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辞》倾国怀樱令之凌霄
1
有一种,天生娇柔而脆弱。
但依靠紧紧攀附的大树,吸取别人的精血和生气,它却可以润泽出翠绿的叶和绚丽的。
有一天,寄生的树会精竭气涸而死,它又会怎样呢?
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做那棵傻得枯死的树,也不想成为那朵厚颜的。
可惜,上天总喜欢摆弄人的命运,一边冷冷地笑着,一边欣赏着人世间的丑恶百态。
所以,我没得选择,我只能
继续
做我的
DD凌霄
也许,
这只是
醒不来的一场梦
一场凌霄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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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
夏日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宇,受着灼烤的大地似乎也在骄阳的蹂躏之下咝咝地喘着气。盛夏的午后,满院的虫鸟都失了声,缩在石下巢中存蓄着流失太多的体力,而苍郁的翠枝绿叶也受不了似地蔫蔫地卷曲着身子以保存那所剩无几的水份。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呀?“小丫环的叫声在这燥热得过于宁静的小小后院中显得格外的刺耳。随着这阵阵催促的尖声叫喊,原本蜇伏在高大槐木中的蝉们像恢复了意识般地高唱着"知了知了"齐声呼应起来。
“小姐……呼呼,您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呀。“青衣小鬟一边擦拭着额边纷落的泪珠,一边气喘吁吁地望着害得她好找地祸首。喝,小姐真得是好美啊,偷偷地上下打量着口中的小姐,青衣小鬟一面在心中慨叹,像小姐这么有气质的美人儿,不知道将来会是哪家王公贵戚 家的媳妇儿呢。心中不断地赞叹着,她用手中的丝帕掸着面前被自己称为有气质美人儿头上沾的乱草和脸上粘着的灰泥,顺便整了整只及自己胸口的小小身体上被揉得乱糟糟的衣服。
“珠儿?“韩颖抬起小小的脑袋,迷惑地看着面前一起长大,但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丫头。
最近珠儿总是这样,做事的时候,特别是对着自己的时候,做着做着就会神游于物外。伸出手戳戳珠儿略显丰满的脸蛋,露出恶作剧表情的韩颖一把就掐了下去。
“哇啊!“意料中的惨叫如约在耳边响起时,韩颖脸上露出和年纪极不相称的恶魔般的微笑。
“小姐!“珠儿噘起圆嘟嘟的小嘴,望着眼前好恶作剧的主子,一副受不了的模样。“您就喜欢作弄人,再这样下去,将来谁肯上门提亲啊。”
虽然小姐没有绝美的五官,但分开来看平平无奇的五官组合起来却是这么的合谐而有特色,特别是那对眼睛,不像别家的小姐是大大的杏核眼,或是媚媚的丹凤目,但那又细又长的眼睛清澈纯净,偶尔闪动着的凌厉气势更是让双眸熠熠生辉。如果这脾气再好点儿……,唉,珠儿听见了自己心中放弃地叹息,如果想让小姐变得淑女些,还不如教右厢房桔儿姐姐的狗儿抓老鼠来得容易点。
可是小姐偏偏是那么有气质的人。珠儿哀怨地摸着自己的脸,明明都是一样,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为什么小姐的拼在一起就跟自己不一样了呢?
修长的眉挑起来又落下,像是呕气一般,伸出藕段般白嫩的胳膊,韩颖极不淑女地拔起一根短草,大咧咧地叼在了嘴中,下巴仰起,作出了十足十的小痞子架式。
“啊……“珠儿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把把草根子拔出来扔掉,眼泪儿在眼眶子里直打转,
“小、小姐……,如果夫人知道了……”
“哼,你就会和别人一样,总是管我,亏我还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眼里藏着打趣的恶劣兴味,嘴里却说着欲泣地骗人鬼话。
“不是啦,小姐……,可是……可是……“珠儿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为什么主子偏偏是这种相貌与个性极不相符的人呢?
“好啦,别哭啦,逗你玩儿的。“韩颖踮起脚尖,温柔地擦着珠儿的眼泪。看着珠儿一脸感激的样子,韩颖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意。
“你来看,“热切地拉着随身侍女的手,韩颖把她拽到自己发现的小小天地中。“刚发芽儿的,昨天还没有呢。”
高大英挺的柏木旁钻出了一枝嫩青色的细芽,柔弱的茎蔓向着身边的柏木延伸着似乎在尽力向它靠近。韩颖和珠儿摒着呼吸,生怕自己的气息会伤害到这柔嫩的小草儿。
“小姐……“珠儿抬起头,活动了一下因长期盯着某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脖子。
“小声点儿!“韩颖恶狠狠地瞪了一下珠儿,成功地将她的大嘴巴封住。牵着手,两人退到庭院的中央。
“说吧,什么事儿,大中午地大呼小叫到找我。“双手环抱着胸口,韩颖乜着眼看着面前年纪虽大却显然没什么头脑的玩伴。
“啊!“高八度的尖叫果然又在耳畔响了起来,珠儿一脸地惊慌。“我忘了说了啊,小姐,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呀……”
皱着眉,韩颖掏了掏耳朵。
“夫人,夫人……她、她要生了!”
“生就生了呗,值得大呼小叫地吗?“淡淡地口吻没有一丝激动。
“耶?“珠儿睁大了困惑的眼睛,“小姐不担心吗?小姐不高兴吗?小姐不着急吗?”
“有什么好急的?“韩颖翻了翻眼睛,“反正娘那儿还有爹陪着呢,接生婆就有三个,房外还聚了一大帮大夫,我跑去急什么,就算急,也使不上半分的力。”
僵在原地的珠儿努力消化主子的话,不放弃地想拉回主子的注意。
“比起将要出生的弟弟还是妹妹,我还是比较在意咱们刚刚看到的那颗小草。“喃喃的话让刚刚可以稍微活动的珠儿再一陷入石化的状态中。
“弟妹会有很多人疼他,有爹,有娘,有丫鬟,有仆人……可是那颗小草,看起来好孤单,好寂寞,好脆弱……我要照顾它!“握紧拳头,韩颖脸上写满了决心。
真是……真是难以理解啊!珠儿张大了嘴,放弃了继续揣摩主子心理的念头。
盛夏的午后,被阳光晒得有些傻的十五岁珠儿乖乖地蹲在了自己崇拜、尊敬但更有些发怵的主子八岁的小小姐韩颖的身边,用目光浇灌那株说不上来名字,娇弱得有些怪异的杂草前面,共同迎接新唐皇朝最负盛名的靖远将军韩剞的第二个孩子的诞生。
2
熟睡中的婴儿习惯性地把细细的拇指含在嘴里,发出极细微的鼾声。被仔细打着包的婴孩紧紧地用柔软的棉被裹扎着,除了头可动外,也只有挣扎着从束袱中脱出来的一支胳膊将将可以将被其视为绝顶美味的小指送入口中了。
“这是什么东西?好丑!“静静地趴在床前盯着这裹得如同粽子一般的肉球,韩颖失望地皱起了眉头。
“不会啊,小少爷天庭饱满,鼻子挺挺的好像老爷,怎么可能丑嘛!“一旁蹂着跪得发酸的膝盖的珠儿小声地嘟囔。
“就他?!“韩颖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
“小姐……小姐……嘘!“珠儿吓得白了脸,连连打着手势。
天啦,夫人好不容易,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韩家命根子哎!如果吵醒了,一定会大哭。如果大哭了,一定会惊动沉睡中的夫人。如果惊动了夫人,夫人一定休息不好。如果夫人休息不好,老爷一定会追究责任。如果追究责任,没看住小姐的珠儿一定首当其冲,也就是板子挨得最凶!快速地将吵醒少爷与自己挨板子划上等号。珠儿作揖打躬地希望可以稍稍平息主子的激情。
韩颖皱了皱鼻子,闭上了嘴巴。不管怎么说,娘为了生这个弟弟,可差点连命都送上了呢。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娘休养好,如果真得把她吵醒,任爹爹再怎么宠溺自己只怕板子也逃不过去。
可是……真得好丑。红彤彤的脸蛋皱巴巴的,跟看门的刘大爷有得拼。脑袋光光得没头发不说,紧闭的眼睛上竟也是荒芜一片,鼻子看不出来挺,只不过是一团肉球上唯一突出来的东西。恶!这些个爱奉迎的下人,还个个都说什么少爷长得多像多像老爷啦,多像多像夫人啦,害她冒着风险,在小家伙降世第二天就趁着午休偷偷摸过来了。
“一点不像嘛!骗人精!丑八怪!“低低地咒骂着,韩颖却也忍不住伸出了手指,轻轻碰触那个又红又皱的脸蛋。
“呀,小心点儿呀,小姐!“超低声地提醒着,珠儿紧捏着的掌心又冒出了冷汗。
“呀!“伸出的手指在触到婴儿脸颊时,如触电一般急速缩了回来,细长的双目中盈满了惊异与震撼。
“小姐?“珠儿不解地望着眼前有些失态的主子。
“嫩嫩的……好像豆腐……“韩颖迷惑地看着指尖,热辣辣的电流依旧在指间流动着,又麻又酥,“不……比豆腐还嫩……像要化掉一样……”
“丑八怪……呃,我弟弟有名字了吗?”
“嗯!听夫人房里的桃儿说,老爷刚起的,叫’修’"。珠儿凑近韩颖的耳边说。
“‘休’?休息的休吗?“心中痒痒地,韩颖又忍不住把指尖放到了婴儿的腮边。
珠儿提心吊胆地看着主人的指尖在孩子的脸上滑动着,心里喀噔喀噔的。
“不,是’修’,什么修身以治天下的’修’。”
“韩修……韩修……“韩颖的眼里渐渐凝结出一丝温柔,眼前的孩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沉睡中的婴儿动了动,依循着本能,张嘴追逐着碰触的纤细指尖。婴儿略高的体温和湿濡的吮吸引起的酥麻感觉,一路攀缘而上,流过全身的每一条经络。
“嘻嘻……好痒,好痒……“韩颖开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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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一院的落叶萧萧。
“唉!“蹲在地上的人单手托腮,另只手在地上拂来掸去,拨弄着凌乱的黄叶。
“唉!“蹲在身侧的人跟着长叹一声,也学着身边人单手托腮,弄只手在地上拨弄着败草。
“唉!!“狠狠瞪了眼身边学样儿的人,韩颖更大声的发出了叹息。
大概是觉得好玩,学样儿的人嘻嘻笑着,跟着发出一声长长的大大的,一点也没有忧虑的叹息。
“死小鬼!“韩颖柳眉一挑,纤纤十指立时老实不客气地掐上那其实觊觎已久的粉嫩脸蛋,又拧又掐,连挤带拉。
“痛、痛、痛啊……“被蹂躏者大声呼痛,大大的亮眼睛里泛起水光,小嘴一扁眼看就要水漫金山。
好想欺侮他,却又怕他高八度的哭喊惊动府里的家人,狠狠揉了一把后,韩颖意犹未尽地放下了手。
“呜……“小手捂上了被掐得又红又热的脸发出了呜咽。
“不许哭!”
韩颖的威慑力实在不小,扁起小嘴,任凭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却是再也不敢出声了。
“还是个男孩子呢,动不动就哭!“恶劣地笑容浮起在韩颖细长的双眸中,“你长得又那么像娘……是不是……你根本就是个小女生,娘骗爹爹和我们想让爹开心的?”
“噫?“捂着脸的美丽男生一头雾水地看着脸似神仙,心似恶魔的少女,“姐姐……,你说什么?”
“就是……嘿嘿……让我验明正身喽!“真是的,明明生下来的时候像个丑丑的小老头,怎么现在就变成让人食指大动的小美人儿了呢?
“验明正身?什么是验明正身呢?“只有四岁的韩修非常,十分,很用心地向姐姐讨教,一点也没能觉察此刻韩家恶魔的险恶用心。
小恶魔眨了眨眼睛,轻声地诱导纯白的小羊羔。
“验明正身嘛,就是小修你乖乖地脱掉衣服,让姐姐帮你看下就没有什么毛病,身上有没有长什么怪东西。”
“我身上长了怪东西?会死掉吗?……姐姐是大夫吗?“韩修蹙起了整张小脸,“我不要看大夫,吃药好苦,我不喜欢!”
“乖,姐姐不给你吃药,只要你肯乖乖脱衣服给姐姐看,姐姐把上回魏王府送爹的桂露拿给你吃哦!”
韩修歪着头仔细地想了想说:“桂露好吃吗?有桔儿姐姐做的糖糕好吃吗?”
“是啊!“韩颖抑不住笑,捧起了韩修玉琢粉砌的小脸,声音充满了诱惑,“桂露很甜、很甜……很甜!”
韩修的眼睛放出了光采,红润的小嘴咂了两声。
“那、那好吧!可是,有一件事……”
“是什么?”
“我、我……不会自己脱!“四岁的男生还不会自己脱衣服当然是有些羞耻,但从小被人侍奉惯了的人又何尝有机会自己着衣解衣呢。
“简单啊,“韩颖活动着手腕,细长的手指搭上了小小羊羔的衣袢,“姐姐帮你哦!”
“小-姐-!”
如此震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即便不想停手也不得不停了。松开解了一半襟扣的韩修,韩颖低声呻吟了一声。
“珠儿,拜托你,可不可以下出现时不要弄出这么大声音,耳朵快被你震聋了啦!”
“那小姐可不可以答应珠儿下不要再这样欺侮小少爷!“一把抢过和衣服搏斗中的孩子,珠儿益见丰润的脸上漾起了母性的光辉。
“少爷,下可不能在人前袒露身体哦!“温柔的声音让一旁的韩颖直起鸡皮。死珠儿!恨恨地瞪着从前的侍从,韩颖咬住了下唇。以前唯唯诺诺的跟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而又独立的成熟妇人。那种突变似的隔阂让韩颖觉得很不舒服。
“为什么不行?每天张嬷嬷都带我洗澡啊,还有梅、兰、竹、菊四个姐姐帮我换衣服,她们不都天天看我的身体吗?“韩修困惑地问。
“啊……那个……她们是下人嘛,侍候主人是应该的,反正她们是你的人,看看是没有关系的,其他人就不可以了。“珠儿一本正经地解释着,韩颖却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懂什么道理。
“哦!“韩修恍然一般点了点头,“是不是只要是我的人,或者我是谁的人,那我们就可以脱衣服,露着身体也没事?”
对呀,少爷好聪明!珠儿笑咪咪地点点头。
“那……姐姐是我的姐姐,我可以脱衣服给她看,我是姐姐的弟弟,姐姐也可以脱衣服给我看喽!“韩修严肃地看着珠儿。
“呀……啊……”
韩颖抱着肚子,笑得涨红了脸。
“这个……少爷还小,长大了……呃……就知道了。“珠儿涨着一张圆脸,终于也笑出声来。
“喂!“韩颖捣了捣珠儿的胳膊,“你嫁出去都快一年了,今天怎么才想起来找我?该不会是韩福那小子欺侮了你,你来找我替你报仇的吧!”
“他?他敢!“珠儿豪气万丈地抬起了头,“再怎么说我珠儿都是小姐房里头出来的,俗话说了,强将手下无弱兵,若是让他骑到我头上岂不是给小姐您丢了份儿!”
对喔对喔,珠儿还有点儿忠心呢。韩颖笑咪咪地点了点头。
“我啊,实在是太想小姐和少爷了,这不,就来了,可那个死阿福,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过来,要不是看他是怕我累着哪碰着哪,我早就给他一老拳了。“珠儿嘴里说着狠话,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累着哪,碰着哪?“韩颖的眼睛向下、向下、再向下,瞄上了珠儿微凸的小腹,“这么说……嘻嘻……你是有了?”
“小姐!“躲开小姐袭来的手,珠儿不禁红了脸。
“所以才来想看韩修的吧,想生个像他那么漂亮的宝宝?哼哼,什么想我,根本就是顺便来瞧瞧!“韩颖噘起了嘴。
“主子,我哪敢呐!千真万确是想您呐。“珠儿红了眼。
“自从夫人为了生少爷而仙逝,老爷就一直把自个儿关在房间里,头三年里对小姐和少爷不闻不问,后来连珠儿也嫁出去了,更没人可以陪你们解闷说话……”
韩颖默默拍了拍珠儿的后背,递给她自己的手绢儿。
娘也已经走了四年了,韩修也四岁了……。
一阵风吹过,扬起了额边长发,迷散着遮住了双眼。爹爹,你什么时候才肯正眼看看韩修娘用性命换来的你的儿子呢?十二岁的韩颖愁肠百转,在秋风中发出无声的叹息。
3
新唐建国历三代,到了武帝临政的初期,前朝的分崩离析,战乱纷频已成了遗梦残书。如今的天朝四海升平,被近百年征伐不休的战事蹂躏的百姓和土地终于可以休养生息。重农而不弃商的结果,就是开国后的短短三十年间国力极大的强盛。辽阔的领土上,是对李氏皇朝感恩戴德的子民。
富庶的土地自然会让周边的国家眼热心跳,弱小的国家如东海的高丽、南疆的大理及芨夷慑于强盛的兵力而俯首称臣。远在海外的东瀛则是因同源同祖,仰羡高绝的技术与渊的文化而往来不断,友睦共。至于国势较强的,如西边的西夷与北方的游族则目光灼灼,凯觎着丰饶国产,宝物天华,蠢蠢欲动,磨刀霍霍。
新唐的开祖得天下于马背,而历代帝王知以中土广域博物,非有军力而不能平衡各方势力,所以每代执天下者,莫不重武轻文。虽然武帝登位后大力兴文督教,但朝中武将的权势仍要稍稍高于文臣。文官们为了加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想出种种手段,用尽各种方法与得帝王眷顾的将领们拉上关系,扯上裙带。如果要问,如今最受皇帝器重,军力最大,领袖武将的人是谁,所有人都会露出艳羡的神色,摇着头连叹想不到,想不到。谁能想到,此人既非皇亲,亦非国戚,不是名门之后,更非出于书香世家,年少离家从军,只用了不到十五年的时间,年仅三十有四,便掌握了整个新唐皇朝近半数的兵马。
韩剞,一个在朝野上下乃至邻国军营中叫得极响亮的名字,成为新唐军民心目中的战神,一个有如神的存在。据说,他英武神勇,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级如探囊取物。又据说,韩剞上阵之时,常用赭石涂面画咒,以至于敌军胆寒,一击而溃。民间更说,韩剞身高八丈,虎目如炬,双手有万斤之力,双脚有破山之威。
所以说,传言都是不可信的!
韩颖眼中的父亲,只是一个父亲,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男人。
韩将军府中张灯结彩,红烛映天,一个月以来,天天如此,夜夜如厮。每天清晨,便有无数的官员生徒前来位于京城近郊的韩剞府第。贺礼堆成了山,可任来的人官阶再大,爵位再显,韩大将军说不见就是不见,所以从韩剞回京受封一个月来,真正见到他真面目的人只怕少之又少。月余下来,热情渐渐消褪,上门的人终于少了许多。
不管怎样,将军是得胜回朝,又蒙陛下恩宠,赐封爵位,所以府中该装饰的一样也少不了,只是一到夜间,万物俱籁之际,掩映的红烛便于漫天的喜气中投射出凄绝的悲凉来。
秋风阵阵,吹落一地的枯叶。月上树梢之时,韩剞一身白袍,坐在窗前静静地喝酒。他既没有身高八丈,也没有千斤之力,坐在窗边的,只不过是一个面目清俊,神态儒雅的男子而已。他的年纪并不大,应该说正当壮年,可是鬓边却白发丛丛,腰身挺得笔直,只是形容十分憔悴。烛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异样的红晕。
韩颖托着腮,出神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纵然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纵然心念成灰,形销骨立,韩剞依然是自己见过的最俊美的男人。
“十五了……“韩剞放下手中的酒杯,骨节突出的手指慢慢地抚摸着青色的杯沿。
“爹,又想娘了?“韩颖拿过父亲手中的酒杯,添上了清澈的淡酒。“少喝点吧,虽然这酒是淡酒,但喝多了总是不好,更何况您身上又有伤。”
“不碍事的。“韩剞头倚着窗棂,痴痴地看着窗外又圆又亮的月亮,喃喃地低语:“你娘,离开我已经整整六年了,六年啊……“突然一阵猛颤,韩剞剧烈地咳起来。
“爹!“韩颖轻轻地拍着父亲的背,蹙起了眉尖。母亲体弱,生下韩修之后只撑了不到三个月就撒手人寰,偏偏仙逝之日会是中秋月圆之时。每年的这个时候,韩剞都会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个月不出屋喝得酩酊大醉,能进屋陪他喝,陪他聊的也只有韩颖了。
“颖儿!“韩剞的嘴角现出一缕红丝,看得韩颖心如刀割的一般。“你已经十四了呀,成了大姑娘了。“温暖的手掌摸着韩颖的头顶,就像好几年前常做的那样。
“唔……“韩剞突然手捂胸口,痛苦地缩在了一起。豆大的汗珠顺着惨白的面颊流了下来。
“爹,爹!“韩颖急忙抱住了父亲倒下的身体,利落地从怀中取出二颗指肚大的红色药丸,捏碎了外面的蜡壳塞进了韩剞的嘴中。
急促的喘息渐渐趋于平静,紧蹙的眉峰也渐渐舒展开,韩颖长出了一口气。
“如姬……“当从父亲口中听到这如梦呓般的两个字时,韩颖露出了一丝苦笑,仿佛又听到了当年母亲离终时急切的话语。
“答应我,答应我,剞,不要来找我,为了两个孩子,答应我,答应我!“回答她的只有韩修烦躁地哭闹声。
“如姬,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韩剞的面孔扭曲着,迟迟不作肯定的答复。
“不要恨我,不要恨孩子!“美丽的双眼满是泪水,失去血色的樱唇吐出了韩颖听不懂的话语。如玉珠落盘一样,清脆而甜美。韩剞的嘴中也吐出一堆无法理解的词句,如哽咽,如低泣。最后,韩剞艰难地点点头。
失去如姬的韩剞就像失去灵魂的躯壳,拒绝了朝臣的提亲,拒绝的皇帝的指婚,以影为伴,独自守着与妻子共建的家园。有时候,韩颖甚至恨起远在天国的母亲,既然已经离开了,为什么不索性从父亲的生活中离得干干净净,而要一点一滴地夺走父亲存于世间的一切勇气和活力。他答应了你不会自绝,但在战场上,抱着必死决心的人拼力杀敌的时候,何尝不希望敌人的刀剑早点刺入自己的胸膛。
“颖儿,颖儿……“唤回出神的女儿的注意,韩剞淡淡地笑了笑。“不要担心,我没事儿的。”
“我知道,爹一定不会有事的。“韩颖满面愁容。
“你也长大了,我想,是该给你找个归宿的时候了。”
“噫耶?”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许多姑娘都要嫁人了呀!”
“不要,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直跟在爹的身边服侍爹。“心中一惊,韩颖拉住了父亲的手臂。
“傻丫头,你又能跟爹多久呢?“没有悲哀,有的甚至是一丝淡淡地悠然。
我才,不要嫁人!韩颖咬住了下唇。嫁了人,父亲的心愿一了,那他生活下去的支持还有哪些呢!
“修儿一定会怨我,我从来没有好好关心过他,我一直很惭愧,但始终下不了决心去改变,想来如姬在天上也一定会不安的吧。“韩剞叹了一口气,目光再投向了窗外。
“小修一直很懂事,他,不会怪您的。我知道,他长得太像娘了,您每见到他,心里都一定十分痛苦。”
“你真得长大了!“韩剞温和地笑了笑。
“颖儿,你也该知道你真正的身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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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的月色格外显得明亮。幽的夜空中除了少数极亮的星星发着荧荧微光,只有皎皎的一轮满月散放着耀目却又柔和的银光。
晚春的夜风中已经掺杂了过多的味树香,午时暖热的阳光将盛放的朵与翠叶青草的味道淬取得浓浓酽酽,尔后在夜清风四起时缓缓地释放出春夜特有的清爽气息。
风拂影动,疑似玉人来。影未见真动,但玉人却是真地到了。
紧蹙的双眉和炽怒的眼神,咬噬的唇瓣和微颤的双肩。月光洒在她翠碧的轻衫雪罗之上,颤射出一泓碎玉流华。手,很纤弱,但泛白的指节透露出的坚定却无法叫人漠视。闭上眼,吸了一口气。月下的玉人举起了,青晃晃的手中的利斧。
“啊-呵-“身边响起长长的困乏呵欠让手握利斧的少女微讶地转回了头。
“是你?!“少女放下斧头,狠狠地瞪着冒然的闯入者,“这么晚了不睡觉,你跑到这儿来干嘛!”
“你呢?三更半夜不睡觉,鬼鬼祟祟地拿斧头到后园来又做什么?“清脆的童音冷淡而沉稳,一点没有六岁孩子的稚气与青涩,反而透着与年岁不符的世故与成熟。
“哼,小毛孩子,凭你也能管起我了?!“少女倒提着斧子,逼近孩子的面前,“你看看你,不过才到我胸口,我一根指头就可以把你戳翻!”
孩子冷冷地看着少女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修美指尖道:“你不过是比我大了八岁而已。等我长到你的年纪,只怕你未必敢再如现在一般的嚣张。”
少女愣了下,突地笑了起来,笑得弯了腰。“好,我等着哦,看你到了我这般大时是如何地’欺侮’我!“摸摸孩子的头,少女突然地在他的脸上响亮地吻了一下,孩子涨红了脸后退了一步,“姐,你干嘛啦!”
“干嘛?“少女眼珠儿转了转,“当然是’欺侮’你喽!“烦躁的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韩颖一把抱住了眼前的韩修。
“姐!“韩修羞红了脸,用力推拒着。
“嘘,别乱动,让姐抱一下,抱一下就好!“韩颖轻轻地说着,紧紧地搂着怀中温热的身体。月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单个看都很平凡的五官偏偏组合在一起就散出说不出的魔魅气质。
“以后,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冬十二月初,新封的靖远侯韩剞因箭伤在京中殁,时年仅三十四岁。武帝敬其一生精忠护国,战功彪炳,特许其与妻子合葬王陵,以亲王制例安置。特旨赐靖远侯遗孤韩修令父爵,其女韩颖入宫封四品女官,领闲职,俟制满后择王公亲贵之合适之子赐婚姻。
十四岁,韩颖踏入沉的后宫。这一去,再也没有出来。
“小修,
近来过得好吗?姐姐我进宫已经快半个月了,你有没有想着姐姐,做梦梦见我呢?皇宫好大,到现在我还分不太清宫道,所以都是不太敢到逛逛。我现在是掌管宫里妃嫔衣饰的御衣,虽然是四品的女官,但其实也没什么事。当值的都由老宫人承担,陛下他只是给我了一份很闲的差事而已,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啦。
宫里有很多好吃的,也种了很多各式各样的儿,有些是我都没有见过的呢!有十几天没亲到小修又嫩又香的小脸了,姐姐我真是好想你!
对了,我临行前叫你把后院的那株柏树上攀生的藤蔓砍掉的,你有没有照办啊?我在宫里也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这种藤蔓呢,听宫里的匠说,原来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DD凌霄!可我还是不喜欢它。
过些时候,我再申请回家看你吧!
姐颖字”
*****
“姐姐,
你在宫里一切安好吗?家里很好,虽然有时会有些烦人的苍蝇来打挠,但都被我打跑了,所以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
后院的藤蔓在你走后第二天我就叫阿福砍掉了。我记得小时候你是非常喜欢那株藤蔓的啊,而且几乎天天要拉我去看呢,可为什么你现在会那么讨厌它啊。
宫里不比在府里头,你的性子要收敛些,不要随意地坏了宫里的规矩。你进宫才半月不要动不动就申请回家,这样会被别人笑话的,你的脸丢了不要紧,可我现在是靖远侯,你不要让我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好不好!
注意身体!
弟修”
*****
“韩修,
你那是什么话!!我会给你丢脸吗?啐!告诉你,今晚开始我就夜探皇宫,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
“小修,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噢!
我昨夜遇到仙人了哎!我上听见御衣局里的宫女说杏吉园附近有人常见到鬼影,所以我决定了,今夜我要去那里看看,说不定真得可以和鬼聊天哦!
……”
好紧张,好兴奋!停下笔,韩颖仔细地将信封了口,放在桌子上。
虽然已是初夏,但夜风还是有些寒意。韩颖特意找了件青色的长袍披在了身上,又去掉身上会叮咚作响的钗环琚佩,想了想,挎起了小肚长提的竹编漆篮。若是寅夜时分在宫里乱转总不免运气不好会遇到夜里巡视的宫内侍卫,只要说是出来采夜玉露回去熏衣,想来是应该可以蒙混过关的。收拾妥当,韩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里宫中一片寂静,偶尔从草丛石隙中传来几声单调的虫鸣。空中有些薄云,遮住了些许月光的清辉。走在青石铺就的路上,呼吸着夜晚清凉的空气,韩颖觉得日间杂喧的燥闷之气瞬间消散了许多。凭着记忆,她默默计算着时辰,避开巡夜的侍卫队,穿过数个院落。
眼前的别院静静地守在皇宫偏僻的一角。与皇宫建筑格格不入的风格显得如此突兀,但又好象天生就该如此般和谐与美丽。没有高耸的亭楼,最高不过是二层。全木的构造,纸制的拉门,典雅而朴执,凝重而秀美,屋前有浅浅的水塘,长年放养着种种珍禽,连宫里唯一的一对鹤也悠游其中。这里是宫里最安静的角落,却也是最让嫔妃们眼红心跳的所在,对她们来说寂寞与妒火的存在。
这就是樱妃的住吧,默默地凝望着死寂的宫殿,韩颖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只是为了满足这位受尽宠爱的女人复仇的心愿,数以千计的将士埋骨异域,永远也无法回到故土与妻儿团聚,为父母尽孝,还有自己的父亲……,应该恨她吗?韩颖苦笑,父亲的伤逝虽然是有自找的嫌疑,但如果不是为了替那个女人复仇而远征东瀛也不会这么早离世吧。可是……果然还是激不起愤恨之心。失去了国家,失去了亲人,孤独地活在异国他乡,忍受着周围的陌生,忍受着宫中的倾轧,忍受享有四海,拥有无数女人的夫君的背叛,还会有什么幸福可言。
“不管怎样,我要比她幸福许多了吧!“喃喃自语着,韩颖绕到雪樱阁的后院。樱早已谢光了,成片的樱林上已经长满了青翠的叶片。早就听过樱的盛名,而樱妃也是以爱樱出名的,想来当樱盛开的时候必是一片盛景象,或许,明年的时候,自己还会在宫里,界时应该可以看得到吧,韩颖嘴角边漾起明媚的笑容。
越过草亭,面前的小小山丘让她停下了脚步。虽然宫中并无明确的禁令,但韩颖却也隐隐知道,面前这看似普通的山丘是块禁地。据说,在山丘的另一面向阳坡上,安葬着不久前突然离世的紫衣侯李朝剡。对于这位年轻的皇族韩颖并不陌生,早在进宫前,关于这位皇帝的胞弟的种种流言就传遍了朝野,他的各式神秘事迹成为百姓官眷们茶余饭后的某种谈资,对于这位皇室的异数,韩颖早就怀着异常的好奇和向往。
谨慎地环顾四周后,韩颖步上了小丘的石阶。说是小小的山丘,却也有三百多级台阶,等登上了顶端的望月亭,韩颖竟也有些娇喘连连了。
“天……”
就算再有充分的准备,当韩颖将目光投向坡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发觉自己的声音太响,担心引来巡夜的侍卫之故,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却险些将手中的竹篮摔落到地上。不知何时,云已经散开了,青色的夜幕上,悬着一轮明亮而不耀目的弯月,清辉盈盈,将坡上映照得格外明亮清晰。山坡的正中孤零零地立着一块石碑,围着它,漫坡长满了说不出名的小草,纤弱的枝叶努力地伸展着,每株的顶端都开着紫色的朵,随着夜风摇曳生姿,发出沙沙的声响,如月下的紫衣舞娘和着夜风轻歌曼舞。
好美!身体仿佛变得轻了起来,韩颖醺醺然地醉倒在月色海之中。这漫坡的紫自己从未见过,那曼妙的身姿与娇媚的颜色更是闻所未闻。自认爱识的人,韩颖有些惭愧,更多的却是为之痴迷不已,慨叹不已了。刚刚想扑入海与之共舞,风却有了些异动。如果不是
夜人静之际,这细微的衣角带风的声音又何尝能让人发现。刚迈出的一只脚急急地撤了回去,将身体隐藏在亭柱的阴影中,韩颖悄悄地探出了头。风渐渐止了,空中传来阵阵似麝非麝的淡淡香气。明澈的双眸陡然睁大,韩颖张大了嘴。
骗、骗人的吧!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坡正中的石碑前赫然多了一条白色的身影。坡上明明没有路,坡脚离得又远,整个坡面视野开阔,根本没有可藏人之,那人是如何凭空"咻"地一声出现的呢?出身将门的韩颖倒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惊讶得失态,因为她知道,只要是身怀绝技,武艺高绝的人,这样出现也并非无可能,至少自己的父亲就可以做到。问题是,这个让她差点叫出来的人刚好立于碑前,毫无遮挡地面对着自己,今夜虽非满月,但月光明亮,恰恰洒落在那人的脸上,纤毫毕现。韩颖的心怦怦地狂跳着,声音大得几乎让她以为会让那人听见。第一眼的感觉就算再过多少年,韩颖也坚信此生此世不会忘却。
这个人,一定不是人!
虽然身上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白色长衫,但那衣料绝不简单。凭着在御衣局混了几个月的知识,韩颖轻易地就认出,这白衫的衣料正是宫中也难得一见的天蚕冰丝罗。取自天山绝顶的雪蚕吐的冰丝,得耗时三十年才可集到一匹罗的原料。如此稀世奇珍,天下罕见,连富有天下的皇宫中才不过仅仅藏了两匹而已。
衣料就算再难得,也决不会有眼前的人难得。
黑亮如漆的长发没有挽起,长及膝盖的乌发只在末端松松地用白色的丝带系着,随意地搭在身后,白皙的面颊没有什么血色,散发着清冷的味道,却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憔悴,如玉一般的质地在月色的照射下闪着盈盈的光泽。嘴唇是淡淡的樱色,偶尔轻咬下唇的动作将如编贝一般的小巧白齿露出来。挺直的鼻向上,是一对闪动着邃光芒,可以轻易让人陷落的双眸,只看了一眼,韩颖觉得自己似乎要被那对眸子沉溺。双眉没有像宫中的女人一样修理,却根根清晰,上挑的眉峰隐隐透出一股女人不会有的英气出来。
是谁?是谁!这个人……是谁?韩颖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陌生的热辣辣的燥动。
那个人抬起了右手,与面色一般的玉质纤手在石碑上轻轻地抚摸着,眼里露出令人沉醉的温柔之色。坐在碑前,那人将脸贴上了石碑。
难道……是紫衣侯李朝剡的侍妾?可那高贵的气质并不是一个侍妾所具备的呀!泛着疑惑的韩颖耳边传来阵阵低语。听不懂的……扶桑语!难道是
韩颖狠狠地咬住下唇,差点痛得叫出声来。比一般女子低沉又比一般男子清亮的声音随着夜风潜入韩颖的耳中,浸入她的脑中,种种疑问在脑中渐渐清晰起来。来自异国的公主爱上了自己夫君的弟弟,二人的恋情被发现,身为皇弟,或是被赐死,或是抑郁而终,至于美丽的公主,则只能在夜,独自一人来看逝去的恋人。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韩颖却未发现来自石碑后向自己藏身之射来的慑人目光。
好想、想安慰她。只是这么想,脚却不自觉地迈了出去。刚刚迈出一步,韩颖抬头之际却惊叫了一声跌倒在了地上。不知何时,白衣的月下美人已立在距离自己不到三步的地方,用那双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清冷目光盯着自己。白玉般的手掌轻轻地举起离韩颖的头不到一臂的距离。韩颖却像不知道一般,掸掸衣袖径自站了起来。明澈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容,目光中满是同情与遗憾,那人愣了一下,手却挥不下去了。
“很寂寞吧!“韩颖突然问。
手轻颤了一下,握成了拳,韩颖眼尖地看到隐藏在衣领微微突起的喉部上下的滚动。快速地移开目光,韩颖灿烂地绽开笑颜。
“我叫韩颖,是靖远侯韩剞的遗孤,刚进宫才几个月。你是……“看见那人震动的面容,韩颖轻吁了口气,笑得更加灿烂了,“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是樱妃娘娘吧!”
举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了下去,清冷的目光有了一些波动,韩颖放在身后握成拳的微微发抖的双手终于放开。
“你是……韩剞的女儿?“声调有些僵硬,却是字正腔圆的官话。
“你说……你叫什么?”
“韩颖,脱颖而出的’颖’“韩颖勾起嘴角。对面樱妃身上传来阵阵的清香,幽幽的,怡爽的,没有香熏矫饰的浓冽,也不似香佩渲染的浅薄,而是自体内自然而然弥散开的淡淡香气。
韩颖的脸突然有些红了,体内涌起一股热潮,温暖了暴露在夜风中的微颤肌肤,心头泛起的是一种类似焦躁却又有几分醺然的沉醉。
樱妃的手指比一般的妇人要显然修长许多,冰凉的指尖触及面上的肌肤时,被触之地如同电击一般起了一片潮红。指尖自额头沿着颊线下滑到下颌,手指微微用力,韩颖的下巴被抬高了些。如静夜湖水般静谧的双眼微眯起来,流露出别样的风致。韩颖的目光迷失在了樱妃的目光和微启的双唇间。
一缕微风吹起了泄于间的柔软光华。
“还是个孩子啊!“如光华还要柔软的声音融化进了风中。流樱看着自己的手指,随着滑落的指尖传来的细腻质感不觉让自己从心底发出喟叹。早先冰冷的杀意在听见面前这胆大的小小宫女说出身家,看见乌油油溜滑的双眸后竟如滴在烙铁上的水珠一般,咻的一声消散得无影无踪了。面前的少女身体还显得细弱,分明平凡的五官在如水银般的闪亮眸光衬托下竟也灵动起来,尚未发育完全的平凡的身体面貌居然隐隐散发出一种可以魅惑人心的气息出来。流樱突然起了一种烦躁的情绪,胸口又闷又热,身体涌起的是想抽身远离的冲动。
“你的父亲……就是远征东瀛的靖远侯吧。“带着确认的口吻,流樱拂起落在面前的一缕长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看着韩颖颔首的纯真动作,流樱下意识地把额前的长发揪在指间,绕来绕去,胸中似乎郁结了无数的闷气,找不到出口的冲撞让胸口隐隐疼痛。
“那么,他,有没有跟你讲过些东瀛的事情呢?”
“东瀛……“韩颖的心头一跳,脸上却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明艳笑容,“有哦,我爹爹时常会跟颖儿提的呢。”
“是吧……“沉吟了片刻,流樱忽然抬起头,目光凛凛地盯住韩颖。
松开的双手重又揪结在一起,沉闷的空气中只听到两人急促的心跳。月光下,流樱的美貌压迫着韩颖的神经,她聚集着全身的力量让自己不至于失态地转过头去。
凌厉的视线终于变缓,流樱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身望向月下间的石碑。
“今夜的月色真是不错,你说是吗?“淡淡的语气隐隐含着些许幽怨,韩颖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似地笑了笑。
“颖儿今夜睡得好熟,睡得好香,连梦也没做一个,唉,不知道今夜的月亮会不会像昨夜那么好,那么亮。明晚还是晚些个睡吧,我娘说过,月光养美人,有美人兮,月下娉婷,一日不见兮,思之欲狂。如果不多晒晒月亮,只怕等颖儿长大后,就没人对我思之欲狂了。”
流樱愣了愣,突然放声笑起来,即清且亮,声音在寅夜寂静的宫中回响,韩颖惊出了的一身冷汗,但心中却是欢喜无限。远,隐隐传来人声,想来是宫中侍卫听见声响一路寻来了。怎么办?疑问的目光投向始作俑者。
“怕不怕?“温柔的语声伴着温柔的目光,与方才的凌厉冰冷判若两人。如同心头被猛击一槌,韩颖涨红了脸摇了摇头。
“你闭上眼睛好不好?“如催眠般的清凌声音在耳畔响起,韩颖闭上了双眸。“好孩子!“身体如飞絮般轻盈而起,心似浮云,魂若飘离,耳边传来嘶嘶风声,鼻间飘来麝芷兰香,紧贴的肌肤柔韧有力,韩颖突然起了个念头,直希望时间就起停住。
“到了!”
如同转瞬之间,风也住了,香也止了,轻搂腰肢的手臂也松开了。带着些许憾恨,韩颖睁开了眼。造型古雅的木室,低浅的池塘,寂寞的宫殿。
“雪樱阁!“不知为何,韩颖对这里有种无名的抗拒。接近这里,一股浓浓的悲怨挟着重的黑色扑面而来。
“明天,午时,你到这儿来见我。”
回首,佳人已不见踪影,只有淡淡的幽香烙在了风里。
松手,紧握的双拳早已浸透了冷汗。举起衣袖,轻轻拭了拭无汗的额角,韩颖轻声笑了起来:“好险,我还真是命大呢。“拍了拍胸口,韩颖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回走。
“雪樱阁……樱妃……你觉得寂寞吧,想让我陪你说说话吗?还是因为……我让你笑了,没有阻滞的,自由的笑……”
“好美的月亮啊!“伸了个腰,韩颖抬头看着挂在半空中的月亮,“不过,人更美十分呢。如果可以死在这样的美人手中,想来也是种福运吧。怪不得……”
“娘,你说的对,想做美人,还是要多晒晒月光啊!”
5
起风了。刚刚还是万里的晴空,只转眼间,就阴阴地蒙上了一层薄云。风卷起了落在地上的几片绿叶,打着旋儿,落入浅碧的池中,激起层层的涟漪,如镜的水面失去平静,顿时晃动个不停。
池中养着几十尾红色的锦鲤,是天子命人从温暖的江南不远万里运来的。一千尾精选的红鲤,经过迢迢的漫长旅途,到了京里,只余下了 寥寥数十尾。如果这些锦鲤有灵,怕也要怨恨这让它们受了无妄之灾的始作俑者吧。
临池建了个小亭子,四根圆柱,八角飞檐,倒也简洁洗炼。特别的是,这临池的小亭四周,顺着檐角,竟挂着薄薄一层白纱,细纱随风舞,也如水面一般泛着细波纱浪,映得亭中的景物一片朦胧。由亭角,沿着池岸,蜿蜒出一条小径。由细碎的五色石子铺成,与宫中他显得肃穆凝重的青石路面大异其趣。间杂着小径的石隙里,钻出无数矮小细瘦的青草,踩将上去,又柔又韧,倒没有丝毫走在石路上的坚硬感觉。小草拉拽着过长的裙摆,发出沙沙的声响,显得这午后的池塘更加的寂静。
亭中有人,而且不只一个人。领路的小太监轻轻撩起纱帐,等韩颖走入时,重新轻轻放下,便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在一旁。
流樱面向池水,低着头,手中的糕点一点点掰碎了洒入池中,引得池中的鱼儿扑楞楞翻腾着水集在一快儿争抢着,碧绿的池水泛起点点赤红染金的浪。身上的衣服依旧是素色的长袍,宽大地裹着略显纤细的身体。密密包裹的身体却露出修长的手掌和温玉般秀美而形状优美的脚趾。在宫中,没有哪个女子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光天化日下赤裸双足的。韩颖一边在心中咋舌,一边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景色无疑是最惑人的娇媚。如果后宫中的妃嫔们都懂得如何自然地展露如此的感性,而不是成日摆出一副严格遵循的淑女风范,同皇帝讨论国体女德,或者不至于落到独守宫闱,孤枕青灯的无聊日子吧。
韩颖流转的目光落在搭在栏边赤裸的双足上,感叹的同时,浮上心头的却是隐隐不妥的一丝疑念。明媚的阳光下,与夜间清冷月光下展现出的美颜又有了不同的变化。长而微翘的睫毛略略低垂着,只是这么微微颤动一下,便让四周的空气有了跳动的紊乱。原本在月光下显得白皙的透明肤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浮现出的是柔和的珍珠光泽,让人食指大动,总会激起想触摸的冲动。乌亮的长发没有挽起,只随意地在靠近尾端用根素带扎了一下,因此发际四周稍短的乌发纷纷逃窜出来,随着微风自由地飘散,若有若无地亲吻着无瑕的面颊。
心怦怦地乱跳着,却还依旧保持平静而纯真的笑脸,除了韩颖只怕没有任何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可以做到了吧!
洒完最后的一块茶糕,流樱的双眸终于转了回来。如同两丸黑水银静静地流动,氤氲着水气的眼睛湿润着躁暖的空气,似乎隔着一层薄雾,如潭般的眼睛隐藏起了内心的情感,平静的表相下,暗涌的波涛却让韩颖感到了强大的吸引力,再看两眼,只怕整个儿的魂魄也要被吸进去了。强迫着自己挪开视线,渐行渐下的目光停留在随着呼吸微微浮动着的胸口。
“过来,坐吧!“流樱牵动着嘴角,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拍拍身边的围栏。侍立一旁的清丽宫女不由得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忽视周围的反应,韩颖状似轻快地来到流樱的身边。靠得如此近,连脸上的每分每寸也一清二楚。
“脸红什么,小丫头。“沉默了很久,流樱迷惑地拍拍有些陷入迷糊状态的韩颖。指尖干燥而冰冷。
“没有啦,只是……靠近的时候发现娘娘美得实在是没什么缺陷。颖儿找了半天,还是找不出什么瑕疵。看着娘娘,不觉得就看呆了。”
“瑕疵?!“冷冷笑一起,流樱转过头去,看着池中游弋的鲤鱼,“外表再好有什么用?瑕疵不可以只看表面。你看这些池中的锦鲤。“指着红色的美丽生命,流樱接着说,“这些鲤鱼是从江南运来的,都是千里挑一的,不但外表无可挑剔,就是性格也是极温驯的。你现在看到它们,住的水池每日有人清理,吃的是比一般村夫所食还要精美的食物,不用担心有天会被人逮了去剖膛刮鳞,每日里吃得饱,睡得安,养得痴痴肥肥。这是你眼中见的,但你可知这些鱼儿心里的想法?一千尾,千里迢迢地运来,一路颠沛,只余得这寥寥数十尾。这些个鱼怎么想?应该庆幸自个儿存活下来,可以优哉游哉地享受终老?”
“为什么不这样想呢?它们总是要比其他的鱼儿要幸运的多吧。“韩颖问。
“是啊,很幸运。“流樱淡淡地笑着,“离开自己的家乡,来到这水土不一样的地域,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一个个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娘娘,您是说……“韩颖咬着自己的下唇,却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
“是的,我知道。“流樱轻轻地说着,目光遥望着东方,脸色捉摸不透。“我就是这样的一尾鱼。关在这个大大的池塘里,和其他的鲤鱼一起争食皇帝抛下的宠爱,如果有一天我被其他的鱼挤到旁边,就像那条小鱼一样,或是哪天天降的食饵不再抛向我,我就只能游到一边静静地、慢慢地等死!”
“我不懂!“韩颖摇了摇头,嘴里说着不懂,心里却忽地一痛。
“用不着懂,“流樱握起韩颖的手,“你还小,而且以后也不会像我一样困居在这里。你会有很好的将来,宽阔的天地。”
“娘娘!“韩颖忽然很想哭,又酸又胀的泪腺有些失控,掌心传来的触感柔软而寒冷,可是心里却滚了起来。
“侍书、侍画,你们去看看少爷和殿下睡醒了没,如果醒了,把他们带来吧。“侍立的宫女们应声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清秀的小太监一脸木然地站在一边。
为什么要把人遣出去?看流樱似乎有话要说,可是看着自己却迟迟不语,韩颖不由心头一阵乱跳。
“很奇怪,昨夜我差点杀了你。“温柔的言语伴着冰冷的指尖,停留在纤细的咽喉,饶是胆大,韩颖却也被惊出一身冷汗。“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该不会不知当时我的意图吧。”
指尖虽寒,但眼中却没有半分杀意,这让韩颖慢慢放松了下来。直视着那双可以吸人魂魄的双眸,回应出甜甜的笑容。“您一定不会杀颖儿的,颖儿知道。”
“哦?“收回修长的手指,玉雕般的容颜漾起暖意。“说说看,为什么?”
韩颖眨眨眼睛道:“我就是知道啊!”
笑意由平静的细小波纹一圈圈荡起。风卷吹过去,发出沙沙的声响,薄云开了一线,金黄的阳光如万条细线垂落下来,映射在随风起舞的纱帐上。
“我欠你的。“似乎有一声叹息从胸臆透出,流樱有些贪念韩颖柔软温暖的小手,竟双手握住了有些不想放开。
“如果不是我,你的父亲就无需远赴海外,以致伤重不治,让你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你若是怨我,我也是不会怪你的。”
“如果我说不怨您,娘娘会信吗?“韩颖歪着头问着,脸上虽稚气未脱,但眼底的神情却毫不似个懵懂少女,“我曾经怨过您,也怨过皇上,在我的心中,您差点就成了褒拟,为博美人一笑,皇上不惜劳民伤财,不惜损兵折将,毫无理由地派兵去干涉别国政事。为之牺牲的不只我父亲一人,还有千千百百的士兵们,成为孤儿的也不只我跟弟弟,还有许多许多孩子,这些都该算到您的头上吗?可是,军人的使命本来就是这样不是吗?爹是新唐的将军,是皇上的臣子,身为军人,原本就注定了这样的命运。您是东瀛的公主,也是新唐的皇妃,为您而战也是为国而战。我年纪小,许多大道理我并不懂,但我知道,皇上是明君,他会出兵一定有他的理由,爹爹信他,将士们信他,所以,我也没理由不信他。”
“你是……这么想的?“有些诧异,有些震惊,流樱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像是被狠狠击了一拳,又痛又麻。
“如果爹爹可以亲眼见到您,他一定也会和我一样喜欢您,尊敬您。”
看着眼前的流樱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韩颖不觉有些担心。是自己说错话了吗?应该不会吧。
喜欢?尊敬?流樱的脑子像被几把小锯子慢慢地锯,发出"吱吱"地痛叫。流樱忽然好想笑,大笑涌到唇边却化作了苦涩的嘲讽。知道真相后,自己得到的还会是喜欢和尊敬吗?史官会怎么写?一个笑话,还是一个荒唐的皇帝见到一个荒唐的王子后跟朝野开的一个荒唐的笑话。
“您不舒服?“望着眼前的人忽青忽白的面色,似笑似哭的表情,恍恍惚惚的样子与印象中的樱妃差了十万八千里,与昨夜散发着凌厉气息的月光美人和今日清雅闲适的懒散仙子也相去甚远。边在脑中回复着自己讲过的话找寻变化的楔子,韩颖边扶着有些失神的流樱问。
如同在清流中游走的鱼,突然被搅起底泥的河流混淆了视线,茫茫四周竟找不到一些依靠。为什么不索性忘了一切,问着我是谁,在哪里,你是谁,这是哪?手抵着额,流樱发出哭泣似的笑声。东突西撞,却怎么也逃不出去,只在突围中撞着暗藏的礁石,撞得自己遍体鳞伤,得不到回应的自己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地疯狂,渐渐地破碎。
“好想死掉……“低语如泣般在胸口回响着,越响越大,仿佛立即可以冲出肺腑。陷入狂乱的流樱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
“娘、娘娘……“手掌传来的似乎要破碎般的疼痛让韩颖叫了出来,咯咯的骨头的声响伴着抽气的痛呼传入流樱的耳中。
“娘娘!抱抱!“如同天籁一般的清脆童音带着十分的娇媚从亭外扑进亭内。
“噫?“似乎突然清醒过来的流樱放开了快握断的韩颖的手,脸上瞬时褪去了全部的狂暴表情,换上的却是一副温和可亲的笑脸。
一边讶异着变化的突然,韩颖却由心底感激着解救自己的小小孩童,半带着感激,半带着好奇,韩颖循声望去,却在见到的一瞬间,石化到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可与蓝天碧海相媲美的海蓝色长发,如琉璃一般闪亮的蓝色眼眸,比牛奶还要白皙,比上好的蓝田玉还要细致的肌肤,异于常人的轮廓和摇摇摆摆欢跳进来时那可爱致极的身形。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韩颖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可看到的发色和瞳仁还是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并且转眼就冲到了咫尺之间。
“抱!“撒娇的伸出双手,两岁大的孩子把自己的头埋入那散发着幽幽清香的身体。无比爱怜的双手紧紧地抱着柔软娇小的身体,额头轻轻摩蹭着,眼底是从未见过的温柔与怜惜。
“好乖,摩诃勒!”
6
真、真的吗?!不、不可能的呀!!再怎么努力,该合上的下巴还是合不完全,而本来不太大的眼睛瞪到了足以脱窗的地步。韩颖此时实在是无法再摆出自己惯有的无害微笑了。说实话,有谁还能在目睹一个玉做的粉嘟嘟的小脸顶着一头湛蓝的长发和一双魔魅一般的蓝色眼珠而能不动声色,故我依然的呢?只怕此刻就算见了十个象樱妃般的美人儿立在眼前也不会造成这样的震憾吧!
埋首于樱妃怀抱,眯着眼睛不断撒娇的小儿在摆动着他蓝色的圆小头颅时,眼角的余光向呆坐一旁的韩颖投射而来。激凌凌地,韩颖打了个冷战。
原本如猫咪一般可爱而娇弱的小脸一瞬间冷却了下来,眯起的双眼陡然睁开,蓝澄澄的琉璃眼珠竟然射出一股二岁稚儿绝不可能有的寒凌之气。如果是别家的二岁小儿,突然间摆出一副严肃的老成面孔只怕韩颖当场会笑出声来,只是,这孩子不同。不知为什么,韩颖突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很不妙!
“啪!”
痛!好痛!捂着眼睛,挟着痛呼,韩颖缩着身子退离了流樱一臂远。眼睛和面颊上传来的火辣感觉让她险些哭出声来,眼中却也因为疼痛而自然涌出足以遮挡视线的水幕来。
“摩诃勒!“高高扬起的小手被流樱握住,拧着双眉的表情却在温柔的眼神下失去了严厉的意义。“怎么可以这样。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不要随便打人,更何况她只是陪着我聊聊天的姐姐。”
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因为发怒而竖起全身毛发的猫儿,流樱轻轻拍着摩诃勒的后背。“来,摩诃勒,跟姐姐说声对不起。”
“不要!“摩诃勒揪着流樱垂落胸前的乌发,别扭地将头扭向一边。“我不喜欢!”
不、不喜欢?!如同受了当头一棒,韩颖捧着自己受伤的脸呆在了一旁。这还是第一,居然会被人讨厌,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只有二岁的无知小儿!
“哎!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流樱一副苦恼的样子将身体靠向身后的亭栏。“你啊,还不是一般的固执!”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狠狠瞪了一眼兀自发呆兼莫名其妙的韩颖后,摩诃勒蓝色的细长双眉拧在一起,两只手捍卫似的圈住流樱的脖子,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揉了揉眼角,韩颖突然笑了起来。
“小鬼,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吓得了我吗?“略显得意地叉着腰,韩颖伸出食指点着摩诃勒柔柔嫩嫩的小脸。“白白长了这么漂亮的脸蛋,个性差得和小修有得拼,不过像他那么难搞的小子都被我整得服服帖帖的,你啊,根本就不会是我的对手。”
“小修……“摩诃勒的眼神有些动摇,敌意却没减掉多少。
“是啊,是一个长得很漂亮,个性却差得不得了的小男生哦!“摇着食指,微笑着的韩颖敏锐的视线捕捉着摩诃勒还不会掩饰想法的表情。有些孤寂,有些新奇。
“在这里,是不是没有人陪你玩啊?“轻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长相如此特别的孩子,如果是生长在平凡的家庭,没有樱妃的保护,只怕早就被当作妖孽而被抛弃了吧。在这危机重重的宫墙内,就算有备受宠爱的保护者,受到的冷遇和嘲讽甚至毒咒又何尝是常人所能想像的。原本只是想扳回一局的韩颖,却在心底渐渐泛起了一股温流。
美丽的纯净的蓝色瞳仁和鲜艳如瓣的双唇,以及充满防备的孤寂眼神。伸手触及小巧头颅上的发心,柔软如丝缎的感觉便在瞬间触到了心底。
“我可以……抱抱你吗?“对视的眼神真诚而温暖。没有得到回答之前,小小的温暖的身体已被搂在了怀中。有些惊讶,有些困惑,有些无措,但僵硬的身体在触到怀中柔软的身体时,却也渐渐在沉默中松软下来。
“我们做朋友吧,我以后每天都来陪你玩。好不好?”
摩诃勒愣愣地看着自己被勾在她手中结下誓约的小指,能记得的只有眼前的少女温柔而清亮的双眸和灿烂有如阳光的笑容。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笑容了?朦胧的记忆中,和自己一样蓝得清澄澈底的眼眸,乌黑而一直温柔的微忧视线。
仅有的短暂记忆中,竟然有泰半是惊惧的、憎恶的、排拒的、冷讽的种种表情。偎在娘娘的怀里,温暖而舒适的所,唯一的安身之,眼前的明媚笑容刺痛了眼睛,也刺痛了隐藏于某的丝弦。
“看!“不知何时,韩颖的手心出现一只用手帕折出来的老鼠,尖尖的耳朵和长长的尾巴。隐在下方的指尖微微拨动,绢做的鼠竟然随着动了起来,好像随时要扑到自己的脸上。惊叫一声,摩诃勒将身体挣脱出来,一头埋进了流樱的怀里,同时听见了亭中各人愉悦的笑声。悄悄地露出一只眼睛,见着的是一张明明很平凡,但看起来却很舒服,很细致的笑脸。五指纤纤,正倒拎着绢鼠的尾巴在自己面前晃。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指尖传来的是丝绢特有的柔滑……和袭上心头的,明如阳光的暖意。
“怎么样,我把这小老鼠送给你玩儿,你们做朋友好不好?”
没有回答,摩诃勒直接从韩颖的手中抢下绢鼠,紧紧地,护在了怀里。
***
“你不会觉得我长得奇怪吗?“数日之后的黄昏,和韩颖厮混得有些熟的摩诃勒歪着头坐在池边,晃着小脚问坐在一边的她。“殿下长得比我好看,而且大家都喜欢他,为什么你每来都只找我玩儿呢?”
落日的金色光辉映在蓝色的眼瞳上,如果两簇金红的火光在跳跃。发红的艳丽光芒叠映在蓝色的头发上泛出不可思议的眩目光泽。
“可是我觉得,你比殿下好看多了!“手抚着摩诃勒的头发,韩颖试着把身体贴得更近。从来只肯与流樱亲近的身体只稍微地抗拒了一下,便放松了戒备倒在了温暖的怀里。
“小摩,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发色和瞳色和别人不一样觉得很难过?“索性把小小身子搂进怀里,嗅着小儿身上特有的乳香,韩颖不觉有些思念在家守制的韩修,没有像这样抱他,已经有好几年了吧。
缩在韩颖的怀里,摩诃勒沉默地点点头。
“可是啊,我觉得小摩的颜色好漂亮,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多好啊!就像这落日,它的颜色便无可比拟,小摩的头发和眼睛也一样,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之一哦!”
“什么叫’之一’?“摩诃勒眨着眼睛困惑地问。
“‘之一’嘛,就是说最漂亮的人有几个,小摩你是其中的一个哦。“实在忍不住,韩颖毫不迟疑地把心动化为行动,“啾!“摩诃勒细嫩的脸蛋上清晰地映出鲜艳的唇印。
摩诃勒的眼睛亮了起来,挺起了胸口:“对哦,象娘娘,就是世上最最最最漂亮的人!”
“嗯!“韩颖重重点了点头,“还有小摩、小修、七殿下都是很漂亮很让人喜欢的人!”
“是吗?“摩诃勒对着韩颖坏坏地一笑:“那姐姐你一定不是’之一’里的人哦!”
“什么?!“韩颖愣了一下,却转眼摆出恨恨的表情,高高举起了双手,“坏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作势哈着手,就往摩诃勒的腋下袭去。
“不要!“尖叫着,笑闹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池沿的草地上滚作了一团。
不远,回廊的阴影,一双眼睛藏于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
就是……她了吧!
一声几不可叹的轻叹飘散风中……
血红的太阳落在了地平线上,染红的云霓绕在太阳的四周。仿佛还想努力停留在空中,太阳被拉扯得变了形。残留的余晖洒在黄昏后显得空旷冷清许多的宫院里,染上了氤氲的赤色。
“呼!“喘着气,韩颖和摩诃勒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渐渐灰暗的天空。
“姐姐!”
“什么事?“转过头的韩颖对上清澈的蓝色眼瞳。
“我现在……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我知道!“轻轻地,对着近在咫尺的认真的小脸绽开了和煦的微笑。
7
“如果让你自己选,你会挑什么样儿的人作自个儿的夫婿呢?”
“我想,不一定要十分的英俊风流,不一定要有盖世的文采武功,不一定要有显赫高贵的家世,只要温柔体贴、专情专一的男人,可以让我打从心底里喜欢上就可以了吧。”
“你的要求还真是不高啊!“淡淡的茶香缓缓地漫散在木室中。
“可是,这样的人也是很难找的。“指尖在杯缘旋过一圈,并拢的掌心优雅地滑过杯底,将褐色的竹节状紫砂茶杯稳稳地托住,手肘前送,递到了跪坐在对面的少女。
指尖轻触地面,微微低首行了礼,少女双手将杯接过。八分满的杯中热腾腾的茶水袅袅升起几缕白色的水汽,渐渐淡逝在空中。
“好香!“杯在面前由右至左缓缓滑过,绿茶特有的清香味吸入肺中,让人有些迷醉。
茶喝得多了,也会醉的。闭上眼,轻啜一口,让略微泛着苦涩的茶水在口中停留着极慢地滑下喉咙,舌底慢慢地沁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甘甜来。
渐至初夏,天气越来越热了。宫中的女人们争先恐后地换上轻薄的衣服,显露出诱人的体态来。木渐荣,由春日的嫩翠变成了苍郁。夏日是个令人燥热的季节,但每来到这里,心情都会舒爽许多。冷清孤寂的感觉依旧,只是韩颖感觉最多的还是宁静的轻快。像这样,在午后,简单质朴的全木结构的和室里,与流樱静静地品茶,静静地看窗外的樱林。
“如果,你找不到心目中的人呢?“虽到了夏日,流樱还是裹得严严实实,只是,依然不着袜履。捧着茶杯,流樱的目光隐藏在弥漫的热气中。
“嗯……“如果找不到呢?韩颖放下手中的茶杯。“那么,我宁愿不嫁。“不知为何,说着此话,心底却浮起一张微忧的美丽的脸孔和如寒冰一样冷冽的双眸。
“如果,你一时找不到的话,可愿意……留在这儿……陪我?“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
噫!韩颖蓦地抬起头,清亮的双眸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空气如同凝结一般,失去了一切声响和气息。
“如果不行……就算了……“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清凌的眸光,微微的叹息卷起了拂动的袖口和飘垂的乌发。
“不是!”
垂落的长睫掀起,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我喜欢娘娘,如果娘娘允许,颖儿可以陪您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好久……,我要不起,也不需要。“睫毛颤动着,宽大的衣袖如同扫除什么东西似地挥动,“只要一年就好,也许半年就够了!”
沉默了好久,韩颖忽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娘娘,您究竟想让我做些什么呢?”
窗外,柳絮飞舞,白云悠荡。
“那……稍后再议吧。”
温暖的风吹进和室,吹淡了一室的茶香,吹逝了无意吐露的轻叹。
****
要变天了。灰黑色的层云低低地压在空中,听不到树叶的沙响,也听不到林鸟的欢鸣,死寂的宫墙内,到充斥着潮湿的味道,那是暴风雨的警讯。
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韩颖和侍书、侍画等宫女们打着手势,将院内晾晒的草药统统收拾起来。风雨欲来的闷热让混杂其中的药香更加浓郁。韩颖抬手拭着额前的汗,颇为无奈地看着摊放在院落中满地遍架的各色药草。只怕这雪樱阁要开太医房了吧。虽然被草药的浓香薰得有些头昏脑胀,但韩颖还是高高挽起袖子,利落地收拾着。
来到这雪樱阁好像也快十天了吧。每每想起宣旨太监拖着长长的尾音结束冗长的宣旨时,小小的御衣监里震惊与迷惑的众人的脸,韩颖就会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虽说皇妃宫中的女御官与御衣监女官都是四品,但能进入身份尊贵,宠冠后宫的樱妃宫中,而且是作为心腹一般随侍起居的近身女御,其地位和尊崇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御衣监主事所可比拟的。众人心中艳羡的同时又不免大生疑窦。从来妃宫的女御不是妃嫔自娘家带来从小一齐长大的贴心婢女或是亲如母亲的乳娘,便是宫中资历厚,历练丰富,出身宦门的年长嬷嬷,而且是由内务府直接指。而韩颖,虽说是靖远侯之女,但是年仅十四,而且入宫不过才短短数月,又怎会得到一向孤傲冷僻的樱妃垂青,并煞有介事地劳烦皇帝陛下亲旨指调呢?投向韩颖的目光中除了艳羡不觉又多了几分疑惑和惧意。这年轻的少女只怕城府极世故老到得紧呐。
其实何来城府,何来世故。韩颖又何尝不疑惑。虽然目光闪烁,面目清冷,但韩颖还是可以感觉到樱妃欲言又止的迟疑和焦灼不安的徘徊。调自己到她的身边,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目的的。为什么非要是自己,韩颖不想去猜测,自己陷落在樱妃那双谜一般的哀伤目光中,这是自己早已认知的不二事实。不明白心头的热流是什么,但韩颖常想,如果能这样一直待在娘娘的身边,或许会是自己最想要的人生,是的,如果可以,希望是一生一世。想到这里时,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樱妃听到此话时露着淡淡哀戚的无双面容。“一……一世……,好久……,我要不起,也不需要。“如同被揪紧的窒,韩颖不由得抓紧了襟口。徐徐地吐出积郁的闷气,大概是天太闷了吧,吸了几口空气,韩颖刻意地忽略掉心头浮现的几许不确定的不良预感。
蓝发的摩诃勒还是一样的美丽可爱,而襁褓之中的七皇子崇歆也一样的招人喜爱。韩修虽然也是男生女像,但觉不会被人误认为女,可是眉眼俱似母亲的七皇子偏偏常给人以性别弄错的感觉。虽然还是呀呀弄语的稚嫩幼儿,可眉目间却带着似有若无的柔媚表情,加上与自己母亲冷淡个性截然不同的活泼笑脸,自然成为雪樱阁中最受欢迎的人。
真正居住在雪樱阁,韩颖才愕然发觉,原来摩诃勒的存在竟然是这里极隐秘的禁忌。只要是提起摩诃勒的来历与身世,所有的人均是讳莫如。除了照顾他起居的嬷嬷们,宫女太监们都离得他远远。看着他们对摩诃勒敬而远之的样子,韩颖不免有些戚戚然,发色与瞳色迥异于常人的摩诃勒,就算是个美丽又可爱的幼儿,也难以让他人产生亲近的愿望吧。如果没有了樱妃的保护,在民间,有着这样怪异色彩的孩子,只怕早就没愚夫愚妇们视为妖孽一般乱石砸死。领悟到这点后,喜爱的背后又多了几分痛惜。
雪樱阁很清静,与其说是雪樱阁鲜有人来访,倒不如说是所有来访者皆被拒于门外,承载着后宫女人们嫉怨的雪樱阁在别宫的眼里自然成为怨毒与不满的所在,而绝少在人前露面的樱妃自然是一切怨愤的源头。不过,怨愤归怨愤,如日中天的宠爱与高贵的出身还是让宫中流传着的种种关于雪樱阁的流言消弥在众人的口中。严禁在人前提及的身世奇特的摩诃勒却放心地展现在那时还不是雪樱阁一员的外人面前,樱妃究竟是如何想的,韩颖自是百思而不得解。
其实,来到雪樱阁,令韩颖最最好奇的还是皇上。虽然被接进宫时曾见过皇上一面,但那是远远跪在玉阶之下,隔着数十丈之遥的谒见。除了清晰可闻的声音,皇上长得是圆是扁,是肥是瘦,韩颖根本无从得见。总会觉得有点儿奇怪,每见到樱妃的时候。这种无法言明的感觉在心里生根,发酵成每夜让人难以入眠的介怀。
似乎……这个雪樱阁藏着许多的秘密呢。
没有宠妃该有的奢华与张扬,精致朴拙的雪樱阁那完全仿造东瀛的筑建风格却也和樱妃本身的清雅风格合衬。只是,准许樱妃不必与其他妃嫔一样日日往坤宁宫向皇后请安,非皇命不许其他妃嫔前往雪樱阁走动,限令宫中巡守侍卫不得接近雪樱阁半里以及不及其他贵妃三成的宫侍,这些与常理不符从未有过的特别旨令,显得雪樱阁除了清冷的寂寥之外又多了几分叫人猜忌的神秘。虽然每日均会有皇上的贴身近侍前来雪樱阁传达抚慰之意并捎带上所资不斐的各色赏赐,但十日来都未曾见到皇上的身影,对着前来的近侍,也从未见樱妃娘娘给过什么好脸色。除了几幅名画书法外,所有的珠宝玉器都像废铜破玉一般当着近侍的面赏给雪樱阁的宫女太监。作为首席女御,韩颖自然也得了不少。只是,皇上为什么总是不来呢?问待在娘娘身边时间较久的侍书、侍画她们,得到的也不过是暧昧的笑容和无声的叹息。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啊!“伸展着有些酸痛的身体,眼尾的余光捕捉到一抹耀眼的蓝光。
“小摩?“放下手中的竹匾,带着几分宠溺地招手呼唤怯怯地躲在柱后的小小身影。
眉眼与樱妃有着几分相似,可不知为什么,韩颖决不会认为他是娘娘的孩子。蓝色的眼珠儿定定地看着韩颖,皱着的双眉带着惶恐和不安。
“怎么了?“狐疑地抱起比常人温暖得多的柔软身体,韩颖在如同水做的白皙脸庞上大声地"啵"了一口。
“姐姐……“听着孩子特有的细嫩嗓音,有一瞬间,韩颖几乎把眼前的蓝色精灵与若干年前偎在自己怀里的弟弟联在一起。那垂泫欲滴的水眸和不安的神情让女子体内与生俱来的母性势不可挡地泛滥而出。
“我听见……听见娘娘在哭!”
噫?在哭?!
“和那个人吵……“两岁的摩诃勒皱着眉头,想着如何组合掌握有限的词汇。“讨厌……”
那个人?和樱妃争执而让她哭泣的……是皇上吗?可是皇上何时来
的,他又怎么会不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来到雪樱阁呢?
“我……怕他。“摩诃勒噘起嘴,眼底泛起层层雾气,“他好凶啊……我听到他的声音就不敢进房里去。姐姐,你去救娘娘好不好?”
没有半分迟疑,抱着摩诃勒,韩颖就往后院跑,那个后院,可是禁地中的禁地啊!
8
不知为什么,每接近孤零零地坐落在后院里两层高的木质阁楼时,韩颖总会觉得特别紧张。原色的木材不需要其他的装饰就已经是最好的修饰了。再质朴不过的简单雕刻却意外地给人以华丽的感觉。两层的小楼在满是东瀛式的单层建筑中显得突兀,却又奇妙的形成了一种平衡。四周是被照看得相当好的绿草木,不知是否东瀛的风格,园艺的表现细腻而精确,与中土注重写意的风格大相径庭。太过细腻的结果,是让人觉得有些矫作。那独独突立的双层楼阁,是樱妃的寝室,也是雪樱阁里最为禁忌的所在。所谓禁忌,就是除了樱妃特别召唤,任何人不得入内的所在。而可以无视这个禁忌,大部分时间在此清理洒扫的人,也只有两个不识字又无法说话的小太监而已。
走近紧闭的门口,韩颖还是忍不住迟疑了一下。寂静无声的小楼凝重得让人心生畏惧,却在畏惧中体味到浓浓的孤寂气息。感觉脑前的衣襟被人扯动,低头时正好看见睁得圆大而雾气氤氲的蓝眸。
先进去看情况再说吧。下了决心后,拉门的右手也不再觉得那么沉重了。极小心地轻轻拉开糊着素色湖纸的木门,怀里抱着摩诃勒,有些紧张,有些心慌地走了进去。
房里摆设很简单,因为天气阴沉,所以虽然屋内的采光不错,但还是显得灰暗冷清。全木的地板踩上出发出"吱吱"的响声,韩颖不觉踮起脚尖,不想惊动任何人似的缓缓上了总觉得有些不太牢靠的楼梯。只上了不到一半,耳畔里传来一些捉摸不透的响声。
有些像哭泣,却又像压抑着的喘息,夹着模糊不清,意义不明的低喃,“咯吱咯吱"的有节律的响声也随之钻入耳中,而且越来越清晰。突然醒悟过来的韩颖只是十四岁的少女,一旦意识到这些响声所包含的意义,不觉火烧上了双颊。想转身下楼,但身形一动,脚下便传来与那种声音极相似的一丝声响,虽然声音细不可闻,但听在韩颖的耳里却向晴天霹雳一样令人心惊。于上不得下不去的尴尬境地里,韩颖只好曲下身子,半跪在楼梯上,一边对不明所以的摩诃勒做出噤声的手势,一边默默地盘算脱身的办法。虽然隐约知道正在发生的情事,也模糊地知道那些声音的含意,韩颖还是控制不了地竖起耳朵捕捉从上面泄露出来的点滴声响。
原本压抑的声音像是忍受不了似的越来越大声地流淌出来,韩颖也轻易地从中辨识出樱妃的声音。虽然声音有些嘶哑,但那独特的清亮声线还是明显地在众多声音中突显出来。从来想不到樱妃清冷的声音可以变得如此魔魅,夹杂着哭音的喘息声和听不懂的好似讨饶的奇怪声音一下下从双耳钻入人的心里,顺着血脉恣意乱窜,让人全身火烫起来,好像置身于火海之中,又热又麻的感觉如同电流飞速地涌入下腹,从来没有过类似感觉的韩颖惊慌地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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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昨夜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下定了决心之后,已经很少有这样的不安了。刚过午时,一夜无眠的流樱懒懒地躺在临窗的榻上小憩。窗外的天阴沉得如铅块般压在人的心头,沉甸甸地令人烦躁。好不容易挨过寒冷的冬日,受过伤害的身体还是时时如坠寒潭的冰冷。易感的体质也常会在季节变换的时候陷入昏沉。
室内的空气有些凝滞,沉闷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身体明明万分的疲惫,但神经却一直前所未有的清明。睁着一双眼,没有月亮的黑夜里,流樱看了一夜隐没暗色的帐顶。想要忘却的,却异常清晰地一遍遍浮现在脑海里。
那夜的月,出乎寻常的明亮。黑缎一般的夜空中,只有零星的几颗不甘心的星星闪动着微弱的光芒。头顶柔嫩的枝叶微微的晃动着,叶梢间反射着茸茸的辉光。银色的月光透过错落的枝缝叶隙洒落在地面上,树影参参,微风习习。几声风鸣虫啼,辉映着银色月光的宽厚肩膀和精壮胸膛。
那些翻腾的泠泠水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流樱不只一地想起第一见到他出现在濯泠前的样子,象一只豹,一只夜间巡狩的优雅而又危险的黑豹。那成熟又带着点孩子气的纯真笑容,烙在心口上,每一触及,便会火烧一般的痛。
他好像有十天没来了吧。流樱依在榻上,恍恍惚惚地想。听说政务忙,而北方战线近来蠢蠢欲动,游族越境夺掠的事件时有发生,不知道是不是即将开战的前兆。想起十日前的清晨,他离去时欲言又止的表情,流樱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是女人,用得着这样吗?话是如此,但随后听说他加封新纳的西夷国国君的姐姐做贵妃时,心里总还是有些不快。
不快又如何,睁开微合的双目,流樱望着窗外暗自苦笑。现在的自己,只怕也没有丝豪置喙的立场吧。如果是自己,不但会借此拉拢西夷的国主,如果北方有适龄的公主,自己也一定会遣使求婚,以此作为权势与和平的交换。只是,为什么心还会痛,痛的为什么会是心。衣带揉成了一团,流樱蹙起了眉。
如果此时有阳光,那该有多好!心里想着,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有些急促的,踏在木制阶梯上的清脆声音。隐约有阵风吹过,轻掠起落在鼻尖上的两根细发,流樱微叹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素色的白色长袍因为过于宽大而拖曳在地上,乌黑的长发如瀑一样滑落委地,柔顺的发质闪着幽幽的亮光。象牙玉一样的肤质微微散着润泽的光,看似安静的睡颜只有长长的睫毛还在轻轻地颤动。
李朝旭急促的脚步在看见凭窗假寐的人时立时放轻放缓。像是害怕惊醒眠梦之人一般,略显疲惫的脸上绽出温柔的笑容。轻手轻脚走到榻前,半屈着身体凝视心中无可替代的美丽。放在榻上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光洁的面颊,原本凑近汲取香的鼻尖不受控制地触动着对方的鼻翼,呼吸着佳人清新的吐息。流樱的眉尖蹙得更了,依然闭着双目,却微微将头撇开一些。
强势而热烈的唇吻让人透不过气来。终于睁开双目的流樱开始抗拒。推拒的双手被固定在头顶,刚刚艰难地开口说不要,顺势而入的火热的舌便把一切抗议封杀喉中。
挣扎的身体颤抖着,随着滑过齿列抵死纠缠的舌而燃起火焰,从头到脚,从发尖到骨髓,烧得面目全非,烧得神魂俱废。只余的敏感的官能在冲击中益发鲜明起来,多日未见的分离如今就如同燎原的一把烈火,孕育出焚天灭地的毁灭狱火,将两人拖入无底的欲望渊。
微微分开的两人因为窒息而大口地喘息,唇边挂着的交流的银丝仿佛是刚刚彼此交换的灵魂,在阴影泛着光。因为不能呼吸,流樱
的脸涨得通红,迷离的目光失去了焦距,张开的双唇因为红肿湿润而显得娇艳欲滴。两人的吐息混在一起,无法区分却更显浓烈,仿佛是醉人的醇酒,两人都因此而略略失神。温热的手掌潜入衣襟,触及到冰冷光洁的肌肤时,麻痹的热流便倏地从趾尖,从发梢一路狂奔,让身体沸腾起来。
“等一下……“惊慌地抓住蠢动的手,流樱气息不定地喘息。映入眼中的,是如黑曜石一般吸人魂魄的双眸。
“流樱……“俊美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任性表情。这种表情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了?流樱不觉怔忡,紧握而推拒的双手也失去了力气。不是帝王,不是主宰,只是一个有些孤独,有些任性,有些纯真,有些易感的大孩子。好像看见的是濯泠池边披着一身水珠露齿而笑的少年。不是缀满星的银色月夜,也不是暗香浮动的夏夜,听着隔着皮肤传来的有力鼓动,氤氲的双眸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流樱定定地看着朝旭,心里突然觉得如同渊一般的空落,如同坠崖似的恐惧与哀伤呼啸袭来,放纵自己的感情,流樱突然伸出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朝旭的肩膀。
“樱?“觉察身下人的微颤,朝旭微抬起身,身下,令人无法忽视的绝美容颜上,挂着清亮的水晶,露出淡淡却冶艳的,令人不安的笑容。仿佛随时会凭空消失一般,有些捉摸不透,散发着异样的气息。李朝旭看着流樱的眼睛,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涌上了心头。手中握着的是微温的柔滑的身体,胸口贴着的是象征着生气的微微鼓动的胸膛,但是,如同盛夏手中消融的残冰一般,身下的躯体似乎随时皆有可能消散于虚无的空中。
9
阴沉沉的午时,乌鸦鸦的云层中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光亮,如同一把利剑,挟着万钧之势想要将天地劈开。青色的闪电爆裂开的光芒映亮了半披半挂的床帐,和床帐中纠缠的身影。许久之后,如同负重的巨轮,沉闷的轰鸣由远及近呼啸而来。一股强劲的风饱含着湿气透过未及关严的窗缝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被毫不怜惜地猛烈推开的窗扇在风中无助地摇摆,吱吱呀呀发出垂死般的声音。
凝视着身下素常隐藏情绪,禁欲冷绝的美丽容颜,因为自己而娇艳绽放,无可自制的表情,竟有着任何人无法比拟,难描难画的淫靡冶艳感,韩旭就忍不住从心底占据脑海的沉醉眩晕。纤细的骨架上覆盖着柔软而又有弹性的肌肉,流畅而优美的曲线是后宫中任何女人都无法比拟的。只有自己知道在这副美丽的躯体内潜藏着怎样一个坚定、高洁而又脆弱的灵魂,也只有自己透过他的伤口探视过他的心底。为了可以最近地接近,而不惜用双手撕开他本已鲜血淋漓的伤口。
就算是于欲潮的浪潮,迷乱的眼神里依然带着挥之不去的哀痛,这样的表情只有朕可以看到,这样的身体只有朕可以感觉,这样的灵魂只有朕可以占据。比风暴来得还要迅猛的感情在顷刻之间就将所有的理智侵吞得半点儿不剩。此刻,在李朝旭的眼里,只有流樱迷醉的神情,耳中,只有流樱销魂的喘息,唇畔,只有流樱香甜的肌肤。全身上下每一毛孔均是想要占有的叫嚣。似乎有什么东西,涨满了自己的心房,满得就要溢出来。
手掌下心跳的鼓动是如此真实而激烈,触到与周围滑嫩触感截然不同的,是早已愈合的疤痕。与周围的白皙色泽不同,那微微隆起的细长疤痕渐渐变成令人怵目惊心的艳红。伤痕上被落下无数轻柔的吻,流樱抓住俯身在自己胸口上的乌黑长发,眼角沁出晶莹的水珠。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像他一样抓住自己的心,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付出这么多的温存与耐心,凝视流樱的双眸,如同要透视进彼此的灵魂,李朝旭一遍遍喊着爱人的名字。身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只在彼此眼中看见自己的两人,仿佛在孤立的小楼中,不,仿佛是在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的存在。触摸的肌肤有着神奇的吸力,吸住的,不止是无法停止的手指,还有被情欲支配而在烈火中煎熬的身体,不止,不止这些,就连最珍贵的灵魂,也因为这足可以吞噬一切的吸引而堕入无底的渊。
有着美丽的开始,为什么却要是这样的结果,要的,要的不想是这样啊。李朝旭在流樱被染成粉色的锁骨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流樱痛呼,可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转眼就被淹没在汩汩而来,无穷无尽的快感之中。迷失的感情,令人心痛的凝视,渐渐失去意识的流樱下意识用着故国的语言支离破碎地对朝旭倾诉,倾诉埋在心里的苦痛与折磨,可换来的,只有更加绵密的亲吻和一举而入的侵占。
“旭……啊……“激烈的情交让原本结实的梨木的床板发出凄切的声音。随之摆动的长发沾上飞溅的汗水粘在了身体上而显得杂乱而淫靡。
“饶了我,饶了我……“不成调的哭泣调和着空气中飘散的气味混和成一味最强烈的媚药,将二人脑中除了情欲残余的理智抽了个干干净净。被强行突入的内壁承受着过于猛烈的摩擦而受伤,由于麻木而无法感觉到的疼痛反而让内腑的压迫感益发彰显。紧闭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但敏感至极致的裸露肌肤对外界的些微刺激更加清晰。
绣着荷塘影的枕头被双手揉得皱成一团,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就算用枕头塞住自己的嘴,却也抑制不了不断流泄而出令人羞耻的声音。
“乖,不要再用枕头捂着脸了,万一窒息可怎么办!“与紧揪着枕头的双手搏斗了半天,朝旭终于成功地将被泪水和唾液濡得半湿的枕头从流樱的脸上拽开,露出泪光迷离的啜泣面容。这外人永远无法得见的娇弱姿态,让人怜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的心何时才能暖起来呢?你的眼里何时才能不再有犹豫和痛苦呢?你的心扉何时才能完全地打开呢?明明身体那么接近,心却觉得越离越远。他的身体是热的,手脚却是冰的。如同珍宝一般,朝旭将流樱轻轻揽进怀里,渐渐平息的喘息中,两人谁都不说话。紧贴着流樱潮湿后背的胸膛还可以感受到承袭余韵而微微的颤抖。人还是原先的人,可是时间、地点、情景及心境已经都变了。既然无法拉住越离越远的心,那就牢牢抓住还在身边的身体吧。听着身边细弱而规律的呼吸,体内的热流渐渐冷却,朝旭和流樱一样,睁大了双眸无法入睡。
雨,重重地打了下来,溅起大片的水。只是顷刻间,天地就被雨幕混淆了界限。急密的雨点打在窗棱屋檐上,急促而响亮的沙沙声充盈了整个空间。被雨点打湿而掀起的泥土气息混杂在四乱窜的风中,飘散到每一角落。
只有短短的一年,却好像过了十载,朝旭默默地回想着过去的每一个日子。现在他还会时常想起初见时那几个无忧的夜晚。并没有刻意地表明或掩饰什么,两人却可以在星空下袒现最纯真,最朴质的感情。记得他的笑容,是从心底,从骨髓,一点一点渗透出来,漾在毫无瑕疵的脸上,发酵成的可以醉人的香甜。像是被长针贯穿后又被狠狠地拉扯穿在针孔上的麻线,抽痛的心脏让朝旭自唇中溢出一声低吟。
如果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果没有答应他那让人发狂的交易,那么今天的自己是不是应该过着无忧的日子,享受着软玉温香的安乐,而不必费尽心机,耗尽心力,不必在抱着无数美人柔软的身体时还满心满脑地被他的身影占据,不必终日看他痛苦冷淡的目光,不必满心只剩苦涩和愤怒了吧。
自己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的事,为什么他还是无法有所回应呢。朝旭不觉有些焦躁。
“樱……“轻轻地唤着背着自己安静的人,又推了推因为汗湿而有些冰凉的肩膀。身体动了动,没有回音,也不转身响应。
朝旭皱起双眉,使劲将流樱的身体扳向自己,垂落的睫毛遮挡住了清澈的双眸,流樱扭着脸,不肯看刚刚一同欢舞的男人。
“看着朕,你听见没有?“为什么每都是这样,面对不愿敞开心门的流樱,朝旭总是无法像在朝堂上对付群臣一般心定神闲。
“你总是这样,叫朕如何与你倾谈。你每天在想些什么,在朕身边时望着什么,朕都不知道。难道你让朕每都要猜你的想法,你的需要来讨你的欢心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怎么可以这样绝情冷漠。你笑一笑,对朕笑一笑,就像一年前我们在濯泠边初遇的那样对朕笑啊!”
没有奢望有所回应的朝旭却意外地发觉怀里的流樱动了动。乌密的睫毛向上抬起,露出一对清亮如水,明可见底的眼瞳。仿佛方才在火热情潮里迷乱纵情的人只是幻影一般,清亮嗓音里依旧水波不惊。
“能给你的我都给了,不能给的我也给了,你还想要我怎样呢。”
“不是这样的,“朝旭烦躁地坐起身,扒抓着头顶,“这些都不是朕想要的。朕真正想要的是……想要的……“是什么呢?只怕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疲惫的身体隐隐作痛,翻个身都成了很大的问题。蹙着双眉,流樱有些艰难地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天知道已经有多少时日没有被这么激烈地索需过了。经过一个冬季寒冷的折磨,承受着旧伤负累及好友离逝而致使身心俱疲的残破身体已经经不起如此剧烈而沉重的活动。盘算自己的身体还可以撑多久竟也成了流樱打发时日的一种方式。人在下定某种决心时往往会有解脱或是兴奋的感觉,可是流樱所能感到的却只有抓不住方向的迷惑及的不安。把这种不安埋于心里,素来善于掩饰感情的他对着朝旭因失望和苦闷而露出脆弱表情时把混杂在不安之中的动摇与眷恋统统沉入心湖之底。
“不想放开你,朕决不会放开你!“束起的发髻早在缠绵之时散落,长长的浓黑的发遮住了朝旭的额角,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正在喃喃自语的嘴唇。“朕要的,至始至终,只有你!”
有点甜,有些苦,有点酸,有些涩。流樱藏在身侧的修长的手指抓着凌乱的床单,悄悄揪成了一团。自己要的是什么?答案几乎就要破茧而出,却又被自己强硬地压了回去。如果你不是皇帝,我不是皇储,又或者你不是国主,我不是红颜。可以看得到却无力改变的结局是最令人痛苦的,可是自己还是想有所改变。这难道就是所说的孽缘或是夙债么。
无论如何,你可以给的,毕竟不是我想要的。想要开口,嗓子却被哽住而发不了音。流樱摇头,眼眶也开始发热。你可以给的,一直不是我想要的。不满足,你给的一切无法填满心的缺口。就像在沙漠中迷失的旅人,干渴无比之时得到数滴水,只会让自己更加饥渴而陷入疯狂。不想这样疯狂而死,更不想因为疯狂而伤害你。所以,请让我在你心里留下一个最美丽的烙印而消失,或者,干脆就抹去你心中关于我的所有一切吧。就像飞雪经春,不留一丝痕迹。
“如果,我是个女人,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烦恼了?“今天的话好像特别的多呢。流樱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
李朝旭摇头,落在流樱胸前的几缕长发也随之摇摆,似有若无地挑逗着,让人酥麻。“无关男女。朕想要的,只是流樱这个人而已。“见流樱微启双唇,朝旭竖起食指立在流樱的唇边,“嘘,你且听朕把话说完。“看着流樱的眼睛,他一字一句地说:“从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起,朕的一生就认定了你。不是因为容貌,也不是因为好奇。如果只是迷恋你的外表,朕不会放着身为女人的未知不管,只一味地想要你,甚至煞费苦心地让你变成她而明正言顺地留在我的身边。当然更不会只为了好奇,如果只是好奇,朕的国家有无数清秀美丽的男子会顺从甚至是感激地等候朕的临幸,朕就绝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用国家的利益换取你的身体。”
“朕的这里,裂开了一个口子,“朝旭指着自己赤裸的胸膛,又指了指流樱胸口的疤痕,“流樱的这里,也有。我们现在做的,是不断地撕扯对方的伤口,让它们越来越大。流樱,你真的想这样么?”
樱色的双嘴微微颤抖,直视的眼眶里落下成串的珍珠。“我,我也不想……“哽住的声音变成了抑制不住的抽泣。流樱张大的眼前,泪像涓涓的溪流,伸出双手,让朝旭将自己拥在温暖的怀中。流樱只不住地喊着对方的名字,缩成了一团。
“旭,我还不想……不想……放开手……”
*****
韩颖此刻心急如焚,怀中抱着的摩诃勒越来越沉,而楼上传来的低语轻吟更是让自己心惊胆寒。如果此时被发现,不是被乱棍打死,就是得沉尸湖底,或许会念在父亲的功绩份上赐块白绫也不一定。唉,望着窝在怀里已沉沉睡去的摩诃勒,韩颖再刻地体会到孩童的优势。无论什么事,反正不懂不明白,只要吃饱睡足就可以了吧。
“唏唏呖呖"的风雨声不住地敲打着屋顶,盖住了细小的声音。凭着声音的掩护,韩颖一点一点挪动自己的身体,比蜗牛还慢,比蜻蜓还轻。好不容易抵达门口的时候,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迈出门口的时候,韩颖轻轻拉合了隔门。脱下外衣,将其罩在熟睡的摩诃勒身上,韩颖紧抱着他冒着雨冲出院落。
多日的猜测原来都是真的,韩颖得意自己的聪慧同时,眼里却不争气地流出泪来。“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一边狠狠地擦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韩颖一边小声地说:“没听人说吗?从来初恋都是不会成功的。更何况我还这么年轻,将来的日子还很长,还会遇到许多人,也许会有比他更好的。“声音越说越大,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了。
下跟侍书姐姐说说,还是在院门放一块"立止禁入"的牌子吧。
1
大雨过后,空气总是十分的清新。饱饮甘露的枝叶显得分外青翠,连风也似乎累了,乏了,静静地不知躲到哪里去补眠。
拉开纸门,对面映入眼里的是浅碧的池塘,衬着水洗的蓝天,池塘对岸的八角小亭清晰可见。风雨过境的午后显得格外宁静。李朝旭坐在门口,倚着门缘探出半个身子看着门外的境致。流樱披了一件长袍,松开的襟口若隐若现地露出半个肩头。他安静地伏在朝旭的身旁,头枕在朝旭的膝上。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甜蜜的味道。朝旭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垂落在木地板上柔滑的黑发,有着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抬起头,流樱看着面前的男人,垂落额前的头发让这个一向威严冷厉的面容柔和了下来,英挺的双峰也完全舒展开。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为自己独有,陪伴自己度过苦厄的纯真面目,是支持自己活下去的力量。只是,有多久没有见到了呢?被自己亲手扼杀,也是被他亲自放弃的。这难得的平静,可以维持到几时呢?
“旭,我有点累了。“不管那些了,就算短暂的幸福也好。哪怕将来再苦再难,拥有一段这样的回忆应该就可以支撑得下去了吧。
“要不要躺一会儿?“抓起一缕乌发,朝旭放在唇上吻了一下,却意外地发觉低下头的流樱有些害羞的表情。这个发现令他既惊讶,又欢喜。“还是,想在我怀里睡?“有些戏谑的表情却又带着忐忑的期许。
看着流樱微微颔首,李朝旭几乎以为是自己了眼睛。抱在怀中的身体有些发烫,低垂的娇容安静地枕在自己的胸前,原本无风的院里忽然有微风轻卷,吹起了两人鬓边的散发。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初夏雨霁的午后,各怀心事的二人相拥着品味难得一见的宁静。
“如果,时间可以就此停住,那……该有多好!“似乎有一声极轻的叹息从闭着双目的流樱唇边流泄而出,因为声音太轻,李朝旭没有听清楚。
午后,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香气,一切的景物渐渐在朝旭的眼中模糊起来。听着耳边传来的强烈而有节奏的心跳声,流樱沉沉睡去。李朝旭小心地抱着流樱柔软的身体,心中充满了安定的感觉。是的,安定,好像从出生到现在,自己一直追寻的安定和满足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倚着门框,李朝旭的意识渐离渐远。“这一生,朕,再也不会放手了!“自言自语着沉入梦乡时,他的嘴角浮起一抹满足的,笃定的微笑。
轻柔的风再吹起,门前的巨大槐树下落下几片在风雨中脆弱离枝的青翠绿叶,随着风旋转着,仿佛害怕惊醒梦中之人一般,轻轻地落在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的衣襟上。落叶上残留的一滴雨珠顺着叶脉滑落在白色的衣服上,快速地渗透开来。
*****
陛下在这里流连多久了?闲来无事的韩颖坐在院子里扳着指头数。除了早朝,皇帝陛下的龙足就没离开过雪樱阁方圆不足一里的范围以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撇开刚来时清清冷冷的十日,这半个月来,怎么看樱妃都是于极端受宠的地位。
“一点都不像侍书侍画她们说的嘛!“一边数韩颖一边嘟起了嘴。“什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什么冻死人的冷战。把皇上说得像凶神,把娘娘说得像怨妇。明明两个人好得蜜里调油一样的……“咬着唇,眼眶涨热得有些痛。
果然他还是得宠的。最起码每日可以看见两人携手漫步于夕阳石阶,可以听见从后院小楼中传出的铮琮琴音,可以远远瞧见二人四目相接时视天地万物为无物的气氛。虽然有时会发现樱妃坐在池边发愣,脸上露着淡淡的哀愁,但大多数时候,他的脸上是安静而闲适的表情,与第一在月下山坡上见面时有着判若两人的气度。
第一的心动总是会以失败而告终的,韩颖这样安慰自己。从产生疑窦开始,韩颖对流樱的感情就从好奇与惊艳变成了懵懂的向往与爱恋。想抚平微蹙的眉尖,想除去流转在眼底的哀伤,想把他抱在怀里,温热他孤寒而又拒人千里的灵魂。仅此而已啊。只是,无法闯入他的世界让韩颖体会到了一种的无力感。
第二的心动当然也无疾而终。
说是无疾而终,其实是还没来得及体会心跳的悸动就完全地放弃了吧。乌直的眉,凌厉的眸,细薄的唇,颀长而挺拔的姿态,俾倪天下的气势。呜……,好不容易看到让自己心跳遽增的人,可当看见那人占有性地揽着旁人纤腰的手时,特别是被揽着的人那张让自己心动更甚的绝雅面容时,心中的悸动便如皂角搓出的彩色泡沫一样,啪得破开,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尽管心里有些发酸,但韩颖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天衣无缝得相配。
“也只有他才可以配得上他了吧。如果换了一个人,我可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偷出来的。”
“这么好的早上,为什么要在这里唉声叹气的呢?“韩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拍拍身上无影的浮灰,“还是啊,去找小摩玩吧!”
天气渐暖,地上的青草颜色愈渐浓郁起来。无风。碧空中的几缕浮云懒懒地睡着,舒展薄薄的肢体铺散开来。天色还早,斜挂在天边的太阳也不那么耀目。摩诃勒此时也应该醒了,说不定正在崇歆的屋里和殿下玩耍。想着两个粉妆玉琢般的孩子,韩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勤政的君王现在应该在殿上理冗杂的朝政,而等候君王的人此刻正在池畔的八角小亭间伏案而眠。隔着轻柔的鲛绡薄纱,正可以依稀看见伏案的静静背影和如瀑般流泄的乌发。
“也不怕着凉么!“嘴里埋怨着,脚步却放轻了下来。挑开轻纱幕帐,韩颖蹑手蹑手地走进亭内,捡起滑落在地上的披风,轻轻盖在流樱身上。身体动了动,半梦半醒之间的流樱抬起了头。失去焦距的雾眸恍惚地看着前方,似被惊醒了什么春梦一般,有些迷离,有些怅然。
“呀,惊着您了呢。“韩颖吐了吐舌头,索性放开了声音。“娘娘也真是的,晨间湿露大,您本来就畏寒,还穿得那么单薄,若是受了风寒,您自个儿受苦不说,到时候挨责罚的可是我们这些侍从呢。”
“唔……“有些迷忽的流樱也没听仔细韩颖的话,伏案久了,从梦中惊醒时,身体难免有些麻痹。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冻结的不适感让他皱眉呻吟了一声,见是韩颖,便又伏身下去。口中含混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安啦,现在离午时还早得很,皇上现在还在早朝,两个时辰内是回不了雪樱阁的。“看着流樱略显疲惫的面容,韩颖忍不住劝道:“外面凉,您还是回房歇着吧。您看,眼圈都有些发青了,想是皇上让您这些天没好好休息。”
流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韩颖意有所指之时,脸上早布满了红云。迷迷糊糊地醒来,正是全无防备。难得见到素来没什么表情的流樱羞涩的样子,韩颖哧地笑出声来。
宁静的宫墙里,突然传出阵阵嘈杂声。
出什么事儿了吗?韩颖和流樱齐齐转向声音来源。
“请、请留步啊,娘娘她是不会见客的!“急沓的脚步声中传来侍书惊慌焦急的声音。
“住口,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挡本宫的路!“轻脆狂傲的声音不是雪樱阁中任何一人所有的。抖落刚刚披上的披风,流樱站起身来。
声音越来越近,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不行啊!皇上下过旨的,只要樱妃娘娘不见客,任何人都不可以进雪樱阁打扰娘娘清休的。“离两人站立的亭前约十余丈远,侍书一把拖住了来人的衣袖。听到声响的其他侍从也纷纷围聚而来。
“放肆!你是什么样的奴才,不想要命了吗!“戴着明亮宝石的高扬的手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与娇艳容颜毫不相符地狠狠扇了下去。
“啊!“侍书惨叫了一声,白净的脸上被手指佩戴的尖利宝石划出一道的血口。两眼噙满了泪,可拉着对方衣袖的手丝毫不曾放松。
流樱身边的气氛突然凝结了。虽然脸上毫无表情,但立于身旁的韩颖却感到丝丝寒意充满了窄小的亭间。那寒意中所包蕴的怒气及杀机不下于第一月夜相见时的猛烈。
白色的轻纱扬起,手指将垂于额前的乌发拢起,一身素衣的流樱慢步下了亭阶。正待扬手再落第二掌的人见了,高扬的手顿在半天,竟半分也落不下来了。一向对自己容貌极端自负的来人,在见到流樱第一眼时,浑身的力气如同被瞬间抽走,惊讶,艳羡,妒意,愤怒,如钱塘潮水一般涌将而来,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对方的衣服素淡无华,脸上更不施铅华,连头发也是随意地散披着,自己明明锦衣艳饰,丰姿妆容,但在对方的从容气迫下,竟让自己产生了想找地缝钻下去的狼狈念头。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你……“缓缓抬起右手,微微抬起的下颌,居高临下的态势,以及毫不掩饰的轻视眼视无一不显露出对闯入者的不满与不屑。
“是谁?”
就是这张脸狐媚住了原属于自己的男人,让从来娇惯无比,受尽荣宠的自己饱尝孤灯冷衾的滋味。想起皇后那张叹着气表明无限同情的虚伪样子,想起宫中其他嫔妃冷眼看笑话的乐祸心态,漫天的怒火就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你……是谁!“细长的眼眯成线,目光随着侍书脸上不断流下的鲜红血液而冷冽。身边如堕冰窖般瑟瑟发寒的韩颖不禁摇头而叹。樱妃是真得恼了。
“西夷摇光!“来人高抬起头,倨傲地与流樱的目光对视,对他冰冷的目光似乎不以为意。
“西夷国的长公主,新唐皇朝武帝的贵妃。”
流樱只是微微点点头,却再也不看西夷摇光一眼。
“侍书,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柔和得似春光般的声音让死拉着闯入者衣袖的忠心侍女放开了手,小跑到流樱面前屈膝懊丧地跪了下来。
“娘娘,侍书没用,扰了娘娘的清静了。“受伤的脸颊流了不少血,如刀刺般的疼痛让侍书哭出声来。
“没关系!“安慰地拍拍侍书的背,流樱示意赶来的侍画她们将侍书扶起。“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了力了。你放心,我自会为你讨公道的。“冷冷的目光如刃射向一边的罪首。
“我曾经发过誓,“流樱一步步走向西夷摇光,“发誓决不让我身边的人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你,伤了我的人。想我怎么向你讨回来呢?”
11
流樱走得极慢,又轻又慢的步伐看上去明明没什么异样,可是周遭所有的人都好似被只大锤一下一下重重地击在心上一般窒闷难受。不知从何吹来一阵风,卷起亭前几片半黄半绿的叶片,带起微量的黄色细砂,卷起了对立的两人的裙角。
西夷摇光身体挺得笔直,下巴也一直高傲地仰着,只有紧握的微微发颤的双手流露出一丝心中隐藏的不安。面前的这个女人,身上传达的气势竟会如此惊人,看似柔弱娟丽的面容隐隐透出慑人的光泽。“这个女人决不简单。“西夷摇光自小生长皇家的敏锐目光捕捉到的是站在前方的樱妃,身上散发出来的竟是与自己当西夷国君的胞弟和让自己倾心不已的新唐天子类似的气息,这不由不让她心生戒备。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西夷摇光!“几乎可以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西夷摇光惊觉流樱与自己已经相距不到一臂的距离了。靠得越近,压迫感越发的强烈。西夷摇光突然发现原来樱妃其实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自己的身高在西夷女子中不算矮,但和樱妃比起来,居然差了将近三寸,自己须抬头方能看到对方的眼睛。越是靠近细看,樱妃的美貌越是让人不能逼视。与身体的魄力浑然一体的气势反而让人模糊了五官,头晕目眩的时候,眼中能看见的竟只有熠熠的眸光。清澈而寒冷的双眸如有魔力一般,西夷摇光几乎把持不住自己而沉陷其中。心不受自主的狂跳起来。当略嫌冰冷的指尖触摸到自己的脸颊时,强烈的眩晕感甚至让她一瞬间失去了呼吸。
“你长得还算过得去。“当耳中听到樱妃不知褒奖还是讥讽的清冷声音时,西夷摇光在因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第一受到如此评价而怒火中烧之际,也第一感到了无法把握的惊慌。不是第一眼见到樱妃时对其美貌的震憾,更是因为在樱妃身上流露出的敛人心魄的气质。初来之前的强大自信在此刻如晨雾一样在阳光出现后烟消云散。意识到眼前的人可能是自己无法战胜的劲敌后,更为自己轻易为对方气质而吸引感到恼怒异常。
“你长得果然和中土人不太一样。“流樱的指尖将西夷摇光的下巴抬起,以便可以将她的容貌看得更仔细些。凭心而论,西夷摇光可以算得上是个绝色的美人。高鼻目,五官轮廓细致而清晰,肤色白皙,大概因为西夷人本就是骑射民族,所以西夷族人大多彪悍勇武,西夷国的公主自然与中原女子大不相同,美艳之中充满野性,见惯了中原女子恭顺柔弱的李朝旭想来对这种女子觉得新鲜得很,加上身份地位特殊,能得到皇帝的宠幸当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只是骄横跋扈的作为与态度实在让人感到厌烦得紧。如果是自己的妃子只怕早就被丢进了冷宫了吧。
西夷摇光在流樱的压迫感下,无名的怒火不住地孽生,毫无预兆的火潮窜到了头顶。可恶的近乎讥嘲的冷淡唇线,细长清澈却又冰冷魔魅的轻蔑视线,无瑕无疵近乎完美的神赐丽容以及傲视天下,足以让万人匍匐膜拜的气势,从未有过如此的挫折感与不甘让西夷摇光狠不得立时可以将眼前有如神铸的人毁得灰飞烟灭,就像小孩子见不得无垢的白雪而非要在其上狠狠踏上乌黑的脚印,西夷摇光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毁灭一切的冲动。
“放开!“一手打开流樱扣住自己下颚的手指,西夷摇光后退了一步。从紧紧跟随的侍女那里抢过乌亮的皮鞭,西夷摇光想也不想,狠狠地对着流樱的脸抽了过去。所有的人惊呼起来。乌油油的皮鞭在蔚蓝的晴空中被拉成一道弧线,被急速撕裂的空气发出凄厉的叫声。几乎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着如仙的面容被撕裂而血淋淋的样子。
只有三个人例外。
韩颖叹了口气,一脸的遗憾,可圆睁的明亮双目却分明地透出一副看好戏的悠然模样。西夷摇光也睁大了眼,不想漏过泄忿的每个瞬间,虽然鞭子抽下去时,她也有些后悔,有些惋惜,但在看到被攻击者的眼神后,所有的后悔,所有的惋惜就只剩下一样DD恼怒!
流樱竟然在笑。是的,嘴角微微扬起的,极度蔑视的冷笑。勾人心魄的寒眸里,没有畏怯,没有恐惧,更没有祈怜,说不清楚是怜悯还是不屑的眼瞳中,突然闪过了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皮鞭呼啸而下,击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有意想之中皮肉撕裂的声音,也没有痛苦的呼号,惊讶之中的众人偷偷地睁开了眼睛。
“你……你……“过分的惊恐之下,西夷摇光几乎失去了声音。
“你是个不太乖的孩子啊。“悠然而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西夷摇光觉得一阵眩晕。
“女人,实在不适合拿鞭子。你的父母,西夷的先王先后是怎么教你的呢!”
“你,想干什么?“就算心中再惊恐,身为王女的教育与尊严还是让西夷摇光挺直了身子,
“我是堂堂西夷国的长公主,新唐皇帝的贵妃,你敢对我如此不敬,不怕我杀了你!”
流樱一怔,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紧贴在西夷摇光雪白的脖颈上那尖而利的指甲随之微颤。咽喉上传来指腹冰凉的触感,呼吸也显得迟滞而艰难。
似乎挟着一丝轻叹,西夷摇光的耳畔感受到些微的暖湿气息。“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了啊。” 充满寒意的手指在喉间的细嫩肌肤上游移,带着阵阵的惊悚感。“就算你看上去再强悍,但也只是一个女人。我的手只要用点力,你这纤细的脖子就会像树上的叶子一样轻易地折断。“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强大的压力让西夷摇光喘不过气来,像是西路尔沙漠寒冬的夜晚,只需短短的瞬间,就可以冻透人体的骨髓。
“你怎么也忘记了呢?比起你来,我的来头可也不小哇。“流樱轻声地笑,但西夷摇光听在耳里却涌起了一阵想哭的冲动。
“娘娘,算了吧,给她些个教训就好了,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不然,到时候您又得和皇上别别扭扭的了。“与困在身体上的寒意相反,清脆的声音灿烂如暖日,西夷摇光这才注意到不远刚刚与樱妃并立的人。第一眼看过去,西夷摇光没有觉得怎样,只是个长相普通,身材娇小的青涩少女,但再看一眼,就不觉会被这浑身充满阳光气息的少女吸引过去。明明是平凡无奇的面孔,但那灵动的双眸和灿烂的笑容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可忽视的力量。只是少女的一句话,西夷摇光立时感受到了身上的沉重压力似乎减轻了不少。
少女手中抱着披风,嘴角含着笑,缓步走到了两人的近前,柔声对正卡着西夷摇光脖子的流樱说:“娘娘,你就放了她吧,你看,她的嘴唇都白了,一定很辛苦,虽然脸上还是一副很高傲的样子,但颖儿想,西夷公主的心里一定怕得不得了。“可以用这么轻松与樱妃笑语晏然,这个叫颖儿的少女会是什么人呢?这样想着的西夷摇光竟然都没有发现韩颖对她的称谓,只是个西夷的"公主”,而非后宫的"贵妃”。
流樱摇了摇头说:“不可以,她怎么能伤我的人,就算皇后也不可以轻易来我的雪樱阁撒野,更别说是伤我的近侍,如果不让她受些苦,我又如何能替我的人讨回公道,如果让她们知道我雪樱阁的人如此好欺侮,那这里难得的清静就会不复存在了。”
“也对喔!“韩颖支着下巴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动弹不得的西夷摇光摇了摇头,“这就没法子了,谁叫你不对呢!是你先动的手,如果不受点罪,咱们娘娘心里一定不好受,如果娘娘不好受,皇上也一定会跟着受气,皇上受了气,咱们做侍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总之,你认命吧,以你的地位和身份,我想娘娘不会要了你的命,顶多在你的脸上轻轻这么划上两道,呵呵!”
“你,你是谁?“竟敢用这么放肆的口气,全然没有半点尊卑之分。
“我吗?“韩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诡谲地一笑,“无名小卒一个,只是樱’皇贵妃’的小小跟班。“想起什么似的,韩颖拍了拍小手,“对了,你这位西夷来的公主,竟不知道我们的娘娘是御封的皇贵妃吗?嗯,我想想,好像这宫里除了皇后,应该不会有比这个封号大的了吧,对不对啊,姐姐们?“西夷摇光身边的宫女们煞白着脸低下了头。
皇贵妃?为什么我不知道!西夷摇光睁大了双眼,没有人告诉过自己,而雪樱阁冷冷清清的院落,稀稀寥寥的宫人,简朴而雅致的装饰,实在不像是个皇贵妃应有待遇。
“看你的样子,想来皇后和那些妃嫔们一定都没有跟你说过吧!“眯着眼,韩颖把脸凑得很近,“但是你一定会知道,我们娘娘是东瀛的公主吧。”
“怎么会不知道。“西夷摇光冷笑了一声,“当今天下,有谁不知来自东瀛的亡国公主。幸亏当年我的弟弟没有娶她做皇后,否则非但对我国没有半分好,只怕还会落得被别国耻笑。呃……”
放手啊,没法呼吸了。西夷摇光拼命地挣扎,可脖上的手就像铁锁一般坚硬。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双眼发白,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明天太阳的时候,加诸在身上的桎梏突然消失了。如天赐一般重新获得的喘息机会让西夷摇光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此刻显得弥足珍贵的空气,肺部因此而产生剧烈的刺痛,因为过于惊惧和无措,眼眶中滚落的泪珠噼噼啪啪打在青色的地面,碎裂成细小的水滴。
“娘娘!“阳光般的少女扑向了捂着心口,面色苍白的樱妃。“您怎么了?“没有半点顾忌地,韩颖伸手按在了流樱的胸口上,轻轻揉了起来。无法掩饰的震惊让流樱想也不想推开扑在自己身上的韩颖,却没想到韩颖就像没事人一样又偎了过来。“娘娘,您的胸口又痛了吗?让颖儿替您揉一揉嘛。“身体僵直的流樱看着韩颖对自己眨了眨眼睛,又惊又疑地愣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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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伴着一声怒吼,韩颖觉得呼吸一窒,突然整个身体浮了起来,等到清醒过来,才赫然发现,自己竟已被人揪着领口拎在了半空。悬着全身重量的衣服紧紧地勒着脖颈和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放开她。“脸色发白,捂着胸口的流樱虽然只是轻轻地说了四个字,但韩颖却立时被抛到地上,坐在那里,韩颖不住地拍着胸口,让勒得发痛的咽喉好好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
小气鬼!心里暗自念叨,嘴上却不敢流露半句。拍了拍裙上的灰,韩颖也跟着所有短了一截的宫人一起,跪在了尘埃之上。行色匆匆的皇上看来气色很不好,自己大吃樱妃豆腐的模样又正好被抓包,所以韩颖聪明地闭上嘴,只将目光投入有些站立不稳的流樱。陛下看来气得不轻,说不定会将自己赶出宫去?更有可能是找个理由把自己理了,来个杀人灭口。心里想着,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明明是危险不过的情况,在韩颖看来却和小孩办家家一样轻松有趣。
李朝旭真得是很想杀人。自接到密报,说西夷摇光前去雪樱阁叫阵,阵阵头皮发麻的同时自是匆忙结束早朝,又马不停蹄地往内宫赶。到得宫内,却又是这般景象。雪樱阁内的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地聚集在一起,侍书原本清秀的脸上满是刺目的鲜血,半边脸肿得老高,在侍画侍琴的搀扶下嘤嘤低泣,而人群中央,西夷摇光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目光凌乱。人群中,有如夺目的皓月一般,那人带来的强烈存在感,让李朝旭全部的心神立时聚焦成了点。
流樱!素白色的衣袍衬着素白色的面容,乌木色的柔软长发下,眉头微微蹙起的样子更是牵动了每一分神经。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向坚忍清明的双眸有些涣散,而紧咬的唇瓣也因用力过猛而从淡淡的浅樱色变为了朱红。曾经因无法想象的痛紧紧抓着自己的细长手指正捂着胸口,似要挖进去的用力使得指节都发白而微颤了。经历再多折磨也依旧挺直的身躯此刻也因为突如而来的痛楚微微弯曲。强自站立的身影,仿佛轻轻一触即会破碎的洁白薄胎的瓷瓶,宁愿破碎也不肯折弯。
心中被千万条细线紧紧牵着,线的那头汇聚在面前的人儿身上。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自己就如同一只牵线木偶,喜怒哀乐,愁郁念结,悉数归在他的掌握之中。线放得太松,行动便失去了意义,没有了凭借和依赖,就像躯体中失缺了最重要的灵魂,线收得太紧,心被束缚的经络便会满是伤痕,勒得太痛,失去了主张。李朝旭常常会无端地害怕,两人之间的牵绊之线越来越密也越来越紧,沉沦的不只是躯体,在密密匝匝绕起的命运之线中,失落的何只是这些。每每想起当年在濯泠池边见到流樱的震撼与鼓动,朝旭就会仿佛听见命运之轮吱呀旋转的声音,每日每夜,在自己的耳边心中响个不停。就算自己想放手,牢牢粘在一起,早已血肉相融的两个个体又何尝可以分割得开来。
“流樱……“口中无意泄出的低喃就如一道强力的魔咒,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既然命运的安排让我们无法分开,那就让我们靠得更近,近得无分彼此吧。
所以,在李朝旭意识到让自己对扑入流樱怀里的韩颖暴怒而起杀机的原因竟是嫉妒之心远远大于担心流樱身体秘密泄露的惊惧之情时,也不会觉得意外了。就算是未成年的少女,就算是著有功勋的遗孤,就算是无心、无意也,也不可以拥抱他的身体,那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身体。不,不仅仅是身体而已,还有藏在那具美丽躯体下,无人能及的高傲、纯真、坚强的灵魂。
“你,怎么敢……“无视自己的权威,无视自己的专属,去侵犯自己费尽心力夺取,珍藏,保护的神域。被失去理智的愤怒火焰所包围,李朝旭扬起了手。
“旭……等,等一下。“轻微而独特的磁性声线如同天降的神曲,倾刻间便可让亟欲喷发的怒火灰飞烟灰。回眸之,对映着凝视自己的细长双眸,那里藏着的一切悲苦喜悦都只有自己才可以触摸的到。似乎第一的对视,自己就心甘情愿地吸引而沉沦,让他对自己敞开心扉是如此的困难,以致于每在他近乎崩溃之际才会发出的强烈绝望,会让自己体会到直入体内,赤裸裸地触摸藏缩在坚硬壳中顽强地保护自己的流樱时那近乎死亡的快感和冲击。有时是为了体会这种销魂蚀骨的快乐,有时是为了害怕自己陷得太而迷失了自我,李朝旭清楚地知道,正是自己,不停地给予伤害。“那都是因为,流樱你总是不断地在伤害朕啊。“回荡于心底的声音,无奈地流连于李朝旭的脑中。
抓着李朝旭未及更换的龙袍袖角,看着冠冕下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俊逸面孔,曾经剑刺穿胸口的感觉又再一让流樱痛苦地低下头。有多少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有多久?摇摇欲坠的身体几乎已到了极限,被突然拥住的身体埋在了温暖而宽阔的身躯中,鼻翼传来的气息让流樱感到几许不安,可身体却莫名其妙地轻松起来。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也埋藏入不意而至的酸楚。我多么想,多么想,可以再和你一起,过一段平和的时光,只是你为什么,要连我这一点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实现呢。
“八嘎,你是个……八嘎。“为什么要哭,不是说好了,再也不要哭了吗?即非脆弱的女人,又何必为了那个无聊的女人哭?流樱知道,不是为自己,不是为朝旭,更不是为了西夷摇光,为的,是为时不远的,那个无法确定的……未来。
跌坐在地上的西夷摇光如从睡梦中惊醒,醒来看见站在自己身前,威仪天下的男人,委屈、羞愤、不甘、嫉恨便一股脑儿化为泪水倾泻而出。站起身来,无视自己身上的尘土,直勾勾地,西夷摇光看着眼前俊挺的青年,而努力忽视正被那双强壮的臂膀拥在怀里,雪一样洁白飘忽的精灵。那双臂膀,曾拥抱着自己,渡过因有他而甜蜜却短暂的黑夜。你是让我成为女人的男人,是夺走我灵魂和生命的男人,是只可属于我一人的男人,我怎么可以轻易地认输,怎么可以让别人从我手中夺走。
“陛、陛下。“眼泪就像草原上的勃混奈尔河,流敞不息,只是眼前的男人并没有放半点心在其上。
“你先回去,皇后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这雪樱阁没有朕的特许是任何人也不可以闯入的吗?“吐出淡薄话语的嘴唇明明数日之前还热情似火地在自己的胴体上流连,倾吐着说不尽的甜言蜜语,让自己因为娇羞和喜悦而彻夜难眠。如今,却像隔了一座冰山,明明看得见山的那头,却再也无法去触摸那欺骗世人的温暖。
“陛下!“你不是说过我的美貌世间少有,你不是说过我的身体无人可及,你不是说过可以和我长相厮守,你不是说过我是宫中最好的女人?难道那些话都是床上用来欺哄女子的言语,是春天飘落的薄雪,只要一见阳光就会消失无踪的谎言?!莫非这些只是用来笼络的伎俩,我西夷摇光只是你用作结盟的工具吗?
“等一等。“从朝旭的怀里挣脱开,恢复常态的流樱一脸的冷肃,仿佛前一刻在他人怀中颤抖的人决非自己一般。“这个女人,“右手一抬,指向了脸色发白的西夷摇光,“不但擅闯我的宫院,还打伤了我的贴身侍女,对我又极为不敬,作为皇上,你想如何置?“明明看起来是个身体柔弱的人,可此前显露出的气势却不比居于高位的男人差。
李朝旭皱皱眉:“后宫的事,本来朕是不欲管的只是宫里益发的不像样了难道个个儿连规矩都忘记了不成。摇光,过来,向樱妃陪个不是,此事就此打过,下决不可再犯了。”
“怎么?要摇光认错,否则,陛下便要置摇光了么。“冷冷地一笑,西夷摇光挺直了胸。堂堂的西夷公主怎可向敌人俯首,就算此刻与樱妃不是情场上的敌人为了西夷国的荣耀,身为西夷的长公主也决不可能向他国的公主低头。
“不要!“摇头的竟是流樱。“我不需要她的致歉,若要认罚,就去向我的侍女赔罪。”
“什么?!你竟然要我去跟一个卑贱的宫女低头,你是存心要羞辱我的吗?还是意图羞辱我西夷国?“西夷摇光大怒,“若是存心挑衅,我西夷国雄兵百万,誓要灭了你的小小东瀛。”
“可悲的女人。“流樱冷笑了一声,“你还当自己是西夷国的公主吗?“十指一挥,指着脚下,“西夷摇光,你醒一醒吧,从你一进入新唐的宫,你就不再是你自己了。什么西夷国,什么公主,你只不是一个女人,一个俯仰由人的可怜女人而已。你的父母从没有告诉过你吗?你的男人是天,是神,是一切。你的生死只存于他的一念,你的快乐只由他施舍,你的荣宠也全由他恩赐。男人是最可耻的,支配女人的一切,要求女人的全部付出,而悭于给予一丝一毫。你以为,会有任何一个男人见到自己的’其中一个’女人动不动就用娘家来做要胁吗?如果不信,你何不问问他。你的,男人!”
李朝旭双手抱胸,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头疼,你这张只对朕刻薄的嘴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厉害啊,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吗?好歹西夷摇光是朕的妃子,也是西夷国的公主。“凌厉的细长眼眸闪动着不易觉察的光芒,他扬起了嘴角,“还是说,你终于有了身为朕的女人的自觉,在吃她的醋?!”
“谁,谁是你的’女人’!“听这令人难堪的调侃,流樱原本苍白的面貌立时浮起两朵红云,并非羞惭,而是恚怒。连被李朝旭趁势拥入怀中之时也因震怒而忘却了挣扎。
“不是朕的女人也罢,“李朝旭轻轻咬着流樱的耳朵,用仅有两人可听到的声音说道:“只要确定,流樱你是朕的,只属朕一人。“湿润而灵巧的舌尖贪婪地舔舐着圆润的耳珠,耳侧极是敏感的流樱如遇电击一般,又酥又麻,失去了力气在朝旭的怀里微微颤抖,已成习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
“住手啊,住……嗯。“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如此亲密的接触,让流樱又羞又恼,仿佛全身曝于阳光之下,全无了半分隐秘。李朝旭如此狂放肆纵的举动让流樱急得想狠狠给他一个耳光,可以令其清醒,只是此时的身体几乎已不由自己,比以往更加的敏感令到全身酸软,根本使不出半分气力,急切之间,流樱只得放低了身段,放软了声音:“旭,求你。有好多人……不要这样。”
餍足地舔了舔嘴唇,李朝旭有些不舍地放开了流樱,涨红的俏脸加上因气愤和羞惭而蒸腾水气的双眸显得十分的冶艳,被他用恶狠狠地凌厉目光瞪视着,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叫嚣着,张扬着,想将其完全地占有。
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伏在地上,低头顺眼,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但雪樱阁内的每个内侍都不自禁地展开了笑容,樱妃娘娘果然还是最受陛下宠爱的妃子,而第一在人前放下天子神威的架子,展现出有些许无赖模样表达自己的年轻皇帝也是有几分可爱的呢。
“你,怎么可以这样伤我。“轻声低喃着,西夷摇光咬住了下唇。西夷自古的习俗便是一夫一妻,自己不顾弟弟地提醒与劝阻而执意答应新唐的求亲,是因为随使前往新唐朝拜时,对丹墀之上的年轻帝王的一见倾心。为了可以和他长相厮守,自己不惜使用长公主的权威,硬逼着初登帝位的弟弟将和亲的郡主换成了自己。“我的美貌无人能及,我的手腕强势有力,我的国家强盛昌荣,就算他有三宫六院,数不尽的女人又怎样,凭着这些我可以让他成为我一人的专属,我将来一定可以做新唐的皇后,而且赶走宫中所有妄图与我争抢的女人。“自己当初对弟弟夸下的海口至今记忆犹新,可是,错了,错了。眼前一阵晕眩,西夷摇光倒在了地上。
“公主、公主!“西夷摇光带来的侍女慌做了一团,其中从西夷跟随公主陪嫁过来的皆是自小服侍她的贴衣随从,一同在异国后宫生活,感情自是不同。所以当看到流樱走到近前想执起西夷摇光手腕时,都戒备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你们让开,我只是为她诊脉。此时宣太医也未见来得就快。“虽然是皱着眉头说这些话,但那种独特的风情还是让挡在面前的西夷侍女感到一阵心跳狂乱的炫光。
“你们让开吧,樱妃的医术可是整个太医院都无法比拟的呢。“听见立在流樱身后的皇帝如是说,虽然心存疑虑,侍女们还是微微侧身,心怀忐忑地让开一线空间。
令一人将西夷摇光抱起,一人托住其右腕,流樱伸出食、中两指,轻轻搭在了西夷摇光的尺脉之,凝神听脉。晕厥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实际上流樱的手指刚刚触及西夷摇光的肌肤,西夷摇光已经醒了。睁开双眼,正好迎上流樱直视的双眸。面无表情的五官在阳光的映射下泛起淡淡的金辉,不知怎的,西夷摇光感觉到触在腕上的指尖有些微微地颤抖,而那冰冷的温度似乎已渗透肌里,直达骨髓。尚未及恢复清醒神智的西夷摇光想看清眼前的面容,却总是觉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指尖离去时,那寒冷的凉意还久久停留在腕上,从手腕直透入心里。
“她怎么样了?“拉住低着头,转身欲走的流樱,李朝旭狐疑地问显然有些不妥的人。“流樱?“触摸到的依然是那低于常人体温的双手,但尚未及将其温暖,就被不着痕迹地轻轻挣脱。
“怎么样了……“仿佛梦呓一般的声音响起,流樱梦幻般不切实的笑容缓缓绽放。“我好像是该向你道贺了。”
感觉有些怪,李朝旭锁起了修挺的双眉。
“西夷摇光。“流樱回身对着睁开眼睛,恍然无措的西夷摇光道,“今天的事儿,就到这里吧,我不再跟你计较。只是,我讨厌的人永远不会喜欢,不想见的人也永远不会去见。从今以后,我不想见你,我想你也应该不想见我才是,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雪樱阁。如果你再来惹事,我一定不会对你客气。“捡起落在地上的皮鞭,流樱一边笑,一边如同折草棒一般,轻松地将拇指粗的坚韧皮鞭拗成数段扔在她的面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并不因为你是公主或是贵妃的身份而有什么不同。“仰起头,笑容早已敛去,剩下的只是无边的落寞。“我明白,你恨我,可我对你却恨不起来。我同情你,因为你得不到你最想要的。我不喜欢你,因为你骄横蛮愚而无自觉。我也尊敬你,因为不论如何,每个母亲都值得尊重。”
“母亲?“西夷摇光愣住了,右手不自觉地向腹部抚去。
“现在,你们,请出去!“流樱吸了一口气,衣袖一挥,背转身去。
“是吗,原来如此!“李朝旭将西夷摇光扶起,温柔地笑着说:“爱妃已有了身孕了,怪不得会晕过去。听太医说,孕妇常会心绪烦乱而致情绪失控,想来摇光必是因为如此才会到雪樱阁来冲撞樱妃的。你回去好好休息,朕自会叫太医准备安胎定心的补药,以后每日给皇后的请安礼也免了罢。你腹中已有胎儿,朕这就命人送你回去。”
一如往昔的温柔话语,西夷摇光咬着唇低下了头。既然心不属于自己,又为何装出温柔表相令自己心生希望呢?
“臣妾,明白了。“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西夷摇光的双手紧紧护住了腹部。既然得不到你的心,我自会保护好融有你之骨血的我的孩子。这,我决不会再放手。
脚步有如浮于半空,西夷摇光恍恍惚惚地走在宫中宁静的道上,阳光明亮得刺人双目,微风传送来阵阵混杂着青草气息的香。宫内的园景是与西夷荒阔旷美的草原截然不同的华丽精致,垂柳千条,连锦,曲径回廊。樱妃说得对,男人是最不可靠的,自己每日拥翠环莺,而要求女人从一而终,这是什么道理。我要,拥有与男人相当的权势,我要,让天下的男人知道女人的能力。
西夷摇光暗暗下了决心,我肚里的孩子,你一定要争气,是个龙子。我的将来,不,这天下的将来,尽皆由你而定。
13
三月一过,天气渐渐暖了起来。樱盛开的季节又到了。属于早春的翠嫩色彩随着气温的上升而被渲染上浓郁的墨色,失去了轻灵脆弱的羞怯稚色,莺啭雀鸣的林枝丛草变成呛人的绿色。蛰伏了一冬的草舒展着绽开笑颜,连天上的浮云也尽力地舒卷着,薄薄地铺满了天。脱去了厚重的衣服,人也如同卸下沉重的负担,随之轻松快乐起来。
吹在脸上的风是暖的。沉寂了许久的宫院里重又喧闹起来。行色匆匆的宫人们面上带着微笑,彼此打着招呼。换上艳丽服饰的宫人们松了一口气,精心地描画自己的面容,心中怀着一线希望,希望有一天,无意遇见的君王可以为她稍做停留。
如果你可以去位于僻静角落的雪樱阁,你会发现,此刻的雪樱阁正是诺大的皇宫中最为冷清,却也是最为美丽的所在。名为雪樱,当然是在宫中遍植了樱。叶片还没有生出,形状优美,精心养护的樱树上云蒸霞蔚地开满了雪白的樱。纯白的樱林中间或有几株不太一样的樱树,粉色,绯色的樱像是无意,也像是精心巧构的杂散在白樱之中。像是肤色白皙的少女泛出的一抹粉色,娇羞而冶艳地藏身于万之中,诱人一探。微风吹过,樱林沙沙作响,漫天的樱瓣自天而降,如雪般旋天飞舞。如此的雪下了三天三夜,将樱林的地面上铺上了层层瓣,等到季一过,这些樱瓣便会化为泥,待到来年再与风嬉戏,与人共舞。
只是,本就鲜少人来访,门可罗雀的雪樱阁门口如今是再也没有半个人影了。不只因为皇上下禁令,更是因为数日前西夷摇光狼狈的"造访”,让所有蠢蠢欲动的人感到了莫名的恐惧。没有一个女人甘心一辈子守着孤灯终老于冷寂的宫中,特别是体味过温暖与恩宠的女子,每日精心装扮后倚门而望,等着那永不会来的薄情君王,回味着从少女变成少妇时,俊美的男子在耳边细数的甜言蜜语,明知道那是虚妄的谎言,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回想,直到等待的希望化为泡沫在春日的阳光下化为乌有。
所以,当皇后不着痕迹的轻轻几句话而致西夷摇光私闯雪樱阁时,大部分妃嫔是怀着有些兴灾乐祸的心情派出自己最贴心的侍从去打探消息的。对李朝旭的新宠西夷摇光来说,心里唯一的障碍是占据了皇帝经年的樱妃,而对于后宫数百位女人来说,她们的敌人同样也包括了出于西夷皇室的狂妄高傲的公主。这两个同样让她们憎恨而无奈的女人相斗,究竟是谁会胜出,抑或是两败俱伤真是让人一想到就会兴奋得无法入眠。抱着冷眼看戏的心情,绝大部分看客心中其实还是有些倾向的。
来自草原的西夷摇光有着与中原女人迥异的风情,那淡色而微卷的长发,和令人印象刻的清晰五官与宫内柔和精致的面容截然不同,柔韧而充满弹性的身体健康而有活力,就算没有强大的西夷国力的支撑,西夷摇光依旧是个可以吸引任何男人的美艳女人。自小娇宠而无束缚的成长,注定了她的浑身上下会满是自信与自傲的野性气息。这样的自傲多半也会带来一旦失败时不惜毁灭一切的偏执与任性。虽然她的个性狂傲到令人生厌的地步,但宫中还是很有些人对她怀有几分同情。毕竟从一个自由狂放,可以率性而为的公主,成为宫禁森严,束手缚脚的皇妃,而且还是只能等待一人的几百个女人中的一员,就一向崇尚一夫一妻的西夷国人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极大的牺牲。宫中的人都知道,自古以来,帝王就没有过长久的眷宠,如的娇颜可能尚未凋落,猎奇的君王也许就拍拍手弃如敝履了。毕竟是得过皇上数月宠爱的贵妃,西夷摇光获得的尊衔并不能表示可以荣宠一世。如果没有西夷国的背景,如果不是陛下想借西夷国的势力对北方游族有所牵制,西夷摇光充其量也只是一个长得很美,性格有些暴躁的女人而已。或许此刻陛下便已经失去了对她的兴趣,转而投入别人的怀抱中了吧。
对宫中的人而言,大概只有樱妃,那个来自东瀛的,可称得上是亡国公主的奇特女人才是特别的存在吧。性格孤僻而从不步出雪樱阁半步的女人留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还停留在初入宫时含着醺人微笑而迷醉众人的样子。言语不便的樱妃受封后就鲜少在人前走动,而自从诞下七皇子崇歆之后,冷僻的性格更是将所有人拒于门外。除了年轻的皇帝李朝旭,任何妃嫔,甚至统帅后宫的一国之母,非召也不得进入雪樱阁。这是皇子生下后,皇帝李朝旭亲颁的一道极其怪异的诏令。此后,偶有见到樱妃的宫人总会吓上一跳,远远望见的樱妃就像拥有相同面容而灵魂装错的偶人,给人以一种似幻如梦的错觉。只着素色的衣袍,直及膝部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不施粉黛的素颜却给人以纯净的美感,带着淡淡忧郁的面容,迷惘的眼神出没于漫天樱舞中的樱妃,轻乎的身形就如同迷路的仙,倏然现于人间。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几乎全部的灵魂也被吸走,落荒而走的人同时也将这个近乎神话的邂逅传遍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每个人都知道,那场远赴重洋,损耗惨重的东瀛之战实是李朝旭作为帝王送给樱妃借以博美人一笑的"礼物”。其实,应该说,除了樱妃初入宫一年之间,李朝旭的表现还与一个正常的君王差不多之外,自樱妃临盆后,他的表现就不得不让后宫的所有女人将樱妃恨得要命。不在雪樱阁的日子里,李朝旭宁愿自己独宿也鲜少临幸其他的宫妃,以至于自从七皇子降生之后,宫中再无龙胎育成。默默在孤独中等待的妃嫔们只能细数窗前的沙漏,让时光慢慢侵蚀自己的青春。无百日红,年轻的帝王总会有厌腻的一天,彼此安慰着,女人们静静等待那日的到来。
是的,没有过多久,就在紫衣侯李朝剡暴病身故的那些天,陛下去雪樱阁的数越来越少了。常有巡夜的太监和侍卫私底下传言,在月光皎洁的夜,在靠近雪樱阁不远的山坡上,会传来嘤嘤的哭泣,也有人偶尔会瞧见,在月光的照射下,有全身素白的披发身影在雪樱阁的宫门外徘徊。人们说,那是失宠的樱妃过度的思念而幻化的精灵。这种诡诞的传言非但不能激起人们的恐惧之心,反而让许多听到的人快意不已。
只是快意并没有延续多久,西夷摇光与樱妃的冲突再一破灭了所有人的希望。
浓烈的亲吻和占有性的拥抱,皇上再一当着众人的面,宣示了樱妃不可动摇的地位。未及周岁的七皇子受封亲王,这是新唐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震撼,甚至朝臣们也断言,这尚在襁褓之中的"无齿"婴儿,不久之后就会超越前面的两位皇兄而成为新唐最年轻的太子。
不论是否得过皇上的临幸,宫中的妃嫔们绝望地缩回了属于自己的宫殿。皇后被莫须有的罪名软禁于悔过堂中,罚面壁半年,而祸首西夷摇光因为怀上了龙胎而予幸免。既无皇后地位,更无娘家势力撑腰的众人只有默然放弃。后宫归于一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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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娘……他已经在下面站了一个时辰了,您还不让他上来?”
淡淡的青色烟雾散发出或隐或现的甜香,夹着朝露的湿润清气从开启的窗扉间挤入暖融融的空间。陈设虽然简朴,但一点也不觉得寒酸,反而有一种恬淡的怡然。桌上的青玉香薰内袅袅升起的青烟被窗外拥入的风儿推得七零八落。敞开的茶盏里,剩下的半盏清茶映出窗外的朝阳而刺痛了人的双目。流樱躺在窗前的榻上,乌黑的头发随意散落在榻沿,过长的发铺满了榻前散发着原木清香的地板。一本琴谱搭在胸前,白皙而修长的手轻轻放在乐谱的封皮上,随着呼吸轻微地上下伏动。
他这样要到什么时候啊!跪坐在一旁的韩颖手抚着前额,大声地叹气。
西夷摇光大闹雪樱阁之后,韩颖莫名其妙地成了除了那两个小哑太监后唯一的一位可以自由出入后院的侍从。说是莫名其妙,其实真正的原因都放在流樱和韩颖的肚内,既然不予点破,就索性无视到底。对流樱来说,被韩颖发现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隐瞒已久的秘密越被压制,想要发泄的欲望也就越发强烈。无人可以真正沟通的苦闷就像是个健康的人被禁闭在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的黑屋子里,无凭无依。既然韩颖是自己选定,可以交付的人,那么这个秘密或迟或早总是要让她知道的。或许是上天的安排,让韩颖此时出现,正是为了要让摇摆不定,踌躇不前的自己下定决心。现在,只等合适的时机了。
韩颖一直很奇怪,应该说,樱妃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其实自那天之后,韩颖一直在猜测,猜测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从这世上悄悄地消失,或是以什么样的方式闭口。年纪虽然小,可自己还没有天真幼稚到以为发现秘密的事情就会这样结束。可等到自己的耐心也被磨光之际,韩颖终于发现,原来天真幼稚也未必尽会出错。最起码,以韩颖过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来说,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樱妃或是皇上有灭了她的想法,也丝毫没有想要赶她出宫的意思。以樱妃的聪明,放虎归山当然是最愚蠢的作法,只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半冷战状态下,樱妃又是如何劝说坚毅果决的皇上放过了自己的小命的呢?
说实话,韩颖对流樱怀有的感情越来越有些复杂,有时连韩颖自己也不太能理得清头绪。挂着樱妃名号的那个人的身份,韩颖大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就算自己当年年纪还小,但东瀛皇子送公主来京是何等大的一件事情,街头巷尾的各种传言自己或多或少也听过些,再加上父亲韩剞是远征东瀛的统帅,对于东瀛的事情,韩颖自是分外的留心。不过也才两年多的时间,至今朝堂及民间还在传颂着来自东瀛,那个神秘的岛国的未知公主的美貌与正仁皇子的风姿。
“她"其实挺可怜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落在流樱有些透明的白皙面颊上,朦胧出一层淡淡的金光。张开的双眸无神地盯着天,细密的眼睫在阳光的映射下清晰而微颤。手肘支在榻沿,细细端详的韩颖发出了无声的叹息。拥有如此特别的气质而不自知,现在韩颖有些明白皇上强要留下流樱的心情了。“如果我是皇上,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的吧。“仅只想像而已,韩颖可不敢脱口说出来。
“娘娘?够久了吧,虽然还没入夏,可日头已经是挺晒人的了,站了那么久要是受了暑气可怎么得了呢。“装做无心的话,眼角却偷偷地瞄着流樱的脸色。无神的眼眸有了丝犹豫,两弯修长而英挺的眉也不易觉察的轻蹙了起来。看吧,还是挂着心的呢,却老是这么强撑着。
“要不,着奴婢去请他进来避避日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韩颖坐势要起身下楼。
“等……等。”
身子刚起了一半,被突然抓住的手臂将身体又带着跌坐了下去。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绝美眼瞳,韩颖受不了地将手掌捂在了脸上。
“求您了,娘娘,您别老这样看着人家。就算您再怎么和皇上呕气,您好歹也要想想咱们做下人的苦恼啊。明明就是放不下皇上,却总是拧着性子,您不急可要急坏了宫里的奴才们哪。您要不给个痛快话。要见他,颖儿这就下去把他请上来,要不见,颖儿就下去告诉他今天娘娘不见,一会儿他要是闯上来,颖儿可一点儿管不着,能躲多远就多远,决不碍着你们的事。“立着眉,韩颖豁去似地说道。
“颖儿年纪小不懂事,但颖儿知道,在这皇宫里头,皇上的眼里就只有娘娘您一个,娘娘的心里也只放得进皇上一个。在颖儿的心里,也只有皇上和娘娘是最最班配的。”
“颖儿不知道娘娘在想什么,您的心意一向是没有人可以猜到的。但是颖儿知道,每皇上来的时候,虽然您总是给他脸子看,总是把他气得要命,被他气得哭,但您还是欢喜他来的,因为每您看他的眼睛都是亮亮的,您每也会在皇上不注意的时候盯着皇上瞧。既然喜欢,您又为什么老是把皇上推得远远的,难道您真的是希望把他推到别的女人怀里吗?”
十四岁的韩颖可能还不太真正明白情爱的意味,但她知道,如果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决不会做消极的逃避。就算生命短暂,但只要真实地顺从自己的真心而努力地活动,那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和抱怨的。只要看看自己早逝的父母,就可以知道了。
流樱愣了一下,缓缓收回紧捏着韩颖衣袖的手。
“如果是真的喜欢,就不该有任何的犹豫。我的爹娘当年费尽了辛苦才可以在一起,他们遇到的困难一点不比娘娘您小,可他们一直坦诚地去面对,所以,就算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们依旧觉得很满足,很幸福。“韩颖的鼻子有些发酸,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我娘走的时候很幸福,虽然她让我爹爹形单影只地过了那么多年,但我知道,爹爹并没有遗憾。”
“我爱我的爹娘,所以无论他们是怎样的人,颖儿都会爱他们,敬他们。我也爱娘娘,所以无论娘娘是怎样的人,颖儿依然会爱您,敬您。可只有这些是不够的,颖儿最大的愿望是可以看见娘娘幸福的笑容。为了这个,无论遇到什么事,颖儿都不会放弃!”
“爱本来就无分对错!“韩颖再站了起来,“娘娘,我去请他!“说完了,就"啪哒啪哒"地跑下楼去。
“韩颖!“急急坐起身的流樱想抓住飞奔而去的韩颖,却抓了个空,耳边只听见啪的一声,放在胸前的琴谱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伸在空中的手仿佛凝结一般,停驻在那里,久久没有放下。
“无分对错!无分对错?“流樱笑了起来,有些苦,也有些涩。“爱是什么,你知道吗?”
看着飞身上楼的朝旭的急切背影,灼热的水滴终于冲破笼枷流了下来。韩颖背过身去,举起衣袖狠狠地擦了擦脸庞。
“真是……笨蛋。放下男人的自尊就那么困难吗?爹爹你说过的不是只要有爱就够了吗?皇上是,娘娘也是。”
“明明那么爱着对方,偏偏要互相折磨。这就是大人相爱的方式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永远也不要长大!”
1
黑暗……温暖……
这里是……什么所在?
思想仿佛浮游在破碎的虚空,无边无沿的黑暗和让人安心的温度好像是身母体子宫中的婴儿。好温暖,好安适的感觉啊!
想看清楚身边的景物,想触摸温热的源泉,只是思想的渴望终究敌不过身体的怠惰。只是,眼前渐渐亮了起来。就算明明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紧闭的,那种奇幻般甜美的梦境还是清晰地呈现于眼前。
“这是哪里?我在哪里?“不停地问自己,却没有一丝属于不安的惶惑。仿佛盛夏的幽夜空,可以把人地吸入的浓厚色彩,突然在一片朦胧出青色的美丽荧光中浸染开来。好像是,萤火虫?那忽明忽灭的荧光眩惑着我,寂静无声的空间里似乎传来了那种久违了的,令人无限怀念的夏的震动。
好美!我的悠荡的身躯似乎又一来到阔别多年的幽静院落。空旷的庭院中,那株华冠盛大而美丽的樱依旧挺立着,落尽的枝条上,苍翠了一树的清香密叶。
“哥哥,哥哥!“清脆而愉悦的笑声比屋檐上悬挂的琉璃风铃还要悦耳动听,黑暗中,浮现出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以一种奔跑的姿态向我靠近。
“你看,我捉到了什么?“那近乎童稚的脆嫩娇声如同长长的丝线一样缠绕着我。我努力想看清楚她的容颜,却除了一片模糊的苍白,什么也看不见。
“你看啊,看啊!“合在胸前的双手向我伸过来,那是一双洁白的,柔嫩的,还属于孩子的圆润的手。手掌打开,伏于掌心的,是数点青色的荧光。荧光抖动了一下,忽尔自掌中升起,原本只是数点,可不知何时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如同一条青色的光流,忽聚忽散,环舞于我们的四周。
“萤火虫哎,有那么多的萤火虫哦!哥哥,你看看,漂不漂亮!“兴奋地笑着,兴奋地跳着,掌边传来温软的触感。“我听母亲说过,一个萤火虫就是一个美丽的灵魂变成的灯笼,是指导迷失的亡魂回到家乡的灯哦!如果灵魂迷了路无法回家,那里会很可怜的。我对宫里的嬷嬷们说了,不许她们捉萤火虫作灯笼,因为那样的话,萤火虫很快就会死的,迷失的灵魂就再也不能找到回家的路了,多可怜啊!”
啊!是你吗?你来看我了?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呢?你讨厌我了吗?讨厌未知了吗?“小小的身影缩在了一起。
不,怎么会,怎么可能,你一直是我重要的人啊!
“雪,小雪!“我喊着,叫着,把她的身体抱在了怀里,她好小,好小。
“噫,正仁哥哥,我是未知啊,不是小雪,你忘了我了吗?哎呀,哥哥好讨厌!未知不喜欢哥哥了!”
抱不住的白色身影渐渐淡去,只剩下我急切的嘶喊:“不要走,小雪,不要走啊,雪!”
“娘娘,醒醒,快醒醒!”
温暖柔软的触感没错,只是,声音怎么变了呢?睁开眼,一片,刺目的白色。
呼,总算醒过来了。韩颖松了口气,抬手拭去了额角的汗珠。从来没见过娘娘这样的模样呢。刚进屋的时候,可真是吓了一跳。
白色的锦被纠结成一团,皱皱地盖在蜷在床角的人儿腰上,散乱的过长乌色发丝铺满了不是很大的床面,发与发的间隙中隐露出的光润肌肤足以勾起无限的遐思,覆着薄薄发丝而微微起伏的平坦胸口上或隐或现的朱红印迹映着屋内淡淡的熏香散发出浓烈的情Se味道。本来应该是让人心慌气喘,头脑也热得无法思考的煽情画面,却煞风景地被突然爆发的苦闷呼喊而破坏殆尽。
天可怜见,我可只是个刚刚过了十四岁的待嫁少女啊!有哪家待字闺中的少女一大早就会看到个男人裸露的睡姿啊,而且还偏偏是个有着无敌诱惑力的男人,更别说那一看就知道发生过什么什么事的凌乱和气息。这不是存心要污染人家纯纯的心灵么!韩颖自在心里暗自唠叨,却一下被床上传来的凄苦的叫声惊到。
秀美的脸蹙扭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沿着形状娇好的额角滴落,溶入浓密而发亮的乌发中。淡樱色的嘴唇中似乎在喊着什么,虽然怎么也听不懂的语言叫人雾煞煞,但那声音里的焦急、悲伤却清晰地传到了韩颖的心里。做恶梦了吧,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怎么能不让人心痛呢。从襟口抽出丝帕,韩颖轻轻拭着流樱眼角的泪。醒一醒,娘娘。请您,快点醒吧!
散乱的眼光渐渐地凝聚,而混沌的头脑也渐渐清明起来。刚想支身起来,全身的骨肉便纷纷叫嚣着发出抗议。无法敌过的酸痛让他轻呼了一声,又颓然倒下。枕边虽然还可以闻到昨夜他留下的淡淡体味,身边的衾褥却已经凉得彻底,召示着主人的早早离去。
“旭,走了?“索性将全身交托给柔软的床铺,流樱以一种近乎梦幻的虚无表情看着帐顶问侍立一旁的韩颖。
“旭?“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的韩颖因为流樱那过于亲密的称谓而轻笑出来,“您是说皇上吗?陛下他一大清早儿的就上朝去了,听说是有什么大事儿要急着去办。”
“是吗?“轻轻回应了一声,觉得疲惫的流樱刚刚清明的思绪又开始昏愦起来。
“娘娘想再睡会儿?“看着流樱难得露出的有些迷糊的表情,韩颖不禁冒起捉弄的念头。似是自言自语,那声响儿却偏偏大到可以让床上的人儿听得一清二楚。“怪不得皇上一大早儿的,特地吩咐我,别吵着娘娘,说是累了一夜……”
流樱的双眸突然睁大,看见床前的韩颖满是兴味的诡谲笑容又慌忙闭上的眼,头转过去,露出一直涨红到底的纤细脖颈。
“娘娘,您好好歇歇。等醒的时候,我去唤小小给您净声。“用最最温柔与诚恳的声音说着,踱着轻快的步伐,韩颖掩上了房门。
大事儿,有什么大事儿呢?
不可以再拖了,只是……
流樱胡乱地想着,渐渐沉入绵长的睡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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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六年夏,北方游族觊觎中原沃土,悍然举兵四十万,入侵边境,月余,下城三座,掠民无数。帝大怒,钦点精兵二十万为援,御驾亲征。西夷亦出兵十万相助。过三月,游族大败,被逐离境四百余里。虏首降伏,献子为质,纳银千万。自是,北方靖。
秋,武帝班师回京。
“流樱,流樱!“清静的宫门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在宫里,胆敢纵马恣意冲行的,除了皇帝还会有谁。宫门口的执事太监来不及跪接,那马儿挟着一阵急风便从眼前窜过。偶尔听见宫女们的尖叫,但一旦看清马背上的身影时,便齐齐捂了口,惊异地看着马儿冲去的方向。
在那僻静的角落。
风起,白色的纱帐四散地飘动,尽力地挣扎着想飞入风中与之共舞,只是,底部被牢牢束缚在亭角,翻飞的白纱发出猎猎的悲鸣。白纱起,映出纤长的白色身影。
“流樱!“那是欢喜的呼喊,伴随而来的,是翻身下马,急奔而来,满身风尘的青年。青年大步跨进阔别的小亭,而临池而立的白衣人儿正好转身过来。
“樱!“百余日的思念。
“旭……“百余日的煎熬。
百日如同百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让思念与相见的心情揉和在一起,慢慢地发酵。
四目相接,胸腹相贴,两人截然不同的气息混合,交揉,直到没有半点分别。
“是梦吗?“呐呐地开口,不思议般地抚上未及清理而有些扎手的唇角和下颌。
“朕回来了。“地吸入让自己迷醉不已的清香气息,搂紧了让自己午夜梦回千转的纤瘦腰身。“朕,再也不离开你了。”
“好像做梦一样。“流樱轻声地叹息,将头埋入了李朝旭的胸口,“时间,如果可以永远停止就好了。”
“怎么可以停止!“抬起流樱的脸,轻轻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直视着久违的清澈双眸。“我们还要做,更美好的事情,很多,很多!”
拦腰将流樱抱起,向后院的小楼走去,李朝旭被满溢胸口又甜又酸的感觉涨得发疼,步伐也因此变得急促而狂躁。
“你好像轻了些呢!“被久别相逢的喜悦和激情冲得几乎无法思考的李朝旭没有发现,埋在他胸口里流樱眼里闪过的倏现的痛苦与犹疑,以及,那几不可闻的……
近乎绝望的
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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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如辉,静静地洒在沉寂的大地上。除了惯于夜出的虫儿们,如此的夜晚,有谁还无法安眠呢?
被门前转来的轻扣声惊醒,韩颖随意披了件衣服光着足下了地。今夜的月色很好,正对月光的门上映出清晰的人影。心脏紧促地鼓动起来,一种奇异的预感充斥着她的身体。抬起手想去开门,却惊讶地发现,一向沉稳镇定的自己竟然微微有些发抖。
“娘、娘娘……“门外,披散着一头及膝长发,赤着足,目光灼灼的流樱正用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表情看着自己。
“天啦!“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韩颖捉住了流樱的手,寒冷,彻骨。“出了……什么事儿?”
“我……“像是久久压抑的火山突然找到了一个渲泻的出口,流樱平静的表情刹那间崩溃,单手捂住的面庞上,顺着指缝流下的不知是不舍、悔恨还是张惶。“终于……“话音因哽咽而无法辨析。寂静的长廊上,只听到阵阵的呜咽在回响。
“还是进来再说吧!“担心惊醒隔壁的侍女,韩颖果断地将恍恍惚惚的流樱拉进了屋里。仿佛失去了魂魄的木偶,流樱愣愣地坐在桌旁,半晌发不出一丝声响。
倒了杯茶放进流樱冰冷的手中,韩颖仔细观察着情绪大异往常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和他吵架了吗?”
缓缓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流樱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如幻般的笑容。韩颖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皇上的心中总是最记挂着您的。千里迢迢从边关回来,没有更衣就急急地策马跑来找您,这件事都震惊了宫里宫外了。人人都说,古往今来,都再见不到这样受到宠爱的妃嫔了。”
“那,又有……什么用!“断断续续地说着,流樱似乎也稍稍平静了下来。低垂的头抬起来,直直地看着韩颖。“你相信一生一世吗?”
为什么这么问?韩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认为,他为什么会宠我?”
“这……娘娘是世上没人可以比的……“对自己来说如此,对皇上来说,大概也是吧。
“我……一直不知道!“流樱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我总是想,或许是因为我这张脸。可是小雪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看着韩颖,流樱牵起了她的手,“你一向很聪明,有时甚至聪明得过了头,我不用说什么,我的事儿你都可猜个十之八九了。我是谁,你早就知道了吧。”
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口唇也变得干燥,急速转动的头脑也无法判断流樱的想法。反正自己很少难猜得到,索性就相机行事吧。有了这种觉悟,韩颖便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如果颖儿没猜错,您应该是当年送樱妃娘娘进京的东瀛皇子正仁殿下吧。”
“你倒也干脆,不怕这么直说会被我灭口?“苦笑了一下,说要灭口的人却一点动作也不见。
“娘娘舍不得杀我的,如果要灭口,十个颖儿都没了,哪儿还能在这儿陪您磨牙!“轻笑了声,韩颖扮了个鬼脸。
“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儿,可以答应我吗?“月影摇移,透过窗棂,直射在如玉的容颜上。韩颖突然发现,原本苍白的面容起了一些变化。
“娘娘?“伸手扶住微微摇晃的身子,却发现原本如寒冰一样的身体,却透过薄薄的衣服传来炽热的温度。
“时间不多了!“低咒了一声,流樱一把抓住韩颖的手。
什么时间不多了?韩颖慌了起来。从来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我跟自己打了个赌。“流樱笑了起来,目光盈盈,似乎波光流动。“这个赌局很要紧,赌注也比较大。赌的,是我的……命!”
什么?!韩颖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容颜只是一具皮囊,再美的容颜过了十年,二十年,都会是鸡皮鹤发,齿牙摇落。”
“我和他之间,有太多的恩怨,太多的纠缠。”
“现在,该是有个了断的时候了。”
15
你好像瘦了很多,果然,连日的征战是最消耗体力的吧,还是说,为了可能早一天回来见我而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呢?
宽阔的额,秀而挺直的眉,紧闭的眼睑下凌厉而邃的眸,俊挺的鼻,微微开启,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双唇。我的指尖恋恋地滑过你面容上的每一我所熟悉的地方,连续没有间断地,轻柔而眷恋着的,就是你吗?
你熟睡的样子是那么美丽,像个纯真的孩子一样,散发着与阳光下的威仪截然不同脆弱而无害的气息。你的气息就在我的指尖萦绕着,纠缠着。你的气息已经包围了我的整个身体,渗透了我的每一寸骨髓。是的,你就是那种毒药,明明知道,却无法戒除的,甜蜜的,剧烈的,毒药。
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你看,窗外的月光有多好。你看,月光现在正在我的指尖上跳着舞。你看,我也正在和月光共舞。你不是说过,月光下的我是最美丽的吗?那么,就如你所愿,让我在月光下与你共舞吧。
你为什么还不醒呢?我等得好焦急。你瞧,月亮已经慢慢要沉落了。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呀!你急匆匆地从遥远的北方赶回来,不就是为了要见我吗?快点,请你快点。
你看,我为了你,脱去了所有华丽但徒具外表的障碍,在你面前的,是最美最真最纯洁的身体,是只有你可以看到,可以触摸,可以紧紧拥抱的身体呀。你为什么还不醒?你不想再要我了吗?还是在怪我,一直不肯对你敞开心门?我只是,只是……在迷惑啊。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只要你肯醒过来,我一定会对你坦白我的心中所想。
所以,请你快点醒过来吧,我的旭。
你是晨间的第一缕阳光,我是夜里起舞的月光。是你把我打入了无边的黑夜,可我又何尝不是把你带入了渊。只是,没关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哪怕只是一瞬,在夜与昼的交替时,我可以和你相拥,就可以让我满足了。
满足吗?不,我不满足。我是个贪心的人。是的,一直都是,我所渴望的,贪求的,就是你的"心"啊!我的,已经被你夺去了,所以,请你把你的交给我。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可以安然地待在这世上呢?
你的身上,好温暖!
朝旭,你什么时候才能睁开你的眼睛呢?用你的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眸,让我再一沉溺进去,哪怕永不超生。我早就陷进去了,就在濯泠池畔你我初遇的那一刹那。那么,你呢?你有没有陷落,像我那么地陷落?
我明明是最喜欢清冷的月光的,可为什么今夜的月光让我这么地难过呢?旭,你快点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快要被月光烤坏了。我的心跳得好快,我的咽喉为何这么干渴,我的血液在我细薄的皮肤下沸腾着,我是多么地渴望着你!
快点醒来,快点醒过来!我的旭。伸出你有力的双手,像以前一样紧紧地抱我,张开你的双唇,像以前一样地吻我。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月儿啊,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好让我等他醒来!
我还有……很多的话……想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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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樱阁还是一如以往地宁静,只是这宁静的表相下,一股浮躁的气流暗暗地突窜。夕阳残映,染红了天边的淡淡云霞。来来往往的雪樱阁中的侍女和太监们面色凝重,悄然无息地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情,但时而皱起的眉头和散乱无主的眼神却透露出不安的意味。
“还没醒吗?“一个年轻的宫女借着擦拭灰尘凑近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宫女。
“嘘!“年长的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迅速看了看四周。“春儿,莫乱说,当心被人听见了。”
“听见怎么了。咱们雪樱阁侍候樱妃娘娘的人数可比别宫的娘娘少多了。皇后咱比不了,可是咱们娘娘怎么说都是皇贵妃,比淑妃、丽妃、仪妃她们可还尊贵,为什么咱们这里侍候的人还不到别宫里的三成,连容嫔,常御这些一般的妃嫔都比不上。寒寒酸酸地,难怪别的宫的人会笑话。“春儿嘟着嘴,忿忿地说。
“快住嘴,你这个死丫头。只不过人手紧,让你忙了些,就这么说三道四的。娘娘她爱清静,不喜欢人多怎么啦。别的宫有什么笑话的。但凭娘娘宠贯三宫就够她们眼热心跳的了。没事酸酸嘴皮子,你这个小蹄子也上心。再说了,虽然咱们宫里的会忙些,可是娘娘不爱管事,从不苛责下人,而且皇上的那么多赏赐,哪不是分给咱们这些个下人。你可别说你就没捞过好。就上娘娘随手扔你的那对玉玲珑,足够你在宫外头好吃好住地过三世了。“年长的宫女一边啐,一边放下手上的活,举手就要拧春儿的腮。
“好了好了,春儿不敢了嘛。您就别气了,桔姐姐。“春儿忙堆起笑脸,连连作揖。“好姐姐,我可再不敢了,你也千万莫往心里去。只是这娘娘的病犯得怪异,咱们做下人帮不上什么忙,心里难免焦急,所以就胡言乱语罢了。瞧我这张臭嘴,惹一向温柔的桔姐姐生气,真正该打,该打得紧!“一边说着,春儿一边作势,张着五指,轻轻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下。
“娘娘已经昏睡了好几天了,只有每天月亮出来的时候才会醒几个时辰。可是如果醒的时候皇上不在的话,她就会痛得在床上打滚,还会发出很吓人的叫声哦!“春儿神秘兮兮地凑近桔的耳边贩着听来的消息。“很恐怖的耶。现在好多人都传,说是娘娘怕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哎呀……痛!”
“你还说,不想要脑袋啦!如果这种事被他人听见,或是传到别的宫里去,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给我干活去!“桔声色俱厉,狠狠踢了一下春儿。“今天也就是我在。我什么也没听见,也没看见。明白了吗!”
春儿揉着被踢得生疼地膝盖,委屈地点点头。真是的,连桔儿也这么说。为什么后院里只有皇上和颖儿可以进去,我们都进不去呢?好想进去看看哦!娘娘得的是什么病呢?居然连太医也不给看,可真是稀罕呢!
没有人会注意,金色的月亮,悄悄地,悄悄地,又露出了一角冷冷的,无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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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
所以,每我醒来,第一个看见的,都会是你耀目的双眼。我的手,也会在你温暖地手心缱绻。
你好像,又瘦了!会辛苦吗?一直这样看着我。
你去北方这么久,想必朝中积了一大堆国事等着你去理。忙于国事的你,一定也会很疲惫。可是我知道,你再忙再累,一定都会回到我的身边在玉兔升空之前。这样,我每睁眼都可以看见你,从这一刻起,我睁开的双眸,坦露的胸怀就都是你的。是的,没有什么再可以横亘在你我之间。没有!所谓的失态,所谓的禁忌,所谓的伦常,什么国,什么家,什么人,什么自尊,什么骄傲,那些对你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那么,现在的你,我可以独享了吗?
你是我一个人的,一个人的,没有人可以从我的身边夺走你。是的,没有人。除非,我自己!如果有一天你会离开我,不如现在,让我自己离开你。割股,切肉,一点一滴,一丝一毫,什么也不剩地离开你。我不要你在拥抱着别人的时间,偶尔在脑中出现我的影子,认为荒堂地笑看过往的狂乱与激情。
可是,我会痛,我会痛得撕心裂肺,我会痛得魂飞魄灭,我很怕痛的,你知道。
今夜的月光好像也在跳舞,好美,好美。现在的我,是不是也像这无垢的月光般撩人呢?一定是的。旭,你的眼光好炽烈,比任何时候都要炽烈。对,就这样,就这样用你的烈火烧了我,烧得一点不剩吧!
为什么要哭?你一向很坚强的,从来不在我的面前哭的呀。不要哭,不要哭!你不是这样的。你会在濯泠池边对我笑,孩子一般纯真的笑。你会在我的房门外默默地站着,有时甚至是一夜,然后带着一身的朝露赶去上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好傻,我也在陪着你呀,只不过,你在门外,我在门内。你就不会扣一下我的房门,再一进来用冷冷地话刺伤我,用粗砺地手弄痛我,用狂乱的眼折磨我吗?
你说得对,这场战争里,没有赢家,不论是你,抑或是我。只是,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你不要再说"如果没有遇见你,如果没有遇见你"这样的蠢话了。遇见就是遇见,沦陷就是沦陷。你我的身份再如何特别,终究不过是上天手中的一颗小小棋子,上天想如何摆就如何摆。既然我们的位置已经错放,那就让我们错下去吧!
错、错、错,或许也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我自私?
是的,我承认。我不但自私,还有些卑鄙。我从来就不是你认为的那样纯洁无害。如果是,我不会把雪樱留在你的身边,如果是,我不会毫不反抗地留在你身边,如果是,我不会放弃本属于我的国君宝座,如果是,我不会乖乖地守着这些根本无法困住我的重重宫墙,如果是,我不会逼你出兵东瀛打一场对新唐而言没什么益的战争。就让我再利用你一,或许是最后的一。
让我生?让我死?无论是哪种,对我来说都没有害。是的,我一直是这样,做着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如果你选择让我死。那么我会死在你的怀抱里,以最美的姿态,让你一生一世也无法忘记我,任何人也无法取代植于你记忆中的我。这样,没有人可以再将你夺走。我终究是你的唯一,对吗?
如果你选择让我生,那么你就要冒险,用你最珍贵的生命冒这个险。这样是不是可以证明我在你的心中是特别的,是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我的床前就有解药,唯一可以解我体内之毒的药。月舞青荧,这个名字是不是很美呢?世间绝无仅有的秘药,是用你送我的如果做的,你是不是没有想到。你一定想不到的。你送我的稀世珍果,会用来做自己的毒。
可是,生是有代价的。你会从此忘了我,爱得越,忘得越彻底。忘记我们的初遇,忘记我们的错爱,忘记我们的相互折磨,忘记关于我的一切。你会选择吗?失去了这些记忆的你,和拥有记忆的我,在这诺大的宫中,隔着华丽的宫阙,孤独地生活下去。
爱得越彻底,忘得越彻底。所以如果你选择让我生,请千千万万要忘了我,忘得不留纤毫。这样,才能让我不安的心得到安定,这样,才能让我不确定的灵魂可以休憩。让我知道,你真真正正地在爱着我。我才不会告诉你,这药效会有失效的一天,你的记忆会重新拾获。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会是哪一天。或许一年,或许三年,也或许十年。不过不要紧,我会等你的,就算等到鸡皮鹤发,等到形销骨立,我也会等你。我等着你,再一握紧我的双手,再一用你炽热的双唇淹没我。所以……
请你选择吧,我的爱。
是的,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对你说过呢?
我一直,一直,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
我,爱你。
流樱,爱着的,一直都是你,李朝旭。
16
“樱,果然是夜里最好看。”
月影婆娑,雨缈缈,夜香溶溶。位于宫墙偏僻一隅,有一片樱林。时值春,正是樱怒放的时节。杂着众多品种的樱以白瓣居多,间中或淡粉、或艳红的瓣亦会随风起舞,纷纷扬扬地飘落,如雨如蔚。现下叶片还未及长出,遥遥望去,满目云蒸雪簇,仿若仙境一般。只是这般的美景,诺大的宫中竟无几人可得见。年复一年,这片樱林竟也只能孤开独败,在这空寂寥落的宫墙里自生自灭了。
“只是,这里越发的寥落了。如今杂草也长了这许多,竟是多久无人看管清理这儿了呢?“幽幽地,自樱林传来女子清脆的喟叹。
“这样儿才好。这些樱才开得自然,落得自在。有时我会和它们说说话儿,这些树儿又安静,又稳重,也不会像某人一样常常与我顶嘴。“悠扬的声音传来,如同七弦拨动,清越绵韵,分不清性别的特殊嗓音听得直叫人每个毛孔都似舒展开来,通泰无比。那声音从耳中进入,直钻到人心窝里,酥酥痒痒地,抓也抓不到,挠又挠不着。
“您又指桑骂槐了不是!“先前那清脆的女音响起,却又多了分娇嗔的味道。“这两年要不是颖儿天天跟您打机锋,哄着您开心,您头上的白发不知又要添几根了。再者说了,您要是成天介地看着旁人胆战心惊,唯唯喏喏地样儿,成天听着奉承话儿,您不早被憋屈死了。所以啊,您摊上像颖儿这样心直口快,又不怕您,还能斗嘴磨牙的丫头那可是您前世烧了多少高香才修到的福份呢!”
“卟哧!“隐隐地,似乎听到了笑声。
“笑了,您笑了耶!”
分拂枝,从樱林中,缓缓踱出两个人来。走在前面的,一身翠衫,身材玲珑娇巧。翠衫儿手持着一枝刚折下的樱枝,一路蹦蹦跳跳地行在头里,不时回过身与身后的人说笑。行为娇憨可人,一派纯真。一张清水面容看来极普通,可细看之下却别有一番情致,越细品味便越能体味出翠衫女孩儿独有的特殊韵味。这个女孩子好像十分开朗,巧笑倩兮,将人精神为之一振,看似无害的纯厚面容上,只有一对灵动的黝黑眸子偶尔闪过几缕狡黠的精光,一但注意到这里,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躲在暗偷笑的小狐狸。走在后面的,一袭白衣,宽衣轻轻荡荡,浑若无物般,修长的身材衬着一头随意披散的乌丝,举手投足看似无心,却偏偏有如每一步皆经过细细测算,风摇拂柳般,看得人神驰魂漾。低垂的长发遮住了大半的面容,飞扬的发丝和轻盈的步履却能吸引进人全部的心神。翠衫的女子已够引人注目,偏偏这白衣人一出现,便让人觉得这天地万物间只余此一人而已。不知说了句什么,白衣人伸手随意撩起遮在眼前的长发,微微抬起头,露出了藏的容颜。那一刹,时间似乎突然凝结了,高悬的明月一瞬失了颜色,纷飞的樱瓣也黯然地散落于地面。难描难画的绝丽容颜略显清减,秀眉微蹙,嘴角却挂着淡淡地浅笑。仰起脸,不应存于世间的容貌在月光下展现无遗。
“唉……娘娘,我知道您是十二万分地美,可是您不要一再地突然将您的绝世容貌展现在我的面前。一来,是让人家自愧不如地直想上吊,二来,您这实在是诱惑我这如的妙龄少女。一旦颖儿有一天把持不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那可都是娘娘惹的祸。“半真半假地调笑着,绿衫的韩颖揉着手中的瓣,垂下了眼帘。
“今天的月色真好。“流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直望着高高悬于天际的明亮月儿怔忡出神。
“娘娘,娘娘?“韩颖拉了拉流樱的衣袖。
“颖儿,想不想陪我去阿颜的墓上走走?“月下,流樱目光流动,对韩颖绽开了柔和的淡淡笑容。
“我想,今天的暮颜儿一定开得很美。”
“好啊!“韩颖神会,也笑着点了点头。“今天的月色很好呢!待会儿,我会采一把暮颜带给摩诃勒。”
点点头。流樱伸手揽住颖儿的腰。“那颖儿你可要抓紧了!”
“好啊!“伸手紧抱着流樱的后背,韩颖将脸埋入他温暖的胸膛。他好像又瘦了些呢,汲着怀抱中传来的淡淡幽香,韩颖在心里低叹了一声。似乎只有这种时候,自己才能和他更靠近一些。身体变轻了,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和衣袂破空之声。韩颖悄悄抬起头,从特定的角度,与以往一样,痴痴地凝视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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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颜很美。长眠于暮颜之下的人,想必也和暮颜一样的美。这遍布暮颜的山坡是宫中的禁地,没有人靠近的所在,却是流樱以前常常寅夜造访之,现在,有时也会像这样,流樱会带着韩颖一起来看看,走走,坐坐。山坡之上,海之中,孤零零地立着一块石碑,无字无图,只是一块光滑滑地发着白色光泽的哑石块。韩颖并不知道这块石碑下埋着谁的遗骨,虽有种种流言,称道与过世的紫衣侯有关,但从无确实。而且以紫衣侯李朝剡的皇家身份,想想也不可能如此草草而无名地葬在此。只是有时韩颖会看见流樱默默地抱着石碑流泪,对着石碑轻轻地唤"阿颜”。似乎这石碑下不只是阿颜一个人,应该还有一个人陪伴在他的身边,只是那人的身份没有听流樱说起过。
“阿颜,我来看你们了。”
最常听到的,就是流樱说的这句话。所以韩颖经常会在无人地时候在脑中编织着关于阿颜的种种可能性。虽然事实究竟如何无人得知,但韩颖用女人的特殊直觉知道,那一定是段很惊心的故事。能让流樱如此念念不忘,神魂相授的朋友会是什么样的呢?
每回去,流樱总会采一束暮颜放在沉睡的摩诃勒枕边,渐渐地,韩颖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如果是和摩诃勒有关的……,想起日渐长大而益发彰显的摩诃勒的魔魅美貌,韩颖不觉再叹息。所以,容貌果然是世间最害人的东西。只是希望以后弟弟韩修可以长得收敛些才好。
那紫色的,娇嫩的细小叶,迎着月光,翩然起舞,舞碎了一地的银光。
今晚的月光真得很美。韩颖坐在丛中,毫不介意身下的泥土尘埃。银白的月光如水银泄地,将万物映得纤毫毕现。不远,在满目青紫的海中,可以看到那抹略显孤寂的身影,一样乌亮的长发,一样如寒潭的双眸,一样纤尘未染的雪白长袍。不知何时,韩颖眼中的景致竟与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再重叠在一起。
“什么都没变啊!“微叹了口气,韩颖双手抱头,索性躺在丛中,鼻间传来的泥土的气息与淡淡的清香让人整个身心放松下来,心中也清明了许多。“只是我长大了,他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眼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随之移动。从十四到十七,最高贵的如年华尽费在了这个人的身上,韩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想到自己是这世上唯一可以伴随在他的身边,与他倾心交流的女子,韩颖就觉得十分的满足。
“他最近好像瘦了些。“韩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今天早上帮他梳头的时候,在鬓边发现了四根白发。“皱着眉,韩颖拉过鬓角的细发放在嘴里狠狠地嚼。
“他身上的天蚕冰丝罗有些旧了。”
天上星点点,每一颗星都代表着一个人的运。那他的星在哪里呢?一定是伴在紫微星的旁边。那我呢?是不是会陪在他的旁边?心中涌起的烦闷无渲泻,韩颖吸了一口气,将意图放声高呼的冲动强自压了下来。
“颖儿!”
张开眼,对上的是那双在梦中无数出现的清亮明澈的双眸,一点犹豫,一点挣扎,一点失措。对,就是这样,没有第一见面时的冷漠和杀意,其实仔细想想,放下戒备与敌意,他与世间年少的男子没有什么两样,会哭,会笑,会怒,会愁。“只可惜,你的所有情绪都与我无关。“嘴里泛起的是浓浓的苦味,比儿时吃的药汁儿还要苦,又苦,又涩。
“要回去了么?“隐去一时不察险些泄露的心情,韩颖脸上挂出招牌一般甜死人的笑容。翻身从地上爬起,伸手拂去衣上沾的草根泥块,韩颖开始弯腰采摘起紫色的脆弱朵。
“少采一点,咱们要抓紧时间了。“流樱抬头看了看星空。
“噫,可时间还早……“突然想起了什么,韩颖噤了声。迟疑了会,韩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娘娘,您……又要去了?”
流樱没有回答,低垂的眼睫微微地颤动。
“不能不去吗?既然每回来都那么伤心……“叹了口气,韩颖别过头去,却再也不忍说下去。
“我……只是想……看看他现在……过得……“轻得几不可闻的细音随风飘散在空旷的山坡上空。
“我实在弄不懂您!“偎进流樱的怀里,握着暮颜的手绕过流樱的脖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韩颖闭上眼睛,“像您这么傻的人,我一辈子也弄不懂。”
“懂了又如何呢。“腰上一紧,韩颖立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中,是植于心中的魔力声线,“有些事,还是不要懂的好……”
不懂就不懂,那又如何。只是,又怎忍心让你一人孤单寂寥,又怎忍心让你一人秉烛无寐,又怎忍心让你一人椎心刺骨,又怎忍心让你一人辗转反侧。
同一轮月光下,乾元殿中,有一人也正辗转反侧,彻夜无眠。月光好像带着魔力,让人心绪烦乱。没有惊动床侧侍寝的容妃,没有呼喊外室的太监,李朝旭披了件外衣,独自走出殿外。近来,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只是,为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呢?
解开中衣,光洁的胸膛上那刺目的伤口早已淡化。能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应该会在宫中引起极大的震动,可是,宫中没有记录,朝中没有风声,自己也全然不记得是怎么回事。只是忘了这件事?不,应该不是。没有记录,没有风声,那应该是自己在受伤前安排好的,可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要安排隐瞒?
伤口早已愈合,只是伤口下常常莫名其妙会痛的心房,好像,漏了一角。
三年……了吗?
胸口突发的一阵剧痛,让李朝旭弯下了身体,捂住胸口的手紧紧揪住了外衣。风声骤起,好像有人在身后扶了自己一把,心口的痛随着那轻柔的碰触而雪解。转过身,除了皎洁的明月,寂静的宫殿和扶疏的树影,什么也没有。是自己的错觉?可是那突起的风,那温柔而有几分熟悉的触感……
这是……什么?雪白而重瓣的美丽朵,一落在手中就分散飘落的洁白瓣……空中,似乎还余着一缕淡淡的,常常在梦中出现的幽香。
就是这个,在哪里,在哪里?朕要找的这个,用来填补心中缺口的这个,在哪里?
**************
“您迷了路了吗?“漫天飞舞的樱瓣中,突然出一位盈盈而笑的绿衫少女,身上散发着那熟悉的,淡淡地醉人幽香。“要帮忙吗?“星眸璨然,笑容嫣然。那一瞬,李朝旭呆住了。
“你是……“有些醺然,分不清是真是幻,李朝旭的心开始快速地搏动。
“您忘了我了吗?“绿衫少女笑得灿烂,“那也难怪啊,颖儿进宫三年多,现在长成大人了啊,皇上记不起我也是当然的。”
牵起细滑的手,那看似平凡的容颜竟会产生如此大的魅力,李朝旭不觉有些恍惚。
“臣妾韩氏,是先靖远侯韩剞之女,现靖远侯韩修的同胞姐姐。“清脆的声音在樱林间萦绕,良久,良久。
“韩颖……”
“你……愿意,随侍君王吗?”
“那您可以答应臣妾,从今之后,您只有臣妾一个女人吗?”
……
“朕……答应你!”
韩颖轻笑,伸手拔下头上的玉簪,乌黑的发丝如瀑而泻,绿色的轻衫也静静滑落。
“那么,请您记住您的话,君无戏言!“玉臂轻舒,勾住了李朝旭的脖项。如兰的叶息吹拂着李朝旭的脸颊。“臣妾,是您的了。”
落如雨,风过如丝。
不远,一袭白影悄然隐于树后,下唇,咬出了血,与不断传入耳中的低吟喘息一起,滴落在洁白的落英之上。
“可怜的人。“被拥入温暖的怀中,寒冰一样埋首坐在树后的白色身影动了动。细密的吻落在了发上。“我的身上,现在还有他的味道。您现在,还想抱着他吗?
蓦然抬首,如火的双眸布满了红丝,抱着膝的指尖剧烈地颤抖。
“您有三年没有碰过他了。“柔软的身体将他轻轻地推倒在落铺就的天铺之上。他茫茫然地任由摆布。
“那么的爱着他,那么的渴望着他。“衣襟挑落,他疲惫地闭上眼睛。任熟悉的气息缓缓地包围住自己。“他刚刚抱过我,用您最熟悉的身体和气息。”
“想他,就抱我吧。“细密的吻轻轻地落在了身上,被熟悉的气息带动,身体渐渐热了起来,可是心却痛得支离破碎。
樱无声地飘落,整夜未息。春天,就要过去了。
是年春末,前靖远侯韩剞将军之女韩颖受封颖嫔,聪慧淑敏,贤德端敬,得君王宠爱,一时之间,专宠椒房,无人可出其右。历九月余,诞下皇子,行十六,赐名崇义,封长乐王。
“陛下,还没睡吗?“放下怀中沉睡的爱儿,韩颖帮刚进门的李朝旭脱下外袍。
“今日朝中之事颇多,所以来得晚了,爱妃和义儿没被朕吵了吧。“坐在榻旁,看着熟睡中的孩子,李朝旭疲惫地揉了揉眉头。
韩颖瞄了一眼,淡淡地笑了笑,端了杯茶递给李朝旭。自侍驾以来,皇帝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再召幸过其他嫔妃,也召致了其他妃嫔对自己的极度不满。其实,李朝旭每夜来到自己的殿中,绝大部分时间只是闲聊解闷而已,两人同房的数实是屈指可数。
不知道他何时才能想起来。笑了笑,韩颖问李朝旭:“陛下累不累?如果不累,臣妾想跟您说说臣妾儿时种的一株很奇怪的儿。”
“是吗?爱妃且说来听听!“靠在床上,李朝旭含笑点了点头。
“那是一株极柔弱的藤蔓,叫没有攀附,绝活不了。所以它紧紧绕在一株苍柏之上。靠吸取柏木的精气和血脉生活。那藤蔓很脆弱,但开的却是极美,瓣是白色的,在芯却是艳红,听匠说,这叫凌霄。只是那苍柏被它吸尽了精气,等到开的时候,苍柏也就快死了。臣妾为了救苍柏,所以叫臣妾的弟弟韩修将凌霄与苍柏用斧分开。本以为苍柏可以活得了,可韩修后来告诉臣妾,那凌霄和苍柏都死了。原来它们的血络早已融在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少了哪个都是活不了的……陛下,陛下?”
摇摇头,韩颖轻轻为睡着的李朝旭盖上被子。
入夜,凤趾宫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未几,新唐的皇帝李朝旭蓬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冲出宫门。其后,颖嫔一身轻装,摈除所有随从,跟着皇帝向一个地方奔去。
月光如织,夜凉如水。李朝旭步履散乱地穿行在宫中。远远地,风中传来樱散落时发出的细微声响。靠近的八角小亭上,褪了色的白色薄纱在风中猎猎作响。轻扣门扉的手在颤抖,嘴唇翕动,眼里隐隐有波光浮动。
门吱呀一声向旁拉开。月光下,记忆中的绝丽容颜对他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朕……朕回来了!“语音哽咽,却清晰无比地从唇间吐出。
“欢迎回来!“温柔地,揽住被夜风吹凉的身体,踮起脚尖,送上了情人最亲密的吻。“欢迎回来,我……等了……好久。”
院门外,韩颖轻舒了一口气。该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呢?
是自己走的时候了。
夜,正浓。
情人的夜才刚刚开始。
漫步在夜色之中,呼吸着夜风吹送而来的阵阵芳香,韩颖伸出双臂,开怀地笑出声来。
怀樱令全篇结束
《间辞》倾国系列文案(end)
(一)含羞令
美、美人啊!!虽然刚从水里捞出来,湿淋淋的有点狼狈,但美人毕竟是美人,连狼狈也狼狈得别有风情。决定了,就是这个美人儿。嗯,虽说年龄好象大了那么一点点,个头高了那么一点点,身体重了那么一点点,但,没问题。耶?怎么会是个男的?男、男的,呜……没办法,男的也可以将就。可问题是,他太害羞了,不敢看我,不跟我说话、动不动就脸红……啊,对了,一定是我的卓然风姿,绝世武功让他自惭形秽了。呵呵,我可爱的含羞草草啊,无论如何,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噫?喂!不是这样的吧……怎么可以……唉,算、算了,反正这样也算是我的人了,可是,再害羞也不能第二天大玩失踪游戏吧!哼哼,想溜?没那么容易!韩修……他是韩修?……晕倒!
这个小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自顾自地粘在人身上,甩也甩不掉。要不是看他勉强算救了自已,自己又受了重伤不方便讲话,早就把他踢到高丽去挖人参了。嗯,不过,他看上去也蛮可爱的,咕噜,口水三尺长,算了,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喂,靠那么近干嘛,喝那么多干嘛,脱、脱那么少干嘛!啊,看不出来,漂漂亮亮的可爱小兔子是想诱惑我啊……既然送上门了,不收好象不合理数,即是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啊!他、他竟然是……十六……长这么大了!不好,趁这小子没醒,跑啊!!!
(二)折桂令
忍、忍……我忍……,可是这个没脑子的男人怎么老是做那些过份的事!就算他是太子,就算我是臣子,也不用这样听他那些荒堂无稽的命令吧。更何况,我是太子太傅--他老师哎,他到底懂不懂尊师重教啊!看来中状元也不是那么值得人高兴的事,进得宫去也不见得是那么值得人羡慕的事。这个无厘头太子,一天到晚说爱我,两个男人,他怎么爱?就算爱了,他怎么对天下子民交待。逗我玩的,一定是看我好欺侮逗我玩的。皇家不好惹,我辞官总行了吧!呜呜呜……人家好不容易才考上的状元的说……可是,你又追过来干什么?
第一眼见到他,我就爱上他了,文雅纯净的笑容让我彻夜难眠。躲着我?把你调到我身边作太傅,让你天天守着我,看你怎么躲。辞官?呵呵,想逃开啊,没那么容易的事,我会亲自把你抓回来!好啊,趁本太子不在,竟然敢跟别人打情骂俏,看来,不告诉你你是谁的,你永远不会变乖喔!嘘……别哭别哭嘛!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的,哈哈!哎,叫你别哭了嘛,怎么还哭,哭、再哭、再哭我就把你吃掉……嗯、啧啧……美味啊!!
(三)海棠令
她就是名噪京师的秋海棠么,怪不得,有着酷似樱妃的一张脸,足以颠倒众生了。只是看着那一帮官宦商贾垂涎的蠢样,心里怎么会那么不爽呢!像、真像!听说樱妃曾经生过一个皇子,不过七皇兄早在十年前就夭折了啊。她是他?!既然你不说,我也不会去点破,只是……你肩后的字……七哥……你终于出现了……
九九,是九九,压抑着心头的狂跳,慢慢接近他。还记得他摇着胖胖的小手不停地喊着:“七哥抱抱!“转眼间,已经长成面前的伟岸男儿了。他是自己重入宫门的唯一机会。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忘记身负的重担和使命。可是,在他的面前,心,怎么就乱了呢?
“七哥……“他慢慢靠近了我,而我却无法推却!这难道就是命运?为什么我们两代人同样逃不过他们父子的陷阱……如果是陷阱,就让我沉沦下去吧。
……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人,我的使命,思念着故土却又不愿接受我的帮助。和我一样,他,有了离不开的理由啊……
(前传)怀樱令
他是怀着无限憧憬,带着满怀希望不远万里来到中原的东瀛王子;他是英明果敢,威仪天下,风流倜傥的年轻帝王。只是一偶然的相逢,引发了一世禁忌的爱恋。
他娶了自己的孪生妹妹,为她修建东瀛风格的雪樱阁,外人眼中受尽万般恩宠的樱妃其实只是他用以遮人耳目的傀儡。为了留下自己,他甚至不惜制造自己已死的假象,甚至不惜借机寻衅,挑起无边战火--只为,断绝自己的一切退路。躲在偏僻的雪樱阁内,日复一日扮演着已逝的未知,承受着无数艳羡或忌妒的目光,流樱知道,自己大概穷极一生也无法再归故国了。只是为何,每听到他新纳妾妃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每诞生一位皇子或公主,自己的心就象被撕裂一般苦楚。难道,真的爱上他了吗?
大和民族都是这么别扭的吗?明明爱着自己,为什么流樱就是不肯说?害得自己想尽办法勾起他的怒火和妒意。不过,流樱生气的样子真是美,让自己欺侮他欺侮上了瘾。不爱你?伤脑筋啊,你究竟还要我怎么表示呢?为了你,我仗也打了,皇后也废了,连你的皇子我也替你准备好了,难道要我剖腹以示诚心吗?不,我可不干,我还要留着有用之身抱你呢!问我爱你多久?三生三世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