吸困难,喉头干涩,舌苔酸胀得厉害,但他仍选择开口:“对不起,我不是那个人,所以我没法发表感想。”
第四十七章
杭州这个地方没事别来,别开车来,纯属给自己找罪受。要不是柳夏海想摆老板派头,让故交们瞧瞧自己的“美娇车”,瞧瞧这对可爱的小翅膀多么迷人,最好人尽皆知。但此刻,他在Z大校区内找不到停车位的事怕是也要人尽皆知了。
周末两天是校庆日,各学院都有自己的主题活动,或请知名校友讲座,或举行联欢会,历届校友像海潮般一波又一波地涌进学校里来,龟速兜了两圈半,柳夏海总算是一头扎进了一个窄小的和他的“爱妻”极其不匹配的车位里。
熄了火,空调也停了风,但车内的温度仍然很低,当林向黎在高速上矢口否认他是简铭初恋的身份后,柳夏海就哑了火,一下子失了准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而闭了嘴。一路上两人之间氛围极其尴尬,柳夏海几度想打破僵局,但他又怕自己情绪失控一车两命。
林向黎木着一张脸,好像柳夏海之前对简铭初恋的侃侃而谈都冒犯到了现任的他。
“咳!咳咳……”柳夏海假咳了两声,以十分谦虚好学的姿态请教身边的人,“那个……你是叫林向黎吧?双木林,方向的向,黎明的黎,没改过名吧?”
林向黎瞅他一眼,说道:“我读大学前改过名。”
那就是说,进了大学后就叫林向黎,柳夏海顿时困惑不解:“你是咱Z大2XX届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吧?住在青溪1舍三楼,几零几我不记得了。”
林向黎点点头:“嗯。”
柳夏海闻言,猛地拍掌,喝道:“那不就是了嘛!就是你,简铭要死要活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Z大找不出第二个来!”
林向黎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眉峰渐渐地挤到了一,他似乎在努力思索些什么,却又毫无印象,仿佛在一池过分清澈的潭水里捞鱼虾,但放眼皆空,再怎么卖力地打捞也不会有半点收获。
时隔七八年,他基本上淡忘了大部分大学校园的记忆,横生变故的家庭际遇和沉重不堪的生活负担,迫使他必须向前看,喜欢追忆和留恋的人都是软弱的,当然,他们有资格软弱,任何年少时的风雪月他们都能牢记一辈子,因为那是最快乐的日子。
可惜那是林向黎痛苦的开端,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把并不怎么快乐的风雪月给过完,就早早地踏入了地狱死门。他记不得任何同学老师,每一张脸都在岁月的剥蚀下变淡变平,最后退出他的生活。他不想回忆过去,也没资格回忆过去。
“都过了这么多年……我,我不记得了。”林向黎迷惘地回答,可这个答案有点扯。柳夏海第一个不相信:“和你出双入对的男朋友,你也会不记得?不可能吧?”
林向黎绞尽脑汁地回想,可真的是一片空白,他颓然道:“我和简铭……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柳夏海觉得这件事可以拍十集《走近科学》,他觉得太奇幻了,人又不是金鱼,七秒就忘,才七年,也不是十七年,更不是七十年:“简铭一开始追你的时候,确实是太害羞了,当时加入咱们诗社说要追人,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你,还叫我先别告诉你,因为他……呵,还没让你记住他!当然,咱们Z大校风虽然开放,但这种事情也不能太张扬,我还帮他打掩护。你们俩后来走近了,他就开始写情诗,说要送你一本情诗集,趁机表白……呔,我不说了,你自己问他去吧。”
林向黎越听越不可思议,这些事,他曾以为是简铭对初恋做的,为此还暗暗地喝了不少老陈醋,把自己酸到胃口全无,食欲不振。如今这些事就跟《致富经》里的嫁接枝杈似的,转嫁到了自己头上,不真实的奇幻的感觉把他淹没了。
柳夏海见他一副乞丐被五百万砸中后怀疑人生的模样,气不打一来,叹道:“搞什么乌龙,你怕是撞坏了脑子,真的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唰――
林向黎猛地回头盯着柳夏海,眼中闪过的一丝精光,好像鹰隼发现了目标猎物。
“你怎么了?”柳夏海怕怕的,感觉林向黎可能真的是脑子有点问题,简铭怕不是找了个大傻子吧。
林向黎郑重其事地开口:“我是撞坏了脑子。”
?
“动物科学学院动物科学专业2XX届的简铭同学,你妈妈正在风雨操场门口等你!请听到广播后尽快赶到!动物科学学院……”广播连播三遍,全Z大都知道有个3岁的大男人走丢了,他妈正在操场门口等他。
柳夏海焦头烂额地回复着信息,和林向黎蹲坐在风雨操场的台阶上,他把赏金提到了一千块大洋,整个校友群都骚动了。大家活动也不认真参加了,就探头探脑满世界找一个叫简铭的男人。
柳夏海发布在群里的照片还是林向黎提供的,两个人去迪士尼时,他给简铭照的,一个小女孩路过,她的米妮气球恰好安在简铭的头顶。有人说在图书馆门口看见简铭了,两个人火速赶去,扑个空;有人说在东一教学楼一层走廊看见了简铭,两人过去,连影儿都见不着……简铭是会分身术么,怎么全世界都有他?
柳夏海回复道:你们看见人就别惊动,马上通知我们!
林向黎此时已经跑出一身汗来,他倚靠在走廊边的栏杆上,微喘:“我……我觉得他在躲我们……”柳夏海狐疑:“他怎么知道的?”说着便点开了校友群人员列表,往下翻去,我去,简铭赫然在列!
“他都能登微信,还假装自己失踪!太不要脸了!”柳夏海马上戳简铭的微信打语音给他,结果被秒挂,他不服再打,再被挂,再……好吧,他累了,“你们的破事我是管不动了。”
林向黎很是歉疚:“对不起,麻烦你这么多。”
柳夏海摆摆手,又瞥了眼手机,道:“有人说在大礼堂看见简铭了,你再去碰碰运气吧,我不去了,我要去诗社找老同学们了。”
林向黎点点头,遂往外走去。
很奇怪,Z大的每一条路他都记得很清楚,即便是启真湖畔的一条悠长小径,他也能准确知晓它通往何。但他居然不记得简铭了,准确地说,他基本上忘光了Z大里的所有人,甚至连自己参加过求是诗社都不记得,咋听之下,这真的很不可思议,甚至有人会讥讽林向黎不过是个害怕面对过去的弱者。
就当他是吧,他确实刻意在遗忘年少时的一切,家遭突变后,他从天之骄子堕落成底层loser,曾经拿过的所有第一和考上的名校都成为不可触及的伤口,一碰就疼得龇牙咧嘴。
大礼堂到了,他倒是还记得自己在这里听过金庸老先生的讲座,毕竟是武学泰斗,毕生难得一见,林向黎读过“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那些日日夜夜,无不为之震撼与动容,家国情怀和快意恩仇,他也曾以为自己会成为郭靖那样的人,乔峰那样的人,或是段誉那样也好,然而他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书外的某某。
老先生的讲座一票难求,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呢?
大礼堂中人群熙熙攘攘,开讲座的是Z大一位知名校友,中科院老院士,老人家还没到,大家也没完全落座。林向黎钻过层层人海,一直朝最前头走,他素来喜欢坐第一排,因为他有轻微近视,又不爱架眼镜。
他记得自己永远是目视前方,绝不回头的,柳夏海说简铭一直试图靠近自己,那他在哪儿呢?两个人到底是怎么相识的,怎么相知的,又怎么变成了那样的关系?
心脏不可遏止地怦怦直跳,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第一排,仅于评委席。没什么人坐这么前面,大家都怕羞或怕怯,只是来随便听听,并不想被抽到问答。林向黎走进了第二排座位,挨着那个背影,坐在了他的后面。
简铭时而低头看手机――是个新手机――时而抬头盯着舞台发呆,他似乎在等什么,又似乎在纠结什么。林向黎歪过头,瞥见他下巴颏上冒出的不少胡渣,像是没剃干净。有人上来报幕说讲座马上开始,大家都陆陆续续找座位坐下。老院士在旁人的搀扶下走上了台,开始演讲。
林向黎把脚伸到前面的座位下,状似无意地踢了前面的简铭一脚,而后缩回。简铭一怔,也没回头,以为是别人不小心碰到了他。于是还有第二脚,他估计在想后面的人腿是不是有点闲,到了第三脚,他终于耐不住回过了头――
林向黎抿着唇冲他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简铭倏地睁大眼,极为吃惊地流连了几秒,随即扭回头,僵直了身体不动。
要是此时坐在第一排的人突然站起来离开,怕是会吸引众人目光并且对老院士也不尊重,林向黎料到他不会轻易离去,才敢踢他三逗弄他。
讲座期间,简铭没有再回头一,但林向黎感觉得到他很在意背后,冷气十足的大礼堂里,只有他后颈上淌着细密的汗珠。老院士不是专门来讲干货的,主要是分享了他年轻时求学的经历,不过四十来分钟,讲座就结束了,在一片掌声中,大家都起立目送老校友离去。
下午两点了,林向黎午饭还没吃过,他饥肠辘辘,却不敢松懈。众人散场,简铭还坐着不动,像一尊石雕。林向黎起身往外走,带起的风触到简铭的耳朵,对方轻微地一颤,似乎想回头,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强要面子的样子令林向黎忍俊不禁,简铭的双手握紧松开,松开又握紧,跟一条在油锅上被煎炸的鲳鳊鱼似的。人声渐渐离去,大礼堂变得空旷起来,冷气愈发足了,简铭吸一口气,打算起身,但他右手边突然被什么拽拉住了,好像挂上了铅块,他扭头,看见有个人搂抱着他的胳膊,整张脸埋在他的肩头,打死不松开的模样。
这一刹那,忽然心中积怨了一周的怒火像一片薄薄的云朵,吹一下就散了。
“林老师……”
林向黎闻声,慢慢抬起头,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比他第一卖身时还要卖力:“听完我的解释好吗,我早就想清楚了……”
简铭呼吸一滞,下意识想逃避,可他被拴住了,绝望道:“……你说吧。”
林向黎的手慢慢地下移,摸到了简铭僵硬冰冷的手背,对方瑟缩了一下,但他没有犹豫地将五指扣了上去:“我爱你。”
简铭没反应过来,痴愣地盯着他看。
林向黎也不好意思再说一遍,只道:“我想和你对象,以一个平等的身份,不是作为被你包养的对象,我宁可欠你钱,也不想成为你的附属品、一个只会吸你血的……男妓。我可能暂时没办法和你比肩,甚至是在拖累你,但我想努力试一,是你给了我重新振作的勇气,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可能就只是这样苦苦支撑……直到死亡降临,但我的好运竟然没有光,就凭那一丝丝的运气,我在福满地遇见了你――”
简铭滚动着喉结,甚至不敢大口喘息,他怕自己在做梦。
“我又以为,我们的开始是错误的,福满地不是一个寻找真爱的地方。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在大学里就认识?”林向黎细细想来,自己是忘记了简铭,但是简铭肯定记得自己,可他却完全没有泄露半分暗示,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还沉浸在梦幻里的简铭,猛地听到对方的指责,有些缓不过劲儿来:“你……你记得?”林向黎摇摇头:“是柳先生说的。”
简铭一瞬间露出失望的眼神,嘴角无可归地抽了两下,道:“没错,我在福满地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但我发现你好像完全不认识我,所以我也假装不认识你。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其余一概不知,但是你一开始还用假名来应付我,更加让我看不懂。我以为你在装模作样,毕竟你在干这种行当,并不想被拆穿,我也就配合你……后来我发现,你确实,不记得我。”
林向黎的眼眶忽然就湿了,他知道简铭说出最后这句话,是带着多少失落难受沉淀后的绝望。曾经奋不顾身用爱浇灌的对象,竟全然不记得自己,多么荒唐可笑,简直听者落泪,闻者伤心呐。
大礼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林向黎终于把简铭的掌心捂热了,他很想用愉悦轻快的口气来诉说接下来的事,可他有点哽咽。
“对不起,因为我脑子撞坏过。”
第四十八章
其实这件事还差一丁点就要被林向黎彻底遗忘了,但迫于如今的局面,他又不得不把它狠狠地从日渐衰老的脑细胞底层翻挖出来。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句话讲得完,因此在过往的岁月里,真的算不上什么要紧事情。
一切要从林向黎父亲带女人回家上床说起,林母回家后发现屋里静悄悄的,她打开卧室的门,瞧见两具赤裸的肉/体交缠在一起,但已经没了呼吸,她吓得惊声尖叫,瘫倒在地上。隔壁王阿姨闻声赶来,也骇得说不出话来,遂赶忙报警。
此后,他们林家的事情就成为江津风靡一时的谈资,林母受着刺耳的风言风语,精神寡郁,林向黎只得告假回来陪她。家中静得连人声儿都没了,林向黎起夜喝水,发现母亲不在床上,当他寻到江波桥上时,恰好目睹那心如刀绞的一幕。他跟着她跳下桥去,湍急的水裹挟着他,将他肆意摔打,林向黎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斗不过自然的臂膀,他被一个浪头拍在桥墩子上,脑袋跟鸡蛋磕在碗沿儿上似的,哐啷一声……他沉底了。
再醒过来,是两个月后的市医院病房里,医生跟他说,他撞在桥墩上,又长时间溺水,鬼门关走了一遭才把命抢回来。林向黎果然头痛欲裂,脑中一片空白,除了母亲谁也记不起。医生说他这是暂时性失忆,恢复得好慢慢就记事了。
林母也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她面颊凹陷,瘦骨嶙峋,告诉林向黎是路过的货船上的船员救起了他们,恩人们现在怕是已经开到长江武汉段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在林家,必须得改成“后祸”,林母在溺水和高烧的双重折磨下,得了那套古怪的病,不打针吃药就浑身抽搐手脚冰凉,险些翻眼咽气。林向黎变卖了家中还算值钱的物件,来充当医药费。那时舅舅家掏了一笔不小的费用,舅妈已经很有牢骚。
本来林母想一死百了,但林向黎明确跟她说,她不肯活,那自己也跟着她去。他会担负起这个破碎的家,努力让母亲活下去,请别辜负他的心意。舅舅带林向黎去办理了退学手续,问他还有什么大学同学要知会一声的吗,他摇头,说没有。其实他压根记不起任何事,也无暇再把他人的姓名揣在脑中。
回宿舍胡乱收拾了单薄的行李,林向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奋力考上的名校。走在校园里,也无人与他打招呼,舅舅催他上车,他只来得及瞥一眼Z大金灿灿的校名。
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他成了社会底层的碎屑,不敢再去追忆那段云泥之别的生活。
?
“我说完了。”林向黎给这段本是平平无奇的回忆打上完结tag,“对不起。”
简铭却在这一瞬完全释怀了,他反扣紧林向黎的手,蹙眉道:“你完全不需要跟我道歉,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故意忘记以前的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林向黎却不这么想,他把一个爱自己的男孩子丢在了无尽的过去里,他很歉疚,很难受,他的不辞而别肯定狠狠地伤害了简铭。如今还要对方故作欢愉地说“我没事我很好”,这实在是很过分。
简铭看他眼角积蓄的透明的泪水倏地跌落下来,赶紧抬手去接,盛在了自己的手心,那如蜡油一般滚烫的液体灼烧击穿了他的心脏,死去多年的那份情愫又开始搏动,宛如春风过境后的野草,勃勃向上。
“我猜测过很多种,甚至猜你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简铭举起手来把清澈的泪盖在唇上,抿了抿,好不感慨,“但我不敢多想,宁可相信你有别的任何理由,比我简铭重要得多的理由。”实则事实也是如此,林向黎并不是故意要忘记他,故意人间蒸发,故意将他的情意践踏在脚下,这一切该怎么形容,用一句咱们中国人的老话说,命运弄人吧。
林向黎看见简铭舔去了他流下的泪水,羞赧地低下头去,道:“可我觉得,我竟然会把男朋友给忘了,实在是差劲……”简铭一怔,脸色微妙地变了变,似乎有些犹豫,但仍实话实说:“我们当时,其实还不是那种关系……”
“呃?”林向黎诧异,“怎么会?我们难道――”
“这件事先搁一下,我觉得我们该先吃个饭,我很饿。”简铭急迫地打断他,“刚刚的游击战,我打累了。”
用邀请函打了两份饭的简铭在食堂大妈告诫的眼神中回到了餐桌旁,林向黎说:“你和那个阿姨说了好久。”简铭鼻子里哼气,道:“她说一张邀请函只能打一份,我跟她理论了一番。”
林向黎笑笑:“阿姨也是按规章制度办事,毕竟学校的食堂名声在外。”简铭点点头,把餐盘推到他跟前,道:“所以我打了酱鸭、糖醋排骨、东坡肉和椒盐虾,吃吃看还跟以前味道一样吗。”
下午两点多,偌大的食堂只有他们两个人,当然,忽略5米开外的一对小情侣和1米开外一个做作业的小伙子。林向黎饿惨了,埋头大吃,等他垫了几分肚子,缓过劲儿来,抬眼,看见简铭一动不动盯着他,问:“你不吃吗?”
简铭这才装模作样地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咽下:“好吃。”林向黎忍俊不禁:“为什么……你好像有一点点傻傻的?”简铭答道:“你知道当时我第一跨进福满地时在想什么吗?”
林向黎摇头。
“我想,我要是能做到和别的男人上床,我就忘记你。”
林向黎呆住了,一瞬间心里涌起一片浓硫酸似的气泡,鼻头也酸了,眼睛又起雾了。简铭见他委屈得要命的样子,心中竟有些快活,他真是个坏心眼的人呀。
“然后我就跟小渝上床了,结果更加忘不掉你了。”简铭恶劣地开了个玩笑,配上他一本正经的脸,坏透了,“这就是命中注定,虽然很肉麻,但我觉得这就是命中注定,注定我还是会遇见你。”
林向黎点点头,赞同:“这世界好小啊,谁想得到,我们是同乡。”简铭补充:“这世界太小了,你的第一,注定是要给我的。”
喂喂,还在食堂里,荤菜可以随便吃,荤话就别瞎说了吧,旁边拖地的阿姨狐疑地瞄了他们好几眼了。
?
饭后他们并肩逛了一圈校园,到各自的院系看看,又在启真湖畔的草坪上坐了会儿,身边全是面庞青涩的少年人,或看书,或谈笑,就像一只只鸟雀似的,活力动人。林向黎卸下包袱后,整个人轻松不少,他在简铭耳边轻语:“柳先生说,那时候你一直对我……嗯,可我真的半点都记不得了,你能给我讲一讲你……”是怎么追我的吗?实在是耻于开口,林向黎觉得有妄自尊大的味道。
简铭沉默了片刻,歪过身子倒在了他的腿上,眨眨眼:“你这么想知道吗?”林向黎点点头,简铭似乎是拿他没办法,伸手揪了一下他的下巴尖,继而道,“我暂时不想告诉你,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很……怂,我要面子,不说。”
“……”行吧,老板的面子最大。
下午十七点十七分,晚霞绚烂如虹,浅浅的橘色填满了启真湖的湖面,粼粼水光被黑天鹅的脚蹼划开又收拢,耀目袭人。简铭好似睡着了,他的黑眼圈被霞光熨平,严肃的嘴角松懈了一丝弧度,挺拔的鼻尖上落着一颗光点。林向黎好想去触摸,但他克制着,不管曾经他俩有没有正式在一起过,都改变不了此时此刻、此地此人,都属于他的事实。
晚上简铭连发19个红包在校友群中,感谢大家对他的关心,他妈已经找到了他。林向黎和他夜游西湖回酒店,正在洗澡,柳夏海打电话来猛烈抨击:“我刚刚没看见!你给我重新发一遍红包!”简铭淡淡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柳夏海气愤:“是谁把你老婆带来杭州的?你不能忘恩负义!”简铭真心实意感谢:“祝你也早日梦想成真。”柳夏海遂挂掉电话。
林向黎在里面洗了很久,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蒸得粉粉的,像一块糯米糕。简铭对着落地窗外的西湖夜色出神许久,玻璃上突然映出一个人影来,他转身,看见林向黎拘谨地裹着睡袍,露出一双白/皙的小腿,站在床边。
是个人就把持不住,简铭走过去道:“那我进去洗了。”
林向黎一愣,赶紧拉住马上要擦肩而过的人,急道:“可以先――先――”简铭故作不知,侧首注视,林向黎知道他藏着坏心,却也纵容了,“先做吧……好吗?”
他话音刚落,简铭就一把回搂住他,猴急地把嘴贴上去,满脸满脖子地瞎亲,两个人顺势倒在棉般柔软的大床上,简铭摁住林向黎的双臂,居高临下地凝望着身下的人,嗓子已哑:“我终于抓住你了,林向黎,再也不可能放你走了。”
林向黎把膝盖屈起来,夹着简铭的腰身蹭了蹭,轻声道:“谢谢你抓住我,这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说罢反手扣住简铭的腕子,把人往下拉面贴面,继而道,“再给我一记住你的机会,这的期限,我希望是一辈子。”
呵出的热气蒸红了简铭的耳廓,他眼里蒙上了一层薄雾,但是作为大男人,他克制住自己波涛翻滚的心绪,只得佯装镇定地点点头:“好。”
他吻住林向黎柔软湿润的嘴唇,用舌头撬开对方薄荷味的口腔,细细地尝遍每一寸滚烫的角落。林向黎像猫一样在他怀里发出呻吟绵叫,他用手指挑开对方凌乱的睡衣,就像在剥一颗鲜嫩多汁的荔枝,莹白瘦削的身体镶嵌在墨蓝色的床单上,宛如十五的圆月般圣洁白亮,胸膛上缀着两颗娇小淡粉的乳粒 ,小得太过于可爱,简铭埋头含住反反复复地舔吸,林向黎发出难耐的抽泣,抱着简铭的脑袋不敢乱动,就像给婴儿喂奶的年轻妈妈。简铭轮流折腾这两颗无辜可怜的乳粒,手却没有闲着,慢慢地下移抓住了悄悄勃/起的淡色阴/茎,林向黎惊呼一声,腰杆猛地一弹,又重重地落回床垫上。
“你是不是洗了龟/头?擦得好红。”简铭询问道。林向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一鼓作气也去伸手抚摸简铭胯下的物件,西裤已经快要被撑爆了,亟待解放。
“我……我帮你把衣服脱了吧。”林向黎直起腰来,睡袍滑落到肩下,他棱角凸起的肩头泛着光泽。简铭任由他操作,只是用欲/火迸发的双眸凝视着他,他一定会吃了他,林向黎心惊肉跳地想,他还会和他缠绵一整夜……
远的西湖夜色绵延不休,但再美的景色也终将沦为爱人们的背景板。他们交叠的姿态,比启真湖里的黑天鹅还要动人,只是没人发现,林向黎静了音的手机闪烁不停……
第四十九章
生活需要仪式感,但穷人的仪式感,恩格尔系数就比较高,通常就是和吃挂钩。
11月16日是个天气晴朗的周六,林向黎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菜,大袋小袋拎了不少,脚步轻盈,神态怡然,他路过中福路的阿飞发廊,看见店里唯一的理发师正眯着眼大打哈欠,两手握着铁杆将卷帘门顶到高,玻璃门上的“洗剪吹”贴纸早已卷边褪色,泛着斑驳。
“阿飞。”林向黎出声喊他。
阿飞回头,像个老大爷似的,眯着缝儿瞧人:“G?……林哥?!”
林向黎朝前的脚尖踌躇了几秒,调转个方向朝发廊走去,手里提着的塑料袋O@作响,他径直走进漆黑的店门,道:“我想理个发。”阿飞跟着进来:“行啊,林哥你可是我今天第一单生意,要怎么理?是补个色吗?”
店内的日光灯亮了,林向黎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黑黄相间的头发颇有些不伦不类,人民教师活像个街头混混:“呃,剃个板寸吧,我不要这些黄发了。”阿飞惊道:“现在不是挺帅的么,搞板寸多土啊!”
林向黎被他一说,斟酌了片刻,又问:“怎么样看上去年轻点?”
捣腾到上午十点多,终于是从阿飞的魔爪下逃脱了出来,林向黎回到家,发现母亲还未起床,便着手烧菜做饭。他炖了个鲫鱼汤,细致地撇去浮沫,锅中沸腾着的奶白色浓郁的汤头,散发出阵阵鲜美的香气。
除了鲫鱼汤,他还烧了一盘肉丝茭白,一盘黄瓜炒鸡蛋,一盘竹笋炖咸肉,每道菜都是寓意非凡。十一点半了,电饭煲的红灯灭了,绿灯跳起,他用勺盛好两碗饭,然后去卧室把母亲叫醒。
屋里昏暗阴沉,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酸臭的药味交织在一起,破褥子下裹着一具臃肿走样的身躯,林向黎悄声进来,轻轻地推摇母亲的肩膀,唤她:“妈?妈?你醒醒,吃中饭了……醒醒……”
“唔……呃……”林母发出一种类似老迈的旧式挂钟走动的声音,腐朽、艰涩,还带着无尽的疲惫,“吃,吃中饭了啊……?”林向黎弯腰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搀扶起来,林母头发蓬乱,上下眼皮还黏连在一起,眼屎堵住了她一半的视线。林向黎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古怪味道,心下一涩,轻声问:“妈,你今天药还没吃吧?”
林母委顿地坐在床上,嗓子里堵着浓痰,说话声丝丝拉拉的:“没……咳咳,没吃,我起来吃,咳咳……”林向黎觉得有些不对劲:“妈,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咱要么去医院看看?”
林母闻言,脖子一僵,随即摇摇头:“我没事……换天了,可能有点伤风了,咳咳!咳!”林向黎还想继续劝:“去医院看看也没什――”
“我不去!”林母突然低喝一句,“反正……反正明天也要去配药的,到时候我叫医生帮我看看就行了。”
“好吧,那你今天不舒服要跟我说。”
林母揪着被褥的手紧了紧,低声应了好,她始终没有抬眼看林向黎,她在试图离开儿子的荫蔽生活,最初的恐惧已经过去,现在的她逐渐搁下了沉重的思想包袱。
饭桌上丰盛的菜肴令精神萎靡的她稍有振作,但她有些不解:“向黎,你烧这么多菜干什么,一顿又吃不了,搁晚上又是剩菜回锅,不新鲜。”
林向黎瞥了一眼手机,满怀期待道:“快十二点了,妈。”
“嗯,是要十二点了,怎么了?”她见他眼睛黏在手机上,“等……等女朋友电话啊?”林向黎一怔,无奈地一笑:“你想什么呢,妈。我在等成绩出来,十二点可以查成考分数了。”林母顿时提起了精神:“真的啊?今天出成绩啦?”
林向黎明明很在意,很紧张,还要试图装作轻松:“是啊,不过还有十几分钟,我们先吃饭,菜都要冷了。”林母扫了这几盘菜,看出点端倪来,道:“这碗汤叫做鲤鱼跃龙门,这盘茭白就是高拔(茭白的方言),黄瓜炒鸡蛋是1分,竹笋烧肉节节高,妈妈说得对伐?”
知子莫若母,林向黎讶异过后,便是敬佩:“你也太聪明了,妈。”
“你妈,总归是你妈呀。”林母笑眯眯地看着他,浑浊的眼球里散布着星星点点的光,似乎是无言爱意的光辉在静静闪烁,“G,对了,你这个头发怎么回事啊?”
林向黎不自在地摸摸后脑勺:“早上弄的,看起来怎么样?”
林母闭眼夸:“我儿子么,怎么样都很帅咯。”
时针和分针在数字12的正中间会和,林向黎拿起手机的手居然有一丝丝颤抖,他被某人强制要求更换了流量套餐,现在再也不怕在家使用手机上网了。打开网页,他输入牢记于心的准考证号,点了一下成绩查询,一串数字在下一秒就蹦了出来――
“啊!”他惊呼,还想仔细看看那几个数字,结果手机突然黑屏,随即一个姓名强势跃上屏幕,连带着手机一起嗡嗡嗡直响!林向黎很是错愕,警觉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母亲,然后起身到门外接通。
“喂?”
“恭喜。”那头的人说,“恭喜你,林老师。”
林向黎捂着嘴,压低声音道:“恭喜我什么?”
简铭闷笑一声:“呵……你是不是还没查成绩?566分,对比历年你报考的专业录取分数线,超过一大截,绝对稳妥了。”
林向黎有些气恼,他的惊喜感被简某人败了个干净:“你的网速真快啊。”说罢,挂了电话。
林母看他回来,脸上有几分不乐,很是慌张:“怎么了,考得……不好啊?”林向黎摇摇头,道:“566分,考得上。”林母松了口气:“那太好了!G,刚刚……是女朋友打电话来啊?是不是问你考得怎么样?她也是真关心你呢……”
“唔……嗯。”林向黎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亘古不变,因此杭州回来以后,林向黎就对母亲承认了自己有对象这个事实。他和简铭在酒店软榻上春风一度,翌日起来看见母亲打了两通电话,忙回拨过去。他坐在柳夏海车上时就和母亲发过消息,说到杭州参加大学12周年校庆,母亲不疑其他,还叫他多和老同学联系一下感情。大晚上的两通电话揪起了他的心,结果那头接通,是母亲倦意浓浓的哈欠声,只说不小心摁到了林向黎的号码。
简铭一周不养猪,人都飘了,躁动了,翻来覆去地折腾身下雪白的糯米糕,非要在洁白的糕点上咬下自己的牙印。结果林向黎回到家被林母毫不客气地揭穿杭州游的本质内容――宣淫――好吧,只能点头承认有人同行,他妈摆事实自己总得讲道理。
“向黎,G,你要么……把小姑娘带来吃顿饭吧?”林母捧着饭碗,小心翼翼地询问,“妈想见见人家小姑娘,行吗?”
林向黎难色地瞅她一眼:“这……”
林母知道一贫如洗的家境和重病缠身的自己是林向黎的两大累赘,拿到相亲市场上,第一轮简历就能被无情地刷下来,遑论面试。如今天降儿媳,不管这姑娘来自天南还是海北,只要人好,真心待着林向黎,那么要她死,她也能马上抹脖子,不当老年拖油瓶。
“向黎,你跟妈说,那姑娘知道咱家的情况吧?”
“嗯……知道。”
“她是不是嫌弃?所以就这么拖着?你得跟她说说,你马上就能考出本科文凭,等入了编制,日子也是能好起来的,她只要再等些日子,就等没多少日子,日子就会好的……真的,你跟她说说……”
林向黎看着母亲急得眼里泛出了泪光,突然沉默了。
直到晚上简铭来接他吃饭,他还是无精打采的模样,简铭琢磨了一个下午,喂饲料的时候也想,装猪的时候也想,他想林向黎为何突然就挂了他的电话,就因为他网速快?可能是手机性能好吧,林向黎的手机是旧了点,不如给他买部新的?
奔驰一路朝市区开去,林向黎看着晚霞没入行道树的身后,低喃道:“日子会好起来的……好起来……是吗?”简铭莫名地瞥了他一眼,接话:“是。”林向黎回头,眼中满是惶惑:“真的?”
“你问我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我还是这么回答。”简铭觉得他很反常,“分数考得很好,你怎么不太高兴?”
林向黎苦笑着扯了扯自己皱巴巴的衣摆:“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求学日子,可我妈等不了,她想叫我结婚了。”
“那就结吧。”简铭神情如常,口吻轻松,“你想什么时候结,我都配合。不过前提是,让我先见见丈母娘。”
林向黎没想到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轻声责备:“你别胡说八道。”
“你还有别的结婚对象吗?”简铭道,“你只有我,别无选择。丈母娘还是要见见丑女婿。”林向黎被他逗笑了,拿手背抵着鼻子:“你,你又不丑。”
“那就没理由不让我见她了。”
三十岁了,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小子,按正常步调前进的人此刻孩子都已经上幼儿园了。大龄男青年还单身,一般不是太优秀就是太贫困。当然世人总是会忽略第三种情况,男青年虽然大龄,但他也不是单身,站在他身边的小伙子,可能不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对象。
在澜湖上开游船数十载的张阿姨见多识广,甚至还对简铭和林向黎开了句玩笑:“现在小青年真是浪漫得来!舍得钱!”包一条小型画舫游澜湖需费一千五,再叫上一桌特色船菜,两千二,就俩男人来消费,明眼人张阿姨拉上小窗前笑盈盈地知会小青年们:“我专心开船,我什么都不看。”
船发动了,速度不快,漂在澜湖上,缀在船上的霓虹灯倒映在湖面上,像被打碎的钻石,亮晶晶的,如梦似幻。林向黎趴在窗栏杆上向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回身,有些惭愧:“只是庆祝的话,也不必搞这么隆重吧?这条船和这桌菜,得多少钱了呀……”
简铭伸手拉他坐下,塞他嘴里一块软糕,道:“知道很贵,能不能开心点?我想看你的笑脸,不是你这副不高兴的模样。”林向黎嚼着糕,拧着眉瞪他,嘴里腾不出空说话。简铭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们的包养关系早就结束了,现在你坐我的车,我的钱,都是要记账的。”
丧尽天良!林向黎很想骂他,但架不住嘴里的糕太好吃,实在没工夫谴责。
“你欠我这么多,想过怎么还吗?”简铭问道,“嗯?”
林向黎算过一笔账,他要还清简铭的钱,可能按照入编后的财力,都要好几年。简铭不给他回答的机会,握住他的手,强硬道:“很简单,嫁给我。”
“……唔?”林向黎骇然地瞪着他,“什、什么?”
简铭悄悄地把五指嵌到林向黎的指间,十指慢慢地交汇融合,变成一体:“现在是提议,正式求婚我会换个场合,你不用担心。”林向黎哭笑不得,问他:“我没有担心这种事,我们都是男人,怎么结婚啊?你难道想让……整个江津的老百姓都知道你是同志吗?”
“我不介意,但是我不会这么做。”简铭说,“不过,起码请让丈母娘知道我是谁,行吗?”
林向黎的脸上闪过一瞬的纠结:“我怕她……对不起,我,我很懦弱,对不起。”
简铭扣紧他颤巍的手,低声安抚:“不用急,我这边可以先跟我姐交代一下,她终于要有弟媳了。”
林向黎惴惴地叹了口气,嘴里还嘟囔着:“是弟婿啊。”
出柜的话题总是有些沉重,但对于简铭来说,他等得太久了,曾经,在林向黎还没有记住他的时候,他就有向家中出柜的冲动。但看见劳累的父亲和疲惫的姐姐,他实在是没法把自己读个大学,把性取向读歪了的事情说出来。
画舫已经在澜湖上漂了两个多小时,简铭没有喝酒,但他骗林向黎喝了几杯米酒,说是甜津津的很好喝,林向黎没想到的是,这种酒后劲也有点烈,他面色绯红,坐在简铭的大腿上,嘴唇被酒水浸润得水光淋漓,像玻璃樽般剔透,简铭牢牢地锁住他的腰身,将他扣在怀里品尝。浅尝辄止还能有救,但像他这种欲/火焚身型的,怕是只能烧个干净了。
张阿姨敲敲小窗户的铁板子,大喊:“到岸了!到岸了!最近扫黑除恶!扫黄打非!差不多得了啊!”
简铭不情不愿地松开他的玻璃樽。
林向黎慌张地擦去嘴角溢出来的口液,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简铭下了船,他看着画舫离岸,有些遗憾地说:“菜没吃光……”
简铭一把搂住他的腰,也很生气:“我也没吃够。”
林向黎借着路灯的华光,瞄见了简铭隆起的裆部,故作不知:“那去吃点宵夜?你别饿着。”
“不了,你不是说今晚要早点回去吗?”简铭假装很正人君子,“我送你。”他牵起林向黎的手,两个人在澜湖边的绿道上逛了一圈,结果撞见七八对躲在树荫下打啵的情侣。等回到停车场找到他们的车时,又听见隔壁车里发出一声高亢的惊喘,随即车子像波浪一样摇动。
林向黎都替人家臊得慌,赶忙钻进车里,却见简铭淡定地坐上驾驶座,慢吞吞地去拉保险带,沉吟道:“不如我们……”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照看我妈!”林向黎打碎他的妄想,“她这几天身体不好,我怕她有什么意外,我们……改天好吗?”
简铭无奈地看他一眼:“我像那种人吗?”
嗯……你不就是么?林向黎在心里拿红笔划出了重点。
路上,林向黎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关心她身体情况,告诉她自己很快回家了。下午她吃过药又回屋睡了,林向黎摸她的额头总觉得有烧,量了一下却没什么温度。母亲恹恹的,他都不放心出门,但不幸的是她听见简铭打电话来约他吃晚饭,便催他出门。林向黎只好说晚上会早点回来。
奔驰停在弄堂口的树荫下,林向黎急匆匆地打开车门下车,结果简铭也从主驾上下来,喊住他。
“等一下,林老师。”
林向黎回头,就见他大步流星绕过车头朝自己走来,一把将自己抱住,他温暖的胸膛像个小火炉,炙烤着自己的身体。
“简铭……”
“有情况打我电话,不要瞒我。”简铭轻轻地揉着他黑色的发丝,“还有,你黑发真好看,像十八岁。”
林向黎忍不住脸红了,用手捏了捏对方的衣摆。简铭亲了亲他的脸颊,用鼻尖蹭了蹭他的眼角,热息蒸软了他的睫毛。
林母站在弄堂口的黑影里,看呆了。
第五十章
有一种人,明明睡了一夜,却好像一夜也没睡。明明闭着眼睛,可还是能够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观看影像,企图用一对浑浊的肉眼,极力辨清马路牙子边上和男人举止暧昧的身影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林向黎起夜两,林母对此一清二楚,她知道对方悄悄地打开自己卧室的门,走进来察看自己的身体状况。明明内心有一把撕裂的火在猛烈灼烧,但她还是表现出怡然安睡的模样,想用假象蒙混过关。
林向黎信了,替她掖好被角,又悄悄离去了。林母的眼泪顺着眼角渗透进发黑的枕套里,她多希望这是一场吹灰即散的噩梦啊。
年前隔壁的王丽娟请了一位道士算命,她也腆着脸非要大师给自己儿子算上一算。大师看她面色灰败,可怜兮兮,掐指一算道:“贵公子时年三十,正是而立之年,贫道算出他将命有一劫,若能平安渡劫,即可大富大贵。”林母大喜过望,她虽不知林向黎的劫数是何,但听见大富大贵,随即跪下来给大师磕了三个响头。
年后,果真命转时顺,林向黎工作加薪,外快不断,又交上女友,通过成考,大师算得太准!王丽娟下午来看她时,她还激动地握着人家的手说:“娟儿,娟儿,老天爷开眼了,开眼了啊!”王阿姨悄悄揩去眼睛的泪,跟着点头:“是啊,是啊,可你儿子的劫,全落你身上了呀……”
“我不打紧,没关系,没事情的……”林母无所谓地摆摆手,但直到目睹夜晚那出骇人的画面后,她才知道,林向黎的劫,分明才刚刚开始……
原本打算陪母亲去医院配药的林向黎,被一个紧急电话绊住,教务召所有班主任开会,为下周一周二的期中考备战,他无法,只得匆忙出门,拜托隔壁王阿姨陪同。王阿姨吃完中饭过来,愁眉苦脸,跟坐在桌边发呆的林母道:“你还不打算跟你儿子说呀?他早晚得知晓的。”
林母气定神闲地低头盯着破烂的桌角,道:“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我本来是打算等他订婚再说的……”王阿姨拍大腿道:“啊呀,那你催他把小姑娘带回来呀!还有俩月又要过年了,我看差不多该定下来了,等他们定了,你也、你也心安了……唉……”
林母不知该作何表情,她难道不是如此希望的吗,医生说她精神状态恢复得不错,只要保持乐观心态,就能减少复发,以后也不会突然神智失常,冲到大马路上疯疯癫癫,这再好不过,未来儿媳也不会惧怕她突然的癫狂和发病。只要对方愿意下嫁给林向黎,她肯做任何事情,包括眼不见为净。
王阿姨看她如此沉默,担心道:“怎么,是不是小姑娘人不好?”
林母的视网膜又开始破碎,嘶啦嘶啦地浮现出昨夜的画面,相拥、贴面、亲吻……年轻小情侣该做的事情,两个大老爷们一样没落下,还表现得如此自然如常,这说明并非是头一有这些举动了。
“根本……根本不是个小姑娘……”林母猛地捂住嘴,倒吸一口气,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王阿姨吓坏了,赶紧稳住她忙问:“怎么了怎么了,难道是个老大妈啊?跟咱岁数一样啊?”
林母抽泣得太厉害,根本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最后几近哭晕,被扶回到床上,一夜未眠的困顿这时候倒是准确无误地袭击了她,止住了她的哭穴。王阿姨这个局外人是半点也猜不透,直喊作孽,摇摇头离开了。
林母最后是被一声声坚持不懈的敲门声震醒的,她腿脚发软地爬下床去外头开门,室外的霞光倾倒进来,刺得她无法睁眼,她只听到有人喊:“大姨,你怎么这么晚才开门啊?要不是我问过哥,他说你应该配药回来了。”
原来是她侄子莫晓玮。
“晓玮,你来了啊?咳,你哥他开会去了。”林母见他又是大袋小袋的,颇为不好意思,“每来你都拎这么多东西过来,见外伐?以后人来就行,来吃个便饭。”
莫晓玮也不想拎这么多,他手都要断了,可惜他人在猪场,身不由己,除了搬运饲料,探望大姨这件事也是算进工资里的好不好。他干笑一声:“大姨,我老来蹭饭才是不好意思,再说了这些东西也不都是我买的……嘿嘿……”
林母疑惑:“那还有谁买的?”
对天发誓,莫晓玮只是想给表哥的正牌对象邀个功罢了,于是模棱两可道:“这个嘛……我哥跟您说过伐,他有对象的事情,他对象可有钱了!嘿……”
林母眼前一黑,勉强支撑住自己,不可置信地问:“晓玮,你知道他对象……?”
“嗯……”莫晓玮不敢说真话,搔搔后脑勺,“哎呀,总之我哥对象很关心你的,老是托我送东西过来,不然我也买不起这么多东西啊,嘿嘿,我现在工资不高的。”
之前欢欢喜喜吃了那么多好东西,敢情都不是莫晓玮送的,而是……林母脸色愈发的苍白了,整个人被浸泡在一罐酒精里,辛辣、刺鼻甚至快要溺毙……
“向黎都,都还没带给我看过他、他对象呢……”林母嗫嚅着,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来,“他对象,什么样子的?”
莫晓玮得到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赶紧在简铭未来丈母娘跟前隔空拍马溜须:“人特别好!长得好又能干……再来么,很有钱的,开奔驰的,还是蛮有钱的,对吧大姨?”莫晓玮当然不会觉得开奔驰的人特别有钱,毕竟他爸还开奥迪呢,但对于大姨一家来说,开奇瑞QQ就很超过了。
浙Z8888,林母默背出这个车牌号,她不敢向莫晓玮求证,因为奔驰两个字足以将她击垮,甚至无需求证。
“大姨?你没事吧?”莫晓玮见她神色异常,还当她担心两人不匹配呢,于是又加了把柴火,“对象有钱也是好事,起码可以改善你们家的生活条件不是吗,多好!”
林母用粗老的手捂住脸,她终于知道林向黎不断更新的衣服和愈发丰盛的菜肴都是从哪儿要来的钱。
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居然是一个吃其他男人软饭的人。
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五是小雪,你肯定想象不到江津镇小还在组织秋游活动。期中考考完了,卷子也马不停蹄地批完了,讲完了。按照上头教育局的规定,每学期都要有校外活动。这可乐坏了一群小屁孩儿,累坏了一堆班主任。
林向黎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陀螺,这周根本没停下来过,备考批卷讲课,现在又化身为保姆,带着班上的这群顽童到运河边的江波公园秋游。无非就是野餐和玩游戏,林老师还得做那只老母鸡,跑得他风中凌乱,上气不接下气。一群小鸡仔还嘲笑他老了,令他心酸不已。由于是下午第三、四节课充当秋游时间,因此玩到下课也就放学了。教导主任干脆叫学生们排好队,在公园大门口等家长来接。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期待自己最亲爱的人出现。林向黎也不例外,他收到简铭的短信,说是晚上要和他约会。悖都三十岁的人了,还约什么会,害不害臊。林向黎是臊得慌的,手机里输入“好”,赶紧揣回兜里。学生一个一个被接走,林向黎不安分地左顾右盼,他生怕简铭在沈乐被接走前出现。
什么叫怕什么来什么,简铭英姿飒爽地把车尾一横,停在了路边,没想到一辆小车越过他,又往前开了十几米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他化成灰都认识的女人,于是他熄火,安静地装死,直到女人接上自己的儿子,重新发动离开,他才推开车门下来。
林向黎放心了,沈乐被简宁接走了,和简铭正好是前后脚,多幸运呐。虽然之前简铭有说过跟他姐出柜的事情,但总不能像裸奔似的,毫无准备地撞破吧。
有几个孩子经过家长的确认,可以单独回家,林向黎逐一联系完,送走所有学生才和在一旁久等了的简铭离开。他们沿着贯穿南北的镇中大道朝南开,丝毫没有察觉某条小路里拐出来的一辆mini Cooper。
“我们去哪儿?”林向黎问。
简铭把着方向盘,专心致志地开车:“保密。”
“我们去哪儿呀,妈妈?”尾随的mini Cooper里,沈乐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回家的路啊,“咦,前面的8888是舅舅的车!舅舅!”
简宁一脸严肃地低喝:“别叫,安静点。咱们要破案去呢。”沈乐顿时兴奋得想蹦起来,但是他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嘘,要安静。
说来也巧,都小半年了,简宁愣是抓不到简铭的神秘女友,每突击养猪场都是落空而归,今天她本想在接孩子前再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在村道岔口看见简铭开车出去,她马上远远地跟上,跟着跟着,就发现不对了……
他俩殊途同归。
简宁到底是个聪明女人,眼前发生的一切再奇幻,她也不动声色,凡事讲究证据不是?她倒要看看这是哪出戏?
他们错过了回南平村的岔路口,更往南去,南边全是江津新开发的小高层住宅区,十分摩登,与旧镇区对比鲜明。
“运河春天?”她看见简铭的车开进了这个新小区,于是也跟着开进去。等她兜一圈找到简铭的车子时,车里已经没人了,应该是进了某一栋楼里。
这是为什么?她喃喃自问,问的是为什么,而不是怎么回事,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会和儿子的班主任待在一起,还一副很亲密的样子,现在两个大男人又消失在了这个新式小区里,搞得跟地下党活动似的。
简宁是个聪明女人,她一向这么自诩,可如今也有她完全看不懂的事情了。转头看看一头雾水的儿子,她问:“乐乐,你们班主任林老师――”算了,没什么好问的,沈乐又知道些什么呢。
还不如问问当事人。于是她拨打了简铭的电话,过了好一阵,那头才接起来:“喂,姐。”
“你不在厂里,人呢?”
“我――”
“是不是陪女朋友呢?你的神秘小女友?”
“……嗯。”简铭居然承认了,“我接他出去约会了,有事吗姐?”
“没,”简宁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艰涩地挤出最后几个字,“没事……挂了。”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啊!
简宁狠狠地砸了一拳方向盘,沈乐吓呆了。
第五十一章
右膝跪地、左手掏兜的接电话姿势也是稀罕一见,林向黎不小心在今天开了眼,他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矮身又突然接起电话的男人,心想该不该先把人扶起来,毕竟他非父非母,受此大礼怕要折寿十年。
“嗯,我接他出去约会了,有事吗姐?”
对方口中突然提到自己,林向黎一激灵,不由得惶恐,随后见其挂掉电话,便赶忙问:“怎么了?”
简铭摇摇头:“她没说,应该只是问我去向。”
林向黎伸手去扶他:“那你怎么突然跪下了……膝盖疼吗?”简铭一怔,贴在右胸口的手倏地一扯,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顺出一封卡片,啪嗒掉在了地上。林向黎眼疾手快替他去捡起,却不小心瞥见展开的卡片内页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给我的?”林向黎想细看,却被简铭一把扯过。
“你等等,我来念。”简铭把他推开,自己又跪了回去,这个适合在求婚现场出现的姿势令林向黎不知所措,“这是我写给你的一首诗,被我姐打断了……现在我念给你听,你……仔细听。”
啊……林向黎登时心如擂鼓,这个人把自己带到这么一间空空荡荡连半件家具都没有的新房里来,是为了……求求求求求、婚吗?
【正式求婚我会换个场合。】
前不久的玩笑话,难道……简铭要就地兑现?可两个大男人,搞什么求婚啊,臊不臊,求婚的话……自己是要做新娘子的那个角色吗?一时间,林向黎的大脑就被一连串稀奇古怪的臆想塞得缺氧,他见简铭又正儿八经地跪了回去,缎面黑的得体西装衬得人愈发英挺严肃,简铭越是不苟言笑,越是稳如磐石,他的心里就越是难以喘息,一根粗绳已将心脏吊到了嗓子眼儿。
简铭似乎也有些紧张,他滑动了数下的喉结出卖了他的心绪,卡片上的字是他堆积了许久想要说的话,这些话原本是蒙了厚厚一层灰的,都快被岁月的风沙吹得褪尽了颜色,他费力地从心底渊里一个一个抠出来,把它们又重新聚合到了一起。
他为了林向黎去学了如何写诗,先是学徐志摩,这厮写诗落款总是“你的亲摩”“摩摩吻你”“摩的热吻”,他就学样写“你的亲铭”“铭铭吻你”“铭的热吻”,最后自己念一遍,直作呕。
随后是雪莱济慈拜伦之流逐一模仿,发觉隔着几座大洋,摸不到其精髓,最后还是在老校友朱生豪先生的带领下,挖掘到了写诗的奥义。人家给宋清如写“醒来觉得甚是爱你”,他也写“解剖课上甚是想你”,柳夏海瞧见过这首叫做《剖心》的诗,还问他“你们上课剖什么了”,他答曰“小白鼠的脑子”,柳夏海倒吸一口气,不敢再挖这个刽子手的写诗经历。
他的情诗大全最终打印成册,在某一天清晨,鼓起勇气递给了林向黎,对方说“我现在有事,等空了再看行吗”,他点点头说好,看着对方捧着自己的情诗大全渐行渐远,简铭的心头总是空荡荡的,他好想马上就知道答案啊。不过他等得起,毕竟他已经蛰伏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当然他不知道,这一等居然是七年。
“我想有一个家……”简铭昂着脖子,以神似马丁路德金的演讲模式来开场,颇有气势。
我想有一个家
家里可以什么都没有
没有电视机、冰箱、空调、沙发
没有餐桌、靠背椅、拖鞋
也可以没有沙发、茶几、遥控器
甚至也可以没有双人床
但是
不能没有你
我想有一个家
最好什么都有
沙发、双人床、冰箱、餐桌
我想和你靠在沙发上看历史剧
我想和你睡在双人床上做/爱做的事
我想为你从冰箱里取一瓶冰可乐
我想看见餐桌前你吃我做的饭的样子
我只想有你
如果你点头
那我会将我的心掏出来给你
林向黎
你要吗?
简铭念到最后,嗓子还不慎发毛,清了清,最后重复一遍问题:“你要吗,林老师?”
林向黎似有七分呆滞,三分愣神,喃喃道:“你要把你的心掏给我……?”简铭当然地点点头,遂又把手伸进上衣右侧的内兜里,真真切切地将一样物件掏了出来。林向黎惊骇地睁大眼,还真当他要把什么血淋淋的东西挖出来送给他,结果定睛一看,是一把钥匙。
“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家,就收下它。”简铭把钥匙举到他面前,“我想以后醒来的第一眼都看到你,所以我买了这套房,现在是简装,就刷了墙铺了地砖,所有家具还要等你来挑。”
林向黎感觉心脏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不敢置信:“你,要和我住在一起?”
“是。”
“可我,我妈――”
“丈母娘当然跟我们一起住。”简铭强行拉开他的手心,把钥匙摁到了他的掌中,再卷面皮似的包回去,“该找个时间把我介绍给丈母娘了。”
“你怎么……好、好突然……”林向黎难以应答,他还在惶惑如何告诉母亲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事实,此刻直接快进到同居,好比别人还在学ABC,自己已经在做阅读理解。简铭也不逼迫他,只说:“先挑家具吧,等房子装好了,我们再来谈这个问题。”
林向黎握紧钥匙,硬物的尖锐刺痛了他,他又是一阵愧疚,矮身也跪了下去,扑在简铭怀里,语无伦道:“我不是想逃避……我不是,我只是怕我妈接受不了,对不起,我想等她身体好些,我就把你介绍给她,我不骗你。”
“嗯。”简铭抱紧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我等得起,不差这么几天。”林向黎一愣,总觉得他的话里饱含无尽的空旷,仿佛是一艘在宇宙流浪数十亿光年的旧飞船,找不到着落的星球。
“不,不对。”林向黎倏地反应过来,“你等不起。”
简铭蹙眉:“我等得起。”
“你等不起,我知道。”林向黎直起身来,面对面凝望着简铭的双眸,“当年,我是不是没有回答你我的心意?你没有等到我的答案。所以我们还不是这种关系?”
简铭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记起来了?”
“不是,我猜的。”林向黎又不是傻子,“柳先生说你给我写了好多好多的情诗,跟我表白了,可你又说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那么,一定就是我还没答复你,然后就退学了……”
简铭好似自嘲般地轻笑了一下,摇摇头:“你的反射弧真够长的。但还好,你不是下辈子才猜出来。”
林向黎有些委屈:“你都不肯跟我说,告诉我吧,简铭。”
“你真想知道?”简铭问。
林向黎忙不迭地跟只兔子一样点头,简铭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道:“那讨好一下我,就告诉你。”
哇,这种时候还要耍流氓G。林向黎不敢置信地拎起眉头来,可见对方一副不给甜头绝不罢休的姿态,他无奈只能慢慢地凑过去,把自己的吻献了出去……
地板很冷,但并不妨碍简林二人在爱的小窝里行些苟且之事,他们一个只露尻尾,一个只亮大牛十分节约场地地干了一场,林向黎被迫含着简铭的精/液提上了内裤,湿哒哒的流液一下子从肛口溢开来,害得他走起了内八。简铭也有些狼狈,他用手接住了林向黎射出来的白液,满满一手,去水龙头下冲洗,这出水量比出精量还小,洗得他可费劲儿了。
两个人干柴烈火,干到天昏地暗,出来一看,果然天昏地暗。林向黎没法坐在副驾上,只能趴到后座上,简铭说:“今天上午拿到的钥匙,所以决定接你下班来看,小区各方面设施都还可以,离养猪场也近。”林向黎歪着脑袋应和:“嗯,离小学也挺近的。”简铭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自己的对象,嘴角翘了起来。
奔驰驶出了运河春天,他们当然不知道还有一辆mini Cooper跟在后面,副驾上的沈乐早就被亲爹接走,开车的女人欲盖弥彰地戴着口罩,但却根本掩饰不住她脸上的阴翳。
第五十二章
小雪过后,江津就一天冷过一天。
林向黎搬出家里最厚的棉被给母亲盖上,不幸发现被褥边沿已酥烂得像张薄饼,轻轻一扯,嘶啦豁开一条大口子,口子里露出结成蜡黄块状的棉絮,这床早该入土为安的棉被已经强撑了数个年头,它的保暖功能甚至比不上一杯热开水。
林母的手开始长起了冻疮,红肿开裂的指节上时常流出脓水,她还总是洗衣做饭,刺骨的水像钢丝球一样一遍遍刮擦着她的双手,林向黎每回家看见她隐忍着疼痛涂冻疮膏,嘴上不怪她,心里却是又怨又气。
每年冬天,这套公租房就比冰窖还冷,玻璃开裂的木窗挡不住任何角度刮来的风,林向黎每都用报纸和胶带堵上豁口,过几日下雨后,报纸又烂了,他还得重新去糊。有时候他还能在角落里发现几只冻得邦邦硬四脚朝天的死老鼠,觉得它们也甚是可怜,找错人家。
生活在这片镇北的拆迁废墟里,是现实所迫,而如今他即将有了新的归宿,这本该是天大的喜事,但他的心情却比坐过山车还要忐忑,他想带母亲离开,却不知如何开口。
自从林向黎模糊地回避了女友登门事件后,林母竟也不再提起,她得了严重的风寒,每日吃药卧床,足不出户。她不是瞎子,儿子脖颈上明目张胆的痕迹褪了又起,反复不散,脸上可以若无其事,心中却是被刺得疼痛难当。
这种事是稀罕的,但也不算闻所未闻,江津以前也有发生,说是哪家做纺织起家的大老板流连声色,爱包养小三,且男女不忌。年轻时也在歌舞厅里看见过有种妖里妖气的男人坐在大老板腿上,敬酒递烟,被大老板下流地摸着身体也还笑嘻嘻的。据说都是家里穷得叮当响,出来混口饭吃。
林母前思后想,除了林向黎不够妖里妖气,其他的也能凑数了。只差一点,她就忍不住想问了,向黎,你是不是……跟一个小老板搞不拎清?
可她又无胆去亲手捅破这层窗户纸,哪怕纸上全是洞了。直到昨天林向黎下班回来,拎了一盒新被子,要铺她床上叫她试试暖不暖和,她终于忍不住恸哭,心想自己怎么睡得下去,睡在儿子靠男人赚钱得来的被子里?
林向黎不知她为何哭,其实他好几在起夜时听见母亲在房里哭,哭得很苦,很凄怆。可他只有站在门外,像座石雕一样陪着她,如果自己是个女孩,还能抱着母亲一起睡觉,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他恨为何得病的不是自己。
然而这床被子的插曲,无意间促进了他想带母亲搬离镇北老街的决心。凛冬的脚步逼近了,他想让母亲睡在不漏风的房间里,拥有一床暖得了人心的被褥,希望这点要求不算过分。
约好找个周末一起去挑家具的,但总因大忙人简铭脱不开养猪场事务而推迟,一些小家电的采购更是没空上手,于是他给林向黎打了笔钱,叫他网上采购。冲浪废人林老师哪里懂得网购家电,只能虚心请教办公室其他几位资败家达人。
女教师A责怪他:“悖双十一你怎么不买?亏大发了!”
女教师B打圆场:“没事儿,这不还有双十二吗?林老师,不慌,你要买哪个牌子的,我这里有独家优惠券。”
林向黎感激大家的热心指导,将他从无从买起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双十二下单,隔天就送到了运河春天,他只得告假半天骑毛驴急急忙忙赶去,监督工人安装好各个房间的电器。
忙完回学校,他还赶得上最后一节语文课,这么马不停蹄的连轴转,办公室有人就好奇了:“林老师最近真的忙哦,是不是发财了呀,买这么多家电呢。”
林向黎矢口否认:“呃,不是我的,我帮、帮朋友代买,呵呵……”
“女朋友啊?看来是有钱人家,林老师好福气哦。”
不管同事们嘴里吐出来的话是甜是酸,林向黎一律以傻笑带过,他把安装好的电器拍照发给简铭,对方很久之后才回一个字:“好。”
一个字足矣。
看房那天回到养猪场,简铭帮他清理了身体,而后紧紧地拥住他,追问:“你觉得这套房子好吗?”他明明说过,考量各方面都不错才选了这,此刻复又问上一遍,林向黎放松身体依偎在他怀中,轻柔而坚定地答复他:“好。”
这人特别喜欢先斩后奏,事后还要求你夸他斩得好,否则他便不开心,你若挑出点瑕疵来,他转头就能挂牌卖房,重新再去搞一套。林向黎倒是不反感他的自作主张,因为他知道,简铭从来都是为着他好,总是在背后默默地推他走,自己的怯懦,自己的踌躇,他看在眼里,甚至比自己还急。
在山老林里跋涉多年,风餐露宿,突然冒出一顶神伞,你走哪儿,他跟哪儿,替你挡风遮雨,为你防晒掸雪,他说他多年前就想这么做了,可是自己不告而别,这顶伞便孤零零地被遗弃在山脚下。
但冥冥之中,他又绕回山脚下,把伞拾了起来,把他握在手心,悄声说:“我不想再把你弄丢了,简铭。”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像一群沙丁鱼似的挤出教室,林向黎收拾着课件,抬眼看见沈乐还坐在位子上写作业,便朗声问:“沈乐,怎么不回家做作业,天要黑了。”
沈乐搔搔脑袋道:“今天妈妈来接我,她下班晚要我等她。”
“这样啊,平时都是谁来接你?”恋爱中的班主任,总是第一个冲出校门,比学生还早,说来真是惭愧。
沈乐摇摇头:“我都是自己回家的,不过这几天,我妈非要来接我……”
林向黎点点头,也没多问,只说:“老师在办公室批作业,有问题可以来问老师。”请了半天假,积压了不少作业,还是批完再走吧。这几天某人心中猪的分量太重,都轮不上自己,想到两人多腻歪一分钟,就少赚一沓钞票,林向黎忍痛割爱,把简铭拱手让给顺心养猪场里的几千头猪仔。
再过一周就是冬至了,天黑得也愈发早了,林向黎有些看不见作业本上的字迹,便起身摸到门口开灯,
啪。
他一摁亮日光灯,眼前就突然冒出一张脸来,吓得他连忙倒退,一记撞在了桌角上:“啊――”
站在门口的人不苟言笑地看着他,问:“我吓到林老师了?”
林向黎捂着后腰,龇牙咧嘴地抬头,一看,骇道:“你……呃,沈乐的妈妈……”
简宁身边并没有站着沈乐,她穿着黑色西装套裙,挽着苞发髻,嘴唇涂得鲜红,眼神有些冰冷,但嘴里的话却是客套得很:“乐乐说你还在办公室,我来跟你交流一下乐乐的成绩,他语文期中考才95分。”
林向黎松了口气,挤出个笑来:“您多虑了,沈乐成绩一向很好,这卷子也比较难,大家普遍考得都不高。他是考得好的。”
“咱还是要精益求精,不能得过且过,乐乐有时候很粗心,还要林老师多辅导一下。”简宁微笑一下,“林老师,你有孩子了吗?”
“啊……我,我没有,我还没结婚。”林向黎反手捏着桌角,手心冒汗。
“难怪,咱们做家长的,都想望子成龙,谁想把人往火坑里推?”简宁头头是道地说,“林老师有孩子就肯定懂了,呵呵。”
林向黎的背脊上开始滋出细密的汗珠。
“天黑得真快啊,那我就不打扰林老师了,再见。”简宁退出了战地,徒留林向黎一人在壕沟里被几颗手榴弹炸得头晕目眩,魂飞魄散。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林向黎拿起手机,挣扎了一会儿,又放下了,好像也没必要去汇报给简铭,因为无论简宁是同意也好,反对也罢,他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12月22日,是我的生日。
林向黎在取款输密码时,突然意识到,他和简铭的生日差了一个数字,一个在头,一个在尾。然而自己许多年不曾过过生日,于他而言,这是一串普通的数字,他也不会拿自己的生日做密码。
然而今年22日,恰好也是冬至日,传统习俗中,这是一个吃桂圆烧蛋寓意团团圆圆的日子。林向黎心想,团团圆圆,他家多年来都是两点一线,形影相吊,一碗桂圆烧蛋,有两个蛋,却只有七八颗桂圆,这还是隔壁王阿姨给的。
“妈,我想带他回家,明天。”
冷不丁地听见这句话,林母茫然地抬眼,筷子在指尖摇摇欲坠:“你说什么?”林向黎只得重复一遍:“我想……带他回家,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
林母捧着裂纹满布的瓷碗,微微有些颤抖:“你确定……他肯吗?”
林向黎点点头:“他肯的,他……一直想见你。”
林母已然不知所措,顶在太阳穴上的枪口,她不回头就假装不知道有,可是现在持械的人主动开口了,告诉她我这把是M9手枪哦,射击精准度极高呢。
林向黎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对象看不上他们家,便宽慰道:“妈,他知道我们家情况,不会……绝对不会嫌弃的,你放心。他不是那样的人。”
林母站在悬崖上,唯有一条路,那就是往前走,去见一见儿子的对象,那个据说是不会嫌贫爱富的好人。她若是不肯见,就只能转身跳崖。
“我、我都没什么新衣服……这怎么见人?”林母局促地拉扯着身上的旧衣衫,“人家小姑娘见了,肯定要笑话的。”
林向黎摁住她的肩,安抚她:“妈,我晚上给你买一件回来,行吗?”
“这个、这个就不用了……我就是随便说说的。”林母懊恼地想打自己的嘴,什么新衣服旧衣服的,买衣服的钱还说不准是谁口袋里出来的。
林母把药房里买来的钙片过水咽了下去,她熄了灯,扶在门框上对林向黎说:“我吃好药了,去睡了,你也早些睡,别熬夜。”
“嗯,你睡吧妈。”
不多会儿,假模假样在卧室里看书的林向黎就悄么声溜出了家门,他钻进一段漆黑幽暗的弄堂里,被一双手揽进怀中,迫不及待地交缠起来。远有大马路上飞驰而过的机车党,仔细听还能听见隔着好几户破落屋舍里的狗叫声。然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打扰这对数日未见的情人,他们热烈接吻,缠绵难分,林向黎被压在砖块裸露的陈墙上,下颚上扬,缀在中央的喉结在瘦长的脖颈上上上下下游移,犹如一颗冉冉上升的北极星。
简铭掐着他的腰,越摸越生气,趁喘息的间歇质问他:“你又没好好吃饭?这里、这里、还有这下面……都瘦了。”他掐的是林向黎的臀肉,怀里的人一颤,瑟缩起来:“唔……掐疼我了。”
简铭又心疼起来,用掌心去轻揉安慰:“我下手重了,抱歉。”
林向黎有些硬了,可他还是把持着理智,先说正事:“我妈答应见你了,但是――”
“别说但是,先让我高兴一下。”简铭用面颊轻轻地蹭着林向黎的黑发,半晌,才道,“你说吧,我准备好了。”
“唔……她,她不知道是你。”林向黎艰涩道,“对不起,我实在说不出口。”
“没事,我努力给丈母娘留下好印象。”简铭拍拍他背上的灰,“伸手不打笑脸人,走,陪我去给丈母娘挑礼物。”
林向黎跟他上车,两个人直奔市区,晚上七八点,正是夜生活开幕时分。简铭的大手笔令林向黎瞠目结舌,直呼:“买太多了吧?”
“给丈母娘买东西,这哪算多?导购,麻烦都包起来。”简铭金卡一掏,整个商场里绝不会有一人疑心他是养猪的。林向黎拦不住他,思忖着几十平的狭小破屋哪里有这些贵重物的落脚点呐。
最后,林向黎在促销区给母亲买了件大衣,简铭要掏卡付钱时被他拦住:“这件,我来买,是明天我妈要见你时穿的。”
简铭显然很愉悦:“嗯,你来吧。那我明天也该穿身新衣服,你陪我看看。”
林向黎拉住他:“你的衣服都很新,别买了吧。这钱……在新家上吧,别胡乱糟践了。”简铭牵起他的手,吻了一口他的手背:“好贤惠,林老师。”
旁边的导购正想递回金卡,现在只能悄悄地红着脸退开。
后备箱和后座堆满了见面礼,林向黎和简铭搬上车都累得够呛,算是满载而归,他们开回江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林向黎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关机了,只能从车载显示屏上看时间:“挺晚的了,你早些休息,明天中午来我家吃饭,现在可以点菜哦。”
简铭不假思索道:“是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林向黎臊着脸嘀咕:“你……你嘴巴越来越滑头了。”
都是三十的大男人了,打情骂俏起来毫不输于二十青葱的小鬼头,林向黎的心脏被注满一种叫做简铭的甜味素,他觉得很饱胀,心里的甜蜜都要溢出喉咙来,于是揪着保险带,吟诵了一句诗:“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简铭瞥他一眼:“等我回去查一下什么意思。”
不过五分钟后,他就意识到今夜可能是回不去了,他把车停在路边,救护车的红蓝闪光照得他眼睛疼,林向黎踉跄着从副驾爬出去,一把扑到担架上,慌乱地问:“怎么了?我妈怎么了?”
王阿姨一把拉住他:“啊呀!你总算回来了!你妈她不知怎的就倒在了大门口,还是我出门倒垃圾看见,不然――”
第五十三章
急救室的大门蓦地被破开,一位口罩严实的医生从里面快步走出,边翻着病历边问:“谁是莫雪青的家属?”
已焦急等待近三个小时的三人皆是猛地一颤,随即意识到是在叫他们,赶紧从座位上弹起来。
“我是!我是她的儿子!”林向黎苍白着一张脸,犹如濒死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攀附过去,“医生,我妈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医生见惯了这种慌里慌张的场面,异常淡定道:“莫雪青的儿子是伐?你妈现在生命体征平稳了,给她接上氧了。她是呼吸衰竭,无法自主呼吸,幸好你们送得还算及时。”
林向黎喃喃道:“呼吸衰竭?怎么会?医生――”
医生翻了翻病历,继而道:“她之前有肺部的慢性病,需要长期打针用药的,但是我刚刚查了记录,她的药半个月前就停了,怎么回事?”
“啊呀……”站在一旁的王阿姨失声惊呼,林向黎望向她,令她莫名心虚起来,“小林啊,这个事情……哎呀,你妈不让我告诉你。”
一直站在林向黎背后,虚扶着他的简铭出声道:“阿姨,您有话就说,现在不是隐瞒的时候吧。”
王阿姨眼神四下闪躲了一阵,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还是跺跺脚,叹气道:“好了好了,我还是说吧。这事儿你妈还想瞒到你订婚以后再说的,她怕这件事影响你结婚呢。”
“王阿姨……”林向黎咬了咬嘴唇,催促道。
“就你去杭州参加那个什么大学校庆那个礼拜六,你妈去医院配药,医生说她厌食、腹痛,老是头晕,怕是有不好的毛病,叫她去市区的医院查查,她就叫我偷偷陪她去查了……然后么,就是、就是……唉,查出来是……是胃癌中晚期了。”
林向黎顿时脑子一嗡,脱力般地脚软,整个人一下子站不住了――
简铭霎时一惊,马上将他抱住,把他拖到一旁的靠椅上:“林老师!林老师……你现在不能晕过去,你妈还需要你。”可林向黎已经不会说话了,整个人呆愣愣地半瘫在靠椅上。
王阿姨于心不忍,看见林向黎像是瞬间被一块巨石砸中,痛心道:“这种事怎么料得准哟,你妈这辈子太苦了,真的太苦了,医生叫她保守治疗,她也不肯,因为现在这个药根本吃不起啊……你妈说,钱不能再用到她身上了,你结婚怎么办呐?”
林向黎一动不动,像具死尸,但是两行清泪簌簌地从他眼眶里滑落,淌过他死白的脸颊,简铭搂着他,轻轻地用指腹替他拭去眼泪,却也不再言语。
医生静静地看着他们,半晌才说:“病人现在转去ICU了,你们可以进一个人去陪护。后续病情我们还要观察。”
林向黎强撑着站起来:“我,我来陪,你们都回去吧。”
简铭虚搂着他的腰都不敢放松,生怕他又崩塌倒下,但是林向黎坚持住了,他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我来陪我妈,我一个人……就好。”
简铭知道他需要喘息的空间,便轻声道:“那我送王阿姨回江津。”
双脚像戴了一副千斤重的枷锁,林向黎慢慢吞吞地靠近ICU,他甚至有点不想推开那扇门,好像老天爷听见了他的请求,突然旁边冒出来一个护士,告诉他:“您好,你是莫雪青的家属吧?麻烦请先到服务台缴纳一下费用,谢谢。”
林向黎只能调转方向,朝走廊尽头的服务台走去,现在医院都能线上支付,极其方便,因此两千大洋刷出去的时候,他毫无痛痒。可为了这些钱,他的母亲却承受了极大的痛楚,但也不肯吐露半个字眼,因为是胃癌中晚期了,所以觉得没救了?所以干脆连药也不需要继续吃了?
傻子,这个傻子。
林向黎透过玻璃,看着ICU里戴着氧气面罩昏迷不醒的母亲,他怨,他恨,他又不舍得责怪她。究竟是为什么?真的是她的命太差吗?为什么老天爷不肯放过她,给她一个重新翻盘的机会?只因为她当初走了眼,嫁错了人吗?
这个世界,真的不公平。
林向黎鳏鳏地睁着眼睛,一直盯着母亲乌青消瘦的脸庞,眼里的泪随着滚滚记忆洪流不停奔泻,这些年他从来不哭,他是她最后的支柱,一根顽强的柱子是不会哭泣的。
简铭站在走廊的拐角后,静静地望着林向黎,他刚刚去补交了单人病房的钱,等丈母娘从ICU出来就能转进去住,现在床位紧俏,但单人病房住的人却很少,没有人会住一天八百的房间,这是充满病媒气味的地方,不是豪华酒店。
几小时后,天公亮了,按照不脱轨的发展,林向黎此刻该早起买菜去了,今天是冬至日,也是他的生日,还是他要把爱人介绍给母亲相识的日子。然而,一切都超纲发展,他手足无措地守在病床旁,母亲还在昏迷当中,护士进来却说可以转去普通病房观察。
“病房在哪儿?”林向黎忙跟着移动病床前行。
护士道:“五楼的单人病房51,你们不是把钱交好了吗?”
林向黎迷惑不解:“单人病房的钱?我没交过吧……”
“我交的。”
突然,他的背后冒出一个声音,林向黎回头,竟是简铭,对方神色淡淡,但眼下的乌黑却很严重:“……你什么时候来的?”简铭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肩头,道:“我一直都在。”林向黎恍惚:“那你怎么……怎么不过来?”
简铭垂下眼帘,摇摇头:“我不敢看到你哭的样子。”
林向黎狼狈地低下头,知道他其实已经看见自己哭得极其惨烈的模样,估计是难看得要命,丑不拉几的。
林母被转进51,输氧不曾间断,林向黎摸了把睡眼沉沉的脸, 被自己下颚滋出来的青色胡渣扎到手心。一夜未睡,此时的模样八成和流浪汉有的一拼,但他也无心在意这些,只期盼母亲早些苏醒。
“你回去吧,这里我看着就好。你工作这么忙,别耽误了。”说罢,他摸着床沿就想往床边的凳子上坐,怎料凳子像是长了腿,调皮地往旁边一挪,林向黎整个人猛地坐空,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林老师!”简铭大骇,马上弯腰去扶起他,林向黎像是一只醉虾,根本站不直,“你太累了,应该好好睡一觉。”林向黎把额头枕在他的肩窝里,闷闷地说:“我撑得住,我坐着稍微眯一下就好了。”
简铭低斥:“你在拿你的身体开玩笑!”
“我没……”
“跟我回去睡一觉,这里我请个护工帮忙照看。”简铭不由分说地揽着他的腰,将他往外带,“护工比你专业,有事情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林向黎不太想走,他挣扎着:“可我妈……要是她突然、突然……我赶不上的话……”
“她不会有事,难道你盼她有事?”简铭的口气染上几分严厉,他觉得此刻的林向黎不像老师倒像个小孩儿,“相信我,她会好好地睁开眼看到你。”
林向黎被他训得蔫儿蔫儿的,简铭带他见了请来的护工阿姨,留了两个人的手机号,便拖着人走了。在地下车库坐上车时,林向黎还没察觉什么,等车子开到了地面上,他才倏地反应过来,转头往后一瞧,那满满当当的礼品还整整齐齐地堆在后座上。
简铭知道他在想什么,道:“这些,就等丈母娘出院再送了。”
林向黎失魂落魄地缩回副驾上:“对不起。”
“你是不是……不想介绍我了?”简铭看着前方的红灯,踩下刹车,转头道,“没关系,我可以等,现在先给咱妈治病。”
他的一声“咱妈”,惹得林向黎眼眶又红了,就像心仪的男孩捧站在你家门口,等着你为他开门,但屋子里的狼藉极有可能将他吓退。
车内的氛围一度很压抑,简铭将车开回了养猪场,早晨的第一辆装猪卡车已经在猪棚门口候着了。饲养员小李兴高采烈地跑上前:“简哥,你总算回来了!这车猪还是由你盘算呗?”他说罢,看见副驾上下来厂主夫人,面色极其憔悴,简铭拍拍他的肩道:“你跟着我卖了多少猪?也该成熟了,以后由你来清点,缺一斤,从你工资里扣一百。”
小李如遭晴天霹雳,傻在原地。
猪场老板搂着夫人进了值班室,小李知道,君王不早朝的日子又要拉开序幕了。但他只猜对了一半,简铭推着林向黎先洗了个澡,然后吹干头发,将人香喷喷地裹进被窝,催促其睡觉。
林向黎艰难地钻出一只手来,拉住简铭的胳膊道:“陪我睡,好吗?”简铭迟疑了一秒,便点头,扯开被窝也钻了进去,两个人肌肤相贴,脖颈相交。林向黎好久没和他一起睡了,想念这份灼热的体温,被撕烂的心脏勉强黏合在一起。简铭将人揽在胸口,细声细语:“好了,赶紧睡。”
林向黎的眼皮子快要挂下来,可他的脑子却还在狂奔,刚才车上的话题,他其实想继续,但不知如何开口:“我不想拖累你……简铭。”
“……”简铭没有说话。
林向黎的脸颊贴着对方灼烫的皮肤,低喃:“我知道我妈的病还要一大笔钱,我不能再从你这里拿钱了,治疗癌症是个无底洞,活得越久,钱越多。你工作这么辛苦,如果把这些钱用在我妈身上,我心里过不了这道坎,我……”
简铭沉思般地盯着晦暗不清的天板,他的指尖始终扣在林向黎的腰间,不肯松开半分:“林老师……你不明白吗,我要的就是这个。我要你欠我,钱、人情还有这份感情,你欠得越多越好,最好这辈子还不清,那我就得逞了。”
林向黎讶异地望着他。
“你可以不介绍我,不给我名分,但是你必须欠我,我们撇不干净的。”简铭扭过头来,和他对望,“明年开春你就去进修了,以后会有大好前途等你。真的想还钱,就出人头地后再还,现在都是我借你的。”简铭竟说了这么一长段强词夺理的话来,“咱妈的看病钱我先垫着,丈母娘的事就是女婿的事。”
林向黎呆滞了老半天,才道:“你哪里没有名分……你都自称女婿了。”
简铭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睫毛和泪珠,轻声道:“睡吧,欠了我很多钱的林老师。”
身心俱疲下,林向黎一口气睡到日暮西沉,而简铭午后便起来工作了。莫晓玮在养猪场给各个猪棚里送饲料,他以前就看看饲料间,后来接了个探望大姨的活儿,现在简铭性情大变,差使他干起重活儿来了,照理说,他也算是对方的小舅子,怎么待遇越来越差?
简铭偷了半天闲休息,下午忙得脚不沾地,莫晓玮把板车拉回到饲料间门口,气喘吁吁地擦了把汗,眼角恰好瞄见一辆车驶进厂里来。妈呀,是女魔头来了!莫晓玮赶紧躲回饲料间,他不止一受到对方半含不露的挖苦讥讽,将他从头到脚批得一文不值,仿佛他是顺心养猪场的大害虫,还是能躲则躲吧。
简宁气势凌人地走下车,目标明确,她来找简铭――她唯一的宝贝弟弟――谈谈,到底是鬼迷了什么心窍,是养猪养傻了吗?自从她发现她弟的感情生活出现偏离轨道的迹象后,她就一直密切地调查着这一团迷雾。她打听到了林向黎的家境,知道他家只剩他和他常年生病的母亲,还是个非编的小学老师,拿着微薄的工资生存。
简铭为什么会和一个穷得叮当响的男老师混迹在一起?
简宁艰难地消化着弟弟突然弯了的事实,还得探究怎么就和这么一个贫困户家庭的儿子搅和在了一起?直到今天下午连惜和她打了个越洋视频,告诉了她一些事情。
“简宁姐,要是简铭哥喜欢我,我还能再出国呀?悖七夕的时候我还想约他吃饭呢,结果他说,我已经和对象约了看烟火大会。我以为是他搪塞我的借口呢,结果他发来一张照片,他怀里睡着个男人,他跟护鸡仔似的搂着人家,说什么‘要和这个人过一辈子’,哎哟,肉麻死了。我怎么会看上这种人,我喜欢酷哥,所以只能拜拜了哈。”
简宁眼前发黑,什么过一辈子,两个男人还要过一辈子?脑子进水了吧,这种最多不过是年轻时玩玩儿,尝尝鲜味罢了,什么一辈子……
她狠狠地踢了一脚里屋的门,喝道:“简铭你个臭小子,给我滚出来!”
床上的人猛地一颤,吓醒了。
第五十四章
抓奸在床,这个梦想简宁在今天终于得以实现,即便床上没有她弟。
林向黎睡得五迷三道,人从被子里坐了起来,魂还在梦境游荡,再加上他几百度的近视,一时竟看不清门口站着的人是谁,用手背狠狠地揉了揉眼眶,口齿不清地问:“哪位……?”
简宁倒吸一口冷气,用手心虚捂着嘴巴,惊道:“你――你怎么睡在这里?!”
疑神疑鬼和实锤落定的感觉,还是天差地别,她只知道简铭和林向黎搞不拎清,只觉得膈应,如今人家裸着身子舒舒服服地睡在弟弟的被窝里,一看就发生过什么“好事”,这种正面的冲击力实在是太过强悍,简宁的脑子里跑出来许多蛇鬼牛神,无法收制。
林向黎顿时一滞,知道来人是谁了,脑子瞬间就清醒了,马上把被子拉过肩头,一副良家妇女刚被玷污过的模样,他急急忙忙地在被面上摸索衣物,发现自己的衣服全不见了,估计是被简铭拿去洗掉了。可当着简宁的面儿,他根本出不了被窝,这可怎么办?
简宁心跳得太快,真怕自己当场晕厥过去,但讨伐男妖精的决心使她坚强,她一步一步探进屋内,装模作样地问:“林老师?是你吗,林老师?”
林向黎无地自容地低下头,不敢应声。
“林老师,你怎么睡在我弟的床上?是不是睡错地方了?”简宁堪比晚年的慈禧,阴阳怪气十足,“还是身体不舒服?我可以带你去医院看看,有病就要早些看。”
林向黎知道她话里有话,讥讽的言语像利剑一样插在自己身上:“我……我挺好的,谢谢。”
“是吗?挺好的?”简宁盯着他垂下的脑袋,手也一直在发抖,“可这是不正常的,你知道吗,林老师?这是一名教育工作者该干的事儿吗?”
林向黎揪紧被角,闷声道:“我没有把任何私人情绪带入到教学工作中……请您放心。”简宁一下子炸了,嗓门也响了:“我怎么放心?!放心我弟和一个男老师搞在一起吗?说实话吧,我已经查了有一阵了,你家什么情况我也了解,别说你俩性别不合适,家境也不配啊!你为什么非要和我弟在一起?图什么啊,他人?他钱?”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柄淬毒的箭,准确无误地射中林向黎那卑微的心脏,他痛得难以呼吸,也难以解答,因为他和简铭就是因为钱而走在一起的,他一开始确实在图他的钱,简宁说得完全没错。
空气凝滞了,一个人站着,一个人缩着,房间里开着暖气,但怎么也吹不热林向黎的身体。
“姐――?!”
门口传来简铭惊诧的声音,他看见了停在外头的mini Cooper,知道他姐来了,赶紧奔进里屋,但情况已经覆水难收,以最糟糕的面貌呈现了。
简宁回头,眼睛红红的,质问道:“这就是你不肯相亲的理由?你的神秘女友?你求而不得的女神?阿铭,你骗我有意思吗?”
简铭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她,又扭头去看床榻上的人,蜷缩得犹如小兔子,他心揪了一下,马上跑过去把人搂进怀里:“林老师……”林向黎想不到他这么放肆,赶紧扭动身子想挣开,却不料愈发被囚牢:“你别这样,你姐、你姐还在……”
简铭不肯松手,护崽似的将人揽到自己身前,低语:“护工来电话了,咱妈醒了,我带你去医院。”林向黎一诧:“真的?”
“当然是真的。”简铭亲了亲他的耳垂,努力安抚他,“我给你找身衣服来,你换好我们就走。”他松开他,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子开始挑衣服。
简宁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她从未看到过弟弟这种模样,一直以来都过分沉静的简铭也会有柔情似水的一面,还是对一个男人。他挑了一件驼色的高领毛衫和一条黑色的牛仔裤,扔到床沿上,随后回头对简宁说:“姐,咱出去聊聊吧。”
简宁只能跟他出来,顺带着把房门关上。姐弟俩面对面,竟一时无言以对,最后还是简铭开口:“林老师是我大学里就喜欢的人,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忘记过他,我觉得是老天可怜我,让我重新遇到了他。”
简宁嗓音微颤,问:“你大学里就……?怎么会这样?”
于是简铭简单地说了一下林向黎的遭遇,只不过把卖淫那段换成了家长会再遇,简宁这下子真不知道该哭该笑,这么说来,自己还是他俩的媒人了?
简铭低声道:“对不起,姐,本来早该和你坦白的,可是怕你……我可能没完全准备好,我不想伤害唯一的亲人。”
简宁哭得稀里哗啦,眼妆彻底泡糊了,眼线跟墨水瀑布一样挂下来。简铭轻轻地抱了抱她,又说了句对不起。简宁哽咽道:“造孽、造孽……我怎么跟爸妈去交代,你告诉我,怎么交代?呜呜呜……”
“爸妈已经见过他了,都答应了。”简铭道。
简宁发狠地捶他:“侬个小棺材!要死啊!要死!……真做得出来!”
林向黎出来时,简宁已经走了,她需要冷静,需要消化这个离经叛道的事实。简铭看林向黎怯怯地打开门,道:“我姐走了。”
“嗯。”林向黎担忧地望着他,“她哭了,她肯定很难过。”
简铭拉过他的手,拖他往外走:“继续隐瞒只会令她更难过,撕开结痂,伤口会好得更快。”
“刚才我也应该出来,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她。”林向黎懊悔,“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能缩在你背后。”
简铭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廓,道:“我熟悉我姐的脾气,你来跟她一个劲地道歉,她只会更火大。”
“……好吧。”
到了医院,两人马不停蹄地奔向住院部五楼,林母戴着氧气面罩,眼睛无神地睁着,林向黎靠近她,小心翼翼地呼唤:“妈?妈?”林母的眼眨了眨,有了些神采:“向……向黎……”林向黎握住她枯瘦的手:“妈,是我,你觉得怎么样?”
林母在生死门溜达了一圈,现在还是很虚弱,她倒在门口时,想过拨打林向黎的号码,可她根本抬不起手,呼吸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点点一点点殆尽。她极度恐惧,更万分难过,她还想再见儿子一面。
如今看见林向黎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她不免激动盈泪,但嗓子喑哑说不出来话,忽的,她瞥见林向黎背后有一道身影,遂循着看去,岂料那道人影反应极快,马上背过去快步走出了病房。
她不免一僵,原本牵动起来的表情也凝在了脸上。
林向黎还在轻声细语地问她感受,她只得缓慢地摇摇头,疲惫地闭起了眼。随后,他从医生那儿得知,母亲因停药太久,肺部受损,还需住院一周,出院后药切记不可停。医生叮嘱完,又叹口气说:“你妈妈的胃癌已经到了中晚期,本来是建议做手术,但依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很难承受,所以我们建议是采取药物治疗。当然,治不治疗……也是需要病人和家属一同商量的,毕竟这笔费用,不会很小。”
林向黎急切道:“当然治疗!一定要治的!我们都会积极配合医生!”
医生道:“嗯,建议还是和病人商量好,以前可遇到过这种情况,病人不愿配合治疗,情绪极差,反而加速病情恶化。”
站在一旁久不出声的简铭开口道:“我们需要最有效的治疗手段,费用不是问题。”
天很黑了,医生查房去了,林向黎和简铭在走廊上默默无语地站了许久,最后林向黎道:“你回去休息吧,我明天先请假一天,今晚我陪床。”简铭不想留他一人,但林向黎坚持他回去,最后他无奈离开。
林母在医院里的前三晚,一直是睡睡醒醒,混沌不堪,到了第四天才好些。林向黎每晚来陪床,早上坐最早的班车回江津教书,几天下来面有菜色。他把简铭赶回去,一个人能趴在病床边睡过去,殊不知简铭根本没走,进来替他披上毛毯。
简铭以为自己够轻了,没想到一抬眼,竟看见林母正睁大着眼看他,那双眼里不止是吃惊、惶然,还有凄楚、无助和……哀求。他浑身一震,随即低头走了出去。
两天后,林母戒除了氧气面罩,她恢复了些精神,林向黎向她挑明了她的病情:“妈,医生说你的病还是有治好的机会,你相信我,也相信现在的医学技术,千万不要放弃好吗!”林母已知瞒不住,又哭得哀怆,道:“妈又不是不知道,这病,咱看不起啊!你不能为了我,把自己搭进去……”
林向黎握住她的手,怆然道:“你不用担心钱,这个我会解决的,你只需要把病看好,你只要――”
“你――你怎么解决?咳咳,是不是叫他来出这笔钱?是不是?”林母一时间竟激动起来,止不住咳嗽。林向黎讶异极了:“妈,你……你……知道了?”
林母仰天哀嚎:“作孽啊……你怎么能去做这种事啊?你要点廉耻呀,我的儿啊――”林向黎惶惶不安:“妈、妈!我和他,我们是……是正经对象的,真的,妈……”
林母抽泣道:“两个男人什么对象,你当我不知道吗,你的衣服,你买的菜,还有给我买的手机……是不是?都是用他的钱?你也是个男人,你怎么能做这种事?说到底,是妈害了你!妈绝对不会看这个病的,我宁可死也不能叫你和男人混在一起,妈只求你安安稳稳地找个小姑娘结婚,生个孩子,平平淡淡过日子就行,好吗向黎……”
原来母亲早已看透了一切,她的态度是这么鲜明,她不接受林向黎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并且,吃软饭。
上一辈的老派观念是根蒂固的,你说同性恋是时代趋势也好,社会进步的标志也罢,都无法说服老一辈的想法,他们认为这是可耻的、没有未来的。
林向黎浑浑噩噩走出病房,简铭已站在走廊上等他,他扑进他的怀里,无声地悲伤,路过的病患家属古怪地看着他俩。周五晚间八点多,林母的病房里来了住院以来的首批访客,估计也是唯一一批。林向黎很奇怪,为什么舅舅一家会来,关键是脸臭的舅妈也来了。
林母勉强坐起身,接待弟弟和弟媳,莫雪峰一脸懊恼:“姐,你出这么大事情,现在才通知我们?”
林母尴尬地笑笑:“我本来是不想麻烦你们。”
舅妈讥笑一声:“那现在怎么突然又要麻烦我们了?”
林向黎站在一旁,心中不悦舅妈的态度,却也不想当众撕破脸皮,闹得难看。舅舅道:“你,你胃癌到中晚期了,真的?”
林母点点头:“我可能――”
“可能要借钱是伐?”舅妈抢话道,“我说姐姐,你得的不是小感小冒,是癌症呀,我们家哪有这个本事救你哦?晓玮马上要结婚的,难道不要用钱啊?”
她来的目的已经达到,灭了老公拖油瓶子似的大姐,叫她少祸害祸害自己家。舅舅瞪了她一眼,道:“这个么,我们家肯定能帮就帮……”他的语气不小心掺杂了一丝犹豫,他不是没这笔钱,他是怕这笔钱又有去无回,做了慈善似的。
林母知道弟弟家的意思了,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破灭。莫雪峰和他那个凌厉的老婆走了后,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半晌,林向黎才问:“你是不是不肯看病了,妈?”
林母疲乏地闭起眼来:“向黎,妈只要你好好的……”
“可你不好,我怎么好好的?”
“向黎……”林母睁眼,哀求地看着他,“妈死了,你就一身轻松了,不用再和男人搞不拎清了。只要你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妈就死得安心了!”
林向黎哽咽道:“可是,妈,我爱他,我们是正常人,我们没有不正常。求你别放弃好吗,你舍得扔下我走吗?”
林母避而不语,她合上了眼,仿佛这样就能入土为安了。
对于一个抛弃生机的人来说,任何治疗都是徒然的,林母甚至都抗拒吃慢性病的药,护士哄了好久才叫她吞下。她的情况不太乐观,医生表示要延长住院观察。林母得知后,十分不配合,特别是当她得知单人病房一天八百后,就知道事情不对,林向黎哪来的钱,这分明又是――
她闹着要出院,林向黎刚和简铭走到门口,就听见喧哗声,简铭拦住一心想往里冲的林向黎道:“我进去试试。”
“啊?”
“在外面等我。”简铭丢下一句,快步进了病房。
林母看见来人后,立即噤声,悻悻地缩回了病床上。简铭请护士们暂避一下,自己抽过板凳,坐到了床边。
“伯母,您好,我叫简铭,简单的简,铭记一生的铭。”他做自我介绍。
可林母扭头并不看他。简铭继而道:“不知道向黎是怎么介绍我的,我是南平村顺心养猪场的老板,父母早逝,家里只有一位姐姐。我和向黎是大学同学,不是你想得那种关系。”
林母默默地掀开被子,侧着身躺了下去,完全背对了简铭。
“想必您是很清楚的,向黎为了您的病,一个人坚持了七年多,我很心疼他,只是想帮他一把,并没有别的意思。”简铭自顾自继续说,“如果您现在放弃治病,您还怎么看得见他结婚生子,他穿上新郎官衣服给您敬酒的样子?”
被窝里的人一颤,细细地发出声音:“什么……?”
“只要您配合治疗,把这病看好了,总能盼到想过的日子,这笔钱是我借给向黎的,会打借条。”简铭越说越正经,“我是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才借的,他今后得还我,我不是慈善家,不是白送钱的。”
林母似乎听出了什么意味,身体急躁地扭动了一下。
“我把这笔钱借出后,我就不会再和向黎见面了。”简铭真诚地说道,“您好好治病,恕我今后没办法再来探望您。”
“……真、真的?”被窝里发出将信将疑的质问。
“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PS:不出意外,下章完结,出了意外,我就不知道了】
第五十五章
十二时缺五分,悦然斋人声鼎沸,百来号人同时在大堂就餐,宛如群雀开会。
在这里你无法用正常音量和仅隔三十公分之遥的对桌人说话,自然,这里也并不适合谈分手。林向黎不想谈的,但他从医院走廊憋到悦然斋大堂,再不开口,他便觉得自己要成为全球首位因无法开口质问男友负心言论而窒息死亡的人。
“你说过……”他嗫嚅着,刚开口,一股喉咙底部泛滥起来的委屈就把他的音量堵住了,“你不会放手的。”
简铭刚夹起一只灌汤小笼包,听见他细微的质问声,遂抬头,结果软滑的小笼包啪叽又摔回到了碗里,金黄浓郁的汤水从裂口溢了出来,就像林向黎已经翻涌成灾的埋怨和不悦。
“这是曲线救国计策。”简铭最后选择用勺子将小笼包舀起来,放在嘴边啜吸了一口汤汁,发出喟叹,“好吃。”
林向黎诧然,追问道:“可你还发了誓,说什么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种话是随便能说的吗?”
简铭摇摇头:“作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真被雷劈了,你记得帮我买张彩票。”
林向黎愈发气恼他轻松安然的态度,不自觉地拔高音量:“你都在胡说什么啊……”简铭伸出手一把摁住他握成拳头的右手,安抚道:“现在,咱妈看病第一,其余的都是小事,对吗?”
“嗯……”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啊?”
“没有人随随便便结婚。”
林向黎打断他:“你说句我听得懂的,简铭!”
小笼包整个入口,还是有些烫嘴,舌头调解了许久,终于将来宾咽下肚中,简铭砸吧了一下嘴,说道:“我们暂时就不要见面了,我给你卡上先打2万,带咱妈先好好看病,我知道咱妈一时间接受不了我们,那就先缓缓。”
林向黎倏地扯紧眉头,问:“暂时,暂时是多久?”
“最好是……病情可控的时候吧。”简铭斟酌着说道,“治病第一。”
他的大公无私令林向黎措手不及:“抗癌不是一朝半夕的事情,可能是好几个月、好几年,甚至好几十年,那……那怎么办?”
这个男人,等了七年,才等来自己的爱情,如今却大度地退让,将自己的幸福置于末位,你说他是高尚呢还是愚蠢呢。
少顷,他搁下勺子,自己给出了答案:“我等得起。”
于是林向黎和简铭这对同林鸟,瞬间成了分飞燕。
分别时刻,为表诚意,简铭当着男朋友的面给银行卡里转了五万,阔气的姿态不像是给予一笔治病资金,仿佛是甩出一沓分手费。林向黎手里捏着卡,眼眶瞬间就红了,问他:“给了钱,你就要跟我说再见了,是吗?”
简铭默默地收起手机,放回裤袋,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说的还会再见,当然会再见,你上去陪咱妈吧。我不在的日子里,要好好吃饭,天冷,衣服要穿厚点,我以前给你买过几件大衣的。”
“你不要我了。”林向黎喑哑着控诉,“你说过不会和我撇清的,你骗我,简铭。”
简铭看他眼里噙泪,心内大为动摇,理智和情感在脑中大打出手,不分胜负,他本想抬手去擦林向黎的湿泪,百般克制,才压制住冲动,他把手插进裤袋,道:“林老师,你要哭的话,我肯定是走不了了。”
“你……你别走……”林向黎好恨他,独自顽强存活了七载光阴,仅这一年,就被叫简铭的人击溃成齑粉,如今他把自己的心收归己有,狡猾地想逃了,未免太过分了,“你,你走吧!”
简铭一愣,哭笑不得:“那我到底走不走?”
林向黎难得真正地生了回气,背过身去:“我拿了你的钱,没资格赶人,你自己爱走不走。”
简铭看着他肩头颤抖,似要溃散,点点头:“……好。”
林向黎再转回来时,只能看见奔驰拐出医院大门的屁股边儿了。
他回到病房里,林母已经在护工的服侍下吃过了午饭,她看见儿子眼眶熬红,失魂落魄,似乎风吹就会倒的模样,好像猜到了什么。可她没有问,她用大多数中国底层人民的思维想着,熬一熬,熬一熬就过去了,很快的,没事的。
医生的意见是药物治疗为主,定期复诊观察,林母带着双份的病痛出院了,林向黎赶上期末考试周,就给了隔壁王阿姨一些辛苦费,叫她帮忙多照看些母亲。
一月中旬,学校放寒假了,林向黎领了今年最后一笔工资,浑浑噩噩地走出校门,他走了几步,又回首望了一眼教务大楼,心想,一年前,他从里面走出来时,是万念俱灰的,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更能逼死一名代课老师。他落到了尘埃底部,像一具无人在意的蜻蜓的尸体,僵直地死去,也只是千万只中最不起眼的一只。
天真的天冷了,林向黎放弃了座驾小毛驴,他的脸开始皲裂蜕皮,埋在羊绒围巾里勉强喘息。围巾的主人已经失联大半个月,好有骨气,说再见就再见,林向黎时常想,怕是再也不见?
自己就像一个闺怨妇,每夜都缩在被窝里翻阅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没有你侬我侬的爱语甜言,全是“吃饭了吗”“吃了,你呢”“我来接你”“好”诸如此类的干瘪对话。可自己就能翻看大半个晚上。听见隔壁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林向黎还得马上下床去查看母亲的情况。
林母发现儿子再也没有频外出,知道他和那个男人是真的断了。孤儿寡母恢复了往日单调清贫的日子,桌上少有大鱼大肉,医生也是叮嘱她不能过多射入油腻食物,是省钱了,其实却是疯狂地在钱。她吃的每一种药都价值不菲,超过她原先慢性病的费用,她心疼极了,几度想开口说不治了,这笔钱即便是借的,那得还到猴年马月?
寒假在家,林向黎几乎闭门不出,王阿姨每天都要过来串门,不由得好奇:“小林啊,你那个……那个对象,还好伐啦?”林向黎一怔,摇摇头:“还好。”
王阿姨奇怪道:“还好么,就带来给你妈和阿姨瞧瞧呀,你岁数也差不多了,就算你妈生着病,可终身大事也不能耽误,对伐?”
林母听得心惊胆战,赶紧打圆场:“丽娟,我现在这样,就别催小辈了,拖累人家。”
“王阿姨,其实……”林向黎怎么也说不出“分手”两个字,“我现在还是想以我妈为主,把病看好最重要。”
王阿姨摇摇头,叹息:“看缘分、看缘分咯。”
缘分是天注定,但爱情还是要事在人为,林向黎很怕再这样下去,某人或许要把自己给忘记了,于是他试图发些消息来引起对方注意。
【我想你了。】
【好想你。】
【想你了,你呢?】
他数了数,起码有七八条,但对话框全是自己这边的,他的絮语痴言石沉大海,这片海未免也太沉、太遥远了,给一丝丝反应都不行吗?
于是他开始失眠,手机一震马上就清醒,一看,是垃圾短信。寒风钻进他的破窗子里,冻得他辗转难眠,他起身去母亲房里给其掖被子。出来后坐在客厅里像一具僵尸似的,他在凌晨三点哆嗦着,用毫无知觉的手指打字:“简铭,你这个骗子。”
他发完,手机哐啷砸在了桌面上,发出巨响,可他毫无反应,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蜷伏着像一只冻死在街角的流浪猫,他渴望的家,在这个寒冬碎了。
年廿四,江南人家都开始“掸尘”,打扫房屋,扫去一屋子的晦气以便迎接新年。再穷的人家也得过年,林向黎开始里里外外忙活起来,往年他家就随意清扫一下,母子二人过年颇为寒酸,也不想搞这么隆重。但今年,林向黎觉得就当是祈祷母亲病愈吧,好好打扫一番,是一种虔诚的仪式。
林母的身体愈发的差,她现在基本上都是卧床不起,江南的冬天是极其湿冷的,她抵抗力不行,不敢吹风受冻。林向黎要把家里一些早就用不着的旧物扔了,她想到了一样,道:“我床底下还有,咳咳,还有一个大木箱,里头都是杂七杂八的,你看看不要的就扔掉吧。”
林向黎费了一番劲儿终于把那个装得下一个成年人的大箱子拖了出来,打开一看,全是自己小时候的作业本和玩具,大多数都发霉发黑,还有一包自己大学的课本。他拎到桌面上,一本一本地翻看,他是留恋大学时光的,可好巧不巧,他忘却了自己最爱的那段光阴,还谎称其无足轻重。
翻到最后,袋子里还剩最后一本,他拿出来,封皮是薄薄的A纸,两枚硬币的厚度,怎么看也不像自己的作业本。封面上写着一堆鬼画符,他仔细看了看,应该不是自己的字迹。
Je t’aimeJe t’adore!Ich liebe Dich!S’agapo!Ani ohev otach!Szeretlek!Minarakastan sinua!ti amo!Kocham Cie!K hou van jou!……
他看不出封面的端倪,便翻开第一页,他发现上面是一首诗,叫做《初遇》,又随手多翻几页,全是诗歌,而且每首诗都有标题,字迹漂亮端正。
《初遇》
撑着黑伞,独自
彷徨在宽阔,宽阔
又寂寥的篮球场,
我希望逢着
我的饭卡。
它是有
两千块钱的
崭新的
我的第一张
饭卡,
丢失又无助。
他也彷徨在寂寥的篮球场,
没有撑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四寻望着,
冷漠,凄清,又无助。
他慢慢地走近
走近,又伸手
清澈的眼神,
他举起
湿漉漉的
这是崭新的我的饭卡。
是个稍有文学素养的人便知晓,作诗者几乎是拷贝了戴望舒的《雨巷》,这是最低级的创作手法。林向黎实在忍不住,噗哧笑了。他看到底下还有一行【感想】,写着:“你在雨里等我的样子,真好看。”
林向黎翻到下一页,这一首叫做《盼你回眸》。
《盼你回眸》
轻轻的我来了,
正如我轻轻的坐下;
我轻轻的在你身后,
作别曾经的困倦睡虫。
那听课的你的背影,
是春风中的傲柳;
微微翘起的发丝,
在我的心头荡漾。
“不要脸。”林向黎轻声念完,评论道,“抄袭狂魔吗你?”他怕是永远也想不到,简铭的情诗大全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又看了这首诗下面的【感谢】,写着:“因为有你,我的马哲毛概邓论,再也没有睡过觉。”
又多看了几首诗,拙劣得令人不忍直视,但创作者怕是自我感觉良好,每首都有感言,林向黎每看一首,就仿佛在偷窥简铭曾经的大学生活,他的世界里全是一个叫做“你”的人,他费尽心思靠近“你”,用自己笨拙的方式来示好,每一进步,他都喜悦地写一首诗表达爱意。他的诗从古至今,从中到西,仿遍了名家名句,狗屁不通,贻笑大方。
翻到最后一页,还有一首诗,叫做《我想告诉你》。
《我想告诉你》
我爱你,
林向黎。
标题五个字,正文六个字,林向黎捧起诗集,反反复复地看,仿佛这首诗难度极高,极晦涩,他看不穿似的,他看到最后,干脆扔在一旁,用双手盖住面孔,久久不动,像被施了定身咒。
林母倚在房门口,她本想出来倒杯水。
她早该知道的,有些事情,你不说就以为它不在,完全是在自欺欺人,当她发现自己的儿子在多个夜时分坐在漆黑冰冷的客厅里发呆时,她就知道某些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她在他身上,看见了年轻时奋不顾身的自己,纵使与世界为敌,也要执着自己所认定的爱。她的爱走了眼,但你问她后悔吗,其实不,因为曾经的快乐也是真的,是独一无二的。
指缝里溢出来的液体顺势灌进了袖口,林母从未看见林向黎这样波澜情动过,她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她认了。
除夕夜的饭菜并无特别,林向黎和母亲互道新年快乐,随即安静地吃完了这顿年夜饭。他把母亲搀扶回床上,喂她吃了药,替她盖好被子。林母伸手拉住他,有气无力道:“向黎,妈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林向黎蹙眉,刚想反驳,就听她继续道:“妈舍不得你一个人,更不想看你再过苦日子了。总想你找个对象,清清苦苦也是过日子,可这天终究是太冷啊,你都三十了,好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妈……”
“你真这么喜欢他吗?”林母凄然道,“他可是个男人。”
林向黎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清明:“我喜欢他,不是图他能给我好日子,妈,你知道吗,是他推着我去成考,也是他让我相信,只要向前看,就会有好日子。我是受了他的钱,可我不是白拿,我承诺他要还他的。我实在是幸运,有这样一双手,愿意来牵我。这跟他是男是女没有关系,妈。”
“好、好。”林母合上眼,“你是个大人了,妈知道……去找他吧,向黎,妈真的、真的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呐……”
这夜注定无眠,顺心养猪场的猪仔们被四面八方炸开的烟礼炮声惊得缩成一团。可异常的是,竟无一人进棚来倒泔水安抚它们,太冷酷了吧。
饲养员们都回去过年了,两条黑背冷得缩在狗窝里不肯动弹,它们看见一道身影臃肿地从铁门上翻进来,勾住一只袖子,撕破了口子,羽绒衣里的鸭绒漫天飞舞,好似窦娥冤死。
等林向黎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羽绒衣都瘪了一半,他欲哭无泪,蹲在地上捡鸭绒。一道身影从值班室走出来,径直朝猪棚走去,林向黎抬眼,赶紧跟了过去。
那人在一号猪棚里站稳,几百头猪躁动了,天哪,有人给我们送年夜饭了吗?好开心啊!它们比肩接踵想争新年第一顿泔水。
只不过,它们猜错了。
那人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竖笛,放在嘴边,倒吸一口气,一首赛博朋克版的《梁祝》从笛子里爆发出来,猪潮顿时涌动,恨不得当场被宰杀。
这世间,黄药师和六指琴魔都无法与他比肩,他的怨气比恶灵还重,不知道的以为他跟这群猪有仇大恨,知道的才明白他不过空闺寂寞,唯有独奏一曲方解寂寥。
杀伤力堪比核武器的《梁祝》吹得整个猪圈都震动了,没有莫晓玮的打扰,简铭放肆地吹,大胆地吹,感觉好极了!他每天绷着脸在厂里来回走动,比希特勒还恶煞,整个猪场的产仔率都下降了。
“不要吹了――!!!”
身后有人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简铭马上住嘴,回头一看,夜空中璀璨的烟火照亮了对方的脸庞。那张日思夜想、想到肝都疼的脸,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简铭还以为是错觉,毕竟好几了。
林向黎捂着一只袖子,近一月未见,竟是有种近乡情怯的羞赧,他都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可他必须得先开口。
“我找到你送我的情诗大全了。”
“……”
“写得……好傻。”林向黎慢慢朝他走去,“每一首都好傻。”
简铭愣愣地,他好像看见当年在篮球场捡到他饭卡的那位少年,默默地朝自己走来,问他:“是你丢了饭卡吗,简――简铭?”
“是我,我是简铭。”他感激地接过,看见对方白/皙的脸庞被雨水打湿,墨黑的发垂软下来,从此世间再无任何一物比得上他的可爱。
“我知道你叫简铭。”林向黎夺过他的竖笛,继续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简铭顿了顿,老实回答:“林向黎。”
“不是,你说错了。”林向黎用双手圈住简铭的脖子,“我是简铭的未婚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妈松口了。”
“什么?”简铭愣了三秒,“真的?”
林向黎抵在他温暖的胸口,捶了他一拳:“那――这份新年礼物,你要,还是不要?”
“如果拒收,那我就是猪!”简铭再也不用放手了,他透支太过的大度熄灭了红色警报。
林向黎被他逗笑了,他们在猪圈里交换了新年第一个吻,甜死了身后的几百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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