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俟君能久
作者:十三州府
内容简介……

这是个几度转折也没有出得了京城的故事。
有人遗忘,就有人记得。
到最后他说,他愿意用一切可能换取这个谎言永不说破。
到最后他说,有匪君子,终不能俟。

☆、文案 (928字)

俟君能久BY十三州府
文案――其实是一个写在前面的故事
折海棠
一脉虬水分隔一座城池。左右由一座古老的白石板桥连接。这座桥有多古老,城里的老人也不记得。只知道,从桥上走过的时候,白石板的纹理已经磨得平滑,摸上去,都是入手的细腻冰凉。桥边石块上,下笔遒劲,端端正正刻着“青桥”二字。
从青桥走下,一路顺着老街走过去,最近的店铺是秋糍米团铺子。旧的木板上放了三两屉木盒,旁边一个小灶,橘色的火焰烘烤着黑色的铁皮。上面放了厚厚的细木,又加了层层的织网,最上面放用木盒盛了苏叶皮包的米团。热气呼面而来,还有淡淡的米香。
往下走,红色的幡子招展。走过的路人有时停下来,央主人家一碗酒水,然后背上竹子编的篓子,慢慢走过桥,面着那低垂的夕光走下去,把一座座错落的房屋和青桥落在身后,旁边忽的飞起归巢的鸟雀,扑啦啦振翅飞远。
当她回身的时候,不知何时一个青年已经站在门口。
那青年也跟她方才一样,目光落在院子中间一株西府海棠。
清气芳雅,静默无言。
那青年走上前来,微微一躬身,开口说,“婆婆,这株海棠,便卖于我如何?”
她把剩下的水倒进靠近海棠树根的地方,声音有些沙哑,“不卖的。”
青年又回头看那海棠,离得近些,香气又浓了一点。
忽然,青年抬手就够向海棠的枝丫。
那婆婆利落抬手隔了他的手臂。青年惊奇的看向那看起来垂垂老矣的婆婆,不想她单手握住自己手腕,另一只手化掌为爪,夹着厉风直扑面门。青年侧头险险避过,旋身落在五步开外。
她开口说,“年轻人,这株海棠,你动不得。”
看那青年面部表情,只是脚步一动,动如脱兔般从身侧方向扑来,她避之不及,而青年却是在极大的冲力里硬是刹住脚步,一个反手,再见他站在面前,手里已然攥了一枝开好的海棠。
她默默看着青年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说了声“婆婆,冒犯了。”
她哼了一声,微微绽开一个讽刺的笑容。
青年没有理他。
转身出门,进了那青桥下来往的人群,一步两步,淹没在人群中不见。
四月芳菲。
京城海棠开遍。

☆、第一章 日 (221字)


我翻了一个身,浑身酸疼,不由得咬了牙,暗骂了一声。
屋子里面有股清香。
我立马意识到这并不是我自己的房间。
我坐在一张梨木床上,红色的锦被从我肩膀上滑落。
“你醒了。”
我转头看见一个蓝衣女子坐在外厅的桌旁,不知道坐了多久。
我默默的看她,但是她想必是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权衡片刻,我坐着挪了挪身子,把薄被裹在肩膀上,懒懒打了个哈欠,看了着那女子,开口道,“你是谁?”
那女子面色不动,一时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我感觉她的目光在我周身逡巡片刻,弄的我十分不自在。
瞥了一眼旁边的高高的铜镜,里面那人身形瘦削,黑发散在背,额前发略长。我抬手拨了拨。
我收回目光,静静看进那女子的眼睛。
想是没猜到我能直视于她,一双剪水瞳闪过一丝惊异。
我心里叹了口气,从小我便知道,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还没见过这般架势,不言不语还眉目传情。
昨天闭上眼睛之前还好好躺在自己床上,出现在这里实在匪夷所思。
心里把京城里跟骆家有恩怨纠葛的大家盘算一个遍,也理不出什么头绪。不是绑架。。。么?
那女子起身了。
我心里一惊,连忙戒备起来。
没想到那女子转身就要走出去,我在身后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在心里默默甩了一把辛酸泪。
“我带你去见谷主。”
难得再开口,我连忙跟上。
古木绕回廊,清水流亭上。
看那株名贵的西府海棠开的那般之好,可见这水土还未离开我自幼从此长大的京城。
我微微一笑,骆还杉那家伙,枉自称已经带我游遍京城胜地,肯定料想不到,这还不能知晓名字的府邸里面,是一番天堂。
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不是天堂,是炼狱。
在以后的时间里,这里所有华丽精致的景致,从飞檐屋宇到一一木,我全部记得刻,如刺入血肉的刀刃,入骨骼。
因为那是今后的漫长岁月里我所能见得唯一的景致。
但在那时,我尚不知,我一步一步走过的长廊,是开满红莲的血途,通向地狱,通向业火。
我十九岁的生命里所有的认知与情感的颠覆都是从这一刻开始。
那是我第一看见江还。
他背对着我,转过身来的时候,我看见他黑色的衣衫绣着复的纹,纹反复缠绕,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衣摆向上,却惊异的发现他的脖颈上有诡异的黑色纹路。
我刚要努力看清那是怎样的纹,便被他清冷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叫什么?”
“。。。。”
我觉得整个事情都在向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
这难道是骆还杉一个鬼把戏么,莫非是与人打赌输了,还把我输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没觉察有人已经站到了我面前。
我下意识后退两步,冷汗都出来了。
这就是谷主?相貌俊美,剑眉斜飞入鬓,然而一双眼睛却是黑如寒潭,目光冰冷的足够飞起三尺冰雪,薄唇抿起,却还是能看见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我定神看回去,“秦戈。”
一时间,亭子里面没了声音。
那蓝衣女子就站在几步远,我却感觉不到除了我之外有活人的呼吸。我吸一口气,全身都警戒起来。
骆还杉你在哪里啊。
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是千波谷。”
我左右看了看才抬起头看他,慢慢开口说,“喔。。。千波谷。敢问阁下是谷主?”
“嗯。”
“敢问带我来这里何事?”
他又不说话了。
我冷笑一声,“呵,谷主阁下,我是京城四家骆府上的一个小小的家丁,自幼在骆府长大,连京城还未出过,没想到第一离家,竟是托了千波谷的福,秦戈还是要谢过谷主。”
他静静的看着我,一会儿才开口说,“秦公子客气了。”
我压下上涌的气血,微微一笑,在亭子里面走了几步,穿过重叠的长廊,还能看见我来时的路上开着的海棠。
“不瞒谷主说,我虽是一个家丁,却算的是四少爷的侍读,”我顿了顿,回身冲他一笑,“还有护卫,与四少爷一起长大,在四少爷眼里,也就不是个不轻不重的人了。出来的久了,少爷是要寻的。还请谷主送我出谷,改日我再来拜访如何?”
他的目光跟着我的脚步,“不。”
我慢悠悠的哦了一声,突然发力折身抬手劈向中间的石桌,一声震响石桌从中间被劈成两半,碎石和粉磨散了一地,我一脚踢开滚到我脚下的石块,怒气冲天,“我知道你什么千波谷,我知道你什么谷主,我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出现在你这里,能不能给个解释?!!”
“不知道我怎么来的,我不追究了,让我走总可以吧,那位姑娘不说话就罢了,你,你怎么也不说话的,你,你不是谷主么,说话办事总得有个托词吧,你当你这里风景如画我就愿意过来一赏美景么,笑话!”
我愤愤的收了口,江还宽大的袖口拂过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负了手,侧身对着我。
忽然转头看我,我呆住了。
那眼神,就像黑潭中不安的涌动。我被他盯得忐忑不安,尽量面上沉静着看回去。
“我叫江还。”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喂!”
“江水的江,归还的还。”
“哎?”
“请秦公子小住几日,还望不要嫌弃。”
“。。。。”

☆、第二章 水纶 (2366字)

水纶
人们都说,四少爷是几个公子里面长的最好的,大少爷太严肃,二少爷太跳脱,只有小少爷,面若桃,笑容清浅,让人熨帖不已。
那时候我就跟在骆还杉后面,戳戳他的腰背,“骆还杉,你扭过来让小爷看看。”
他乖乖扭过来坐好。
我手指划过他的眉目,一点一点,最后落在他的嘴唇上,我叹了口气,“唉,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一张嘴哄过了所有人,也就我知道你骆还杉是个什么东西。”
“啊,是什么东西?”
我哼了一声,”不是什么东西!”
那是我们十三四岁的时候,骆还杉已然高我一头。
管家刘叔从旁屋出来,看见我拍着骆还杉的头,大吼一声,“秦戈小子,好大胆子,敢对少爷动手动脚!”
我被吓的一抖,差点滑倒。
骆还杉急忙揽了我,“唉刘叔啊,你吓到秦戈了。”
刘叔也没打算冲过来,还是站在门口,嘴里说道“四少爷太宠他,不是好事。秦戈小子,唉。”
老头唉声叹气的走了,手里的菜刀明晃晃的。
暖暖的日光笼罩在周身,我背对着骆还杉,抬腿就走,骆还杉在后面叫我,“秦戈,你做什么去?”
我没理他。
他跑上前来,走在我身侧,“明天天气若好,我央二哥带我们去骑马如何?”
我没理他。
“然后我们就去醉仙居,吃水晶虾仁如何?”
我没理他。
“秦戈,”他弯身凑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晚上一起睡么。”
“!!!”
我顶着通红的脸落荒而逃,骆还杉在身后哈哈大笑。
“后来啊,后来你猜怎么着,”我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晃着一把小扇说,“后来第二天下雨,我们哪里都没去成,在书房窝了一下午。”
水纶还是一身蓝衣,靠在一旁听我瞎扯。
我看着池子里面的荷,叶子绿的可爱,便笑了笑说,“水纶姐姐,要夏天了。”
她看了我一眼,移开了目光没有说话。
我早就习惯了她沉默寡言,也没觉得不自在。
自顾自的把一些生活琐事说与她听。
水纶突然抬起头,看向我身后的屋檐上。我也回头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回过头来,发现水纶的面部表情已经扭曲了。
我发誓这是第一我从水纶脸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
“水纶你。。。。”
没等我说完,她从栏杆上迅速跳下,几步跳过荷塘,借力在假山上,跳上了屋檐,三两步就不见了人影。
好轻功。
我觉得没劲,连唯一能听我说话的人都走了。
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江还。这座府,我也没有见过别人。
有一,我一人走在园子里面的时候,沿着最高的墙壁走了一圈,磕磕绊绊的穿过三座假山,硬是没有看见一扇门。
站在墙下,我也听不到人声。
难道宅子在郊外么。莫非真是在谷中?
我甩了甩胳膊,软趴趴的,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销骨散。
江还好生浪费,对付我三脚猫的功夫,还用这样好的药。
我已经相信了江还不是京城的人。
跟骆家结仇的大家,没有理由只是软禁我,却不见什么别的动静。
我看了看那高高的墙檐上一线蓝天,心急如焚。
骆还杉。
水纶很快回来。
我看见她匆忙的从回廊转出来,看见我,动作忽然一滞,然后,竟然慢慢扯开了一个微笑。
这可把我吓得不轻。何其有幸一日得见水纶两表情爆发。
“秦戈?”她尾音微微上扬,原来水纶的声音也是很好听的。
“唔,你回来了。”我姿势没变,依旧靠着后面的柱子,点了点头。
她脚步轻盈的走进,要不是她坐下的时候腿像方才一样翘起,我几乎要怀疑来者不是水纶本人了。
“你说你还会在这里多久?”
我轻哼了一声,“水纶姐姐,我早就问你这个问题了。”
“噢?”她单手托腮,这样看起来她比较像个可爱的女孩子。
“可我也不知道啊,谷主有命,他不放话,我们手下人动不得你。”
她直起身,咯咯笑了两声,“自然,也放不得你。”
手下人?我在心底为自己默哀。这看似空无一人的府邸,果然藏龙卧虎。
我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笑脸出来。
慢慢靠近水纶,用手在她肩膀一拂。压低声音说,“水纶,做个交易好不好?”
她后退一些,笑嘻嘻的说,“不好。”
“你还没听是什么交易。”
“什么交易都不好。”
“水纶姐姐,你这样决断我会很为难的。”
她哈哈笑了,用手指了指远远能看见的高高的墙壁,回过头来说话的时候,笑容一点一点收敛,到最后,她一副认真又冷漠的表情向我心里砸下了一块重石。
“你逃不出去的。”
那时间忽然变得很安静,她坐在我对面,口气和眼神一样冰冷。
在这里的半个月里面,我强力压制不在肢体里游窜的不安和怀疑适时的从每一个身体的空隙中飘散出来,密密麻麻,重重叠叠。
我沉默片刻,迅速转头看向右方,水纶随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就在此时,我全力扑向水纶,一掌打在她的肩膀。
她愤怒撤退两步,右手在腰后一摸,一条水银色的长鞭就甩出来。
我得意地笑了。
她把鞭子甩在我脚边的时候,眼睛要喷出火来。
“你不是水纶,你是谁?”
她哼了一声,“鞭子是我的武器,我不会让它离身的。”
我顺着她点点头,“是啊是啊,所以再完美的装扮也因为它变得很蹩脚。”
“嗤,我知道她不用鞭子。”她顿了顿,又说,“她不会用鞭子的。”
而那个时候,我已经穿过回廊,准备去换个地方晒太阳了。

☆、第三章 蛊毒 (1735字)

蛊毒
我睁开眼的时候,江还的手正要收回去。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清醒了便活动了下筋骨。
左右一二三四,上下五六七八。
好,收。
我抬腿就要走。
果不其然,江还在我身后叫住我。
“秦戈。”
“干嘛?”
他永远这样,好像有话不说的样子。
“你跟我来。”
我回身看了他的背影,黑色的衣摆上波动着银亮的纹,诡异异常。
走了一路,两边的木越来越密,我们从树丛中穿过。那时候正是傍晚时分,日光倾斜,低低的悬在枝桠上,那是我最后一见到日光。
他把我带到一间地下室。
黑暗,干燥。
中间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圆形的器皿。我探身看过去,器皿表层粗残不堪,边缘还有暗黑色的痕迹,一片一片掩盖在斑驳的泥土下面。
我直起身,“谷主,有何指教?”
没指望他说话。
他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一双漂亮的眼睛如果不是那么阴郁,想必让旁人见了,必惊为天人。
我冷冷地看回去,尽量冰冷,尽量冷静。
他猛地站到我身前,手摸上我的手腕。
“!!哎哎你干嘛?”
他只是看了看,就像下了狠心一样,手上猛然用力,我被扯得往前一步,撞到了石桌,顿时眼里泛了泪。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抓着我右手就要往那盆里放,黑漆漆的盆口透漏着不祥。
我直觉把手往回缩,手被他扯得生疼,我也顾不上,手脚并用,全招呼在他身上。
“把手放进去。”
“不。”
“放进去。”
“凭什么?”
我冷笑一声,“江还,你欠我个解释。”
他身子一僵,只是片刻,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对。
“这里。。。可不是你说了算。”他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句,抬手在我颈间一切,我觉得一麻就失去了意识。
暗骂了一声,又晕,没完没了。
自我有印象开始,我就生活在骆府了。
听说我父亲是骆家家主的挚友,早早去世,把我托付于此。
但是家主对我不甚关心,放任我与家丁混在一起。
有一,我偷偷穿了一个小家丁的衣服,准备跟着去后园打扫的队伍溜去玩。
误打误撞进了一个园,现在想来,那园真是漂亮啊。
我看见西北角上有一株树,开艳。风轻轻吹来的时候能闻到一阵似有似无的清香。
“看什么呢,你哪里来的?!”
我看见不远的拱门那里,站了凶神恶煞的管家。
“你叫什么名字?后园也是你闯进来的?”
我挑了眉,坏坏一笑。忙换了一张笑脸迎上去。
“刘叔,今儿个是三夫人差我们来后院打扫的。”
管家土黄色的衣服包在他微胖的身上,看上去圆滚滚的,看着就想戏弄。
“这个院子不能进来,快出去!”
我连连应了,正当管家要转身走的时候,我嘿嘿一笑,从后面撞倒他,踩着他的背就跳起来,抓了一把那树上开的好好的就跑。
管家费力的爬起来,“小兔崽子,好大胆子!看我不撕了你!”
哎呀妈,凶神恶煞啊。
我慌忙往前跑,东拐西拐躲来躲去,面上张扬的笑。
后来我想,其实就是在那个时候,撞上骆还杉的那一刻,抬头看见他好看的眉目,修长的手指点在我额头,“小家伙,跑什么呢。”
我的世界,所有的灿烂都给了他。
“啊,你就是秦戈,我听父亲说起过。”
他勾了嘴角笑着,“我叫骆还杉。”
我惊呼一声,“四少爷!”
管家在我身后,一脸郁闷。
“秦小公子,刚才那一脚,未免太狠了。”
我和骆还杉并肩笑倒。
哎哎,最近总是想些过去的事情,越小的事记得越清楚,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抬起手腕,手腕上有个黑红的斑点,颜色淡淡的。
我放下衣袖,轻飘飘的往石室里面走。
江还,不就是蛊毒么,我可不怕你,还有什么,尽管放马过来。
“我已经在你府上叨扰半月有余,没想到,江谷主好客的很。”我嘲讽的说,目不斜视的走过他身边。

☆、第四章 碎玉 (162字)

碎玉
“你家谷主呢?”
水纶从石室的门口露出头来,眼睛一眨一眨,嘿嘿一笑,大摇大摆的坐下说,“谷主有事出去了,让我来陪陪你。”
我从榻上转过头来,装模作样的表示欣喜,“啊,水纶小姐要与我春宵一度吗?”
她哼哼两声,“上说这话的人,被我种了毒。”
我故作天真的问,“毒是什么?”
她狡黠一笑,“让他牡丹下死,做个风流鬼啊。”
“。。。。”
江还好算计。
这间石室,只有一个出口,水纶进来的那扇门被装在拐角,这样于地下的石洞彻底没了光亮。
我瞅了瞅那顽强燃烧的红烛,看起来也颇有些情调,我无奈一笑。
“你做什么?”
水纶摸上床来,我惊叫一声。
“叫什么啊,我又不会怎么样你,再说了,我想怎么样你谷主也不让啊。”
“。。。离我远点,女人。”
她把手往腰上一叉,“要不是谷主留你,我一刀杀了你。”
“哈,我还真不知道你家谷主要我何用。”
她在微暗的光线里面努力看清我的表情,“秦戈,你当真不知道。”
她的手一翻,一块碎玉在她手心,烛光下,那块玉还能看出好看的色泽,边缘并不光滑,是摔碎的。
“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面无表情,“不知道。”
“哼,果然是没良心的东西。”
“你要说就说清楚,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她玩味的看着我,啧啧两声,方要开口,只听门口声音一响,水纶迅速回身,贴着墙壁靠了过去,我端端正正坐在榻上,姑且静观其变。
有人进来,一身蓝衣,白色腰带垂在一侧,是水纶。
她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没人说话。
我哈哈笑了,“啊,孪生姐妹团聚,好时刻啊。”结果不出所料,她二人一人一记眼刀好生凌厉。
先前一直与我说话的“水纶”笑了,“妹妹,别来无恙啊。”
真正的水纶表情一如既往的冰冷,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手掌立在胸前拉开,做了一个开打的姿势。
假水纶愣了愣,继而笑开,“妹妹,这是要与亲生姐姐动手么?”
水纶冷冷的说,“你话太多。”
假水纶轻蔑的哼了一声,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鞭子在地上一甩,清脆的声音在整个石室散开来。
她用鞭子柄指了我,提高了声音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凭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所有人为了他,就连爹娘,就连谷主,他凭什么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愣住了。
水纶却是一掌劈过去,怒斥道,“离昌!闭嘴!”
离昌的鞭子缠了水纶的手腕,水纶把手一翻,左手用力扯过,离昌在墙壁上借力踢来一脚,去势不停,离昌半跪在石桌上,回头看我。
我忘不了她那个眼神,眼眶发红,看着我,就像倾灌了全部的愤恨。
“秦戈!你这个王八蛋!”
水纶手里还攥着鞭子的另一头,看着突然哭出来的离昌,也不知所措。
离昌眼里含着泪,脸被愤怒扭曲,她左手一挥,一个东西落在我身边的软榻上。我低头看,是那块碎玉。
“秦戈,你好好看清楚,看看你记不记得!”
说完她把鞭子夺回来,在腰间一绕,跳下石桌,向外飞去。
水纶站在石室角落,走到中央,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那块玉安静的躺在我手心,入手微凉。
我半天才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这块玉。。。。骆还杉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第五章 火 (1266字)


我愣愣的盯着它,说不出的感觉。熟悉?陌生?全都不是。
但是它在我手心,就像等了我很久,终于得以相见的契合,然而更是无言的话语,全是我抓不住的信息。
水纶走过来,向我伸出了手,声音很轻,“这是离昌偷来的,给我吧,我拿回去。”
我的手反射一般往后缩,水纶沉了眉目,在我看来,都是疑点。
“偷来的?她偷谁的?”
水纶没说话,良久,我以为我就快在这黑暗的沉默里面窒息,她才开口说,“你不用管。”
骆还杉很喜欢那块玉。
我第一见他,低头看地上的时候,目光扫过他的腰间,那块玉就悬在那里。
他说,这是他学会骑马的嘉奖。
后来,每跟骆还杉去马场,每看见他跨上马鞍,扬起马鞭,在他身后飞扬的衣摆,腰间清鸣的玉佩,都不及他嘴角一丝倨傲的笑意,那般风采,刻在我的脑海里,每每让我心生荡漾。
再后来,玉碎了。
为什么碎了?
为什么?
想。。。想不起来。。了。
手腕忽然腾起一阵灼热,好似火烧一般,我啊的一声,抬起手腕一看,那颗黑红的斑点就像忽然苏醒的生命,迅速从中心蔓延开。黑红色的细线延伸缠绕在我的手腕,又伸展到我的半个手臂。
我惊慌失措,水纶看见后脸色大变,一双手伸过来,快要碰到的时候又仿佛被咬到一样缩了回去。
她慌乱的说,“怎么回事?为什么提前了?谷主,谷主还没回来!”
我实在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那种灼烧在皮肤里面的感觉让我想死掉。
昏暗的石室,我看不清东西,右手的痛一阵一阵冲击过来,我在榻上挣扎,背部压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不住乱动,把它从榻上碰了下去。
“叮”
很清脆的声音。
像上好的玉。
火。
入目都是红色的火焰。
扑面而来的热度好像野兽的爪牙,下一刻就要恶扑过来,毫不留情的把我吞噬。
远似乎有叫喊的声音,尖叫,撕心裂肺,还有吼叫。
燃烧的,是屋梁,是牌匾,是家主最爱坐的那张高高的木椅。
骆还杉呢?
这么大的火,其他人呢?
“秦戈!”
我回头,骆还杉出现在视线里。他穿着一见牙白色的衣衫,黑色的额发垂下来,清俊的脸上神色焦急而慌乱。
“骆还衫!”
“快过来!”
突然他的表情变得惊恐而狰狞。
“秦戈!看身后!柱子!小心柱子!!”
我忙转身,那烧的只剩下一半的黑漆木就要掉下来,我听见火燃烧的声音,劈啦劈啦,哔哔啵啵。
“叮”
火还在四周燃烧着,我却听不见别的声音。
还衫,你的玉碎。。碎了。你看。。。
还衫,还衫?
你看啊,碎了,怎么办?
你怎么了。
还衫,说话啊。
你为什么。。。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呢。
你。。。。死了么?
还衫?

☆、第六章 蛇 (2字)


三天后,江还回来了。
他进石室的时候,我在榻上缩成了一团,迷迷糊糊看到一个黑色人影靠近,他伸出手指。
我哼吱了一声,那手指冰凉的要命。
水纶在他身后,直直地跪在地上。
“谷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敢用了迷术,料想秦公子不甚清明,或许疼痛会少一些。”
江还收了手,一会儿又走了回来,伸开双臂把我横抱起。
妈的,当老子是女人吗。
可是我一动手指,就是钻心的疼,眼睛都睁不大开,我庆幸我还存有些。。。或许本来就不多的理智,能无一遗漏的把江还的亲故旧友手指到脚趾问候一遍。
哎?江还的亲故旧友。。。
“你不用进来了。”
水纶又是在地上一跪,守在门口。
我睁开眼睛,从他的臂弯里面转过头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我咳了两声,“江还,你是穷死的,连根蜡烛都不点。”
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都吓了一跳。
虽然是黑暗中,但也能感觉到江还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不自然的低咳两下,喉咙的不适感让我觉得下一刻我就会吐出两根鸡毛,嗯。。。也许是三根。
“不点蜡烛是为你好。”他轻声说。
我受宠若惊,跟江还寥寥几句对话里面,何曾听见过他如此悄声细语,听起来就像是在抚慰床床床床上的情人?!
。。。。。。
噗。。咳咳。。咳咳咳。。。
我仿佛看见两三根鸡毛幽幽飘了出来。
“喔,为我好,嗯,我帮谷主省蜡烛,也是为你好。”
他轻声笑了笑。
正当我觉得这个气氛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候,我的感官迅速传达了不寻常的信号。
这间石室里面,除了姿势不雅的我和他,除了跪在门口的面瘫孪生妹妹,还有别人。
不,不是别人,是别的生物。
我的汗毛唰的一下立了起来。
石室里面温度骤降。
我不自觉地往江还的身体靠了靠,虽然他体温也甚是冰冷,但多少是个人,就算再是连蜡烛都不给点的怪胎,在这间,此时算得上是寒冷刺骨的石室里面,也是个安慰。
他觉察到我的动作,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紧了紧手臂,把我箍得更紧了。
妈的,老子不是女人啊。
我想了想骆还杉,又在心里骂道,妈的,老子是女人也不是你的女人啊!
突然,江还有了动作。
他抱着我走了几步,松开手臂说,“坐下去。”
“坐哪里??”
“你松手就好。”
我慢慢的把手从他脖子上收了回来,一时间我只能感觉到冰凉的石块,在黑暗里面,我什么都看不清。
江还走到另外一边,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我接过了一床厚厚的棉被。
瞬间我就觉得,这个软软厚厚的被子,真是个好东西。
我几乎是满怀欣喜的接过来,不想手一动,直接就软倒在石板上,手臂的疼痛不再是刺骨的感觉,而是像一把刀,在我身体上面凌迟。
江还的身体靠过来,把我放在被子上面。
在黑暗里面他的动作OO@@,我咬牙不让自己叫出来。
可是渐渐地,我就感觉不到江还的存在。我仍是在黑暗里面,已经听不到江还动作的声音。
我脸上的汗水蹭在了棉被上,脸颊的肌肉都因为我咬得太紧而隐隐作痛。
“江还。。。。”
我方开口,就立马感觉到不对。
有什么东西就在我面前。
我的冷汗慢慢淌下来。
我感觉它在靠近。
我的亲娘四姑妈隔壁门房的张大爷唷。
它贴了过来,我忽然在脑海里面浮现一幅它靠过来的慢动作。
我毛骨悚然。
太冰了。冰冷,坚硬,鳞片。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它慢慢绕在我的手臂上,我感觉到它就在我的眼前,冰冷的呼吸。
那是我噩梦的开始,那是炼狱的大门,在黑暗中,在江还突然地消失中,冰冷,残忍,又沉默的打开。
七天。
我在黑暗中与一条我未曾谋面,甚至没有好好做个自我介绍的蛇兄肌肤相亲。
有一它咬了我,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它的尖牙刺进我的手臂。
血液几乎要燃烧起来,冲击我每一个毛孔,想要喷薄而出。但是我知道,我的身体,跟那动作慢吞吞的蛇兄一样,没有一丝温度。
江还后来问,“它咬了你一口?”
我呵呵笑了,“啊,是啊,可能觉得我血液不是太美味吧。”
“你失望了?我就该被它咬得全身上下都是洞?”
他神情有一丝不自然,红到诡异的嘴唇动了动,才笨拙的辩解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我昏迷之前,我觉察到,蛇兄友好的趴在我的胸膛上,修长的身躯绕在我的臂间和躯干,嘶嘶的吐着蛇信。
我猜,那蛇信是红色的应该错不了。

☆、第七章 飞龙印 (318字)

飞龙印
江还把我从石室里面带出来,我何其有幸能够重见天日。
缚在我眼上的绸布也被外面的阳光晒得温热,周身渐渐被暖起来。我的手放在他的小臂上,一步一步慢慢走过长廊,犹如来时。
“我被你关了多久?”
“。。。。”
他沉默着不说话。
我哈哈笑了两声,“干嘛不说话,我有说错么,还是说,你真的不是想要关我,只是把我放在石室,跟蛇兄交情?”
我的手还是安静的搭在他的小臂上。
隔着衣服,我能想象肯定又是黑色的,上面复着银色的纹,他的小臂并不粗壮,相反,瘦长但是有力。
我手指碰了碰他,靠着感觉指向一个方向,“我老早就想问了,你这株海棠,着实漂亮,有名字么?”
我看不见他,只是有个感觉他转头去看,又转回来。
我打断他,“你别说,我来猜。”
“嗯。。。我猜它是西府海棠。”
他突然抓了我的手,“你怎么知道?”
“哎?猜对了。我不知道啊,就觉得是就是了。”
我感觉他一直看我,我也无辜的“看”回去。
半天,他才放了手。
等我适应了光线之后已经是半天以后,那时正是傍晚,我看见那逐渐沉下来的天空,忽然想起,我进石室那天,也是这么一个傍晚。
风有些凉,我颤抖了一下。
在石室里面那么久,没有习惯黑暗,更没有习惯冰冷,只有恐惧,留下了永久的,不可磨灭的烙印。
江还进来的时候,我手里握着那块碎玉,他眼神一利,快步走过来,“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迷茫的抬头看他,“啊?我不知道。”
“不知道?”
他怀疑的问。
我只是又点了点头,伸手似有似无的抓了一下领口。
我知道江还无知道这块碎玉为何出现在这里,水纶已经被他打发走,偌大的高墙内的府邸,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原有的那些躲在暗的,所谓卧的虎,藏的龙,都因为谷主的归来撤退了。
许久,江还盯着我手心的玉,眼睛垂着,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江还的头发很长,额发垂下了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那印象中,泛着诡异红色的嘴唇,忽然显得有些苍白。
我挑了眉,稀奇。
那天晚上,江还在窗边喝酒,远远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蹭过去,俯身拿了他的酒杯。
他惊讶的看着我,我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眼睛,把酒杯送到嘴边,还特意转到他饮酒的那一,舔了一下酒杯的边缘,仰头喝了一口。
不等他说话,我自顾自的倒了一杯,也不找凳子,就势坐在地上,就我的身高,坐下后刚好,头部倚在他的大腿一侧。
我不说话,只是喝酒。江还也没有拦着。
我们都很沉默。
等我把一壶酒喝完,仰了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眉目看的很清晰。
我笑了,用手拉开领口,摸上了他的长发。
入手细滑,甚好。
我翻身起来,半跪在地上,手穿了他的头发搂上他的脖颈,来回抚摸那黑色的纹路。忽然膝盖一软,就跌进了他怀里。
我撑着他的大腿直起身,眼神有些迷离,轻轻叫道,“骆还杉。。。。”
他的身体一僵,我打了个嗝,用自己的脸去蹭他的头发,环在他颈项的手不安分的摸来摸去。我感觉他的手臂摸上了我的背部。
我呼出浓郁的酒气,蹭着他的头发,不看他的表情就吻了上去。
我咬着他的嘴唇,松开,又含上去,用舌尖细细描摹他美好的形状。他搂紧我,一手捧住我脑后,舌头伸进来,狠狠加了这个吻。
我喟叹一声,接受他狂风暴雨般的欲望。
唇齿纠缠,我被他抱起来,衣服被扯开,一件一件被剥下,我们肢体紧密相贴,他近乎疯狂的亲吻撕咬我的脖颈,锁骨和胸膛。
我往后仰着头,身体却尽量向前与他相贴。
“快。。。我要。。。”我抬起一条腿蹭他的腰。
他把我放在窗楞上,一手捧起我红热的脸颊,问我,“秦戈,你爱我吗?”
我凑过去舔他的嘴角,勾起他的舌头引诱他,“我爱。。。。。”
他抬起我的腿,我配合的勾在他劲瘦的腰间,挺腰接纳他疯狂的冲撞,我的叫声到了嘴边都成了破碎的呻吟。
“啊。。。唔。。嗯啊。。。。不。。太快。。。啊。。。”
我往后仰头,看见明月高悬,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微笑。
我从窗台上下来,身体后面流出淫靡的液体。我好似不觉,只是脸上的笑意始终如一。
我几乎全身赤裸,身上痕迹斑驳,半躺在地上的江还脸上的惊诧还没有褪去。
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肩膀,流出黑色的血。那匕首,是我喂了毒的。
他叫我,“秦戈。。。。”声音很轻,我想他力气已经不多。
“秦戈,你不是。。。我以为。。。。”他用手捂了嘴巴,还是没能堵住翻涌上来的血,血从他苍白的指缝里流出来,滴在他黑色的凌乱的衣衫上,我嘿嘿笑了。
“江还,”我走到他身边,拉开了他的内衫,他脖子上的黑色纹路在半个肩膀盘桓,最终收于肩膀上的一点。
我用手指戳在那个地方,“江还,你别以为,你用食肉蛊消了印记,我就不会知道你是谁了。”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看着我,我满意的看见他眼睛里的难以置信。
“这里,是飞龙印,我说的对不对?”
“江还,江谷主,你是绛衣侯的人,我说的对不对?”
我站起身来,捡了一件衣服裹在身上,走过他的身边,“当日闯进骆府的人马,都是身负飞龙印的人。”
“你们奉了绛衣侯的命令,灭了骆府,是不是?”
他慢慢坐起来,反手拔了匕首,我眼睛一缩,继而笑了,“江谷主,你也活不长了,就拿你的命,告慰我骆府三百口人好了。”
他咳了两声,又咳出一口血,我丝毫没有动容。
他说,“你知道了。”
他顿了顿,忽然抬起头看我,“你都知道了?”
我被他问的一愣,“什么?”
“那场大火不是我们放的。”
“什么?那是谁?”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我眼睛里面都燃了火,“那又如何?你们杀了人。”
他咬牙问道,“我杀了谁?你说,我杀了谁?”
“骆家被灭门你敢说不是你们做的?你敢说你们没有杀骆府一人?!”
他把手里的匕首摔在地上,黑色的眼睛里涌起波澜,“不要说我们,说我!我杀了谁?你说啊?我杀了谁你要这样对我?!”
我被逼问的急了,腾地站起身来,怒视着他,“骆还杉!骆还杉死了!”
我的心里就像被刀子割开了一个裂缝,从里面源源不断的涌出沉重的痛楚,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哭了。
我说,“骆还杉死了。”
我一直骗自己这不是事实,我一直骗自己骆还杉还活着。
就连我在这座府邸醒来的第一天,我觉得我浑身酸痛,在心里暗骂的,都是骆还杉那个不知节制的混蛋。
但是,在石室里,当那条蛇咬了我之后,我再醒来,我忽然就记起来,骆还杉早死了。
我亲眼看着他飞身过来,把我拽在了身后,沉重的焦黑的柱子砸在他的头上,那场大火里,骆还杉死了。
我被人抓起来,被软禁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我已经不确定,我是十九岁,二十岁,或者是二十一岁了。
我看着江还,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我笑了。
我抬手慢慢抹去了眼泪,走了几步,拿起了被他扔掉的匕首,说,“只要骆还杉死了,杀谁,理由都已足够。”
他喃喃的说,“够么?”
我说,“不够么?”
他看着,忽然笑开,“够。。够了,至少。。。”
那微笑的表情,是他脸上,最后一个表情。

☆、第八章 乱葬 (1783字)

乱葬
离昌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跟一个路人说话。
“那这里原来住的是哪户人家?”
“你是外乡人吧?”
“啊,是啊。才来京城不久。”
“怪不得不知道呐,那户人家当年可是大户,一夜之间就被灭门,那场大火烧了两天两夜,唉。”
“当年?”
“啊,对啊,好几年了,四年了吧,很久了,人们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一步一步往郊外走,穿过青桥的时候我停了一会儿。
那时快秋天了,桥下的水依然碧透。我站在桥上往一边看,河水蜿蜒到远远的地方,目所及,我只能看见沿岸的柳树,一棵一棵排下去,站成一个一个坚定的身影。
很久以前,骆还杉带我出来,路过这里的时候,指着垂柳对我说,“秦戈,你知道折柳么?”
“留?”
“对,君子折柳。”
我笑了笑,故人已去,柳不寄相思。
离昌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
“你跟着我做什么,水纶怎么不来寻仇?”
离昌冷笑两声,“秦戈,你真是不错。”
“少来说些不清不明的话,我时间没那么多。”
离昌扫了一眼我的手臂,眼睛一亮,“哎呀,这可怎么着。”
我没接话,扒着乱石往上爬。
“喂,”离昌在下面喊,“你知道你手臂里种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
“你会死。”
“求之不得。”
离昌笑了,她笑得酣畅淋漓。
我从上面回头看她。
她哭了。
“秦戈,好一句求之不得。”
“秦戈,”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真想知道你这里是什么做的,你还有心么?”
“来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她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抬头看我,“我想看看你的表情。”
她看了我一会儿,又笑开说,“看看你能不能像骆还杉那个笨蛋一样笑出来。”
“你说什么?”
“哼,想知道了?”
“你手臂里种的是错生蛊。这种蛊,极其霸道,如果没有足够强的保护,根本压制不了它的毒性。”
“那场大火,没人知道是怎么放的,火势蔓延开来的时候,我们也吓了一跳。绛衣侯给我们的命令是,让骆府退出宫斗。侯爷没有说怎么退,也没说把骆府的人怎么样。
于是带领我们夜袭骆府的人,就是。。。”她抬头看我,眼睛红了,但是嘴角的笑意蔓延开,“你猜猜是谁?”
我没说话。
她哈哈大笑,“是骆家的四少爷,是你情人,骆还杉呐。”
“吓住了吧?谁也不相信,骆府一直都是十九王爷的势力,但是府上的四公子却是绛衣侯的飞龙。那我们接到命令去控制骆府,骆还杉算是最大的助力,卧底?探子?哈,骆公子聪明的很,瞒过了所有人,你都不知道,是也不是?”
“骆还杉什么都没对你说,他在你面前一直都是那个宠你爱你的四少爷对不对?他武功是飞龙里面最高的,暗器和毒药是我们任何人都比不上。”
“不知道你们不睡在一起的晚上骆还杉都在哪里吧?可能是在宫里面,你记不记得暴毙的几个宫人,还有猝死在家中的李尚书,还有失踪的静贵妃?”离昌笑着左右摇晃着身体,“都是骆还杉做的哟。”
“可是骆还杉再聪明,因为你,他还是个笨蛋,大笨蛋!”
“夜袭骆府的那晚,他因为不想被你知道,没有跟我们一起行动。你在善宜堂对吧,站在危险的屋梁下面想什么呢~”
“骆还杉那个笨蛋,那个时候还惦记着不暴露自己的武功,你说,他难道是想演苦肉计么,还是,他就那么笨,一着急就跟个普通人没差别了?”
我站在乱石中间,静静听着,手指在颤抖,但是我冷冷的看回去,“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骆还杉为我死了,我杀了江还给他报仇,现在我来这里找他,陪他去死,碧落黄泉,我跟他走,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她睁大了眼睛看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秦戈,你当真不错。”她从石头上跳下来,“你手臂上的错生蛊,会吞噬饲主的记忆。先前有人用自身血肉喂你,后来又用黑膝蛇养你的蛊虫,但是以后,你就没人疼了。”
她艳丽的眉目写尽讥讽,“接下来,你好自为之。”
她转过身去,又像想到什么一样,扭头说,“秦戈,你会知道的,全部的事情,你都会知道的。”

☆、第九章 正文终结篇 (886字)

乱葬(二)
我想起很多事情,比如说我第一站到千波府邸的那一天。
我抬头看那高高的墙,回头问,“没有门,我们要怎么进去?”
“我知道你功夫太渣。我来吧。”
他身后环了我的腰背,足下一点,青衣轻振,我看着视线里有瞬间恍惚的街景和不远的青山,双手搂紧了他的脖颈,细滑如玉,我喜欢。
他的头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我抬头问他,“你受伤好严重的样子。”
他只是笑着负手看我,没有说话,他的上半身向前倾,如墨的长发从他背上滑下来,那一点点划过的弧度就像在我心里荡漾开一圈轻轻的涟漪。
我忽然觉得,我那么喜欢他。
他说,“没关系哦,离昌医术可以的。”
我点点头,坐在回廊边,趴着栏杆。他站在我身后,双手搭上我肩膀,时不时用手勾一下我的头发。
温暖的日光倾泻而下。
我和他,一坐一站,好像可以一直在那个暖郁的午后看细水长流,像那样,一直安静下去。
我又想起,我第一被送进地下石室的时候,我抓着他的手不放,嘴上却是不说一句。
“怕不怕?你要说怕的话我就跟你一起去里面哦。”
“滚,小爷才不怕。”
他用力抓我的头发,“乖啦,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他眨眨眼睛,“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哦。”
那时候他一身青衣,在冰冷阴暗的石室门口,身后的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他站在那里,就像隔开了黑暗与光明。
我还想起,他捉着我的手,轻轻放在嘴边吻,想起一个抵死缠绵的夜里,我的手摸到了他脸上的眼泪,入手满满的湿意。
我回头看见我身一片乱石中间,有半人高的杂草从石头后面下面疯狂的长出来,生命的迹象一直绵延到我对面高高的山坡上。
我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往山下走。
一步一步踩在坚实的石块上面,谨慎的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站不稳的可能。
不用片刻,一座荒山,一片乱葬,被我甩在身后。
我已经记不起我是谁。
我所有的记忆,到那个青衣男子的面容时终结。

☆、番外一 吃掉那个受 (636字)

番外一吃掉那个受
骆还杉用手扶了额,这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收场。
喝醉的秦戈趴在桌子上,如果不是他手里攥着一方粉色的丝帕,骆还杉还很喜欢那人的样子。
秦戈是沾酒就醉的那种人,但是他会红着脸端着酒杯跟你谈天说地,无论诗词歌赋,或是人情伦理,甚至江湖八卦,他都游刃有余。
但是,他醉了。一杯就醉,骆还杉知这一点。可是他乐意看醉了的秦戈。秦戈平时不是话很多的人,旁人知道秦公子小时候爱玩,长大后,被骆还杉宠着,也是个娇惯性子,看谁都是一样,从来不知如何恭敬,开口伤人,亘古不变。
上跟陈薄遇见,秦戈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说,“陈公子又被罚抄四书了?说起陈公子的书法,想来受益颇多。”
上上看见京城捕头,秦戈笑着问,“名捕大人,那件无头案你还没给我个说法,上咱们说到哪儿了,嗯对了,是说北郊那个被挖出来的头还连着一层皮呢?”捕头忙活了三天,好不容易坐下来吃顿饭,默默放下了筷子。
骆还杉走过去,把那风骚的丝帕拽出来扔在一边,蹲下,叹了一口气。
呆瓜。
骆还杉背着睡着的秦宝宝往回走,夏夜的风暖而舒爽。
骆还杉回头,刚好碰到醉鬼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密而翘,醉鬼动了动,哼吱了两声。
把人往上抬了抬,骆还杉继续走,路上的长灯在他身后拉开一个厚重的身影,两人紧密贴合的身躯,还有一起跳动的温热的心脏,都让他无比心安。
街上空无一人,头顶点点星辰。

☆、番外二 为君 (1223字)

番外二为君
我是骆还杉。
我最爱的人叫秦戈,他是十九王爷的世子。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我家里来,带着一个“秦戈”的名字。
那时候我不知道十九世子对他和我意味着什么,在我眼里,他就是秦戈。第一看见那么一个跳脱的身影,身后是凶神恶煞的老管家。从嘴角蔓延到眼角的张扬的笑意,是我愿意用我生命去守护的全部。
我喜欢骑马。
第一骑马,二哥就说,“还衫果真不负京城小侯爷之名。”
其实侯爷二字在家里颇为忌讳,二哥向来不羁,口无遮拦,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骆家是京城的大家,富甲一方。
明是盘踞在渡口的商贾,暗里却是十九王爷强大坚实的力量。
朝野之中,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波涛暗涌。
玄吉三年,平疆将军在边境失踪,是全部变动的开始。
绛衣侯怒,甚至在街头巷尾之间都有流言,绛衣侯誓,倾覆王室,血洗鲜卑。
十九王爷是当朝圣上的嫡亲叔父,对绛衣侯牵绊甚多。
当我投入绛衣侯门下时,他身着一身白衣,红色大氅曳在地上,问我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同十九王爷绝非浅交,你投我门下,如何让我委信于你?”
我跪在地上,“各为其主罢了。”
“证明你的衷心。”
“你不敢?”我抬头,极具挑衅。
那天晚上,我的肩膀上多了一个黑色的飞龙印,成为了绛衣侯的爪牙。
我不想看权野相争,尔虞我诈。这座城池,这个九州,这个天下,如果不是因为秦戈在此,跟我又有什么相关。
我想保护的,只有秦戈而已。
绛衣侯迟早会权倾朝野,十九王爷远不能再同过往一样给他制衡。迟早,他会知道世子的存在。
我摸上飞龙印,血液已经凝固。还是很疼,但是我不在乎。
秦戈就睡在隔壁,我觉得心安。
足够了。
后来,我奉命带领一队人马夜袭骆府,下令不得伤人。但那场大火,发生的实在诡异。
我几乎是在第一时刻脱下了黑色的飞龙服。
我快速的穿过园,厅堂,在一座假山上落脚的时候,我急促的喘息,火焰吞噬了半个天空,那么灿烈。
我终于听见了秦戈的回声。
他站在善宜堂下面,回身看见我,笑了笑,迈开腿就要跑过来。
我眼睁睁的看着屋梁摇摇欲坠。
“秦戈!小心后面!柱子!”
我奋力飞身过去,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我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我已经背负了太多的人命,我已经习惯了飞龙服缚在身体上的感觉,我为绛衣侯卖命,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我听见一声闷响。
真好,这个声音并不是来自我的心脏。
他还活着。
虽然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虽然我感觉到温热的鲜血流淌下来,虽然我的体内,已经被绛衣侯的毒控制住,再发不出一点内力。
但是,他还活着,没有受伤。

☆、番外三 等到他 (1768字)

番外三等到他
我把绷带拆下来,小心翼翼的理他的伤口,从后面看他,他的脊背瘦削但是挺拔。
伤口愈合的很好,我把离昌留下的药摸上去,觉察到他缩了一下。
“太痛了啊。。。”他转头笑了笑。
“你。。。你忍着点。”我笨拙的回应他。
他是骆府上的四少爷,在飞龙里面,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个身份。当初我从侯爷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着实惊讶不小。
那时候他穿着黑色银边的飞龙服,跪在侯爷身后。
他跪得笔直而安静。
侯爷的长袍曳在地上,红色衬得他皮肤越发苍白,他笑得戏谑。
“四公子,我为什么要留他?”
“侯爷,十九王爷已经不是你的威胁了。”
“那我也没必要留他的世子。”侯爷身子向前一探,挑起那人的下巴,“给我个理由。”
他的眼睛慢慢抬起来,从我的角度看来,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缓缓抬起。
“我求我一生挚爱得以安全。”
最终侯爷留下了那个叫秦戈的人。
我跟着去看那个人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因为被喂了药所以还在昏睡。
他不是很高,偏瘦,尖尖的下巴搭在红色的锦被上,睡的像个小孩。
骆还杉走近他,却没有更近。
骆还杉说话了,听出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水纶,你来。。。”
他把药瓶递到我的手上。
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从他身体里面散发出来的颤抖的悲伤。
“你不就是求他个安全吗,我答应你。”
“这瓶是错生蛊的药水,也赏你了。”侯爷尾音勾起,没人抬头看他残忍妖冶的笑容。
秦戈喝了药水,记忆会错失会混乱,为了不让蛊毒侵蚀掉饲主,只能用人的血肉之躯喂养。之后半月,种下蛊虫,秦戈会忘得更彻底,最后,他会忘掉全部。
那就是他和他的故事的结局。
我曾有一我看到他们在回廊里面,骆还杉站在秦戈身后环抱着他,秦戈那个小孩懒懒的抬头晒着太阳。
骆还杉回头看见了我,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天早上,秦戈醒来的时候,终于问了一个我们每个人都等了很久的问题。
“你是谁?”
他忘掉了夜袭的那一夜。他以为骆还杉还在骆府等他回去。
秦戈脾气大的很,前一句话还说的彬彬有礼,下一刻,抬手就劈了中间的石桌。
骆还杉看着他,我看见他黑色的眼睛里面,浓重如墨的哀痛。
“我叫江还。”
“江水的江,归还的还。”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秦戈你就是骆还杉?”
他修长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脸,笑了一声说,“我这张脸,已经不是骆还杉了。”
侯爷在他身上种了食肉蛊,蛊虫吃掉了他的飞龙印,也毁了他的面容。
离昌本是可以修复的,但是骆还杉用自己的鲜血去喂养蛊虫,当离昌和父母找来黑膝蛇的时候,弥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骆还杉用蛊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我知道他在屋子里面呆了半月有余才出门,脸上的绷带拿掉了,出来的人,换了一个名字叫江还。
红到诡异的嘴唇,还有脖颈上缠绕的黑色的纹。
骆还杉用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与秦戈相,但更多的是他沉默着注视着那个对他熟视无睹的人。
骆还杉说,“我知道我这是在骗他,不过我也知道了,原来他这么喜欢我。”他轻轻笑了。
秦戈远远坐在院子里面,他隔着窗户看过去。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个谎言永不戳破。”
“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的,虽然他不知道真相。”
“他还在我目所能及之,这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这是我甘愿死后不入轮回不登极乐也想守护的东西,为了他,我情愿永世永生,承受灼烧我心我肉的红莲业火。。。。虽然,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他。。。认出我。”
我沉默的听着他的一字一句,心里一刀一刀被割开。骆还杉的身体被两种蛊虫折磨的太虚弱了。
几天后,骆还杉把秦戈送到石室里面,事先演示了那么多,终于到了把蛊虫种进去的时候。
我守在门口。
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秦戈又会忘记什么,又会记起什么。
只是不管怎样,骆还杉都是爱他的。
这才是结局。

☆、后记 求治愈的戳进 (622字)

后记求治愈的戳进
有一大家在路上碰上了,找了间客栈做。。。坐到了一起。
骆#江:“。。。。。我是被我爱人一匕首戳死的吗?死之前太痛记不清了。”
州府(望天状):“哦?是这样么?不太清楚的说。”
秦:“。。。。我是各种失忆?擦,这是神经错乱吧?!”
州府(戳手指):“哦?是这样么?不太清楚的说。”
离昌:“这是病,得治!”(她是在插话插话)
水纶:――
骆#江(眨眼睛温柔笑):“秦戈,晚上一起睡么?”
众人被马赛克。
绛衣侯:“这么和谐?给我来人,一人喂养一只蛊!”
众人抹开马赛克:“侯爷你够!”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文完结了。灵性编辑说的不错,《俟君》是个小短篇。趁着五一假期完成它,颇有纪念意义。
向来偏爱温柔攻,看似女王实则人妻受。
看到最后,整个故事是怎么回事也就都清楚了吧。文案里面的青年正是秦戈。一个不知过去不明未来的小受,只看见了一株西府海棠还有点反应。
我没有写他最后的结局,给大家写了一个消失在人群里面的身影,不过我可以透露本尊的心意,是他再回乱葬岗,然后所有的故事谢幕而终。
本来打算再写一个番外,但是放弃了,就这样吧。
州府女作。
谢各位捧场。
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