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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尽天下-乱世华》
作者:沧海遗墨
第一卷 楔子
天历元年,一代明君寰宇帝恰逢四十寿辰。
九州升平,四海同庆。万民自发筑九层寰宇宝塔,为帝庆寿。
寰宇帝在位十七年,推旧政,整新纲,南抗倭奴北拒蛮夷,开创一代盛世太平。
万民称颂,尊其真龙天子,万世明君!
五月初五,寰宇帝寿辰。
帝于九层宝塔之下大宴群臣。
宴间羽带翩飞,觥筹交错,轻歌曼舞。
刚到不惑之年寰宇帝轻拈夜光酒杯,杯中美酒如猩红血液,在他指间缓缓摇晃。
大臣之中有人偷瞄打量寰宇帝――一袭玄黑描金龙皇袍贴在他身上,更突显出他挺拔消瘦的身形,脸似玄玉,鼻若刀削,一双星目顾盼之间亮若闪电,令人不感逼视!长长的剑眉斜飞入鬓,雍容之中显无上威严!众臣不禁感叹:俊美若此,不知陛下年轻时有多少美人为之疯狂……
群臣举杯齐颂――“陛下万寿无疆~~!!”
寰宇帝在九龙皇座中朝群臣遥遥一举,随后将酒一饮而尽!豪气万千!
“好!!――”群臣喝彩!
宴会正达到高潮时,寰宇帝应群臣要求,起身登上九重宝塔。
塔顶寒风刺骨,吹得龙袍猎猎作响。
风很大,月色却格外明亮,宛如一层薄薄的水银轻铺于塔上。
寰宇帝凭栏伫立,静静的,无声无息的,宛如等待了一生一世的孤寂苍凉。
“倾宇……”他开口,唇瓣如雪,带着微颤。
细微的声音淹没在漫天烟中!烟弹跳飞窜爆裂绽放如烟如雪如火树如银,――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寰宇帝蓦然想起年少轻狂岁月,嘴角不由扬起一抹轻笑。月光朦胧中那个眉目依旧的清雅男子仿佛正站在自己身边――冷淡,高雅,华贵,眉间一点朱砂鲜红欲滴。他朝他温柔微笑,眉目如画……
“倾宇你看那朵烟――!!”兴奋呼声卡在了喉咙……他的身边,没有他……!!冰冷的空气仿佛在嘲笑他。是的,那个与自己并肩看天下的男子早已不在了。没有他的温度,没有他的声音,没有他的凝眸……自己……赢得天下,输了他!
空中,烟烂漫。
塔上,形只影单。
寰宇帝孤寂地站着,背影中透出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流露过的凄凉落寞……犹记那个沉静如水的男子静静坐在轮椅上,对自己微笑道:“红尘之中,若少了你,倾宇有多寂寥。”他当时虽在微笑,却悲伤得让人潸然泪下。
突然――
“是张尽崖,是琵琶国手张尽崖!”一声惊呼稍稍唤回了寰宇帝的心神。低头望去,果然见白衣白袍,临风玉树的少年怀抱琵琶端坐在台中央。寰宇帝方君乾见状不由会心一笑:倾宇,原本那个在你身边毫不起眼的小书童,如今也已长大了……
塔下群臣议论纷纷――“张尽崖一向眼高于顶,今怎么答应上台献曲?”“太古怪了。”“是呀是呀!”“不过今晚我们可一饱耳福喽!”……
台上的张尽崖一脸平静,扬声道:“此曲《倾尽天下》献于陛下与亡师肖倾宇,祝陛下国运昌隆,万寿无疆。”
群臣大惊失色!在此大喜之日竟提及一逝去之人,这不是触陛下霉头是什么?!况且无双公子肖倾宇,这个惊才绝艳却英年早逝的男子,一直是寰宇帝心中永远的痛!这小子居然敢触天子逆鳞,他真的活腻了吗?!相较大臣们的面无人色,张尽崖却是淡定如故,只见他转轴拨弦轻挑慢捻,一曲《倾尽天下》流泻而出――
“刀戟声共丝竹沙哑
谁带你看城外厮杀
七重纱衣血溅了白纱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
谁知再见已是生死无话
当时缠过红线千匝
一念之差为人作嫁
那道伤疤谁的旧伤疤
还能不动声色饮茶
踏碎这一场盛世烟!……”
这曲?!寰宇帝如遭雷击!他猛然抬头,面色苍白如雪――
琴声流畅一转,曲调转而高亢悲怆――!
“血染江山的画
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覆了天下也罢
始终不过一场华
碧血染就桃
只想再见你泪如雨下
听刀剑喑哑
高楼奄奄一息倾塌……”
张尽崖轻咬下唇,琵琶声凄凄切切――
“是说一生命犯桃
谁为你算的那一卦
最是无瑕风流不假
画楼西畔反弹琵琶
暖风谁心猿意马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兀自不肯相对照蜡
说爱折不爱青梅竹马
到头来算的那一卦
终是为你覆了天下
明月照亮天涯
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江山嘶鸣战马
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
风过天地肃杀
容华谢后君临天下
登上九重宝塔
看一夜流星飒沓――”
轻柔的间奏在风声中静静流淌,张尽崖的歌声有种穿越时空的情缱绻,韶华流逝,物是人非,风亦感伤,人亦彷徨――
“回到那一刹那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
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
并肩看天地浩大……”
泪眼朦胧间,仿佛看见那个雍容坐在轮椅中的高华男子正睁着那双清澈黑眸温和地看着自己。抬眉低眼、光彩陆离,眉间那点朱砂灵动欲现。张尽崖猛然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回到那一刹那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
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
并肩看天地浩大――”
倾宇……倾宇……!寰宇帝终于扶不住栏杆,双手撑地哀恸跪倒!
凄伤歌声回荡在风中……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
并肩看天地浩大……”(歌词摘自《倾尽天下》,词:finale)
凄清月光撒在方君乾微颤的脊背上,所有人都清楚看到,塔上那个坚毅华贵、杀伐予夺、说一不二、似乎永远都坚不可摧的男子,在那一刻,犹如一个孩子般……失声痛哭!――
第一卷 第一章
“小侯爷!跑慢点!!”“等等我们!!”“危险呀!”
众人惊呼间,一匹神骏黑马一掠而过!滚滚烟尘中留下几个筋疲力尽的家丁。
马上少年红巾披颈,眉宇顾盼之间,犀利如剑,倨傲似火,姿容尊贵且端丽,尤自带着年少未脱的轻狂飞扬。“哼!想祖辈于马上打得天下,弓马骑射无一不精,这功夫到吾辈手里怎能荒废掉!”
丛林间隐约有黑影一闪!“梅鹿!”少年眼疾手快,矫健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狂追猎物!
梅鹿撒蹄狂奔――
“小侯爷!!――”少年对属下唤声置若罔闻,径自朝丛林追去。
眼见林路越来越崎岖,跨下良驹也因树林过于茂密举步维艰。“该死!”小侯爷索性下马步行。神驹似有灵性,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少年身边。
“哼哼,抓住了……”少年盯住不远跳动的梅鹿,不紧不慢地搭弓引箭,一举一动透出志在必得的压迫感。
突然,一缕幽咽箫声从林中溢出,少年身子一震,弓箭险些脱手!再回过神来,猎物早已无影无踪…
…
少年剑眉一挑,满目诧异。他不象一般公子王孙长年养于府中,自小性子就野,尤喜混迹民间,自然见多识广。然而从没听过有人能把洞箫吹得如此出神入化,天籁之音也莫过于此吧!若让府中乐师听了,
怕他们羞愧地会集体自杀。
想到这里,少年不由放轻了脚步,循声朝林子走去……
如果当时,没有一探究竟的好奇……
如果当时,没有惊鸿一瞥的惊艳……
如果两人不曾相识……
如果时光能够流转……
他会不会仍然选择,走入这个死局?……
飞满天,落英缤纷,粉红瓣飘飘洒洒落在桃树下雪衣少年的青丝间、衣襟上。落寞,凄艳。他静静坐在一张华贵轮椅中,微垂头颅,眼睑半敛,只看得见长长睫毛覆在清冷如雪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以及,眉间那点高贵的朱砂。
方君乾屏住呼吸,宛如一个误闯陷阱的凡夫俗子,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忽觉脚尖像磕着了什么东西,“咯吱”一声轻响,脆弱的枯枝断成了两截!
“谁?”白衣少年马上醒觉,他头也不转,右手捻住掌心一圈金线一晃一甩!金线立马毒蛇般直扑不速之客!
方君乾迅速用剑一格!然后身子后倾避开金线的第二杀招!等他站稳脚跟,早已吓得面色苍白,手心也被冷汗打湿了。
“给我出来!”白衣少年似是行动不便,但他垂目低首,双手连抬!只听“吃啦啦啦――”一声巨响,方君乾眼前的竹子竟相继倒了下去。竹子断口平滑整齐,竟是用金线切割!
他抬眉,他回首,他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他红巾披颈倨傲似火,从此两人就栓在了一起,注定了今生这凄怆的结局……
白衣少年的声音沉静如水,温润中自有一股冰冷孤傲:“你是谁?”方君乾剑眉一剔:“你又是谁?”
少年撇了撇薄如剑身的嘴唇,似是不屑说话。
方君乾见无意间冲撞他,自觉唐突:“在下方君乾。”
“原来是方小侯爷。”白衣少年颌首,然而神色却不见得有多恭敬。
天下皆知,当今天子有一同父异母兄弟,为天子夺位立下汗马功劳,当今天子登基后封其为定国王爷,膝下唯有一子,乃正室所出,年仅十六便被封侯,当朝唯一的方小侯爷!
“那阁下是?”
“乡野之人,不敢高攀。”他答得温文有礼、冰冷疏离。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这个侯爷之名不过是当今天子宽和谦厚一时性起赏的虚名……”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少年笑了。极轻极冷的笑,带着淡淡的鄙薄与嘲弄,就这样冷冷的看着你,让人心头发虚。
方君乾拧眉:“在下说错了吗?”
“没有。”少年依旧淡淡的笑着,“只不过――当初五龙夺嫡,我们那位‘宽和谦后’的陛下可是毫不心软地弑父杀兄,除了令尊,其余四位王爷要么当众枭首,要么五马分尸,可全都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呢。若非令尊手掌兵权,声威一时无两,也不知当今天子会如何置方小侯爷一家……呵呵,好一个‘宽和谦厚’的陛下呀……”
“你放肆!!!”方君乾大怒,“皇家威严岂容你说三道四!”
白衣少年果然不再言语,只是唇角笑容愈显讥诮。
风,拽落一络络红艳桃……漫天落英中,两个惊采绝艳的少年相互对视!
一声稚嫩童音打断了他们――
“少爷你在这儿呀!风大了,我这就推您回去……少爷,这位是?”粉雕玉琢的小书童惊异地盯住方君乾,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分明在说――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萍水相逢而已。尽崖,推我回去。”小书童连忙答道:“是!公子。”
“肖倾宇,可找到你了!”靓丽少女气喘吁吁从林中冲出,跑到白衣少年面前,跺着小金莲表达自己的不满,“你怎么能抛下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说走就走!”
“肖倾宇……肖倾宇……”方君乾轻念着这个将与自己纠葛一辈子的名字,忽然冷声一哼,跨马而上!“肖倾宇,我方君乾记住你了!!”
十七岁,两人初遇在桃树下。
如果相遇是一场悲剧,
那么前世,就已注定这凄怆的结局。
此情可待成追忆,
惟独你――是我终结不变的宿命……
两个绝世少年,一骑、一坐,一动、一静。在那幕天席地的雨下,美得宛如一幅倾尽天下的水墨画……
第一卷 第二章
第二章
清明时节,大相国寺游人如织。
祭祖焚香之后,人们纷纷踏青访友,换上轻便的春衫,仕女才子相约同游,大地顿时色彩斑斓。
大相国寺位于佛陀山,那儿幽谷仙泉,山清水秀,传说当年佛祖曾在此地传教,因而闻名于世。自山脚向山腰望去,成百上千的善男信女们摩肩接踵。鼎盛的香火使得庄严宏伟的相国寺烟气缭绕,尖耸的佛塔于云端若隐若现,更添仙气。
方君乾颈披红巾,一身便服,施施然走进大雄宝殿,身旁陪同着相国寺的主持、佛界泰斗,了尘大师。寺中大雄宝殿,足有五人高的金塑佛像端坐于蒲团之上。面容丰颐秀目,嘴角微翘,似在微笑,头部稍低,略作俯视态,透着和善,却又透着俯视众生的疏离。
方君乾负手而立,仰视端详着佛像,似正在神游天外,思索着什么。在一众跪于殿前,虔诚叩拜口中喃喃自语着的尘世男女中显得尤为特殊。
身边主持见状,忍不住问道:即见佛祖为何不跪?
方君乾露出淡淡一抹笑意:“本侯除却天地外,一概不拜。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与话语,却带着说不出的雍容气度。连道行尚浅的小沙弥都不禁被其风华折服,更不要说殿内善男信女们。
了尘心下一叹:“方施主心比天高。”
“大师过誉。”方君乾整了整胸前红巾,“本侯一向不信仙佛之说,只信七个字。”
“哪七字?”
“我、命、由、我、不、由、天。”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一字一顿,一股霸煞之气扑面而来!大殿静成一片……方君乾见状莞尔一笑,冲淡了殿中的僵滞气氛,“本侯说笑而已,切勿当真。”
了尘大师却笑不出来。他看出眼前的人宏图大略,远比当今太子睿智强硬,且命主紫薇,有君临天下的命格。此人若生在皇室,定为一代明君,是为百姓之福……可偏偏,此人与皇位无缘,却又不甘屈于人下,日后定会起兵夺位。可怜天下苍生又将惨遭兵祸,生灵涂炭了……
罢罢罢!――此皆定数!
了尘转过话题:“十五日后便是陛下寿筵,不知小侯爷可要参加?”
方君乾兴味索然:“寿筵年年如此,看都看腻了,又有什么趣味?”
“老衲听闻今年皇家特意请来一位吹箫名手前来助兴。”
“箫?”方君乾饶有兴致地转过身,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雨纷飞下的天籁之音,“说起吹箫,我敢说天下没有一人能比得上他。”
“哦?”方丈挑眉,“不知何人能得到小侯爷如此推崇?”
“一个很有趣的人……”方君乾的表情又似愤怒又似好笑。
“若论箫艺,”了尘大师轻咳一声:“天下首推无双公子。”
方君乾笃定道:“我不知无双公子是谁,但我敢肯定那人的箫声绝不比什么无双公子逊色!”
“哦?”了尘奇道,“不知小侯爷推崇之人高姓大名?”
方君乾记得清清楚楚,清晰的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他姓肖,叫肖倾宇。……有什么问题吗?”他发现老和尚看着自己的表情很是古怪。
“小侯爷……”方丈犹豫道,“你不知道无双公子就是肖倾宇吗?”
沉默沉默沉默――
看见方君乾的表情有点尴尬,了尘马上善解人意道:“可巧,肖公子每年清明时节都会到此踏青,此时他正在后院赏,待老衲为两位引见如何?”方君乾喜出望外:“他现在就在此?!”了尘见他一脸激动,还以为他已亟不可待,“正是。”
“呵呵呵,”方君乾喃喃自语,“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得来全不费工夫’!……”还以为自己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定要一番功夫,哪知你自己竟撞上门来了!连天都帮我……
肖倾宇,你上辈子一定欠我很多钱……
第一卷 第三章
“肖公子,这位是方君乾方小侯爷,小侯爷对肖公子仰慕已久。小侯爷,倾宇公子才华盖世,天下无双。二位都是人中龙凤,定会相谈甚欢,二位慢聊,老衲先行告辞……”方君乾笑得无比开心:“大师慢走!”
正值寺院园百盛开,万紫千红,然而肖倾宇端坐在华贵轮椅之中,气韵风华竟令身旁百黯然失色。
方君乾不怀好意地笑。“肖公子久违了。自上一别之后,在下甚是挂念,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地相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肖倾宇的脸色绝对不象老友久别重逢的欣喜。相反的,剑眉微皱,显得淡漠而凝重。他心思内敛沉,眸光流转,眼底只余清冷。
方君乾见那小书童没在他身边,不由奇怪道:“你的书童呢,怎么不见他来照顾你?”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他的声音静静的,淡淡的,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一向是我照顾别人。”
“你双腿不便?”“身患腿罹,自小便无法行走。”“那你……?”
肖倾宇沉默了一下,认真道:“有时候,‘残’并不意味着‘废’,我从不为无法行走而怨天尤人,觉得自己可怜,低人一等。这世界上,不残而废的人实在太多了。”
当肖倾宇平静地说出那番话后,方君乾立刻对他肃然起敬。连方君乾自己也没想到,这个苍白文弱,无法行立,整天只能呆在轮椅上的少年,在心中,竟对人生有如此感悟!在肖倾宇残疾的身体里面,方君乾看到了一种坚毅、坚韧到可怕的精神气质。方君乾对一个人是否值得自己尊敬有着独特的判断标准,在方君乾看来,一个人是否值得自己尊敬只取决于两个标准,一是这个人是否拥有令人敬佩的才华;二是这个人是否具备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的心境气度。除了这两条以外,再也没有第三条标准。有些身居高位、富可敌国的人,在方君乾眼中,并不比一个陌生的在农田里劳作的普通农民能获得自己更多的尊敬,纵然贵如太子之流,也很难获得方君乾打心眼里的敬服,虽然在所有人眼中,方小侯爷永远都挂着可亲的,谦逊的微笑,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很少有人能获得他的尊敬。
然而,肖倾宇做到了。不是表面上的尊敬,而是发自内心的敬意。
方君乾自知,要是自己的双腿永远无法行走,自己绝对做不到如他这般坚强豁达。这人若能站起来,该是多么完美无瑕!……莫非是天妒英才,老天见不得完美的事物,所以才将他双腿夺去,令他在凡尘苦苦挣扎,抗争……
方君乾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呀……
风停了,什么声音也没有。这世界上一旦完全沉寂时,也不知它是在悲哀,还是在伤情。
肖倾宇穿着样式再简单不过的月白衣衫,没有佩戴任何饰物,手上正捻玩着一圈金线。平静温和的神情,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让方小侯爷想起前些日子在寺院中见到的蝴蝶。
“肖兄可还记得你我初遇时,肖公子说的那番话?”
肖倾宇脸色一沉,温润如玉的面庞象结了一层冰霜,带点冷,有点厉。他讥诮地盯住方君乾:“小侯爷可是在‘提醒’在下。”有时,提醒和威胁是同一种意思。可偏偏,他肖倾宇最不吃就是“威胁”这一套!
“不,我只是想说,”他俯下身凑近他,“你当初说的话,我没听见。肖公子呢?”肖倾宇立马意会,微微一笑:“我也忘记了。”
两人注视对方半饷,忽然相视而笑――!这两个男子,都是天下绝顶聪明的人物,而聪明人之间是不用把话说得太明白的。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真说明白,恐有杀身之祸!
一个俏丽少女从假山后跳了出来:“表哥~~!”
方君乾见过她,就在那桃林里,碧水湖边。而此刻,少女一袭湖绿纱裙,笑容甜美,肤白如雪,靓丽的让人眼前一亮!
“怎么又是你?”少女显然也记得方君乾。
实际上,很少有人可以忘记方小侯爷。
毕竟方小侯爷可是京城里所有待字闺中的少女的梦中情人,理想夫婿。
“你是表哥的好朋友吗?”少女甜甜地问他。
方君乾对这个俏丽可人的女子很有好感――他对所有美丽女子都有好感。他也很讨她们喜欢,他对每个女人都彬彬有礼,若即若离。
“对呀,我是倾宇的朋友。今日得见姑娘真是三生有幸,不知姑娘芳名?”
少女皱皱娇俏小鼻子:“什么朋友,一开口就漏馅了!表哥的朋友都称表哥为‘公子’,还没人直唤表哥‘倾宇’呢!你跟我表哥很熟吗?叫得这么亲热!”少女对方君乾很不客气。
不知为什么,自从初看见方君乾和表哥站在一起时,她就有种莫名的紧张不安。因为紧张、不安,所以就愈加讨厌他。
眼前这个英挺尊贵,身批红巾的男子,仿佛是她今生夙敌!
“依依,你失礼了。”肖倾宇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温和、悠弱,却有种说一不二、不怒自威、令人兴不起丝毫反对的魄力。依依马上闭了口。
“这位是肖某的表妹,林依依――当朝宰相林文正林丞相之女。依依,这位是定国王爷膝下独子,方君乾方小侯爷,不得无礼。”“是。”林依依弱弱答应,暗地里朝方君乾扮了个鬼脸,不服地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方君乾不由为之失笑。只觉得这小姑娘实在太可爱了,她对肖倾宇的爱慕和维护,即使在三里外都闻得到……
“表哥我们回去吧,你看天色都已这么晚了……”林依依撒娇。“依依你先回去。”肖倾宇拂去衣上落,姿态高贵优雅,“夕阳无限好,我和小侯爷再聊一会。”“表哥~~!”她不依,突然瞥见肖倾宇面色一沉!心中一冷,立刻咽下几欲脱口的反对,乖乖离开。
方君乾若有所指:“她喜欢你。”
“我从小双腿不便,依依怜我,照顾我,我们青梅竹马,亲若兄妹。”他把玩着手中金线,风静温恬。
“你装傻。”方君乾地笑,“你明知她对你不是那种喜欢。”肖倾宇没好气道:“方小侯爷,你还真是三八呀!”“过奖,”方君乾脸皮超厚,不以为意,“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很有作媒婆的潜质。”
肖倾宇忍俊不禁:“这话若被老王爷听去,非把他气死不可。”他这一笑,仿似严冬尽去,春暖开,一天的阴霾俱隐去,云开月朗。眉宇之间那点朱砂,愈加鲜艳欲滴,更衬得眉清,愈显得目秀。
在这一刻,方君乾有种看见一簇幽兰破冰而出、霜销雪霁、云淡天清的错觉。“你应该多笑笑的。”
他真心诚意道,“你笑起来真的很漂亮,也很可爱。虽然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别人用这类词形容你。”
“方君乾……”他敛起笑容,端坐于轮椅中,沉静如千年浸于潭的剑,“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讨人厌呀?”说完也不看方君乾脸色,拂袖而去!
方君乾默然。
第一卷 第四章
明月。
肖院。
小院。
明月下的肖倾宇。
小院中的无双公子。
肖倾宇现在就是自己一个,躲在院子一角落,吹箫,断,而续,续,又断,断断续续,主曲吹不成,无端自成韵。
奏得很好听、很幽怨、很动人。
箫声中,带着寂寞与愁伤。但隐隐透露着的,还是无奈与挫败。还有一种感觉:不知怎的,一般人听了,有时会不寒而栗,鸡皮炸起。也在怆然中,忽然有点心惊。
就像感时溅泪之际,忽尔恨别鸟惊心。
就似城春木之时,忽悟国破山河在。
那箫声欲断欲绝,如泣如诉,时险时宁,倏起倏落,暗香如月,流静如水,仿佛已告诉了人间许多苦衷,许多情愫,许多天地合、阴阳隔、离合事、悲欢梦。思君明月仍决绝!
正在最高潮部分,箫声戛然而止
“公子,夜了。该回屋歇息了。”一个大汉走到肖倾宇旁边。他身长七尺,粗壮高大,面庞木讷,敦实憨厚。只是他两个太阳穴高高突起,呼吸绵长,足下点尘不染,一路走来却无半点声响,竟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肖倾宇沉吟半饷,绕着金线的右手缓缓捋过鬓下一缕长发,雍容而又寂寞。“公子……”大汉欲言又止。“劳叔,今晚月色不错,我想多看一会儿。”对这个如兄如父的仆人,肖倾宇的语气异常客气。劳叔看出他仰望月夜时眉间的寂寞。
“公子,是不是在想今早那个方小侯爷?”劳叔慈蔼道,“方小侯爷乃当世人杰。公子身边一直没什么朋友,若是方小侯爷能与公子结为知音,老仆会替公子高兴――”“这种念头最好想都不要想!”肖倾宇面容冷肃,沉声道,“否则我们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肖倾宇皱着眉。他皱眉的样子很好看,清雅俊秀,我见犹怜,却仍是让人有一种青锋划碎七尺冰的冷和傲。
明月照亮天涯。
劳叔了解他的公子。这人,拥有看破世事的聪慧,拥有与之匹配的胸怀,却自小双腿尽废,不利于行,怎叫人不心生叹息?
肖倾宇双手相扣,寂寞如常地坐在那儿,仰头望月。
月色下,他依然冷。
清。
兀自衣不带水。
八风不动。
他望着那轮圆月,突然幽幽叹了口气。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忧心劳神难以入眠,没想到肖兄跟我同病相怜啊。不知肖兄为何望月叹息呀?”一个红巾批颈的潇狂男子出现在圆月之中。他斜坐在屋顶。白衣,黑纱,那条长长的鲜红的领巾被风吹得猎猎飞扬!巨大的、滚圆的、妖异的月亮静静照在他身后,他仿佛是从圆月中出现!
“少爷!”劳叔心神一紧正待上前,却被倾宇挥手阻止,他不动声色道:“顶上夜寒风高,小侯爷不冷吗?”“呵呵。”方君乾笑得邪气,魅惑,不可一世。他的美糅杂着邪媚,却不会让人觉得脂粉气,反而有种张扬的英武。足下一顿,人已轻飘飘从月中楼顶飘然而下,落地后悠然一转,正站在肖倾宇面前。只见黑发飞扬,红巾翻舞,脸上挂着的邪魅微笑直可颠倒众生。连肖倾宇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方君乾抱拳微笑:“那我就,多打扰了。”
“这麽晚了,小侯爷好雅兴。”肖倾宇领他进书房,“劳叔,煮茶迎客!――小侯爷,今天楼里新到了雨前龙井,小侯爷有口福了。”方君乾发现,肖倾宇住的小院,所有房间都没有门槛――这大概是为了方便他日常进出吧。有门槛,轮椅进出会很不方便。
看肖倾宇泡茶是一种享受――焚香,洗杯,落茶,冲茶,刮泡沫,倒茶,点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透着一种骨子里的华贵和幽美!方君乾愣住了,从来就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泡茶泡得这么漂亮,那么……有气质!
肖倾宇姿势优美地将茶壶略顿三,将茶水倒入一个圆筒形的小杯子中。然后将一个小茶杯倒扣在那装有茶水的杯子上。手掌一覆,两个茶杯就倒了个位,“鲤鱼跃龙门,一跃龙门万事如意……”
接着他将茶杯放在一个杯托上送到了方君乾的面前。
“品雨前龙井重香气和茶色,宜用雪白瓷。此茶配白瓷闻香杯,妙。”方君乾驾轻就熟,将上面那圆筒形的杯子侧掀开一角,哗!那闻香杯中的茶水一下子流到下面的那个龙眼大的小茶杯中,一滴不多,满满流香。
肖倾宇双目一亮:“原来小侯爷也是懂茶之人。”
“过奖。”方君乾将空闻香杯双手合并夹于掌间,吸一口茶香,那从未有过的香气让从小就品惯百茶的他也忍不住为之倾倒。
肖倾宇正色道:“饮茶,是谓一观,观茶汤色;二闻,体茶香;三品,品茶百味。”他放下茶杯,“所谓‘品’茶的‘品’字,三口为品,因此我们一般饮一口茶,也要分三段。舌尖品其苦,舌中品其酸,舌根品其甘……是谓人生种种滋味,尽在一盏间!”言毕,抬手一饮,闭目略回味。
方君乾也跟着细品杯中之物,闭目享受下,顿时只觉得一种从未体会过的茶香由上而下,整个人都有种清雅至远的感觉,“妙!妙!太妙了!”睁开眼睛,方君乾不由得连声赞叹,突然苦下脸,“糟糕。”
“呃?”肖倾宇抬头看他。
方君乾一脸苦相:“饮了此茶,天地间都不知什么可以入口了,如果我以后喝不到可怎么办呀?”他灵机一动,马上厚着脸皮道,“要不我以后天天来,咱们边交心边饮茶,岂不人生一大快事。”
肖倾宇气乐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又不好得罪他,于是马上转移话题:“小侯爷今晚怎么会想起光临寒舍呀?”
方君乾面色一黯,搁下手中茶盏:“天镔来犯,我大庆泱泱大国居然无一人敢主动请战,我睡不着,听见倾宇公子月夜吹箫,便闻箫而来了。”
肖倾宇似叹息又似讥诮:“高第良将怯如鸡。将门一代不如一代,朝中又缺少将才,武不足以安邦,国之颓势。”方君乾怒极反笑:“我今早向陛下呈递了《士卒提拔晋升十二策》,结果被一帮老臣批驳得体无完肤,说此策动摇国之根本还说亡大庆者定为我方君乾,他们不惜一死也要阻止此策推行。”
肖倾宇一惊:“《士卒提拔晋升十二策》?莫不是民间传闻甚广的兵卒选拔政策,凡立战功者,即脱离贱籍。士卒作战英勇者,不论出身,只凭战功封官封爵?”
“正是。”方君乾面如沉水,自嘲道,“你也觉得我大逆不道吧?当今各国都遵循世袭制,贵族是国家的根本,人才精英所在,历代官吏将领,都从中选拔,而且对王族数百年来忠诚无比。此策一出,权贵豪门势力必会大大削弱,皇权无人拥护,必导致王基动摇,而民间有实之士却可凭此登堂入室,与将门子弟公平竞争,乃至分庭抗礼……到时,恐国将不国矣!”
“荒谬!!”肖倾宇一拍扶手,目光犀利如电!“此乃造福万民之举,功在千秋!“
方君乾怔愕。静静看了他一阵,方君乾眼里浮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笑了一笑,笑意里有涩味,神色却很有点落寞:“只有你…只有你支持我的策论!……”
肖倾宇端起茶盏,真心道:“此举利国利民,小侯爷有功于社稷,那些反对的人鼠目寸光,小侯爷不必放在心上。今夜我以茶代酒,敬小侯爷一杯。”“不,是我要感谢你才对。除了你,谁又能看懂这十二策的真正精髓所在?!”方君乾举杯一饮而尽,“连父亲都对这十二策异常反感……”
“王爷怎么说?”
“他说,龙生龙,凤生凤。贱民就是贱民,哪里有什么才能,要从他们中间挑选人才,简直就是妄想……”
肖倾宇纤长的手指轻轻磨蹭着光滑瓷杯:“王爷这么说未免武断。俗话说的好,英雄莫问出。”
“妙!”方君乾蓦然爆出一声大笑,以手击床,赞道:”这一句真是精华。哈哈,肖倾宇,只有你才能说出这样精彩的话来。我一直都想用一句明白的话概括十二策的主旨,可惜不是用词太过艰涩难懂,就是过于冗长。难得你竟能一语破的。”注视肖倾宇,惺惺相惜,无限感叹。
肖倾宇继续道:“小侯爷目光卓越之,在于拟定这道十二策的出发点。”
方君乾面容一整:“请阁下说仔细些。”
“因为小侯爷的出发点,并不仅仅是从大庆之王的观点看问题,而是从天下霸主的高度来考察人才的问题!”
此语一出,方小侯爷不禁动容!
肖倾宇神态恬静:“将选举官吏将领的范围,扩展到平民和奴隶中,这使国家有机会吸收更多的人才……如果大庆坚决推行此举,不单大庆子民,怕是各国民间人才都会蜂拥而来。届时我大庆不费一兵一卒,兵不刃血便可成为天下霸主。”
“真是奇怪……我们明明相识没几天,却有种认识了一辈子的感觉……”方君乾盯着肖倾宇,认真道,“人家都说彼此有缘会一见如故,我一直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了……”
他收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肖倾宇蓦地发现,此时的方君乾身上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是自信,是气度,是抛弃包袱释放自己所有能力的光芒。举手投足淡定自然,顾盼间风采熠熠,望进那双炽烈耀眼的眸子,里面的神采连肖倾宇亦要赞叹一声。
“所谓的唯才是举,就说明了人才的重要。治国治国,只要令人才各司其职,国家自可垂拱而治……”
对方君乾来说,肖倾宇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听众,和肖倾宇聊天是实在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
在以前,也和别人谈过自己的政见和主张,但那些人,要么根本对他的见解没有一丝兴趣甚至嗤之以鼻,要么不懂装懂,说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还有的,他们根本不会关心你在说什么,他们想到的永远都是他们自己,在和别人谈话的时候,他们总爱用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打断别人的谈话,然后把自己的话题转移到可以满足他们那可怜的虚荣心的方向上,他们只需要听众,而他们自己最不愿意的也是做一名听众。
但肖倾宇却不是这个样子,肖倾宇的知道的东西很多,但他不会向其他人那样在和别人谈话的时候经常打断别人来炫耀自己,他对别人的话题很感兴趣,很多时候,肖倾宇都是微笑着扮演一个倾听者的角色,但这个倾听者并非只会在一旁点头,在很多关键的问题上,这个倾听者都能和自己有比较入的讨论,两个人从朝政格局军国大事,可以谈论到江湖趣闻小道消息。
方君乾知道他不良于行,但听他闲闲道来,宫中掌故,江湖势力的神秘所在,如数家珍,悉熟解,毫无难度。方君乾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肖倾宇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在和这个人交谈的时候自己会对他有一种很本能的信任,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当他在认真听你说话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尊重,而当他和你讨论问题的时候你会觉得找到了知音。
夜已,月倚墙。小院中桃纷飞飘落,暗香浮动月昏黄。
方君乾轻拈茶杯,温和坦诚的目光直视肖倾宇:“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他说,“没想到你却是我知音。”
第一卷 第五章
自那夜秉烛夜谈之后,方君乾几乎是夜夜前来,而且每前来总要吃食饮茶,让肖倾宇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特意不吃晚饭来自己家蹭吃蹭喝。王府的财政已如此困难了吗?堂堂小侯爷也不致沦落到这种地步吧!分析后所得结论――纯属方小侯爷个人素质问题!
而且,方小侯爷来夜访从来不走正门!实际上,除了劳叔与日夜伺候公子不离身的张尽崖张小朋友,小院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声名显赫的方小侯爷每天夜到此。于是我们的无双公子便会在亥时准时挥退守夜护卫,准备好茶点,并悄悄为方君乾留一扇窗。而方君乾,每夜就是靠这扇窗悄声跃入肖倾宇就寝的小楼。
方君乾曾自嘲自己在这段时间里,飞檐走壁的轻功倒是上了一个新台阶,越来越像偷香窃玉的采贼了。肖倾宇惋惜,可惜小楼无美人。方君乾一本正经地回答,有,我面前不就是吗。
静默了一会儿,两人突然捧腹大笑!
两个人在一起时,偶尔肖倾宇会在落英中奏箫。这时方君乾便静静地听着。奏箫时的肖倾宇,神容恬似,弹指如诉。
箫声凄、清、哀、寂。
乍听无情,然极极静,又似无限多情……好似箫音正吹到高情,却似突然忘了情;本来乐声正奏到浓情时,却忽然成了薄情。
方君乾听得很专心。只觉得箫声直击人心,令人听后心中有一股舒美,一种感动,还有一种淡淡的、微不可察的孤寂……
他说不准那是什么感觉也不知为何有那种感觉。
方君乾说不出所以然来。
有时,肖倾宇会望月抚琴。
他弹琴的时候神态很俊,甚至有点俏,很有一般静若子之美。只是他十指纤秀有力,一弦一弦的拔了过去,很快的,也很自然的,甚至也很自负的。
这琴乐一路“流”到水穷,正不见雾不见水,却见柳暗明,坐看云起,恍如一片幽香,细细碎碎,净净踪踪,袅袅绕绕。而每当这时,方小侯爷兴致一起,便会随琴舞剑。
身法如龙,剑气如虹。正是――剑光与琴音齐飞,青丝偕红巾共舞。
兴起时,方君乾亦会突然跃上树枝舞剑!漫树桃也似被他剑气所侵,飘飘悠悠,洋洋洒洒,一如一场踏碎的盛世烟!
绯红雨悠然飘撒,落在他们的身上、发上、衣上,于是……迂回在身,纠缠在发,徘徊在衣,亦,缠绵在心……
而此时,两人却在对弈中。
两个人棋力相当,所以输赢无定。
方君乾拾起一枚“马”,笑容慵懒自得:“马五进三,吃炮。”方君乾善攻,他的棋艺有如剑气,有时连肖倾宇也给他杀招中的剑气迫住,亦曾一时为他锋芒所折。“攻城略池,犹如探囊取物。”这是无双公子笑着对他的评价。
而肖倾宇的棋艺也非同凡响,每退守之时,尽蕴反击之机,且攻势中隐含杀伐之气,锐意逼人,往往毁敌于弹指间。他的棋路孤高出尘、另辟蹊径,令方君乾叹为观止,大是折服。
肖倾宇不动声色地抬手吃去方君乾的“相”,转眼间,卒子已入腹地,直捣黄龙!“将军。”他抬眼望他,眉梢间满是笑意。
方君乾暗叹失策,迅速将棋局在心中推算几遍,终于发现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于是很干脆地放下棋子,露出大大度度、坦坦荡荡的笑:“我输了。”
“承让。”肖倾宇绕着金线的右手缓缓捋过一缕黑长鬓发,雍容华贵,只是眼睛里带着的温暖浅笑,说不出的清华骄傲。
“无双公子真是名不虚传,奇门遁甲、机械技巧、琴棋诗画、医卜星相、阵法韬略,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不愧称为‘天下无双’。方君乾得你一知己,此生足矣!”
“小侯爷过奖。”他一笑,春水映梨。“这天下哪有一模一样的相同之人,你、我,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每个人都是‘天下无双’。可叹世人永远勘不破这浅显道理。”
方君乾:“哈哈,你对,我错。”
“公子、公子不好了!”张小书童慌慌张张跑上二楼,一头冲进自家公子卧房!方君乾忍不住打趣:
“你家公子好着呢!有什么不好的。”
“哎呀懒得跟你说话!公子,林小姐到小院了!!”
“依依?”肖倾宇皱眉,“这么晚了她来干吗?”
“不知道。”小童连连摇头。
肖倾宇冷道:“就说我已睡下了。”
“我说了~~!”小童哭丧着脸,“可是她说公子房里的灯还点着,摆明了没睡……”
都是方小侯爷的错……!
方君乾干笑:“我看我还是先回避一下比较好,今天就到这儿吧!”话音刚落,他人已踏上窗棂准备跳窗而出!刚一低头就撞见我们的林大小姐步入了小院,正朝小楼走来!
林依依不经意地一抬首,吓得方小侯爷险些摔下楼去!“来不及了,你这儿先借我躲躲!”方小侯爷
不由分说跳上肖倾宇的床,飞快拉下床幕掩住自己身体。“公子!他……!”张小朋友气得直跺脚!
“方君乾!你不要得寸进尺了!”肖倾宇面罩寒霜。可是来不及了!林依依已经杀了进来!
于是只得作罢。
“表哥……”林依依一见肖倾宇,就变的无比温顺羞涩。
“尽崖,出去。”“是,公子。”张尽崖低着头走出房间,临走前还狠狠瞪了床帷一眼。
“依依,这么晚还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肖倾宇温和地问她。
林依依羞红了脸,盯着自己脚尖不出声。
肖倾宇觉得有些奇怪:“呃?”
林依依把头垂得更低了,轻轻咬着樱桃小口,娇羞的媚态恰如少女怀春。
沉默。
无语。
正当躲在床帷中的方小侯爷觉得有些不耐烦时,林依依轻轻开口:“我、我已经对爹说了。”
肖倾宇更觉古怪:“林丞相?你对林丞相说了什么?”饶是倾宇公子智计无双,也一时搞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林依依:“我对爹说,我喜欢你,要嫁给你!”
肖倾宇身子一震!然后马上恢复常态。
他仿佛依旧八风不动。
仍然一心不乱――其实,他的心却是一早都乱了。
“表哥,我很早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少女向他表白。红了脸,绯了靥,玉颊似点艳朱砂。她嫣然一笑,垂下了头,落下了乌瀑似的长发。
一点灯光下,肖倾宇端然跌坐,静若子,情拘方定。
“表哥……”少女怯怯唤他。
“天很晚了,你该回去了。尽崖――送客。”
少女脸色惨白!一把抓住肖倾宇衣袖,急道:“表哥……你、你不答应?……”
肖倾宇慢慢的,决绝的,残忍的,拉开那只扯住自己衣袖的手。“依依,我这个样子,已不想害人害己。天下男儿何其之多,健全的人有的是。”
“我不要其他人!表哥……表哥……我不在乎!我早就打定主意了!我会一辈子照顾你的!……是不是你怕我爹不同意?没关系的,我跟你走,我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不是林丞相的问题。”
她的唇颤抖如霜打的:“那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他不动如万年屹立雪顶的峰,一字一句,刺痛人心,冷血无情, “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林依依像被抽去了全身力气!软绵绵瘫倒在地。
张尽崖已在门外,他敲门轻唤:“公子?”
肖倾宇淡淡对她说:“对不起……”
林依依没有反应。
肖倾宇望向窗外,似一个承诺,又似一个保证:“依依,我会一辈子把你当作亲妹子来疼、来宠……
无论让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林依依被送走了。她走的时候,背挺得很直,在月色下看起来很骄傲,没有一丝狼狈――这让肖倾宇多少松了口气。
方君乾静静坐在床帷中,听他如此拒绝一个爱自己的女人,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未免觉得肖倾宇太过绝情、太过残酷了!他也为自己听见两人对话而后悔……
有些事,非礼毋听。他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知道。
方君乾掀开帷帐走出来。
“你可以拒绝得婉转些的。”他走到他面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女人是用来哄的,说些好话哄哄她,对你对她都好。”
肖倾宇一向冷峻的唇边,居然有了点奇特的笑意,似郁悒,似讥诮:“说这些话骗她、瞒她、哄她,给她虚无缥缈的希望,不是更残忍?”
方君乾耸耸肩:“或许吧,谁知道呢?!”
肖倾宇听出了他话中的不以为然,不由冷笑道:“况且,我从不对人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我永远不会说。”他扬眉,清俊姣好的五官在烛光中美得容易幻灭,“……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当然也不会。”
第一卷 第六章
大庆皇帝六十寿辰,设宴聚贤殿。
皇上过寿,宴会排场自然不必多说,各国使臣,王公贵族,大小官吏,贵妃美人……身份各异的人进进出出,使王城守卫也显得格外重要。宫门守卫全部是从御林军中挑出的好手,此刻他们如临大敌,细细盘查,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顶轿子八风不动地出现在宫门口。
“呔!来者何人!”侍卫长马上提枪喝问。四个抬轿的黑衣大汉停下脚步,那顶幽灵般的白色轿子抬在他们肩上,与人一种飘逸似风而不动如山的复杂感觉。抬轿的四名大汉面容都藏在黑纱斗笠中,更显得神秘莫测,身上散发的气势让人莫不觉得他们武功高超,内力强劲。这种诡秘危险的人物,怎不令侍卫们心生警惕!
可爱讨喜的小童,木讷沉默的大汉一前一后守在轿子边。小童眨巴了一下眼。他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慧黠好看,让人一见就心生喜欢。
小童上前几步,掏出通行令牌:“这是我家公子的令牌,还请侍卫大哥放行。”侍卫长检查了一下令牌,没发现什么问题。
轿子里的人始终没露面,也没出声。
侍卫长狐疑地盯着雪白垂帘后的人影,沉声道:“王城规矩,进入宫门后一律下马下轿,步行入宫!”
小童淡淡道:“我家公子行动不便,不宜下轿。”
侍卫长怒极反笑:“好个牙尖嘴利,你家什么公子行动不便,莫不是断了腿的窝囊废不成!”
他一说完这句话,轿后大汉身影一闪,侍卫长只觉眼前一黑,――“啪啪”两声,两颊已挨了两记耳光。
劳叔铁铸般的巨掌掐住侍卫长的咽喉:“对公子不敬者,死。”
“劳叔。”垂帘后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清冷、高贵,幽静中带着不可违抗的气质,“皇城重地,不得杀人。”劳叔立马收手垂头:“是,公子。”
“出了什么事?”众多仆婢围着一辆华丽马车,前呼后拥移向宫门。威严的声音正是从马车中传出。
马车停在宫门口,一个清瘦儒雅的老人走下马车。他身着红色貔貅朝君官袍,锦衣玉带,贵气中又带着浓重的书卷气。
“林丞相。”侍卫们如逢救星,忙不迭行礼。来人正是林依依之父,当朝左相――林文正!
“原来是林丞相。”轿中人再度出声。帘子略为动了一动,一只白玉般的手掀起垂帘――雪白的手。
修长的手指。
这双手的手指很小、很细、很嫩,指甲菱型,月白很匀,像女子的柔荑,还多于男性……然而,就是这么一双手,给人的感觉却是――有力!
给人一种蛮的、狠的、不妥协的、要命的、同时也是要害的,固执的、倔强的,桀骜不驯,那种劲道的感觉。
手虽细嫩,却指骨分明,动静皆风云!
这双手若轻轻攥起,就象要把整个天下都握在掌中!
侍卫们都呆住了。他们忽然很想知道,有这么一双手的主人会是怎样一个人。
轿帘被那双细嫩而有力的手掀起一角。
轿子里的座椅都铺上白绒布,有一个人,着纯白螭吻华贵官袍,坐在那里……
那是一个少年人,寂寞如常地坐在那儿,好像就在山河岁月里,悠悠游游,长袍古袖,风静温恬,但在极文极静偏又冷冷的渗透出一种杀气来。
林丞相笑了:“果然是公子。”他朝侍卫招手,“快快放行!”丞相有命,侍卫们怎还敢阻拦?
轿中少年微微欠身:“多谢林丞相。”那只苍白的手指,像分拂柳般露了一露,又缩回了垂帘里。
起轿,进城。
所有人的视线从刚才起就未移开过。侍卫长久久注视着那顶轿子穿过桥廊,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等到蓦然回神,竟发觉自己连他的面目都无法描述出来。太努力的去看清,反倒什么都遗忘,只牢记住了心底的感觉,永生永世。
“丞相,那位公子是……”侍卫长也不知不觉用上了这个称谓。林丞相抚髯微笑:“天下间能让老夫称上一声‘公子’的,还会有谁?”
侍卫长瞪大眼睛!
天下间能让林文正叫上一声“公子”的,不是没有,但也只有一个,那就是――
无双公子,肖倾宇!
当肖倾宇见到方君乾时,后者正和几个权贵聊天。略显散漫的靠在殿外柱子上,嘴角噙着清浅的笑,微薄的唇淡然的一张一阖,邪魅得赏心悦目。再瞧他身边的人,宛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他身边,对他言听计从。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可以不断吸引不同的人才聚集到他的身边。无疑,小侯爷方君乾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软轿早已换成轮椅,此刻肖倾宇正由劳叔推着步出御园。方君乾发现了肖倾宇,朝他遥遥点头,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他似对肖倾宇的出现不感到丝毫意外,只是见到肖倾宇身上的华贵朝服时略微一震。
肖倾宇发束双龙戏珠紫金冠,其上长长缎带饶过耳际随意垂到了胸前。身着纯白金螭天蚕朝服,左手不紧不慢地把玩着右手手掌的那圈金线,气度雍容华贵,姿态潇洒飘逸。如果说平日里的肖倾宇是可以煮酒论剑、把酒言欢的翩翩浊世佳公子,那么现在的他,温雅中自有一股凛然态度,贵气逼人,不怒自威!
方君乾看出,肖倾宇身上的朝服,除了颜色和所绣图案不同,其款色和质地,竟与林文正的丞相朝服
一模一样!
当今世上只有这么两套朝服。一套属左相林文正,另外一套,则被圣上赐予有“山中丞相”之称的神秘右相!
由于这位右相无意朝政,只一心寄情于山水,故朝中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不过但凡大庆有解决不了的复杂难题,决定不了的重大决策,必托人上门拜访求教。因他长年隐蔽不出,所以大家都称他为 “山中丞相”。
肖倾宇见到方君乾朝自己打招呼,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让劳叔推着自己离开了。他没有引起权贵们的注意。
因为两人已达成默契,他们知道,如果让别人知晓两人熟识,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方君乾没有出声,所以肖倾宇才会离开。
方君乾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肖倾宇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实在想不到,无双公子肖倾宇,竟是我大庆右相!
第一卷 第七章
有些人,天生就有另人无法忽视的风度气质。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无双公子被安排在了方小侯爷的右手席上。
方君乾的倨傲邪魅,肖倾宇的清雅华贵,如日月皓空、交相辉映。一时间,其他几位郡王皇子们的风头尽被遮掩。
而肖倾宇作为从未露过面的神秘右相,自然倍加引人注目。
席间,老皇帝拉过太子的手,将他安排在肖倾宇的左手席上。老皇帝语重心长地对太子道:“肖丞相与方小侯爷都乃国之股肱,你要好好亲近才是。”
太子方简惠,年满二十三,一张脸并不难看:棱角分明,天庭饱满,但狭长的眼睛中闪烁了阴鸷的冷光,异于常人的鹰鼻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傲慢,薄薄的嘴唇不见纤细,只见刻薄,上扬的嘴角勾画出的不是亲切,而是轻蔑,满脸都酝酿着沉溺酒色的腐气。
肖倾宇和方君乾同时躬身:“陛下谬赞了。”
年过六十的嘉睿皇帝慈眉善目,一点都看不出当初弑父杀兄的心狠手辣,真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正因如此,大臣们更觉这个皇帝六亲不认,狠毒可怕。
看着面前年轻的脸,嘉睿皇帝突然黯然轻叹一声:“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不知怎地,当方君乾听到那声叹息时,直觉的心想,皇帝老了。
席间,三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太子推说身体不适提早退席,那种沉闷的气氛才一扫而空。
方君乾放下筷子,悄声对身旁的肖倾宇道:“总的来说,这顿酒宴吃的还算顺心。”
肖倾宇眼有笑意:“似乎你和太子关系不怎么样。”
方小侯爷也觉得无可奈何:“我和他,从小不对盘。他今天还算表现良好,毕竟大家都不再是当年的幼稚孩童。即使相互不爽,也学会了隐藏在心底。说也奇怪,打从第一见面起,我和他就互相看不顺眼。我怀疑是八字相克。”忽然想起无双公子那高妙术数,“对了,倾宇不是精通卜算之术吗,改天为我算一卦如何?”
肖倾宇温和一笑:“好。”转而认真道,“至于太子,你还是尽量与他修复关系的好。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是可以掌握你我生死大权的人。得罪了这么一个人,总不是件好事。”
方君乾讥诮一笑:“太子只代表了他的出身,无关乎资质能力。倾宇你知道吗,当你和他坐在一起时,我总觉得你比他还像个太子。”
肖倾宇眸光流转,显得淡漠而凝重:“这种话也是可以随便乱说的?”方君乾凑近他:“你会出卖我么。”无双公子把玩着手中金线,不愠不火道:“如果你每月付我茶点钱,我就当没听见。”
方君乾不假思索:“你去告密可以,要我付钱是万万不可能的!”
肖倾宇不依不饶:“堂堂方小侯爷,每天去别人家里蹭吃蹭喝,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不会。”他迅速回答并反戈一击,“倾宇呀,我们之间的情谊难道就值区区几顿夜宵?你用金钱来衡量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太令我寒心了……”
倾宇公子没想到方君乾在这点小事上也会斤斤计较,不想多作纠缠。“好,好,你对,我错。我的确不该用金钱来衡量我们之间的情谊。”
“无双公子与方小侯爷真是一见如故呀,老夫打搅两位雅兴了。”林文正端着酒杯走过来,气质成熟,风度儒雅。
“林丞相。”两人同时行礼招呼。“不敢不敢!”林文正慌忙回礼,“两位皆我大庆之股肱。文足以安邦,武足以定国。老夫今后还望两位照拂,怎敢当此大礼。”
这老狐狸!――方小侯爷心中暗骂。林文正一直是朝政里的不倒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明哲保身两面三刀,既会做人,更会当官。“老狐狸”这三个字当之无愧。
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他此刻前来有何用意。
林文正背对众臣挡住那些好奇探究的视线,压低声音道:“公子,昨夜的事多谢你了。”
昨夜?表白……林依依?!
方小侯爷差点把口中美酒喷出来!他呆呆地坐在那里,既尴尬又无奈……
肖倾宇倒是波澜不惊:“林丞相指的是什么事?倾宇记性不好(不好?方君乾心下冷笑:谦虚了……),不该记得的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就好、那就好。……此事关乎小女清誉,万望公子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
肖倾宇瞟了身边的方君乾一眼――这第四个人正好端端地坐在林文正旁边,一脸无辜。
心中好笑,口上却正经八百:“那是当然,倾宇自不会让别人知道,请左相放心。”
林文正心满意足地走了。
“方小侯爷可听明白了,此事有关依依清誉,切不可跟人乱说。”
方君乾耸耸肩:“你以为我愿意听?我也是被逼无奈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知道。”
肖倾宇打趣:“得了便宜还卖乖。”
寿宴无疑极为成功。排场奢华空前,耗费巨大。数十个造型各异的巨型铜铸长明灯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不设桌椅,一百组方几矮榻环绕中央。姿色过人的舞姬们,轻敷薄彩,神色飞扬,霓裳轻薄,
在金丝绣成的巨大百争艳图地毯上翩翩起舞。堂下乐师鸣钟击磬,演奏着象征富康安乐的音乐。乐声中,宫女灵巧穿行于中,服侍在座宾朋。
皇家宴会讲究的是天家风范,最讲究礼数。因而多是些歌功颂德的节目,简直乏味透顶。
幸亏两人坐在一起,谈天论地妙语连珠,到也别有一番趣味。
寿宴气氛更在嘉睿帝一道大赦天下的圣旨后,飙升至最高点――同时,也标志着宴会的圆满结束。
宴会一结束,张尽崖小朋友就出现了:“公子。”正要去推公子轮椅,谁知被方君乾抢先一步!“倾宇今晚有何打算?”小侯爷的手自然而然扶上倾宇轮椅的椅背,边问边推着他走出殿外。
张尽崖很不乐意――照顾公子一直是他的任务、工作,这个方小侯爷却总是抢他饭碗,摆明了要让自己失业!
所以张尽崖很不高兴,连带着也看方小侯爷不顺眼起来。
这种不顺眼在方君乾被他那帮狐朋狗友围住时达到了顶峰!
那帮人叫他去吃酒到也罢了,他为什么要怂恿公子一起去?!
方君乾你自己堕落倒也罢了,居然还要拉着公子一起堕落!
公子怎能去那种污秽之地!――张尽崖简直不敢想象!!!
方君乾,你居然敢亵渎公子这谪仙般的人物,你就不怕遭天谴!
事实证明,方小侯爷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遭天谴。他鼓动巧簧之舌,好说歹说,足足耗了半个时辰,终于在肖倾宇不堪游说下如愿以偿!
张尽崖无可奈何。他也不能反对。他知道一旦公子决定了某件事,就容不得任何人置喙,哪怕这个决定是错的!于是,张尽崖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杀向京城最负盛名的烟之地――烟雨楼。
第一卷 第八章
弱水三千巷,杏烟雨楼。这地方是全京城男人的温柔乡、美人窝,当然,也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
这里有最醇的美酒,有最香的菜肴,当然也有最销魂的美人。一句话,只要你有钱,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他都可以为你办到!
“还成,挺清雅的地方。”
这嗓音金石玉响般好听,烟雨楼当家鸨母不禁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颈披红巾的尊傲少年推着一个高华公子进入了烟雨楼。
红巾少年随意的打量周围,这么一个老气横秋的动作竟被他演绎的随性不羁。他随随便便的站在那儿,却隐然有一种平视王侯的气概。或许,他本身就是王候。
这么一个王侯一般的人,此时却推着一张华贵轮椅――轮椅之中的少年公子显然行动不便,但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清华似月,温润如玉,眉间一点朱砂让人过目难忘。他神情淡淡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整个人流溢着一种出尘的绝代风华。
这么奇特的组合出现,一楼大堂出现了短暂的安静。至于他们身后的那帮贵族子弟,则被人完全无视。
鸨母一生所见之人不知凡几,眼毒的很,一眼瞧出这几位绝非普通人。当下挥退龟公自己迎了上去,未言先笑:“呦!方小侯爷好久没到我们烟雨楼来了,姑娘们可是想得紧。这位公子好面生呀,是第一来吧?”
肖倾宇若有所思地望着方小侯爷――貌似他在青楼很吃香嘛……也是,以他的相貌、才华、权势、地位,完全符合“翩翩浊世佳公子,万千闺梦里人”的一切,受女人欢迎理所当然。
一大帮人在青楼买醉。
除了肖倾宇和方君乾,每个人的膝上都起码坐着一个姑娘。早已有人按捺不住,抚摩亲嘴,上下其手,玩得不亦乐乎。
姑娘们知道方小侯爷眼界甚高,即使到青楼也要找天香国色,一般庸脂俗粉看不上眼,所以姿色一般的还真没自信找上他。
至于他身边的高华公子,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端坐着品茶,却像隔绝了尘世喧嚣。即使身喧闹妓院,却恬寂依然,举止有度,看他的神态,大概在抚琴、吟诗、品茶、谈天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气态吧?
卖笑的姑娘们哪个不阅人多矣?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那些人的心思总窥得出一二来。男人嘛,要得不就是那几样?给他们就是了。
可是这位公子却截然不同。别说上前挑逗,就算多看一眼,也觉得那是对他的亵渎。
烟雨楼红牌莫雨燕静悄悄地倚靠在楼梯口凝视着肖倾宇……
莫雨燕是个绝色美人。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她乌黑的眼眸,桃一般的面颊,却有冰雪一般的气质。
用艳如桃李,冷若冰霜来形容她,一点都不过分。
她自幼便被烟雨楼的老鸨容妈妈收养,在青楼中长大的她,最擅长的自是风流手段、歌舞应酬。
聪明伶俐的她,自然知道自己所学一切都是为了取悦男人,如果长大之后命好的话,说不定会嫁入豪门,摆脱这整日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涯。
――直到遇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那个少年公子寂寞恬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已等待了她五百年……
美得容易幻灭。
寂得让她的心,隐隐抽痛。
在那一刻。
莫雨燕终于明白
――原来今生投生此身,就是为了遇见他!
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永堕阿鼻!
“小女子莫雨燕,见过小侯爷与这位公子。”莫雨燕袅袅娜娜地走下楼,姿态万千地对着两人福了一福。
从没在男人面前紧张过的她,此刻心里却忐忑不安。
她生怕自己的服饰不够齐整,自己的妆容不够自然,自己的姿态不够优柔,自己的……总之,她怕少年公子的眼睛里没有她!
肖倾宇的眼神无比凝定,又无比澄静。
此时,那无悲无喜的眼神正透过万丈红尘看着莫雨燕。
莫雨燕上前,脸上的笑容可令星辰失色。细滑白嫩的手指划过无双公子的眉,撩开额上的头发,轻轻道:“这位公子的眉长的出色极了,盈盈似远山。”
手指下滑――“这双眼睛,如把魂尽蕴在眉梢,又似把月芒尽摄在眼底……”
谁都没注意,楼上一双阴沉森鸷的眼睛正用毒怨嫉恨的目光瞪着肖倾宇。他追求莫雨燕多日,那烟雨楼红牌总是对自己不理不睬,没想到今日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瘸子竟令莫雨燕垂青至此!
他恨!
他怨!
他妒!
哼哼,眼睛好看……
他百毒郎君发誓,定要让那瘸子尝尝眼瞎目瞽之苦!不知到那时这双眼睛还能好看的到哪里去……
莫雨燕的指尖轻柔向下滑去,眸中无限情。“唇色清亮如水,隐有暗香幽柔,叫人忍不住想去招惹……”娇艳红唇,情不自禁吻了下去。
“慢着――”方君乾千钧一发拉开她!
他委屈道:“雨燕姑娘好生薄情,只顾看着肖兄却无视本侯,莫非是本侯让姑娘不悦了?”
“贱妾哪敢呀,怕是小侯爷眼高于顶,看不上贱妾罢了。”莫雨燕雪白贝齿轻咬,眼神勾魂的瞟了方君乾一眼。
“是吗。”方君乾邪魅一笑,伸手挑起美女下巴,吻了上去。滑腻的舌更像是勾魂的妖,纵然是久经沙场的头牌不消一刻思维便土崩瓦解,浑身发软。
若是正常状况,早该有人喝彩起哄。可如今满满一桌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傻傻看着。谁能想象,如此淫糜放荡的举动,这人做来却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方君乾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轻摇着盛着玉液的琥珀杯,笑的云淡风清。
肖倾宇对他失常的行为略感奇怪。印象里的方小侯爷,可不会如此……沉不住气……。肖倾宇试探般的开口:“夺人之美,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方小侯爷冷笑:“倾宇可是在怪本侯没能让倾宇一亲芳泽。”
肖倾宇皱了皱好看的远山眉,直觉现在方小侯爷正十分不爽。聪明如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当炮灰。
左等右等,都不见肖倾宇前来慰问的方小侯爷终于沉不住气了。
“倾宇不要怪我抢了你的美人恩,本侯这完全是为了你呀!”他一脸“我全是为你着想”的关切表情,“身为大庆右相,天下英才惟你马首是瞻,倾宇怎能流连烟之地,还跟一个妓女纠缠不清?这不是寒了天下有才之士的心嘛!”
肖公子“哦”了一声,似笑非笑:“也不知刚才是谁在我耳边说‘人不风流枉少年’。”
方小侯爷干咳几声:“是谁说的?!有人说过吗?本侯怎么没听见?”
遇到脸皮这么厚的人,谁也没有办法。只听无双公子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话:“天下间,若论起厚颜无耻,你方君乾称第二,谁还敢称第一!”
“倾宇真是冤枉本侯了……本侯为了倾宇,不惜牺牲色相自毁清誉,但本侯亦不求任何回报……”他含情脉脉。
“只要倾宇知道,本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那本侯无论承担何种名声都安之若素、甘之如饴……”
肖倾宇暂时毫无表情。
但是那原本光洁而白皙,此时却青筋浮现、不住痉挛的额头,仍是出卖了他。
郁愤。
抓狂!
如果不是人多眼杂。
肖倾宇一定会在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上撒上一把暗器。
而现在。
他却只能听方君乾漫谈轻笑。
然而更无礼的还在后头!
方君乾忽然冲上前一把拥住他。
紧紧的、死死的――力道大得像要把他勒进身体!
肖倾宇毫不犹豫地送他一记追魂钉!
方君乾闷哼一声!
“呀~~有刺客!~~”女人的尖叫惊乱了大厅里的寻欢客。
方君乾脸色惨白。他肩头插着一支羽弩箭,伤口血色微微呈黑。
箭头有毒!
肖倾宇眼神一凌。
那支弩箭,若不是方君乾替他挡了下来,原本应射中自己的要害!
方小侯爷免费替他挡了一箭,什么好都没捞到,还被无双公子送了一记追魂钉。
肖倾宇右手连拍他十二穴道防止毒性曼延,左手从袖中掏出一颗红色药丸弹进他嘴里。
他疾叱:“运功、化丹、护心、退后!”
话音刚落,六个蒙面黑衣人从六个方面冲出来,围住了肖倾宇。
第一卷 第九章
肖倾宇在大厅正中。他端然跌坐,静若女,八风不动,衣不带水,眉目如画。
但若仔细看去,则不尽然。
因为眼神有杀气。
很凌厉。
连带着眉目间的那点清雅朱砂都流溢出煞气来。
那帮贵族子弟早已吓得哆嗦成一团。一向养尊优的他们,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
肖倾宇眉山轻皱――成事不足碍事有余,若他们被误伤,却也不好向他们父母交代……
他轻飘飘一甩手:“退下。”
“谁都别想走!”黑衣人提刀砍向那个先跑的人的头颅!眼见就要尸首分家!所有人只觉一片金光闪过,如冬夜闪烁的流星――
不知何时,杀手雪亮的刀刃已被一缕金线团团缠住。
金线的另一头,正牵在肖倾宇手上!
肖倾宇的神态很寂寞。
长长的金线被他轻捻在拇指与食指间,如拈般完美优雅。
他轻叹:
“你们又何必来送死呢……”
纤细手指用力一拨!就像他弹琴时在琴弦上的一拨。
只听“哗啦哗啦――”
在杀手们惊骇欲绝的眼神中,那柄精钢马刀竟碎成了几截!
这么根细细的金线!?――这究竟是件怎样的兵器!?
为首的杀手眼见己方未战先怯,不由怒吼一声:“杀了他!否则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四个杀手如梦初醒,同声大喝!
立时四柄马刀,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同时从几个方向扑来!
他们竟似要把这个苍白淡定、清泠秀致的残废少年击成碎片!
只见轮椅上的少年公子手腕微动,丝丝缕缕间竟织出如梦一般的光华,不时偏一下头,撩拨下金线,
轻描淡写地挡住了四人的攻击!
“大哥,点子扎手。”
被称作大哥的杀手狠声!“我就不信我们兄弟会折在一个瘸子手里!攻他下盘!”
说完他拧腰,猱身而上,银色短剑寒光烁烁,直刺少年公子的双腿!
肖倾宇目光微寒,两枚铁莲子自袖口滑落掌中。
“成了!”眼见短剑就要砍着那残疾少年的双腿,杀手大哥忽然看到了一只手。
雪白的手。
修长的手指。
令人惊心动魄的手!
这只手双指一挥,疾地射出二物。
那物细小,速度又快,一直让在场之人都无法看清楚那是什么。
杀手大哥看清了――
两枚铁莲子!
然而,这却是他这辈子最后看清的东西。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顿觉双眼一片血红!
然后便是,
痛!
剧痛!
他惨叫!
肖倾宇安坐在轮椅中,静望着倒地不起,哀嚎不绝的杀手。
“你想砍我的腿,我便废你一双眼睛。”他眉睫静楚,神情宁定,“我这人,一向公平得很。”
胆寒。
心惊。
杀手头领止住了哀嚎,竟似痛厥过去。
所有人从心中渗出丝丝凉意。
一杀手怒吼一声:“先毁了他轮椅!”
无双以轮椅代步,毁了他的轮椅就等于废了他一双腿。
立时五个人同时冲向那只轮椅。
肖倾宇双手一拍轮椅扶手!
扶手露出一个小孔,一串寒芒破空而出!
“叮叮叮叮叮”五声,五柄刀掉在了地上!
方君乾倒吸一口冷气!五枚银针,不偏不倚撞上五柄刀的刀背,生生将刀撞落在地……
这手暗器功夫,当真是惊世骇俗了!
肖倾宇右手微扬,一丝极细的金光掠过,疾若流星――
金光过后。
五个杀手蜷曲在地,两眼圆睁,死不瞑目!五人的咽喉都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肖倾宇手里牵着一根金线,金线上正缓缓滴落一串血珠。
他收线,眉目静楚。刚才那一番厮杀,似乎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脚下横躺着六具尸体,肖倾宇却连瞟一眼的功夫都剩下了,只回头望向方君乾:“还能走吗?”
他给他的丹药只能暂时压抑箭头毒性,若要根治,恐得马上离开此地。
方小侯爷的嘴角依旧挂着一丝不羁浅笑。“本侯是祸害,自然要遗祸千年,怎能早早离世。”
“那就好。”肖倾宇催动轮椅朝门外走去。方小侯爷这才知道轮椅里自有机括,只要一拎把手,轮子便会徐徐转动。
“公子小心!!!”一旁的莫雨燕惊呼出声!
话音未落,一道刀光,以电的速度雷的惊愕向肖倾宇迎脸而至!――竟是那个瞎了双目的杀手头领!
他原本躺在地上,所有人只当他已死。肖倾宇连杀其余五人后也没过度关注与他。
原来他是佯死,只等肖倾宇放松警惕后再来致命一击!
眼见刀已劈下。
刀光映白了肖倾宇的脸!
杀手忽觉后腰一痛!
回过脸,发现方君乾一剑捅在自己身上。
方君乾迅速拔剑。
血涌如注,杀手终于轰然倒地。
方君乾急促咳嗽!方才那一剑用尽了他最后功力,现在已压不住毒性攻心了!
饶是如此,方君乾还不改无赖本色,边咳边说道:“倾宇呀,本侯可是救你一命,别忘了以身相许呀……”
素衣少年只是静静坐着,至清至秀,苍白清冷:“有我在,你死不了。”
他扶住昏厥过去的方君乾。
“公子!”莫雨燕忙出声唤住他,“雨燕若想从良,不知公子能否接纳。”
刚才刀光剑影险象环生,所有人都自顾逃命,只有莫雨燕冒着被殃及池鱼的危险留在了大厅。
肖倾宇冷淡道:“你我似乎不过只见了一面。”
莫雨燕低着头:“足矣。”对公子你来说,一面似乎微不足道。然而于我,一面足以定下一生……
“既如此。”肖倾宇微微停下脚步,“赎了身后便来找我吧。”
那一天,大庆右相肖倾宇遇袭。
小侯爷方君乾受伤毒发。
六名杀手无一生还。
事后,烟雨楼当家红牌莫雨燕倾尽所有私蓄为己赎身,从此离开青楼,了无音讯。
第一卷 第十章
肖倾宇自知那天自己至少犯了三个错误。
一,他不该听信方君乾的怂恿去青楼。
二,就算要去,他也不该不带死士孤身前往。
三,他居然在战斗中大意了,没有斩尽杀绝,给人以可趁之机。一向算无遗策的自己居然会犯这种错误,简直不可饶恕……
错误,犯一就够了。聪明如肖倾宇,同样的错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犯第二!
方小侯爷在王府养伤。毒虽已被无双公子解了,但仍需静养几日。况三年一度的皇家狩猎大赛已近,多多养精蓄锐总是好的。
定国府。
后园。
方君乾站在池边喂鱼。侧首看去,这人懒懒地依在树干上,微笑着看来,浑身上下说不出的,
邪气,
尊贵,
浑然天成。
小厮前来禀报:“小侯爷,府中来了贵客,王爷请您过去一叙。”
方小侯爷兴致勃勃地往湖中投饵:“就说本侯身体不适,无法见客。”
小厮慌了:“王爷有命,这位客人侯爷一定要见。小侯爷,您就别难为属下了……”
方君乾意兴阑珊:“什么人?”
“无双公子肖倾宇。”
“你怎么不早说!?”方君乾将手中盛鱼食的玉盒抛给小厮,红巾一旋朝大厅赶去。
身后小厮一脸委屈:你给我说话的时间了吗……
“倾宇!……肖丞相。”方君乾见老爸在场马上毕恭毕敬改口。
“小侯爷。”肖倾宇颌首。看他活蹦乱跳的样子,想是伤好的差不多了。
老王爷捻着胡须佯怒道:“还不快过来见过肖公子!”看得出,这位位高权重的定国王爷对膝下独子疼爱异常。
肖倾宇轻笑:“王爷不必如此客气。无双不请自来已是失礼,王爷再这样可要折杀倾宇了。”
方君乾摇头暗笑:这官腔打的,啧啧……
肖倾宇不动声色地睨了方君乾一眼:“前些日子小侯爷因在下受伤,在下心中甚是不安。不知小侯爷现在伤势如何?”
方君乾邪笑:“不是说了本侯要祸害遗千年么,怎么可能有事……”
“放肆!”老王爷一声断喝!“哪有对肖公子这么说话的?!”转而向肖倾宇恭声解释:“犬子无礼,万望公子不要介怀。”
老王爷心底直冒冷汗。这个肖倾宇身份神秘、谋远虑、坚忍聪慧、权势滔天……官场中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他呀!
自己这儿子还真不知道死字怎样写?!
相较于老爹的惶恐不安,方小侯爷可真叫那个轻松写意。
他懒洋洋的坐上肖倾宇轮椅旁的雕红木椅,扬扬手中美酒:“得知倾宇……丞相要来,本侯特意拿出这瓶珍藏多年的‘碧血桃’请肖丞相品尝。”
殷勤地替他满上,“本侯的这份厚意也只有倾宇担当的起了。”
老王爷见状冷汗直冒!
肖倾宇从不喝酒!!
这是大庆官员公认的事实。
就连当今圣上钦赐御酒都被无双公子以“不胜酒力”婉拒。
老王爷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只白玉酒杯,
满面惊诧惶恐……
然而肖倾宇竟淡淡一笑,举起桌上那杯“碧血桃”与方君乾优雅碰杯,轻抿了一小口。
老王爷看的眼都直了。
感觉……这个无双公子,好像特给自己儿子面子啊……
(那是……皇帝都没他面子大……)
方君乾笑眯眯的看着身旁抿唇喝酒的清贵公子:“品美酒对美人,真乃人生一大乐事!”
肖倾宇在半个月里对他此类话已然免疫,两耳自动过滤。
老王爷险些被吓出心脏病来!
“公……公子息怒,小儿无知触怒公子……”
“无妨,小侯爷天性使然。”肖倾宇当然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和方君乾怄气,否则这半个月早被方君乾气死了。
此时门口小厮前来禀报:“王爷,皇上请您入宫商议天镔军情。”
“速速更衣。”王爷朝肖倾宇告罪一声,“公子,皇上有旨,老夫……”
“王爷但去无妨。”肖倾宇十分通情达理。
“好生招待公子。”定国王爷说这话时连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算了……”
他只求自己野性难驯的儿子不惹祸就好。
果然,刚出大门!
这两人不知说了句什么,自己儿子笑得将桌上酒盏糕点一股脑儿扫在肖倾宇衣服上!
王爷以手抚额,对方君乾的肆无忌惮彻底绝望!
更令定国王爷瞠目的是,无双公子只狠狠等了儿子一眼,却不见恼怒。
“真是奇了……”虽说早已收到风声,方君乾跟肖倾宇在皇帝寿宴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但今日看来,这大庆右相对自己家儿子还不是一般的有好感……
第一卷 第十一章
肖倾宇右臂一带,搭在方君乾手腕上的金线去势如来,转瞬间便绕回手心。
“怎样?”方君乾放下袖子。
肖倾宇抬手饮茶:“已无碍。”
“不知是否会影响七日后的皇家狩猎。”
“小侯爷意欲赛场夺魁?”肖倾宇扬眉。
“那到无意。”方小侯爷这一笑可令万千少女心跳不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种出风头的事就让太子他们去做好了。本侯更倾向于韬光养晦。”
若非他在前几年刻意保存实力,岂会容他人如此嚣张?
“不过……”方君乾看着肖倾宇认真道:“若是倾宇到场,本侯定将全力以赴,独占鳌头!”
肖倾宇无声一叹。
方君乾浑身透着非同一般的王者气质,那绝不是一个普通小侯爷所具有的,那是方君乾与生俱来的、独一无二的气度。
虽然方君乾已下意识内敛,但从他的话语间、举止间,还时时流露出远超十六岁少年的王者之风。
肖倾宇不由有些担忧、担心方君乾的锋芒会过火。
方小侯爷忽然转身!
“倾宇难得光临寒舍,指点本侯一二如何。”
指点?
肖倾宇忧悒沉静的美丽眼睛凝视着方君乾,揣测着这个方小侯爷又在打什么主意。
“上在烟雨楼,倾宇的暗器功夫真是让本侯大开眼见呀!本侯是爱武成痴之人,不讨教一番的话怕是夜不能眠食不知味。
“倾宇就成全了本侯吧。”
肖倾宇在看自己的手。
手指白皙。
修长。
指节明。
秀气。
指尖很尖,沾点灵。
然而这小小的、秀秀的、灵灵的手指,给人的感觉,却是凄。
而厉。
“我的暗器,出必见血,不祥。”
他这话是拒绝――
婉拒。
“我怕伤了你。”
方君乾不服气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冒险,喜欢挑战。
如果对象是无双公子的话,他的好奇与兴趣更会呈几何倍增长!
他笑得温柔而危险:“哦?那你就来伤我看看呀……”
拗不过方小侯爷,肖倾宇被他推到了后院的练功场。
场地宽阔,地面平整。
刀、枪、剑、镗、棍、叉、耙、鞭、锏、锤、斧、钩、镰、扒、拐、弓箭、藤牌。
十八般兵器陈列两边。
方君乾随手挑出一把长剑,一横一挥,剑尖指地。
邪魅一笑:“来吧。”
随着说话声,他手中长剑已被剑气激得嗡嗡作鸣,仿佛只要长剑划过之,定有血滴渐出,杀气升腾。
肖倾宇也不说话。
双指一弹,掌中金线毒蛇般窜出!
一往无前!不死不休!
方君乾迅速转动着剑锋!
他手中之剑的每一位置变化,都恰到好地隔断梦幻致命的金芒!
斗武场,杀气凝聚,战斗瞬间爆发。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电光石火间,两人已交手十招!
肖倾宇坐于轮椅,衣不带风,一派端静。
实则心中赞叹:方君乾被誉为大内年轻一代第一高手,果真名不虚传……
长剑忽然喑哑嘶鸣。
原来不知不觉,细细裂缝在剑身蔓延开来。
“小侯爷的剑,似乎不够锋利。”肖倾宇轻轻道。
这柄长剑毕竟只是凡兵,怎敌天蚕金线百般摧残!?
显然,方君乾在兵器上吃了大亏。
“那这杆枪呢。”
方君乾弃剑提枪!
枪乃长兵,擅遥击,利远攻。
方君乾骤然化为一道尖锐的风声,他与手中之枪合二为一,发出锐无可挡的一击!
这一枪,已直刺了出去!
肖倾宇秀手一拂,一道细长的白光,疾得打在枪柄!
长枪巨震,方君乾险些脱手。白光一折,反弹飞射,击中枪头,“当”的星光四溅!
方君乾抬头一看,无双公子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柳叶刀。
肖倾宇朝他冷峭一笑――那个不叫笑,只是嘴角微微一牵,说不出的秀,俏,傲。
――“那你也一点便宜都别想占到。”
方君乾甚是满足。从来没如此酣畅淋漓过!
这个人,可不会因为自己是小侯爷而畏首畏尾,手下留情。
他看到无双指尖又金光一闪。
凌厉攻势扑面而来!
此刻他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倒掠出去,或者挥剑削去迎面而来的危机。
可是就在一霎那,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退,他迎。
肖倾宇没料到他会不退反进,一眨眼,方君乾已来到他面前!
两人挨得很近,肖倾宇甚至能感到他灼热的鼻息。
这水之香,月之柔离自己这么近,近到触手可及。
方君乾碰触到了肖倾宇的目光。
那目光中。
有愤怒、羞恼、震惊
如同受了蛊惑一般,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在他唇上一吻。
肖倾宇蓦地瞪大眼睛――
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男人轻薄的一天。
放肆!
暗器出手,血飞溅!
方君乾捂着右臂退开,殷红的血染在白色锦衣上,晕成了一朵血,说不出的妖异。
他望向肖倾宇,哀叹一声:“这伤受得颇重,看来又得静养好些日子。”
“不过――”他似笑非笑的抚过嘴唇,“本侯还是赚了。”
第一卷 第十二章
直到出了定国府的大门,肖倾宇还没捺下心中杀人的冲动!
肖倾宇没有想到。
方君乾竟会如此无礼,简直无赖!
他觉得。
今天去定国府。
是自己一生之中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
甚至。
比他三天前犯的那个错误还要大。
若不是方才早早离去,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方君乾!
“方、君、乾!”无双公子眉目含笑,切的、一字一顿的呼唤着小侯爷,那感觉渗得小楼下人牙根打颤。
而定国王府内,定国王爷却在纳闷,眼看儿子身体好转,怎么一转眼的工夫,这伤势反而加重了?…
…
长达九天的皇家狩猎如期举行。
大庆开国皇帝本就是武将皇帝、马上君王,因而格外重视皇子王孙的弓马武艺。
虽说近几年嘉睿帝推行重文轻武政策,导致武将人才锐减,但例行的皇家狩猎还是颇受皇帝重视的。
凡是与皇家沾点亲的已全数到齐,无不摩拳擦掌等着在皇帝与储君面前露上一手,好搏个光辉前程。
合围开始,一干文臣陪着嘉瑞皇帝高坐箭楼上,俯瞰着下面准备大展拳脚的皇子王孙与外围保驾护卫的一万御林军。
围场内风云滚动,各路人马逐兽围歼,尘烟四起,瞧着着实热闹非凡。
方君乾没兴趣出风头,懒洋洋地在外围控马观察。
只觉眼前的光景虽气势庞大,却少了一股子惨烈入脾的铁血肃杀。
不过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架子而已。
瞧着瞧着,方小侯爷不禁抿唇冷冷笑了出来。
想到这里,脑中不禁又浮起那个忧悒似月清华如玉的至交好友。
这个人看似温润柔弱,其实,却是个惨烈到骨子里的人!
唉……右肩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上冒犯了他,不知被他怎样怨恨着呢!
“公子――!”
方君乾一惊抬头望去。
一个魁伟木讷的大汉推着一只轮椅缓缓行过来,一个素衣淡服的少年静静端坐,清寒明澈,他虽然身有残疾,但任何人一看到他就会完全忘记这一点,因为他的气质是那样高贵出尘,那样一种清傲如月、贵介如兰的精丽,在他身边的人似乎都成了暗淡惘忽的影子,而他只是长睫微垂,清清定定的眸中不见半点俗世烟尘。
肖倾宇在文臣的重重包围中抬目一扫,就看到方君乾正朝自己邪魅微笑。
肖倾宇不由一阵头疼。
能让无双公子头疼的人寥寥无几,而方小侯爷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对这个打不得、骂不过的贵介侯爷,大概所有人都会感到头痛!
肖倾宇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无视他……
嘉睿帝也注意到了低调的方小侯爷。
“君乾,你怎么不下场?年纪轻轻太低调可不好,下场露几手,别藏着掖着!”
“是!”方君乾朝一旁的肖倾宇一笑,扬鞭纵马,一领红巾绝尘而去!
――若是倾宇到场,本侯定将全力以赴,独占鳌头!
那一日的承诺,看来今番要兑现了。
方君乾单人单骑直奔场中。他平日里一得空闲就和军士们混在一起,加之父亲又是大庆军中战神,甚得军心,所以刚一入场就被认出来。
有好事的扯嗓门喊了句:“方小侯爷下场了!”
接着,不少人哄然高喝:“小侯爷下场了!”
“小侯爷定要给大家露一手诶!”
……
方君乾朗笑一声,先观察一番周围,而后策马飞驰,待瞧准猎物,反手抽出一只长箭,手挽长弓,在急驰中便射。
箭如霹雳弦惊,随着尖锐的破空之声,一只狂奔逃命的麋鹿应声倒地。
一箭得手并未停歇,手中之箭越射越快,在急风骤雨般的连珠疾射中,被军士驱赶四逃命的鹿、狍等纷纷倒地嘶鸣。
众人纷纷停手,呆呆看着马上神勇无匹的方君乾。
一筒箭羽用尽,方君乾接过身边士卒递过来的另一壶箭矢,对那士卒爽朗一笑:“一起来!”
小兵顿时激动地涨红了脸:“愿追随侯爷!”
周围叫好声不绝于耳,声势浩大――
“好!!”
“小侯爷好样的!!!”
“不愧是大内年轻辈的第一高手!”
甚至有军士拥至其马前,奉上箭羽要随方小侯爷一同围猎。
红巾飞扬,如血如火!
方君乾的弓马娴熟例无虚发,看得众人目不暇接。一时间,皇子王孙的光芒尽皆被掩盖!
太子面色阴沉,目露杀机。
箭楼上,嘉睿帝表情复杂,那是一种混合了期许,厌恶,提防的表情。
劳叔忍不住对无双公子说道:“依老仆看,这方小侯爷骨骼精奇,乃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葩。”
无双公子望着场上神采飞扬的方君乾,面无表情:“他不是武功高,而是脸皮厚。”
“公子,依您之见,这太子与方小侯爷哪个更有天下霸主之象?”劳叔问这话时显得小心翼翼,毕竟这话形同叛逆,被人听去麻烦不小。
肖倾宇冷诮:“这两人,根本不是同一级别的对手,又何须多问。”
说话间,围场传来惊呼!
――“小侯爷您受伤了!”
“快给侯爷止血!”
方君乾瞟了一眼右肩裂开的伤口,若无其事:“一点小伤,别坏了大伙儿的兴致。”
肩伤未愈却又纵马挽弓,方君乾只觉伤口火辣一片。
但他谢绝了御医,只草草包扎一下,再跨马提弓!
他不停,继续。
军士惊叹!
原来,不是所有皇亲国戚都娇生惯养……
原来,不是所有皇子王孙都高高在上……
原来,贵为侯爷的方君乾竟这等武艺超群,坚忍不拔!
军士们激动了!
“愿追随侯爷!”
“愿追随侯爷!”
“愿追随侯爷!”
围场山呼海啸,声浪动天。
嘉睿帝沉默了。
那些军士在方小侯爷身边时的狂热眼神,奋勇争先的情绪更胜面对太子。
同样一句话,从方君乾嘴里说出来立刻变的不一样。
以及士卒们听到他受伤时露出的惊恐表情……
小小年纪就如此受下属拥戴,这个方君乾假以时日,必为太子心腹大患!
嘉睿帝已动了杀机!
没有人能威胁皇室正统的地位!
没有人!
第一卷 第十三章
方君乾满载而归,毫无疑义地独占今日皇家狩猎鳌头。
嘉睿帝笑容满面神色欣慰:“小侯爷弓马娴熟,武艺超群,真是英雄出少年!来人。”
侍婢当即捧出一个朱漆圆盘。
嘉睿帝揭开黄缎。
两柄剑静静躺在其上。
剑,古之圣品,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以道艺精,遂入玄传奇。实则因其
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历朝王公帝侯,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
剑与艺,自古常纵横沙场,称霸武林,立身立国,行仁仗义,故流传至今,仍为世人喜爱,亦以其光
荣历史,植人心,于是剑可以在天下流传不休并且没有衰败。
嘉睿帝扬声:“星术师杨青宗师于七天前夜观星相,见斗、牛二星之间有紫气,使人于洪山之巅掘地得此二剑,一曰碧落,一曰黄泉。宝剑赠英雄,这一对宝剑今日就赐予方小侯爷!”
方君乾领旨谢恩。
今日狩猎圆满结束,喧哗过后众人纷纷散去。
“肖丞相留步!”方小侯爷眼疾手快叫住肖倾宇。
肖倾宇的头又开始疼了……
他冷冷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甚至想闭上眼睛不看眼前这张邪魅嚣张的脸。
方君乾弯下腰,语甚谦诚:“那日本侯一时冲动,对倾宇做出无礼之举,实在罪该万死。”
“倾宇宰相肚里能撑船,切莫和本侯一般见识。”
肖倾宇看也没看他一眼。
方君乾见状知道无双公子此是真的恼了,暗暗叫苦,语气更为谦恭:“本侯今特为赔礼道歉而来。”
奉上碧落黄泉。
“此二剑乃绝世神兵,不成敬礼,万望公子笑纳。”
肖倾宇微微冷笑:“此二剑乃圣上所赐。小侯爷转赠给肖某,被有心之人知道了怕是不太好吧。”
方君乾几乎委屈地说:“倾宇既知本侯悔过之心,还是不肯原谅本侯吗?”
他的语气倏地变为调笑暧昧:“若是倾宇不收此剑,本侯一时情急,难保不在朝堂上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无双的的手已触及轮椅上暗藏的机括!他眯眼,危险的气息――“方君乾,想死就直说。”
方君乾哀叹一声,蓦地单膝跪地,与肖倾宇双目平视:“倾宇就原谅本侯一时糊涂吧。收下此剑谨当赔礼。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斤斤计较。”
他亲自将碧落黄泉捧至肖倾宇手边。
两柄剑相依相偎,剑身隐隐散发着凌厉的气势若有似无。
剑柄用上好的紫檀木精工雕磨而成。奇异的样式,极流畅的曲线,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称得上是绝品。
肖倾宇握住黄泉剑的剑柄。玄奥的纹理,握在手上甚为舒适――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
“噌――”一声龙吟!肖倾宇拔剑在手!――
流线形的剑身一抹弧线弯过,在阳光下静静的散发着金色流光。
“好剑!”肖倾宇不由赞叹一声!
他将碧落剑还赠方君乾:“倾宇有黄泉一剑足矣。小侯爷手中苦无趁手神兵,此碧落剑就还与小侯爷了。”
方君乾倒也不矫情,大大方方收下了碧落剑。抚摸着冰冷剑鞘,忽然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猛地拔剑指天!
碧落出鞘,青光荡漾。
一派一往无前,摧毁一切的霸气!
两柄剑,丝丝寒气,透骨追魂。
肖倾宇博闻强识:“古之筑师在兵器即将筑成之际,都会在冰山之顶煮天山雪水增其冷冽气魄,看来此二剑也是如此。”
方君乾忽然道:“此二剑本为一对?”
肖倾宇的注意力全副放在了宝剑上:“正是。”
“一对呀!~~~”方君乾邪邪一笑,意味长。
那时的方君乾没有想到,当初他的那一句话,竟然一语成谶。
那一对剑,准确地预示了两人日后的命运。
这段情――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临走时,方君乾忽然回身,一派正经道:“对了倾宇,你还是第一吧?”(指那一吻)
等肖倾宇反应过来,方小侯爷早已大笑着逃远了。
第一卷 第十四章
小侯爷再度夜访小楼。
刚潜入小院,就发现我们人小鬼大的张尽崖张同学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乎已等候多时。
小侯爷一双桃眼笑得宛如诱拐小红帽的狼外婆:“张小朋友,怎么不去伺候你家公子呀?”
张尽崖顶讨厌人家说他小(一个七岁的毛孩子,还不小嘛),尤其是方小侯爷和他说话时那种哄小朋友的语气,简直恶痛绝!
当下没好气的说:“最近京城治安不好,鸡鸣狗盗之辈比比皆是。这一不留心就让人潜了进来,小的特来守夜。”
方小侯爷惊叹: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骂起人来都语不带脏绵里藏针的……
方君乾是什么人?
这种程度的打击连他皮毛都够不上。
当下拍拍张小朋友的肩膀,一脸“我看好你”的表情:“有出息,你慢慢守啊!”
“慢着!”张尽崖拦住方君乾,“你找公子做什么?”
方君乾一掸红巾!“算命!”
张尽崖笑得得意:“那就不用进去了。公子对你的评价我都知道……”
“哦,你家公子说我什么?”方君乾大为好奇。
张尽崖一双慧黠明目黑得玲珑剔透:“我家公子说……”
“说什么?”方小侯爷很合作地俯下身。
“我家公子说――方小侯爷出身尊贵,得天独厚,且没有纨绔子弟骄奢淫逸,礼贤下士,平易近人。”
方君乾笑而不语。
张尽崖:“――不过这些都是假象!方君乾看似谦和近人,实则自视甚高,且武功高绝,心计沉,野心勃勃,有龙飞九天之志……”
方君乾感慨:“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倾宇!”
张尽崖咳了一声:“我家公子还说了……”
“还有?”
“我家公子说了――亡大庆者必为方君乾!”
“小朋友,说谎是不对的。”方君乾摇头微笑,“就算你家公子这么想,以他那沉内敛的性格又怎么会让你这小毛孩知道呢?”
当他方君乾是白痴吗?想他方君乾撒谎骗人时,这小屁孩还不知在哪等着转世投胎呢!
“是方小侯爷吗?尽崖,请小侯爷上楼。”小楼里传来温和清贵的声音。
方君乾嚣张地朝张小朋友笑了笑,红影一窜,人已从窗户潜进了小楼。
张尽崖跺跺脚,咕哝了一声:“公子就是这么说的嘛!……我偷听到的。”
“方小侯爷大门不走偏要跳窗而入,真是独树一帜呀。”肖倾宇话中带刺。
方君乾无比委屈:“为何倾宇甫一见面就冷言冷语,让本侯好生伤心。”
肖倾宇淡淡地摆弄着桌上卦签:“因为你不给我一个好好招待你的理由。”
若方君乾光明正大的上楼找肖倾宇,或许还好一点,问题是他仗着轻功和对小楼机关的熟悉摸了上来,这就有点触犯主人忌讳了。
“倾宇不要如此计较,我可是在家里养了好多天的伤,好不容易才得以重返此地。”
此时肖倾宇已理好了卦签。
“倾宇要为本侯算卦吗?”方君乾马上来了兴致。
肖倾宇许是刚刚沐浴过,长发简单的松松扎起,白色春衫轻薄服帖,端坐于华贵轮椅中,说不出的气定神闲,道不尽的风华绝代。
房间里燃着上好的檀香,香雾袅袅,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方君乾觉得自己有点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沐浴,焚香,祷告――这些都是起卦的必要仪式。
静心过后,无双公子端肃道:“无事不占,不动不占,渎则不告。小侯爷要问什么?”
方君乾:“社稷。”
“好!”肖倾宇将那叠六十四卦签在桌上一抹,起手,“请小侯爷抽签。”
方君乾慵懒一笑,随手抽出一卦。
第十九卦,地泽临,临卦。
肖倾宇看向方君乾的眼神复杂莫名。
“此卦何解?”方君乾被他看得心头惴惴。
自己不会抽了个下下之卦吧?
“此卦乃中上卦。”无双公子的眼睛黑如点漆,白得清澈,装着丝丝的忧悒,“象曰:君王无道民倒悬,常想拨云见青天,幸逢明主施仁政,重又安居乐自然。”
“这个卦下兑上坤,是异卦相叠。坤为地;兑为泽,地高于泽,泽容于地。
“喻明主将出,亲临天下,治国安邦,上下融洽……”
方君乾倒吸一口凉气!自己竟抽出这等大逆不道之卦!
他不由庆幸给自己算卦的是肖倾宇。
小侯爷打着哈哈:“今夜你我只谈风月,不问国事。”
肖倾宇重新整好卦签:“小侯爷这回要算什么?”
方君乾挂起邪气的笑容,让他的脸看上去愈发魅惑人心。
他吐出两个字:“姻缘!”
肖倾宇一怔,抬头:“姻缘?”
他堂堂方小侯爷,万千闺梦里人,哪怕随便一招手就有无数美女排队等着下嫁给他,他还愁姻缘?
“对!姻缘!”斩钉截铁!
肖倾宇一摆手:“请。”
方君乾收起懒散,正襟危坐。肃正地抽出其中一挂。
肖倾宇接过定睛一看。玉似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忽然一推卦签,赌气怒道:“不算了!”
从来没见肖倾宇如此气急败坏过,方君乾傻看着他楞住了……
察觉到自己失态,肖倾宇马上冷静下来并迅速解卦分析:也不一定是那种解释呀!也许……大概……
一定是另外一种可能!……
不过想到方君乾的姻缘与自己有关,心里就有点不爽。
“倾宇,此卦何解?”方君乾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无比上心。毕竟家国天下事不关己,哪有自身姻缘重要?
冷静下来的肖倾宇古波不平道:“这个卦下乾上坤,是异卦相叠,乾为天,为阳;坤为地,为阴,阴阳交感,上下互通,天地相交,万物纷纭。反之则凶。
“万事万物,皆对立,转化,盛极必衰,衰而转盛,故应时而变者通。
“若是问其他则另作别论,可问姻缘的话……互通相交,一片混沌。”
方小侯爷愕然:“这是何意?”
肖倾宇心头一阵烦躁,耐下心替他解释:“算卦术士可算天地万物,独独不能算自身命数……”
方君乾一点即通,拊掌大笑!――“莫非本侯的姻缘与倾宇有关,所以倾宇才看不透我姻缘?”
肖倾宇点了点头,闭目不语。
方君乾露出邪气而笃定的笑:“看来倾宇就是我的姻缘了!”
“不定。”肖倾宇张眼,眼中寒光四射,“还有一种可能。若是小侯爷的姻缘是由肖某牵线,那也算与肖某有关,肖某看不透也就情有可原。”
“是吗?”方君乾无意识地摩挲着颈前红巾:“无论哪种,本侯都拭目以待!”
肖倾宇很安静,静得似极只在月下、夜间绽开的白色的莲,清幽隽艳,却无人知。
“小侯爷尽可放心,肖某定会为你介绍个贤淑佳人。”
第一卷 第十五章
上书房内。嘉睿帝,太子方简惠,小侯爷方君乾的议事已接近尾声。
方君乾躬身告退,太子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死死盯住方君乾背影。
“简惠,你对方小侯爷好像有些不满?”
“父皇,方君乾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呀!”
嘉睿帝笑了:“那依你看,我们该把他如何?”
太子急道:“依儿臣之见,应早早把他逐离京城!”
“把他逐出京城你就放心了吗?”
“这个?”方简惠犹豫了。世界上是有天才的,无论在什么样的位置,他的才华就像黑夜中的宝石一般闪闪灼亮,发挥出远远超出其职位的能力。
毫无疑问,方君乾就是这类人。
“让方君乾留在皇城,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他多少还有点顾忌。你将他逐出京城,他肯定会怨恨的,再把他放到外面去……简惠,这才是真正的养虎为患啊!”
方简惠听得心悦诚服:“父皇教训得是。但让他留在京师?难道您有意思提拔他?”
“哈哈!”嘉睿帝笑得都喘气了
“杀了他吧。”嘉睿帝轻描淡写道,轻松得像在点晚上的菜谱。
突然在耳边响起了霹雳。方简惠猛然抬头,失声叫道:“啊!”
嘉睿帝淡淡道:“简惠,你不是觉得他不妥吗?杀了就是了。”
方简惠垂下头,目光在地板上游离不定。脸色发白。他嫉妒方君乾的才华,憎恶他的自以为是,防备他的人心所向,甚至讨厌他的笑容――但他并没有想过要杀他啊!
观察着太子阴晴不定的脸色,嘉睿帝微笑说:“方君乾这种人,能用就要重用;若不能重用,让他怀着怨恨之心,那等于在皇位下藏了条毒蛇,迟早要出事。”
“你将来要接朕皇位的,要记得:当断不断,反受其累。”
好一阵。方简惠才缓缓的点头,脸上呈现出下定决心有毅然:“我明白了,父皇。”
“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是的。我这就让御林军去定国府抓人,将他明正典型……”
嘉睿帝连连摇头,失望地说:““看来你什么都没明白啊,简惠。我们怎么能死方君乾呢?”
“他父亲是军中战神,他本身也是大庆重臣,我们杀了他,世人会怎么说我们?”
“那时候,所有人都会说大庆在自毁长城,说皇室亡恩负义,皇家威信会受沉重打击,武将文臣都将与我们离心离德!”
“还有定国王爷,方君乾是他儿子,到时他会做出什么反应,谁也不知道。贸然杀方君乾,大庆从此永无宁日,我们承受不起。”
“可是……”方简惠被搞糊涂了,他疑惑的望着自己的父亲:“父皇,不是你说要除掉方君乾吗?”
“除掉方君乾,不一定要我们亲自动手。”
嘉睿帝突然起身,把上书房的窗户推开了,两个人都从窗口远远的看见了一个颈披红巾的身影正从皇宫的大门出去,修长的背影是那么挺拔。那么的神采飞扬。
即使从背后看去,也依然能从那个背景中感受到那自信和才华。举手投足间,洋溢着令人炫目的张扬与华丽。
这是大庆最出色的男人。他一人兼拥了魅力、才能和令人羡慕的权势,在他邪魅的脸容和无忧无虑的微笑中,谁也看不出,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他身上了。
两个人都在默默的看着那个离开的美丽射影,怀着不同的心思。
日早朝,嘉睿帝提及百万天镔大军来犯,要派大庆将领领五十万大军前往西北边境的八方城迎战。
五十万大军加上原先镇守八方城的二十万,以七十万抗击天镔百万精锐,无疑以卵击石!
年已六十的定国王爷受命出征。
看着双鬓白,精力不再的父亲,方君乾知道,此出征凶多吉少。
早朝前,定国王爷已收到风声,再三叮嘱自己儿子切勿冲动,替父去送死。
借天镔之手除去心腹大敌,这招借刀杀人端的好计策!
明知这是一个针对定国府的阴谋,可还是一头载了进去!
方君乾怎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去送死……
他下拜,匍匐在地:“臣,方君乾,食君之禄恨不能替君分忧,如今风云突变,天镔绰末小贼,悍然侵犯我大庆领土,臣不才,愿替父领军,奋勇杀敌,扬我大庆国威!”
定国王爷大惊失色:“皇上,小儿鲁莽!……”
方君乾不为所动,背脊如雪峰般冷峻孤傲:“请陛下成全!”
嘉睿帝一叹:“小侯爷孝心可嘉。王爷有此子真乃三世福气。既如此,方君乾领命!”
“臣在!”
拿出早已拟好的圣旨。
“朕命你亲率五十万大军赶赴八方城,抗击贼寇,扬我军威!”
“臣!接旨!”
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方君乾身上。
十七岁率军出征,可说的上史无前例!
这一去,是生,是死?
是身败名裂,还是威震天下?
第一卷 第十六章
步出皇宫大门,看见肖倾宇正在长街尽头等他。
肖倾宇抬眼望见伫立在宫门口的方君乾,身形萧瑟寂寞。
雪色的肤,嫣红的长巾,玄黑的门,三色交汇,竟是如此惊心动魄。
他身后层层宫檐与如血残阳尽收眼底。
庄重壮丽的重重殿宇笼罩在残阳之中,宛如浴火燃烧。
强烈视觉冲击与精神感染,突现着王权的尊严与不可侵犯。
看见自己,方君乾淡淡一笑。“你来了?”
“我来了。”
“倾宇。”方君乾扶住他的椅背:“我们走吧。”
肖倾宇把玩着掌心金线,一派云淡风轻,瞧不出喜悲。
“方君乾。王爷提醒过让你别去送死的。”
方君乾恍然:“原来昨夜送信之人竟是倾宇……”肖倾宇的情报居然快捷至此!
“可你还是去了。”肖倾宇冷冷道,“方君乾,你是白痴吗?”
方君乾苦笑:“圣上摆明了要我去送死……连那圣旨都是事先拟好的,他猜透了我会替父出征……”
肖倾宇定定的望着方君乾。
他很难以形容此刻的方君乾,在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上,第一出现了不同的东西。
那是什么?
痛苦?失落?无助?脆弱?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少年得志、志得意满的方小侯爷。
站在自己身后的,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眼中充满了惊惶和无助。
也许,也许,自己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方君乾!!”肖倾宇愤怒了:“站起来!!”
“我认识的方君乾,可不是需要同情之人!!”
肖倾宇目光锐利,咄咄逼人。
“如果天镔百万大军就可以击垮你,那你就死在战场好了,肖某就当从来没认识过你。”
“这种人,肖某不屑与之结交,更遑论称其知己。”
方君乾一怔,仰天大笑!
忽的回身紧紧抱住肖倾宇!沉声道:“谢谢。”
这是一种纯属男人间的安慰。他懂他,因为是彼此的知音……
同样的才华盖世,同样的不甘命数!
方君乾说,我会改变天下,让天下人为我惊叹。
肖倾宇说,我相信。
方君乾说,我希望,你能看着我。
肖倾宇说,我会。
接着,肖倾宇主动让方君乾推他去定国府。
定国王爷像是在一瞬间老了三十岁。他一生戎马倥偬,膝下唯有方君乾一子,可如今独子一去,生死难料。
莫非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肖倾宇安慰道:“王爷请宽心,肖某不才,定竭尽所能保小侯爷平安。”
“公子――!”定国王老泪纵横,离开椅子就要下拜!
“王爷万万不可如此!”肖倾宇轮椅一斜避开这一拜,“小侯爷与我是知交,肖某分内之事而已。”
辞别王爷,肖倾宇跟着方君乾来到王府内院。
“乾儿――!”一个淡扫峨眉,气质温柔的中年美妇匆匆叫住了他。
“兰姨你怎么来了。”方小侯爷露出真心笑容。
兰姨一脸担忧:“乾儿快告诉兰姨,你要替父领军是真的吗!?”
“这个……”方君乾哑然了。是谁这么多嘴多舌告诉兰姨的……
肖倾宇从未见过方小侯爷露出如此窘迫表情,不由心情大好。
“兰姨,只是一场小仗,我不会有事的……你莫哭……哎呀!”
兰姨抹了抹泪水:“你答应兰姨,一定要平安归来。”
方君乾孩子气的一笑:“是!遵命!”
兰姨盯着肖倾宇:“这位是?”
“在下肖倾宇。”
“莫不是那位大庆右相!”兰姨掩唇惊愕,这么个少年――还是个孩子呀!!
怜惜地握住他的手:“一定很辛苦吧?……”
那指尖传来的温暖,一如,母亲的温度。
肖倾宇不禁有些怔忡……
兰姨走后。
“她是真心疼你。”肖倾宇长长的睫毛对剪着许多错落。
方君乾道:“我娘难产而死,兰姨是父亲的续弦。她待我视如己出,从小把我养大。我们不是母子,胜似母子。”
……
“真好……”肖倾宇垂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有娘真好……”
第一卷 第十七章
“小侯爷,若是收拾好了,咱们就此上路吧。”太监魏忠君笑眯眯,又细又尖的嗓子象用勺子刮过碗壁。让人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方君乾抬起下巴,玩味的瞧着他,面上笑的谦恭有礼,心里大骂:嘉睿帝的脑子真他娘的老糊涂了,居然派个太监随军监视!如此看的起老子,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出征仪式,文武百官悉数到场。
祭司尖锐的声音划破苍穹:“告天,击鼓――!!”
霍然间,鼓声乍响,浑厚沉着,似惊雷,如礼炮,在天地间滚涌着。
鼓声震天,绵密如夏季落雨前滚动不绝的阵阵雷霆,令人感到仿佛一场洗劫天地的狂风暴雨将会来临。
所有人都觉得心脏几乎要自喉咙里跳出来,偏偏又被无形的沉重压力生生压迫着!
眼前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汇集于沙场之上,金戈铁马,一场鏖战,转眼爆发。
方君乾只觉体内热血沸腾,鼓声唤起他沉睡的记忆。
旌旗猎猎,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挥鞭所指,踏步江山睥睨天下!
这是男儿的世界!
这是血与火的沙场!
他马上要去的,是以生命为筹码的战场!
方君乾,你能行吗?
方君乾一身戎装,俊美到可令天地失色。
面前站着五十万训练有素的大军,映着阳光,盔甲泛着森森寒光,肃杀压迫感迎面而来。
方君乾走过数万金戈铁甲重重包围的漫长道路,头颅自始至终高高扬起,意气飞扬,顾盼生辉。
他走上誓师台,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自己。
看清统帅自己的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仿佛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池塘,兵海中起了无形的骚动。
震惊和疑惑就像波纹一般在士兵地海洋中回荡着,窃窃私语声四起。
方君乾站出两步,一言不发,以严峻的目光俯视着台下。
立即,议论和窃窃私语声一瞬间全部停止了。士兵静立如林,五十万人聚集的会场。竟静得荒山野林一般。
为将者需具令人不可侵犯的威严!――肖倾宇的话言犹在耳。
毫无疑问,方君乾的身上正具备了成为绝世名将的特质!
方君乾端起酒碗,朗声道:“过去,我大庆屡遭敌寇杀掠,同为大庆后裔,这是我等耻辱!面队入侵敌寇,捍卫大庆军威,我方君乾与诸位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此出征,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攻守易型了!寇可往,我亦可往!!”
“谨以此杯,向八方城,向在广阔领土浴血奋战的大庆将士致敬!”他高举酒碗,目光灼灼:“本侯先干为尽!”仰头一饮而尽,喝罢将碗甩手掷到地上!
“愿追随侯爷,庆军威武!”在方君乾面前,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对着誓师台跪倒。
方君乾知道自己成功了,他的表现已令所有军人心折!
全场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轰然响起,仿佛被风吹倒的麦浪,五十万大军整齐的一排接一排的跪下,无数个嗓音汇集成一片洪亮的回音:“愿追随侯爷,庆军威武!”
方君乾渐渐睁大了双眼,只觉胸腔内澎湃难抑!
他大笑一声翻身上马,大声道:“我们走!”
大军浩浩荡荡地开拔……
不远的肖倾宇注视着这一幕,淡淡道:“猛虎出栅了。”
“一路苦战豪情潇洒,雨幕寒霜笑傲天下。”出乎人意料的,方君乾唱起了边塞军歌。
他的歌声远嘹亮,极具穿透力的远远向四周荡开了去。
五十万大军寂静的怪异,每个人都在倾听。
“心在江山任凭风吹雨打,驰骋万里雄心无挂……”
这首歌是当年肖倾宇游历天下路经要塞时留下的,只有从过军的人才知道、才会唱。
歌曲一出,轻松震撼全场。
“过关涉险群雄争霸,乘风破浪英姿勃发。”
“沧海桑田擦亮长矛盔甲,长空舞剑千古神话――”
这歌声似乎蕴涵了神奇的力量,如同旋涡般将人紧紧吸住。
方君乾周边的人最先被感染,大声吼唱起来:
“堂堂七尺男儿雄鹰展翅怒吼天地悠悠,
不怕雪盖冰封娇阳似火谁说壮志难酬,
人世青山绿水爱恨情仇化作一坛浊酒,
笑看过往红尘海阔天空纵然斩断思愁!――”
紧接着,所有军士都激动万分!
成千上万男子胸腔中发出的浑厚呼声!
“霸气身前荡然身后铮铮男儿无忧,
宏图天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刀光剑影无畏天长地久,
就让血雨腥风昏天暗地变得温柔――”
“宿命不被鬼神左右长江毕竟东流,
山水天地只在脚下逗留。
矗立在北风凛冽中挥袖,
远旗风猎猎雄兵百万何等风流――!!”(《江山》游戏主题曲《英雄》,是首好歌,值得一听)
何谓风流?
跃马扬鞭,驰骋万里才谓风流!
这歌声一浪高过一浪,连绵不断,震撼万里,皇帝骇然失色。
他忽然感觉,让方君乾领兵出征是自己今生犯下的最大错误……
太子脸上变色:“那帮混蛋在疯什么!他们发狂了吗?”
方君乾的脸上,始终带着随性自在的笑。
直至背后的人影快淡出视线时,才向肖倾宇所在之,地,望了一眼……
第二卷 第十八章
风沙漫天,昏天暗地。这是大庆边境重镇,龙盘虎踞地势险要,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誉。
自古以来,八方城死死扼住了天镔、匈野长驱直入的咽喉。后世有史官评论:“没有八方城,大庆早已为蛮夷所灭,也就不会有显赫八方的‘倾乾盛世’。”
而此时八方城中,一字排开十来具庆军官兵的尸体,一众大庆守军看着这些早前还是袍泽的兄弟如今手足冰冷,无人不是面色愤慨,握紧指头仿佛也欲裂开般噼里啪啦爆响。
气氛充斥着凝重且血腥的味道,却在这时,城头一角忽然响起骚乱,一干士卒拥着一名军官大刀阔斧而来。
这军官姓李,名生虎,乃驻守八方城的将领之一。李生虎脸颊硬朗,双目如炬,一道狰狞刀疤自眉宇向下几乎覆盖了他半张脸。这是他半辈子守卫边境的勋章与证明!
“大人!”见到李生虎到来,围拢着尸体的一干兵勇纷纷让开一条到来,大声行礼喝道。
李生虎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言语,自顾自向那十来具士兵尸体而去,眉头高高皱起。
揭开尸布,一具一具仔细观察了许久,脸色颇为难看,问道,“已损失多少弟兄了?”
“回禀大人!加上这一,八方城已经死了上百个兄弟了!”回话的是一个年轻地小兵,他满脸怒容,脸色因为愤怒涨红得几乎如血欲滴。回话间更带有强烈的激动,跨前一步大声道,“大人!带我们兄弟出击吧!杀了那群天镔崽子为这些兄弟们报仇!”
“死得蹊跷啊……”好像根本没听到那年轻小兵的求战,李生虎兀自眉头高皱,低头喃喃道。
“大人!兄弟们不能白死啊!让我们出战吧!杀了那群狗娘养的天镔杂种!”那小兵见长官不曾回话,又上前几步激动的握紧拳头,双眼泛出害人的杀气,凄厉的吼了起来。
“血债血偿!大人,出兵吧!”
“大人战吧,我们八方城有的是汉子!”
随着那激动地小卒撕破喉咙的呐喊,身后一群同样悲切愤怒的八方军们几乎同时呐喊起来。
就在一群士兵群起激昂的同时,李生虎眼睛冷冷的环顾众人。一股冰寒彻骨的味道霎时让人觉得冻彻心脾。
蓦然,李生虎抬起大腿,狠辣无情地突然直直踹向那当先领头请战的年轻小兵。
骤然受到攻击,那小卒根本来不及反应,肚子猛然受到巨大的力量袭来。五脏六腑几乎痛死欲裂。本来魁梧的八尺身躯,却在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一脚下,吐血倒飞,仿佛一张轻飘飘地纸片落地滚了几圈,昏死过去。
众人脸色大骇。惊若寒蝉。
“你们懂个屁?!你以为这是他妈的天镔杂种干的!这些兄弟们是正面一击致命,连还手都来不及――死不瞑目!!死不瞑目明不明白??!!你去找天镔报仇呀!!”
“大人,您是说――”小卒目睁欲裂,“我们八方城出了奸细!这些兄弟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所有人神色大变。
半晌的冷场之后,却是一群更加亢奋的怒吼。此起彼伏,无论是老兵,还是新兵,每个人几乎都吼破了嗓子般大声呐喊起来。
“杀天镔奸细!”
“狗娘养的天镔奸细!干!只要被老子抓到,老子一定要让他们恨他娘少给他再生一颗头来!
边军与别的军队有着许多明显的不同,这里每一条汉子都不会吝啬自己的生命!边军或许缺少纪律,或许缺少粮饷,或许没有更多优良的装备,但这里最不缺的便是入骨子里的彪悍,与时时刻刻从不认输的战意,还有,对国家、对民族的热爱忠诚!他们尤其痛恶那些吃里爬外奴颜婢膝的叛徒、奸细!!
与之相对应地,这样一个个彪悍的儿郎,总是充满着桀骜不驯。边军的军纪,却也是任何一个朝代最为散乱的,以至于一个小卒也敢当面重撞上官。
这里是一个崇拜英雄的地方。
想要昂头挺胸,只在乎你杀了多少入侵的蛮子,杀得越多,你的头颅才可以扬得更高。
李生虎渎意士兵们的表现,但心中终究升起一丝疑惑,继而又是一些若有若无的不详预感。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才探出手来摸向怀中,一阵掏乱,这才从其中取出一张几乎已经揉得惨烂的黄布。
八方城的高级将领五天前每人手中都接到了这么一份任命状。
“小侯爷?!哼……!且看看老子真把天镔要来的消息传给你的时候,你这个方小侯爷,会不会立刻吓得逃回家吃奶!”李生虎冷笑连连,而这一卷布帛,依稀还可见角落一抹任命方印。
八方军桀骜不顺,重武轻文,纵然方君乾名声大噪,也终究难以得到边军们的认同。这里靠的是实力,而事实上,这些边疆军民尤其厌恶方君乾这种出生皇族世家的公子。
李生虎拱卫八方城多年,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开始,一直当上了受士兵爱戴的将领,四十多岁的年纪,几乎半辈子奉献给了这座坚强的城池。
经过无数血火的洗礼,李生虎难以忍受那种凭借家事便能爬上高位的人物。尤其,在八方城这种无时无刻都在战斗,都有儿郎牺牲的土地,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将它轻易交托给一个根本不信任的人手中。
更何况这不信任的人,还只是一个年纪轻轻,少年封侯的纨绔子弟。
而这种桀骜不顺,对长官未知的漠然,和不信任的态度,也并非他一人独有,几乎充斥了整个边军……
“来人!哼!将天镔要大举入侵的消息传开去!给我们的小侯爷上报去!要不然,到时候怕他吓跑了,便是我们失职了!”李生虎挥了挥手,唤来一名小兵,冷笑连连的大声道。
声音几乎传到所有人的耳朵中,一阵阵恶意的哄笑此起彼伏,也算缓解了刚才凝固的气氛。
八方城,无疑要给方小侯爷一个下马威!
第二卷 第十九章
“公子,边境军情。”黑影一闪,肖倾宇的书桌上便已多了一份密函。
拆信细看后肖倾宇便把纸张付之一炬。
他坐在轮椅上,不悲不喜,淡定如山。
心里迅速分析现下局势:方君乾已率军抵达茂杰郡,至八方城大约还有四日路程。按这个速度,五十万大军刚到八方城就要和天镔百万大军来一场正面交锋……
不知他能否顶住最猛烈的第一波攻势……
“公子,八方城情报。”黑影呈上信函后便隐没在角落里。
接连百人遇刺身亡?……
情报后面附上的伤口说明与死状描绘让肖倾宇稍稍动容了一下。
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带点冷。
有点酷。
“居然有人私通天镔,卖国求荣……”肖倾宇随手将密函放入火盆。纸张燃为灰烬,随风而逝。
“劳叔,”他淡淡道,“派人去八方城查探清楚奸细身份。”
劳叔木讷的脸上显露惊容:“公子是说,八方城将领中有人投靠了天镔?”
“正是。……而且看情形,叛徒还不止一个。”
这样的话若是由别人口中说出,劳叔定然嗤之以鼻,认为他狂妄放肆,但这个少年柔柔缓缓、清清冷冷地说出来,他却听得遍体冷汗,如坠冰窖。
“公子,找出叛徒后应当如何置?”
“先勿打草惊蛇。”肖倾宇催动轮椅移至书房窗边,从窗口看着小院内即将迟暮的桃,“找出奸细后,飞鸽传书,把叛徒名册寄予方小侯爷。”
他唇凝浅笑。
“我相信他理得来。”
原本士兵们以为方君乾出身显赫,贵为王侯,平日里应最讲究吃穿用度,哪知一路行军走来方小侯爷竟与他们同吃一锅饭,同宿一个帐,丝毫没有皇亲国戚的矜持娇逸。
且他言语风趣,事公正,不几日便和军士们打成一片。
将领们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了,有时甚至会和方君乾揶揄打趣。
从军二十多年的泰岩都尉曾拍着方小侯爷的肩膀爽朗大笑:“你不像是个侯爷!”
“怎么不像?从三品钦封英武侯,如假包换。”方君乾细心擦拭着碧落剑。
“你不像养尊优的小侯爷,倒像个从军多年的老兵。”泰岩语带敬佩,“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你第一领兵出征,我一定会以为你是过惯行伍生涯的人!”
“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做不到这个程度。”
“我佩服你。”
“那是。”方君乾归剑入鞘,毫不心虚地接受了赞美,“本侯是天才嘛。”
一阵冷风吹过――
泰岩无语了……
“报――!元帅,八方城来信!”
“辛苦了,下去吧。”方君乾冲他鼓励一笑。展信细看,剑眉一沉,随后竟扬眉大笑!
“有趣有趣!!”他觉得这八方城将领实在太可爱了――居然想写信把自己吓跑?!
如此幼稚的办法,也只有那些长年镇守边关,没半点心机的老大粗才能想到……
“小侯爷,这帮兵痞子太不像话了!!”身边将官们义愤填膺。
“淡定。”我都没激动呢,你们激动个什么劲?……
经过几天相,将官们在心底早已对这个方小侯爷有了敬服之意。
现在有人侮辱自己长官,那就是当面甩他们一记耳光!
当他们五十万大军的男人都死光了吗!?
方小侯爷笑颜邪魅。
看样子这八方城是铁定要给自己个下马威瞧瞧了……要让这帮家伙对自己死心塌地,得软硬兼施,先来个大棒再给个红枣……
既然他们这么想吓走自己,他方君乾又怎么忍心让那帮汉子失望?
“传令下去,减速行军。”方小侯爷手指轻叩光滑桌面,“我们,不急。”
第二卷 第二十章
八方城。
守城将领汇聚一堂争论不休。
“大军即将压境,朝廷援军怎么还不到?!”骁骑尉贾目奇暴跳如雷,青筋根根突起。
团练使高酉也是一脸气急败坏:“这臭小子也不怕贻误军情株连九族!!”
“老高,人家上头有人~~”通侍俞斌阴阳怪气道。
“他该不会真被那封信吓跑了吧?”有人怀疑。
李生虎冷笑一声:“也好,省的那小子来了碍手碍脚。”他沉下脸,“不能指望外援了,这挺不挺得过就看咱们的了!!”
“守住了,就是大庆的英雄!守不住……也没什么,搭上一条命就成!!”
守将们同声高吼:“誓死守住八方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天镔百万大军兵临城下,目光所及,一片旌旗飘扬如海,刀光似雪,长矛如云,决心成为大庆征服者的天镔大军气势如虹,军容鼎盛。
新垒砌的观望台上,拓跋牧宏正在观望着他自己意气风发的大军。
一瞬间,权利无边的感觉充满了他的头脑:无比强大的力量握在我的手,用这只军队,我要摧毁号称永世不落的、八方城,我要将富饶的大庆踏在脚下,我要将征服整个大陆,将尸体垒成高山,在上面建立我不世的伟业!
只要攻下八方城!!
攻下八方城!我军便势如破竹,一马平川!
后世被称为“迎辉之战”的守城战在天镔第一名将拓跋牧宏一声令下后,拉开了序幕――
战鼓雷鸣,天镔数千敢死队手持利器呼喝着拥着云梯涌上来,面目狰狞的开始攀登!
撞车一下又一下砸向大门,巨大的声响压过一切。却压不住每一个人身上喷薄而出的浓浓杀气!
八方城提前准备好的滚水巨石纷纷而落,无数天镔将士自半空坠下,或被摔死,或被压死。
眼前血肉模糊一片,硝烟与血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直窜脑门,配着活生生的画面,让一些新兵肠胃一阵阵痉挛。
“弟兄们守住!!”高酉砍翻一个天镔士兵。
不用他提醒,此刻所有人满心满脑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死守!
“困兽之斗!”嗤笑几声,拓跋牧宏挥鞭!“儿郎们!大庆不行了,给我拿下此城!!”
天镔再来袭,看着疯狂的敌军,腥咸的血气彻底激发八方城守军暗藏在骨子里的狂性。
李生虎浑身浴血:“老高,不行了!!这样下去城迟早要被拿下!!!”
高酉森沉着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拼了!!开城迎战,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高酉自告奋勇:“我去!!”
李生虎:“你留下,我去!”顿了一下,“我武功比你高!”
高酉脸一阵抽搐。
经此一去,很可能就是永诀了!
喉咙像是压着一块铁,高酉只能说出几个字:“兄弟,千万珍重!”
李生虎重重点头!
转身振臂一呼:“好汉跟我杀贼去!!”
“吼――!!!!”当即有万余士兵操起马刀云集在他身边!
刀光雪亮,一彪人马杀气腾腾地朝城门猛扑过去,看着他们,高酉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若是可能,他简直想代替李生虎上阵!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候什么韬略计谋都派不上用场了,拼的就是双方军队谁更勇,谁更猛,谁刀子更快,更锐了!
城门口,人仰马翻,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场面乱得如一锅煮开的沸腾的稀粥一般,人人都像疯了似的,刀丛枪阵中人人各自为战,惨叫声中不断有人被砍掉了胳膊、脑袋,血溅得半天高,洒得铠甲都变成了红色,砍人的旋即披人所砍,被砍掉的人头和肢体被践踏成一滩肉酱!
城楼上高酉看得分明。如果此时能有一支大军从敌人右翼插入,极可能扭转乾坤!
一个天镔士兵被砍去半个脑袋,依然死死抱住李生虎大腿要脱他同归于尽!李生虎一刀砍掉他胳膊,旋即被人从后面踹倒!
就地一滚,面前是天镔兵狰狞的脸孔!
要死了吗?
李生虎仰望着天空,大雁南飞。
破风一声啸响!
一道光刺亮眼帘!
血光飞洒!
一支羽箭钉入天镔士兵咽喉,带着那人不敢置信的目光……
“大人,援兵到了,援兵到了,大庆的军队到了!
望着士兵们欣喜若狂的脸,李生虎感到一阵虚脱,方君乾真的来了。
右面的天镔军队开始乱了,再也保持不了开始的阵形,终于,在一片黑漆漆的天镔军队中出现了第一道银色,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方君乾的军队冲破了天镔的封锁。
雕翎戎装的方君乾一马当先,勇不可挡得飞奔向八方城,多年之后,李生虎仍记得当时那一片银光中的一袭血红,仿佛炽烈的朝阳……
天镔兵眼见神兵天降,未战已先怯,竟然让方君乾如入无人之境般的一路狂突,来到了八方城下。
李生虎正要脱盔以示感谢,却见方君乾邪魅一笑,红巾飞扬,淡淡地说出三个字:“欠我的。”
尚未等李生虎回过神来,就见方君乾一骑绝尘,似乎比来的时候更快百倍的向天镔军左翼飞驰而去,转眼不见……
这时,大庆五十万大军也冲到了八方城下,他们齐齐得向守城将士敬礼,然后,五十万人用同一个声音,在天地间咆哮:“八方无敌!!”
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迎辉”一战,天镔占了全面优势,但八方城也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八方军能否在精疲力竭之前攻破天镔右翼军队。
就在双方数万士卒厮杀得汗流浃背的时候,一个出人意料的转折改变了整个战场的局势。
年仅十七岁的方小侯爷慧眼独具,抓住时机一举搅乱敌方阵型,斩敌无数,差点活捉了拓跋牧宏。天镔元帅还是靠着部下的拼死保护才逃出重围。
天镔元气大伤。
尽管取得了胜利,但八方城的损失并不比天镔军少。
天镔战士骁勇善战,交战中,八方城伤亡战士三万多人,尤其以方君乾部下的骑兵部队伤亡惨重。
但此战意义绝非数字所能形容,拓跋牧宏自奉命领兵,连下五城,兵侵如火,势如破竹,在八方城以前,他从没吃过败仗。
这是他开战以来的首受挫,拓跋牧宏不可战胜的神话从此结束,庆军士气和信心大涨,鼓舞人心,意义重大。
历史是如此残酷。也许一颗巨星的陨落,正是为了衬托另一颗新星的光芒万丈!
方君乾于八方城痛击拓跋牧宏,让天镔不败名将尝到了生平第一的惨败,此战成就了方君乾绝世威名。正如战名“迎辉”――垂暮老朽的大庆迎来了他的辉煌!
方君乾,开始出现在各国霸主的视线中,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了群雄争霸的历史舞台。
捷报传至皇城。全民狂欢,万人空巷!
肖倾宇评价说:“迎辉之战影响甚!天镔在八方城被迫转入相持,此消彼长,战局转而利我,方小侯爷力挽狂澜,居功至伟!”
“恭迎小侯爷!!”
方君乾一进兵营就被眼前黑压压跪倒的一片吓到了。
在将士们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与往常不一般的崇拜。
“你们这是干什么?”
“小侯爷,您还不明白吗?”李生虎响亮地说:“您是第一个击败拓跋牧宏的大庆将领!拓跋牧宏沙场不败的神话在您手上终结了,您将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看着李生虎激动得胀得通红的面颊,方君乾哑然失笑,仰望漆黑的天际,暴风雨即将来临。
拓跋牧宏怎肯如此善罢甘休?
天镔必将卷土重来,且定会比这更为来势汹汹……
他有种预感,自己和拓跋牧宏在不久的将来定有宿命一战!
方君乾入驻八方城的头一夜,通侍俞斌就差人送上厚礼――一对翡翠小狮子,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方君乾颇带意地一笑,很干脆的笑纳了。
第二天,方小侯爷就看出骁骑尉贾目奇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暗藏鄙视。
方君乾微微一笑,混不在意。
监军魏忠君现在对方小侯爷是满意的不得了!
这个方小侯爷虽小小年纪,却谦逊有礼。会打仗,会做人,更主要的是会孝敬自己……一想到家中那对翡翠狮子,魏忠君就咧开缺牙大嘴呵呵笑起来。
方君乾这几天也没闲着,清理战场、掩埋尸体、抚慰伤员、修建城楼……零零碎碎的琐事忙得方小侯爷焦头烂额!
然而第五天,众将都没见到方君乾身影。遣人一打听,却听方君乾守卫回复:“小侯爷身体抱恙,谢绝任何人探望。”
而此时的方小侯爷,正手持无双公子寄予他的叛徒名单,将上面的名字一一牢记心中……
是夜,方君乾派忠干之士将此名单偷偷放到魏忠君的房间里。
第二日,方小侯爷“病情好转”,召集八方城所有高级将领商讨战后重建事项。
从不参加会议的监军魏忠君竟破例参加了此集会。他满面红光,两颊松弛的肌肉经不住微微颤抖。
昨夜有人将一封密函送入自己房中。他打开一看差点笑得抽筋!魏忠君知道这是赫赫奇功,只要把密函呈交上去,这功劳簿上定会有自己重重一笔!
“小侯爷。”魏忠君咳嗽一声,“老夫有话要说。”
方君乾语态谦恭:“公公有话尽管讲来。”谁都没有看到,方小侯爷的笑容中暗藏杀机。
魏忠君虚荣心得到满足:“老夫昨夜收到一封密函。”
“哦?”方君乾适时地露出好奇,“不知公公收到了什么密函?”
魏忠君从怀中掏出那份名单:“此是八方城中投敌叛国的人物名单。”
就像一滴水投进了沸油中!场面混乱一片!
而方小侯爷趁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情……心中暗暗冷笑。
魏忠君将密函呈上。
方君乾接过密函,并未打开。他沉声问道:“魏公公,此信是否只你一人看过?”
魏忠君一愣,马上回答:“此信事关重大,老夫不敢自作主张给他人阅看。”
“当真?”方君乾确认。
“千真万确。”
很好!
在众人惊呼中,方君乾右手一搓!信纸碎成蝴蝶翩翩飞舞……
“本侯不管你们过去如何,只要你们发誓从此效忠大庆,效忠本侯,我方君乾就把你们当作兄弟!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方君乾身上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气质。
“但如果让本侯发现你们之中还有人私通番邦,那就休怪本侯不讲情面了。”
他的话自有一股森寒之意。
他的表情也透露了肃杀之气。
等方君乾转向自己,魏忠君还没反应过来。
浑浑噩噩中听见方小侯爷的声音还是那么谦恭有礼。但不知怎的,魏忠君从脚底泛起一股寒意。
“魏公公,此信只你一人看过,万望公公莫将信中名单泄露一毫一分。本侯就此谢过。”
方君乾知道,不用自己动手,魏忠君在那些叛徒眼中,已然是个死人!
第二卷 第二十二章
当天夜,魏忠君就被刺客刺杀在了自己房内。
收到这个消息,方君乾没有一丝讶异。
这名单只有魏忠君一人知道,难保他不会失言泄露叛国者身份。偏偏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方小侯爷整了整脖子上的红巾,忽然觉得魏忠君很可怜:都几岁了,居然还相信天上掉馅饼的童话……
不过倾宇的情报来的真是时候,不但帮自己迅速掌握了八方城的局势,还让自己借手他人除掉了嘉睿帝的眼线。
至于魏公公死因么……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魏公公又年老体衰,有个三长两短也是情理之中嘛!
再来个风光大葬,追封烈士之名,想他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宫中太监有谁死后这么风光的?
接下来,就是理叛徒一事了……
“来人,传通侍俞斌和骁骑尉贾目奇。”
当贾目奇和俞斌一进门,就望见方君乾一身浅墨锦衣,挂着一条鲜红的长围巾,长身玉立,在全部一身戎装的士卒中间,他的便衣反倒更衬出了他的身份和气度不凡。
见他们到来,方君乾挥退周围侍卫。“俞大人、贾大人,你们来了。我有事交代与你们。”
俞斌道:“愿为侯爷效力!末将必定全力辅助侯爷,忠心耿耿!”
方君乾淡淡一笑,有些话不必太当真,听听就算。
贾目奇个子不高,却站得笔直,气宇昂扬,眼神锐利,满脸的精悍之色。
方君乾向他打招呼:“贾骑尉,不久前你还是从六品的飞骑尉吧,现在已经升任骁骑尉了,你晋升得很快呢!”
贾目奇干脆利索道:“末将提拔得再快,那也比不上侯爷您啊!”语气中隐含火药味,并用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神气盯视着这个少年得志的方小侯爷,目光中隐含着桀骜。
贾目奇早就看这个小白脸不顺眼了,结果他居然还当了元帅,成了自己上司!
仿佛没听出贾目奇话中的火药味,方君乾毫不在意地笑道:“是啊!本侯是有点运气,不比将军您是真刀实枪的功劳。贾骑尉您是大庆出名的猛将了,本侯年少学浅,执掌八方城以后还得请您多多指教啊!”
“侯爷过谦,末将不敢当。”
方君乾长叹一声:“贾目奇,你为什么耍这种手段呢?”
“侯……侯爷,末将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对翡翠狮子,是你和俞大人商量好来试探我的,是不是?”
俞斌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你们几个人串通起来,散布消息,想给初来乍到的我一个下马威――这种计谋太过粗浅太简陋,你们当本侯是傻子,会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捣鬼?”
贾目奇阴沉着脸不出声。
“你打着什么念头呢?你想啊,自己是真刀实枪卖命才换来的骁骑尉,而方君乾那小子却是靠他老子爬上元帅之位――”
“末将、末将绝无此念……”
“而且那小子又贪婪得很,一上任就收了俞斌的一对翡翠狮子,我刚正廉洁的贾骑尉怎能容得下这种事――”
方君乾越说越慢,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桌子顷刻粉碎:“告诉你,贾目奇!本侯从小混迹军营,像你们这种兵痞子见多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论武功,你大概接不下本侯三十招。论计谋,就你这点小儿科的东西也敢摆上台面,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方君乾笑得冷酷轻蔑:“居然在我面前搞样?知道我是怎么让那些兵痞子听话的吗?――什么都不用说,直接打断他八根肋骨,我叫他朝东他就绝不敢往西。现在军医空闲的很,你可要试试?”
那个平常轻言浅笑的少年将军发起怒来竟有这么可怕的威严!
军队中讲究的武功与战绩。贾目奇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勇猛和武功,却不料突然发现方小侯爷武功更加强横,心计更为沉,他的骄傲心理瞬间被击个粉碎。
被方君乾这么一连串迅猛如雷地诛心猛击,久经沙场的老将彻底崩溃:“侯爷,末将该死、该死!末将狂妄自大,请侯爷放我一马!”
眼见把他吓唬得也够了,方君乾放缓了语气:“贾骑尉,在八方城守卫战中,你拿着血淋淋的马刀砍倒了二十几个天镔兵,身负大小伤十多却坚决不肯下阵地,这些事情,本侯都记得的。”
贾目奇眼泪都流出来了:“谢谢侯爷,谢谢侯爷……”
“今天的话说得重了点,你莫怪我。说实话,本侯是把你当自己人看才跟你说这番话。其实有什么事,你们大可大大方方跟我说,没必要搞这种鬼鬼祟祟的样。八方城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什么时候变成畏畏缩缩的小人了?”
贾目奇羞愧万分。
方君乾转身望向跪在地上的俞斌:“俞通侍,你也一样。”
俞斌早就哆嗦得不像样子。
“侯爷!”贾目奇心悦诚服:“先前末将鬼迷心窍,有眼无珠冒犯了小侯爷――总之,末将该死!今后末将定当全心全意效忠侯爷,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方君乾也不废话,“贾骑尉,俞通侍,本侯有一任务要交予你们。”
“但凭差遣!”
“你们暗中派人监视这张名单上的人员,一有异动,立即向本侯禀报。”
贾目奇、俞斌震惊抬头:“这张名单不是被撕了嘛!?”
方君乾看着他们,不语。
那微翘的嘴角,很有一股天威莫测、苍穹无情之意。
第二卷 第二十三章
某,贾目奇喝得酩酊大醉,对自己出生入死的袍泽吐露真言:“兄弟们,别怪我老贾没提醒过你们:方小侯爷年轻又和气,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在乎,但千万不要瞧不起他,这是真正的大智若愚!若你们敢在他面前耍招,那个魏太监就是最好的榜样――这样的人,你们还敢当他是无知小儿哄骗,我老贾也算服了你们了!“
想起那方君乾发威的情形,贾目奇犹感不寒而栗,他轻声说:“含而不露,峥嵘暗藏,扬眉剑出鞘――老李,我们的小侯爷绝非池中之物啊,此人必将龙飞九天!”
大相国寺。
一僧一少年正坐于后园下棋。
了尘大师双手合什:“肖公子棋艺精湛,老衲甘拜下风。”
“大师承让了。”不惊不喜,不亢不卑,无乐无怒,平定淡然,那是只有历尽沧桑的人才会有的冷然超然态度,却出现在那个年仅十七的少年身上。
了尘心下纳罕:肖倾宇贵为大庆右相,才情卓绝名动天下,兼之通晓阴阳八卦算无遗策,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按理说,这样集上天之灵性于一身的人,应该是快意人生才对,却为何是这般的红尘寂寥。
更令了尘心惊的是肖倾宇身上的杀气。
无双公子冰雪聪明,见识广博,自然熟习佛经,可为何诵读佛经这许久,他身上的杀气与破煞戾气竟丝毫没有消减?
了尘大师感慨道:“公子惊采绝艳冷静睿智,乃老衲生平少见。然凡事看的过于透彻反而难寻快乐。”他顿了一下,笑容慈祥,“有时,太过清醒,反而使人痛苦。人生端的只是一场迷梦,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肖倾宇笑了一笑,笑意里有涩味,神色却很有点落寞:“大师可是要倾宇听天由命?”
“这……”
肖倾宇突地大笑!仿佛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他眸光清如水,亮如芒,仿佛承载着满天星斗:“肖倾宇若认命,又怎会有今日的无双!”
对一个从小双腿俱废的人而言,能自保已是极不得了的事了。
可是肖倾宇并不认命。
―个像他这样的“残废”,不但能屹立在朝堂上,成名于武林中,还能在大庆百官中几乎占了第一把交椅。天下英才惟他马首是瞻,高手死士为他效忠卖命,非但不是“废人”,而且简直是“强人”,那么,他天生就是不认命,不认输、不认栽的人!
他所受的打击,一定比常人多。
他承受的委屈,一定比别人大。
他所作的挣扎,一定比任何人都凄厉。
他也曾埋怨上苍,为何对他如许无情。
而当知道上天不会眷顾于他后,这天下间,就多了一个无双公子!
“大师,肖倾宇怎能认命?!”
一只没有脚的鸟。
没有足的鸟,在它的一生中,岂不是只有拼命的飞,不能驻足不能停?
――那它怎能休息呢?
那已不是一种不幸。
而是大不幸。
―――旦不飞,就得摔死。
看着眼前的清贵少年,不知怎的了尘竟想起方君乾的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同样都是不信天命之人,怪不得……
肖倾宇细细整理好棋子:“近来人间事,天镔匈野频频接触对八方城虎视眈眈。肖某即将亲赴八方城,助小侯爷守城抗敌。”
眉间一点朱砂清贵逼人。肖倾宇眼波流转之际顾盼生辉:“怕是今后难得清暇再和大师杀上一盘了。”
那绝代风华看得了尘大师一愣,随即一叹。相书上说,男子长相过于俊美,是要折寿的……
“陛下可有意派兵援助小侯爷?”
肖倾宇语气温润清雅,却透着遗世的讥诮孤傲:“即使陛下不允,肖某也要赶赴八方城。”
这就是无双公子肖倾宇,高傲坚忍,绝不屈服于任何人的意志之下。
以天下为柄,以权势为锋,杀意纵横,血气弥漫。
在幽柔温雅的容貌掩盖之下的,是昂扬的霸气!
第二卷 第二十四章
晨光微曦,肖倾宇入宫面圣。
还未等到嘉睿帝传唤,一个不速之客施施然走到肖倾宇面前。
方简惠礼数还算周全:“肖丞相久违了。”
肖倾宇于轮椅上端方欠身:“太子殿下。”
“不知肖丞相一大早入宫面圣所为何事?”
“倾宇自是为大庆安危而来。”他不卑不亢,华贵凝玄的金螭朝服曳下来,掩了单薄的身段,显出另一派松柏气度。
方简惠冷笑:“肖丞相是为了八方城的方小侯爷吧?”
“太子这是何意?小侯爷以弱冠之龄代父出征,浴血沙场保家卫国,乃大庆国之股肱,莫非太子殿下不关心贤臣安危?”眼里笑意从容,那威严却点点压下来。
方简惠猛地一窒!
他一直都不喜欢肖倾宇――即使父皇总是在耳边提点自己与这清贵少年多多亲近。即使各国流传着“得无双者得天下”这句话。
但方简惠就是不喜欢他!打一照面就开始了。就像当初一看到方君乾就觉得不顺眼。
何况,他打从心里,不知怎的,竟有点害怕这行不得、站都站不起来的少年。
――这感觉很奇怪,很没来由,甚至不可理喻。
他怕他作甚!?
――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连行路都有困难!
可是方简惠就是:
有点怕!
此外,他更讨厌肖倾宇的一个不便宣之以口的理由――
因为肖倾宇的样子太好看了。(赤裸裸的嫉妒!)
他温润如玉、清奇俊秀,眼波流转之际,纵然女子也莫敢逼视,然而那傲气十足的远山眉却在分分明明告诉着世人――这是个绝世男子!
美得不可亲近。
难以接近。
容易灭绝。
故而,越是难以接近,他越是要接近它,摧毁它,粉碎它。
他今本就是挑衅而来。
“肖丞相,你莫要忘了自己身份。”方简惠怒不可遏,“你要明白自己该为谁效命!”
“无双自燃是为大庆效命!”
“我是太子,是将来的大庆之主!”
“既然殿下自己都说了是‘将来’,那也就是说,你‘现在’还不是。”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即使你成为大庆之主又如何!
气氛剑拔弩张!
不,应该是太子殿下一个人在剑拔弩张。
我们的无双公子正一脸气定神闲把玩着掌心金线。
“肖丞相,皇上有请。”一个公公进来禀报。
肖倾宇看也不看方简惠脸色,催动轮椅:“劳烦公公带路”
……
“你要赶赴八方城?”
“是。”
“为何?”
“城不能破。”
嘉睿帝搁下笔。话中压下君临天下的威严:“肖倾宇,莫要忘了你的立场。”
“简惠不知道,但你与朕的心里清清楚楚。”
“你再怎么恨,再怎么不甘,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你身上流着的,是……”
“够了!!”肖倾宇一声断喝。
手指按住轮子,
用力一转――背对嘉睿帝:“明天我就赶赴八方城。”
皇位上传来苍老冷漠的声音:“朕不会调遣一兵一卒支援八方城。”
肖倾宇:“我本来就没那个指望。”
说完,头也不回径自出了大殿。
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八方城建于大庆历119年,由大庆开国皇帝武宗帝发动百万劳工兴建。建设它目的是在西北地区设立一个防止外族进袭骚扰的重镇。
从大庆开创之年开始,八方城就一直牢牢控制在大庆皇室手中,无论是天镔的大军还是汹涌的匈野民族,面对八方城坚固的城墙工事,和历代大庆军人的浴血奋战,顽强抵抗,都不得不无功而返。一串光辉的名字与这座城镇的历史连接在了一起――武宗帝、葛林飞、方荣辉、姚墨、虞山河――后世还得加上方君乾和肖倾宇。八方城历经三百年战火,始终屹立不倒。
千里跋涉,风尘仆仆,袁清河终于站到了八方城城下。面对这座伟大的城池,袁清河心潮澎湃。
“在下从皇城而来,有事求见方小侯爷。”
守卫警惕道:“侯爷事务忙,未必能亲自会见尊驾。尊驾有什么事,可以让小的转告。”
袁清河立住了脚步:“请务必安排,我有要紧事宜要与方小侯爷亲自面谈!”
“哦,要紧到什么程度呢?”守卫问,眼中带着讥讽的神情。
袁清河一字一句地说:“关系到大庆的存亡!”
守卫一惊,看看袁清河神色严峻不似说谎,犹豫了下说:“既然尊驾坚持,且让小的前去通报。”
“有劳了。不过请你务必要说清楚,是‘小楼故人’有事求见!”
守卫奇怪:“知道了。”他转身匆匆离去。
袁清河百无聊赖地在原地等候,忍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目光。幸好那守卫回来得很快。他很奇怪地看着袁清河:“本来小侯爷无暇接待,但不知为何,一听到是小楼故人,小侯爷就立即让小的带您进去了……不知……”
他疑惑地看着袁清河,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袁清河装作没看到――
是公子临别前嘱咐我这么说的,我怎么知道?
通过了几道搜身,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营帐。他掀开门帘,第一眼就看到了方君乾。
少年元帅端坐案前沉思,他气质邪魅,张扬尊贵,披着一条夺目的红色长巾,耀眼得让人不敢正视。在他案前摆着一幅行军地图,一把线条流畅的宝剑出鞘一半地斜倚在案边,剑身上隐隐流淌着凌厉的青光,带着一往无前的霸气杀戮。
“是倾宇派来的人吗?”一语道出来者身份。
袁清河抱拳行礼:“拜见侯爷,恕在下冒昧转达我家公子的话。”
“请讲。”
“公子想问,若天镔匈野联手,八方城能否守住?”
“不能。”方君乾很干脆地回答。
“啊?”袁清河震惊,“这是为何?八方军此时士气高扬,形势一片大好呀!”
“此时八方城青黄不接,若敌军来犯,一时半刻也许攻不下,最怕就是敌军围城包抄,若被困个一两个月,不用他们动手我们就先饿死了。”
“那依侯爷看。”
“唯今之计,只有弃城后撤。”
袁清河脸上掠过惊讶的神情。
方君乾立即察觉了:“怎么?”
“啊……侯爷您说的话和公子一模一样。”袁清河低下头,掩盖心头的震惊。
出发之前,肖倾宇对他说了几乎同样的话:“八方城是天下坚城,大庆囤积重兵于此,敌军不可能轻易攻下。最怕就是敌军对八方城守军实现迂回包抄,若是守军指挥应付不当,很可能全军覆没!此种情况下,守军唯一的出路就是撤退。但八方城屏障一失,天镔匈野将以狂潮之势席卷大庆,大庆覆减在即。”
名将之所以成为名将,并非幸至,远的目光和战略大局观,那是成为名将的必备条件。
千里之外的肖倾宇运筹帷幄,光靠推测就预知了八方城的战局,而方君乾在大胜之后却保持清醒头脑,两人得出了一模一样的结论。
袁清河吸一口气:“公子吩咐我,若是方小侯爷回答说‘可以守住’,那我下面的话就没必要说了。若是回答说‘守不住’的话,公子要我把这封信转交与小侯爷。”
方君乾展信细看。
字迹清秀高雅,而且轮廓工整,然仔细看来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惨烈,风骨嶙峋。字如其人。
信纸上只有四行字――
“君望西北,
吾镇东南。
高山流水,
不久当来。”
眺望着东方通红的天际,方君乾的语调抑扬顿挫,缓慢而有力:“生死相托,国运相托。倾宇,方君乾就在八方城待你归来!”
望着那张俊美而决毅的脸,袁清河知道,方君乾已将自己的性命、八方守军的命运、大庆的存亡,全部都寄托在公子的承诺上了。
千金一诺,生死无悔!此种生死相托的信任,不由令袁清河热血沸腾!
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啊!小侯爷你要死守八方城?”
“不是说守不住吗?”
“为何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众将都被方君乾的决定吓住了,房间吵吵嚷嚷犹如菜市场。然后异口同声――“小侯爷请三思呀!!”
方君乾不为所动,只淡淡一句:“自会有强援从皇城来。”
众将大喜过望:“莫非朝廷要调遣军队前来助阵!?”
望着一张张惊喜期待的脸孔,方小侯爷都不好意思告诉他们其实这强援只有一人……
“小侯爷,不知朝廷要派几万大军前来呀?”
方君乾干咳几声,竖起一根手指。
众将纷纷猜测――
“十万?”
“百万?”
“不对呀!朝廷哪有这么多军队?!”
方小侯爷尴尬道:“只有一人……”
“……”
“……”
“……”
众将纷纷石化。
柯汉郡官道上,一顶白帘轿子正匆匆赶往西北边城。
抬轿的是四个黑衣大汉,另有四人守卫在软轿旁。如有高手在侧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八个守卫无一不是武功绝顶之士!然而他们却心甘情愿地做了轿中之人的护卫。
从他们望向轿子的目光里,不难看出他们对轿中之人的忠诚与崇敬。
“公子,我们到前面茶棚歇息片刻吧!”机灵讨喜的童子向轿中人建议。
劳叔奉命留京打理小楼,本来张尽崖也应该留在京城的,可他为了能来参与这场绝世大战,不惜恳求、耍赖、讨好、邀功……什么手段都用尽,就是不敢威胁。
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公子从不受威胁!
最后,公子拗不过他,只好答允他来。
一向以来,肖倾宇都很疼他,体恤他年纪小,不忍苛责于他。
他也为能说动公子而沾沾自喜。
可是天知道赶路会那么辛苦!像去西天取经一样!
于是他向公子力劝:不如回去好了!
“要回去的,自己回去。”
这是肖倾宇的答案。
“是你自己要来的,一件事,没办好便要打退堂鼓,日后怎能成大事?”
看到公子难得绷起了脸孔,张尽崖再也不敢说“回去”二字了。
于是张尽崖一路跟随来到了柯汉郡。
轿中传来淡淡的声音:“也好,就在此地歇息片刻吧。”
轿子轻轻落地,肖倾宇催动轮椅滑出软轿。
一行人簇拥着他来至茶棚。
恰巧这时,另一伙人也在茶棚里休息。
两边的人似乎都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对方,但又在茶棚碰到了一起。
肖倾宇的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对面人群中坐在最前面的青年书生。
当肖倾宇在看他时,那青年书生也在打量肖倾宇。两边的人都前呼后拥的,实在太显眼,就在这小小茶棚遇上,想看不到都不行。
“这位莫不是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青年书生有些惊讶的低呼了一声,旁边的人都听到了。
肖倾宇雍容淡雅:“肖某能得见聊盟第一谋士戚无忧戚军师,不胜荣幸。”
大庆无双公子?!
聊盟第一谋士?!
“噌!”“锵!”……
一片雪亮反光!
双方人马同时抽剑拔刀,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聊盟位于大庆南面,一向与大庆不和。
这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且慢。”
“等等!”
两边主子同时发话了。
无视眼前刀光剑影,戚无忧依旧笑得无比亲切,友好得如同遇上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不知无双公子风尘仆仆要赶赴何方?”
肖倾宇不动声色:“戚军师心知肚明,又何须多问。依肖某推测,戚军师此去是要回聊盟理L地叛乱吧?”
一个回合交锋下来,无双公子略胜一筹。
戚无忧笑容不变:“食君之禄,替君分忧,此乃吾辈分内之事。”
肖倾宇:“此去聊盟,路经大庆,戚军师既与肖某都要前往泗水关,不如结伴同行?”
戚无忧:“故所愿尔!”
忽的,两个人相视而笑。
手下护卫看着这两位智计百出的人物你来我往勾心斗角,不由冷汗直冒……
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这下可好,本来就困难重重的行路更是危险万分。
侍卫们不知公子为何要做这种自找麻烦的事,但既然公子这样做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其实,就算肖倾宇指着太阳说它是月亮,这些死士大概也会一口咬定――没错!这就是月亮!
什么?大家都说是太阳?不可能!那一定是他们搞错了……
戚无忧面如冠玉,风趣幽默,却又句句绵里藏针令人防不胜防。
肖倾宇风华绝代,温润清贵,然而说话必有意态度滴水不漏。
手下人最怕听两人对话,一听就头大。
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能绕出七八种不同的意思来,不知指的是哪个,或者几种意思都包括在内?……
遑论还要想出应对之辞――既不能被对方套去本国内幕,并要想方设法套出敌国机密。
也不知他们脑袋是怎样长的……
这一路上勾心斗角倒也别有趣味,即使立场敌对,这两个天下闻名的智者也不由惺惺相惜。
是夜,无双公子遣人送予戚军师一局珍珑。
手下食客正要打开,戚无忧忽然道:“慢。”小心翼翼地用手绢裹起装珍珑的木匣,慢慢打开。
食客面白如雪:“莫非匣上有毒?”
戚无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食客:“这……”
“他如果在我身上下了毒,我势必去他那里求解药,然后他就可以以此要挟我聊盟。”
食客惊:“我真不明白,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你们为什么要把它弄得这么复杂?”
“斗智斗智,就在这个‘斗’字。与无双公子斗智,乐趣无穷。”
戚无忧说话时,神色一直有些自喜,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隔壁房间,肖倾宇和张尽崖也在进行对话。
“公子,您今晚送给戚无忧的是什么东西呀?”
肖倾宇淡然饮茶:“只一局珍珑,无它。”
张尽崖失望道:“公子何不在上面做些手脚?让那个戚无忧吃点苦头也好呀!!”
肖倾宇抬眼,长长睫毛似有笑意。那点殷红朱砂鲜艳欲滴。“不必,戚无忧定然不会上当。”
张尽崖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为何?”
肖倾宇斜睨了一眼人小鬼大的张尽崖,笑得雍容华贵。“连你都想到了,人家聊盟第一谋士怎会中计。”
张尽崖受打击!随即又眉开眼笑:“真不愧是公子呐!!也对,就让那个戚无忧自己伤脑筋去吧!!”
“终于到泗水关了。”
两帮人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这几天可真不好过……
戚无忧拱手:“公子,我们就此别过。”
出了泗水关,戚无忧南下,肖倾宇北上。再度见面怕是是敌非友,不死不休了。
“戚军师,无双有话,你我借一步说话如何。”肖倾宇把玩着掌中金线,风静温恬。
“敢不从命。”
“戚军师,依肖某看,聊盟国主并非可托付性命之人。戚兄大才,早晚遭国主所忌,到时恐有杀身之祸。”
戚无忧盯着他,目光像那最薄最利的刀子。
肖倾宇忽然在此时提出这番话来,想必是事出有因的。
有些人,无论说话或做事,都一定会有他的理由,有时候,乍看还真以为没什么特别的因由,但多过些日子,再发生些事情,多走几步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早已料到有这一步、这一着、这
一天的了!
这种人,谋远虑,眼光远大,城府沉。
戚无忧冷笑:“那依公子看,何人才是戚某明主?”
肖倾宇也不打机锋,单刀直入:“方君乾方小侯爷有明主之相,容人之量。”
这挖墙脚也挖得太明目张胆了吧……
戚无忧瞠目结舌。
肖倾宇直白道:“戚军师是聪明人,肖某也明人不说暗话:若聊盟对不起戚兄,戚兄可有意投奔大庆?”
戚无忧断然回绝!
“绝无可能!无忧决不会背叛聊盟!”戚无忧冷眼看着肖倾宇,“公子这么说,无非就想挑拨国主与无忧的关系。”
肖倾宇心中满意。
如果戚无忧当即答应或是顾而言他,肖倾宇必会不择手段除而杀之!更不用说将他介绍给方君乾了。
足智多谋,忠心不二――此乃天下一等谋士!
“既如此,戚兄可愿与肖某做个君子协定?”肖倾宇轻捋右肩鬓发。
“半年之内,肖某必让你君臣二人反目,若被肖某不幸言中,到时戚军师就来八方城如何。”
戚无忧还真不信这个邪。“好!戚某就不信我与国主八载患难君臣,会不敌公子半年谋划!若真如此……若真如此……那也只能怪戚某有眼无珠,错认明主。”
肖倾宇击掌!“君子一言!”
戚无忧高傲道:“快马一鞭!”
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公子……”张尽崖被眼前恢弘雄伟的城池完全震撼。
肖倾宇抬头看着城门上城名。三个字,气势磅礴,惊心动魄!
八,方,城!
终于……到了……
吸一口气,肖倾宇抬手,一挥而下!
――“进城。”
他的入城,将给八方城带来什么?
卫兵进去禀报时,方君乾正与众将士商议军情。当听说无双公子正在军营门口等候时,一向从容镇定的方小侯爷霍然站起,露出了孩子般惊喜的表情。
一步跳过了台案,将案上的行军图扫得满地都是。未等众将反应过来,方小侯爷已一阵风似得消失无踪,看得在场之人眼珠子都快掉下了!
军营外,一个白衣少年淡定地坐在轮椅上,仿佛已经静侯许久。
面无表情,清傲冷澈,一如寒风料峭下凝成的冰凌白霜。
见到匆匆赶来的方君乾,肖倾宇眼中有了些微异样的神情,与其说是悦色,不如说是寒寂的冬夜突遇漾起的春风。
――虽只一刹那,却足以融化冰封的寂寞。
一个小童在他身边,天真可爱。那八个护卫却已不见了踪影。
方君乾心中喜悦,唇角带笑:“倾宇……你来了。”
没见面之前,他在有很多话想当面向他倾吐,但不知为何,当真正见到他人,却只是呆呆凝望,什么都说不出口。
肖倾宇的声音磁性如音乐:“千里跋涉,不负君望。”
门口的将士全都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倾宇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方君乾的声音本就金石玉响,这样喊给全场的人听,又多了点金戈铁马的铿锵!
随后,两人都不说话了。
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沉默,让晚风静静地掠过身边,吹拂了那白衣与红巾。
将士们亲眼看到他们尊贵骄傲的方小侯爷亲自推着一把轮椅进入帅帐,一时间都搞不清楚这轮椅上的少年是何身份,又与方小侯爷是什么关系。
“这位是无双公子,也就是本侯经常挂在嘴边的强援。”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
“就是他!”
“不可能!!”
七八双眼睛直愣愣瞧着他,恨不得把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方君乾常说虽强援只有一人,但可抵千军万马!
所以在众将印象中,那人一定有万夫不当之勇,取敌将首级有如探囊取物!
至差至差,退一万步讲!那好歹也得武孔有力吧!
可是面前这个人――
双腿残疾……
苍白文秀……
弱不禁风……
他就是小侯爷口中来自皇城的强援?!……
李生虎轻蔑地想:老子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他!
所有人都对未来抱着前所未有的灰暗。
现在撤退为时已晚,八方城是破定了!
怎么办?怎么办?!
方小侯爷当时哪来这么大的信心?自己也真是的,当时居然傻傻相信了,起码当初也要不顾一切劝阻一下的呀!
现在可好,八方城七十多万将士居然被两个十七岁少年玩死了……说出去都被敌人笑掉大牙。
苍天呐!死了算了!
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老李,你觉得这小子可不可信?”贾目奇摸着下巴。
李生虎一提起就来气:“就他?不拖累八方军就谢天谢地了!”
老将泰岩说起话来老成持重:“小侯爷这么做的确有失妥当,咱们需得从长计议。”
“还计议个啥!?”高酉火爆道,“等你们计议出结果公鸡都下蛋了!这八方城也改姓了!”
“老高,你稍安勿躁。”贾目奇慌忙阻止,“小心侯爷听见……”
看来贾目奇真是怕了方小侯爷。
“不能让那小子胡作非为,得想出个计策来,最好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俞斌吓得瑟瑟发抖:“老贾,你这回可别拉上我。上的主意就是你出的,害死人了。”
李生虎不屑:“瞧你那怂样……老贾你出个主意,老子跟你干就是了!什么后果我来背!”
“好兄弟……”贾目奇一脸感动,“咱们有福同享,有难你当。”
“切!”众人一致竖起中指。
贾目奇咳嗽一声!“总而言之,咱们这不能触怒小侯爷……容我想个办法……”
没想到贾目奇老大三粗的,居然还是这伙人中的智囊!真是人不可貌相。
“有了!咱们今夜偷偷潜入那小子的帐篷,把他拎出来丢在外面,冻他一晚上。那小子细皮嫩肉的,肯定吃不了这个苦!明天一大早就会知难而退了!”
众人担心:“万一被小侯爷知道了怎么办?”
“你们傻呀!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就好了?这么丢脸的事他自己会说出来?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
“高呀!!!”众人恍然大悟。
“就这么干了!”
“倾宇,今晚你就睡这儿吧。”方君乾推他来到一个帐篷外,“有招呼不周之,委屈倾宇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听到他口中那厚颜而理所当然的“倾宇”二字,居然也就慢慢地不嫌反感了……
“挺整洁的地方。”肖倾宇一向不怎么挑剔。
早有张尽崖开始铺床叠被收拾行李。
方小侯爷歉声道:“七十万大军驻扎此地,八方城宿食紧缺……”
“无碍。”肖倾宇已准备就寝,“小侯爷没事的话就请回吧。肖某今天有点乏了,想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得去看士兵操练。”
“那本侯就不打搅了。”方君乾走出帐篷,忽然又掀帐而入!“对了!如果倾宇嫌这地方实在太小,可以来帅帐和本侯一起睡嘛!本侯很期待的!”(赤裸裸的调戏……)
说完哈哈扬长而去。
“……”张尽崖小心翼翼地瞅着自家公子。
肖倾宇面如沉水,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情。不过以张同学多年伺候公子的经验,他敢发毒誓说公子现下心情必定相当糟糕……
夜,漆黑一片,天空中虽有星点点,但却无法穿透黑暗的笼罩,便连月亮也像是害怕的遮住了半边脸,只留下半弯银勾露在乌云之外。
八方城驻地内,白天看来还有些精神抖擞的站岗的士兵,此刻也大都去了梦中与周公下棋。
突然,营区内腾起四道黑影,速度奇快,一闪即没,让人直以为是见了鬼魅。
“那小子就睡这儿?”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渗人。
“正是。”一行四人鬼鬼祟祟地在帐篷外偷觑。“貌似有两个人影呀?!”
“还有一个小鬼。”
“妈的,他以为在过家家!?”
“别急,今晚有他好看的!”
“听好了,”贾目奇集合众人,“为确保计划成功,咱们先来分配一下任务。”
“俞斌,你胆小,就在外面放风。一有风吹草动立马通知我们!”
“老李和我负责那小子,进去后先制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李生虎嘿嘿鄙笑:“就他?老子一根手指就摆平了。”
“老高,你把那小鬼头摆平,别让他坏了咱们大事。”
高酉夸口道:“若是连个小毛孩都搞不定,我老高立马上吊自尽!”
“好,待我数一二三,咱们一块儿冲进去!!”
“一……二……三!!”
天空中一团乌云涌过,把仅露在外的半勾银月也掩没了,似乎不忍看到营区内的这一幕。
翌日,雄鸡方才唱罢三啼,嘹亮的军号便响了起来。
众士兵吵吵嚷嚷地起身列队,准备新的操演。
就在此时,营区内某地突然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声,紧接着传出惊呼的地方一片混乱,并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泰岩忽听得帐外一阵喧哗,正要起身询问,帐外脚步声突起,紧跟着一名小卒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泰将军!不好啦!”
眉头一皱,泰岩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卒喝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小卒强咽了一口唾液,这才艰难的沉下气来,说道:“不知是怎么回事,今早才一起来,就发现昨天那公子的帐篷外捆了四个人……他,他们……”
小卒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会吧!?……
泰岩出帐疾步而行,不过片刻就看到肖倾宇的帐篷。
还没近前,便听到阵阵喧哗之声,只见那儿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士兵,一个个嘻嘻哈哈,伸手对着中间指指点点。
泰岩当下挤进人堆,一望,顿时呆住了。
只见那帐篷门口整整齐齐趴着四个人。这四人被捆了个严严实实,身上却无一丝伤痕。口里还塞着抹布,正躺在地上呜呜乱鸣。瞧见泰岩,眼中顿时泪闪闪。
泰岩倒抽一口冷气!李生虎……高酉……贾目奇……,连负责放哨的俞斌也在其中!
还真是一网打尽啊!
此时此刻,泰岩唯一的感觉就是――庆幸!
从未有过的庆幸!
幸亏当初自己英明没和那帮人一起,要不然这趴在地上的可不止四人了……
“哟,一大清早的这么热闹!”方小侯爷神采奕奕出现了。
看到地上的四个大将顿时眼前一亮!
“真是蔚为壮观呀!是谁这么有创意?”
第二卷 第三十章
吵闹的人群突然一片安静。
方小侯爷抬头看去,发现肖倾宇不知何时已出了帐篷,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地上四人。
那讥诮戏谑的目光让四个大汉一阵哆嗦……
更可恨的是张尽崖还在自家公子身边大声嘲笑:“四位将军莫非昨晚一宿都守在帐外?!有劳有劳!这夜黑风高的,可真不容易呀!――”
四人差点羞愤得上吊自尽!
“尽崖,”肖倾宇幽柔制止,“不得无礼。”
张尽崖喜滋滋道:“是,公子。”
肖倾宇端坐于轮椅中,清丽的面庞在朝阳映衬下美得容易幻灭。
白皙手指轻弹,一道金光从他指尖射出!
“唔~~!”四人反射性地缩进脑袋!
忽觉身上一松,捆在手脚上的粗绳已断裂开来。
恢复自由后四人连忙从地上爬起。“谢公子!――谢公子!――”
昨夜的教训令他们刻骨铭心!
肖倾宇轻柔安慰:“在下不过侥幸。将军骁勇善战,英武过人,肖某是十分钦佩的,奈何将军运道欠佳,非肖某之才。”
虽然教训了他们,但肖倾宇并没有胜利者的傲慢和盛气凌人,宽容大度,小心翼翼地维护了对方的尊严,这种体贴使得在场的八方城将官都十分感动。
高酉惭愧抱拳:“公子高义,末将无地自容!”
纵然贾目奇天不怕地不怕,此时也折服不已:“公子神机妙算,武功高绝,末将心服口服!”
李生虎呼呼嚎道:“我老李这辈子没服过什么人!小侯爷算一个,公子也算一个!今后有谁和公子过不去就是和我老李过不去!”
俞斌早已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方小侯爷一领红巾站在肖倾宇身边,笑嘻嘻打趣他们:“如何?服了吧?”
四人脸色因为羞愧涨红得如血欲滴:“小侯爷独具慧眼,是属下以貌取人、鼠目寸光……”
方君乾闭目沉思良久,睁开眼,只对将士们说了一句话,“从今天起,他的话就代表了我的话!”
第一日,无双公子肖倾宇就在军中树立起了威信!
这也是被后世誉为“绝世双骄”的方君乾与肖倾宇首在八方城公开亮相!
在方小侯爷确立了无双公子地位之后,仅仅过了四天,在八方城,所有猜疑与不服的声音就彻底消失了。
肖倾宇进入帅帐的第一天,就开始整顿军纪,同时正式接手职务,制定八方城的各项法纪条规……进驻八方城那么久,方君乾终于第一从杂的各项事务中解脱了出来。
因“迎辉之战”而被耽搁的八方城工事建设的许多事情,在肖倾宇到帅帐的第二天就开始理顺,八方城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方小侯爷估计了一下,有肖倾宇在,八方城的运转效率比起以前来提高了三倍以上。
大庆前线边军的修整、换防……
后备兵员的补充整训规划……
牺牲、负伤士兵的抚恤及安排……
八方军相应的新的战阵演练……
七十万大军后勤安排体系……
方君乾不知道肖倾宇究竟会不会疲累。每天晚上,肖倾宇在理完八方城一大堆足以让人崩溃的事务以后,总还能带着一副轻松的表情,游刃有余地和方小侯爷下棋。
这一切在旁人看来接近神话的奇迹,在无双公子的口中,就只有这么一句评价,“现下条件简陋,就先凑合吧!”
凑合?方小侯爷听了也只有无奈苦笑。
某对弈,方小侯爷笑说:“要江山安泰,便把些政务都交了你做罢。”
肖倾宇告诫方君乾:“上位者,他人都是不可尽信的。”
方君乾脱口而出:“可我信你,因为你不是他人,你是倾宇。”
如果是倾宇……如果是倾宇在我身边,即使漫天诸神要灭我方君乾,我也无畏无惧!!
战争,马上就要来了!
第二卷 第三十一章
庆历32年,匈野百万大军来犯,天镔拓跋牧宏卷土重来。
聊盟、倭奴十三路大军在南方虎视眈眈。
大庆百年基业即将毁于一旦。
嘉睿帝连发十八道金牌命英武侯方君乾死守边境。
天下群雄齐集八方城下,决战要塞!
暮色中,一个少年元帅伫立城墙,红巾如火,银盔下的头颅坚定地眺望着远方,挺拔的身影融入了身后的冉冉落山的夕阳中。
他冷冷地眺望着城下喧嚣的军队,冷峻得如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塑。
肖倾宇就坐在他身边,一向思熟虑得近乎沉的他,这时候却似是一个正在恍概括梦的孩子,又似是一个正在仿佛思慕的少年。
“方君乾,你怕吗?”
纵然相隔遥远,敌军那如火一般的战意仍然灼热了方君乾的眼睛,他预感即将到来的一战将非常艰难。
可是,有他在他身旁!
方君乾负手傲立:“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方君乾便无所畏惧。”
肖倾宇的神容融合了婉约与冷峻:“此战一败,天镔匈野便会长驱直入,南部聊盟倭奴亦将趁火打劫……大庆,将不复存在……”
方君乾轻轻道:“吾当与君携手共死。”
然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
夕阳里,两位玉树临风的男子在城头向远方遥望,黑沉沉的山脉在背后轮廓出他们的身影,飘逸,挺拔。
八方城将士们屏息静气的望着他们。这两个少年是大庆最后的希望了,他们有一种骄傲的、不容于众人的风华绝代。
夜,帅帐内,八方城全体将领正在做最后的战术安排。
“明日一战,大庆生死存亡皆系于我等之手,许胜不许败!小侯爷,肖某逾越,明日这一战还请小侯爷亲自上阵!”
众将大惊失色!
“公子三思!战中主将容不得半点闪失!”元帅一旦受伤势必动摇军心,这一仗就不用打了!
李生虎自愿请战:“公子,就让我老李上阵吧!”
“末将请战!”
“末将请战!!”
肖倾宇好像完全没有反应,只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映着星光:“战场上,只有小侯爷才能领悟肖某真正意图。”
所以明日一战,只有方君乾亲自出马,自己才能得心应手。
那种微妙的默契只存在于两人之间。
只有他……其他人,不行。
方君乾眼中爆出令人炫目的光彩!“倾宇信我至此,本侯定不相负!”
五十万铁甲兵伏鞍跃马,马蹄声如雷般轰隆鸣响。步兵队列黑压压的如同雪崩似的漫溢整个平原,连看都看都不到尽头。军旗迎风呼啦哗啦的响着,刀枪锵锵铿鸣。
人山人海,刀山剑林,尘烟弥漫。
肖倾宇端坐城头,八风不动。苍天碧蓝,落霞如血,眺望远近山陵壮丽,万里江河水清――最终视线凝聚在眼前方君乾英俊邪魅的脸上:
“肖某在此静候侯爷凯旋归来。”
方君乾朗笑:“到时再与倾宇把酒言欢!”
潇洒旋身,红巾扬起凄艳弧线――“我走了!”
高高观战台上,坐着匈野大汗慕容战和天镔名将拓跋牧宏。匈野第一神箭手尉迟川与二十四侍卫侍立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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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野大汗身边,坐着一个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绝世美人她正是最近入宫,且颇受大汗宠幸的羽妃。
据说慕容战在草原狩猎时无意中救下了被狼群包围的她,一见之后惊若天人,带回宫后更是千依百顺宠幸有加,为讨美人欢心,不惜力排众议带她随军观战。
真可谓三千宠爱于一身。
“拓拔将军,你说此战胜负如何?”
拓跋牧宏笃定道:“此战,本将定要一雪前耻!”
慕容战:“不知八方军会不会开城迎战。”
拓跋牧宏不屑道:“方君乾黄毛小儿,哪有这等胆量!”
正在这时候,八方城大门訇然大开!
杀气腾腾的八方军簇拥着一位少年将军出城迎战。
在红亮的霞光映照下,方君乾银铠红巾,冰肌如雪,漂亮的让人不敢相信。
碧落剑就悬在他腰侧,神兵在鞘中嗡嗡战鸣,似在渴望鲜血和胜利!
拔剑,指天――
“庆军威武――!”
七十万勇士齐声高吼:“杀――!!”
第二卷 第三十二章
方君乾位于那冲击阵列的最前端,他一马当先,首先跃进了敌军的刀山剑林之间,碧落剑血气翻腾,所过之无不掀起腥风血雨!
“上呀!上呀!杀了方君乾!!”
敌军倬着长矛,顷着马刀,扑向八方军壁立的人墙!这股势头犹如狂飙,披靡一切,毁灭一切,雷霆般的声势,没有任何人,任何命令,任何统帅所能遏止得住!
骑兵冲刺,风驰电掣,两方人马如星辰撞击!死死碰撞在了一起!
城头战旗一转!
在敌方士兵震惊的视野里,八方军的轮廓迅速地扩大,急速分散从敌军稀散穿插而过!
这是什么阵势!?
位于八方军冲击方向的敌军追着骑兵往回冲,后面的部队一个劲的向前拥挤,推着他们向前,相反方向的两股人潮碰撞,队列乱成一团!
城头的肖倾宇看得清清楚楚:镔野联军已把自己右侧翼暴露在八方军攻击正面威胁之下!墙头旗子连挥三。
刚刚分散的八方军迅速集结形成锥形,闪电般扑向混乱的敌军!
一瞬间,八方军爆发出一阵狂喉:“杀!”
镔野兵看清了那片反映着烈日的马刀光芒,以及八方城骑兵杀气腾腾的姿势。
有些人怪叫一声,掉头就往回跑,但来不及了,骑兵一阵风的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弯腰急劈,一股鲜血喷涌夹杂着头颅飞上了半天!
八方军人狂马啸,瞬间工夫,镔野联军还来不及集合便被迫投入战斗,很多人被那狂奔而来的马蹄踹翻,被马刀劈砍倒地。
战斗打的激烈,但时间不长,不到一炷香,联军右翼便被砍杀干净。
只见城头战旗倒转,八方军又分散开去。混乱象那石子投入水中激荡起的波纹,一圈又一圈的扩大。
镔野虽有两百万大军,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只能象块笨重的死猪肉似的被八方军一点点的宰割。拓跋牧宏大惊!“城头谁在指挥?”
慕容战不明所以:“将军言下之意……”
拓跋牧宏声音带上了少许不耐烦:“方君乾本人一马当先地杀进了我们阵内,那种刀来枪往、人仰马翻、尘土飞扬的局面,人马拥挤得看不清楚五步开外。他自保尚且不及,根本不可能指挥军队作战!”他感叹,“敌军指挥官是用城头旗帜指挥骑兵行动,用兵手法臻近完美!再这样下去,我军会在混乱中渐渐崩溃。”
落日底下几百万人马在混乱的厮杀、逃跑、死亡、流血,杀声、惨叫声、呻吟、马蹄、脚步声混杂,喧嚣一片,城头上旗帜飘扬,自家兵马在气势上完全被压倒了,丢盔弃甲,兵器、旗子丢了一地…拓跋牧宏面色惨白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一仗,我们怕是要输了!”
慕容战霍然起立:“尉迟川,你是我匈野第一神箭手!可有把握射死此人!?”他眼睛盯着慕容战,右手却指住战场上红巾银铠的方君乾!
尉迟川面无表情:“可以一试。”
吸一口气。取箭、拉弓、眯眼、瞄准……
方君乾渐渐近了……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
“着!!”霹雳弦响,羽若流星!三百步外发箭,居然依旧如此劲而疾!
“嗯!”方君乾闷哼一声栽下马背!
“小侯爷!!――”身边士卒目龇尽裂!
“方君乾――”城楼上的肖倾宇眼睁睁地看着他跌落马背!
自己最担心的一幕发生了……
乍失主将,八方骑兵军心大乱!战局顿时扭转,情势逐渐倾向镔野联军……
肖倾宇目光哀伤:难道自己真要用那最后一招?
望着城下千军万马中那个浴血的银铠少年,望着兵败如山倒的大庆将士,肖倾宇忍不住暗自咬牙。
城头竖起一面小旗!
颜色如血欲滴!血旗在晚风中猎猎飘扬,传达着一个誓言,一个使命――
慕容战蓦的转头看着自己的爱妃,眼里有不可思议的神色。滚烫的鲜血从胸口汩汩冒出,染红了她手中的匕首……
“为什么……”恨欲狂!“这究竟是为什么?!……”这一切一切的恩爱缱绻都是假的吗,我如此宠爱于你,甚至不惜交出我的真心,结果就换来这个结局?……
莫雨燕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然而白衣如雪的羽妃咬紧了牙,只是扬头傲然看着天边落日,一言不发。
城上城下的人同时抬头。
“我是无双公子的死士!――”陡然间,空荡荡的看台上,莫雨燕无力的靠着女墙,声音忽然响起在风里,“我爱肖倾宇……”
匈野亲兵杀气腾腾涌过来,誓要把伤害大汗的女人剁为肉酱!
“公子!――”她最后呼唤了一声,眼底有刻骨的爱慕眷恋……
蓦然间,莫雨燕抬臂在女墙上一撑,轻盈盈地一跃而下!
斜阳如血,照在那一袭雪白宫装上,在夕照里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台上的人猝及不妨,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女子从高台上踊身一跃而下。
黄沙纷飞,护城河边几骑人马呼啸而过,踏过那具跌落的女子尸体……
粉身碎骨,肝脑涂地,血溅黄沙……
肖倾宇闭上眼睛,耳边仿佛还回响着莫雨燕黄莺出谷般的声音――
“雨燕想跟随公子……”
“雨燕选择做公子的羽翼!”
“死士也好,棋子也罢,雨燕都无怨无悔。”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盈盈笑脸上――“莫雨燕喜欢公子,如果是为了公子,雨燕甘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第二卷 第三十三章
羽妃刺杀匈野大汗后,坠楼而亡。所有人都看见观战台上慕容战血流满地生死不明,匈野大军顿时慌了手脚!
机不可失!方君乾一跃而起,咬牙折断箭杆!带着半截还留在身体里的箭头跃马而上,直捣黄龙!“庆军威武――!”
身边亲兵皆被其勇悍所慑!士气大振!“庆军威武――!!”
镔野联军痛失主帅,已然是惊慌失措、混乱不堪的惊弓之鸟,甫一接触便溃不成军。
城头上,肖倾宇又挥动起了令旗,指挥各路骑军,各就各位,杀向各自的冲击点。
在这混乱激烈的战场上,调动各路兵马,对他而言,自如得像在棋盘上调动棋子。
他的手指向哪里,便给哪里的敌军带来了马刀和铁蹄,带来了死亡和杀戮。
雨燕,你在天有灵,定会保佑我凯旋平安吧?
庆历32年,“震雄大战”以八方军的胜利落下帷幕。此战,天镔匈野共出动两百万大军强攻八方城,英武侯方君乾、无双公子肖倾宇奉命死守城池。
无论是战略角度还是战术角度上说,八方军都无可置疑地是这场战斗的胜利者。
此时的八方城,是一片欢腾的海洋。从这里到那里,一群群血染征衣的勇士们在欢呼:“万岁!万岁!胜利了!我们胜利了!”人们激动得泪流满面,抱头痛哭。从东到西,到是挥舞的旗帜,到都是将士骄傲的欢呼声:“万岁!八方军无敌!万岁!”不管将领还是士兵,无论贵族还是奴隶,在这一时刻,人们的心情是相通的,无论认识或者不认识,人们挽手高歌、拥抱、欢呼,“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欢呼的浪潮此起彼落,一个人起头,几万个人自发的跟着和唱:“霸气身前荡然身后铮铮男儿无忧,宏图天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刀光剑影无畏天长地久,就让血雨腥风昏天暗地变得温柔……”雄壮嘹亮的歌声唱了一遍又一遍,响彻云霄。
这是八方城最为荣耀的一天了!区区七十万人的孤军弱旅,亲手打败了天镔匈野两百万联军,为无数死难的同胞、战友复仇雪耻!就连纵横大陆铁甲骑师也在他们面前落荒而逃!在他们挺起的胸膛面前,汹涌的联军浪潮被击个粉碎。开战以来大庆的羞辱和无奈终于得以发泄:自从“震雄”一战以后,谁还敢说我大庆怯弱?八方城的八方军,从此名扬天下!
肖倾宇并没有加入狂欢的人群。
当方君乾见到他时,他正躲在帐篷里,一双发尽天下暗器的手握上了刻刀,有一下没一下的斟酌一块黄杨木头,白色长衫上尽是木屑。
方君乾静静看着,没有出声打搅他。战场上的无双公子运筹帷幄冷静无情,连现在,他都古波不动面无表情。可不知为什么,方君乾看着这样的他,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肖倾宇的痛,就像他的爱――永远埋在心里,的、淡淡的、细水长流,别人无从知晓,却又刻骨铭心……
永远都不会让人知道――
雕像轮廓逐渐清晰――一个美丽女子。发髻高挽,宫纱翩然,眼眸情朦胧。
“很像莫姑娘呢。”方君乾出声。
肖倾宇轻轻道:“像又有何用?人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他收刀,打开旁边的柜子,将莫雨燕的雕像放了进去。方君乾一眼看见柜子里还立着二十来个雕像,有老有少、有美有丑、有王公贵族也有贩夫走卒。
肖倾宇合上眼,掩住眸中伤痛:“他们都是为我牺牲的死士。”
俯身,关上柜子的门。
好像在关上一个身世。
一场秘密。
方君乾只能在身边看着他,眼神无尽关切,却不能上前给他抚慰。
因为他知也心知:
肖倾宇不乐意――他在脆弱无依的时候,是从来都不愿意让人看到,从来都不肯让人帮他的!
骄傲如他,自尊如他,怎会接受别人的施舍!!
所以方君乾只是看着。不说话。
其实,方君乾心中有点隐隐羡慕着莫雨燕,因为明白,肖倾宇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她!能被他如此惦记,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呀……
见肖倾宇的神情有点恍惚,方君乾扬扬手中美酒:“伊人已逝,生者何苦徒增伤悲!倾宇可愿与本侯痛饮此酒?”
“诚所愿尔。”他笑了。依旧是清贵无瑕、温雅高华的公子无双,“今夜你我不醉不归!”
方小侯爷还是头一遭见肖倾宇这般失了姿容的灌酒。
没有阻拦。
看惯了他浅尝辄止,应酬同僚的仪态方端。这便痛痛快快的放任了一场罢。人生百载,又哪得几多恣意畅然呢。
喝到后来两人都醉了。
肖倾宇说,他不配爱莫雨燕。
方君乾说,他更惨,爱上了一个不能去爱的人。
肖倾宇说,我会让你的名字永垂千秋。
方君乾说,我希望到时,你能在我身边。
那一宿恣意痛饮导致的后果,就是方小侯爷的伤口急剧恶化!
肖倾宇这才知道,原来昨晚方君乾连箭头都还没拔,就赶来与自己痛饮……
拔箭之时,他听见背对自己的方小侯爷低声问了他一句――“本侯若死,倾宇可会为我流一滴眼泪?”
第二卷 第三十四章
这个问题,肖倾宇当时没有回答。
直到很久以后,久到两人都化骨成灰,久到华落尽、久到沧海变成桑田……当人们一遍一遍重复这段千年前的传奇时,才从月光中,细细体味到了那个永远被尘封的答案…
…
方君乾的伤愈合得很快,不到一阵子就能在校场生龙活虎与七八个士兵交手且大获全胜了。
过了一阵子,圣旨下来了。除了一通不要钱的赞扬,实际褒奖一点也没捞到。圣旨中命令方君乾驻守八方城,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返京。
方小侯爷知道皇帝开始忌讳他了。自己手掌兵权、雄霸一方,以嘉睿帝那猜忌性格怎不如临大敌?但此刻大庆还要靠他镇守边关,皇室暂时离不开自己。且自己刚立下赫赫战功,嘉睿帝也不愿在史书上留下一个“自毁长城”的骂名。
将自己发配边关,并用京城里的父母掣肘,让他有所顾忌,端的是一只千年老狐狸呀!
相较起来,太子方简惠还真得好好学学。
方小侯爷倒也没什么不满,镇守就镇守呗!本侯在八方城呼风唤雨称王称霸也惬意得很!
整个大庆松了口气――
战争,终于结束了……
方小侯爷看着面前手拈棋子眼眸清定的无双公子:“终于结束了。”
肖倾宇眼波流转,按下棋子:“是呀,终于结束了。”
震雄大战之后,天镔匈野怕是三年之内都没有国力举兵来犯了。
“倾宇,圣旨已下,本侯怕是不能回京了……”他从旁侧击提醒他。
肖倾宇叹了口气,淡淡道:“肖某感不幸。”
“倾宇!”方君乾惴惴道,“你可愿留在八方城陪我吗?”
褪去了八方军主帅的光环,不见了王侯的雍容气态。忐忑、急切、不安、紧张、渴望……他望住他,等着他的回答。
你可愿留在八方城陪我吗?……
你能留下来吗?……
你愿意……永远陪着我吗?
肖倾宇定定望着他。良久良久。
只回答他一个字:“好。”
方君乾笑了。他的笑犹如孩子,仿佛瞬间明媚的阳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脸上!
“倾宇!……”
肖倾宇抬手挥止他:“下棋。”
方君乾的大龙再度被无双公子无情扼杀!
如果说下象棋两人旗鼓相当,那下围棋的话十个方小侯爷也不是肖倾宇的对手!
这已经是第五盘了,小侯爷被打击的信心全无。
他委屈地瞅着他:“倾宇呀,你就不能让让本侯吗?本侯可是抛下公务专程来陪你下棋的。”
肖倾宇淡淡道:“我已经让你四子了。”敢情方小侯爷还是在被让四子的情况下连输了五盘……
“愿赌服输,”无双公子清澈宁定的眸子凝视着他,眼中似有笑意:“把你的红巾给我吧。”
方君乾吐了一口气:“倾宇,本侯的这条红巾可不能随便乱收。”
肖倾宇上下打量着他:“噢,莫非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实在不像还有钱的样子呀!
方君乾苦笑。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扳指、银票、钱袋,甚至连贴身玉佩都被他赢了去……可是这条红巾……
肖倾宇神色奇怪。“其实肖某很早想问了,小侯爷自小红巾不离身,可有什么特殊含义?”
“我这条红巾,是要送给此生唯一挚爱之人。一旦送出,即定下终身。”方君乾定定的看着他,“黄泉碧落,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如果倾宇想要,本侯就将红巾送你。”他语气戏谑,眸色却是无比认真,“倾宇,你要吗?”
我会将这红巾赠与此生唯一认定之人。
除了他,我方君乾再不会爱上其他人。
因为认定了,他是唯一……
肖倾宇万万没料到,方君乾随手不离身的红巾,还有这么一层涵义。
时光就此沉默,宽敞的帅帐内,只听见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肖倾宇微微一笑:“世人皆用金钏玉佩定情,独独方小侯爷以红巾定情,倒也别致。”
连拒绝,都显得温柔、婉转、不动声色:“肖某不敢掠人之美,这条红巾,还是小侯爷自己留着吧。”
方君乾惨笑。虽早已在意料之内,但听他亲口说出,还是忍不住心底失落。
不过,要是他接受了,他也就不是无双公子肖倾宇了。
方小侯爷掩饰般哈哈一笑:“就知道倾宇不敢要!那这盘的赌注,本侯可就赖掉咯!”
肖倾宇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然而当时的肖倾宇没有料到,自己最终,还是收下了这条红巾……
而世人只知道,自二十二岁后,寰宇帝方君乾,此生就再也没戴过红巾……
第二卷 第三十五章
没有男人不爱权力。权力,通常是来自实力。若这权力是由人赐予,那就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君乾,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出色的男人,就必须在这乱世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禀报小侯爷,天镔、匈野派使者求见。”
帅帐内的议论平息下来。
“终于来了。”方君乾和肖倾宇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惊喜光芒。
“他们可是前来谈判?”
卫兵摇头:“他们没说,只是提出想见八方城的首领。”
方君乾点点头,侍卫退下。
方小侯爷笑颜邪魅:“我等还是出帐迎接远来使臣吧。”说完掀起帘门率先走出。
将领们哈哈大笑,跟随方君乾鱼贯而出。
一会儿,几个穿着外族服饰的使者在卫兵带领下,来到了方君乾面前。
旁边是举着火把、站得钉子般笔直的长长两列八方城士兵,被这般威严所震慑,那几个使者的神情有点惊惶。
他们曾亲眼看到作战的全过程,亲眼目睹了强大的镔野联军是如何崩溃在八方军狂砍滥杀之下的。如果翻脸的话,估计对方光凭连眼神就能杀死他们几人!
他们左右张望,看着环伺周遭、虎视耽耽的卫兵与将官,不知道到底谁是八方城的领袖。
所有的人都恭敬地低着头,只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眸色地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后,是八方军迎风飘扬的旗海,两人面前,是一堆堆血迹斑斑的天镔匈野的旗帜,正是大战的战利品。那些铠甲鲜明的侍卫、魁梧高大的士兵、沉默刚毅的死士、文质彬彬的官员、威风凛凛的将领们,如同众星环月地把那两个少年拥在中间,神情恭谨。
使者们如同梦游似的目瞪口呆:两百万镔野的终结者竟然是这么两位年仅弱冠的少年?
那白衣公子虽是坐在轮椅上,却给人种清贵无瑕、遗世独立的感觉。
远远看着他的身影,使者由衷地感叹:“太漂亮了!”
他的形容如天空一般恬静,眼瞳映照着不远燃烧的篝火,流光异彩,连淡漠清寒的脸庞都被火光渲染上一层绯丽的玫瑰红。眉心一点朱砂更似一个不愿醒来的凄艳迷梦。
在杀戮而血腥的战场上,看到这么一个人,不可思议的,沉浸在血腥杀戮之中的心灵突然平和了下来。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指挥消灭了几十万镔野联军的,竟是如此一个风华无双、不良于行的男子!
肖倾宇望着他们,目光沉定明澈。他淡雅一笑:“辛苦了,诸位。”轻轻提醒:“这位就是大庆方小侯爷,八方军统帅。”
如果说肖倾宇是出世的纯白,那么站在他身边的方君乾就是一抹入世的妖红。
年轻到刺眼的年纪,风姿卓然,没有穿戴铠甲,一条鲜红的长巾随意挂在胸前,在风中萧飒飘扬。那一双邪魅张扬的眼睛,如平静的海面掩盖着奔腾的熔岩,谁都不知道底下究竟蕴藏多少毁天灭地的能量!
少年的脸上似乎有一抹淡淡的腼腆的微笑,但在那一丝腼腆微笑的背后,包含的,却是一种说一不二,不容人抗拒的霸道气势――这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天地的轴心一样,所有的一切,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都在围绕着那个轴心而转动。
他开口:“本侯便是方君乾。诸位使臣,久候了。”
使者们不能肯定方君乾是否在讥讽,因为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温和可亲。
这说明他们还不够了解方小侯爷。换了肖倾宇就能立马听出话中的捉弄之意。
天镔大夫刘岑排众而出:“在下天镔使者刘岑,奉我皇之命,前来与侯爷议和。”
方小侯爷饶有兴致:“议和?”
刘岑咳嗽一声:“天镔、匈野希望与贵国签订互不侵犯的友好协约,天镔、匈野与大庆永为友好邻邦――小侯爷意下如何?”
方君乾听罢笑得前仰后合!笑归笑,待他平静下来后,语气中的森寒讥诮令人牙根打颤:“给本侯一个罢战的理由。天镔匈野骄横了数百年,杀我大庆百姓无数,累累血债罄竹难书!如今兵败国衰才突然想起自己有一颗热爱和平的赤子之心,要本侯罢兵息手,未免太过讽刺。”
一干使臣听得面红耳赤。
“我八方军将士身负家国之耻,血溅沙场马革裹尸,历经千辛万苦才反守为攻!现在,你居然叫本侯罢手?”他讥诮一笑,目光炯炯,“你到是说说看,本侯凭什么罢手?”
虽冷汗涔涔,但刘岑仍然强硬:“小侯爷言过其实。纵天镔、匈野元气大伤,但小侯爷的八方军也已是疲惫之师,无力再战,反攻云云只是自欺欺人!”
“是吗?”方小侯爷笑眯眯,云淡风清,“那就开战吧。”
“等等!”刘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知小侯爷怎样才肯答应议和。”
方君乾十分干脆:“联军退兵,赔偿黄金二十万两,并割让衮郡、豁城、琉叶郡!”
第二卷 第三十六章
此话一出,落针可稳!
刘岑怒愤欲狂:“你这是敲诈!”
方君乾冷笑,沉吟不语。
刘岑终于明白,这位声名雀起的大庆新贵绝对是个强硬人物,不可能作出一丝妥协!
当下冷冷拱手:“既如此,刘某与小侯爷无话可谈!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方小侯爷也不阻拦:“使臣大人走好,恕本侯不远送了。”
一干使臣铁青着脸,步履沉重,默不做声。
正当这时,坐在轮椅上的肖倾宇淡淡开口了:“使臣可走,拓拔将军却走不得。”
刘岑大惊失色!原本就难看的脸此刻更是灰败一片!
使臣们静默不语。突然,一个其貌不扬的使者仰天哈哈大笑,越众而出:“佩服!你怎知我是拓拔牧宏?”他方才一直低着头藏在使臣当中,行事低调,却不知怎的被人发现。
肖倾宇不答反问:“拓拔将军明知我大庆将士恨不能食汝肉喝汝血,却又为何以身犯险,亲入虎穴?”
“为什么……”拓拔牧宏仿佛在自问自答,“我身为天镔第一名将,自然想来看看能两打败我的人是谁……”
“一个自然是方君乾方小侯爷,还有一个就是当初在城头指挥骑兵之人。”他目光如电!“那人就是你吧,你是谁?”
“在下肖倾宇,官居大庆右相。”
“啊,原来是无双公子……”拓拔牧宏低声说:“我败在两位手下,也不算得很冤了。”风声肃杀,拓拔牧宏两鬓白身影萧索,颇有英雄末路的悲凉。
肖倾宇静静道:“将军不必感伤,您并不是唯一受到威胁之人。匈野大汗此刻重伤不醒,肖某的死士已潜伏在侧,准备随时取大汗性命。”
他的目光依旧温润似水,说完后,肖倾宇索性闭上了眼睛,嘴角带上了一抹微笑,如沉思的佛陀。
方君乾淡淡转向刘岑,道:“刘大人,若再加上这两人,本侯这议和条件可否还有商讨余地?”
这句话,每个字都有一种让人不能违背的力量!
几天前,肖倾宇跟小侯爷之间有过一段对话。
十个精锐云骑?潜伏?任务?方君乾的内心一阵翻腾。
“计划是什么?”方君乾只问了五个字。
“拿下衮郡、豁城、琉叶郡,使八方城的统治地盘扩大十倍,收编八方军,你方君乾方小侯爷,则成为大庆西北的无冕君王。”
石破天惊!
肖倾宇说完这句话,帅帐里的一切就像停止了,除了那个古朴的沙漏在一秒一秒的发出细不可闻的“梭……梭……梭”。
帅帐内足足静默了有一柱香时间。方君乾与肖倾宇凝望着彼此的眼睛,相对无言,只有微妙的默契在彼此心间流淌。
隔了一段时间……
“赌!!”方小侯爷吐出一个字。
一字千钧!
肖倾宇想不到方君乾这么快就掌握了这个计划的精髓!
欣慰一笑:“是的,只有赌。”
没错,八方城此刻的确无力再战。但,疲师之旅又如何!?
匈野敢背水一战吗?天镔敢把国家搞得民不聊生吗?更何况还有慕容战这张王牌在手!
“我们就赌――赌他们赌不起。”
这就是把“赌”之一字运用到最高境界的表现,天镔、匈野的国内矛盾,政治局势,派系斗争,个人恩怨……牵一发而动全身,都变成了推动这个“赌”字倾向八方城的动力!
关键时的一指之力,到最后就能演变为雷霆万钧山崩地裂的浩浩之威,如于山之巅推落石,蚁之力可灭千军;如于水之源行舟撸,身不动可至万里――弹指间强虏灰飞烟灭,挥手间万物地覆天翻。
“方君乾。”无双公子眼中睿智的神采和光华如水中清澈波光一样在流转,“永远记住我的这句话:战争就是掠夺,政治就是敲诈!”
议和时拓拔牧宏的出现却在无双公子的意料之外。没想到,原本只有匈野国主一张王牌在手,此刻却又多了一个天镔元帅。
肖倾宇感叹:仿佛冥冥之中有股强大的力量在暗暗庇护方君乾,他的运势强得惊人,无往而不利。
此议和,史称“八方盟约”。
盟约结束后,各国便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欲灭大庆,必杀倾乾。”
意思很清楚:想要覆灭大庆,就必须先杀掉肖倾宇和方君乾。
八方城将领李生虎听闻后大笑打趣:“倾乾倾乾,‘乾’是‘天’的意思,公子和小侯爷连在一起,原来是‘倾尽天下’之意呀!”
快人快语的李生虎压根就没料到,他的这句话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被史官记载入册。他更加没有想到,这句话,居然有种预言般的先见之明!
第二卷 第三十七章
八方城的建设开始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
无双公子很早就意识到,虽然八方城地接天镔、匈野的边境,战端一起首当其冲遭受战祸。但同时,八方城也正是因为这个地理要素而得天独厚。
三国交界之地,向来商贾云集,交易兴盛。只要理得当,这八方城就能成为三国商贸之都!
更何况衮郡、豁城、琉叶郡已收入囊中,与八方城连为一体,总面积几乎占了大庆国土三分之一!
这半壁江山若不好好利用,方小侯爷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于是,在八方城第二号人物制定出一系列发展计划后,八方城头号男人便开始了两手狠抓!――一手抓军事,一手抓商贸。
这也很好理解,发展是以实力为保障,没有实力,一切都是扯淡!所以这练兵是万万松懈不得的。
至于商贸,八方城税率低得吓人,三十抽一,只及各国平均税率的三分之一甚至还要更低!商人们几乎乐开了,拖家带口赶来八方城定居作买卖。
这么低的税率让方小侯爷觉得自己会破产――毕竟建设他可是投入了本钱的。恩,就是从赔款里讹来的二十万两黄金……
于是他很虚心很谦恭地请教:“倾宇呐,我们这样会不会亏了?”
肖倾宇正在折扇上泼墨题字(已至仲夏,天气炎热),闻言抬起头,唇凝浅笑:“先让那些商人们觉得有利可图,待八方城发展起来后要不要提高税率,还不是你方小侯爷说了算。”
只怕等八方城成为商贸第一都后,赶他们都赶不走。
方小侯爷恍然大悟!旋即佩服不已:“高,实在是高,不愧是公子无双!”
一脸虔诚:“倾宇呀,本侯有没有歌颂过你的智慧?”
肖倾宇笑道:“呃……好象没有。”
方君乾:“那我现在就来歌颂一下。”
肖倾宇静坐安等。
小侯爷咳嗽几声,一本正经,无比严肃:“倾宇,你实在是太……阴险了!”
肖倾宇:……
八方军开始进行将官素质拓展活动。当然,无双公子是当仁不让的主教官。用方小侯爷的话来说,你不当这个讲师简直就是浪费人才!
素质拓展活动,说白了就是上课读书!
起先,无双公子问过将领们这么一个问题――“为军将帅,什么最为重要?”
答案五八门。
贾目奇斩钉截铁:“威严。”
肖倾宇点头,却不知是不是赞同他的话。
李生虎高声回答:“当然是武功!”
肖倾宇依旧点头。
俞斌犹豫了:“莫非是谋略?”
下属们纷纷猜测――
“才干。”
“信用?”
“运气?”
肖倾宇只是偶尔点头,却没有发表他的看法。
高酉摸着下巴闭目沉思,憋了半饷终于吐出一个字:“猛!!”
众人绝倒!
肖倾宇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最终把目光投向帅座上默不做声的方小侯爷。“小侯爷,不知您怎么看?”
方小侯爷回答得很狡猾:“倾宇怎么说,我就怎么答。”
肖倾宇漂亮锐利的眼睛一一扫过诸将的脸,冷不防说道:“还不行呀……”
将士们显然不清楚这位无双公子在想些什么,肖倾宇的态度反而令众人觉得他更加的高莫测。
“提升将领素质已迫在眉睫。明日起肖某将为尔等开讲授课。”
对突然的话题转换还有些不适应的众将一楞之际,无双公子已用生冷的话语打断了众人即将开展的讨论:“若有人拒学,就休怪肖某轮椅从他身上碾过去了。”
诸将大汗。
帅座上的方小侯爷早已忍俊不禁!看着众将震惊的苦瓜脸,小侯爷很不给面子地笑得前仰后合!
肖倾宇也不出声,只静静等他笑完。
待他止了声,肖倾宇一合折扇淡淡道:“小侯爷,你也要。”
方君乾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刚才的幸灾乐祸立刻转为楚楚可怜:“倾……倾宇呀,你不会这么不近人情……”
还没等方小侯爷把话说完,肖倾宇就挥手制止道:“多说无易,从明日起,肖某将亲自负责小侯爷的文武韬略。”
方小侯爷痛苦道:“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直到肖某满意为止。”肖倾宇冷冷地丢下一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话走人。
将领们看着乐极生悲的方小侯爷,想笑又不敢笑。嘿嘿嘿,小侯爷呀小侯爷,你也有今天……
在整个八方城,唯一敢连方君乾方小侯爷的账都不买,并坚持己见的人,只有这么一个肖倾宇。
第二卷 第三十八章
让那些拿惯刀枪的老大粗读书写字简直比杀了他们还痛苦!他们一脸哀怨地听着台上肖倾宇慢条斯理地讲解着“高地破敌十三计”、“骑兵战术演练”……当真生不如死!
他们不敢不听,因为第二天肖倾宇要进行考核,如若通不过……他们不由打了个冷颤。
本来最多也只是抄抄书,挨几下板子而已(诸位看官可以想象一群五大三粗的大汉像小学生一样乖乖挨公子板子的情景),谁想方小侯爷人损,主意更损!
竟然建议公子惩罚通不过的人当士兵操练的临时人肉沙包!既肉痛又丢人!
肖倾宇很无言地看着他。然后方小侯爷再度无良提议,要不罚他们去打扫茅厕?
“……?”“……!?”“……!!”
连肖倾宇都忍不住感慨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相较于诸位将领,方小侯爷的日子过得痛苦而旖旎――旖旎的是他的学习生活轻松写意妙趣横生,每天与肖倾宇朝夕相,个中滋味不足向外人道哉;痛苦的是――为什么那个张尽崖老是围着他家公子寸步不离阴魂不散?!
张尽崖小朋友在无双公子教导下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其中又属学琴最具天赋。连无双公子都忍不住称赞:“尽崖是为曲而生,为乐而长。阳春白雪、下巴里人,信手弹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张尽崖被夸红了脸:“尽崖只求学到公子琴技十之一二就心满意足了……”
无双公子微笑:“不然。”说完闭上眼睛,细细聆琴不再说话。
两天后,肖倾宇忽然道:“我听你琴里隐隐有金戈之声,送你件乐器吧!”
张尽崖瞪大眼睛,盯着公子手中的乐器――木制。呈半梨形,张四弦。
肖倾宇正色道:“此乐器名为‘琵琶’,音色清脆圆润,却能弹出铿锵杀伐之气。你天赋异禀,假以时日此器必能让你名扬天下。”
张尽崖看见肖倾宇眼中期待之色,心中不由沉重起来。他恭恭敬敬跪下,从肖倾宇手中郑重接过了那把琵琶,随即,行三跪九叩拜师大礼:“恩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就在那天,张尽崖正式成为无双公子门下弟子。
当时的方君乾就坐在旁边,亲眼见证了这庄重温馨的一幕。
从此以后,无论严冬酷暑还是刮风下雨,张尽崖都苦练琵琶勤学不缀。
无双公子肖倾宇去世后,张尽崖展转南北游历天下,一手琵琶倾倒世人,终成天下琵琶第一名家!
当人们问他当初为何独独选择琵琶时,张尽崖总是笑而不答。
世人只知道,他怀中的那把琵琶,即使已然陈破不堪,也一直陪伴着张尽崖,直到他死去。
弥留之时,琵琶国手张尽崖抚摩着那把琵琶,泪流满面,只轻轻留下五个字:“我的……恩师呀……”
方小侯爷不高兴了。终于有一天忍不住私下向无双公子抱怨,不要再带着张同学了,小孩子嘛,就应该学会独立自主,让他自个儿玩去吧!
这小毛孩无时无刻不黏在肖倾宇身边,简直像块牛皮糖!
能让厚颜鲜耻的小侯爷都感到忍无可忍,由此可见,我们的张尽崖小朋友很有做超级电灯泡的潜质!
肖倾宇当时的反应是:“你堂堂方小侯爷居然跟一个孩子过不去,你好意思吗?”
方小侯爷毫不迟疑:“好意思!”
肖倾宇第二个反应就是:“小侯爷脸皮之厚果然无人能及,肖某佩服。”
“倾宇呀~”他俯下身,唇边凝着一抹浅笑,“今日风和日丽,这样枯坐房中真是浪费大好韶光,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呃,不要带上张小朋友。”
肖倾宇端坐轮椅,淡漠地轻抚掌中金线:“肖某行动不便。”
“我带你去呀!”方君乾的手扶上轮椅椅背,不容分说,“坐稳了。”
肖倾宇只觉身后灼热的体温,即使隔着椅背依然感觉得到。那温度,包裹了自己冰冷的身心……
他怔忪片刻,身体微微紧绷。
却还是由着他推自己出了军营。
第二卷 第三十九章
八方城的街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一家家店铺鳞栉比,酒旗迎风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
秦馆酒楼、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刀枪弓弩、兼之文物古玩、各色小吃、珠宝首饰……
短短时间,八方城已从荒凉的边境小镇变为如今纵横八方的荣之都。
其崛起速度之快,隐隐有天下商贸第一都的霸气!
感受着喧嚣的热浪,肖倾宇不由为一张张朴实笑脸所感动。
也许,那些忙忙碌碌的平民百姓才是历史的真正创造者。
即使卑微,即使低下,却如百脚下的杂草,永远百折不挠,永远生生不息!
他听到方君乾在自己耳边柔声道:“倾宇,看见了吗?这片土地正是因为有你才呈现今天这般面貌……”
肖倾宇抿唇低头。
“倾宇,”他语声诚恳,“谢谢你。”
五宝馄饨铺的摊主此刻搓着手手足无措:他万万没想到两位恍如神仙下凡的贵介少年竟然会屈尊降迂进入自己的馄饨铺!
他把桌子抹了又抹,生怕会有一点点灰尘沾上两人的衣角,激动地满脸通红!
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朱砂幽柔,眉间是清雅的贵气。雍容华贵,疏离淡漠,仿佛世间万物都换不来他轻轻一顾。
他右首坐着一个尊贵且邪魅的英挺少年。一种飞扬的男性气概与他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特质揉合在一起,配上此刻透露出的慵懒与藐视天下的神情,足以令所有待字闺中的少女怦然心动。
刚才他们在街上走,好多人站住脚,用目光怔怔的追随了一路。
摊主结巴道:“不、不知两位公子,要、要吃些什么……”
方小侯爷揶揄道:“进馄饨铺除了来吃馄饨还能来吃什么。”
“是……是!”摊主紧张得满头大汗,“老朽都糊涂了!”
方君乾熟练地招呼:“就来两碗馄饨吧,记得多加点料。”
“好嘞!”摊主兴高采烈地下馄饨去了。
“我玩遍整个八方城,数这儿的馄饨最好吃。”小侯爷斟茶布筷,状甚殷勤,“五宝馄饨的‘五宝’,指的是馄饨馅里五种原料:芹菜、香菇、小葱、虾仁、白菜。这五宝馄饨远近驰名,今个儿特地带倾宇来尝尝!”
看着方君乾献宝一样的表情,肖倾宇忍不住觉得好笑。
“来喽~”摊主将刚出锅的的两碗馄饨端上桌,“二位公子慢用!”
方小侯爷笑:“老板你去忙吧。”
可人家老板还不想离开,多呆一会儿沾点贵气也好呀!
“两位公子是初来乍到吧,很面生呀。”他大着胆子猜测。
方小侯爷一时啼笑皆非――你能来八方城还是托了本侯的福,你哪只眼睛看出本侯是初来乍到?
肖倾宇在品尝着自己面前的那碗馄饨。他吃得很慢,细细地咀嚼,慢慢地抿汤。满足的神情不像在吃一碗馄饨,倒像是品味着佳肴珍馐。天气很热,馄饨很烫,他寒玉般的脸浮起两抹胭脂,额头也渗出一层薄汗。
那样子落在方小侯爷眼中,只觉此时的倾宇褪去了公子无双的光环,恢复了十七岁少年应该有的模样,显得格外真实而……诱人。
将一碟雪菜拌料推至他手边。“馄饨拌这配料会更好吃。”
摊主见状插嘴:“两位感情真好呢!你们是兄弟吗?”
“不是。”方小侯爷捉弄之心顿起,邪气一笑,宣布道:“他,是我的人。”
啊~~!
老板被惊雷劈中!目瞪口呆地瞪着眼前这两人!――
肖倾宇闻言只是微微一怔,随即继续低下头吃馄饨。――甚至连勺匙里的汤都没洒出一滴。
这种话每天听到不下十遍,听得自己都已经麻木了。
肖倾宇当然不可能为这种事跟方小侯爷怄气。不然他在八方城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光怄气的时间就不够。
老板颤抖着食指:“他是……你的人?”
方小侯爷点点头:“我的人。”
他,是我的倾宇。
我的倾宇,这四字萦在口里,胜过天底下任意珍馐,让人顿觉得了这世间无可伦比的餍足。
我的倾宇。
第二卷 第四十章
无双公子这几天的心情特别好。虽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方小侯爷还是从他微挑的眉梢里看出喜悦之情。
这悦色中,似乎还带了这么一点点得意……
当方小侯爷奇怪追问时,无双公子“啪”的一合折扇:“能算计到聊盟第一军师,无论谁都会得意。”
一想到此刻戚无忧正遭聊盟国主追杀,肖倾宇更是心情大好――只觉得今年夏天似乎也不怎么炎热了……
“小侯爷,看来过不了多久,我们八方城就会多一个智囊了。”
方小侯爷大惊:“莫不是那聊盟第一谋士戚无忧?”
肖倾宇:“然也。”忽然正色盯住方君乾的眼睛:“小侯爷,你郑重回答肖某,若戚军师投奔八方城,小侯爷能否完全包容他的过去,完全信任于他?”
方君乾沉吟。“戚无忧谋远虑,死在他手上的大庆将士不计其数。他,两手沾满了我大庆军民的鲜血。”
一瞬间,许许多多的思绪同时涌入脑海,杂纷扰,难以形容。方君乾的表情很复杂。
不过很快他的神色坚定下来!
“但,既然倾宇敢一力举荐,那本侯就敢用他!”
因为是你信任的人,所以我也信任。
肖倾宇动容,语气依旧淡淡:“戚无忧乃一等谋士,若得他真心襄助,小侯爷今后可高枕无忧。如果将士们暂时不能理解你,那么,日后他们的亲人会感激你,整个大庆都会感激你。”
“不是为了八方城,更不是为了大庆。”在肖倾宇身后,方小侯爷声音低得近乎喃喃自语:“所有一切,只是为了你啊!倾宇,你亲自举荐,本侯根本无法拒绝……”
因为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因为相信,他所看中的人必定不会害自己。所以,才会这么迅速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为了国家!只是……为了他。
肖倾宇默不作声,他实在无法面对方君乾那双伤痛温柔的双眸。他也知道,方君乾能够这么爽快地同意用人,与他对自己的情意重是分不开的。
大庆,泗水关。
戚无忧坐在凉棚里悠悠哉哉品茶,他的样子完全没有被千里追杀的狼狈落魄,依然老神在在,悠然自得。
他心里感慨:半年前到此地时自己还是聊盟军师,谁料半年后故地重游自己已为聊盟头号通缉对象,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正在自怨自艾,一个怯怯的清脆童音在耳旁响起:“请问……您叫戚无忧吗?”
“是的。小姑娘你认识戚某?”他温和的笑笑,笑容如春风般的和蔼,一种和蔼、亲切的魅力油然而生。
小女孩羞红了脸,忙不迭将手中信封递给他:“您有位朋友让我把这信转交给您!”
“哦?谢谢。”他接过信,心中疑窦丛生。他隐居在此地,知道的人屈指可数,这封信的主人又是从何得知?
好大的神通!!
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心理,戚无忧拆开了信封。
“展信平安”――头四个字就把戚军师气乐了。被人千里追杀,还真是“平安”呐!
接着往下看――“闻兄遭国主所忌,亡命天涯,居无定所,吾心甚挂。兄犹记当初半年之约否?”
短短几行字,无落款。
戚无忧看罢信,一时五味陈杂。
自己现在这付惨状还不是拜他所赐!这卑鄙小人,居然用这种办法挑拨离间!
戚无忧愤愤不平!
不平里又隐隐透着无奈,还有,虽不想承认,但心中涌起的敬服与感动却骗不了自己……
他看中自己,信任自己,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重用自己。聪明如戚无忧,自然知道肖倾宇为自己承受了多大的怀疑和压力!
不过――“真是阴啊……”
感叹声未落――“背后骂人可不是君子所为。肖某可都听见了。”清淡声音冷不防吓了戚无忧一跳。
转头,正看见肖倾宇由张尽崖推着进入凉棚。
衣袂曼卷,玉冠束发,朱砂凄艳,眉目如画。他仿佛神仙中人,超然脱俗,不带一丝人间的烟火之气。
坐在轮椅上,优雅一礼:“戚军师,别来无恙。”
戚无忧也是神色不动:“公子,久违了。”
无双公子眉目含笑:“泗水关一别,在下甚是挂念。而今这半年之约,该是肖某赢了吧。”
戚无忧说起来就有气,嘿嘿冷笑:“本以为公子乃谦谦君子,谁想公子竟会用大王嫔妃令无忧身败名裂。”
肖倾宇打趣:“这不是证明军师你魅力无敌么。话说……这三位贵妃对戚军师暗慕已久,而肖某只是让聊盟国主‘一不小心’拾到了三位贵妃写给军师的情书。”
他似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三言两语撇得一干二净。
戚无忧怒极反笑:“可是这么一来,国主怀疑我跟嫔妃有染,怒极攻心定要将无忧赶尽杀绝。”
肖倾宇洞悉人心,谋远虑:“戚军师,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戴绿帽子的耻辱。更何况,聊盟国主似乎连辩白的机会都没给戚兄。”
一针见血!
戚无忧容颜惨淡。是的,他其实不怪肖倾宇。立场敌对,哪怕用更卑劣的计策对付他,他也觉得理所应当。
如果主公信任自己,那这个计谋对他来讲只是一个笑话。
肖倾宇这一着,赌得就是国主对自己的信任!
结果自己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若不是好友暗中通告,自己怕是早已枉死聊都。
这场赌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戚无忧不得不承认,肖倾宇要比自己有识人之明……
肖倾宇笑容寂寞:“戚兄,肖某知道你在顾虑。你不愿重过那种明枪暗箭、提心吊胆的日子。”
话中是真挚的同情:“做军师,苦了你了……”
戚无忧觉得面上湿湿的,只道是这山中潮气,伸手一摸,竟已流了满脸的泪。
多年来的辛酸苦楚被他一语道破!军师、智囊,表面荣耀,实则孤独。功高则震主,无能则被弃,君主提防自己篡位,群臣防备自己算计。
无时无刻不活在阴谋诡计之中,生怕一着不慎就人头落地!军师――陷得愈,死得愈快。
肖倾宇端然跌坐,仿佛是一勾新月临水,清到了极致,秀到了极致,眉睫间秋意微寒,竟让人觉得有些荏弱。
“肖某自知强人所难,但,除了戚兄,肖某不知何人还能胜任八方城军师一职……”
他庄重施行大礼:“肖某双腿不便,今不远万里亲顾相邀,望戚兄出任我八方城军师一职。肖某不敢保戚兄一世荣华,却定会保戚兄得以善终――哪怕肖某会为此付出性命。”
闻罢此语,往昔一双机关算计红尘笑傲的眼……竟渐渐开始模糊。
“请戚兄出任我八方城军师一职。”
肖倾宇白衣临风,仿佛是白莲静静开在佛前,冷冷淡淡,红尘在他眼底都成烟云。
戚无忧望他的时候,只觉心需要仰视……
公子,你怎生这般了解了无忧?无忧怎能拒绝这样的你?!
大倾开国元勋之一,位列苍凌阁功臣之首的“无忧丞相”戚无忧,一生最感激的人不是被他赞为“明主圣君”的寰宇帝方君乾,而是,被后世誉为“绝世倾宇”的无双公子肖倾宇。
他是方君乾的左臂右膀,亦是肖倾宇的知交好友。是他,将那段尘封的历史公诸于众。也是他,将那段倾尽天下的旷世绝恋一五一十记载下来,汇编成了那本流传千古的《倾乾录》。
第二卷 第四十一章
方小侯爷与戚无忧的第一见面在无双公子的一力促成下终于得以实现。
戚无忧一直对方君乾抱有浓烈的兴趣。他一度好奇,这个能令无双公子另眼相看的年轻人物究竟有何特殊之。
而方君乾亦然。
见面后,方君乾、肖倾宇、戚无忧三人在帅帐中整整谈了三天三夜。谁都不知道三个风云人物究竟谈了些什么,现场也没有任何谈话记录。这番几乎称得上改变了天下格局的对话,注定要湮没在历史的真相背后……
人们只知道,当方小侯爷步出帅帐,第一件事就是任命戚无忧为八方城总军师。
而戚无忧,从此对方君乾死心塌地,终其一生也未背叛过方君乾。
两个月后,戚无忧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迅速成为八方城第三号人物。
八方城头号和二号人物的工作量大大减轻。有这么一个任劳任怨的总军师在,方小侯爷更是乐得躲懒。一得空暇就带着肖倾宇去外面游山玩水,玩的不亦乐乎。
时光飞逝,白驹过隙。
一转眼,夏去冬来。方君乾和肖倾宇已在八方城将近住了一年。
这一年来,方小侯爷远离京城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下棋看书、聊天品茶、舞剑作画、猜谜对诗、赏月看、游山玩水――只要有他在身边,这世间一切都出奇美妙。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方君乾回想起这段恣意无边的时光。
他终于相信。
自己一生追寻、一直等待的。
其实、也许、就是那一刻……
冬天到了。肖倾宇畏寒,于是方君乾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要勤晒被褥,晚上切记关严窗户,还让无双公子随手带着小暖炉……连张尽崖都知道,表面雷厉风行的方小侯爷其实是极其嗦的人。
“倾宇,本侯带你去看样东西!”方君乾匆匆踏进房间,抖落衣上雪。大庆冬季南北皆酷寒,但西北边城总少了一份东南皇都的水汽氤氲。连那风都格外干燥萧煞,刮在脸上刀割般生生作痛!
外面小雪初霁,房间里却温暖如春,肖倾宇轻裹白裘手捧书卷。见到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方小侯爷一见他手不释卷的投入模样,马上语重心长道:“倾宇呐,博览群书也该适可而止吧,你这样还让不让老李他们活了?就不怕他们一时想不开羞愧自尽?”
肖倾宇冷言冷语:“自己见识浅陋就不要怪到别人身上。”
敢情那帮冥顽不灵的学生让无双公子恨铁不成钢。
方君乾失笑:“倾宇莫恼,本侯送你一样礼物。”
肖倾宇狐疑地抬眼看他,揣测面前这个方小侯爷又在打什么主意。
出营上车,骏马疾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很快驶进一片树林。
下了马车,一向淡定的肖倾宇顿时愣住了。
一个院落静静坐落于澄清湖畔,依山傍水,清隽雅致。
院中遍栽桃树,角落里的幽兰隐隐传来幽寒冷香。
在一瞬间,肖倾宇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皇城的小院……
方君乾在他身后低声温柔道:“这便是我送你的礼物了……”
为建这小院,天知道方君乾了多少工夫。
一走进小楼卧室,肖倾宇呆住了:真的完全和小楼一模一样!书籍、茶具、床铺、甚至枕头上的枕巾。他在书桌前坐下,右手惯性的一摸,一方扁墨就出现在那里――甚至连位置都没变!
“大年三十,人人都要回家过年……本侯不能回京,还连累了倾宇陪我留在八方城,有家归不得。”
肖倾宇下意识地想避开这谈话,声音冷硬:“我没有家。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只是过客。”
“那今天,我就送你一个家。”方君乾马上接上他的话。
白衣少年背对着方君乾,看不见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有种温柔的苦涩――
“或许对倾宇来讲,八方城的小院无足轻重。然而对于本侯来说,这幢小楼,就是本侯的家了……”
肖倾宇安静地垂着头,神情波澜不动。方小侯爷没有听到,他唇边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八方城所有将士对方小侯爷的行为表示理解。
以公子的劳苦功高,送区区一座院落士兵们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更何况,小侯爷对公子的私心大伙儿有目共睹,所以对这种假公济私的行为,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戚军师笑呵呵地替方君乾开脱――“小侯爷也是人嘛。”
注:本书纯属个人YY,很多情节与个别小说雷同,切勿挪作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第三卷 第四十二章
大年三十,除夕夜。
所有将士都各回各家,小楼也只剩下了肖倾宇和张尽崖。
张尽崖是个孤儿,从小跟着无双公子以致对大年三十没什么感觉。至于肖倾宇,一直是孤身一人,从没过过年的他,更加不可能心血来潮去过一年。
所以整幢小楼显得冷冷清清,丝毫没有除夕夜的热闹喜庆。
当方小侯爷走进小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种情形。得知原委后更是彻底无语,只得亲自下厨张罗饭菜。
肖倾宇没料到方小侯爷还有这手,慢条斯理揶揄道:“无双何其有幸,能欣赏到小侯爷掌勺的英姿。”
方小侯爷忍不住白眼:“你以为谁还有你这般面子,能令本侯亲自下厨。”
君子远庖厨。但如果是为了他,洗手作羹汤又何妨?
肖倾宇:“这大年三十,小侯爷跑来肖某小院不会专为一顿年夜饭吧?”
方君乾委屈道:“倾宇好狠的心肠。这大年三十,你就忍心将本侯一人抛在空荡荡的帅帐?”
肖倾宇微微一笑,不说话了。他知道以方小侯爷的面皮之厚,再说下去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策略。
于是,小楼又重新安静下来。
只听得见厨房中锅铲的翻炒,以及外面烟爆竹的呼啸鸣放……
肖倾宇坐在轮椅上,静静注视着厨房中方君乾忙碌的身影。方君乾忽然回头,朝他投去一眼。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彼此都怔住了!
他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他也没料到他一直在注视自己。
岁月在这一刻静安……
半响,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别开了视线。
只剩下淡淡的、温馨的气息在小楼里静静流淌……
等把饭菜都端上桌,张尽崖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心里埋怨方小侯爷:若不是他这般大费周章,自己跟公子早就吃完饭上床歇息了!
托了公子的福,张尽崖与有荣焉地品尝到方小侯爷亲手做的年夜饭。
不过张小朋友一点都没有荣幸的自觉。在公子下了第一筷后,张尽崖随手夹了几筷塞进嘴里,大肆批评:“不过如此,也不怎么样嘛!”
方君乾笑眯眯道:“不爱吃?”
张尽崖哼哼:“水平很差,火候欠缺。”
方小侯爷似笑非笑:“不吃拉倒,本侯又没请你。”
“你!――”张小朋友羞怒地小脸涨红,“公子你看他……”
肖倾宇默默夹菜:“保持中立。”
小侯爷顿时笑翻!这肖倾宇说起笑话来居然也神色不动,一派正经。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倾宇,大年夜一过亥时人们就会从家里出来,成群结队走上街头庆祝新年,我们也出去吧。”
“我吗?”肖倾宇有些迟疑。
“正是!倾宇以前没闹过除夕吗?”
“我呀……”肖倾宇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伤感惘然如流水静静淌过,了无踪影,“这还是我从小到大吃的第一顿年夜饭……”
淡淡的酸涩蔓延开来……方君乾勉强一笑:“那敢情好。以后每年的年夜饭都由本侯做给倾宇吃。”
“方君乾,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话语悠悠。方君乾望去,却正好对上他因着最后一句而抬起的清眸,方君乾一时间,几乎错觉他抬起了满天星子。
“会的……”方君乾犹如被蛊惑般,“我们会这么一直下去的……我保证……”
那年的除夕夜,他这么对他说。
然而即使绝世如这二人,也逃不脱冥冥中造化万端的捉弄。也许是天意弄人,也许正是应了那句:从来誓言无用……
在方小侯爷推着公子出去前,张尽崖也强烈要求带他出去闹除夕,被方小侯爷一口否决!
“小孩子早点睡觉!早睡早起才能长高嘛!要不然将来都没女孩子要你。”
这句话把张同学噎得说不出话来!
摆平了张同学,方小侯爷志得意满的带无双公子出了小院。
大街上鱼龙光转,火树银,人们接踵摩肩,一张张笑脸洋溢着过年的喜悦。
肖倾宇和方君乾很快消失在滚滚人流之中……
第三卷 第四十三章
“你要带我去哪?”肖倾宇坐在轮椅上,身不由己地被他推着往城门口走。
“去城头――!”周遭烟人语声太大,方君乾只得提高自己音量。不料这声引来了无数路人回头注视。
“呀~是小侯爷!!”
“公子也来了!”
“小侯爷好!”“新年吉祥如意呀。”“恭喜发财!”
一路上不断有人停下来朝两人打招呼,两人一边回应一边朝城头缓缓移动。
离城门越近,来往的人也就越少。到了城楼下,除了几个恪尽职守的守城卫兵四周已冷清的空无一人。
大年三十居然碰见统帅亲来探望,守卫们顿时激动得热血沸腾!
“小侯爷!!”守卫们从胸膛发出呼吼,崇拜的目光一眨不眨盯着方君乾。
“大伙儿辛苦了。大年三十,这八方城的安全就全靠你们了!”方君乾的话让人有种受到重视的温暖力量。
守护八方城,舍我其谁!?――这是所有守卫的心声。
“倾宇,我们上楼。”
肖倾宇怔怔看着他,慢慢从轮椅上挣起。双手扶着城墙的楼梯,艰难的,一点点的,往上挪动。
方君乾慌忙扶住他道:“我帮你。”
“不用。”他挥手制止,眼睛直视前方,“我自己可以。”
这个残疾的男子,竟骄傲到不肯让人搀扶!!
守卫们眼睁睁看到小侯爷停住脚步,目送着肖倾宇自己慢慢挪上城头。
没有去搀扶,因为知道他不需要。帮助,对他而言是一种侮辱。他一直一直,都是骄傲若斯!
满头冷汗的肖倾宇,苍白虚弱的肖倾宇,身影微颤的肖倾宇,坚忍不拔的肖倾宇,永不服输的肖倾宇……
这样的肖倾宇!
倾宇,你可知,就是这样的你――冷淡背后的风华,荏弱下面的坚强。
让我爱上了这样的你……除了你,方君乾还能够爱谁?
但骄傲如你,绝世如你,怎能接受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
你会拒绝吧?如同拒绝那条红巾……
一直一直,方君乾都为你自豪骄傲,亦为你心痛怜惜――你是我的倾宇。
举世无双的倾宇。
这段感情,注定没有结局。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埋在心底,默默陪伴着你。
这番感情,就由我于夜人静之时细细冥想,独自品味。
――不会困扰你。因为,倾宇,我一直尊重这样的你。
爱的前提,应该就是尊重吧……
城楼上,两个绝世少年,一坐,一立。
八方城夜空上方焰朵朵,炫灿耀眼;地面上银星点点,五彩斑斓。
流光飞舞,火舞银蛇。
鱼龙光转,玉壶透碧。
街头人们一阵阵欢呼。
然而在这样喧闹的时刻,在光影的交替中,映出两人无声的、忽明忽灭的面庞……
最后一颗星子殒灭时,方君乾和肖倾宇都轻吁了口气。
方君乾轻轻在他耳边笑道:“给你个惊喜!”
说完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烟筒。在肖倾宇不解的目光中,放好,点燃。
一簇烟火尖锐呼啸着跃上半空,然后炸开,竟在空中汇成了一张眉目如画的容颜!――
清贵无瑕,淡静优雅,眉间一点朱砂敛尽华……
“快看!!”
“是公子呀!!”
“是公子的样子!”
肖倾宇惊呆了。
那是,自己!
“倾宇,好看吗?”方君乾回头――待看清眼前人唇边的微笑,忽然失了声。
只怔怔看着,想说的话全部咽在喉间……
烟火明灭,绚烂、摄魂般的美丽,缭乱盈舞间,映出肖倾宇的容颜,闪闪烁烁,温如暖阳,清若皎月。
便觉失了威仪如何,这山河万里,惟此是值了贪恋流连的风景……
他喃喃道:“我愿倾天下之力换你真心一笑……”
“嗯?”肖倾宇神情疑惑。
“没什么……”
方君乾说的那句话是什么,肖倾宇到底没有听清。这一切的答案,都随着那一束束绽放过后的烟一同消散在这静默的夜空。
肖倾宇不会想到,几年后的方君乾竟会为了他,挥师起兵,踏碎了这一场大庆的盛世烟!
第三卷 第四十四章
戚无忧终于堵着了我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小侯爷:“小侯爷,年假已过,你也该理政务了。”
“戚军师,最近本侯偶染风寒,身体不适……”
一根金线倏地搭上他手腕。无双公子面无表情地诊脉,收线:“小侯爷贵体安康,请回帅帐理政务。”
戚无忧同情的注视他:小侯爷,要怪就怪公子的精妙医术吧,你这点程度怎么可能骗得过公子?
在无双公子凌厉目光的逼视下,方小侯爷再也不敢耍什么招,老老实实回帅帐干活去了。
方君乾走后,肖倾宇温和询问戚无忧:“戚军师,八方城住的还习惯吗?”
“托公子的福,无忧一切安好。”戚无忧笑得怡然满足,“八方城将士都对无忧很是照顾。大概是因为北方边城与南方敌国相距甚远,彼此宿怨不,所以无忧才不致在八方城混不下去吧。”
一直以来,八方城的敌人就是大庆西北的天镔与匈野,对南方聊盟倒是没什么化解不了的仇恨,所以才能很快接纳戚无忧。
“如此便好。”肖倾宇满意的点点头,“肖某希望戚军师能将八方城当成自己的家。”
戚无忧笑了。“公子,无忧其实不是聊盟人。”
“无忧从小无父无母,浪迹天涯,自己都不知自己是从何而来。直到遇上聊盟国主,受其赏识,才投靠聊盟为其效命。”
他说这话一直语调轻松,脸上也不见什么戚色。
肖倾宇低首把玩掌心金线:“那肖某令戚军师离开聊盟颠沛流离,戚军师不怨恨肖某吗?”
“怨恨?”戚无忧奇怪道,“为何要怨恨?”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是公子妙计,无忧如何能得见此生明主?”
肖倾宇感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戚兄之胸襟,吾所不及。”
戚无忧受宠若惊:“能得无双公子一赞立时身价倍增!回去定要把此句记下来,也好让后世之人仰慕仰慕我戚某……”
肖倾宇哑然失笑。
一直以来,肖倾宇就很欣赏戚无忧看似“机变百出”,但仍然保持轻松自在;虽什么都知道,但仍然保持了一颗开朗愉快的心。
“对了,戚军师。肖某接到暗报,聊盟国主已知戚兄投身八方城,放言大肆诋毁军师,望戚兄不要介怀。”
戚无忧忍不住道:“公子,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肖倾宇:“担心什么?”
戚无忧支支吾吾:“戚某名声不好。”
肖倾宇点点头。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戚无忧勾引君上妻妾,无耻放荡,败坏伦常。
“万一以后小侯爷娶妻,你就不担心……戚某故技重施勾搭主母?”
肖倾宇风轻云淡:“无忧,我相信你。”
“公子……”戚无忧一脸感动。
肖倾宇接道:“就算你去勾引也不用担心,主母定不会失节,你又没方小侯爷帅。”
“肖倾宇!!!――”一声怒吼,让方小侯爷帅帐里的台案都震了三震……
可怜的戚军师终于明白:其实,肖倾宇和方君乾一样,都是爱作些小把戏打击人的。
大庆皇都。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太子方简惠坐立不安。
正批阅奏章的嘉睿帝冷不防道:“瞧你这样子,哪有为人君者的稳重。”
“父皇,不是儿臣浮躁,只是这方君乾在八方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儿臣怕……”
“怕他起兵造反?”嘉睿帝呵呵一笑,“方君乾父母还在我们手里,还怕他蹦到天上去不成。”
“更何况……”嘉睿帝慢条斯理,“一旦方君乾有了异心,不用我们动手,他自会亲手杀了方君乾。”
方简惠迷茫:“他?他指谁?”
嘉睿帝浑浊双目爆出两道精芒!
“肖、倾、宇。”
方简惠哭笑不得,怀疑嘉睿帝是不是老糊涂了。
“父皇您说笑吧?肖倾宇跟方君乾……这两人分明是一丘之貉!让肖倾宇杀方君乾,等于让方君乾自己杀方君乾。”
嘉睿帝失望道:“你这不动声色的本领,跟无双比起来真是差太多了……”
“简惠,你只要永远记住:无论何时,肖倾宇都决不会做对大庆不利的事。”
“可是……”他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嘉睿帝打断他。
“他没得选择……”
“这是他的命!”
第三卷 第四十五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PS:许多电视剧里都把这句念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其实读错了,这句话的意思是“皇帝承奉上天之意,下诏说……”,所以大家千万别读错。另外,很多读者都以为月白色是指月光一样的白色,其实理解错误,月白色指的是浅蓝色,大家不要搞错喽):
“英武侯方君乾保家卫国,镇守边关,‘震雄’一战实属我朝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大捷,特封方君乾为正二品(原来是从三品)征匈英武侯,亲率八方军征讨匈野,拓我大庆疆土,扬我大庆军威!钦此~!”
钦差大人笑得和蔼可亲:“征匈英武侯,接旨吧。”幸灾乐祸的笑容嘎然而止――方君乾利刃般的目光刺得他心头发寒!
“臣,接旨。”一眨眼方君乾已换上谦逊腼腆的微笑,“钦差大人远道而来,本侯有失远迎,失礼之还望大人多多海涵。”
“哪里哪里……”钦差差点以为刚才只是自己错觉。“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不宜在八方城久留,小侯爷的盛情下官心领了。”
方君乾亲自送钦差至城门。看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两人熟稔到一定程度了。
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英魅的脸,钦差也不禁为他的命运叹息,忍不住低声提点:“小侯爷,此去一路珍重。”
方君乾一愣,笑意温柔:“君乾省得。”
钦差不知道,自己这句无心之语替自己捡回了一条老命。他更不会知道,如果不是方君乾在最后关头放过了他,那在路途上等待自己的,将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天镔”流寇,以及令人扼腕的“意外”殉职。
回到帅帐,方君乾挥退所有守卫,一人静静坐在帅座中。以手托额,闭目沉思。
这就是皇家亲情……这就是皇家亲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冷意从心头泛了下去,寸寸透骨。
猛地起身掀案!
“噼里哗啦――”上好檀木帅桌四脚朝天,纸墨笔砚洒了一地!
方嘉睿……方简惠!!……我忍让,你们却一逼再逼!
既然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方君乾?……”清雅冷淡的声音让心头怒火稍稍冷却了下。
抬头看见肖倾宇催动轮椅掀帐而入。他端坐于他面前,浸柔了清霜的冷秀,像沉睡了百年的迷梦,惊且艳。
肖倾宇冷冷道:“你疯了吗?”
你不顾远在京城的父母了吗?你现在斗得过嘉睿帝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方君乾沉吟不语。
半响。
“你叫我怎办?”方君乾惨笑,“率军攻打匈野,孤军入客死异乡?”
“倾宇,就算我愿老死八方城,但还是永远躲避不了那本就存在的污浊。
“是他们,先不放过我!
“既然那样……”
他的眼神中渐渐露出犀利与决然。
肖倾宇不由暗暗心惊,一句话脱口而出――“方君乾,不要去!”
方君乾轻轻道:“如果真到了那时,倾宇可愿帮我,同本侯坐拥这万里江山?”
这句是表明,也是试探。
“如果真到了那时……”肖倾宇水色的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没有说下去。
眼神像燃烧的雪,结冰的火。
如果真到了那时,
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们会赢的。”他淡淡道:“方君乾,战吧。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永远陪着你……”
方君乾:“即使九死一生?”
肖倾宇点头:“即使九死一生。”
方君乾望着这个男子――
看似极柔极弱易折易碎,却坚韧得如同在冰天雪地、狂风骤雨中亦不折腰的修竹。
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这一刻的温暖,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忘了朝堂上的纠葛纷争,忘了他翻云覆雨的野心欲望,只因为有这样一个人这样默默陪在他的身边!
那就――
战吧!!
不是为了大庆,只是为了他!
即使九死,亦还有一生――
而他方君乾,誓要夺取这一线生机!
倾宇,你知道吗?只要有你在我身边,英武侯方君乾便是天下无敌!……
第三卷 第四十六章
八方城为即将到来的征战迅速忙碌起来。
士兵秣马厉兵,囤积粮草。
将领们则一起研究匈野路线地形以及风土民情。
无双公子的素质拓展培训此时终于凸显出效果!
虽不至于个个文韬武略,但起码每个将领都能独当一面。
这足以证明无双公子的眼光远。
离出征只剩三日。
肖倾宇以精妙术数推算出――三日后破军星现正北,吉南方,利征战。那夜长河月圆,宜洒酒祭天!
方君乾默立在小楼下。
三日后,就要出征了……此去匈野,生死无话,也不知今后能否再见到他……
推门而入。方君乾一眼就望见肖倾宇坐于桌案前,旁边放着一个利索整洁的行李,桌案上拆散着袖弩的零件,肖倾宇手边摆着一张八龙袖箭组装图,上面还有他改进后的批注。
方小侯爷知道无双公子一向精通机括器械。
此刻却见肖倾宇无比熟练地将案上零件组装成一具精巧袖弩,赫然是图纸上的八龙袖箭!
方君乾知道,八龙袖箭威力惊人,一弩可发八枚袖箭,且便于隐藏每每出其不意。但凡事有得必有失!八龙袖箭发射时巨大后坐力,足以震废普通人的手臂!
方君乾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沉声:“你不要命了。”
肖倾宇只抬头淡淡瞟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摆弄手中袖弩。
方君乾不由哑然失笑:肖倾宇岂会顾及别人的劝?
无双公子将八龙袖箭固定在自己右手手腕上,隐藏于宽袖中。摆摆手,灵巧的袖弩丝毫没有影响手臂活动。
这才转向方小侯爷:“何事?”
方君乾突然注意到案上的行李:“倾宇也要随军出征!?”
肖倾宇淡然:“你不是都看到了嘛。”他觉得方君乾多此一问。
方君乾失了声,突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竟要陪他去……他竟要陪他去!!
明明知道此去危机重重十面残杀!他竟然还要陪他去……死……
方君乾只觉心里泛起了一种淡淡的,难以言述的酸楚。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镇守八方城。”
“八方城有戚军师镇守,大可高枕无忧。”肖倾宇自信的,甚至带点自负的:“小侯爷大可放心,肖某定不会拖累部队行军。”
“不是因为这些……”方君乾阖目锁住即将夺眶的泪水,“我只是希望,倾宇能平平安安的……
“而不是陪本侯前去送死。”
“方君乾!”肖倾宇霍然色变!一字一顿,脸色阴沉得可怕,语气中有种被羞辱的失望愤怒。“你把我肖倾宇当成什么人!?”
“既然答应过会永远陪着你,我肖倾宇就决不反悔!”
“我以为……这世间,只有你能懂我。”
这世间,只有你能懂我……
方君乾,你懂我的,对吧?
望进那双清定的眸子,方君乾顿觉――此生不再孤独……
他只简短回他一个字:“是。”
肖倾宇释然一笑。
这一笑,如同云开雾散,纯白如雪。
“八龙袖箭虽有废臂之险,但肖某双腿不便,关键之时或能救肖某一命。”他淡淡解释。
以一臂换一命,这买卖不亏。
“你一个人去,必死无疑。”肖倾宇把玩掌心金线,微垂双睑,一派清傲,“这争霸之路,就由我来陪你走上一遭吧。”
他抬头望着他。
他低首凝视他。
在这场旁若无人的对视中。
两个人仿佛经历了一千开谢、看透了一万云舒云卷。
一眼万年。
第三卷 第四十七章
方君乾微眯起双眼,目光掠向外面的天空。残阳如血,绚丽异常。薄云似幻化的红雾,飘渺虚无,诡秘的难以捉摸。
方君乾慢慢走下了城楼,缓步走入了队列中。银铠红巾,在一片金戈铁甲中,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似乎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身边围绕了多少人,这个人永远是被第一个认出来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王者气势。
晚风淡淡吹来,肖倾宇坐于轮椅之上,衣袂曼卷,广袖当风,几欲凌空,仿佛下一刻就要消逝于残天暮地。
方君乾眸光清冷如冰,澄澈如水。一个一个地望过众人,视线所过之,士兵们纷纷挺直了胸膛。
看到眼前那一张张充瞒朝气和青春活力的面孔,那一双双激情的热烈眼神,战马雄俊,刀光雪亮,空气中充满了火一般的激情和杀气,人人眼神中闪烁着慷慨赴死的斗志。
八方军已整装待发,即将给予匈野致命一击!
“倒酒壮行!”方君乾金石玉响的声音染上了金戈杀伐。
各队队长出列,提起准备好的酒瓮给士兵们满斟上烈酒。
方君乾,肖倾宇,贾目奇,李生虎,泰岩,俞斌,戚无忧,高酉……誓师台上的将官们一一端起酒碗。
“戚军师,高将军!八方城就交给你们了!”
戚无忧和高酉神情凝重:“属下定不辱命!祝侯爷武运昌隆,八方军战无不胜,凯旋而归!!”
诸将一笑,昂起头,同时将满碗烈酒一口喝下,只觉得一股火辣辣的热流顺着喉管流入胃中,顿时浑身发烫。
所有将官漂亮地将碗底一亮――涓滴不剩!
兵众中响起嗡嗡的轻声赞扬声:武将们倒也罢了,谁也看不出文质彬彬的肖倾宇和戚无忧竟也有这等豪气!
方君乾用力把酒碗摔了个粉碎!“八方无敌!!”
百万人同时痛饮,只听清脆的劈哩啪啦声响个不停,战士们纷纷把酒碗摔个粉碎。
豪气陡生,低沉地吼声如雷:“八方无敌!!――”
征讨之战开始了!
“全军上马,出发!”
铁骑铿锵,队伍沿着护城河向匈野方向进发。
黑黝黝的一片,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人海。奔腾的骑兵先锋驰骋大地,一行行的步兵象波浪起伏那样在原野上前进。
方君乾感觉血脉中少有的热流奔涌,身为绝世战将的本能在他体内复苏。
低首望住身旁的白衣男子。
夕阳,荒原,铁骑纵横,步阵如铁,刀剑如山,名将对名将的对抗,八方精锐与匈野铁骑的碰撞,就犹如那星辰与星辰的对击,恢宏壮阔。
生于这伟大乱世,与心爱之人并肩作战,抗击当代最强悍的帝国――此生无憾矣!
庆历325年,英武侯方君乾奉命征讨匈野,亲率二十万骑兵、八十万步兵,共计百万八方大军,挥师北上!
后世将八方军攻打匈野的一系列战役统称为“狂澜之战”,而方君乾与肖倾宇“绝世双骄”之名,亦是在此战后名震天下!
或许连上天都在庇佑方小侯爷,就在八方军开拔的第四天,一直重伤不愈的匈野大汗慕容战终于一命呜呼,临死前没有留下传位遗诏。
几个皇子为争夺王位混战一团,皇室统治顿时岌岌可危!匈野王朝风雨飘摇!
第三卷 第四十八章
苏克撒平原。
不到一万的八方骑兵,急风暴雨般砍杀着匈野军,人马呼啸如风,铁蹄轰隆震撼大地,势如急风暴雨,又如高山雪崩,势不可挡。
八方骑兵所到之,犹如狂风吹倒草原,匈野溃兵成片成片地被砍倒,马蹄践踏人体,血肉横飞,惨声不断。
战局呈一面倒的形势,胜利已被八方军收入囊中!
肖倾宇双手笼袖,淡淡传令:“鸣金收兵,穷寇勿追。”
又是一场大捷!!
将士们激动地满脸通红!细数开战以来的三个月,从八方城城起兵,破储郡,破诶云,连下数十城,兵侵如火,势如破竹。
将士们震惊发现:方小侯爷自领兵以来还未尝一败!“迎辉”“震雄”“狂澜”……一连串赫赫战功挂在方君乾身上,令这个年仅十八少年王侯的声威一时无两!
当真是,一人威慑镇天下!
“倾宇。”他红巾银铠,走至他面前。依然那么的英气逼人。他站在那里。精致银盔下,是邃而锐利的剑目,抿紧而轮廓分明的嘴唇。昔日还略显稚气的白皙脸庞已被战争和苦难磨砺成轮廓分明的棱角。
犹如百炼成钢,顽石被炼成圭玉。
邪魅,英挺,冷静,自信。气度从容,动静无瑕。
如今的方君乾已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方君乾突然将身形一矮,单膝跪地,与肖倾宇双目平视:“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这一句,胜过世间千言万语。
没有人知道,方小侯爷每一场战役结束后,所说的第一句话,永远是对他说的那句――倾宇,我回来了。
大庆,皇都。
方简惠的心里很是不爽――父皇的训斥让他烦躁,群臣的奏章让他烦躁,从匈野传来的捷报更是令他烦躁不已!
所以他出来散心,美其名曰:微服私访。
不过他可不是去什么体察民情的。这一访,就访到了京城最富盛名的烟之地――弱水三千巷。
刚踏入巷子,风中隐隐传来一段激昂苍凉的琵琶快弹!
一向只唱晓风残月的妙龄少女开口吟唱,曲词竟是从未听过的惨烈豪放!――
“四面烽烟起,天下纷纷说绝世
算背负青天也不在意。
见说道,谁将浮云笑生死
河山万里一局棋――”
温柔之乡何时唱起这么激豪的歌了?方简惠心中诧异。
却听优伶的歌声透着寂天寞地的悲壮,响遏行云――
“负手笑――
背青天,也不在意。
只把寂寞藏眼底……”
曲调一转,箫起笛落,轻快的伴奏衬着歌声飞扬起来,带着七分热烈的洒脱、三分潇洒的剑气!
“吟游风,幕天席地,歌空歌海歌万里。
论英雄,风生水起,斋天位现无人敌!
惊世姿,武中无相,锦绣成灰千秋洗。
平生事,绝艳惊才,华过眼开一季!――”
歌曲弹唱到那儿,突然间,方简惠听不到声音了。琴消歌歇……
众弦俱寂,优伶歌中的最后一字,成了唯一的高音。
蓦地――
“砰!”
“砰砰!”
“砰砰砰砰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万音同起,震天撼地!
势如万马奔腾烟尘四起,又似滚滚江河翻涌而至!整片大地都在战栗颤抖,整个天际都在呼啸狂欢!
旌旗猎猎战马啸,令人仿佛看见无数将士撕杀于阵前,万马铁蹄踏碎锦绣山河!
“四面烽烟起――天下纷纷说绝世――
算背负青天也不在意――
见说道,谁将浮云笑生死――
河山万里一局棋――
天下纷纷说绝世――河山万里一局棋!――”(歌名《风姿物语・白起・寂寞棋》词:独倚灵剑醉小楼。)
曲终歌歇。
万籁皆寂。
杂声全隐。
方简惠觉得阵阵快感涌进心房,毛孔瞬间全部张开,竟出了一身热汗!
不光是他,连身边的小太监都受到盅惑,心绪激荡。
快步冲进乐坊,方简惠劈头就问:“此歌何名?”
歌者答:“《绝世双骄》!”
方简惠迷茫:“绝世双骄?”
“客官不知?当然是指方小侯爷与无双公子了。”说话人的表情很是骄傲,仿佛他自己就是方君乾、肖倾宇。
此言一出,身边小太监惊恐瞅到――太子方简惠的脸孔刹那扭曲到恐怖!
第三卷 第四十九章
正当八方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时候,形势开始逆转。
震惊过后,各国权贵开始惊醒过来:方君乾肖倾宇兵锋犀利如此,若等他两人攻克了匈野王庭,夺取了匈野地盘,只怕下一个就要拿自己开刀了!
连拓跋牧宏都敌不过他们,单打独斗我们谁是他们的对手?祸无宁日啦!
于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最广泛同盟形成了。
匈野新王慕容厉、天镔军当权新贵霍佩习、倭奴沿海郡大名洪都、南聊盟国主毅飞飒,还有无数诸侯国――而他们的敌人却只有不到百万兵马。他们害怕的并非大庆,而是两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
绞杀联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从东南,从西北,从海岸,从内陆,从各地通往苏克撒平原的大道上,兵马遮天盖日。
明知实力对比悬殊,方君乾却越战越勇,他的孤军竟然与四国联兵打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占了上风:三个月之内与十八路军队作战,击垮了其中十一路,击退七路,八方军在苏克撒平原创造了旷古绝今的辉煌战绩!
绝世双骄迸发出最灿烂的光芒,锋芒无人能敌,但也因为那逼人的光芒,使得他们的敌人更加坚定了铲除两人的决心。
他们怕这两人,也正因为怕这两人,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这两人。绝世双骄一日不死,四国权贵寝食难安!
八方军在苏克撒平原纵横驰骋,打垮了一路又一路联军,但更多的敌人依旧源源不断地开来。
方君乾肖倾宇越是强悍,他的敌人就越是团结,为了对付他们,四国诸侯们搁下了一切新仇旧恨,“绞杀联盟”越打越是壮大――这是两个人对抗四个国家的无望战争!
八方军已经不是为生,而是为死而战了。
帅帐内。
肖倾宇正在替方小侯爷上药。
方君乾俯卧在床榻上,感受着冰冷纤长的手指在自己肌肤上移动摩挲,呼吸微微有点急促。
冰冷的触觉,却带来火热的、难以言喻的燥热……
真是香艳旖旎的折磨呀……
顺着他的目光,肖倾宇低下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太过冰冷。“抱歉,我应该先把手暖暖的。”
“倾宇的手,为何一直如此冰冷。”
肖倾宇平静淡然:“我杀孽过重,身上杀气太烈。”
杀气太烈,容易损伤命数。
方小侯爷心中一痛!
回眸望去:即使身修罗沙场,肖倾宇仍是伶仃白衣,干净出尘,眉目间的寂意冷若刀锋。
“不对。”方君乾脱口,“倾宇是天上谪仙,本侯才是血腥满手的妖孽,死后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伏尸百万,流血漂桨,哪里是神仙所为?”肖倾宇自嘲一笑,目光却是俯视众生的慈悲:“你我造此修罗杀戮,都已一身血腥……不过肖某最近在为小侯爷、为八方军将士诵念经文,以期减轻杀孽罪过……”
方君乾静静凝视他,想起三天前大战过后的场景――
两兵交锋,战场上剩下一堆血肉模糊的尸山,堆得足足有一米多,所见之,堆积如山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被踩得稀烂,根本看不出谁是谁来,只剩下一种暗红色的、难以形容的糊状肉酱飞溅得到都是,断肢残骸洒落各。
方君乾当时就跪在尸山血海中。
脚底下有一条“溪流”,只是这条溪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浓稠鲜红的血液,血水在低洼积满了,又顺着地势向远流去,一路冲刷着泥土和杂物,潺潺流淌着。
反胃,窒息,绝望,阴冷、血腥……
种种负面情绪压得方君乾几近崩溃!只觉自己双腿发软,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欠奉……
然后,他看见了血色中的那抹纯白――白得如此干净、耀眼、纯粹。
于是,杀戮愈加血腥,白净逾显纯粹。
他听见自己沙哑声音对那唯一的洁白说道:“别过来。”
不愿他为自己踏入这杀戮之地,不想看见如此纯净的白色沾染上污秽血腥。
这丑恶,这罪孽,这一切的一切,只要自己背负就好!!自己背负就好!!
“方君乾。”隐隐听到清冷淡雅的声音。
凝视着那一汪不断扩大的血泊,肖倾宇眼中神色复杂。
突然,他催动轮椅重重碾进了血泊里,洁白的衣袂和裤脚顿时被溅得猩红一片。
就在这尸山血海间,他端坐于轮椅中,来到他的面前。
然后,天地间只剩下了他的话――“方君乾,站起来。”
我就在这里。
哪里都不去。
这修罗地狱,不只你一人,我亦会陪你一起。
你也从不曾令肖倾宇失望过。
所以,方君乾,站起来!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清贵无瑕的白衣男子为他踏进了这片血海,对自己说:“方君乾,站起来。”
眼前不见了江山无限,只看到他的脸……
倾宇,除了你,这条路谁能与我走遍,谁又能陪伴我携手百年?
方君乾朝他笑了笑。两手支地,一用力,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接着便是那句――“倾宇,我回来了。”
第三卷 第五十章
肖倾宇熟习经文。
他集上天灵气于一身,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自然对佛教经卷也知之甚。有时甚至连佛界大师也会因无双公子话中禅机而折服动容。
肖倾宇是不信天命之人,但他却经常诵读经文。
方小侯爷夜访小楼之时偶尔会看见肖倾宇手持经卷――一卷《往生咒》,一卷《般若经》。
他读经文,是为了牺牲的死士,战死的将士,满手杀孽的八方军……却从不为自己。
经文念得愈多,身上破煞戾气却不见有任何消减,反而愈加浓烈。有时只是远远看着,就会让人升起一种锋利如刀、寂冷如雪的感觉。
肖倾宇敷好了药,静静替他包扎绷带。
一圈、一圈、又一圈……
两人都没有说话。
突然,方小侯爷睁开眼睛,吐出一个字:“疼。”
无双公子冷冷道:“人家士卒都没喊痛,你堂堂英武侯居然还怕疼?”
方小侯爷理直气壮:“英武侯是人不是神,当然也会痛了。而且……”声音低下来,“本侯也只会在倾宇面前叫痛了……”
“嗯?”他没听清。
“那个……倾宇呀,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像妻子在为丈夫包扎伤口……”
肖倾宇双手狠狠一用力!
“啊――!”小侯爷一声惨叫!
无双公子笑得温雅清和:“抱歉,一时手滑。”
方小侯爷暗中咬牙――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寰宇征战录》里,有这么一段话:帝天纵英才,弓马娴熟,南征北战,一生历经大小战役二百余场,负伤不计其数。然帝坚忍,纵伤可见骨亦若无其事,谈笑如故。
将问曰: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陛下不觉疼痛矣?
帝答:倾宇去后,朕自此再不觉疼痛。
百官默然。
一人潸然泪下后,帅帐中啜泣声顿时不绝于耳。
倾宇,除了你,我还能向谁明明白白喊出自己的疼痛?
寰宇帝统一四海君临天下,只是这声“疼”,却是再也不会说了……
长空万里,风云翻涌。
千军呼啸,万马奔腾。
碧草黄土的疆场,已被血色染红。断肢残骸凌乱散落,激战的双方杀红了眼,已经顾不得脚下踩到的是敌军还是己方兵卒尸体,只知道呐喊、厮杀……
绣有“乾”字的大庆战旗上,溅满了鲜血。旗下黑马亦浴血,男人银色铠甲更被一层又一层的血迹覆盖,几跟红巾分辨不出。
“狂澜之战”后,方君乾在八方军中的绝对权威再也无法动摇。
八方军“只知方侯,不晓帝王”!
肖倾宇并没有投入厮杀,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敌情,在他那智慧的大脑里进行高速的分析和计算。
朝着联军兵群的最密集,他用令旗轻轻一指,立即,恍若唤来了天上的雷霆,一队八方骑兵闪电般直扑而去。
敌军阵势大乱!
无双公子满意地看着那战果,又挥动起了令旗。
这已经是第十九路大军了。不知还有多少军队正赶过来等着与他们交战。
一方是养精蓄锐、蓄势待发的精锐之师,一方却是伤痕累累、兵缺粮少的疲惫之旅……
“公子,我们能活下去吗?”将领们哑着嗓子问。
肖倾宇观察着战场局势,微微一笑。
“你们应该问能不能胜利,而不是问能不能活下去。”无双公子衣不带水,八风不动。
“还记得我问过你们‘为军将帅,什么最为重要’吗?”他目光温和,神情庄肃,“为军将帅,最重要的就是具有‘屡败屡战,永不言败’的心境气度!”
只要活着,就一心求胜!跌倒几就要爬起几!
永不认输,绝不放弃!
第三卷 第五十一章
万马奔腾,如无数道滚雷,让大地也为之颤栗惊吼。
纵使八方军骁勇善战,却难敌潮水般永无休止袭来的联盟大军。
方君乾所带领的一彪骑兵被联军骑师团团包围。
昏天暗地,冲锋厮杀。八方骑兵始终冲不破敌方的包围阵势。
方小侯爷此刻身边的将领只剩下一个俞斌,另有五十个八方精锐死守在周围。
就算是死,也要送他们的主帅平安脱险!
俞斌一向畏缩的脸上流露出决死的刚毅,洒脱一笑:“小侯爷,末将先行一步了!”
无法跟随方小侯爷您建功立业,是末将一生的遗憾。能在有生之年得遇小侯爷您,却是末将一生的幸运……
五十个勇士的声音出奇统一响亮:“侯爷保重,吾等先行一步了!!”
这是走向死亡者对生者的致意,这是死者对生者的祝福!
等肖倾宇见到方君乾,后者跪在战场上,怀里的俞斌身中三十余刀,已奄奄一息。
五十个骑兵尽皆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一直以来,俞斌都是八方城中公认最胆小、最怯懦、最畏缩的将官。却正是这样的他,拼着替方君乾死挨三十余刀,生生保方君乾平安突围!
看见肖倾宇,俞斌艰难的开口:“公子……”
肖倾宇催动轮椅,俯下身,握住他的手:“肖某在。”
“公子……我们……会胜利吧……?”他咳出几口血。
肖倾宇点点头,神情凝重:“我们会赢的。”
得到无所不知的公子的回答,俞斌满足笑了:“是呀……有公子和……侯爷在,……八方军……就决不会败。……我……死也瞑目了……”
他怔怔望着空中大雁呈“人”字,远远消失在沉的夜幕中。
声音渐渐低哑:“……看那帮兔崽子……谁还敢说……老子胆小……”
闭目,阖眼。再也……睁不开了。
方小侯爷轻轻道:“你是最勇敢的。”
没有人会说你胆小。
方君乾心情激荡,阖目,锁住即将夺眶的泪水。
肖倾宇的手死死握成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生疼。
“方君乾。”他开口,“站起来。”
“我们一定要胜利,否则怎对得起俞大人,还有许许多多为我们牺牲的将士。”
方君乾仰起头看着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疲惫。话语幽幽:“倾宇……好孤独啊……”
肖倾宇几乎是马上理解了方君乾的心境。
八方军孤立无援,他只能看着身边战友一个接一个凋零牺牲,然后在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中奋战,直到最后死亡。
“我们会胜利的。”他伸出手。
他的手指:白皙,秀气,坚定,有力。
“拉着我的手,站起来。”
夏季清凉的风吹了进来,满天星照耀着白衣少年那柔和的眼波。
方君乾慢慢伸出手。
于是,两手紧握……
看着眼前这美绝人寰的一幕,不知怎的,所有人都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第三卷 第五十二章
遥遥的夜空星河下,肖倾宇抬头仰望星辰。
“在看什么呢?”方小侯爷走到他身边。
肖倾宇沉默了一下:“无双夜观星象,发现破军星灭,贪狼星现。料来不出三天,此战胜负就将揭晓了。”
方君乾仰望着同样地星空:“是赢?是输?”
“胜负难料。”肖倾宇声音清寒如水,天地似乎都为之静了一静。
“大概负多胜少吧。”方君乾豁达一笑,“倾宇,可否愿意听本侯说会儿话?”不说,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肖倾宇点点头。
那夜,方君乾说了很多话――童年时的趣事,少年时的烦恼,朝堂上的排挤……
端坐在轮椅上,肖倾宇正在安静地听方君乾说着话,明澈的眼睛泛着淡淡的光华。
他安静地垂着头,倾听着方君乾的说话,神情无悲无喜。他不时又抬起头,静静看着他的侧脸,那分明的轮廓,那年轻、邪魅的面孔,知道今生再也忘不了此夜。
说到后来,两人都沉默了。
夜静无声,无数无计的星辰,璀璨于天际,映照着苍穹。
巨大的皎洁圆月静静地挂在半空,给战场笼上了一层白芒。
方君乾没有再倾诉。
说完了自己平生喜怒哀乐,
只是这最后一句,永远无法诉诸于口。
这句话是你我之间的禁忌,一旦出口,就再无法回头……
但不说的话,你懂的吧?
如果是你……
如此冰雪聪明的你……
我心中最后一句话――倾宇,我爱你。
星空下,月色里。
两个少年相对凝视。
听那风如何吹动那发,听那低低且细细的呼吸。
看那红巾如何在风声里飘扬,看那白衣如何在月光下闪光。
“对了,倾宇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十八岁的少年,有作为的多是趾高气扬,只会向人倾吐其雄姿英发的轶事和可歌可泣的悲喜,却不会在星空下,月色中倾听别人的低诉。
更何况是少年封侯,战功卓著的少年元帅。
可是方君乾跟一般的少年不同。他也准备听。
肖倾宇毫不迟疑:“站起来!”
方小侯爷看着他眼神里的渴望和期待,不由沉声道:“会的。有朝一日,本侯必倾天下之力让倾宇站起来。”
无双公子愣了愣,见方君乾神色不似玩笑,不由微微一笑,送他四字评语:“劳民伤财。”
方小侯爷也笑了:“倾宇真是不给面子,也不看看本侯是在为谁劳民伤财呀!”
相视而笑。
苏克撒平原的一高坡上,两个绝世少年,白衣红巾,一坐一立。
“方君乾,我们会赢的。”
“是。我们会赢的。”
此生不再孤独。
方君乾望着身边的肖倾宇。
自己与肖倾宇的感情,已经超过了一般的眷恋之情。
同样落漠天涯的浪子,同样苦难挣扎的经历,同样超凡脱俗的智慧,以及无人能理解的寂寞。
他不但是自己爱慕的人,更是自己灵魂的知己,能在凡尘中与他相遇相识,那是上苍给予自己的恩赐。
倾宇,红尘之中若少了你,君乾有多寂寥……
第三卷 第五十三章
苏克撒平原风云变幻,八方军与绞杀联盟在此激战无数,尸体渐渐的垒积了起来,一层、两层、三层……耳朵在嗡嗡直响,到是一片惨叫、咒骂,以及武器猛烈的抨击声,火飞溅。
伤者在呻吟,士兵们已经杀红了眼,一刀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脚上滑腻腻的的,那是踩着的人体,不知是自己人还是对方的,浓浓的血腥味道呛鼻。长枪给打折了,刀刃给杀得钝了,匕首给折断了,气势简直只能用癫狂来形容!
无论镔野还是聊倭,尽管占了人数上的优势又是生力军,但是面对这种疯狂的反击,看到那群浑身浴血狞笑着的八方军,他们统统寒了心破了胆:那不是人!是凶刹恶魔!
一天之内,敌人曾十几攻占要地,但是碰上了八方军的铜墙铁壁,每都被碰得头破血流,落荒而逃。
日头从东边升到了正中,又从正中下落到了西边,攻守战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双方大军的搏杀,就如同两个巨人,在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做生死搏斗,气喘吁吁,伤痕累累。
远绞杀联盟的大旗下,看着激战着的苏克撒平原,绞杀联盟的盟主,也就是南聊盟国主毅飞飒面色发白。
传令兵一个又一个急速奔驰来往于他身边报告:“天镔十五军上去了!”
“匈野第八骑师团上去了!”
“霍佩习将军要求增援!他说天镔第五军顶不住了!”
“报!洪都大人战死!”
“匈野第八骑师团全军覆没!”
“倭奴六军伤亡太大,已经无力再战!”
毅飞飒的手在轻微的颤抖:激战已经六个时辰了(相当于十二个小时)!苏克撒平原象个无底的黑洞,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的团队,无数精兵强将就此消失,八方军却依然傲立!
他不能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会事:绞杀联盟苦战三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和牺牲,居然连一个小小的苏克撒平原都攻不下。
激战了一天了,八方军难道不累吗?怎么能一直保持着这么高昂的斗志和旺盛的精力?为了攻下这个小小的苏克撒平原,我们还要死多少人呢?
他轻声的咒骂着:“方君乾,你这个魔鬼!”扬声发令:“鸣金收兵,明日再战!”
整整一个白天过去了,血战到了黄昏。无论是联军还是八方军都已经疲惫不堪。
八方军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江山如晦,万物混沌。
勇士们真是太累了。穿着铠甲在马背上颠簸冲杀近一天,当时心情激荡下没觉察什么,现在松闲下来才觉得实在是脱力了。
马匹喘着粗气,摇摇晃晃,队伍中不时出现有马走着走着就支持不住了撅了前蹄一下子跪倒,穿着重甲的骑兵整个人就沉重的给摔在了地上,无力再爬起来了。人们赶紧过来七手八脚的帮忙,帮他卸下盔甲,人却已经昏睡过去了,人们才发现解下来的盔甲内面湿辘辘的,都是汗水。
“公子,你累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给将士们吃吧,我还不饿。”无双公子浅浅一笑,温润双眸一片流彩,邃不可捉摸有如浩瀚的大海,迷离又如冬日清晨的浓雾,美得让人沉醉。
跟将士们说话的时候,肖倾宇都会很专注地凝视着对方,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显得对对方的说话十分重视。
这让跟他说话的人有了种莫名的满足感:看哪,连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也在专心听我说话呢!
将士们都很爱戴他们公子。
很多话,对父母都无法说出口的可以对他说,别人难以理解的问题他一定会理解,原本好多憋在心里憋了很多年的话在今天一下子都说了出来,说出来以后,突然就感觉自己的心胸肺腑之间一下子开阔了,那些抑郁之气一下子都跑得一干而净。
“杨虎,能否帮我把小侯爷请过来?无双有事找小侯爷一叙。”
无双公子记忆惊人,过目不忘,能随口叫出任意一个士卒的姓名籍贯军阶职务,这让普通士卒受宠若惊:公子居然认识我!
这种天赋也让肖倾宇更受将士们的尊重爱戴。
例如现在的杨虎――“是,公子!末将这就去!”
不一会儿,方君乾就到了。
血与火萃炼出的军人锋芒,上位者积养出的威严,就连方君乾自己也没意识到,此刻的他与四个月前的他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同了。
将士们纷纷退了下去。
“方君乾。”指着远烟幕笼罩下的苏克撒平原:“肖某正在等待援兵。”
“援兵?”
“肖某知道他们正往苏克撒赶来,但不敢肯定来不来得及。”
方君乾挑眉:“然后?”
“明日,大概就是最后一战了!此战凶多吉少,肖某想送小侯爷平安脱离战场。”
“那八方军呢?”
肖倾宇不动声色:“肖某自会理。”
方小侯爷闻言一笑,是种惨烈的、悲壮的、骄傲的,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微笑。
他静静仰望头顶夜空:“只有战死的方君乾,没有战败的方小侯爷!方君乾不会走,愿与八方军共存亡!”
方君乾怎么可以走?
又能走到哪里?
这场赌,不是生就是死!没有第三个选择。
再度垂首,他对上了一双悠然睁开的清眸,就这样,隔着时空静静的望着自己。
“方君乾,那就让我们一起等待奇迹吧。”
第三卷 第五十四章
旭日东升,天边的云被朝霞渲染成红彤彤的一片,丝丝缕缕,千年的风将彩霞吹得分分合合,让人徒然升起万物变迁,沧海桑田的凄怆。
方君乾与肖倾宇就在苏克撒平原的高地上。
八方军将士们脸色肃冷,阵旅严整,军容壮观,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子狰狞杀气。
遥遥的,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轰!轰!轰!”那沉闷的回响,象是地窖里传出地雷声,又象是地平线外雷鸣。
在绞杀联军沉重的脚步下,大地在剧烈的颤抖,在下沉!
前方出现了黑压压的阵脚,黑影如大山一般巍峨,敌阵尚未扑到,那片巨大的两影已经笼罩了每个人的心头。
那片阴影越来越大,遮天蔽日,压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目睹着眼前这一幕,绝世双骄面色凝重。
看来今天这一战,联军要举全部兵力来一决生死了!
最后的决战!!
肖倾宇朱砂流溢,眉目如画,让人觉得误入江南烟雨迷雾的温柔。
“最终,还是拖累了你……”援兵至黎明还不至,八方军注定只能孤军奋战了。
方小侯爷摇头微笑:“倾宇说的话,我不懂。”
你我之间,怎会用到这个“拖累”?
一直以来,你我都是生死与共,相扶相持,“拖累”又是从何谈起?
是吧,倾宇?
其实能遇见你,是我方君乾此生最大的福气……
联盟的骑兵俯在马脖子上,长矛长长地伸出马身,枪矛如林,犹如乌云压顶般扑面而至,怒吼同样的惊天动地:“杀,杀,杀!”
震天的喊杀声犹如汪洋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春雷一般嗡嗡震撼。
相对的,八方军却是冷肃如铁。
一边是杀声震天,一边却是死一般的沉默。
肖倾宇听见身侧方君乾那高傲的冷诮:“方君乾的命就在这里,你们来拿呀。”
是的,无论谁想杀方君乾都要付出代价!这代价,沉重的叫人承受不起。
这才是方君乾,这才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方小侯爷!
有朝一日,他当君临天下,叱咤风云!
只是那时,烟消云散,徒然寻觅……已不见眼前爱之人……
方君乾轻轻道:“倾宇为何不走?”
肖倾宇一怔。
“方君乾身为八方军主帅,只能战不能败……但倾宇,是可以离开的吧……”
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要陪我一起送死?
肖倾宇仰头凝望着他,脸上流露出的淡淡的寂寥。
此时的肖倾宇,是全无设防的肖倾宇。
“昔日于八方城,君尝对宇曰:‘吾当与君携手共死。’今兵临城下,吾亦是。”
吾当与君携手共死。
情。
究竟害了谁?
这场倾尽天下的旷世之恋,
是劫,是缘?
方君乾只觉一股热流直冲胸臆!
看着身边的肖倾宇……
初见面,肖倾宇宛若世外之人,带着清冷的气息,既清且傲。他静静地带着一丝淡漠的微笑,洞悉着世事和人情百态。
和他相日久,竟令人产生恍若隔世的感觉。
“倾宇……我能抱你一下吗?……”
肖倾宇刚一点头,一股大力就将他扯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静静在千军万马中相拥,身边那动天杀喊也不及对方呼吸来得清晰……
肖倾宇目光朦胧,半垂的睫毛将平日里的疏离与淡漠敛进了温柔之中,略急的气息吐呐着幽雅,染了一襟的冷香。
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江山嘶鸣战马,我只听见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
千军万马、剑影刀光,终将不过成为历史长卷中泛黄一页。
如果此刻就是永恒,那江山万里,富贵荣华抛去却又何妨……
第三卷 第五十五章
片刻,方君乾就松开了怀抱。
决毅转身!――“我走了。”
银铠闪耀,红巾凄艳。
走下高坡的男子背影是那么消瘦,坚定,挺拔,以及背负了苍天的沉重潇洒。
肖倾宇送。目送。
方君乾跨马而上,拔剑在手。碧落出鞘,霸气青光凛然贯日!
他傲然高喊:“八方无敌!――”
八方军同时从胸腔爆出嘶吼!“杀!!――”
无双公子看着混战成一团的苏克撒平原,对左右道:“你们也上吧。”
“那公子的安危……”
“没那个必要。”肖倾宇平静道,“今日是最后一战,肖某决不后退。八方军一输,肖某就只有一死。”
身旁护卫一愣,随即慨烈应道:“遵命!”
绞杀联军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尽管八方军骁勇善战,但是不行:他们连月苦战,精疲力竭,加上伤亡过大,怎敌养精蓄锐的绞杀军尖刀似的切入!?
绞杀联军狰狞着狂笑,挥舞着马刀狂砍烂杀,他们的冲击箭头已经的切入八方军的中路。
“方君乾,纳命来!!”倭奴猛将毛利空狂嘶怒吼,重达四十公斤的玄铁抡日棒朝方小侯爷直直抡下!
方君乾讥诮一笑,也不作答,拍马就当头迎上!
“铿!”短兵交接,火星四溅!兵刃刮磨之声令人牙齿发酸。
毛利空满意地等待着方君乾脑袋开的场面。
等等!……
他怎么还活着?!
毛利空一脸茫然,惊愕随即转成恐怖!――我的身子呢?
身子到哪去了!!?
腥热的鲜血喷泉般喷涌!
一颗硕大头颅在地上“咕噜噜”翻滚。倭奴一代猛将被大庆英武侯一招致命,死不瞑目。
从方君乾侧身、收腹、挥剑、疾劈,整个过程了不到五秒钟时间!
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连贯。干净利落,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
战场上片刻安静,无论敌我双方都怔怔望着场地中央红巾银铠的方君乾……
半响――
“小侯爷好样的!!”
“好!!”
“侯爷万岁!!”
方君乾脸上扬起傲然冷笑,竖剑长啸:“八方无敌――!”
“吼!八方无敌!!!”八方军热血沸腾士气大振!
台上毅飞飒不禁赞叹:“真乃帅才也!!”
匈野新汗慕容厉忍不住冷笑:“我等该庆幸这大庆储君不是这方小侯爷,若让他再多活几年,这天下哪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天镔新贵霍佩习淡淡道:“再怎么天纵英才,也注定今天要死在这里。”
“公子,战况如何?”
眺望着喧嚣杂乱的战场,肖倾宇摇头。
众人不知道他摇头是什么意思,不由面面相觑。
高坡上的肖倾宇广袖凌风,幽然自若。
他神情专注,仿佛一心等待着什么。
忽然。“来了……”
第三卷 第五十六章
“报~~东面有一骠骑兵正朝这儿赶来!!”
“好像是敌方的援军!”
毅飞飒无名火起,直想把那几个叫嚷的传令兵宰了。但随即他自己也愣住:真的有人!人马很少,只有区区不到百人,犹如一团黑云在平地上飞舞。
绞杀盟主皱眉下令:“拦截他们!”
一队轻骑兵从作战的队伍中抽调了出来,匆忙掉头准备迎战。
两军人马交错而过,互相砍杀,短兵相接。两路骑兵挤在一起砍杀,风驰电掣,全线刀光闪灼,犹如天上闪电。
所有将领震撼地发现,这批不到一百人的骑兵简直所向披靡!
他们手中的兵器也十分奇怪,长柄、宽刃、血槽扭曲,似刀又像剑,以不可思议的敏捷,挑劈砍刺,疾若雷电!
只见白光闪过,血喷涌,脑袋就已经飞上了天空。
在凶狠的对杀中,联兵的冲击势头完全地被压制,联兵给打得步步后退,站不住脚。
一,二,三,四……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八十四人!不多不少,整整八十四人!
这八十四个神秘骑兵不发一言,只管卷杀向前。联军根本无法阻拦,就像一地凋零的落叶,被可怕的狂风席卷,身不由己,给打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两军人马看得屏气凝神,士兵们甚至停止交手。将领们惊骇:这是何等可怕的战斗力,这是哪里来的可怕骑兵!?
方君乾心里赞叹:这才叫真正的骑兵!
眼看形势忽然逆转,绞杀联盟硬生生转攻为守,联盟众将相顾骇然。
“这怎么可能!”毅飞飒咆哮一声:“他们是谁!?”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一彪骑兵气势如虎,一路狂突至肖倾宇所在的高坡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八方军的无双公子:肖倾宇。
肖倾宇淡淡微笑着,端坐于轮椅中的他,清贵无瑕,绝代风华。
八十四个骑兵整齐划一地下马,向着他单膝下跪,如同雷鸣般地齐声高呼――
“拜见公子!――”
“诸位辛苦了。”肖倾宇的声音温和优柔,却奇异的令战场上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我的……八十四云骑!”
历史上,神秘莫测纵横不败,为寰宇帝立下赫赫战功的“八十四云骑”,在“狂澜大战”的苏克撒平原首华丽亮相!
“什么?反击?现在?!”所有人都被这异想天开的战术弄晕了……
回头看看不断呻吟的伤兵……疲惫不堪的战马……
此刻他们只求敌军不再袭营就谢天谢地了,可他们的主帅,方君乾方小侯爷居然还想连夜追击出奇制胜?!
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疯狂!
而方小侯爷对此的解释是:我们想不到,敌人就更想不到。
肖倾宇沉默良久,水色嘴唇轻抿。终于悠悠说出一句话:“有六成的把握,可以做了!”
帅帐之中落针可闻。
疯了!!简直就是疯了!!
众人这才知道,其实方君乾和肖倾宇的身上都有一种赌徒的气质!要么就大获全胜,要么就一败涂地!
众将愣愣地看着他两:小侯爷和公子……同时发了疯……
“小侯爷,肖某将这八十四云骑借与你,此战若胜,小侯爷威名当如日中天,各国定不敢再犯大庆。”
方小侯爷忽然道:“只有如此吗?倾宇只关心这些?”
肖倾宇一怔,轻轻的,泛起一个水雾般绝美的微笑:“万事小心。肖某在此地等候小侯爷平安归来。”
方君乾很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只要知道他在等待着自己,而这份等待不会随着时光和距离而消失,那么,纵然龙潭虎穴,纵然刀山火海,方君乾也会平安归来。
当八十四云骑见到方小侯爷时,方小侯爷的开场白就是:“相信你们都已认识本侯了。”
虽然他很不礼貌地坐在帅座上对人讲话,却没有人觉得他的态度倨傲,反而觉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的凛然气质,仿佛天生就该立于众人之上。
方君乾并不知道他此刻带给了那八十四个男人怎么样的震撼。
他微笑着,慢慢走下帅座,姿势优雅:“你们,可有谁愿意陪本侯走上这一遭?”
在互相打量过后,站在方君乾面前的八十四云骑微微垂下了自己的目光和脑袋,这个,已经代表了某种程度的认同与姿态。
男人间的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
肖倾宇赞赏地点点头。方小侯爷能得到八十四云骑的认可,无疑让无双公子松了一口气。因为一直以来,与八十四云骑的能力呈正比的,就是他们的桀骜不驯……
方君乾转身上马,马跑出几步后,听到背后传来的呼声:“小侯爷!”,他勒马转过身去,八方军所有将士整齐地排成一队,向他肃然行礼。
方小侯爷凝望了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带着八十四云骑扬鞭策马而去。
蹄声中,看着这八十五骑踏着如水月光渐渐消失在平原尽头。オ
生死存亡,在此一搏。勇士突袭,血战之下,不知有几人能活着回来?
肖倾宇静坐在轮椅上,对着身边将士庄重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力挽狂澜,世所罕见。诸位,我们刚刚送走的,是当代的绝世奇男子。”
了不起的八十四云骑,了不起的方君乾!
横刀立马,苏克撒平原孤军力抗四国联盟,天下名将,舍你其谁!狂澜一战,足以流芳千古!
第三卷 第五十七章
三天。
整整三天!
方小侯爷和八十四云骑如同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每天,肖倾宇都坐在苏克撒平原的高坡上静静等待。等待那一骑绝尘的身影,等待那银铠红巾的男子对自己说一句:“倾宇,我回来了。”……
蓝天,荒原,脚下摇摇欲坠的黄色小在风中摇曳……肖倾宇坐在轮椅中,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久久凝望着方君乾远去的方向……
这一幕落在八方军所有将士眼中。于是,定格成永恒……
“公子,这都三天了……”一个小将局促不安,“小侯爷他们,会不会凶多吉少?”
肖倾宇温润如玉,平静的声音里有让人信服的力量:“不会的,他们定会平安归来。”
小将不知道他们的公子为何如此有信心,迫不及待问道:“公子如何得知?”
肖倾宇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极目远眺,山河万里,纵横苍凉。血色夕阳将原野上荏弱的小渲染得绯红凄艳。脚下,绯丽朵轻轻摇曳。风中,肖倾宇白衣翩飞,似欲乘风而去。
当然相信你会平安归来,
因为有我在这里等你……
方君乾消失了七天,肖倾宇就在高坡上遥望了七天。
直到七日后的黎明,荒原的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了几个摇摇晃晃的小黑点。接着,黑点多了起来……五个……十个……四十个……八十个……
“公子!!那是――”身边的将领激动地语无伦!
看着他们跌跌撞撞地走近。
肖倾宇屏住了呼吸,十指紧握……
只见方君乾苍白着脸,满身血污,抬头望见高坡上的肖倾宇,冲他微微一笑。
他身后的八十四云骑,腼腆疲惫的笑着,但眸子里全是狂热的光芒。嗓音嘶哑疲惫:“公子……”
肖倾宇看似若无其事,但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喜悦激动。
他看见方君乾迈开僵硬的腿,一步步走近自己。
接着,他便听见了他的那句:“倾宇……我回来了……”
肖倾宇吸一口气,慢慢弯起嘴角,露出最美丽的笑靥。
“……回来就好。”
不知何时,高坡下挤满了八方军将士,摩肩接踵密密麻麻,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每个人脸都涨得通红。
突然――“天佑侯爷,天佑公子!”不知是谁最先吼出声。
“天佑侯爷,天佑公子,纵横不败,八方无敌!!――”
最先不过数人,渐渐,整个苏克撒平原齐声高喝,鸟雀惊飞,战马嘶鸣,声震四野。
“天佑侯爷,天佑公子,纵横不败,八方无敌――!!”
狂澜战役的最终决战,无双公子的八十四云骑力挽狂澜,绞杀联盟被迫后撤三十里。英武侯方君乾带兵突袭敌营,趁夜砍下敌军帅旗,撼其军心。
兵荒马乱之际联盟人马践踏,死伤无数。
方君乾率领八十四云骑连追三百里,行踪飘忽不定诡异莫测。绞杀军惶惶不可终日,损折兵马不计其数。
绞杀联盟盟主毅飞飒于乱军中被方小侯爷一箭射死。群龙失首,绞杀联盟顿时溃乱!
八方军反败为胜,取得狂澜大捷!
狂澜之战结束后第三日,八方军全体将士同穿素缟,撒酒焚香,告祭战死袍泽。
营帐内,肖倾宇轻沾紫毫,提笔挥墨。
方小侯爷冷不防从他背后冒出来!“写什么呢?”定睛一看,“倾宇在谱曲吗?”曲已谱好,词也填了一半。
方小侯爷精通音律,轻轻哼唱几句后邪魅一笑:“这另一半歌词,就由本侯帮倾宇填吧。”
说完便从背后俯下身,伸手握住了肖倾宇手中的笔。两人贴的很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似乎是觉得眼前情形过于暧昧,肖倾宇的眼神有点古怪,带点茫然。
笔走龙蛇,柔软的毛笔尖在宣纸上悠悠游走,墨迹一丝一丝的殷开。
“倾宇……”方君乾的声音有点喑哑。
“嗯?”
“待会儿与本侯同唱此曲吧。”
第三卷 第五十八章
“狂澜”一战,百万八方军征讨匈野,有三十万将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看着以前手足相亲的亲密袍泽如今已成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八方军全体将领心情沉痛,难以言表。
“此皆我大庆勇士……”方小侯爷一身素缟,红巾飘扬如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明了切:“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江山,果然是由尸骨堆成……”
今晚的月亮巨大的妖异,低低悬挂在沉夜幕里,破军星和贪狼星在漆黑夜空交相辉映。
七十万八方军衣冠似雪,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如月华铺洒在辽阔的苏克撒平原之上。明明人马众多却是万籁俱寂,愀然无声。
肖倾宇端然坐于轮椅,眼神是心忧苍生的慈悲:“妻离子散,白骨成堆。无论有何理由,征战都是残忍不仁的事情。”
方君乾笑:“本侯没得选择。”
肖倾宇沉默。
看着面前这个淡淡微笑的少年王侯,肖倾宇第一,心里泛起了一种久违的,淡淡的,难以言述的酸楚。
他现在,应该还不到十九岁吧!
肖倾宇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心中那种久违的感觉又真实了几分。
当这个年纪的少年还在父母膝下承欢,还在与心爱女子前月下红烛昏罗帐时,方君乾已带领着千军万马鏖战厮杀独抗四方了……
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他无路可退。
只能战,不能败!
对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这样的背负未免太过沉重……
方君乾手捻三柱清香,对月连拜三,将其插入香炉中。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远远向四周荡漾开去!
“吾之袍泽,魂兮归来。与尔英灵,共饮此酒!”
方君乾捧起一坛美酒,倾一半祭洒于地,随后右手抓起酒坛仰头痛饮!透明的酒水顺着他的喉结,他的脖颈倾泻而下,悲壮如燕赵之士慨烈豪迈!
七十万大军沉声应和:“吾之袍泽,魂兮归来。与尔英灵,共饮此酒!”
仿佛一滴水滴入沸油中,沉寂静默的苏克撒平原顿时沸腾起来!将士们席地而坐,大口喝酒,大声谈笑!
那些死去的兄弟并没有离开!看见了吗?此刻他们亦坐在一起与胜者同乐!
肖倾宇喝了很多酒,很快眸子浮出些惨烈的剑气:“拿琴来!”
一把瑶琴很快送到他手里。
“铿!”明明秀气纤细的手指,弹出的曲调却是如许激昂豪迈!
歌声一出,瞬间惊艳全场!――
“满座,衣冠似雪,短木惊堂,浊酒一觞,
“三柱清香,断尽沧桑,止战殇,何往。”
方君乾朗声大笑!拔出碧落随琴舞剑!
雄浑如龙吟的声音响起,豪烈狂傲,气吞山河!
“天下,四面狼烟。
“纵横山岳,万里尸骨连绵。”
肖倾宇兴起,索性将瑶琴竖抱在怀里,像琵琶那样亟亟快弹起来!
两人相视而笑,一前一后,唱和相应,完美无间。
“黄沙蔽天。”“沙蔽天。”
“贪狼星现。”“贪狼星灭。”
“挥宵练。”“斩宵练。”
“炼龙渊。”“折龙渊。”
“奠轩辕。”“战轩辕!”
看着方君乾的碧落剑剑气纵横青光夺目,肖倾宇也抽出了自己的黄泉!黄泉剑的锋芒耀了众人的眼睛。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小侯爷将黄泉剑送予了无双公子……
黄泉碧落,金芒流溢,青光贯虹。
“霜刃相连。”“刃相连。”
“破军星现。”“破军星灭。”
“持沉水。”“销沉水。”
“铸龙雀。”“斗龙雀。”
“祭莫邪。”“杀莫邪……”(注:宵练、龙渊、龙雀、莫邪都是古剑名)
歌声暂歇。方君乾眺望着夜幕中的万里江山,语气里是睥睨天下的霸气慵懒:
“古今战乱,血染战袍,马革裹尸,不过如是。”
肖倾宇仰头望天,眼眸中尽是悲天悯人的无奈:
“天下局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苍、生、绝。”
方小侯爷狂放一笑放声唱道:“横万世,断千岁,江山指点,平百越;”
温柔望向身边白衣绝世的肖倾宇:“三界双阕,风华俱敛,有谁怜,苍颜。”
肖倾宇歌声磁性空灵:“废城残垣,满炊烟,石灶已乱,兵祸溃;
“干戈止退,白骨成堆,人去也,魂随……”
苏克撒平原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七十万将士鸦雀无声,呆呆盯着最中央那两个绝世风华的男子,静静听两人放声高歌。
两人手中的碧落黄泉,寒气透骨,流光四射,剑气纵横!
“剑出,天下惊绝!”
“策马回。”“谁不回……”
“踏碎……”“此夜。”
“千秋醉――”
“共谁醉――”(歌词摘自《剑出-天下惊绝》,词:隐筱月。此歌很大气很强势,害得我一听就想打游戏……)
第三卷 第五十九章
歌罢,肖倾宇一手提起酒坛昂首灌下!酒液淋湿了黑发和衣领,肖倾宇索性解了发冠,任一头长发披落于肩尽情挥洒。
随后抛了酒坛,右手托颊淡淡微笑,皎洁了欲飞的白衣,应和了夜空那一轮妖异圆月。
此情此景,某些潜藏在方君乾心中的话不由冲口而出:“当真是风华绝代……”
肖倾宇斜睨了他一眼,温润瞳眸半是醺然半是自嘲:“徒然风华,何曾绝代。”
李生虎小心翼翼对方君乾道:“公子好像醉了。”
方小侯爷点点头。
转向肖倾宇:“倾宇,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肖倾宇以手扶额,没有回话。
方小侯爷苦笑:看来醉得不轻……
嘘出一口气,方小侯爷的手扶上椅背,推着轮椅朝帅帐走去。
“倾宇?”低唤一声。然肖倾宇依旧闭目沉睡,没有任何回应。
没办法,方小侯爷只好将他打横抱起,轻放在床榻上。美酒的醇香糅合了肖倾宇身上的冷香,让方小侯爷的身体微微紧绷……
肖倾宇果真如他所想般,已经醉了。
这个男子,清醒时和眠梦中是两种不同的隽逸。
和衣卧榻而眠,方君乾清楚地看见他眉宇紧蹙,似在梦中也忧虑着什么。
倾宇,你到底在烦忧什么呢?
不自觉的,手指轻轻摩挲上他光洁雅致的额头。
感觉着手上的温度,心被暖暖的东西包围,让人沉溺,难舍难离……
“倾宇……”他低喃,“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方君乾居然会爱上你……”
坐在榻边的方君乾就这样一直陪伴着他,直至累极陷入梦乡。
他没有看到当自己的呼吸变得绵长规律后,肖倾宇悄悄睁开了眼睛。
依旧清亮宁定得有如天上寒星,没有一点醉酒的痕迹。
望着身边的方君乾,肖倾宇目光复杂。
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轻轻将毛被覆在方君乾身上。
于是,从那一夜起,什么都变了……
第二天,八方军拔营回城。方君乾没有提及自己身上为何多了一条毛被,肖倾宇更不会去问方小侯爷那句话的涵义。
一切如常,又仿佛一切都脱离了常轨,走向了不可控制的未知的方向……
“回家了!”“到家了!”“我们回来啦!!”
“爹!娘!二毛活着回来了!……别哭呀,这是好事!”一家三口搂在一起又哭又笑。
“旺子他娘……旺子他,战死了……”随后便传来妇人撕心裂肺的啼哭!
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一幕幕在八方城中上演。方君乾和肖倾宇走在队伍的最后端,两人皆沉默不语,不知心中是何感受。
“公子!公子!”人群中,一个小豆丁在蹦上蹦下朝这边招手。张尽崖人小滑溜,凭借身体优势硬生生从人缝里挤到肖倾宇面前。
“公子……”张尽崖泪汪汪地扯住肖倾宇的袖子,“呜哇~公子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我好想你~~”
肖倾宇温和微笑,眼里露出疼爱之色。张尽崖从头到尾打量面前的公子:“呜呜呜……公子你瘦了!”狠狠甩给方小侯爷一记眼刀!“都是你没有照顾好公子!”
在张小朋友心目中,敢情无双公子掉了一根头发也一定是方小侯爷的错。
小侯爷满头冷汗。
“不过总算回来了!”张尽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城池,肖倾宇和方君乾居然异口同声:“是呀,总算回家了呢……”
第三卷 第六十章
“倾宇,兰姨怀孕了!”方君乾手里捏着一封信,整个人看起来喜气洋洋,“本侯要有弟弟了!”
肖倾宇接过他手中的信纸浏览一遍:“明年夏末就能诞产……咦?”
他抬头:“兰姨明年要来八方城探亲过年?”
“是的,带弟弟一起来。”方小侯爷摸着下巴,“嗯,那时大概五个月大吧……这个时候的小孩最好玩(?!)了!”
肖倾宇见他笃定的样子忍不住打击:“小侯爷就如此肯定是男胎?”
“绝对是!”方小侯爷信誓旦旦,“我有预感!”
无双公子懒得跟他辩论,接着低头看下去。
蓦地。
“小侯爷……”
“何事?”
“依依她为何也要来?”
“不是说了来探亲嘛!”
无双公子的神色很不自在:“探亲?”
方君乾皮笑肉不笑:“呵呵,当然是来探望你这青梅竹马了!难不成还来探望本侯?”
那一夜林依依的表白和肖倾宇的拒绝,方小侯爷可是亲耳听闻。因为两人有感情纠葛,以致方小侯爷对林妹妹没什么好感。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呀!要知道我们的方小侯爷几乎对所有美丽女子都挺有好感的。
肖倾宇优雅地将信函搁在桌上,一言不发,但他的内心却隐隐有丝无奈和不安。
端起茶盏,远山眉微微一挑,茶盅里茶叶缠扭纠结成一团――就像这事儿,剪不断,理还乱……
在“鼓励商贸”政策的扶持下,经过一年的轻徭薄赋和休养生息,八方城的商业贸易就像雨后春笋般拔尖冒头,渠渠然有不可阻挡之势!
现在的八方城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商贸第一都!
也是,先下诸国皆推行“重农抑商”,单单八方城独树一帜,提倡“农商皆本”,不以商贸为贱,大大提升了商人的社会地位。
商人们只差为方小侯爷立个长生牌位供奉起来了,哪里还想要离开?
方君乾已完全掌控了大庆西北,成为手掌实权的一方诸侯。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他振臂一呼,随时都可以起兵造反踏平皇都!
而此时的方小侯爷,却在为一纸榜文而发愁。
方君乾,肖倾宇,戚无忧,贾目奇,李生虎,高酉……但凡有品衔的八方城官员,无论大小齐聚一堂。
他们中间陈铺着一张榜绢,白底黑字,字字惊雷!榜文右下角,赫然盖着方君乾一方帅印!
方小侯爷神情凝重,显而易见最近承担了无数压力:“诸位,《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已看过,如果本侯要在八方城推行此政,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是由方小侯爷以前提出的《士卒提拔晋升十二策》衍化完善而来,将公平机制从军队扩展到普通平民之间。
在贵族门阀当权朝政的今天,《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的横空出世宛若平地惊雷,骇得天下贵族一阵发懵……
可想而知,此政一出,推行者无疑首当其冲被打压攻击!一个失察,说不准就遗臭万年……
一位老成持重的文官力谏:“小侯爷,此政推行为之过早,若一意孤行,下官怕小侯爷会成为众矢之的。”
方君乾目光如电:“你们怎么看?”
属下一一垂下眼睛,不敢与其对视。
戚无忧眉头皱:“政策甚好,无忧建议小侯爷过四五年后再缓缓推行……”
“的确,此政一出,八方城就真的成为各国权贵的眼中钉了。”
“是福是祸还难以预料,吾等还是不要去当那只出头鸟。”
……
讨论戛然而止。
一只雪白纤秀的手执笔提毫,饱蘸浓墨,就在方君乾的那方帅印下,签下了“肖倾宇”三个字。
众人静静地看着他。
一笔,一笔,再是一笔……笔锋惨烈,力透纸背。
肖倾宇的表情很平静,望着众官的眼神中温润里透着不可亵渎的庄重严肃。“有些事,总得要有人来做。”
方君乾,我信任你。
这万斤重担,这千古骂名,我同你一起分担。
不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肖倾宇的名字都将永远陪伴方君乾……
这功过是非就由后世去评说。
看着无双公子无私庄肃的双眸,将官顿觉惭怍无地。
戚无忧感叹:“侯爷和公子心忧天下不计个人荣辱,令无忧好生惭愧。无忧不才,这骂名算我一份吧!”说完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也是。”
“豁出去了!”
将官们纷纷表态,忙不迭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
最后,八方城地官员全部都在榜文上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这就是享誉后世的“盛世联约”――这份《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缔结了倾乾盛世的人才基础!
从头到尾,方君乾和肖倾宇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的抱负,理想,感激……
他的信任,理解,支持……
眼神交汇中,杂乱的画面都过眼成历史云烟……
两人无声凝望,相对无言。
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三卷 第六十一章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莫使金樽……”
张尽崖结结巴巴,看着面如沉水的白衣公子不由得汗流浃背。一直以来,张尽崖都很敬爱敬重他的公子,当然也很怕他……
肖倾宇很少动怒,但他只要把脸微微一沉,任何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更何况是涉世未的张小朋友!
而张小朋友在无双公子出征匈野的几个月里,居然连一篇《将进酒》都没背下来,也难怪肖倾宇生气了。
肖倾宇面无表情地抽出一根藤鞭:“手心。”
不会吧!?张尽崖骇得差点晕过去……唔,不要打手心呀!!……
“公子?”可怜兮兮地讨饶。
无双公子不为所动:“莫让我说第二遍。”
于是方小侯爷一进门就差点与张尽崖撞了个满怀!
“小侯爷~~”张尽崖一把躲在他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瞅着方君乾地眼神简直称得上感激!
这就是所谓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无双公子清冷道:“肖某管教自家徒儿,还请小侯爷让开。”眼睛里分明写着:与你无关,少管闲事。
小侯爷哑然失笑:“倾宇也太过较真了,小孩子天性贪玩,背不出功课有什么打紧?”
看着现在的张小朋友就像看着当初顽皮任性的自己,方君乾就是忍不住想包庇。
“嗯嗯!”张尽崖把头点的如小鸡啄米!方小侯爷的形象在张尽崖眼中前所未有的高大起来……
肖倾宇的声音渗下丝丝冰冷:“玩归玩,这功课却是耽误不得……还请小侯爷快快让开,莫要耽误肖某宝贵时间!”
方小侯爷护住身后张尽崖:“倾宇有话好说嘛!何必动粗呢……”
肖倾宇不耐烦了:“让开。”
“不让!”
“给我让开!”
“就是不让……哈哈哈哈哈!”小侯爷忽然捧腹大笑!他语气暧昧,邪邪有点不怀好意:“倾宇,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莫不是典型的慈父严母?”
可别说,还真有点象……
肖倾宇手一颤,脸上阵红阵白……忽然将藤鞭往桌上重重一搁,催动轮椅就出了大门。那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侯爷一愣,旋即在他背后放声肆笑!
八方城将士都知道,方君乾方小侯爷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令人费解:方小侯爷很喜欢“调戏”公子……
他们还真不懂了:公子冷若冰霜不怒自威,平日里多看一眼都觉是对他的亵渎,小侯爷怎么敢怎么能对公子理所当然地说出此类话来?
这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这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
光凭这点,想不服都不行。
于是众人惊叹:不愧是小侯爷呐!
庆历325年九月初九,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天刚蒙蒙亮,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的守城士兵就接到了一绢榜文,揉着惺忪的睡眼将榜文贴上公示栏后,士兵懒洋洋地打开了城门。
第一个路人出现了。随意朝公示栏扫了几眼立马驻了脚一动不动,仿佛一瞬间失了魂、落了魄。
忽然尖叫一声直扑公示栏,整个人都贴在了榜文上!昏昏欲睡的守卫被吓了个半死,顿时睡意全无:“你妈的瞎吼什么!!?”
守卫再也骂不下去了。他看见,那个年逾甲的老人伏在榜文上,抽噎哽泣,哭得老泪纵横!……
那绢白底黑字的公榜最上头,赫然誊写着九个大字――“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
人流渐渐多起来……八方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四面八方的民众纷纷涌向城门口,几乎是倾城而出。
公示栏下人头攒动。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愤声怒骂,有人揣测怀疑,而绝大部分人,却对着冉冉升起的红日感激跪下,山呼“侯爷万岁”!……
第三卷 第六十二章
《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一经八方城贴出,各国立马炸开了锅!
此举可是动摇国家根本的举措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不赶紧将它掐死在摇篮里,迟早要大祸临头!
远在皇都的嘉睿帝气得脸色发黄,怒斥“亡大庆者必为方君乾!”
方小侯爷华丽丽地无视他。
匈野新帝慕容厉在收拾完自家几个图谋造反的兄弟后得知此事,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匈野王庭放言:“八方城实乃各国公敌!方君乾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得安宁!”又叫嚣:“肖倾宇你杀我父汗,慕容厉与你不共戴天!”
无双公子闻言冷笑:“我等着。”
聊盟国主毅飞飒在狂澜之战中被方小侯爷一箭致死,聊盟太子毅飞哲继位。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戚无忧的悬赏金额从黄金万两提升至黄金十万两。
毅飞哲声称:“戚无忧乃我聊盟叛臣,欺君罔上,人神公诛!凡杀戚无忧者,即赏黄金十万,连升官位三级!”
方小侯爷忍不住打趣:“看不出戚军师如此值钱。今后八方城财政紧缺,只要把戚军师献上就可迎刃而解了!”
戚无忧只好苦笑。
各国权贵不断恐吓,威胁,施压……甚至禁止商人与八方城货物流通,以期达到孤立封锁的目的。
面对这种形势,方小侯爷的批示只有两个字:“顶住!”
肖倾宇日以继夜地理政务,潜伏在各国的暗桩蠢蠢欲动,在民间大力宣传八方城的《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修整官道,加派士兵驻守,以保护来往商旅;八方城首届文武官员科举马上就要举办,无双公子亲自坐镇挑选天下英才……
不单是他,八方城所有官员都忙得晕头转向,每天加起来的睡眠时间不足两个时辰。
看着彼此脸上的黑眼圈,所有人欲哭无泪……
各国的封锁孤立抵不过民众的热情。得知八方城的《军民提拔晋升十二策》后,各国人才不远万里赶赴八方城。
官道被封?好,我翻山越岭走小路总行了吧。
官府不准?嗯,那就当我是失踪人口,这样他们总管不着了吧?
就如落叶归根,百川到海,任何人、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
一时间,天下英才齐集八方城!
寰宇在位时期,当真是文武盛宴绝世华。文相武将,安邦定国,俊杰高士,人才济济,开创了万世之太平!
此间不乏传颂千古的名臣名将,其中又以苍凌阁十八功臣尤为人所称道!令人惊奇的是,这十八个人竟有一大半是由无双公子肖倾宇提拔举荐的。
后世史官定论:无双公子慧眼识才,世所罕见。虽不良于行,却胸怀天下,心胸宽广无人能及。苍凌阁十八功臣其一手举荐十二。唯才是举,造福万民。此等功绩,伟哉,壮哉!
秋分,贾目奇准备娶妻。对方是八方城最大绸缎庄的商贾之女。那小姐某天在街上遭到几个小混混调戏,恰遇贾骑尉,三拳两脚将小混混打跑,轻松英雄救美。
这一来二去两人就对上了眼,结果方小侯爷亲自做媒,上门提亲,成就了一段良缘。
大婚将至,贾目奇春风满面,看谁谁顺眼,从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惹得众人纷纷白眼……
一天众人闲聊。
方小侯爷建议:“老贾呀,大婚当天本侯做你伴郎如何?”
贾目奇正要答应。
无双公子清清冷冷地开了口:“贾骑尉莫听他胡说,小侯爷不安好心。他年轻帅气,站在你身边岂不是喧宾夺主?到时怕众人都搞不清谁是新郎官了。”
贾目奇恍然大悟:对呀!这不是害我出丑!?果然没安好心!
无双公子抿唇微笑:“依肖某看,生虎做这个伴郎倒是恰当。”
李生虎拍着胸脯答应:“没问题!”
众人一愣。
哄堂大笑!
方小侯爷指着肖倾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倾宇呀……你,你实在是太坏了……哈哈哈哈哈!”
李生虎反应慢了一拍,不清楚大家为何发笑。
等等……小侯爷不能当伴郎是因为年轻俊俏,怕抢了老贾风头。那公子说我适合当伴郎,岂不是因为……
难道我长得比老贾丑,要我当陪衬!!??
李生虎顿时发出一声凄惨哀嚎:“公子~~!!”
肖倾宇终于忍俊不禁。他这一笑,柔了眼波,香了衣襟,倾了天下。
方小侯爷看失了神,只觉这笑入了骨,融了血,绕了魂。
从此再也忘不记,忘不了,忘不掉了……
戚无忧心道:被公子打击那是十分不爽,不过看公子打击别人就另当别论了!
老将泰岩倒是对方小侯爷的终身大事比较上心:“小侯爷今年十八了吧?不知何时成婚呀?”
方小侯爷睨着为老不尊的泰岩:“本侯暂无打算。”
众人的注意力立马从贾目奇身上转移到方小侯爷上。
“十八岁也不小了,快咯!”
“人家王室子孙十六岁就可以大婚了。”
“嘿嘿,不知小侯爷有无意中人呀?咱们到时一定去讨杯喜酒。”
方小侯爷眉一挑:“本侯会愁没女人下嫁?管好你们自己吧,都七老八十了还没成家,也不怕没人要。”
“咱倒是不怕,反正老大粗一个,家中多个婆娘反倒不自在。不过小侯爷你就不同了,这一成婚不知要惹碎多少芳心呀!”
“不知小侯爷中意哪类女子呢?”
泰岩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竖起耳朵!
“呵呵呵……”方小侯爷敛起笑容一本正经,“本侯的要求倒也不高。”
两手搭上肖倾宇双肩,在他耳边邪邪一笑:“只要和倾宇一样就行。”
半响无语。
李生虎崩溃抓狂:“这还不高!??”
戚无忧惋惜摇头;“看来小侯爷注定孤独终生了……”
贾目奇同情道:“小侯爷,您还是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吧。”
方君乾不以为意:“找不到也没什么打紧,有倾宇就成了。”
只要有他陪伴着我就行了……这茫茫人海,滚滚红尘,偏偏与他相遇相知,便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这人世还有什么可贪求呢?
第三卷 第六十三章
他说:“你是我知音。”
他说:“吾当与君携手共死。”
他说:“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方君乾便无所畏惧。”
他说:“我们会这么一直下去的……”
他说:“倾宇……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方君乾居然会爱上你……”
他说:“找不到也没什么打紧,有倾宇就成了。”
可是……
肖倾宇双手紧攥,目光哀伤。
方君乾,我不可能永远伴着你呀……
我的遗憾,我的感情,我一切的一切!……你根本不懂……
如果时光能就此静止,如果肖倾宇能永远留在八方城,那该多好……
方君乾,你可知……这段岁月,是肖倾宇一生中最幸福地时光……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八方城银装素裹,远远望去,宛如神话中的琼楼玉宇。
纯净,美丽,却又带着高不胜寒的冷清凄凉。
初十,兰姨携五月大的小宝宝,和林依依一起来到了八方城。
主帅亲戚要来,岂有不迎之理?于是八方城官员几乎全体出动,跟着方小侯爷到驿站迎接。
肖倾宇轻裹白裘,朱砂绯艳,眉目如画,在漫天冰雪中竟如画中仙人――凭虚御风,遗世独坐。
身上忽然一阵温暖。原来方君乾将肩上的雪貂玄狐皮毛坎肩脱了下来,披在了他身上。
方小侯爷只淡淡说了一句话:“这样就不冷了。”
望着肖倾宇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方君乾强忍心底悸动,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
马车缓缓而来。雪太大,车轮几陷进雪洼,兰姨只好抱着宝宝,扶着依依下车步行。
方君乾快步上前,亲热地挽住兰姨,语气是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兰姨!”又转而向林依依彬彬有礼道,“林小姐,久违了。”
林依依衽裾为礼:“方小侯爷。”秋水明眸扫向一旁白裘清雅的肖倾宇,表情是求不得、放不下的哀怨复杂:“表哥,别来无恙?”
肖倾宇淡然点头:“我很好。你呢?”
林依依惨然一笑:“我也很好。”
方小侯爷打断两人对话:“兰姨!今年还有红包拿吧?快快拿来呀!”
兰姨宠溺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讨压岁钱,羞也不羞!?”
“呵呵,未满二十的都可以拿。”
兰姨将怀中婴孩交与下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塞进方君乾掌中:“还剩两年唷,一满二十可再不许讨了。”
“是是是――”方小侯爷心满意足地收好红包。
兰姨林依依与八方城诸位一一见礼。兰姨说的最多的就是一句:“乾儿麻烦你们照顾了……”
八方城诸位连说不敢不敢。开玩笑,谁敢照顾他?!
大概在所有父母心中,孩子永远是孩子,永远长不大,永远要自己的呵护照顾。
“哎呀,这手怎得如此冰冷?”拉起无双公子笼在袖子里的右手,兰姨又是怜惜又是嗔怪。
猛地被一股温暖包围,肖倾宇第一个反应就是――抽手!
然而兰姨却紧紧将他的手合在掌心,令他一时无法挣脱。
那是一种温柔的,无法抗拒的力量……
如此熟悉,就像……方君乾身上的温暖……
第三卷 第六十四章
兰姨发话了:“好了,大家别在雪地里站着了,赶紧回屋吧!”
或许是缘分使然,打从第一眼见到肖倾宇,兰姨就喜欢上了这个清贵寂寞的白衣少年。
小小年纪就官拜大庆右相,其中酸涩艰辛一定无法想象。
只是个孩子呀!
真是苦了他了!
兰姨打心眼里疼惜肖倾宇,也一直想多帮帮他。
见她照顾肖倾宇,方小侯爷只差抱住兰姨亲上两口!
果然是知子莫若母呀!
回到城中,兰姨开始分发红包,凡是二十岁以下的每人一份。
方小侯爷分到一个,林依依分到一个,连张小朋友都沾了光,捧着大红包在院子里乐得直蹦Q!
肖倾宇看到张尽崖喜出望外的神情,心下不由歉然……
尽崖此刻不过七八岁,正是承欢膝下的年纪,却早早跟了他,奔波劳累,失去了太多童趣快乐。
自己从未顾及过尽崖的成长。这让一个孩子失去了许多生命中值得珍藏的宝贵回忆……
可是……连他自己都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又如何给别人呢?
无双公子喜怒不形于色,但心情却不能化妆。
过份早熟的智慧和历尽沧桑的心情,让他生命里的斑斓色彩黯淡成冰冷的灰色……
忽然――“你的!”一个红的发亮的红包塞入他的手掌。
肖倾宇怔怔盯着手中的红包,看着面前温柔微笑的兰姨,有点不知所措。
兰姨把他的手合上:“倾宇今年刚十八岁吧?刚才就想给你的,又怕你脸皮薄不肯收,所以兰姨私下给你。放心吧,他们不知道的!”
肖倾宇默默垂下头,掩饰眼里漾起的泪光。
兰姨理理他的鬓发:“钱不多,你又贵为大庆宰相,别嫌弃呀。”
方君乾无意撞见兰姨塞给无双红包的那一幕,待兰姨走后正想突然出现揶揄肖倾宇几句。
“倾宇呀……”倏地,方君乾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了原地……
他看清他宛如对待稀世奇珍般注视着手中的压岁钱,小心翼翼叠好,纳入袖中。
肖倾宇眼中有水光,表情却是冷酷的。
方君乾太了解他,他感动的时候,眼里漾起泪光。
眼里有泪光的时候,他的样子反而会越冷、越酷、越执拗。
肖倾宇常用这种表情来掩饰内心的感动,反而让人觉得他那时特别冰冷无情。
“倾宇……”
一瞬间肖倾宇就恢复了常态。
仿佛刚才望天欲诉、对雪几泣的人与他无关。
“你怎么了?”
“没什么……”肖倾宇微微一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孤伤彷徨,“只是有点……奇怪。因为是第一收到红包……”
闻言,方小侯爷胸口泛起酸楚。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几话到喉间又咽了下去。
无话可谈。
无话可说。
只能陪他一起在冰天雪地里沉默……
“方君乾……”肖倾宇双袖轻笼,似在温暖自己冰冷的身心。
他说出一句话――很平淡的话。却让方君乾喉头一阵哽咽。
他说:“我真羡慕你。”
第三卷 第六十五章
方小侯爷当初的预感应验了。兰姨产下的果然是男婴。
这让无双公子很是无语……
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方君乾的运势还真不是一般的强。他仿佛被漫天诸神赐福过一样,总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方小侯爷正在逗弄怀中的弟弟。这种恶劣的癖好从小就有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大概是因为身为王爷膝下独子,没有兄弟姐妹。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难免孤独寂寞。如今兰姨生了一个弟弟,方小侯爷自然大喜过望,一腔爱意全倾注在弟弟身上。
自然这爱意表达的方式就是――逗,玩,耍,弄……
五个月大的婴孩,最是粉嫩可爱,肉嘟嘟,绵呼呼,胳膊一截一截肥嫩如莲藕。
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眉宇间隐隐有方小侯爷的影子。于是方小侯爷得意的宣称:“这孩子像我。”
帅帐内,无双公子恬静优雅地批阅奏章。、
他的批示就像他的人,清雅秀美,风静恬和,让人一见倾心如沐春风。
无双公子的犀利狂傲是藏在骨子里的――有傲骨,无傲气。
“倾宇!惨了惨了!我把弟弟惹哭了……这可如何是好?”方小侯爷风风火火地冲进帅帐。
原来小婴孩终于忍受不了方君乾的恶劣趣味,忍无可忍嚎啕大哭,不断在他怀里伸手蹬腿拳打脚踢,以期脱离魔爪。
方小侯爷不断哄逗怀中的弟弟,满头黑线几近崩溃!
他现在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无所不能的肖倾宇身上了!
倾宇什么都会,哄孩子也应该不在话下吧……方小侯爷自我安慰。
无双公子当头就浇了他一盆冷水:“我不知道。我从没抱过小孩。”连尽崖都是在六岁时被自己收留的,当时早已懂事的他自然用不着自己操心。
方小侯爷嘴角抽搐了一下,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慢慢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弟弟抱到轮椅之畔。
令两人瞠目的是,小婴儿居然渐渐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个劲盯着肖倾宇看,呀呀笑着伸了手要无双公子抱。
小侯爷崇拜道:“你谦虚了……倾宇果然无所不能!”
看着面前不断扭动,纯洁无瑕的可爱婴儿,肖倾宇不敢伸手去触碰,悄悄划开了轮椅。
“倾宇,这孩子很喜欢你呢!快抱抱他!”
肖倾宇神色失落,眼眸寂寞。不是不想抱,不是不喜欢,只是……
“我身上杀气烈……对孩子……不好。”
方君乾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心,笑了下道:“倾宇尽担心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再不抱他,他又要哭了!”
果然,小婴儿小嘴一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方君乾将孩子举至肖倾宇手边,催促:“快呀!”
一向淡定清雅,智无遗虑的无双公子此刻居然患得患失手足无措,他犹犹豫豫问道:
“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抱他?”
“可以,当然可以!快呀!”
终于,肖倾宇伸出手将婴孩揽在了自己怀里。
好小……好软……
吃惊于婴儿的柔嫩脆弱,肖倾宇都不敢用太大的力,生怕伤了怀中脆弱的小生命。
小婴儿闻着他袖袍间清绝的冷香,吸了吸鼻子,扯住肖倾宇衣袖朝小脸上蹭了蹭,咯咯笑了起来。
方君乾看着肖倾宇怀中乱动的小婴儿,情不自禁喃喃出声:“羡慕呀……”
“这孩子叫什么?”无双公子突然问道。
方小侯爷回过神:“哦,还未取名。兰姨要我帮弟弟取个名字,无奈本侯才疏学浅。幸亏有名震天下的无双公子在,这取名一事就劳烦倾宇了。”
肖倾宇淡淡道:“小侯爷倒是懂得物尽其用。不知小侯爷对令弟有何期望?”
“期望……”方君乾沉默下来,言辞,“本侯不盼他封侯拜相,也不盼他出人头地,只盼望他一生平安,能保卫自己心爱之人,白首偕老。”
“保卫心爱之人吗……”肖倾宇沉思片刻……保卫伊人……
“就叫‘卫伊’吧。叫他‘方卫伊’,如何?”
“方卫伊……”方君乾将这个名字在齿间细细咀嚼了几遍,一锤定音。“好,就叫方卫伊!”
“呵呵,卫伊呀,叫声哥哥来听听!”
方小侯爷故态复萌,又开始逗起肖倾宇怀中的弟弟来。
当戚军师与贾目奇掀帘进帐看见这一幕后,竟不约而同联想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慢着!!――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感觉?!
两人被雷在了当场!……
闭目,捂耳,不断进行自我催眠:这是幻觉这是幻觉这是幻觉这是幻觉……
第四卷 第六十六章
在八方城住了三个月后,林依依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表哥何时回京?”
肖倾宇柔和道:“依依可是想家了?”对林依依,肖倾宇总有种辜负她的歉疚,所以倾其所能地迁就宠爱,做到了一个兄长对妹妹所能做到的一切。
无双公子对林依依几乎有求必应――除了感情。
“表哥你先回答我嘛,究竟什么时候回京?”她气鼓鼓地跺着小蛮靴,嫩绿色的水纱裙如翠莲般绽放。
肖倾宇催动轮椅摇至窗前,推窗望去,小院里的积雪在暖阳地照射下融化消逝,地面抹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绿意。暖风拂面,阳光普照,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微微一笑:“我还没有回京的打算。”
“什么?!”林依依大吃一惊,这怎么可以!“难道表哥要一辈子留在这个地方!?”
肖倾宇垂下头,语气是掩不住的疲惫:“京城里的尔虞我诈,我厌倦了。”如果能这样一直留在八方城,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依依……”肖倾宇唇角的微笑是林依依从未见过的迷离幸福,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离他好遥远……
“我还是第一,有归属的感觉。”
“那我呢?”不,她不要这种感觉!为什么……明明近得触手可及,却感觉遥遥无期……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她面色苍白,颤声问他。
肖倾宇淡淡道:“有些事,是强求不得的。”
林依依惨笑。再度被这个男子拒绝了呀……
一句“强求不得”,毫不留情地把自己十多年的苦恋践踏于地!
肖倾宇,你够冷、够狠、够绝情!
或许,他与她,注定是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咫尺天涯。
无双公子喜爱桃。
他院里遍栽桃树,喜欢在落英缤纷的时节抚琴奏箫,喜欢用桃酿酒,酿制出的便是千金难购的酒中珍品“碧血桃”。
甚至身上,都隐隐幽有冰寒的桃冷香。方小侯爷经常觉得:倾宇前世定是桃一片,红尘中将寂寞开满……
见他如此喜爱桃,方小侯爷不禁想起一件奇事:“倾宇可曾听说?十八年前,也就是本侯出世的那一年,大概是八月初十吧,京城原本凋尽的桃居然在一夜之间全部盛放,当真美不胜收!此事还被京城百姓传为奇谈了呢。”
十八年前,也是肖倾宇出生的那一年。
肖倾宇闻言一笑,低首抚琴,默不作声。
没有任何人知道,肖倾宇的生辰,正是八月初十。
旋律叮咚,铮铮淙淙。大漠黄沙,夕照孤烟,小桥流水,高山人家……大千世界尽从他指尖流出,鼓震于琴,荡漾于弦。
方君乾听得很入神。
小楼清寒,且幽。似乎聚集了所有的春寒料峭。
虽是料峭,但毕竟春天已至。
一曲完毕。方小侯爷看着院里桃树上青红点点的苞,忽然感慨一声:“春天到了呢……”
无双公子朱砂幽柔,清雅如画:“不知今年的桃会开得何等娇艳……”
方君乾压低声音:“本侯带倾宇去企国都看桃如何?”
企国乃没落小国,位于八方城东面,素有“天下都”之称,桃乃其国,当地民众漫山遍野栽植桃树。
三月一至,桃盛开,飞红满天,倾国倾城。
肖倾宇轻抿一口雨前龙井,淡淡搁下茶盏:“小侯爷真是好兴致呢……各地奏折都批完了?”
方小侯爷理所当然:“不是还有戚军师嘛,当然是能者多劳了。”
大概戚无忧听了这话后会吐血而亡。
无双公子听了好笑:“这话可不能在戚军师面前提及,不然戚军师又要在肖某耳边大吐苦水了。”
方小侯爷邪气道:“要本侯闭嘴倒也不难,只要倾宇答应企国一行,本侯保证三缄其口,让倾宇耳根清净。”
肖倾宇把玩着掌心金线:“何时出发?”
“待到桃烂漫时,你我一起去。如何?”
肖倾宇清雅一笑,他的笑容有种轻而易举就能倾覆天下的魅力:“说好了。”
方君乾重重点头:“嗯,说好了。”
春寒料峭的小院,两人约定一起去看桃盛开。
在两人看不到的死角里,林依依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气,沿着柱子软软跪地……
从没见过肖倾宇对谁露出过这种笑容。
两人还相约去看桃?……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四卷 第六十七章
阳春三月,春暖开。
企国都落下百里胭脂云。
在百的传说中,以农历中的十二个月令的代表,与司十二月令神的传说最令人神往。
桃盛开的农历三月,一般又称为桃月。
桃的神最早相传是春秋时代楚国息侯的夫人,息侯在一场政变中,被楚文王所灭。楚文王贪图息夫人的美色意欲强娶,息夫人不肯,乘机偷出宫去找息侯,息侯自杀,息夫人也随之殉情。此时正是桃盛开的三月,楚人感念息夫人的坚贞,就立祠祭拜,也称她为桃神。
而今天,正是企国一年一度祭祀桃神息夫人的盛会。
企水河边,少男少女互赠桃枝,言笑晏晏,虔诚拜祭息夫人,祈求桃神赐予自己一段美好姻缘。
几十个美丽女子围成一圈载歌载舞,企国歌曲带着吴侬腔调特有的绵软甜腻,妩媚容颜与枝头的俏丽桃相映成趣。
“真热闹呀――”
男子的声音宛如磁石般魅惑人心,人们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这一看,便丢了魂……
人群奇异的静了下来。
桃盛开,明媚犹如画中仙境。
在这如梦似幻的仙境里,两个男子缓缓而来。
清风拂过,带起一大片落英缤纷,也轻轻吹起温雅公子的白衣与英挺王侯的红巾……
白衣公子摊开手,落英飘飘然落入他的掌心。优雅拈,少年眉间朱砂敛尽红尘华:“今年桃似开得格外明媚。”
少年王侯轻轻拂落他青丝间的绯艳瓣:“大概是知道倾宇要来,这漫山桃才迫不及待粲然盛放……看来这儿也有争艳之心呀。”
四周落针可闻。人群似在一瞬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呆呆看着两人由远及近,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原来震撼至极,脑子里便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剩一片空白。
直到两人走过,众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不知刚才是梦耶?是幻耶?
心中惊奇:莫不是今年桃开得格外娇艳,连天上神仙都来下凡赏?
企水的桃,远观气势磅礴,如火如荼;近赏仿佛吹口气就能化成水,娇嫩似少女初妆。
桃树下人群熙攘,笑语喧嚣,衬着桃纷飞,更是热闹如潮。
方君乾情不自禁道:“桃真是喜爱热闹的呀!”
闻言,轮椅中的肖倾宇淡漠对他说:“其实,桃是很寂寞的……”
桃,只为情动之人生长,为伤情之人绽放。
只是当时的方君乾,没有理解他话中的涵义……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将攀折下来的桃枝赠与心仪之人,少女含羞带怯,欲拒还休。
少年强自坚持。
最终,女子嫣红了脸,羞答答地接过少年递来的桃枝。
肖倾宇背对着他们,可方小侯爷却把这幕看得清清楚楚。
邪气一笑:“倾宇等我片刻!”
肖倾宇一脸莫名,目送他走至企水河边最高的一株桃树下。
那是一株百年桃树,高达十米,树干粗壮需三人合抱。在企国人心中,这株桃树是桃神在人间的化身。
在人们的惊呼声中,方君乾人如翩鸿掠上树干!
他在桃里朝他微微一笑,魅力飞扬,倾倒大片怀春少女。
伸手折下最顶端的那枝桃,飞掠下树。
――乱红飞纵,红巾飘荡,他手捻桃枝,在落英中笑得如许英魅张扬。
然后,他快步走到他身边,将手中桃枝递于他面前。
粉嫩的瓣在一片春风摇曳的盛开着,明媚的如同少女流转的眼波,娇俏又艳丽。
他说:“送你。”
肖倾宇一愕,眼波沉如海。迟疑须臾,肖倾宇缓缓从袖中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那枝桃。
绯巾,云裳,素手,桃。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成无法复制的经典……
明明有悖伦理,明明不容于世,明明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偏偏周围安静得鸦雀无声。
人们只看见,那个颈围红巾的英挺少年将最高的桃枝摘折下来,送与了轮椅上白衣无瑕的清贵少年。
而那个少年……接受了。
其实一切就这么简单。
直到年华老去,那些人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的一幕――落红满天中,两个绝世少年的桃枝为约……
方君乾放声肆笑。
笑声里是骗到肖倾宇的得意:“倾宇上当啦!企国当地风俗,在祭祀桃神的节日里,折下桃树最顶端的桃枝送与心仪之人,对方若是接受,则算互定终生。此生相守,不离不弃。”
生怕肖倾宇恼羞成怒,方小侯爷笑着逃远!“既然倾宇收下了此,那从此就是本侯的人了!”
远远传来方君乾笃定的誓言:“桃枝为约,苍天为证!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第四卷 第六十八章
方君乾没有看见,当自己跑远后,肖倾宇唇边一声轻叹,然后,了然微笑刹时间悄然浮现。
爱情,迸发得如此突然。
最终还是接受了呢。
这样也好……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仰起首,优雅将枝抵于自己额头,他素手拈,云袖飘飘。
耀阳下,落英中,少年仰首闭目,唇角含笑,明媚桃与他柔雅面庞相互辉映,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那一刹那,仿佛连天地都在围绕着白衣少年转动。
众人痴痴望着那绝丽的风景,差点忘记了呼吸……
白衣少年自言自语:“痴儿……怎会不知?……怎会不知?……”
他是知道的。
无双公子玲珑剔透见多识广,怎会不知企国风俗?
神祭日,互赠桃枝以定情――这个民俗,早在肖倾宇游历天下时就已知之。
明明知晓接受桃枝的含义。
但当方君乾递与他桃枝时,肖倾宇稍稍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接过。
桃枝为约,苍天为证。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方君乾,我答应了呢。
“倾宇可愿陪伴本侯一生?”
这句话,方君乾问了无数遍。
每当他这么问时,肖倾宇总是笑而不答。
直到肖倾宇逝世,直到方君乾登基为帝一统天下,直到寰宇帝于无意之中听到张尽崖提起幼年跟随无双公子游历天下,路经企国赏。
直到那一刻,方君乾才幡然醒悟。
原来,早在肖倾宇接过自己手中桃枝的那一刻、那一时、那一刹那,他就已经决定一生一世陪伴自己……
“肖、倾、宇――!”绝望至疯狂的尖叫。
林依依满脸泪痕从桃林冲将出来,一把夺过他指尖的桃枝!
肖倾宇没有任何动作,只静静看着自己自小视若亲妹的青梅竹马。
眼神歉然而凝定。
“好好好……”林依依咧开嘴无声地笑,“你宁爱折也不爱青梅竹马……肖倾宇,你真的很好……”
她秀手使劲,慢慢将娇嫩桃揉烂成泥……绯红汁从指缝间滴落,凄艳如血。
“你既然不爱我,也就不能接受他。”她恶毒而决然道。水绿纱袖一振,手里桃枝在半空划出一道绝丽弧线,掉入湍急奔腾的企水之河。
肖倾宇刹那面色苍白!
桃流水然去。
枝在河面起起伏伏。
落英点点,终是无痕,唯见碧水东流……
“肖倾宇,我恨你。”身为大庆左相林文正之女的林依依,她所得到的一直都是最好的。
如果得不到,
那么,
宁可不要!宁可毁掉!
第四卷 第六十九章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四月,兰姨返回京师,临走前将方卫伊托付给方君乾。
“乾儿,京师多倾轧,兰姨要回去陪你爹爹,弟弟就交付给你了。”
女人总有灵敏的预感。或许在兰姨将孩子留在八方城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了不可违逆的结局。
林依依跟着兰姨回京,在走过两人身旁时轻轻留下一句:“我诅咒你们。”
肖倾宇波澜不兴,神色寂寥宁定。
方君乾秀目微眯,腰间碧落剑嗡嗡颤鸣,显露出主人内心杀意。
直到林依依坐的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方君乾向无双公子坦白:“我不喜欢她。”
“即使不喜欢她,也不要去伤害她。”毕竟是他欠了他!
方小侯爷抚摸着腰间的碧落,冷冷道:“若不是看在她是个女人,又是你表妹,就凭刚才那句话,本侯早已让她血溅三步了!”
感受到方君乾身上的杀气,肖倾宇颤了一颤。
很轻、很微。
无双公子叹了一口气。
“我一向以为你很冷静。”
方君乾盯着他清若皎月的双眸:“其实我不是。”因为被咒骂的人是他,所以他无法冷静!
方小侯爷心中自嘲:只要碰上与你有关的事,方君乾就会丧失理智……
双手扶上肖倾宇的椅背,方君乾唇角勾起温柔笑意:“算了,我们回去吧。”
八方城的岁月,宁静而温馨。
方君乾很懂得唯才是举,熟悉手下各自的特长品行从而令他们各司其职。
这样一来方小侯爷自己倒是八方城中最为轻松惬意的。于是无所事事的方小侯爷最喜欢微服私访,其实就是假公济私带着无双公子出外游山玩水!
肖倾宇天文地理民风习俗无所不知,每到一必能将此地来历传说风俗民情娓娓道出,搞得方小侯爷都不知道是谁带谁出来玩了。
三年里,方君乾的文采见识在无双公子的熏陶下一日千里。
他本就天纵奇才,只要身边肖倾宇稍稍点拨,立马就可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寰宇帝方君乾是历朝历代极少数文武双全的皇帝之一。统一天下的寰宇帝武功自不必说,其文学素养也令无数文人惊叹。
寰宇帝下得一手好围棋,他棋风孤高却又暗藏杀机,常常斩围棋国手于马下。
棋圣尹子白惊奇询问:“陛下棋艺高绝,想来以前必是输少胜多吧!”
寰宇帝拈棋的手一滞,抬头落寞一笑:“不,我总是输。”
自己总是输……和他下棋,每被杀得一败涂地……
记忆中眉目依旧的公子无双,总是在赢棋后轻捋鬓发,朝自己清傲微笑,然后对自己云淡风轻说一句:“你又输了。”
寰宇帝闭起眼,掩饰自己逐渐模糊的视线――登高独揽这江山无限,却是再难寻觅他的温柔笑颜……
不知不觉,三年时光如流水从指间悄然流过……
三年多以来,无双眼里的方君乾一直在变。从初见时略带稚气的锐利,到后来锐利的霸气,直到现在隐着锐利的温文的霸气,他越来越有领袖气势,却使人莫名不安。
不用多问,看他的眼睛就明白了――邪魅瞳孔里装着的,是觊觎天下的抱负雄心!
执掌兵权,雄霸一方。静则风云相伴,动则龙虎相随。
天下诸侯,谁也不敢小觑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俊美王侯!
第四卷 第七十章
“什么,公子您要收方卫伊为徒?!”张尽崖惨声反对,“我不要――!!”
一想到从此往后自己要管这个小毛孩叫师弟,张尽崖就无比郁闷!
再想到这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以后总黏在公子身边,张尽崖简直要抓狂!
这还得了?!
别以为小孩子没有嫉妒心,事实上孩子的嫉妒往往表现得更为直接明了。
方小侯爷逗着两颊通红的张同学:“张尽崖同学,莫非你对舍弟有什么不满……”他笑得象只狐狸,“是不是怕你家公子从此冷落你?诶呀呀,放心吧!倾宇绝不会厚此薄彼的。”
心事被方君乾说中,张尽崖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根!恶狠狠瞪着方君乾,只差没扑上去咬他一口!
小小的方卫伊扯着肖倾宇的袖襟,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奶声奶气地开口叫道:“师~父~”
值得一提的是,方卫伊第一开口说话叫的就是这声――师父。
无双公子闻言大惊:“看来此子与肖某颇有缘分。”
也就是那时,肖倾宇决定要收方卫伊为徒。
谁也没看见当时方小侯爷阴谋得逞的微笑。要知道为了让弟弟叫出那声师父,方小侯爷可是一得空暇就哄他说话,教来教去就两个字――师父。
可怜天下兄长心。
小侯爷心下感叹:唉……要让名震天下的无双公子收个徒弟,可真不容易呀!
“公子……我,我不要师弟啦……”张尽崖吸着鼻子泪眼汪汪。
肖倾宇淡雅一笑:“都十一岁了,怎的还像个孩子似的?尽崖平日不是很喜欢找卫伊玩耍么。”
“可是……”玩归玩,这和做师兄弟根本就是两码事呀。
肖倾宇微凉的手指抚摸着张尽崖小脑袋:“而且,为师为尽崖算过命――尽崖会在十四岁时游历四方扬名天下。”
“怎会?”张尽崖张大黑得剔透的明目,语带撒娇,“尽崖才不会离开公子,尽崖要一辈子伺候公子!”
肖倾宇轻转眼波,眸中装着堪不破浊世的尖锐,和丝丝的忧悒。
有些事,非人力所能转圜。
无双公子一生收过两个弟子――琵琶第一名家张尽崖,以及文成帝方卫伊。
对无双公子的感情,张尽崖亲口概括为八个字――如师,如父,如兄,如母。
而文成帝方卫伊因当时年纪太小,对肖倾宇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幼时令自己眷恋不已的清冷怀抱,以及鼻尖萦绕的那缕淡雅、熟悉的暗香……
方小侯爷今年二十又一,却迟迟不肯娶妻纳妾,这可急坏了一干忠臣!
要知道,男子一般到了这个年龄孩子都可以下地了!偏偏方小侯爷还不疾不徐,挑三拣四,逼急了就冒出一句“只要你们找到跟倾宇一样的女子本侯马上大婚!”
众人都拿他无可奈何,只得求助无双公子。
肖倾宇闻言不动声色,端起茶盏,用盖沿轻轻撇去水里茶叶。
他喝茶时带着微笑,就像佛祖在拈微笑一样:“望诸位转告小侯爷,以后拒婚莫要把肖某扯下水,否则休怪肖某心狠手辣。”
从此,为了小侯爷安全着想,众人再不敢当着无双公子的面提起方小侯拒婚一事了。
戚无忧毕竟眼神锐利心思玲珑,最早发觉了方小侯爷的不对头。
起先大吃一惊,随即他暗笑于心,只以为自己疑神疑鬼。
然而当方君乾两三番拒婚后,我们的戚军师终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某从旁侧击:“小侯爷迟迟不肯大婚,可是有了意中之人?”
方君乾失笑:“戚军师说话何必遮遮掩掩?以戚军师的聪明才智,想是早已知之了吧。”
戚无忧刹那血色全无!随即又神态如常。
定力之强连方君乾都暗自佩服。
自己桀骜放浪,不羁礼法,倒也无所谓,没想到连戚无忧都能这么快接受这个事实……
“小侯爷……公子知道吗?”
方小侯爷不答反问:“依军师看,若倾宇知之,可会应允?”
戚无忧道:“小侯爷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方君乾很平静:“戚军师尽管实话实说。”
戚无忧猛地跪伏于地,头抵着冰凉砖石不敢直视方君乾的眼睛!“无忧不知公子是否会应允。但这种屈从,只要男人就无法接受……”
抬起头,目露悲戚:“更何况,是肖倾宇这样的绝世男子……”
这份感情有悖人伦,注定不容于世……
“也许吧……”方君乾伤感一笑,仰首望天。
戚无忧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没办法呀,已经爱上了……认定了,他是方君乾永远的归属……”
听闻此语,不知怎的,一向绝少动容的无忧军师竟泪水模糊。
第四卷 第七十一章
流火七月,聊盟将遣莼阳公主毅飞莼与大庆皇室和亲。
消息一出,天下震惊!
这是聊盟臣服于大庆的暗号――嗅觉灵敏的政治家都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看来各国局势又要面临重新洗牌了……
大庆为即将到来的和亲忙的晕头转向,莼阳公主的归属也成了不大不小的问题。
谁来迎亲呢?那人首先得出生皇室,才配得上人家一国公主;听说莼阳公主貌美如知书达理,那男方也应该一表人才才不致辱没人家吧?
大庆虽人才济济,少年俊杰更不知凡几,但符合上述两条的委实不算太多。
而在八方城,无双公子接到两份书信,一明一暗。
明的是嘉睿帝的圣旨,要无双公子立马回京理和亲事项。
暗的是劳叔从皇城小院传来的密函――皇城近来人事纷,各国间谍频频接触,颇有异动。
“你真的要离开?”方君乾转过身,沉瞳眸一动不动注视着他。
肖倾宇长袍宽袖,神容恬似。明灭灯光下,颇有股静若子之美。
他水色的唇往下微拗,看起来,样子十分坚定,非常坚决。
方君乾知道,一旦他决定了什么事,任何人、任何事,都劝不了、阻不住。
方君乾一直都不懂,为何肖倾宇要为皇室如此卖命。
换了是自己……
你不仁,我就不义。
既然你想害我,我就先下手杀你。
这是方君乾的行事作风。
而方小侯爷现在迟迟不与大庆皇室撕破脸皮,一是因为亲人还在嘉睿帝手里,二是因为时机未到,三是因为……肖倾宇……
方小侯爷负手,在肖倾宇面前来来回回踱步。
突然停下身,语调沉郁:“什么时候走?”
肖倾宇淡淡回答:“明早。”
这么快?!方小侯爷皱起眉。
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无双公子突如其来的疲惫声打断。
“方君乾……你能再等四年吗?”
肖倾宇语气中有的倦怠:“四年后,嘉睿帝退位,我便助你为帝如何。”
方君乾几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什么?!
“就等四年……这四年里,你安分做大庆一方镇侯,四年后,肖倾宇就把皇位拱手送上。”
方君乾怔怔看着闭目养神的肖倾宇。那种由骨骼由血液由灵魂散发出的落寞,让倚坐在轮椅中的肖倾宇多了份罕见的脆弱。方君乾忽然有些意乱情迷。
“那你呢?”
是否在我得到天下后,就能完完整整拥有你?
“那个时侯,你会在我身边吗?”
肖倾宇回答:“会。”
小楼静谧无声。
几上有杯,杯中的茶,忽微微掀起了涟漪、波纹。
方君乾凝重道:“我答应你。”只要他们没把我逼上绝路,方君乾再等四年又何妨?
他还年轻,他有资本,他会等,能等,也等得起。
“倾宇这回皇都,千万要小心。毕竟,皇都不比八方城。”皇都是一潭不可测的水,做任何事都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还有,早点回来。”
“三月之后和亲事了我就回来。”肖倾宇虽是语气淡漠,但眼中却有悦色笑意。
方君乾认真道:“这话可是倾宇自己说的。若三月后倾宇还未回城,本侯就去皇城找你!”
肖倾宇不以为然:“皇城水,身不由己。若是小侯爷惜命,就不该踏入那是非之地。”
方君乾淡定了眉目:“所以为了本侯,倾宇定要信守诺言早日归来。否则本侯真会前去寻你。”
他语气很平静,他眼眸很坚定。
肖倾宇在那一刻,看到了他不容置疑的决心。
一缕月光自窗缝中射入。
如一件朦胧的霓裳。
轻轻地覆盖在这两个俊美男子身上……
第二天刚蒙蒙亮,无双公子就悄然离开了八方城。
当轿子抬出城门时,肖倾宇心中突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
有种莫名的、朦朦胧胧的预感――他一生中最幸福的岁月已一去不复返……
第四卷 第七十二章
无双公子的入城没有惊动任何人,显得异常低调。
清幽神秘的小楼为主人的到来被洒水焚香,打扫修葺。
当肖倾宇进入久违不见的院子时,整栋小楼已焕然一新。
肖倾宇淡然对激动欣喜的劳叔道:“无双不在的这几年,京师有劳你镇守了。”
“公子折杀老奴了,为公子效命理所应当义不容辞,哪里谈得上‘有劳’二字。”
肖倾宇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径自催动轮椅进了小楼。
“迎亲一事关乎国体,定要风光体面,但不宜加税扰民,钱财就由各大门阀共担。我不在,怕是他们又闹到上天了吧。”
劳叔诚惶诚恐:“老奴无能!”
“算了,不干你事。”无双公子信手拈起书案上的文函,开始阅览。
他阅览密函时,不动声色,波澜不惊,清冷的唇角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然而这样的肖倾宇,却让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叔感到――
心惊,
胆寒,
天威莫测的敬惧……
劳叔不由得汗湿重衣。
如果几年前的肖倾宇还能让人从他神色中看出端倪,那么现在的无双公子,几近无懈可击,让人越来越琢磨不透。
“近来皇都很热闹呀。”
这句话有点莫名其妙。
劳叔不敢抬头,只能在心底悄悄揣测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他知道,他的主子是不会,也不可能突然说出一句无关紧要,毫无意义的话来。
无双公子的每句话,每个词,甚至每个字――都必有意。
肖倾宇放下手中纸卷:“各国潜入皇城的间谍,可有把握一网打尽。”
劳叔连忙道:“都已在掌控之中,公子一声令下就能让他们身首异。”
“今晚将他们活捉到小院,好酒好菜招待着,明天一早送他们出境。记住,我要毫发无伤。”
这个决定,看似矛盾不符常理,却用意颇。既让各国权贵明白这是谁的地盘,又在这个复杂重要的时期不伤和气。
“至于那些跟间谍接头的人……都杀了吧。”
三言两语间,肖倾宇就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
世人往往认为,上位者决策大事是非常慎重的,要经过思熟虑,还要策划多种方案,那实在是一个误区。对待公事一本正经如临大敌的,那只是低级下属。真正的实权上位者,淡淡的只言片语,便可定人生死,定国兴衰。
就像在八方城,一些重大决策往往是方君乾和肖倾宇在下棋时随口定下的。
以肖倾宇今日今时的地位,这种举重若轻的淡定正是理所应该。
劳叔领命而去。
第二天,皇都里的人都惊奇发现,那些腔调怪异形色鬼祟的外地人,仿佛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你做得很好……咳咳咳!”嘉睿帝孤零零地坐在皇位上,宽大的龙袍掩不住瘦骨嶙峋的身子。
焦黄的脸色和微颤的手都不无时无刻提醒着肖倾宇――这个人,时日无多。
几年不见,没想到他病弱至此。
一时,肖倾宇不知是怨是恨。
“这皇位虽好,四周却没有个可以聊话的人,总觉空荡荡缺些什么,不胜凉寒。”嘉睿帝枯瘦的手抓着皇座扶手上让无数能工巧匠精雕细琢的赤金龙头,说出了自己心里话。
肖倾宇的华贵轮椅就在龙阶之下,与嘉睿帝遥遥相对。
“你后悔吗?”他不敬他为“陛下”,直呼为“你”,只这一条,就犯了大不敬之罪。
不过嘉睿帝却是不以为意,似已习以为常。
他淡淡的笑,眼角皱纹冷漠地舒展。“朕,不后悔。”
除了登上皇位,他没有别的选择,唯有一死。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在活着的这几年里,他要不择手段铲除所有对皇位有威胁的人!
肖倾宇闭起眼睛,长而微卷的眼睫如蝴蝶振翼。
嘉睿帝收起了少见的感叹,淡淡地威严笼罩着这个虚弱的病人。
“朕没想到你居然会抗命不遵,助方君乾出征抗敌……咳咳咳。”
肖倾宇静静的听着,似在闭目养神。
“不过后来想想,还是你做对了……方君乾还不能死,大庆现在离不开他。”
“他死了,大庆拿什么与各国抗衡?民心一失,皇室何以在大庆立足。”
“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不愧为公子无双,想得就是周到呀……大局上,无人能出你右……咳咳咳,朕果然老了……”
皇帝,毕竟老了。
肖倾宇突然睁开眼,瞳孔利芒如剑!
“方君乾的事我自会理,无需你插手。”肖倾宇平静的话语中蕴藏着冷冽的刀锋,无声的压力,“不要多此一举。是否杀他,取决于我。”
他缠绕着掌心的金线,盯住自己的手。
秀气,白皙,寂寞,冰冷,凄厉。
“就算要死,他也必须死在我手里。”
嘉睿帝高高在上:“为何?”
肖倾宇:“因为你们不配。”
第四卷 第七十三章
“公子安好。”
“肖丞相!”
“肖丞相这几年久居八方城,我等想见一面都不得,今个儿总算见到了。”
“公子为国操劳,辛苦了。”
日早朝,肖倾宇一入殿,阿谀奉承便如潮涌来。
无双公子淡雅微笑应对。华贵朝服掩了单薄身段,风流淡漠中自有不容侵犯的倨傲尊贵。
大殿中,所有人都站着,只有他端静安坐,十分显眼。
肖倾宇这山中宰相很少进宫议事,不过他一入殿所带来的必定是惊天动地大事。想来此回必是为两国和亲而来,此等大事,肖倾宇不得不亲自理。
“公子。”一位身着红色貔貅朝君官袍的清瘦老人踱至他面前,打了个招呼。
肖倾宇端方一礼:“林丞相。”
“小女依依去八方城探望公子,想必给公子添了许多麻烦吧。”
“哪里。肖某一直把依依当作妹妹看待,妹妹亲来探望,岂有不欢喜之理?”
“小女不知礼数,没给小侯爷添麻烦吧?”
“小侯爷日理万机,怎会与依依一般见识。”都差点动手杀人了,还说没一般见识……
朝堂上,一班大臣为莼阳公主的选婿问题吵翻了天。候选人员从太子一直到大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或是公心,或为私利,群臣争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然后吵累了,大家终于闭了嘴,气喘吁吁地望向高坐于皇位的嘉睿帝,和仅于嘉睿帝的两个宰相。
再怎么争,也抵不过这三人的只言片语的决定。如果说群臣争的是权杖的末端,那么这三人无疑位于权位的巅峰!
所有人都要看他们脸色行事。
大殿一下子陷入诡异的静默。
三人出乎意料的一致沉默。
还是皇位上的嘉睿帝最先开口:“肖丞相,你怎么看?”
肖倾宇淡淡一笑,轻描淡写道:“既然争执不下,何不把问题交予O阳公主?本就事关女子终身幸福,就让公主自己选择吧。”
林文正马上附和:“公子高见,臣附议。”
两位丞相开了头,群臣哪有反对的余地!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大殿附议之声不绝于耳。
嘉睿帝眸色,看着肖倾宇的眼神很复杂,有欣赏、期许、惋惜……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慈爱与歉意……
“肖丞相所言甚是。接待O阳公主一事,就交予肖丞相全权负责了。”
肖倾宇一掸云袖,长袍临风,飘然欲仙:“臣,接旨。”
没想到,莼阳公主竟说要领略天镔风光。于是和亲一行临时改换道路,从天镔折路,多耽搁了两个月的行程。
这一时的心血来潮,连无双公子都料想不到。
果然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三个月,注定是赶不回去了……看来要爽约了呢。
肖倾宇只得苦笑。
看着桌上一封封飞鸽传书,几乎可以想象方小侯爷在八方城等得气急败坏的模样。
肖倾宇只得修书一封,告明事情来由,让他少安毋躁。
九月九日,重阳佳节。
离莼阳公主一行到京还有一月左右。
《易经》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而叫重阳,也叫重九。
九月九日,登高,放纸鹞,佩茱萸,食蓬饵,赏菊,饮菊酒,吃重阳糕,皆为各国民间习俗。
肖倾宇与京师各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因其才华绝世无双,音律独步天下,受文人墨客推崇。
与天下英才交好的肖倾宇知,某些应酬是万万推辞不得的。
重阳节当晚,无双公子应京师几位文坛泰山相邀,前往泼墨倾城阁奏箫助兴。
第四卷 第七十四章
泼墨倾城阁高达三层,每层接待的客人各有不同。
第一层接待布衣和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如果你有资格进入第二层,那么恭喜你,你一定是属于金榜题名的那类骄子。
而有幸登上最高层凭栏远眺的,寥寥无几。他们无一不是各界的一代宗师,扬名天下,从者如云。
此刻,泼墨倾城阁的第三层,一个年轻人正在幽幽吹箫。
他长睫微垂,在雪白如玉的眼睑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少年的手修长细嫩得十分动人,长长箫管在他指下凄鸣出幽怨婉转的低泣。
肖倾宇吹吟成歌,弹指如诉。
开无声,千山暮雪。
他在奏箫时,似隔绝了十丈软红,散尽了六世烟华。
“无双公子的箫艺又精进了。”白须老人微笑感叹。
一个胖老头接口:“吾等是望尘莫及咯!”
这种话,劳叔是听厌了的。他的公子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存在,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呀~~~是方侯呀!!~~”
阁下人群中传来一个少女的尖叫!
这一叫可惊起了无数女孩子注意!
“哪里哪里?!!”
“天~~真的是方小侯爷!!”
“小侯爷~~”
“方君乾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泼墨倾城阁下新搭的九九重阳台乱成了一锅粥。
肖倾宇一怔,迅速收起箫管,抬头循声望去。
真的是他!
不用费心寻找,无双公子一眼就望见了红巾邪魅的方小侯爷。
居然……真的来了……
即使身人群中,方君乾依然是最耀眼夺目的存在。
他不必故意做作,一举一动,自然而然就能轻易影响别人。宛如黑夜里的发光体,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方小侯爷的突然出现引起了现场大骚乱,其受女孩子的欢迎程度足以让所有男人羞愧欲死。
在大庆,未出阁的少女之间有一个公开的认知――嫁郎当嫁方小侯。
他年轻,英俊,文武双全,家世显赫,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未婚!
何况我们方小侯爷在八方城的表现,的确很有当超级偶像的潜质。
别人有的他都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
无怪乎能风靡万千少女,令无数女子为之痴狂了。
肖倾宇淡漠着脸,冷眼遥望身脂丛粉堆的方小侯爷。
在少女们的推搡下,方君乾登上了九九重阳台。看来今年的送福人,方小侯爷是众望所归。
大庆的重阳节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重阳之夜,由万民推选一人为重九送福人,踢彩球以分福,接到彩球的人将会有一年的好运气。
方君乾站在九九重阳台上,面对台下纷纷攘攘的看客,挂在嘴角的清浅笑容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
八宝缨络五色彩球踩在他脚下,更衬显得他细腰窄背,身材修美。那种纯阳刚的,张扬的英姿,虏获无数芳心……
在众人热切兴奋的目光中,方小侯爷足尖一挑,彩球高高弹起!
返身,摆腿!
惊艳一踢!
“呼~~~”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彩球没有落往重阳台前,竟直直往反方向飞去!
九九重阳台后,就是泼墨倾城阁!
缨络彩球在方君乾脚下划出一道绝美弧线,目标赫然是泼墨倾城阁的第三层。
不论是显贵还是平民,都睁大眼睛关注着彩球的去向。
这八宝缨络五色彩球,究竟落谁家?
“公、公子……”
彩球不偏不倚跌入肖倾宇怀中!
所有人目瞪口呆……
九九重阳台上,方君乾桀骜一笑:“本侯谨祝无双公子多福多寿,心想事成。”
肖倾宇怀抱分福缨络球,水唇一勾,忽的抬头朝他清丽一笑:“如此,便多谢小侯爷美意了。”
他这一笑,方君乾心中怦地一跳,只觉:暖风冰消融,一笑万山横。
第四卷 第七十五章
“你怎的来了。”肖倾宇任由他推着轮椅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荡。
方君乾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某人迟迟不归,害的本侯只好亲自前来了。”
肖倾宇淡淡道:“三月之期未到。”
小侯爷理所当然一摆手:“等不及了!”他说这话振振有词――典型的理不直气壮。
肖倾宇登时哭笑不得。
不愧是全天下所有新贵男人的典范之一,王侯中的无赖――方君乾。
兀的,方小侯爷俯下身在他耳边幽幽道:“我很想你……”
我想你。
一梦惊寒,清醒时分,恍觉伊人不在眼前。凄冷与思念汹涌袭来,再难入眠……
于是起身登上千年城楼,看那月斜夜沉,却依旧不解相思,只徒然倍添思念。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倾宇,没有你在身边,方君乾好生……寂寞。
“两位公子,要买灯吗?”
路旁买灯老汉叫住了两人:“九九重阳都要提灯过节的,两位过来看看买个灯吧!”
果然,大街上游人来来往往,每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玲珑灯。
五光十色,流光溢彩。远远望去,大街犹如一条蜿蜒的火龙。
九九重阳,京师被盏盏灯点缀成梦幻的海洋……
方小侯爷从善如流:“那就看看吧。”应节随俗,方小侯最喜与民同乐。
老汉慌忙将两人迎至灯摊前。
鸳鸯戏水、双莲并蒂、五子登科、重阳秋菊、鲤鱼跃龙门……
小侯爷大失所望:“无什新意……没有别的了吗?”
老汉不安道:“两位公子不满意?这……不是老汉自夸,整座京城就属老汉的灯最好。”
方君乾见摊前还剩许多竹纸墨笔,就随手抛了他一锭金子:“这些东西借我们一用。”
老汉笑逐颜开:“是是是!尽管用尽管用!”没看走眼,果然是贵人!
方小侯爷对无双公子笑眯眯道:“倾宇可会做灯?”
剖竹为架,裁纸为笼,泼墨为画,提笔为字――无双公子的巧手又有什么东西是做不来的?
很快,两盏灯的雏形就呈现在他们面前。
对着空白的灯纸面,肖倾宇沉思片刻,提笔蘸墨。
中锋侧笔并用,长勾短斫兼施。
寥寥几笔,轮廓渐成。
雪白灯面上,落英纷飞,流水潺潺。桃林,两个少年一坐一立,相对无言……
画毕,肖倾宇搁下笔。
方君乾静静提起他刚刚用过的紫毫,紧挨着那袭冷香雪衣,就在画的右边题下几行清隽小楷: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鹧鸪天》晏几道)
他题字。
他就这样看着他。
就这样,静静的……
身旁灯火辉煌的场景过眼成虚无。
大街上欢闹震天。
而这个小小的灯摊却像隔绝了红尘喧嚣。
岁月的烟云里,只留下两个绝世男子题字赏墨、静谧无声的画面……
第四卷 第七十六章
题完字,方小侯爷将其中一盏灯递与肖倾宇:“这盏给你。”
自己提起另一盏:“我呢,喜欢这盏。”
肖倾宇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两盏还不是一样……
手提灯,方君乾与肖倾宇湮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大街上星火璀璨,流光飞舞。
那两盏精致的玲珑灯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两人逶迤而行。
烛火在灯里精灵般舞动跳跃,明明暗暗的烛光将两张年轻容颜映照得亦真亦灭……
“二位且慢。”两人走至僻静,忽闻后面叫唤。
奇怪转头望去,却见一个白须飘飘的道士正立在他们身后。
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身着素净靛青宽袖道袍,显得飘飘若仙。
更奇特的是,他手持一副竖联,上书:卜尽人间人,算遍天外天。
小侯爷一记冷哂:好大的口气!
肖倾宇打量此人,心念急转下已猜到他的身份,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接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出现了――
白发术士对方小侯爷躬身一拜:“贫道玄机子拜见皇上――”
方君乾一脸茫然,当真莫名其妙。
忽听身后“啪”的一声,肖倾宇手中灯跌落在地……
他容颜惨淡,面色苍白,整个人仿佛一缕风中之烛,瞬间寂灭。
方小侯爷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倾宇!?”
肖倾宇抬头,对他勉强一笑:“无碍。只是……灯掉了……”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灯。
灯芯早已熄灭,徒留冉冉青烟。
肖倾宇手捧灯,似在汲取最后的温暖。
“大师……”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君乾觉得倾宇说话时声音在微颤。
“肖某与小侯爷命数相系,以致无法推算其运数天命……恳请大师代为一算,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玄机子倒也当仁不让,一掸道袍:“这相人之术,贫道倒是略通一二。刚才忍不住替这位公子相了相,这才冒失冲撞了二位。勿怪,勿怪。”
说到这里,玄机子细细打量起方君乾的脸来:“这位公子面相实在贵不而言!三庭聚风,五岳纳云,实乃人上人之格局。目澈如水,灼灼生辉。眉似剑锋,锐气千万。龙睛凤目,至尊至贵。只不过……”
玄机子说到这里,稍稍犹疑了一下:“此面相为白虎镇世之形,虽能席卷千军吞吐六合,但血流万里,不免杀孽过重……”
方君乾微微一笑:“容易损伤命数?”这话极为耳熟,是倾宇常挂在嘴边的。
“否也!”玄机子似在迷惑不解,“贫道惊奇的是,阁下命中劫数不知被何人一一破去,以致阁下虽有血煞之劫,却无早夭之相。”
肖倾宇指尖一颤,蓦地咬住下唇!
方小侯爷对自己的命运倒是不怎么上心,反而对无双公子的很感兴趣:“那依你看,这位公子的命数如何?”
“这位公子――”玄机子目露哀戚,“一生命犯桃……”
命犯桃!!?
坊间有云:命犯桃者,异性缘佳,风流成性。最易喜新厌旧,三心二意。
方小侯爷再也笑不出来了。虽没有说话,但那一脸委屈表情,望着肖倾宇的眼神分明在无声控诉――你对得起我么。
玄机子声音是洞透世情的沧桑:“此桃非彼桃。命理中桃意义甚广,结合不同八字,有多重含义。貌美、性巧、聪慧、诗情画意、以及责任之心……”
“这位公子,一生与桃有不解之缘。”
“于桃树下出生,以桃枝定情,身带桃之香,性喜桃之色,甚至连死,都……”
第四卷 第七十七章
“请大师移步一叙。”肖倾宇打断了玄机子泄露天机,“小侯爷可否暂且回避,无双稍后就到。”
支开方小侯爷后,肖倾宇的神情变得无比肃穆:“肖某今日能得见天下卜卦第一人,真乃三生有幸。玄机子大师,久仰了。”
玄机子轻捻白须:“无双公子过谦。这卜卦之术,公子与贫道不相上下,只是有些事与公子牵绊甚,公子算不出也是情有可原。”
肖倾宇微微笑了笑:“七分人力,三分天意。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命由己造。”
玄机子:“不过有时三分天意却能扭转乾坤。”
肖倾宇闻言沉默。
有时,沉默代表默认。
玄机子见他安安静静坐于轮椅中。
面白似雪,朱砂凄艳。
寂寞如刀锋,荏弱不胜衣。
这样的人……玄机子怜惜之意才起,便是一阵痛心。
这样的人,多半命数有损。
一是他,一是他。
第一个他,自然就是方君乾方小侯爷。
幸好方君乾早早遇上了肖倾宇,所有命中相克的冲煞都被无双公子一一破去,从此紫薇凌顶,遇难呈祥;可是第二个他,也就是肖倾宇,却没有听从了尘方丈的劝告,仍坐在绝顶,呼唤血雨腥风。
而且他绝对没有接受任何人点拨的意思。
肖倾宇点点头:“大师言之有理。不知大师可否为肖某算上一卦?”
玄机子从袖中掏出一叠卦签:“荣幸之至。不知公子要算什么?”
肖倾宇的声音虚幻飘渺,仿佛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姻缘吧。”
抽出签后,无双公子没有递给玄机子,直接看了卦签――
第四十四卦,天风ィgǒu),ヘ浴
天下有风。
此卦异卦相叠,下巽上乾。乾为天,巽为风。天下有风,万物茂盛,乱世华。
ゼ村埽阴阳相遇。但五阳一阴,无法长相厮守。
无法长相厮守……
无法长相厮守!……
心几乎已在淌血泣红,但眼里清亮宁定如故。
因为他不能哭。
他不哭。
静静将卦签纳入袖中,肖倾宇居然还能笑得如许温润清雅。
“肖某心中有数了,多谢大师。”
“公子……”玄机子的声音仿佛遥遥从天际传来,“你的眼前有两个选择――保一人而亡大庆,或,杀一人而得天下……”
心里,猛然一凉!似乎有什么跟着坍塌了……
保一人而亡大庆,杀一人而得天下……
呵呵,又被上苍捉弄了一下呀。肖倾宇勾起唇角无声地笑。
眸底软弱被瞬间掩盖!待再度睁眼,肖倾宇已坚定了心志。
他眼神像剑锋。
伤人。
伤自己更。
双手按住椅轮用力一扭,肖倾宇连人带椅转了个角度,准备离开。
“既如此,肖某选择后者!”
第四卷 第七十八章
远远看着肖倾宇走到方君乾身边,看着两人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看着这两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玄机子的神情萧瑟惋惜,一声长叹:“情不寿,过犹不及……孽缘,孽缘……”
然而孽缘,毕竟是缘……
肖倾宇知道玄机子的秘密――玄机子其实刚过而立之年,却因泄露太多天机以致盛年白头,从此便只能算及三年之内的事。
他称方君乾为皇上,也就是说,方君乾定会在三年之内谋朝篡位,君临天下!
四年……
方君乾,你连这四年都等不及吗?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上苍……你对肖倾宇……何其残忍。
轮椅停在木板回廊上,风吹木,满地疏影,优雅的意境让人如入画境。
肖倾宇仰头,眼神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执拗与讥诮。
你以为我不忍杀他?
只要能保住大庆,没有什么是肖倾宇舍弃不掉的!
包括――他!
指节用力捏到几乎折断,肖倾宇眼瞳里的波动却渐渐平息,最终波澜不兴,如燃烧殆尽的炭,只剩下死灰。
是的,杀了他!
我只能这样做!
方君乾眼中的肖倾宇这几天总是精神恍惚,甚至显得有点虚弱无力。
有时会怔怔地盯着自己,一盯就是半天,一言不发。
当自己和他对视时,他却又若无其事地撇过头去,那一瞬间的表情,居然是……痛苦?
痛苦。
这种表情怎么会出现在无双公子的脸上?
方小侯爷自嘲一笑:一定是自己眼……
那一天,肖倾宇送给方君乾一枚玉符。
“这是什么?”小侯爷把玩着手中明显带有异域风格的佩饰。
玉符由上好血玉雕琢而成,入手微温。正面雕密宗尊者不动明王,狰容怒目,杀气腾腾。背面刻《不动明王咒》,密密麻麻一大段,看久了顿觉蛊惑人心……
“这是匈野进贡的‘不动明王珏’,颇有消灾辟邪的功效,小侯爷若喜欢就收下吧。”
虽对无双公子突如其来的馈赠略感诧异,但方君乾还是不疑有他,细心将玉符配在腰间:“那本侯就却之不恭了。”
玉符在方君乾衣服下摆一晃一荡。摇摆间,凄艳血光摄心夺魄……
肖倾宇忽觉有些刺目。
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无法用笔墨形容的痛楚。
“方君乾……”
“时候不早了,本侯就不打搅倾宇休息了。”他这几天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大概是劳累过度。
“倾宇早些歇息吧。”他笑,红巾与血玉交相辉映,熠熠光华――“本侯明天再来。”
我们之间,会不会有明天?……
他从他身边走过……
一瞬间,心如刀割。
肖倾宇忍不住阖目,露手去扯他衣袖。
想,伸手挽留!
然而,衣袂从他指尖翩然擦过。
方君乾没有注意。
肖倾宇垂下了头。
两个人……错身而过……
第四卷 第七十九章
“公子,夜了。”劳叔恭敬地出言提醒。
肖倾宇仰头望月,脸上流露出的淡淡的寂寥:“今晚月亮和那夜一样……”
想来那夜也是此等撩人月色,星如织,清风拂面。那人闻箫而来,就在这小院里与自己煮茶论英雄。
他笑称自己为知音……
往事一一浮现眼前,彷佛昨日发生,清晰,刻骨,历历在望。
景物依旧,故人何在……
肖倾宇忍住悲伤,似想排解迷茫,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
弦随心动。
奏出的竟是那夜与他舞剑相和的旋律。
转瞬沧桑,时过境迁,这旋律竟然不曾改变……
“嘣!――”弦断,手伤。
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然而胸口传来的痛楚更甚万倍!他捂住胸,却不知该如何将这种痛彻底释放。
“倾宇。”这声音,何等熟悉……
肖倾宇想应,热流却迅速封住喉咙,痛涨得再难发出一字。
那修美身影朦胧浮现在回廊柱边,忽又消失不见。连同将心底希望都吹得分崩离析!
……方君乾……在心底横冲直撞的名字终于破喉而出,“方君乾……”
不动声色地朝身后瞟了一眼,方小侯爷冰冷一笑,继续往前走。
这几天,他总能感觉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不分昼夜监视着自己。
脸上神容不动,心思却早已转开:这些人是谁?是嘉睿帝的眼线,还是天镔的暗桩,亦或是匈野的杀手……
心中忍不住狠狠鄙视一下――这京城的治安还不如我们八方城呢……
月沉夜。
方君乾如往常一样前往小楼。
踏着如水月光,跫跫的脚步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巷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声龙吟!
“镪――!”方君乾拔剑在手!
无视眼前凭空冒出的黑衣杀手和雪亮刀光,方小侯爷笑容邪魅:“你们是谁?”
杀手的声音嘶哑难听,如金属划碎瓷器的刺耳:“持有‘不动明王珏’者,杀无赦。”
方君乾微一挑眉,蓦地晃动身形,碧落横推,一派不死不休,摧毁一切的霸气。在他对面的黑衣杀手首当其冲,慌忙阻挡。
眼看刀剑相交,方君乾手腕上翻,以剑锋撞上刀面,当的一声,杀手借势向后弹开,血在黑夜里四溅!肋骨间剑痕可见骨。
这一击,居然没有将他当场格杀!
方君乾攻击的落空,让他感觉极不舒服。
感觉这批杀手不同以往。他们的武功并不雄浑,但却犀利诡异而难以捉摸。
他们身上发出的寒气,让方君乾感受到丝丝阴寒,透骨追魂。
再的交锋!
四个杀手一起动手,方君乾堪堪架住四柄长刀!禁不住四人合力,碧落倏地一沉,肩膀落下狰狞血痕。
眼看方君乾落在下风,却见他手臂奇怪一扭,剑尖点地若弯弓,紧接着便像羽毛般地弹起。空中一个翻腾,落在杀手的身后,方小侯爷毫不停顿地逃出小巷!
傻瓜才和你们纠缠呢!打不过,我还不会逃吗?
“该死上当了!”没料到方君乾竟拼着硬挨一刀来趁机逃离包围圈,杀手们顿时气急败坏!
“他受了伤,跑不远,追!!”
静无一人的街道上,方小侯爷捂着受伤的左肩躲避身后的追杀。
几个杀手如影随形。
间或传出几声轻不可闻的短兵交接声,然后立刻分开。
一追。一逃。
真是阴魂不散!
逃亡中的方君乾心中暗恨:若让本侯知晓幕后黑手,定将他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第四卷 第八十章
方君乾对这场莫名其妙的暗杀没有任何头绪,唯一一点线索就是黑衣人那句――“持有‘不动明王珏’者,杀无赦。”
念头转的飞快。
如果说那帮杀手只是奉命格杀不动明王珏的持有者,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谁都不知道倾宇会突然将玉符送给我……
等等……这样推论的话,倾宇才是“不动明王珏”的原本拥有者,难道这帮人真正要杀的人是倾宇!?
方小侯爷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匈野与无双公子不共戴天,慕容厉更是与肖倾宇有杀父之仇,而且匈野是绝对不愿看到大庆与聊盟结为秦晋之好的,全权负责和亲的肖倾宇怎不让匈野恨之入骨!
“不动明王珏”不是什么消灾辟邪的护身符,相反到更像是催命之符。
不动明王――以杀止杀,不破不立。
匈野死士都知这么一个指令――凡见持有“不动明王珏”者,不必请示,就地格杀!
而本来,慕容厉就是用它来针对无双公子的。匈野真正要杀的人,就是肖倾宇!
肖倾宇是谁?当他下定决心要除掉方君乾后,将计就计,把玉符转送给方小侯爷,借匈野之手杀之。
无双公子杀人用不着自己动手。
如果方君乾真为匈野所杀,大庆就有借口趁机向匈野宣战,大庆与聊盟联姻之后共伐匈野,天下谁是敌手!?
也许,这个计划的确万无一失;也许,这个计谋的确完美无瑕……
肖倾宇什么都算到了,什么都料准了……
却偏偏错算了自己。
于是环环相扣的其中一环,断了。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公子无双,算错了自己的心。
猜测到杀手真正的目标后,方小侯爷更是心急如焚。他开始担忧肖倾宇的安危……
这帮杀手一看就是亡命之徒,武功高强且心狠手辣,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倾宇有危险!
仿佛有一头猛兽在自己心头狂突乱撞!一个声音不断咆哮嘶吼着:“回去!回去!回去!――”
方君乾因失血而面色惨白,踉跄步伐突的一顿,硬撑起一口气,朝肖倾宇所住小院赶去。
“公子。太晚了,您真该歇息了。”劳叔苦口婆心。
肖倾宇抚过那把断了弦的瑶琴,黑发垂落于银弦上。黑白对比,鲜明到令人心悸。
“劳叔,将这把琴毁了吧。”肖倾宇从此以后不再弹琴……
“可是公子?”这琴修一修还能用呀!
肖倾宇淡淡道:“毁了吧。”
没有知音,奏与谁听?
“他……再也不会来了……”
小院大门“砰”的被撞开!方君乾倚在门槛上急促喘息,剑眉因疼痛微微蹙起,血沿着碧落一颗颗从剑尖坠落,溅成美丽的血。
肖倾宇神色倏地惨白!
他万万料不到方君乾还能来到此地!!
视线游移不定不敢与其接触,肖倾宇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君乾。
见到安然无恙的肖倾宇,方君乾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微微一笑:“倾……宇……”
话音未落,肖倾宇右手轻弹,掌心金线毒蛇般直扑方君乾!
一丝极细的金芒掠过。
方君乾手臂一震,碧落剑脱手坠地!
胸口,是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那儿扎着一条弦,特别幼细,在月光映照下,也特别亮丽,像金针,扎人心。
方君乾呼吸一窒,脑海之中“轰”的一声,整个人如坠冰窖……
难以置信地死盯手拈金线的肖倾宇。“为什么……”
肖倾宇手腕微转,慢慢圈起右手金线。沉默。
一阵死寂,空气似乎凝住。
第四卷 八十一章
“他在这里!”几个杀手尾随追杀,闯入小院。
眼看就要刀剑加身,方君乾居然纹丝不动,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白衣寂寞的肖倾宇,悲伤而绝望。
左手一扬,几枚铁蒺藜直射杀手,将他们一招击退!肖倾宇淡淡朝暗中潜伏的死士吩咐:“杀了他们。”
方君乾忽然想笑。既然要杀他,为何又要救他?
肖倾宇微抿着唇、勾着唇角、眼帘微垂,看着自己手里的金线:“他们不配杀你。方君乾只能死在肖倾宇手里。”
金线渐渐收紧……
看着血从方君乾的胸口涌出,在那云纹锦衣上逐渐晕开、扩散,
肖倾宇丝毫不为所动。
一用劲!
“嗯!”方君乾咬牙闷哼。一霎时冷汗淋淋,脸上惨白。
只要再扎入一分,他就永远离开了吧?
肖倾宇轻轻问:“认识我,后悔吗?”
往事的碎片仿佛一道静静流淌的小溪,悄然无声的从他们身边流过……相遇到相知,伤痛跟患难,寂寞与慰藉……
方君乾回答:“我不后悔。”望着他白皙的侧脸,“我知道,你也不会后悔。”
你和我,都不曾后悔……
即使,注定了没有结局。
相对无言。
方君乾粲然一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再问一――本侯若死,倾宇可会为我流一滴眼泪?”
心底里,有一最柔软的地方,霎时间,被方君乾的目光触痛了……
肖倾宇的手,一向秀气、优美,沾点灵,一如女子的柔荑。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双手――稳定、有力、会要人命。
而如今他抓着金线的手,出现了一丝颤动。
很轻,很微……
如茶叶在水面轻轻一颤。
只要再扎入一分……就能保住大庆,得到天下。
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一切一切都垂手可得!无双,你还在犹豫什么?
可是……
肖倾宇惊恐地发现――
下不了手……他居然……下不了手?!
心头涌上一个自怨自艾自怜自嘲的念头: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陷得这么久、这么了吗?
也许,无论谁想杀方君乾都要付出代价,而肖倾宇的代价,就是他的心。
毁了呀……
那个算无遗策、冷静淡漠、杀伐果断的无双公子――毁了呀……
有了感情的肖倾宇,有了弱点的肖倾宇,有了羁绊的肖倾宇,怎还称得上公子无双。
“你走吧。”
平静无波的三个字,肖倾宇暗劲一吐,扯断金线。
他双手按住椅轮往后退开数步,背对他。
明明绝望得想哭,可最后,唇角却勾起一抹清浅微笑。
甩掉段成两截的天蚕金线,肖倾宇的表情颇有点自暴自弃。
遥远得仿佛从风中传来,方君乾听到他的声音――凄凉、无力、悲哀……
他说:“无双……毁在你手里。”
蓦然间,方君乾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咬着牙,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身子摇摇欲坠。强自睁眼,却看见那人催动轮椅正待离开的背影。
“我今天杀不了你,以后都没办法杀你了,我等着你来杀我。”肖倾宇闭上了眼,淡淡道。
方君乾想要说话,甫一张开口,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跟着瘫倒在地。
“方君乾?”朦朦胧胧耳旁传来肖倾宇担忧焦虑的呼唤:“方君乾?!――”
第四卷 第八十二章
待方君乾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躺在定国府厢房的卧榻上。
首先闯入眼的是父亲和兰姨惊喜的表情,然后便是御医“恭喜恭喜,小侯爷已安然无恙”的拍胸脯保证。
“小侯爷醒了!”“小侯爷醒了!”房间里丫鬟仆人忙作一团。
脑袋晕晕的。
方君乾甩甩头,勉强从床上挣起。老王爷慌忙将一个软靠垫塞到他后背,一边双手合十喃喃祷告:“老天保佑,乾儿总算醒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兰姨喜极而泣:“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这回可真把我们吓死了!……”
定国王爷一想到自己儿子差点命丧黄泉忍不住怒发冲冠:“京城之中居然有狂徒如此嚣张,简直是无法无天!乾儿你可记得想杀你的人是谁?”
方小侯爷想也不想张口就答:“我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匈野的杀手。”悄悄隐瞒下肖倾宇。
四肢酸软,浑身乏力:“我是怎么回来的?”
老王爷答道:“是无双公子送你回来的,当时你浑身鲜血的样子可把我们吓傻了。”
方君乾微微垂下头,藉机掩饰自己因这话产生的某种复杂感情:“倾宇……怎么说?”
“公子说等你醒后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方小侯爷抿唇微笑:“是吗……”
犹记得自己昏倒后他焦急的呼喊,还有他那句――我今天杀不了你,以后都没办法杀你了。
胸口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方君乾却觉得很开心:没死呢。毕竟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呀……
倾宇,你这回没有杀我,是不是意味着你心里有我?……
如果真是这样……这伤,受得值。
其实放眼天下,方小侯爷确实足以自傲。
公子无双想除掉的人至今还能活在世上的,除了他,一个都没有。
肖倾宇,算是栽了。
兰姨关切将茶水递与方君乾:“睡了这么久一定渴了吧,喝口茶。”
方君乾微笑接过。
“对了,公子让老夫传话给你……”老王爷皱着眉头,“这话也是为父一直想说的。今后切不可独身去小楼,大庆英武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也担待不起。”
“啪!”方君乾捏碎了手中的白玉杯,血沿着掌缘一颗颗坠落在被褥上,溅成美丽的血。
慢腾腾转身:“他真这样说?”
看着儿子阴沉的脸色,老王爷居然不敢接话。
忽然发现……也许儿子真的变了。
虎出牢闸、龙飞九天的英武侯,再不是当初承欢膝下的幼稚孩童了。
身经百战,习惯立于万人之巅,他的一言一行显露出绝对的威严与震慑。
这种睥睨天下的霸气让他这曾经的大庆战神都倍感压力。
貌似公子的话没错呀,言辞得体诚恳关切的……老王爷搞不懂儿子为何如此愤怒。
肖倾宇,你想就此一刀两断吗?
真是笑话!
你我之间,怎可如此水过无痕!?
“我们,注定了没有结局。”
肖倾宇在心里这样说道。“既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小院的门,从此对他紧闭。
当无双公子不相见一个人时,就不会让那人有任何机会。
小楼的灯火依旧从傍晚点至黎明。
依稀会有箫声从园中传来。
箫声里依然透着忧悒和寂寞,幽幽冷冷得直渗人心。
从那天起,总能看见一个人影在小院外徘徊。
静静伫立。
站得很久。
直至露湿重衣。
几回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黄仲则《绮怀》十六首之十五)
第四卷 第八十三章
红枫落尽,秋去冬来。
皇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格外肆放。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将大地覆盖上一层纯净的白色,一扫暮秋陈铺的凄艳残红。
极目眺望,天苍地茫。
江山万里,只剩下唯一的纯色。
大相国寺依旧香火鼎盛,佛号阵阵。此刻晨钟还未敲响,香客寥寥无几。
然而大雄宝殿内,一个气度华贵不凡的修美身影正在焚香点蜡。
他左手负在背后,漂亮修长的右手拿捏着蜡烛尾端,将烛台上的红烛一一点燃。眩耀光圈一点点增多,将大雄宝殿渲染成迷离幻境。
他做的很专心,很仔细,似乎世上只有这么一件事值得他全身心投入。
当了尘方丈步进大雄宝殿,看到的就是万千烛光映照中的方君乾。
一领红巾、云纹玄服的方小侯爷在一片浩瀚烛海中,俊美犹如天上神祗,几让了尘睁不开眼睛。
心下感慨:如今的方君乾已有如此魅力,怕是过几年后他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无数女子为之意乱情迷……
“大师别来无恙。”方小侯爷微笑着问候了了尘一声,手中却依然点着蜡烛,没有丝毫停顿。
不过没有人会认为他失礼,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理应如此,理所当然。
他本该如此。
了尘双手合什:“方侯爷大驾光临,相国寺蓬荜生辉。”
方君乾将手中红烛优雅插上烛台,看着满殿烛光不由失笑:“‘蓬荜’乃大师过谦,不过这‘生辉’倒是真的。”
了尘和蔼道:“天寒地冻,小侯爷于此等天气参拜佛祖,可见心诚。”
方君乾淡淡一笑:“大师误会了,本侯可不是来参拜佛祖的。”他在满殿烛光中负手而立,“本侯只是听说近几日乃红线牵缘会,所以特地赶来相国寺凑凑热闹,谁知寺外姻缘桥人影全无。”
奇怪道:“莫非是本侯记错了时日?”
了尘解释道:“这红线牵缘会确是在这五天举办,前几日还热闹非凡,只不过前夜雪下得太大,地滑天寒的,游客们望而却步,这人自然就少了。可惜小侯爷来晚了几日。”
“原来如此。”方君乾颌首,语气中是淡淡的落寞,“又错过了……”
还以为如果他能来相国寺,自己至少可以见上他一面……
如今,想见他一面竟也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了尘开解:“小侯爷无需沮丧,今日是红线牵缘会的最后一天,若是小侯爷空暇,可往姻缘桥一观,说不准这天定姻缘就在桥对岸。”
方君乾闻言冷讪:冰天雪地的,大相国寺除了自己有谁会来?还天定姻缘呢……
了尘不会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语居然会纠葛起两个绝世男子一生一世的情缘。
方君乾也绝没有料到,相国寺前,落雪之中,姻缘桥边,真有一个男子手缠红绳寂寂而坐。
仿佛在桥端,静等了一个千年……
一千分的痛,一万分的情,一亿分的爱恋。
注定了两人流传千古的倾世之恋。
于是几年之后,姻缘桥边再不见红线牵缘。
因为此情已倾尽天下,世人只配仰望,涉足无颜。
第四卷 第八十四章
风雪渐稀。
还有点点晶莹雪从天空悠悠飘落。
打转,盘旋,落地,消融……
雪消无痕。
撑开四十八骨紫竹伞,方君乾悠悠出了相国寺的大门。
大相国寺百米之外,正对着一座弧型白玉桥,整座桥全部由是汉白玉垒砌而成,通体雪白,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桥身长十米,宽三米,可容两辆马车并驾而行。
这就是传说中的姻缘桥。
每当红线牵缘会的几日,姻缘桥就会铺上红线千匝,百转千回密密麻麻。
只不过每一条红绳,总是线头铺桥头,线尾摆桥尾。
姻缘桥高,呈半圆形,所以桥身首尾两端之人不能相望相见。
牵缘会之日,男女分立于桥身两端,各拾起红线一头绕与指间。
红线轻缠,桥端之人逐渐拉近。由苍天牵线,直至走到自己面前。
那红线的另一头,就是你的天定良缘。
方君乾打着紫竹伞。积雪在脚下踩出清脆的声音。冥冥之中仿佛有种莫可名状的感应在驱使着他。
待他回过神,蓦然发现自己已行至桥头。
此时的牵缘会落尽华,所剩红线早已寥寥,再加上桥面覆了一层冷白积雪,不见情爱的炽热,只余造化的冷清。
苍茫积雪中,一点鲜红刺痛了方君乾的眼睛。那一点露出雪地的红绳线头,如跳动不熄的火焰。
没想到这根红线居然会在此时此地被发现。
情不自禁的,方君乾俯身拾起了线头,将红绳缠在了左手指间。
“公子,这红线牵缘有这么灵吗?”张尽崖一双慧黠圆目睁得老大,一脸好奇,“我也想试试。”
肖倾宇温润微笑:“你还小。何况现在哪还有什么红线?”
张小朋友扫视了下雪地果然没发现什么红绳,“哦”了一声,顿时兴致缺缺。
徒的,肖倾宇停住轮椅。
“公子?”张尽崖惊讶地看着自家公子俯身,从椅轮边捻起一端火红线头。
肖倾宇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千鸟飞绝,万径踪灭的相国寺前,拾到一根红线。
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沧桑:也许这便是华谢幕后的最后一抹证明,就这样被掩埋在冰天雪地,见证了曾经的盛世烟。
叹息感慨,意随心转,肖倾宇缓缓将红线缠绕在修长指间。
红绳倏地一动。
姻缘桥两端,两个男子不约而同的一震,同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隔着姻缘桥,看不见对方的脸。
肖倾宇朱砂凄艳,寂寂坐于桥尾。
方君乾撑着紫竹伞,寞寞伫足桥头。
而红线的两头,正分绕于两个男子的指间。
缠过红线千匝,桥端之人逐渐拉近。由苍天牵线,直至走到自己面前。
那红线另一头,就是你的天定良缘。
姻缘桥尾,肖倾宇端坐在轮椅中,看着手中红线越绕越密,理缠不清。
然后,颈围红巾的方君乾撑着一柄四十八骨紫竹伞,出现在自己面前……
四目相望,皆是无言。
雪轻落,
最美最快消融。
遥望中,
一丝一丝心痛。
肖倾宇没有出声,方君乾没有说话。
然后,方君乾走下桥,来到肖倾宇身边,将自己手中的紫竹伞缓缓覆上了白衣少年……
紫竹伞下,一坐一立,两个绝世少年。
寂寞红线,千回百转,缠绕在两个男子的晶莹指间。
肖倾宇,方君乾,就在这冰天雪地,姻缘桥边,
定下了
夙命的姻缘……
第四卷 第八十五章
很久以后。
“这哪里是爱啊?”张尽崖问。
无双如是回答:“哪里不是?”
“相爱之人见了面,怎么可能互相连一句话都不说?这怎么会是爱?”张尽崖瞪大圆亮的黑眼睛,无法理解。
肖倾宇微笑着回答:“我们都知道,这便是了。”
不说,是因为彼此心里都懂。
爱到时,这份情,连海水都无法冷却……
那一夜,大雪弥漫。
金銮殿依旧雕栏龙蟠,画梁飞檐。
重楼掩笙寒。
御书房内,相对坐着一老一少。
老人身着龙袍,坐于至尊皇位。
少年白衣如雪,端坐华贵轮椅。
“再过半个月,莼阳公主就要抵达京师了,和亲事项都打理好了吗?”
无双公子淡淡回答:“是的。”
嘉睿帝点头满意道:“你办事从来没让朕操过心。”叹息,“如果简惠有你一半,那朕就放心了。”
“陛下过誉了。”气定神闲。
嘉睿帝冷不防一句:“方君乾最近还安分吗?”
肖倾宇抬起头,清傲的远山眉微微蹙起。
嘉睿帝颇有点头痛:“昨天礼部尚书上奏,求朕把他那未出阁的小女儿指婚给英武侯,还说他女儿信誓旦旦的非方君乾不嫁。”这叫个什么事!
“话说回来,这方君乾也老大不小了,他这婚事还真是个麻烦。”
无双公子低下头,言不由衷道:“小侯爷一向很有女人缘……”
他这话让嘉睿帝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
咳了几声,压下心头的可笑念头:“对了,无双今年也有二十一岁了吧。”
肖倾宇抬起脸看着老人,目光清明,仿佛几百年的迷梦早已在那刻醒来般的清澈。
嘉睿帝额头皱纹,此刻却舒展成难得一见的慈祥:“二十一岁,也该成家了……无双可有意中人?如果有的话尽管跟朕说一声,朕定当为你做主。”
肖倾宇眼中隐约透着遗世的讥诮:“无双已做好孤独终生的打算,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皇位上的嘉睿帝浑身一抽,霎时像老了好几十岁。半响,才压抑着开口:“虽说你不利于行……但从小到大你都是最出色的,一直以来,朕都以你为傲……”
“无双,相信朕,你一定会找到与你真心相爱之人。”(方嘉睿说的话就数这句最中听!)
从御书房出来,已更夜寒。
夜幕笼罩下的御园,百凋残,冬雪覆盖。一如荣华谢后,风卷流云散。
肖倾宇来至一株桃树前,伸手,轻轻抚摸干枯枝桠。
“可惜没有桃……”肖倾宇一惊,回首见方君乾不知何时就站在自己身后,也望着御园里的桃树。
“是啊,没有桃。”划过轮椅,肖倾宇准备离开。
“倾宇……”在他身后,方君乾轻柔道,“我有话要说……”
“我不想听。”肖倾宇头也不回,“你也不用说了。”
蓦地――
“我,爱你……”
轮椅陡的一停。
他说:我爱你……
肖倾宇猛然一震,巨大的痛苦与幸福在胸腔中一波一波激荡。
一瞬间,眸中漾起水光!
方君乾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幽幽说道:“以前我常常骗自己,我们如果能这样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后来才发现人心的贪婪是永无止尽的,我根本不想这样一辈子,更不想就这样放手……”
肖倾宇合了眼,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更加清冷。“小侯爷莫不是在开肖某玩笑?你迟早是要娶妻生子的……”
“方君乾不娶妻,不生子,只要倾宇陪伴一生一世。”
“哪怕千夫所指,哪怕万人唾弃,哪怕全天下人都反对,只要倾宇点头,方君乾就可以为你倾尽所有。”
这一刻,天地万物已静如他眼中的情……
“倾宇……你可愿一生一世陪伴我吗?”
那个皇城大雪夜,站在肖倾宇面前的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小侯爷,不是什么高傲贵气的皇孙贵胄,只有一个为情所困的平凡男子,满眼的真挚情意。
肖倾宇没有回答,只静静看着他。眼眸寂寥似寂寂冬雪,迷离若漠漠夏夜。
凝眸,红尘冉冉,弱水尽三千。
“本来,应该杀了你的。”
“可是要下手那刻,忽然想到……红尘之中,若少了你,倾宇有多寂寥……
“方君乾,我……”
“我”什么呢?
不知道。
至少在这一刻,方君乾不知道肖倾宇接下去要说的是什么。
只知道,肖倾宇在说这句话之前,神态很寂寞。
一种惊天动地,视死如归似的寂寞哀凉,展现于他的眉宇神色间。
很久以后,当方君乾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终于明白
那一刻,肖倾宇的未尽之语。
原来那一刻
白衣少年最后想说的一句话是
――“方君乾,我……爱你……”
第四卷 第八十六章
好吧,得承认我们的方小侯爷从小就很有异性缘。
少时英武侯混迹丛,那是满楼红袖招,盛名远播。乃至卖艺不卖身的,不卖艺也不卖身的,全部攻无不克,对付女人很有一手。
但这不一样,肖倾宇不一样。方君乾对他的执着,是归属,而不是占有。得到其他女人,就跟得到一个物件一样,是身份,是炫耀。
肖倾宇不是物件,他是能和方君乾平起平坐的人物,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男子。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归属于他,才是目的。
绝世如君,吾当为你倾其所有,覆尽一切!
自礼部尚书上奏为其女求婚后,朝堂上立马炸开了锅――居然被这老家伙抢先了?!
凡是家里有女儿的臣子都懊悔的捶胸顿足,直叹晚了一步。
嘉睿帝现在每天收到无数奏章,有为自家女儿说媒求亲的,有赞侄女亲戚温柔贤惠的,有帮亲朋好友推荐鼓吹的……
嘉睿帝要批阅的奏折量增加了足足三倍,简直恨死了方小侯爷。
坊间甚至开了盘,赌方小侯爷究竟会娶哪家千金为妻,时限三个月。
现在全天下人的目光都关注在两件事上:莼阳公主的和亲以及方小侯爷的婚事。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身风暴中心的定国王府,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
书房内,定国王爷正在与方小侯爷下棋。
老王爷自知下象棋不是儿子敌手,便硬拉着方君乾要下围棋。方小侯爷当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答应了。
一连七盘!
老王爷被杀得丢盔弃甲傲气全无。当最后一丝侥幸被儿子扼杀后,老王爷悻悻解释:“为父今天状态不好,被你小子捡了个现成便宜。”
方君乾瞅着他似笑非笑。
老王爷被他看的有点挂不住脸:“乾儿几年来棋力大涨呀,是否有名师指点?”
“哼哼。”
这几年一直被倾宇蹂躏,棋力再不见涨自己索性找块豆腐撞死算了……连戚军师和本侯下棋都是胜负参半,就你那水准,顶多跟老李他们差不多吧。
当然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说说,要不然老王爷听了难保不心脏病发作。
“对了乾儿,最近京师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你对户部侍郎的千金有意,想择她为妻?”
方君乾手捻棋子,头也不抬:“笑话。”
哪儿传出的蜚短流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见儿子回答的如此迅速,不,这不是迅速了,应该说答案早已确定、认准、毫无转圜!
不经过思熟虑的人绝不可能回答得如此掷地有声,斩钉截铁。
老王爷一惊:“莫非乾儿已有意中人!?”
方小侯爷供认不讳:“是的,本侯爱此人。”
王爷追问:“那人是谁?”
方君乾回眸,颠倒众生的邪魅。
静静问他:“想知道?”
老王爷拼命点头。
方小侯爷妖孽一笑:“不告诉你。”
那一刻定国王爷真有种想吐血的冲动!感觉……自己儿子在八方城完全变坏了。(切,说的他好像乖巧过一样)
老王爷再接再厉:“乾儿向为父透露一点内幕吧。不瞒乾儿,为父去赌坊赢钱就靠你了!”
抽出一张下注名单,密密麻麻一大串候选对象。每个名字下都标有其家世、出身、样貌评价、气质打分、性格分类、学识总评。
当然还注明现在赔率和发展前景。
方小侯爷看的头昏眼,直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推名单正经八百道,“父亲听我一劝,不用去下注了,这赌局,没人会赢的。”
说完扭头走出了书房。
见儿子如此反应老王爷又纳闷了:天下名媛都尽录于此了呀,怎么儿子连看都不看就一口否决了?
“报~~”一个家丁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王爷,最新下注名单!”
定国王爷迫不及待地展开一看,头一个名字就把他给震傻了!
名单上赫然写着“肖倾宇”三个大字!
居然有人下无双公子的注!
老王爷蹬蹬骇退三步,哭笑不得:谁呀?也太恶搞了吧!
远在八方城的戚军师笑得一脸像狐狸:是我啦~~小侯爷,戚某可是把全副家当都押在你身上了!这八方城的财政问题能不能顺利解决全靠小侯爷你了!
(本章纯属恶搞。额~~你们要问原因?呵呵,人品爆发而已)
第四卷 第八十七章
嘉睿帝终于忍无可忍地决定替方小侯爷指婚。
再这样拖下去,自己非被那些奏章活活烦死不可,长痛不如短痛!
再说身为皇孙贵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纵然正妻不如人意,他大可以后纳几房小妾嘛!
所以嘉睿帝决定速战速决,立即指婚!
金銮殿,凤栖霞烟,百官云集。
令大小官员感到意外的是,一向托病避居的英武侯方君乾今日居然早早来到了朝堂。
其实方小侯爷自己也很纳闷,嘉睿帝一纸诏书硬生生将自己传唤到金銮殿,都不知是福是祸。
方君乾一身玄墨窄袖睚眦王侯服,绲着银缎的边,外罩一件艳丽的红袍,张扬惊艳。
男人鲜少能将红色穿得如此好看的。
方君乾是个例外。
他仿佛生来就适合红色,无论火红血红还是妖红。
就如同人们一见肖倾宇就会联想到白色。
当肖倾宇入殿看见方君乾,心头也是一震。
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在脸上表露出来的,藏不露。
无双公子端方应对着同僚,笑如千梦流云散,清柔中透着疏离淡漠。
随着执笔太监一声尖锐的“皇上驾到”,所有人匍匐于地。
大殿之上只有肖倾宇一人静静端坐,高华出众。
随着嘉睿帝一句“平身”,百官这才起身各归各位。
扯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嘉睿帝终于进入正题。
“最近京城盛传方小侯爷意欲娶户部侍郎千金为妻。君乾,可有此事呀?”
方小侯爷笑得温良如玉:“陛下圣明,坊间传闻岂可轻信,微臣与梁侍郎千金从未见面,何来娶妻一说。”
嘉睿帝笑容慈祥:“君乾年岁也不小了,婚姻大事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君乾中意哪家淑媛,朕定当为你赐婚。”
如果不是知嘉睿帝恨不得将自己斩尽杀绝,方小侯爷还真会把他当作一个关心侄儿的长辈。
“谢陛下挂怀,不过娶妻一事微臣还暂无打算。”方君乾慷慨激扬大义凛然,“贼寇未灭何以为家!微臣不才,却也知不该为儿女私情不顾家国大业,臣当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视死如归!”
“至于娶妻这等微末小事,陛下日理万机,就不劳费心了。”
闻言肖倾宇顿时神情古怪。
――当真是方小侯爷那一句话尽得无耻之甚!无耻之最!
连无双公子也有点抵受不住、禁受不起!
嘉睿帝沉下脸:“君乾此言差矣,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年过弱冠,却还未给方家诞下一子半女,此乃不孝!”
“你无心仪之人,朕亲自给你指婚,你却抗旨推脱,此乃不忠!”
“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岂可为我大庆英武侯?!”
果然伴君如伴虎,皇帝一怒,群臣立即“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
“小侯爷无意抗旨不遵。”
“小侯爷少不更事!小侯爷,你快说几句呀。”
所有人都替他急。皇上赐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身为皇室子孙早该有此觉悟了呀!
方君乾不发一语,伏跪于地。
妥协的,驯服的姿态。
嘉睿帝面色稍霁。
威严的声音从龙位上传来――
“既如此,英武侯方君乾领旨……”
一缕微音蓦地幽幽窜出――
“本侯爱慕公子无双。”
方君乾桀骜不驯地扬起下巴:不是要问有何理由拒婚吗?这便是理由了!
周围陆续响起围观者的抽气声,显然被方小侯爷吓到了。
嘉睿帝惊怒交加,难以置信。平息了下心头震骇,冷冷道:“朕刚才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方君乾冷笑:再说一遍却又如何!?
宽袖一振,红袍翻飞,那是倾尽天下的炫丽!
方君乾背脊笔挺地跪于金銮殿中央。
开口,重复:
“本侯爱慕公子无双!”
年轻的声音久久回荡在金銮殿。
清朗、响亮、不顾一切!
他每说一字,殿上就静一分。等最后一字消音,金殿陷入骇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向百官之首――无双公子的所在。
肖倾宇逆光端坐,如同一尊亘古存在的玉雕。
孤峭,高傲。
冷淡中却是遗世独立的柔情缱绻。
他没有出声。
没有反驳。
他居然没有反驳!!
人生至此,再无憾。
第四卷 第八十八章
嘉睿帝阴沉着脸,拼命压抑着心头怒火:“肖丞相,你怎么说?”方君乾,你千不该万不该,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无双头上!
看来这回不用朕亲自动手你就会死的很难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无双公子发作。
殿前的沙漏一点一点往下滴落。
肖倾宇没有做声。
……他还是没有做声!
群臣相顾失色!
无双公子的沉默,无异代表着默认的态度!
方君乾发疯倒也罢了,一向以冷静睿智名动天下的肖倾宇居然陪着他一起发疯!?
这世界――疯狂了!
嘉睿帝死死抓着龙头扶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肖、倾、宇!”
无双公子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长长羽睫微颤。
就一!
这辈子,就这么疯狂一吧!
方君乾朗声清笑,站起身,就在这金銮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整个天下。
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再一
扬声宣布!
“本侯爱慕公子无双!!”
于是
群臣哑然,天地俱寂……
此爱――倾尽天下,光明正大。
“放肆!!”嘉睿帝重重一拍扶手!“你敢?!”
方小侯爷闻言一哂:做都做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嘉睿帝忽然觉得心脏有些吃不消,他面色铁青,颤抖着食指:“来人……将英武侯方君乾打入大牢!……让他……咳咳咳,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一队御前侍卫如狼似虎冲进大殿!
方君乾回头一瞥。
王者霸气,虽然无形无色,但这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的。在他瞬间惊鸿一瞥地目光里,蕴藏着刀锋般地凌厉和冷冽。
众侍卫都在这散发着杀伐之气的眸子里,不知不觉软了手脚,根本兴不起抵抗的念头。
金銮殿上,气氛顿时僵滞。
肖倾宇睁开了眼。凝视方君乾的眸光,宛如华万丈红尘中吹过江南的杨柳春风,温暖而有情。
这时,方君乾忽然动了。
所有人都看见,那个颈围红巾的少年王侯一步步走近轮椅中的清贵公子。
两人所隔不过区区数米。
但这段距离,仿佛让方君乾走了一生一世……
这一刻他眼里,只有那个值得他倾尽一切去拥有的肖倾宇,而视世间所有的流言蜚语于无物。
肖倾宇静坐华贵轮椅。
默默看着方君乾走近……
方君乾……华总会落尽,红尘总会散去。
方君乾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从怀中摸出一缕红线。
姻缘桥边,红线牵缘。
倾宇,今我欲红绳结发,你可愿意?
没有说话。
肖倾宇只是默默任方君乾将那缕红绳系上自己青丝。
他望着他。眉睫静楚,神情宁定。
我所要的,只是一场荣华谢后,温暖同行……
红线结发,碧落黄泉。
金銮大殿上。
肖倾宇淡淡道:“我会陪着你,看遍世间美景。”
此言一出,天下皆惊。
第四卷 第八十九章
金銮殿中那番惊世骇俗的表白一夜之间轰传天下!!
英武侯方君乾因此被打入大牢,大庆右相肖倾宇被责令闭门思过。
嘉睿帝一气之下怒极攻心,病情更是加重了几分。
各国摇头晃脑议论纷纷。
轻蔑者有之,赞扬者有之,不解者有之,贬斥者有之。
仿佛唯恐天下不乱,匈野大汗慕容厉又来插上一脚。
当他得知此事后差点笑翻:“方君乾呀方君乾,本汗正愁抓不到你把柄呢,没想到你竟自己乖乖送上门来了!!”
聊盟国主毅飞哲闻言大惊!“这两人……藏的可够的。”
正在和亲途中的莼阳公主感叹:“天下男儿谁敢将此情公诸于世?方小侯真乃顶天立地大丈夫也!嫁郎当嫁方小侯所言不虚!”
而八方城诸将第一个感觉就是――玩笑开大了。
因为方小侯爷在八方城中经常对公子开这种玩笑,以致大伙儿都对此类表白有点免疫。所以纷纷猜测这是不是小侯爷为了逃避赐婚故意为之。
贾目奇代表群众询问我们的戚无忧戚军师:“军师,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戚无忧心下苦笑:真的不能再真了……
戚军师遮遮掩掩反问:“如若确有其事,贾骑尉你们会怎么看?”
贾目奇粗粗眉毛难得皱成一团,半响方道:“咱是大老粗一个,大道理咱也不懂,但如果那个人是公子的话,咱相信整个八方军都能接受!”
是的,如果是公子的话,八方军就能接受!
戚无忧闻言悄悄吁了口气。
他拍拍贾目奇的肩膀:“老贾,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先对故弄玄虚的戚无忧进行了下鄙视,贾目奇没好气道:“坏的!”
“坏的就是小侯爷这回没开玩笑。他们真的有麻烦了!”
贾目奇愣住:那你笑得还这么开心!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戚军师脸上笑容不断扩大,“戚某下注大获全胜耶!这赌局只有戚某一人是赢家!小侯爷果然没让无忧失望!”
至于戚军师在这场赌局里究竟赢了多少,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八方军高层对此集体讳莫如。
后世只能从历史的某些蛛丝马迹去推断得出结论。
例如八方军整个骑兵师在一夜间全部换上了崭新的铠甲……
再例如方小侯爷回到八方城后整整三个星期笑容满面,并从此再没为军费发过愁……
于是很快,在一片谩骂声中,八方城将士众志成城放言相挺:“干卿底事!!”
你们好像对我们主帅有意见么?
没关系,咱们两家不妨私下交流一下做个军事演习,顺便促进一下两国源远流长的伟大友谊……
拳头大的就是老大!
当八方军的骑师在匈野边境虎视眈眈时,匈野王庭的声音立马低了八度。
有时候,武力才是硬道理!
“肖丞相……”太子方简惠笑容可掬地走进御书房,“肖丞相在家中思过数日,今日终获皇上传召,真是可喜可贺呀!”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劳叔警惕瞪着方简惠,生怕他对公子不利。
肖倾宇温润如玉:“有劳殿下挂心,无双一切安好。”
又是这该死的不愠不火!!方简惠最恨肖倾宇那种仿佛什么也击不倒,事事尽在掌握的淡定自若!
因为那种表情,会时刻提醒他自己是多么无用无能;会时刻提醒他,左右大庆兴衰的是眼前这个残废,而不是身为当朝太子的自己!
一见他那种表情,方简惠就恨不得将它狠狠撕下、扯碎、践踏!
他凑近肖倾宇,语调低缓,声调暧昧:“突然发现无双公子果然是天下无双呐~~这眉、这眼、这朱砂,也不枉方小侯爷在朝堂上公开对肖丞相表达爱慕之情了……”
劳叔听得目眦欲裂,指骨握得格格作响!
这是侮辱!这是对公子的侮辱!!
肖倾宇眼中杀气一闪而逝。
他的眼睛
一向很锐利,也很宁定。
孤寂如雪山寒玉,情若秋水波粼。
然而当他心生杀意时,眼神就像刚刚淬了火的青锋!寒光逼人!
幸亏,方简惠没有看见无双当时的眼神。
象蛇一样冰冷的话语钻进肖倾宇耳朵:“想来,方君乾方小侯爷定已尝过肖丞相滋味了吧?”
第四卷 第九十章
话音刚落,御书房大门被“彭”的推开!
病重与愤怒使得嘉睿帝脸色更是惨青一片,黑绿绿的吓人!
“父皇……”方简惠嚅嚅张口。
“朕从未对你这么失望过……咳咳咳!!”嘉睿帝挥手打断方简惠的辩解,“你给朕滚出去。”
“父皇!?……”从小到大,父皇从没对他说过一个“滚”字!
现在竟为了这个残废而……方简惠愤恨难平!
嘉睿帝再度叱令:“滚出去!”
方简惠愤愤拂袖出门!肖倾宇,本宫记下了!
无双公子端静坐于轮椅中。双袖轻笼,衣不带水。似乎刚刚那场风波完全没有波及到他。风云变幻,人世沉浮,在他眼里都过眼成无足轻重的烟云。
嘉睿帝转向肖倾宇,语气低缓且歉然:“简惠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肖倾宇表情波澜不惊,只是那微翘的唇角略显讥诮:“陛下过虑了。肖倾宇若是连这都不能忍,又怎会有今日的无双。”
嘉睿帝的脸似是痉挛了一下:“你计智过人,谋远虑,再加上武功高绝,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这天下能伤到你的当然寥寥无几。”
“只是朕……有负于你,实在不想让你不开心……就当是朕对你的一点补偿吧。朕不求你的谅解,只求自己心安而已……”
听着方嘉睿娓娓道来,感受到他语调中流露的真切哀伤,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是个极端矛盾的人。
他可以无动于衷地做出种种错事,却又会在事后沉痛忏悔。
然而,只是忏悔,却不后悔。
补偿?你拿什么补偿?
肖倾宇瞳眸似敛还非敛,不卑不亢道:“既如此,就请陛下放过小侯爷。无双感激不尽。”
嘉睿帝闻言顿时青筋暴跳。
“金銮殿上的事朕还没找你,你居然还敢替他求情!咳咳咳!”嘉睿帝拼命拍打着自己胸口,以便让自己呼吸顺畅些。
肖倾宇纯凝浅笑,偏偏眼眸如同水底真珠,冷冰冰一片,越发淡定清澈:“你,有什么资格训斥我。”
“是,朕是没这资格。”嘉睿帝缓过气,森森冷笑,“你从小就比任何人坚强、顽固,绝不轻易放弃倒下,朕比任何人都明白……”
“不过,你以为你们能一生一世相伴相守?知道世人怎么看待你们吗?”
“伤风败俗,悖逆伦常,世所不容……男子相恋本就是罪,更何况是你们?”
因为绝世如两人,世人更容不得一点瑕疵。
“当你们不容于世时,你们的一切,都会因此失去。”
“好,就算你不在乎自己,那你也不在乎他吗?”
嘉睿帝的话,无异于最恶毒的诅咒:“今儿朕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们的感情,绝对不会得到任何祝福!”
因为那是――不被承认的爱情。
当肖倾宇回到小院后,早已在小楼等候多时的定国王爷立马对他跪倒在地,重重叩头!
“公子……不能……乾儿不能……老夫求求你……给你跪下了……”
那个位高权重的王爷,那个和蔼慈爱的父亲,那个两鬓霜白的老人,那个戎马一生只流血不流泪的大庆战神,此刻跪在一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少年面前,泪流满面!
定国王爷声泪俱下的乞求着,字字血泪。
肖倾宇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显得飘渺且不真实。
忽然意识到
方君乾不是他。
肖倾宇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可方君乾不是。
这段感情,得不到全世界的祝福。
落日余晖最是美丽辉煌,只是照在身上,似乎有点冷了。
第五卷 第九十一章
“王爷过虑了……”肖倾宇抬头,面色苍白如雪。
老王爷止住眼泪,迷茫道:“公子?”
朝他微微一笑,肖倾宇的声音轻的像风,看不见,抓不牢……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在说:“小侯爷和肖某只是患难之交……金銮殿上的事,只是……小侯爷为了逃避皇上赐婚,联合肖某开得一个……玩笑……”
肖倾宇只觉心在流血淌红。
但眼神依然清定如故。
“那,是肖某……任性了――”
坚强如肖倾宇,从来没有哭过。
但这,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但是他不能。
上天,连他尽情哭泣的权力都剥夺了去。
“王爷尽可安心,肖某向你保证,不出三日,小侯爷定当平安回府。”
看着眼前这个绝世无双的白衣少年,不知怎的,老王爷心中隐隐涌起不安和歉疚:“公子……”
肖倾宇清雅淡笑,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王爷还有何事,尽管开口。”
他此际内心哀痛,更要凝神定容。
决不可让人觑出一丝异样。
所以,他端起了案上的茶盏。
双手在不可抑制地微颤。
肖倾宇几乎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才勉强稳定了自己的手。
然后,高华优雅地抬手抿了一口茶。
上好的雨前龙井,在唇齿间细细流连了一圈,只感觉苦涩郁结……
他居然……还能不动声色饮茶!
老王爷禁不住疑惑:莫非这真是一个玩笑?
“没事没事……那老夫就不打搅公子了,老夫告辞。”客套了几句,定国王爷拜辞离去。
小院内,风雪哀落。
老王爷走后。
劳叔悄悄走了进来。在他身边,站定。
屋子有些幽暗,但白衣少年就象是发光体似的散发着淡淡的、孤独的光。
那微微上弯的嘴角,好似在笑。
看着这样的肖倾宇,劳叔心痛地想哭。
“公子,”劳叔不忍地闭上双眼,劝道,“你哭出来吧。”
肖倾宇全身一震,抬起眼看着劳叔盛满忧郁的眸子,笑:“公子无双,怎么能哭呢。”
肖倾宇是从来不哭的……
不哭。
不哭。
绝不哭。
劳叔看见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茶盏在他掌中嗒嗒轻响,几乎端拿不住。
在那一刻,劳叔有种想替他痛哭的冲动……
“哐当”――
茶盏终于拿捏不住摔落在地!
洒落的水渍溅成支离破碎的瓣。
“劳叔,”少年的微笑伤彻心扉,“我也会痛呀。”
第五卷 第九十二章
再过五天,莼阳公主的和亲队伍就将抵达大庆皇城。
她华裙长裾,端庄谦雅。高贵的出身,良好的家教,令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皇室特有的雍容典雅。
嫩白如春笋的纤纤玉指掀起纱帘一角,看了一眼马车外华的街道,毅飞莼又很快遮起纱帘。
耳边响起临走前兄长毅飞哲的叮嘱:“记住,你这和亲的对象只能从绝世双骄里面挑。只要掌握住其中一个,就等于掌握住大庆半壁江山!不要爱上你未来的夫婿。永远记住――自己是聊盟人!”
永远记住自己是聊盟人。
呵!
毅飞莼自嘲一笑。
记得圣旨刚刚颁下,得知自己即将被亲人卖到敌国时,莼阳公主除了对那不可预知的前途感到迷茫恐惧外,还有对皇家亲情的绝望。
吸一口气――
还有五天,就要到皇都了呢。
就要到了呢。
一轮弯月斜挂,清冷如水的月光从窄小的通风窗流淌进来,映照在牢房中央那个负手而立的年轻王侯,泛起一片薄亮的、朦朦胧胧的妖艳红光。当狱卒打开牢门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有的人,天生就有不容折辱的高贵气质,任何磨难都不能将其剥夺。
“小侯爷,皇上请您去金銮殿一叙。”虽说方君乾此刻身为阶下囚,但狱卒还是不敢放肆,恭恭敬敬地将他请出天牢。方君乾挑眉,略感诧异。自己可都做好老死狱中的打算了,这突然放自己出去……莫非方嘉睿吃错了药?
皇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积雪反射着阳光,白的有些刺眼。
当他走上金銮殿,一眼就望见了大殿中央白衣胜雪的肖倾宇。
见到他,嘉睿帝笑的得意:“小侯爷来得正好,肖丞相刚才已经答应向莼阳公主求亲了。”
这句不异晴天霹雳!
方君乾一时被打得发懵……
怔怔回首望向清贵孤高的肖倾宇。
肖倾宇端坐在华贵轮椅,没有看他一眼。
只定定望着皇座上的嘉睿帝。
眼神空洞,茫然。
嘉睿帝笑捻胡须:“小侯爷跟肖丞相这玩笑可真开大了,把天下人都吓了一跳呢!”
“如今肖丞相已把真想说明,朕也就放心了……”
“只是这些日子苦了君乾了。”
“肖丞相虽不良于行,却端的是人中龙凤,若有意追求,想来那莼阳公主终会动心……”
方君乾呆呆跪着,方嘉睿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清。
退朝后,群臣尽皆散去。
肖倾宇催动轮椅刚来到御园,就听见身后那一句――
“为什么?”
停住轮椅,肖倾宇的回答无悲无喜,冷静无情。
“我不仅仅是肖倾宇。我也是公子无双,大庆右相。”
方君乾,
你不会知道,
我爱你……
“倾宇。”他一动,似想更加接近他。
此举却早在无双意料之中。
蓦地将轮椅后撤,为雪地造成了两道新的伤痕。
连冰雪都在叫痛……
“我会迎娶莼阳公主,为大庆联姻。”
而我将把这一切,埋藏……
方君乾忽然想笑:“你说你会陪着我,看遍世间美景。”
话犹在耳,你就要自食其言?
“是的,我会陪着你。”他凝视住他。
绝烈而缱绻的誓言:“直到,肖倾宇死去――”
这段感情,注定没有结局。
所以,我只能这样,永远陪伴着你。
肖倾宇会陪着方君乾,看遍世间美景――
直到,
呼出最后一口气……
第五卷 第九十三章
离莼阳公主一行到京还有一天。
肖倾宇亲自于城郊竹林迎接和亲队伍。
当莼阳公主在侍婢的搀扶下走出华丽轿舆,头一眼就看见了肖倾宇。
虽然坐在轮椅上,比身边的人都低了一个肩膀。
但他只是坐在那里,就感觉所有人都是围着他而转动。
他的外表――幽柔,温润,甚至略显苍白虚弱,但那挺得笔直的腰杆和高昂的头颅,还有偶然间,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利芒,无一不在提醒着聊盟公主――面前的这个男子,他内在的气质是高傲而凌驾一切的。
坚韧而倔犟的他,不会屈服于任何人的意志之下!
这样的男子――很吸引女人,却也很可怕。
毅飞莼看着对面的肖倾宇,裣衽为礼。
“无双公子。”
毅飞莼笑得清丽如梦,雍容高贵如坠落人间的九天玄女。
肖倾宇一双比美丽女子还好看的秋水凝眸静静打量着毅飞莼,微微颌首。
看似无礼,其实已经给毅飞莼天大的面子了。
这不能怪他。因为我们的无双公子,从来没有追求女孩子的经验。
他不像方小侯爷对付女人手到擒来,肖倾宇很少跟女子相,尤其是,像毅飞莼这样的人间绝色。
毅飞莼被他打量得心下一颤。有种浑身上下被看透的不舒服。当他盯着你时,仿佛任何秘密在他面前都无从遁形。
明明是一双清澈如月的绝美眼眸,为何给人的感觉竟是清冷,锐利!
第一眼!
莼阳公主就直觉,眼前这位以少年之姿官拜大庆宰相的无双公子,绝对是个不好相与的聪明人物。
毅飞莼暗暗告诫自己:这是个不能开罪的人。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耍什么样。
“莼阳公主远道而来,肖倾宇有失远迎。有招呼不周之还请公主海涵。”
毅飞莼还礼:“哪里,公子实在太客气了。”
说完两人面面相觑,再度陷入沉默。
肖倾宇叹了口气:现在该说些什么?
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方君乾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
于是,无双公子以惯用的疏离口吻冷淡道:“既如此,请公主先回驿馆稍作歇息,明日一早起身进京。”
(我吐血:公子呀~!!你这样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的!)
和亲队伍如长蛇般在竹林里游走。
无双公子催动轮椅走在队伍最前面。
暮蔼沉沉,一轮残阳高挂,竹林仿佛笼罩在薄薄的淡青色的烟雾里,美轮美奂中暗藏杀机。
肖倾宇心中一动,抬手挥止队伍。
纤长右指扣住一枚飞蝗石。肖倾宇静如女,淡定清雅。
两道黑影倏地窜出竹林!
肖倾宇手指轻弹,暗器呼啸而出!
两声惨呼!飞蝗石打中一人穴道立即飞弹射中另一人――典型的一石二鸟。
肖倾宇神荣不动,金线从掌心圈离,突然绷紧直取刺客!
嘶。
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肖倾宇拉直的天蚕金线上,缓缓滴下一串浓稠血珠……
“呀~~!!!”毅飞莼爆出一声尖叫!
无双公子面色一冷:“谁让你出来的,进轿去!”这女人还真不知死字怎样写!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幽灵般出现在毅飞莼面前,明晃晃闪烁着森寒光芒的匕首直扎毅飞莼胸膛!
每个人都被这一幕惊到呆滞。
如果毅飞莼死在这里――
容不得多想,肖倾宇宽袍飞振!一枚八龙袖箭出现在右手手腕蓄势待发!
眼看匕首就要完全没入莼阳公主心口!
八龙袖箭就要发射!
毅飞莼突觉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扯去!
一柄青光纵横的长剑架住了刺客匕首。
回神,看见自己身边一个红巾如火的英挺男子持剑而立,带着睥睨天下的惫懒以及令所有女人心跳加速的邪魅。
毅飞莼捂住樱檀小口!
方君乾!?
虽然从没见过传闻中的方小侯爷,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方君乾!
第五卷 第九十四章
方小侯爷手中碧落剑指地,笑得风流轻蔑。
“杀了那女人!”
“退下。”方君乾一拉莼阳公主,仗剑挡在她身前。
毅飞莼只觉眼前红光飞掠。
方君乾旋身、挥剑!碧落青光映碧邃的瞳孔――
血伴随着惨叫湮没无闻。
待莼阳公主顿住脚步,方小侯爷已轻松收拾完了几个刺客。
毫不心软杀了人后,方君乾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走到肖倾宇身旁,面无表情。
肖倾宇波澜不惊道:“公主受惊了,虽刺客已然伏诛,但此地不宜久留。请公主上轿,我等立即离开。”
“多谢肖丞相,多谢……小侯爷。”毅飞莼看了方君乾一眼,眼睛里有她自己都说不明的复杂感情。
很奇怪的感觉,热热的,有点羞涩,过去的几年里,从未有过……
队伍再度出发。
方小侯爷走在肖倾宇旁边,沉着一张脸。
小侯爷现在心情很不悦,所以没有人敢在这个时侯上去触霉头。
森森一笑:“肖丞相很好嘛!为了英雄救美连八龙袖箭都敢乱用,你这手不要了?!”若不是见他打算牺牲右臂去救毅飞莼,方君乾管她死活!
估计莼阳公主就算死在他面前,他大概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肖倾宇淡淡道:“多谢小侯爷了。”谢过后再不看他一眼,径自走人。
我不要你谢我。
你我之间,岂是一个谢字就能两清的?
“我们来猜猜看吧。”方小侯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倾宇觉得谁最有可能派杀手过来?“
“你。”肖倾宇只说了一个字,继续向前走。
方小侯爷定在那里,满头冷汗。
自嘲一下,快步朝前追去。
追到他身边附耳道:“倾宇小心呀,男人这么聪明很难讨女孩子喜欢的。”
肖倾宇停住轮椅瞪着他:“果然是你!不,肯定还有同谋。那人是谁?”
方君乾讥诮道:“当然是我们的太子殿下啦。”
他一脸无辜道:“其实本侯真的没做什么,只是偶然在太子殿下耳边提起右相若与莼阳公主成亲,今后必定一手遮天。本侯也没料到他真会派出杀手来除掉莼阳公主呀……”
没料到才怪!他算准了方简惠会出手,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肖倾宇冷声道:“为什么?”
他差点引起天下大乱知不知道!
方小侯爷的表情居然有点孩子般的委屈:“倾宇真不知道原因吗?”
见状,肖倾宇连生气的欲望都没有了,怒到极点反而有些想笑。
“哦?肖某倒想听听。”
我们的方小侯爷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大红轿一眼,咬牙切齿:“我吃醋。”(偶被这句萌倒!)
无双公子顿时说不出话来。
“是的,我就是吃醋!一想到你要跟那个女人成婚,我就恨不得立马杀了那个女人。”
至于这会引起什么纠纷就完全不在方小侯爷考虑范围之内了。
大不了到时候反了大庆远走高飞!
管他天崩地裂还是天塌地陷!他之为人,就要翻云覆雨快意恩仇!
其实,方小侯爷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乱世出英雄,方君乾巴不得越乱越好。
肖倾宇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催动轮椅直接往前走。
“G~~倾宇?!~~”被抛下的小侯爷迅速追上!
“倾宇莫气嘛,本侯错了还不成。这事儿的确考虑不周――我没想到方简惠的杀手这么没用呀……以后一定想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他这态度是认错吗?
“小侯爷,肖某现在正式警告你,如果莼阳公主在皇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无论是不是你做的,肖某都会把这笔帐算在你头上。”
方小侯爷笑脸一僵。
肖倾宇满意地点点头:“所以小侯爷,你还是日夜祈祷莼阳公主平安无事比较好。”
第五卷 第九十五章
“莼阳公主果真国色天香知书达理,不知我大庆男儿哪位有此福气能娶公主为妻。”
毅飞莼进宫拜见嘉睿帝,一见面嘉睿帝就对淑庄识大体的莼阳公主很是满意,直把她夸得天上地下举世无双。
到最后,嘉睿帝俨然以世叔自居:“莼阳呀,在大庆可找到如意郎君吗?看上了哪位尽管说出来,不管是谁,朕捆也把他捆来给你。”
听闻此语,毅飞莼面上竟飞上了一抹轻红,讷讷没能答话。
她起身,轻轻躬身道:“莼阳以前在聊都宫常闻绝世双骄威名,自忖今后嫁人定要嫁与其中一位。当日在城郊竹林之中,曾得方小侯爷出手相救,莼阳不胜感激。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此事,就多倚仗皇上了。”
若是让方小侯爷知道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绝对会悔不当初!
嘉睿帝脸色一变,万万没想到毅飞莼居然会选择方君乾!
不过……
嘉睿帝挂起阴森冷笑:这样也好。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方小侯爷了。
都说方小侯游戏丛来者不拒,但只有被他冷冷拂袖拒绝过安慰话也听不到一句的人,才知道方小侯爷是怎样的冷酷无情。
到时候以方君乾的性格,绝对会闹出大事。
两国和亲,可不能被他一人闹得下不了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庆聊盟多年征战,同室操戈实在令人不胜唏嘘。今两国交好,联姻和亲,实乃国之大喜。观大庆英武侯方君乾,年少英俊,人品出众,与聊盟莼阳公主郎才女貌,相得益彰,故为卿指婚莼阳公主……愿卿与莼阳公主伉俪和美,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空灵如音乐的诏读声回响在定国王府大院。
方君乾直挺挺地跪着,在一堆匍匐于地的人中间如同鹤立鸡群。
愤怒、不解、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盯着宣读圣旨的婚使,咬紧牙关,生生如恨!
这宣读圣旨的婚使,赫然是肖倾宇!!
谁都可以宣读圣旨,为什么偏偏是你?谁都可以当这指婚大使,只有你不可以!
我一腔真情就换来你亲自提亲……
为何要如此待我!
莫非你真的狠绝如斯!?
惨笑:肖倾宇呀肖倾宇,你这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英武侯,接旨吧。”
飘飘渺渺的声音凝滞,肖倾宇手捧象征大庆最高权力的圣旨,端于方君乾面前。
肖倾宇,你让我情何以堪?
方小侯爷冷漠如沉寂的火山:“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肖倾宇沉默片刻。
淡淡道:“恭喜你……”
果然――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你动容呀。
你置我方君乾于何地……
方君乾一把夺过他手中圣旨扭头就走!
――“成全你。”
年少时,以为冠绝天下便可无所顾忌肆意独行。直到年纪稍长,才知人毕竟身十丈软红,哪得如此恣意妄为?
有些人,有些事,当时无法理解,难以接受。等到长大了,才知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你。
他为了你,舍弃了自己。
独自背负着,隐忍着,痛苦着,企盼着,只是因为他――爱你。
他明白:除了爱情,人世间还有很多无法割舍的东西。
“傻瓜呀――”多年之后的寰宇帝双目含泪,“你总是这样……”
可是,你可知,其实方君乾是多么希望你,多一些自私,多一点任性。
但,如果这样的话,你就不再是你。
是吧?我的――倾宇……
第五卷 第九十六章
英武侯方君乾被当今圣上指婚予莼阳公主,婚期定于五月初五,恰逢方君乾二十二岁诞辰。
当真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朝廷官员纷纷送上贺礼以表祝贺。
两位新人皆红袍喜服,立于定国王府门口迎接宾客。远远望去,男的风神俊朗,女的国色天香,站在一起端的是一对璧人。
“林文正林丞相送鸳鸯戏水屏风一对,祝小侯爷与莼阳公主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柳莫古柳尚书送观音送子玉雕一座,恭祝二位夫妻谐睦,早生贵子。”……
莼阳公主进退有仪接待着来宾,红霞满面,笑靥如。
方小侯爷懒洋洋地眯着眼,长长红巾在他胸前随风摆荡。
邪魅眼眸打量着这几乎可称的上闹剧的一幕,一副似笑非笑的讥诮表情。
忽然坏心眼的想到:如果她知道我这未来夫君打头见面就差点杀了她,不知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司仪尖报:“肖倾宇肖丞相送黄泉剑一把,祝英武侯与莼阳公主白首偕老,生死不弃。”
毅飞莼敏锐察觉身边方君乾的身体突然绷紧!
一顶红绸软轿轻轻停放在定国王府大门口。
方君乾疑惑了:记忆中的肖倾宇一直都是坐白色轿子的,自己似乎从未见他乘坐如此亮眼的大红软轿。
艳红的绸缎轿帘被一只纤细有力的手掀起。
周围一片惊艳的抽气!
肖倾宇坐于红缎软轿中。红衣如火,炽烈绝丽;肤白胜雪,温润如玉。
红与白的组合有一种决绝的、凄艳的美,宛如浴火凤凰!
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见到身穿红衣的肖倾宇。
毅飞莼忽然感觉自己与他相较居然黯淡失色。
方君乾走上前,目光复杂: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穿红色很美?”
“肖某没穿过红衣……”肖倾宇淡雅微笑,掩住眸底失落,“只是今日小侯爷大婚,肖某若穿一身白衣前来道喜,未免失礼。”
红色是喜庆的颜色。
今日披红穿绯,只是不想令他的婚宴因自己稍显清寂。
“倾宇……”方君乾喉咙胀痛得再难吐出一字。
肖倾宇在轿子里端方欠身,云淡风轻:“恭喜小侯爷了。”
火红缎帘轻轻放下,隔断两人交汇的视线。
好似,
隔断了一场羁绊,
一段姻缘……
起轿,进府。
方君乾眼睁睁看着大红软轿从自己身边经过。
突然有种
瞬间寂灭的感觉。
毅飞莼轻颦娥眉,望着手中杀气纵横的黄泉剑。虽剑未出鞘,但那冷冽的血戮杀伐之气还是让娇生惯养的莼阳公主感到透骨寒意。
不满的抱怨:“这肖丞相居然在大喜之日送件凶器,真是太不祥了!”
方小侯爷在一旁抱臂嘲弄:“若是连黄泉剑都驾驭不了,公主又有何资格陪伴本侯终生。”
围绕英武侯方君乾的,不只有表面的荣誉辉煌,更多的,还是无边无际的杀戮、阴谋、孤独、血腥、倾轧――就如方君乾的碧落剑。
有资格陪伴方君乾的人,只有一个肖倾宇。
如同碧落剑的伴侣,只有一把黄泉。
方君乾那种独特的怪异的腔调,带着三分冷峭,尾音拖得老长,阴阳怪气的足可把死人气活――如果小侯爷愿意的话(无双公子语)。
在他那略带轻蔑的目光中,毅飞莼脸刷的通红!
胸腔中一波一波的愤懑不平让她急速的喘息起来。
不服气地猛然拔剑!黄泉剑簌地抽出了剑鞘――
毅飞莼只觉得纤纤玉手如被疾风卷过,刷地一凉,血珠子就流淌了一串!莼阳公主尖叫一声,差点吓晕了过去!
剑锋肯定没有割着手,这完全是被剑气所伤!
此剑――认主!
房间顿时乱作一团!
丫鬟侍从如热锅上蚂蚁般手足无措!
“公主受伤了!”
“快给公主止血!”
“拜堂大典都快要开始了,这可怎么办呀?!”
还有一句话大伙儿都在心底不敢说出来:大婚见血,决非吉兆!
眼前红影一掠而过。待众人反应过来,却发现原本靠在门榄上的方小侯爷早已不见了踪影。
连带着那柄黄泉剑也不翼而飞!
第五卷 第九十七章
“君乾人呢?!”老王爷风风火火赶来,“究竟怎么回事?拜堂大典就开始了,莼阳公主伤了手,君乾连人影都不见一个!要让全天下都看笑话嘛!?”
兰姨连忙宽慰:“王爷别急,您要招呼宾客不能离开,待臣妾去找找乾儿。”
“就怕到时拜堂吉时已过。”
兰姨苦笑:“王爷,为今之计我们得做些准备。找得到固然好,要是找不到的话……”
定国王爷一挥手:“本王已找了一个身形面貌相似之人。如果找不到,就让他代替着拜堂吧!”
兰姨轻叹:“也只能如此了。”可新婚之夜就让新娘独守空闺,这未免……
正当定国王府为方小侯爷的失踪搅得人仰马翻之际,谁都没想到,引起骚乱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在王府内院,离他们相隔不过十数米。
“公子,您不去大厅吗?新人要拜堂了。”侍从恭敬询问。
“肖某喜静,这里很好。”
肖倾宇安详坐于园中,看着木茂的寂静后院,淡淡挥手:“你也不用侍候了,退下吧。”
谁都知道无双公子喜静,一时定国王府庭院竟无人敢来打搅。
五月初五,正值园万紫千红,似锦。
风吹木,疏影摇斜。
肖倾宇红衣绯艳,朱砂如梦,给人误闯冉冉红尘的迷离。
今日,你便要拜堂成亲了……
真快呢……自十七岁初识至今,
一转眼,记忆便追溯了五年……
你现在一定在心里怨我为她提亲。
可是,方君乾。
肖倾宇只能以这种方式保全你。
你能理解吧?
你能……理解吧……
肖倾宇心情激荡之际,竟没发现已有人接近他十步之内。
“谁?”肖倾宇目光一凌!掌心捻住金线一晃一甩,直取不速之客!
方君乾用剑隔开金线!
然后,两人都没动了。
彼此心中,同时升起时空交错的错觉。
仿佛……五年前初遇那一幕重演。
只不过今天,肖倾宇穿的是红缎衣,方君乾拿的是黄泉剑。
如果相遇是一场悲剧,
那么前世,就已注定这凄怆的结局。
此情可待成追忆
惟独你――是我终结不变的宿命……
两个绝世男子,红衣如绯,情相对。
方君乾穿过卵石小径,走至他身边,将黄泉剑郑重奉至他手中:“碧落只有黄泉才能相伴。”
而这黄泉剑的主人只能是你。
倾宇,只能是你……
肖倾宇手捧黄泉剑,知道此生注定与眼前男子生死纠缠,碧落黄泉。
方君乾幽幽道:“今日是本侯大喜之日呢。”
肖倾宇突然醒悟:拜堂吉时快到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方君乾再一重复:“倾宇,今日是本侯大喜之日呢。”
肖倾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所以――”邪邪一笑,“倾宇就成全本侯,收下这条红巾吧。”
他指间的红巾绯艳如火,清风吹起它倾尽天下的宿命。
我会将这红巾赠与此生唯一认定之人。
除了他,方君乾再不会爱上他人。
肖倾宇凝望着他情企盼的眼睛,晶莹剔透的手指终于接过了红巾的一头。
事隔四年,肖倾宇终于收下了那条红色长巾。
大堂的鼓乐声传入两人耳中。
吉时已到。
即使知道,这段感情不会得到全天下祝福。
即使知道,这个喜堂里只有我和你。
即使知道,这是不伦之恋。
可是――我爱你。
没有高堂祝福,没有亲朋恭贺,甚至没有世人的认可……
就两个身着红服的男子,各持红巾一端,庄重、虔诚,遥遥对拜了三拜。
桃枝为约,红巾定情,红线结发――
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拜过堂,他听见他那低沉沙哑、饱含情感的言语――
“方君乾爱肖倾宇――此生不渝。”
一瞬间!
泪如雨下!――
一滴又一滴的晶莹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纷纷滚落肖倾宇白皙无瑕的脸颊。
颤抖的闭上双眼,试图止住泪水,但泪水仍旧放肆决堤,恣意奔流,根本不听使唤。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方君乾的掌心,痛的灼人。
方君乾强忍心底悸动,不经意间,指尖已然触及那张泪流满面的侧脸,柔柔地抚了上去。
修长有力的十指,用最轻柔的力道,徐徐擦抹去他温热的泪。
肖倾宇喉间,逸出一声像是被紧扼的哽咽。
更多的泪珠纷涌下来!
方君乾一声不响为他揩拭着眼泪,一遍一遍,反反复复。
满足而怜惜的喟叹――
我的……倾宇呀……
这绝世男子,何曾如此哭泣过。
他公子无双,何曾这么软弱过。
命中注定,肖倾宇此生眼泪,只为方君乾一人而流。
温柔捧着肖倾宇白皙清丽的脸,方君乾再也抑制不住,地吻了上去。
滚烫惊人的吻覆上水色的唇,清泌、冰凉。细细描摹之余却透着如火般的情,仿佛想用热度将他融掉。
肖倾宇仰起头,缠绵回应……
青丝拂乱。
唇齿交缠。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唯独你是我情之所钟。
史书记载,寰宇帝方君乾于二十二岁生辰后,世人再不见其围戴红色长巾。
千古圣君寰宇帝一生没留下任何子嗣,驾崩后,其异母弟弟方卫伊继位,承接“倾乾盛世”荣,史称文成帝。
第五卷 第九十八章
好不容易理完大小事项,安抚好莼阳公主,定国王爷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厢房,却见兰姨正偷偷地抹着眼泪。
看见他,兰姨慌忙擦干泪摆出笑容:“回来了?”
“怎么哭了?”老王爷心有所料,“是不是没找到君乾?”
兰姨摇摇头。她一问仆人无双公子所在之,赶去后一看,果不其然看见了君乾。
然后,她躲在暗,目睹了两个绝世男子红巾定情,庄重拜堂。
她看见肖倾宇泪如雨下,方君乾为他温柔拭泪。
她见到这一对世所不容的男子缠绵拥吻,难舍难分。
――却没有阻止他们……
是不忍、不能、还是不愿?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股切的悲哀死死勒紧了她的喉咙。
那是――相爱不能相守的绝望……
霎时,兰姨刚刚收起的泪水再度泛滥!
她哽咽哀求:“王爷……兰妃自知不对……只是,倾宇这孩子……实在可怜……”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对他们两个,未免……太残忍了……”
老王爷也忍不住一叹:“肖倾宇不是普通人,君乾也不是。如果肖倾宇不是肖倾宇,如果方君乾不是方君乾,如果这两人能平庸一些,如果他们不是那么出众出色,相信世人也不会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反对自然也就小得多……”
苦笑:“可偏偏――”
他们太完美了。
完美到世人容不得半点瑕疵。
“兰妃,”定国王爷目露哀戚:“他们已不再属于自己了。”
不过定国王爷还是小瞧了自己儿子――方小侯爷想做什么事又岂会在乎世俗眼光!
新婚之夜,莼阳公主独守空闺。
好吧,如果第一是情有可原,那么第二夜、第三夜、第四夜……整整一个月,小侯爷连新房都没踏进一步!
大婚一月有余,新娘还是子之身,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视为赤裸裸的羞辱!
“夫君留步――”毅飞莼忍无可忍叫住刚要出门的方小侯爷,“莼阳有话要说。”
方小侯爷饶有兴致地停住脚步:“公主有话请讲,本侯洗耳恭听。”终于忍不住了――不错不错,居然能忍上一个月,别的暂且不说,光这份忍耐力就令人刮目相看了。
毅飞莼似犹豫许久,终于开口:“小侯爷可曾为莼阳……倾寸缕之心?”,言毕,贝齿轻咬住饱满红润的下唇。
略微悉声片刻,利刃般的话语在耳中悠然决裂:“未曾。”
没有丝毫转圜的声音,让莼阳公主往日里的端庄谦雅化成浓重的哀怨与暴戾。
“为何!?”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吗?
“公主嫁到大庆来的目的我们都很清楚,公主也不必在本侯面前装无辜。”
方君乾亮如星的眸子盯住她的眼睛:“更何况,本侯已把此生情爱都倾注予一人,哪还有多余的分你。”
他的声音里,有着截金断玉的坚硬,坚定与坚强。
方君乾走了,连头都没回。
莼阳公主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扶着椅子扶手慢慢坐到椅子上。
弯起嘴角无声自嘲:谁能想象,自己的情敌不是如美眷不是似水佳丽,竟是一个男子……
商议完朝政大事,方小侯爷推着无双公子朝宫门外走。
路经晨晖殿回廊时,一阵喧哗打骂声传入两人耳朵。
“殿下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然后是方简惠的踢打怒斥:“贱人!看你还敢不敢!”
无双公子挑了挑远山眉,向方小侯爷打了个“过去看看”的眼色。
果不其然,方简惠正对一个摔碎茶盅的婢女又打又骂。
“真巧。”
听闻这两字的方小侯爷不由侧头望向肖倾宇,恰见无双公子微微一笑,温雅的让小侯爷毛骨悚然。
“啊~~”一声惨呼!方简惠右腿一瘸,人直挺挺地掉入卞御湖中,溅起高高的水!
“救命~救命~!”看着在湖里拼命扑腾的方简惠殿下,一众婢女公公顿时乱作一团!
无双公子不慌不忙地闪人。
方君乾像是头一回认识了肖倾宇:“倾宇,你做的吧?”
肖倾宇拂了拂官服袖袍,一派清贵雍容:“肖某只是恰巧路过,小侯爷若拿不出证据就不要胡言乱语,小心肖某告你诽谤。”(偶大爱这句~)
“少来,本侯就是人证。”方小侯爷眼尖,方才清楚地看见肖倾宇弹出金钱镖打中方简惠右腿,然后天蚕金线捆住方简惠将他一把甩进了卞御湖!
方君乾好奇地摸着下巴:“莫非太子殿下又得罪了肖丞相?”
“没有,只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他把玩着掌心金线。
“不过――”肖倾宇语调一转,温文儒雅道:“太子殿下既敢对肖某出言不逊,想必已做好被报复的准备了吧。”
满、头、冷、汗。
小侯爷感慨:“倾宇,我发现你越来越记仇了。”
无双公子承认:“是呀,自从认识某人后。”
方小侯爷:“……”
沉默片刻,两人痛痛快快笑出了声!
无双公子肖倾宇绝妙之岂只容貌?他聪慧绝伦排忧解语,连幽默都是举世无双的。
有他在,世间一切便是多姿斑斓。方君乾简直不敢想象失去他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
“倾宇,”他忽然俯下身在他耳边吐气,“我们走吧。”
走?
淡淡问道:“去哪里?”
“哪里都行。”方君乾从椅后转到他面前,满目憧憬期待,“什么都不管、不顾、不要了。我们可以找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谁也找不到我们。如果倾宇觉得无聊了,我们就一起游遍大江南北。倾宇不是说要陪本侯看遍世间美景吗?这妖娆江山,千年古迹,本侯可以陪倾宇一起。”
肖倾宇静静看着他,秋水明眸里泛着淡淡的光华。
方君乾邪气道:“老实说,本侯不是很廉洁哦,当了几年英武侯颇有些私蓄,如果省着点够我们一辈子了。”
肖倾宇唇角微微一翘。
“偶尔回家看看父亲和兰姨,至于传宗接代的事就交给卫伊吧。”怪不得方小侯爷心心念念想要个弟弟,原来早有打算了。
“都已经安排好了呢。”他温柔凝望着白衣清雅的公子无双,伸手邀请:“倾宇,我们走吧。”
肖倾宇端坐在轮椅上。
温润如玉魄,清冷似月魂。
方君乾略带忐忑地看着冷隽冰洁的公子无双。
忽的肖倾宇悠悠一笑――云销雪霁,春回大地。
握住他伸出来的手,他说:“好。”
一股澎湃激情直冲胸臆,血液为之沸腾。方君乾几乎想放声长啸,最终化为一声轻笑。
走吧!
真的什么都不管了、不顾了、不要了!
除了你――
我的倾宇!
第五卷 第九十九章
望着方君乾留下的书信,定国王爷百感交集。
终于――还是走了……
轻叹一声: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兰姨问道:“乾儿是和无双这孩子一起走的吧?”
老王爷苦笑:“其实本王还真蛮佩服自己儿子的,居然能拐走名动天下的公子无双,这本事令所有人都望尘莫及呀!”
兰姨娥眉轻颦,担忧道:“臣妾只怕皇上不会放过他们。”
老王爷放声大笑,笑她杞人忧天:“你以为他们是谁!绝世双骄要走,天下有谁拦得住他们?他们如果要躲起来,谁又有本事找得到他们?”
皇宫内苑,嘉睿帝病入膏肓,咳嗽得如癫如狂!
“朕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抛下一切去陪他……肖倾宇――你这个疯子。”
大庆朝堂上少了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皇帝不吭声,大臣们也不会自讨没趣去触怒龙颜。
公子无双和英武侯方君乾仿佛原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庙堂之上依旧你方唱罢我登场,风云变幻诡谲莫测。
不过,这离绝世双骄已经太过遥远。
方君乾和肖倾宇,开始逐渐淡出各国权贵的视线。
谁都不知道在绝世双骄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只有一个不慎跌入峡谷的樵夫说,自己在奄奄一息时被两个神仙所救,他们就在桃遍野的山谷里隐居。
不过奇怪的是,当那个樵夫再度入谷找寻,却再也不见那两个眉目依旧的神仙中人。
只剩下一栋清隽秀雅的竹屋,在落英缤纷的山谷中,安静地孤寂……
三月江水阔,悠悠桃波。
飞红千里,让人感误闯江南水墨之画的悠然迷蒙。
点点桃瓣飘零于澄澈湖面,一曲桃随流水,别有天地在人间。
“怼―”悠长空灵的鸟鸣在空荡荡的湖面回响。
一只白鹭贴着水面一掠而过!一圈一圈的涟漪波纹在水面缓缓漾开。
波光水雾中,一叶扁舟悠悠荡来。
小舟上一坐一站两个身影,朦白胧绯。水波烟隐,落红翩飞,两人宛若画中仙人般由远及近。
青青长篙一点,扁舟就在湖中顿住。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流水鳜鱼肥。”红衣男子慵懒托腮,邪魅眼睛注视着手中鱼竿,“本侯天佑于身运势惊人,一定能钓着鳜鱼的。”
“似你这般心浮气躁,能钓得上鱼才是怪事。”白衣公子面容雅致,眉目如画,偏偏没有让人误认为女子的娇弱,因为他的气质是彻骨的冰,玲珑的透。
谁都不会想到,绝世双骄就隐居在城郊山谷中!真是应了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方君乾邪邪一笑:“如果本侯钓不上鱼那绝对是倾宇的错,与本侯无关。”
肖倾宇八风不动地握着钓竿,衣不带水。连垂钓,都垂钓出绝世风华。
无双公子微微撇过头,方君乾看见他眉间的优柔朱砂以及眸中询问之意。
小侯爷索性将钓竿扔到一边,把一顶箬笠扣在了无双头上,遮住他的容貌:“倾宇有沉鱼之容,那鳜鱼见了你都自惭形秽钻入了湖底,本侯怎么还钓得上来。”
他一脸“都是你的错”的笃定表情,重新拾起鱼竿:“不信倾宇戴着箬笠试试,本侯一定钓得上来!”
话音刚落,浮漂微微一动。
方君乾大喜!忍不住朝肖倾宇得意:“我说吧!”
鱼呀鱼,你真是太给本侯面子了!
炫耀似的一提钓竿!一尾活蹦乱跳的鳜鱼猛的落在甲板!
肖倾宇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忽觉手中钓竿微微一沉――上钩了!
无双公子莞尔一笑,也将那位鳜鱼甩到甲板上。
看着两尾不停腾跳的鳜鱼,方小侯爷建议:“不如今夜吃‘桃煮鳜鱼’吧,配上‘碧血桃’酒,那滋味一定妙不可言。”
还有眼前之人相伴……
满足地叹口气:这才叫人生呀~~!
“可以。”无双公子淡淡道,“反正不是我煮。”
肖倾宇有种天赋――他能够一本正经地说出很好笑的话,然后在别人哭笑不得时自己仍能不动声色。
小侯爷现在就啼笑皆非。好不容易板起脸,语重心长教育:“倾宇呀,你这样是不对的。怎么可以把重任都扔给我呢,偶尔你也要做顿饭什么的吧?”
无双公子静静吐出两个字:“做梦。”
小侯爷确定:“真的不做?”
“肖某说不做就不做。”
“不后悔?”
无双公子冷冷一笑,挑衅地斜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很好――
方君乾邪气微笑。
船身突的开始剧烈摇晃!
“方君乾!?你――”无双公子吓了一跳,慌忙抓住船杆!
“最后一机会,究竟做不做?”
居然敢威胁我!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
“你、敢。”肖公子很后悔今天没把金线和暗器带来。
回答肖倾宇的是更剧烈的颠簸!――事实证明没有小侯爷不敢做的!
扁舟本就轻小,被小侯爷这么一折腾,明显有湖心翻船的趋势。
“好,你先别动!等上了岸再说。”等我上岸你就死定了……
方君乾妖孽一笑:“已经晚了!――”
右脚重重一踏!
“轰通――”一声!小舟翻覆。激起白的水浪!
湖面好一会儿才重归平静。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钻出水面!
渺然烟波里传出无双公子的声音:“方、君、乾!――”
“哈哈哈哈――”回应他的是方君乾狂肆的乐笑。
然后,
风吹桃红满湖,乱红悠遣随水流……
方君乾悄悄浮至肖倾宇面前,轻柔拂去他青丝间的桃落瓣。
烟底蓦波,轻烟笼着水泊,此情此境依稀水雾如烟……
(今天还是做亲妈。不过快要虐了……澹
第五卷 第一百章
好不容易上了岸,无双公子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
浑身衣衫尽湿,湿答答贴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他体温本就偏低,生性畏寒。再加上湖水冰冷,身子不自主地微颤。
方小侯爷目含歉意,忙在岸边生了一堆火。他将肖倾宇扶的位置很好,既近火,又不为烟熏所扰。
无双在那火上暖着手,余光便见方小侯爷不避嫌的脱起了衣服。
刚想调侃两句,忽而想起这里只有自己和他俩人,确实是不必太过在意,便又低了头取暖。
方小侯爷赤裸着上身,他细腰窄背,匀称阳刚,紧致结实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蜜色的光泽。
盘膝坐在草坪上,邪邪望着全身湿透的公子无双:“倾宇,你这样会着凉的,把湿衣服脱下来烤一烤吧。”
无双公子淡淡道:“不用。”
方小侯爷厚着脸皮:“此只有你我二人,倾宇也太见外了。”(废话,正是因为这样才可怕!)
肖倾宇咬着水润薄唇:“肖某不习惯。”
无双公子因不良于行,自小便有人照顾他起居,他也习以为常,从没为此别扭过。
但在方君乾面前他总觉得尴尬不适。
方小侯爷唇角泛起调笑的弧度,“这算得了什么呀,我们将来还要――”
凌厉目光射来。
肖倾宇寒声:“将来还要怎样。”想死就直说!
吐了吐舌头:“额~没什么。”方小侯爷脸皮虽厚,却是有色心没色胆。
开玩笑!此话一出口,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呀!
无双公子瞪了他一眼,垂下头沉默取暖。
俩人都静下来。
四周一片静谧的美好,水随山势,林遗水,桃飘零,暖风轻和。更没有尘世的芜杂事,闲逸的让人不舍得离开。
方君乾看着面前白衣缱绻的男子,忍不住想,如果能在这里与他厮守终身,该有多好。
微微一笑。自己在想什么呢?幸福已经抓在了手里,说什么,他也不可能松手。
惬意的吸一口气:会的,会这么一直下去的。
正如那个除夕夜,在八方城小楼,他对他保证――他们会这么一直下去。
倾宇,我们会幸福的……
这个时候,年轻的王侯是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履行这个诺言的。
这个时候,他是真的确认,纵然天崩地裂,举世皆非,自己也是能跟他相守相伴的。
这个时候,他是真的,如此以为的。
这个时候,他是真的,如此信的。
肖倾宇一袭白衣,面容遮掩在宽大箬笠之下,青青秀竹做成的鱼竿持握在白玉般的手中,无双公子正坐在湖边悠静垂钓。
没办法。船翻了,那两条鳜鱼自然也被方小侯爷放跑了。
说也奇怪,无双公子不戴箬笠竟然真钓不上一尾鱼来!
怀疑地戴起箬笠试试――鱼上钩了。
肖倾宇强烈怀疑是方小侯爷暗中做了手脚,惹得小侯爷一脸无辜地喊冤。
当然,无双公子是不会关心他是否真的冤枉――他关心的是今晚的菜肴。
“什么?!倾宇真的要亲手做菜!”方小侯爷一脸感动,“是为了本侯吗?真是辛苦倾宇了。”
肖倾宇淡淡道:“此两尾鳜鱼乃上好素材,小侯爷厨艺平平,肖某怕你糟蹋这人间美味。”
方君乾的笑容瞬间僵硬。
肖倾宇张手:“借小侯爷碧落剑一用。”
方君乾奇怪道:“干什么?”
无双公子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看着眼前两尾活蹦乱跳的鲜鱼,小侯爷猛然醒悟!
傲然道:“本侯这碧落剑是用来杀敌斩将的,不是用来――”
肖倾宇淡淡扫过一眼。
立马改口:“本侯很高兴无双公子乐意用。”
看着被当做菜刀的神兵利器,方小侯爷在心里偷偷为碧落剑默哀了三秒钟。
要知道我们方小侯爷爱剑如命,这碧落剑天天清水软布一日三遍,平时连碰都不让人碰。
要是别人敢提出这种要求方君乾肯定二话不说拔出碧落让他血溅五步!
可是……谁让这个人是倾宇呢。
碧落剑注定被牺牲了。
不知神剑有灵会不会大叹遇人不淑。
不过,当方小侯爷吃上香气扑鼻的“桃煮鳜鱼”,那鲜美滑润的口感配合着“碧血桃”的灵动悠醇,立马让方君乾把仅剩的一点负疚都抛诸脑后!
小侯爷吃得很尽兴。
“倾宇,你真应该去当厨师造福万民。”
无双公子抿了口酒:“不行。”
“为何?”
“那样很多人会失业。”
方君乾笑倒!他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差点连眼泪都笑出来――我的倾宇呀~~
据《寰宇起居录》记载:宇历二年春,御膳房献“桃煮鳜鱼”,帝蓦然微笑,几欲下箸品尝,终是不忍不能。推盘扶额沉默。一侍从偷觑帝容,发现帝不知何故泪水盈眶。
第五卷 第一百零一章
日暮风吹红满天,飞莫遣感流年。
山谷中,静静矗立着一栋清隽竹屋。轮椅中的白衣公子坐在石桌旁,正专心研究着珍珑残局。
肖倾宇专注的时候,眉峰微微的蹙着,眼神却是自信优雅的,盯着棋局,仿若一场看不透的盛世烟,惊艳的璀璨。
英俊王侯突地从他身后冒出!“破解出没?”
肖倾宇悠然一笑,移动“相”子破解掉棋局:“不是说今天上山猎虎吗,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方君乾立马兴奋起来:“倾宇知道本侯在猎虎时找到了什么地方?!”
无双公子眼眸里适时地流露出好奇:“何?”
小侯爷恰到好买了个关子:“本侯带倾宇去了就知道。”
平缓的坡度,油绿的小草,中间夹杂着几朵叫不出名来的野。草在柔风中轻轻摇曳,带着春天独有的气息。
令肖倾宇感到奇怪的是――空气中隐约浮有桃清寒的冷香。
这片山坡明明没有一株桃树,这香味从何而来。
虽不知身何方,但还是能感觉自己正不断往高走。
疑惑地转头瞥了眼身后的方君乾:他究竟要将自己带往何?
不过――
肖倾宇莞尔:无论他将自己带往何方,都无所谓吧……
幽香越来越浓郁,风中依稀飘过粉红的桃落瓣。
山势徒然一转!
“到了!――”
随着方小侯爷一声高喊,眼前景致豁然开朗!
那是一平坦的山脊崖顶。
一株巨大的桃树寂寂矗立在芳草如茵的青崖顶。
崖下云起涛灭,崖上则风声萧萧,吹得漫天落英狂舞肆扬!
七彩的日光将这美景渲染上梦幻的绚烂,迷离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如果说企水河边的桃树是热闹到了极,
那么这株崖顶孤立的桃树则是……寂寞到了极。
“传说人间有两棵百年桃树,一南一北遥遥相望。北面的自然是企水河边的那棵百年桃树了。可南面的那棵据说一直就在皇城郊外的一断崖之上。”
他笑:“倾宇,你说是否就是眼前这株?”
肖倾宇没有答话。只静静凝望着眼前的山崖。
桃、碧草、云海、蓝天。
倏的――“袖手崖。”
肖倾宇那张轻灵脱尘的脸上忽而淡淡一笑。
清若皎月,暖如骄阳的笑容一下子让方君乾恍了神。以致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就把这个地方称为袖手崖吧。”
袖手崖――弃了江山,袖手天下。
无双公子无意间将美好理想与残酷现实的矛盾一语道尽。
人生在世,天不从人愿。
他催动轮椅来至崖边。
崖下云海翻涌无边无垠,予人身高空俯瞰茫茫红尘的洒脱无挂。
崖顶山风很大,将肖倾宇的白衣黑发吹得猎猎作响。
肖倾宇安静端坐在崖边。漫天舞纵的桃瓣在那纤尘不染的白衣上流连,随后飞掠……
方君乾在身后看着衣袂飘飘的肖倾宇,顿然升起一种令他惶恐的错觉,似乎下一刻,那人便会乘风而去,永远不再归来!
来不及细想!方君乾已一把抓住他的手!
不要走!――
肖倾宇诧异地回身望他。
方君乾死死握住他略显纤秀的手,注视他的目光满是惊慌与伤痛。
不要,离开我――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肖倾宇神情微微有点恍惚怔忪。
方君乾的手是握惯刀剑的手,岁月磨砺的剑茧让人心安。
“倾宇……”他半跪下来,把脸贴在他膝上。
轻声的,近乎自言自语般对他说:“不要……把我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
你走了,我该怎办?……
方君乾该如何度过没有你的孤寂岁月?……
他抓着他的手,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脆弱与哀伤:“我会……痛的。”
第五卷 第一百零二章
皇城。
历代帝王的栖居之所珑和宫内,不断传出如疯如魔如癫如狂的剧烈咳嗽!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公公在一旁唬得浑身打战,又急又怕。
嘉睿帝不要命似的咳着,咳出了一口血,咳到几乎要把隐匿在体内最后一点力气都挤压出来。
精疲力尽地倒在龙塌上,困难地闭起眼。
他心里清楚,自己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不知什么时候就撒手归天驾鹤西去。
太子方简惠文不成武不就,既无驭下之手腕又无安邦之才能,自己这一去也不知这大庆皇室保不保得住……
别看方君乾此时袖手天下了无音讯,难保自己驾崩后他不会重出朝野谋朝篡位,到时谁还制得住他!
还有定国王爷与那一帮拥戴他的大臣,也是心腹大患。
自己已时日无多……既然这样――嘉睿帝浑浊的双目爆出锐利和杀气!――那就让朕在死前为大庆做最后一件事!铲平这根蒂固的定国王府!
绝世双骄的隐居之自是十分隐秘,除了劳叔,连张尽崖张小朋友都不知公子去了何。
甫一到门口,就发现竹屋里多了一个人。
抬目望去,风尘仆仆的劳叔近乎惊慌失措的轻声对方小侯爷说了什么。
紧接下来,方君乾的脸刹时血色全无,惊痛交加的神情刺得人眼睛生疼!
看见肖倾宇,方君乾全无平日里的洒脱从容,嘴唇微抖地吐出句“我回京一趟。”说完立即夺门而出!
那踉跄绝望的背影宛如一只负了伤的狼。
肖倾宇隐约涌上不详的预感。
一定有大事发生了!
然而肖倾宇只在微微皱了下眉头,淡然询问:“劳叔,皇城出了什么事?”
劳叔几乎不敢看公子的眼睛:“老奴无能,昨夜嘉睿帝突下圣诏,称定国王爷勾结匈野图谋不轨,还从定国王府……搜出了龙袍和玉玺。证据确凿。定国王爷与其家眷将于今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肖倾宇的心凉了一半。
但他马上回过神,吸一口气。
冷静、冷静、冷静下来……事情还没到无法转圜的地步。
无双公子迅速问:“为何皇上会如此心急铲除定国府,可有密报?”
“没有,老奴事前没有发觉一点征兆,太突然了!仿佛是一夜之间下定决心。”
“皇上要置王爷,朝堂之上怎会没有人反对?大臣们有何反应?”
劳叔苍白着脸:“就在御林军搜查王府时,平日里与定国府交好的十几位朝廷重臣被满门抄斩……现在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生怕皇帝怀疑到自己身上,哪还有人去替王爷求情。”
肖倾宇艰难地阖目――如果、如果自己镇守京师,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莫非这便是肖倾宇任性的代价――
可是……这代价,未免太过沉重了……
肖倾宇几乎可以想象那个皇都流血夜――重兵封锁的大院,无情的屠杀,妇孺的惨叫,冲天的大火,血染的街头……
方嘉锐,你疯了吗!?
“你说定国府的人将于午时三刻斩首示众?”还好,幸亏一切还来得及。
“正是,皇上御驾亲临,亲自监斩。”劳叔冷汗涔涔,头也不敢抬。
“还有两个时辰。”肖倾宇抬起头,遥望远不再透明湛蓝的天空,淡淡道:“回京师。”
嘉睿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刑场上自己最后一个兄弟,目光复杂莫名。
是他,帮助自己从众兄弟中脱颖而出,登上至尊王位;也是他,在自己即位之初亲手杀掉意图谋反的兵部尚书,力定乾坤;更是他,南征北战定国安邦,被尊为大庆“军中战神”……
虽然一直都不明白,这个夺目出众的皇弟为何要如此帮他……但……
嘉睿帝虚弱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监斩官低眉顺目回道:“启禀陛下,离午时三刻还有一个时辰。”
嘉睿帝轻描淡写一挥手:“问斩吧。”
监斩官瞪大了眼――提前一个时辰开刀问斩!?
但他不敢多问,唯唯诺诺应了,扯起公鸭嗓:“时辰已到~~行刑~~!”
“刀下留人――!”
人未至,声先到!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围观众人听见马蹄声,嘴上的议论声一个接一个的断了,脑瓜子全都转了方向,望向刑场的另一端。
只见黑马疾驰如风,蹄声轰震如雷,一匹黑马撒蹄飞奔,朝刑场逼近,速度快如流星,转眼已来到几丈之外。
马背上的骑士,一身火红窄袖劲装,镶着黑缎的边。因为快马疾行,丝薄的衣料猎猎作响,全都紧贴在身上,将完美阳刚的身段展露无遗。
黑马狂奔,直抵刑场大门前,在冲撞进门的前一瞬间,男子低喝一声,双手急扯缰绳,疾驰中的骏马,竟被他一扯而停。
马儿昂首嘶鸣,双蹄悬空乱踢,在落地的同时,他也矫健的翻身下马,站上邢台的石阶。
“臣,英武侯方君乾,叩见陛下――”
第五卷 第一百零三章
嘉睿帝突然剧烈呛咳出来!听到暗号,埋伏在刑场周围的刀斧手突然涌出将方小侯爷团团围在中心。
“乾儿快走!这是陷阱!”老王爷面色愤怒得如血欲滴,目眦欲裂!
站在明晃晃的圆中央,方君乾气度如常:“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英武侯方君乾勾结番邦犯上作乱,有负皇恩罪不容诛。方君乾,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笑话!
方小侯爷笑容不动:“陛下明鉴。臣虽放浪桀骜不羁礼法,但这投敌叛国之事却是心知肚明万万不敢触犯的。更何况死于臣手的匈野将士不下百万,匈野恨臣入骨,怎可能与臣联手?此定是匈野挑拨离间之计!陛下英明,还望陛下还臣一个清白!”
这几句说辞字字中肯有条不紊,引起台下民众议论附和之声。
龙椅上的嘉睿帝阴沉着脸。
他一直不喜欢方君乾。
这从方小侯爷出世就已注定――他是定国王爷的儿子。
而且,除了太子这个身份,无论外貌、文采、武功还是治国之才,自己的儿子方简惠没有一样比得过他。
连名字都惹人不快――君乾君乾,你若君临天下又该把我们皇室正统置于何地?!
嘉睿帝森森一笑:“如此说来,小侯爷是被冤枉的了?”
方小侯爷一口咬定:“正是。”
“如此甚好……”方嘉睿的手指不疾不徐轻叩龙椅扶手,“朕也早有怀疑。果然,谋逆一事与君乾无关,英武侯果真没辜负朕的期望。”
听着这话,方君乾蓦的开始心悸,那种从心底生出的恐惧无助迅速传遍全身,怎也无法遏制。
“谋逆一事原来是定国王爷一人所为,是朕误会君乾了。龙袍玉玺皆从定国王府搜出,证据确凿不容抵赖。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既然爱卿是无辜的,那么,就让朕亲眼目睹爱卿是如何大义灭亲的吧。”
方君乾只觉得自己心都快炸了!
抬头死死盯住皇位上的嘉睿帝,方君乾告诉自己,这是皇帝,是能掌握我生死大权的人!
甚至连自己至亲至爱之人的命运都在他掌握之中!
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连自己的亲人都无法保护!
方君乾,你、愿、如、此!?
“英武侯,还不动手?你不想证明你的清白吗?还是说……谋反一事与你有关?”
方君乾站在原地,手因激愤抖得不像样子。
方嘉睿,你欺人太甚!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方君乾都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灰蒙蒙的天空浑浊而沉重,仿佛承载着无限悲哀和负担。
心中有恨,但方君乾不能动。
一动就给嘉睿帝坐成了口实,一动身边的刀斧手就会一拥而上,一动自己父母就会人头落地!
腰间的碧落在剑鞘中嗡嗡鸣颤,方君乾终于知道,什么叫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把刀,将自己从内到外割得鲜血淋淋!
但是
他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
兰姨唤道:“乾儿快走!他们拦不住你!”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
“贱人!”刽子手一巴掌将兰姨掴倒在地!
突然一阵剧痛从胸腔开始蔓延。刽子手傻傻垂头,发现一枚没羽镖钉在自己胸膛,镖尾还在微微轻颤……
拔剑在手,方君乾的眼神如血狱修罗。
刽子手轰然倒地!
“英武侯你想造反不成。”冷笑。此举正中嘉睿帝下怀,“来人,拿下他。”
“陛下,陛下――”跪在地上的定国王爷忽然撞开侍卫冲到方君乾身边,重重叩头!“犬子无辜!谋逆造反一事都是臣弟一人所为,要杀要剐臣弟绝无二话,望陛下放过犬子,臣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方君乾心头阵阵战栗:“父亲……”
定国王爷忽然伏在方君乾耳边说了些什么,方君乾怔怔站在原地,木然的眼神。
突然重重朝剑尖一撞!
“王爷――!”兰姨的惊呼如杜鹃啼血!
所有声音戛然静止!
风呼啸刮过,天地肃杀。
方君乾只觉满手粘腻,低头,看见碧落剑完全没入了父亲的身体,猩红的血液顺着长剑沾满了自己的手……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不要这样……怎么会这样……
定国王爷苍老的脸距离方君乾极近,似乎对他慈祥地笑了笑。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陛下圣明……犬子已然大义灭亲,陛下这回可以放过……乾儿了吧……”
所有人都没料到,定国王爷会用这种方式来保全英武侯――包括方君乾自己。
沾满鲜血的右手捂住自己的脸,方君乾喉中哽出绝望的干嚎,嘶哑得像濒死之人发出的哀鸣。
“父亲……”
“孩儿知错了,”
“孩儿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再也不惹您生气……”
“父亲?快起来呀……不要吓孩儿。”
“求求你,起来……父亲!――”
君乾,你又把老师气走了?
每天耍刀弄剑,文采却一点都不长进……
男人如果吃不了一点苦那叫什么男人!我儿子将来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怎可以认输!?
今天又跑哪玩去了?满头大汗。
乾儿,此出征一路小心。爹娘在家里日夜祈盼你平安归来。
目光蒙中,那个慈祥和蔼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阵雷声,大颗的水珠从天上坠落!
“王爷……”兰姨挣脱身旁之人,簌簌爬至定国王爷的尸体旁。
“兰姨。”方君乾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碧落剑在手中摇摇欲坠。
兰姨左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温柔抚上他的头发:“乾儿,叫兰姨一声娘亲吧?兰姨还从没听你唤我一声娘亲呢。”
头顶传来的温暖使人眷恋。
方君乾痴痴望向温柔微笑的兰姨,唤了一声:“娘亲……”
她满足一笑,双手忽然抓住方君乾持剑的右手,用力一刺!
鲜血溅在方君乾脸上,温热的腥味令人屏息。
他看见兰姨如折了翼蝴蝶轻飘飘倒在自己脚下。
“王爷呀――”轻轻握住父亲的手,朝父亲绝丽一笑。
缓缓闭上秋水双眸。
心里某些东西倾塌了……
方君乾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他知道这一哭,就会被视为叛党余孽就地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
心脏在抽搐痉挛,痛苦得想用手将自己胸膛撕裂!
方君乾跪于尘埃:“叛党已被臣亲手诛杀,臣,幸不辱命……”
既然方君乾已亲手杀了自己父母,大庭广众之下,嘉睿帝也不能自食其言。
君无戏言,不是吗?
“爱卿果然没令朕失望,不愧为忠君爱国的臣子典范。来人,将这两具尸体抬走。”
“摆驾,回宫。”
方君乾闭起眼睛,感到有人接近自己身边,感到至亲的尸身被人抬起,感到皇帝銮驾浩浩荡荡离开刑场……
不响,不动。
活下去!
活下去报仇!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此恨――不共戴天
至、死、方、休!
第五卷 第一百零四章
二十二岁的绝世双骄,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
无法挽回的,鲜血淋漓的代价!
电闪雷鸣。
随着一道电光划亮天际!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来晚了……
看着空荡荡的刑场,地面上不断被雨水冲刷的血迹,还有孤零零跪在场中央不响不动的男子。
肖倾宇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嘉睿帝的提早一个时辰行刑,让肖倾宇所有期望庆幸付诸东流!
冰冷的雨水打在肖倾宇脸上,生疼。
“公子?……”
肖倾宇轻轻挥止劳叔的话,只凝望着刑场中央的红衣男子。
雨淋在他的身上,他的火红衣衫逐渐湿透,贴在身上,凄厉如血。
突地,他张口呕出血水,全身痉挛抽搐。
肖倾宇痛苦地闭上眼!不忍再看!
痛楚尖利若刀剑,一下下凌迟两人的心。
家破人亡的现实不断摧残着方君乾。
从血液、从骨骼、从心脏、从灵魂……由里而外的毁灭!
无双公子心知,如果挺不过这关,方君乾就彻底废了。
世上再不会有英武侯,方君乾终将泯然众人!
“方君乾……”肖倾宇的声音在颤抖,“站起来……”
似乎有点茫然,这人呆跪了好一阵,才歪了歪头,向肖倾宇的方向试探着喊了声:“……倾宇?……”
“是我,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就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所以――“站起来?”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不确定――站起来好吗?方君乾是不会被击垮的,对不对?
方君乾抬起眼:“倾宇……我……站不起来了……”
他站不起来了呀!~~
当初因他那句“方君乾,站起来。”,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从此成为不败的神话。
而如今,这个神采飞扬的男子,对自己轻轻说――我……站不起来了!!
他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了呀!!
肖倾宇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双手一支,肖倾宇跌落轮椅!污秽的泥水溅了他一身白衣!
“方君乾,我在这儿。”他拥住他,低语慰藉,“我在……”
好吧――既然你站不起来,就让我下去陪你。
这生生死死,几番轮回,上穷碧落下黄泉!
方君乾茫茫然伸出手,颤抖着,不敢置信地摸索:“倾宇……是你吗?”
他回应:“是我,我在。”
宛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浮木,他反抱住他,用尽全力!
只有怀中熟悉的体温和清香,才能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夺腔而出,令他窒息的绝望和疼痛!
大雨倾盆!
雷鸣,水声,电光,雨打。
两个男子相偎相拥,耳鬓厮磨。
就像两条涸泽之鱼,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两人的双眼。
方君乾虚弱道:“倾宇……你还在呀……”
肖倾宇磨蹭着他的脸颊:“我在……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当你失去一切,是否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个大雨夜,定国府一夜倾颓,方君乾家破人亡。
那个大雨夜,种下了方君乾起兵造反的前因,注定了大庆覆灭的后果!
那一夜,两个男子在刑场中绝望慰藉,相互依靠,相互拥抱。
恰似――
寰宇边缘、洪荒尽头,
仅剩的、最后的,
环绕温存。
“倾宇……你在吗?”
“我在。”
“一直都在?”
“永远都在。”
他一遍一遍地问。
他一遍一遍地答。
“倾宇,你在吗?”
“我在。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第五卷 第一百零五章
方君乾最终还是不支昏迷。
锥心打击加上淋了一夜暴雨,让他整整发了两天的高烧。
第二天晚上,方君乾睁开了眼睛。
无比幽,又无比明利。
肖倾宇对上方君乾的双眼,竟不由得为他那眼神震了一震。
那眼神虽谈不上威严冷酷,更不致令人不寒而栗,却在沉莫测之中让人望而生畏。
四目相望。
方君乾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倾宇可曾经历过亲手杀死至亲之人的痛彻心扉?”
肖倾宇缓缓颌首:“经历过。”
方君乾问:“什么感觉。”
很久的沉默,肖倾宇的声音轻的像风,看不见,抓不牢,却能清晰的感受到。
“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方君乾温柔一笑。
肖倾宇望着二十二岁男子的虚弱容颜,心中被那一笑的残忍优雅所镇,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是觉得,方君乾变了,变的更加难以琢磨。
“倾宇……”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不再茫然,“如果早晚都要拔剑,我宁愿在失去之前先下手为强。如果人生就是如此残酷,我宁可爬到那最高峰,让万千众生统统匍匐在我脚下!”
他,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既然已经退无可退,那就索性放手一搏!
说完那几句话,方君乾已然累极。闭目,自言自语:“倾宇……你会在我身边的,对吧?”
肖倾宇没有回答。
只是用那双哀伤的、静楚的眸子凝视着他。
房间里浮起一阵淡淡的幽香,宁神静心。方君乾很快沉沉睡去。
劳叔走上前:“公子,定国王府里被充军充妓的下人都已救出并好生安顿。莼阳公主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现在被软禁于驿馆内。”
肖倾宇点点头。
毕竟莼阳公主是和亲而来,贸然杀了她于情于理都无法向聊盟交代。
“还有……”劳叔垂首,“王爷和兰妃的遗体都已安葬妥当。”
“嗯。”无双公子应了一声。缓缓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红得发亮的纸包。
那是在八方城,兰姨送给他的压岁钱。
肖倾宇一直保存的很仔细,很妥帖。他一直很珍惜,那个母亲一样的女人送给自己的礼物。
将这个红包捏在手里,肖倾宇无声地笑:“莫雨燕、慕容战、俞斌、毅飞飒、定国王爷、兰姨……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肖倾宇。”
劳叔全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冷静无情的主子闭上双眼,露出千年不遇的脆弱表情。
但也只是须臾,待他再睁眼,眸中只有睿智和淡漠。
他仍旧还是那个清贵无瑕、杀伐决断的公子无双!
“公子……公子不好了!”张尽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院外面来了好多人……说要捉拿方小侯爷!公、公子……怎么办?”
张尽崖的临场经验委实不算多,那是因为他的“公子”:无双实力太强了。一向以来,无双也很疼他,不忍见他涉险,所以他也很少需要面临什么难题。
――尤其遇上什么大事件,都让肖倾宇一手包办了。
像今天这种兵逼小楼的情况,更是极少、罕见――不!应该说是前所未有!
张尽崖不由觉得头皮发麻。
不用出去,光听外面的叫嚣喧哗,光看院外的火光声势,就可以料想门外来了多少人。
方嘉睿果然没打算放过方君乾!在刑场放过方小侯爷只是对自己君无戏言作个交代。转个身,嘉睿帝就派兵来要人,势要斩草除根!
肖倾宇冷笑:“这御林军,端的来势汹汹呀。”
突然重重一拍扶手!“还真当我肖倾宇是死人吗!”
“更衣,换朝服。”无双公子安静地讥诮,“肖某倒要看看,谁敢在这小院放肆!”
正当太子方简惠领着五百御林军在小院外得意地高喊叫嚷,忽听“砰”的一声巨响,小院大门被打开了!
一彪杀气腾腾的死士二话不说出手便打!顿时拳影翻飞,刃光闪烁!
养尊优的御林军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时间被打的鼻青脸肿哭爹叫娘!
连太子殿下都挨了好几脚,搞得灰头土脸。
方简惠气急败坏,惶急得如一头正在怒应敌的弓背的猫:“胆敢打伤御林军,想犯上作乱吗!谁指使你们干的?!”
“我。”一个清寒如水的声音,天地似乎都为之静了一静。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
放眼望去,正见肖倾宇划着轮椅缓缓移出了小院大门。
“正是肖某指使。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虽然无双面目清柔、身困轮椅,但他那不怒而威的尊贵气质,不容侵犯的倨傲神情,却令所有人心下一寒,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小院大门口,因为他的出现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第五卷 第一百零六章
火把在空气中噼噼剥剥的燃响。
肖倾宇玉白的脸庞被红艳的火光染上一抹绝丽的色彩。眉宇朱砂杀气流溢,白秀掌心金线环绕。
水色的薄唇微微向上勾着,透着遗世的冷诮。
华贵的金螭丞相雪朝服穿在他身上,似乎在提醒着所有人:这个男子,不是随可欺的普通百姓,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庆右相!
他想干什么事,谁都阻止不了,有时甚至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看着这样的肖倾宇,太子殿下忽然有点后悔向父皇请命率兵捉拿方君乾了――这么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自己怎么会自告奋勇接了下来呢?
后悔归后悔,方简惠还得硬着头皮上:“肖倾宇,有人状告你窝藏钦犯。识相的乖乖把人交出来,莫要等到御林军进府搜查,到时候悔之晚矣。”
无双公子差点笑出来:他这算是恫吓?
在华贵轮椅里闲闲地说:“肖某有几点不解,还请殿下赐教。状告者何人,有无人证物证,可有真凭实据?”
方简惠呶呶道:“这个……”
无双公子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退一步说,就算小侯爷现在就身小楼做客却又如何?当初在刑场之上小侯爷已大义灭亲证明其忠君爱国之心,陛下也是亲口嘉许过的。方君乾此刻仍是大庆正二品征匈英武侯!希望太子殿下牢记这点,莫要口口声声称其为钦犯,让他国笑话我大庆太子不知礼数。”
跟无双公子打官腔?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方简惠气得脸色铁青:“你!――”
“还有!”肖倾宇面色一沉!“太子殿下把我这小院当成什么地方?想搜就搜想走就走?!肖某再不济,也是堂堂大庆右相,岂容人在此地撒野放肆!!”
说到最后几句已是声色俱厉神容皆寒!
方简惠心里一悚,随即一惊,最后羞怒难当!
自己竟被一个残废唬住了!
摸摸揣在怀中的护身法宝,方简惠胆气不觉又壮了很多。
“圣旨在此!!”金丝黄缎在火把照耀的夜色里昭示着至尊无上的权势与威严,凸显出王权的不可侵犯!
“皇上有旨,英武侯方君乾意图谋反,特令御林军抓捕归案,打入天牢另行调查。如有人横加阻挠,形同叛反谋乱。”方简惠得意洋洋:“肖丞相,你敢抗旨吗?”
另行调查?说得好听。这人一入天牢,只怕连尸骨都啃得一干二净了。
没想到嘉睿帝做的决绝至斯!他是决意要在死前与英武侯拼个鱼死网破了!
方君乾一日不除,嘉睿帝一日难安。
小楼的死士都望向坐在门口的肖倾宇。
是反是降,他们都等着无双公子的一句话。
无双公子嘴角微翘:方嘉睿,你够狠。
耳边回响着玄机子洞悉天机的话语。
空灵,飘渺。
“保一人而亡大庆,杀一人而得天下……”
保一人而亡大庆――
杀一人而得天下――
换了你,你会如何抉择?
淡定了眉目,无双公子把玩着掌心金线。
所有人都静静等待他的答案。
忽然,
肖倾宇抬手挥下,淡淡下令――
“拦住他们。”
平静的四个字,不平静的肖倾宇!
他轻颤眼睫,知道自己最终还是选择了“保一人而亡大庆”。
在方君乾与天下之间,他选择了方君乾!
别无他法。
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眼前消失?
他必须保住那个男人。
哪怕为此背叛大庆,倾覆天下!
“肖丞相,你是决意要为他犯上作乱了――来人,给我搜!”
肖倾宇猛拍扶手――
“敢!”
一个字。
真正的伟大人物根本无需多余的言语。
一个字就足以震慑天地。
不知怎的,方简惠竟想起大臣们私下里对肖倾宇的议论――肖倾宇不与人结怨,与人产生误会后也必定千方百计解释清楚,冰释前嫌。
但若一旦确定此人怨隙无法消除,公子无双定将他以及他所有亲朋好友知交族人赶尽杀绝寸草不留!将报复的可能悉数抹杀于萌芽状态。绝不让其有死灰复燃,东山再起的任何机会!
平素静若女,动则天翻地覆。
不击则以,一击必杀!
可怕的无双公子!
第五卷 第一百零七章
在肖倾宇喝出那声“敢”字后,一彪死士整齐划一亮出兵刃,迅速集成弧形围在小院门口!
没有二话,不退不让,无双公子的护卫毫不迟疑地遵从命令与御林军对峙。
气氛顿时紧张到极点!
冲突一触即发!
方简惠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不是皇家游猎的架势,不是御林军演习时的点到即止。
完全的真刀真枪!针锋相对、杀气腾腾,骨子里透出的血腥狂暴怎么遮都遮不住!
仿佛只要一言不合就会狂吼扑上将对方撕成碎片!
肖倾宇的死士都是身经百战以一敌百的悍勇之士。不用说话,只是沉默地站着,就有股剽悍、冷漠、钢铁般的死亡的味道!
这岂是方简惠一个纨绔子弟所能承受的?
方简惠已是汗流浃背。连话都说不流利,磕磕巴巴道:“肖倾宇……你、你真敢抗、抗旨不成?”
“肖某无意抗旨。”无双公子一掸朝服,飞流出一片雪色。
平静陈述:“只要殿下退兵,肖某自当向皇上请罪。决不为难殿下。”
不知为什么,肖倾宇明明是坐在轮椅上的,明明比在场所有人都矮了一个肩膀。
但方简惠就是有种他在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错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甚至毫无来由。但方简惠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感到了沮丧,难堪。
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大庆太子呀!为何只有那个人才能得到父皇的信任,群臣的赞许,世人的追随!?
嫉妒的火焰冲昏了他的头脑,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那孤注一掷的疯狂!
“肖倾宇包庇叛党视同谋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都给我上!!”
肖倾宇知道――看来兵刃相见在所难免了。
不知今夜谁的血会染红小院大门?
正待下令大开杀戒,忽听御林军后方传出一声轻唤:“慢。”
无双公子浑身一震――那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难以置信地看见御林军让开一条大道――而这条道的另一头,出现的,正是方君乾!
此刻他不是应该在小楼卧榻上睡的正熟吗?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本侯可不在小楼,请殿下看清楚了。肖丞相没有包庇叛臣,你们要的是我方君乾,可不要抓错了人。”
方君乾大病初愈,语气显得有些虚弱无力。但御林军却不敢放肆。
无声的威严笼罩着这个虚弱的病人,那是绝世战将的威严和气度,是所有军人心目中高山仰止的存在。
抛开身份和立场,其实在场的御林军,哪个不对英武侯方君乾抱有三分崇敬仰慕!
英武侯穿过数百金戈铁甲包围的漫长道路,径直走到无双公子面前。
那种风度一点不像个即将成为阶下囚的人,反倒似一个检阅百万百万雄兵的兵马大元帅。
矮下身,双目熠熠光彩摄人心魂:“倾宇,我回来了。”
无双公子叹了口气,满目忧虑。
“你不该出现的。”暴露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我应该出现。”不能连累你。
肖倾宇沉默片刻:“为何会醒来?”
方君乾惨笑:“每夜梦魇连连,如何睡得着?……”仇恨只能用血来洗清,点再多宁神香也是枉然。
只不过这一去,恐怕就是永诀了……
四目相对。
肖倾宇被他眼神中的凄绝所震撼。
待回神,他的唇已然被烙上了属于方君乾的气息――灼热的、强势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和期待,游弋在他的唇瓣,半是凄楚,半是缱绻。
倾宇,听见了吗?
我在跟你说告别――
游走在唇舌之间的温存,留连不去的温柔。
无望的情缘,注定悲伤的眷念。
禁忌的感情,永无结果的爱恋。
然而――
即使明知这段感情没有结局,两个人,依然选择了陷入这个死局……
应该蔑视的,应该谴责的,应该讥讽的――然而,当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时,几百兵甲落针可闻。
其实――只是相爱而已。
唇分,方君乾松开了怀抱。
后退几步,站定。
凝望着白衣缱绻的公子无双,平静道:
“方君乾,死而无憾了。”
肖倾宇抬起头望着他,水色唇瓣轻轻抿起,目光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邃。
“太子殿下。”方君乾回身微微一笑。
笑的如此漠然,如此淡定,有种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我们走吧。”
说完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枷,拷锁。
将方君乾关入天牢后,方简惠想起临走前父皇的叮嘱:抓到方君乾后不必交与刑部,直接打入死牢秘密死。
当时方简惠还傻傻问了一句:何时行刑?
嘉睿帝沉默须臾:今晚子时,等夜人静后立马动手,切不可拖延!
与此同时,隶属小楼的人员都收到一个命令,一个无双公子给他们下达的、秘密的命令:
救方君乾。
肖倾宇的死士都是经过无数训练和考验才选入的,他们一辈子只有一个主人,也只听这个主人的命令,不管命令是什么。
劳叔问:“属下等人何时出发?”
肖倾宇果断道:
“就现在。”
第五卷 第一百零八章
昏暗的大牢,到散发着湿冷发霉的味道。
淡淡的血腥味飘浮在空气中,冷风从窄小的通风窗挤了进来,发出尖锐的唿哨,宛如屈死冤魂不甘的哭号。
一入天牢,十人九死,还有一人非杀即疯。
方君乾不想死。当然,他更不想变傻发疯。他大仇未报,怎能轻易言死?
方君乾面色苍白地倚在一相对干燥整洁的地方,闭目调息。
没必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越在这个时候,越要保护好自己。
夜已。
万籁俱静。
方君乾猛地张开眼睛!
刚刚走进牢房的狱卒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侯、侯爷――”
方君乾一眨不眨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事?”
“小侯爷,”狱卒见了他仿佛很兴奋,“小的是这天牢的狱卒长,早闻方小侯爷战无不胜威震天下,乃天庭战神转世。小的仰慕已久,今天特意
支开别人过来探望……打扰小侯爷歇息了。”
方君乾没有被迷魂汤所灌倒,依旧毫不放松:“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这儿晚上冷,侯爷大病初愈怕是吃不消,小的特意给小侯爷拿了一壶热酒暖暖身。”
方君乾淡然道谢:“有劳你了。”
“哪里哪里!”亲耳听到偶像跟自己道谢,狱卒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这是小的福气。”
他斟了一杯酒,亲手递于方君乾唇边:“小侯爷,酒冷了就不好喝了。”
这狱卒,未免热情的过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方君乾心中蓦地警觉,脸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婉拒:“谢了,你先放着吧,等我渴了再喝。”
狱卒殷殷劝酒:“小侯爷,凉酒伤身,这酒还是趁热吃最好。”
方君乾笑笑:“不用了,你先放下吧,本侯等下自己喝。”
盯住那杯酒好一阵,狱卒慢慢地抬起头来:“看来,侯爷您已经明白了。”
无害的伪装被一把撕下,他猛地扑上去掐住方君乾喉咙,目露凶光阴森冷笑:“对不起了小侯爷,这酒你不喝也得喝。”
方君乾用力挣扎,但手脚无力动作迟缓,哪里是他的对手。一只有力的手用力掰开了他的口,眼看毒酒就要灌入口中了!
“小侯爷,这酒乃大内秘制,入口封喉不会让您走得很痛苦,也算是皇上与太子殿下对您的恩赐了。”
方君乾心中蓦然腾起绝望荒谬之感――自己一世枭雄,那些叱吒风云号令天下的人物哪个不怵他三分,居然在今时此地,不明不白死于一
个不入流的小人之手!人世间最荒谬的事莫过于此了。
一个英雄,偏偏在懦夫手里动弹不得。
一个伟人,偏偏在宵小手中无力挣扎。
――这实在是历史的悲哀。
这个天骄般的人物就要死在自己手上了!
想到这儿,狱卒激动地双手狂颤。
原来像自己这般卑微低贱的无名小卒,竟也能扼杀名震八方的英武侯,传说中的不败神话!
突然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也许某天史官心血来潮大笔一挥,在撰写史册时随手添上一句,说不定自己还能因此在史书上留名……
碰的一声,牢房大门被撞开!一彪黑衣人冲进牢房直接给了他一刀!
狱卒身子一歪,扑通栽倒!带着他还未完成,也永远完不成的史书留名的愿望……
方君乾听到了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便听见很多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侯爷?!”
“小侯爷你还好吧!?”
“先把小侯爷送离此地再说。”
方君乾按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刚才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当真生死一线!
方嘉睿,方简惠,这你们杀不死我,方君乾必当十倍百倍地回报!
“都准备好了?”
老叔毕恭毕敬回答:“回公子,一切就绪。只待人一救出便可奔赴八方城。”
肖倾宇不疾不徐环绕着掌心金线,语气四平八稳:“寄给八方城的密函可有送到?”
“老奴按公子吩咐照办,信已于三日前寄出,依飞鸽传书的速度,大约戚军师会在今日收到。”
肖倾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此护送方君乾千里逃亡,如果没有八方军的接应实在凶多吉少……
劳叔走后,无双公子叮嘱张尽崖:“尽崖,此前途多舛,你不能与我们同路。为师都已安排妥当,自会有人带你前往八方城。自己在外小
心,切不可贪玩胡闹。”
“公子,你这样值不值呀?”张尽崖瞪大了眼睛,天真无邪的目光直刺肖倾宇灵魂的最。
肖倾宇身子一震。
抛弃了在大庆多年的经营,抛弃了人人艳羡的右相之位,甚至抛弃了――
然后有个孩子问他,你这样,值吗?
肖倾宇眼眸里盛满忧郁:“不知道。”
“不知道!?”张尽崖大吃一惊:“公子也有不知道的事?!”敢情在孩子幼稚的心中,公子无双就是神般无所不能的。
无双公子轻抚他的小脑瓜,“公子也是人,哪有人是无所不知的?”
接下来,张尽崖永远无法忘怀公子那一刻的目光。
肖倾宇注视手中的红巾,眼神忧悒似缺月,坚定如磐石。
那是豁出一切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的凄绝!
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子!……那一刻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的光芒,耀眼而炫目,炽烈的令张尽崖看傻了眼。
肖倾宇的唇执拗地抿成一条线,死死扣住掌心的红巾,力道大的让指节微微泛白:“我只知道,要救他。”
第五卷 第一百零九章
“什么?!方君乾没死!!咳咳咳咳咳――!”嘉睿帝一口气喘不过来,胸腔中的气体全部凝成了铅块!
他歇斯底里咳嗽起来,脸孔扭曲成一团,煞白得像鬼!
“完了……完了……莫非是天要亡我……”
方简惠嘀咕着:不就是没死成吗?看父皇那失魂落魄样子,天又没塌下来……
“父皇把方君乾看得太高了吧,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区区一名大庆臣子,只要父皇下令革除他兵权,他就是布衣一个,想杀他还不容易?”
“容易?”嘉睿帝摇摇晃晃从王座上站了起来。盯着自己儿子看了一阵,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的说:“蠢货!你以为方君乾是谁!方君乾会给我们第二机会?你脑子没坏掉吧!?”
现在,方君乾没死。
双方已是不死不休的格局。
自己杀他父母,害他家破人亡,以方君乾有仇必报的为人,他肯定要报复,只要他在八方城振臂一呼,随时都可以起兵踏平皇都!
“解除兵权?哈哈哈,朕告诉你,只要他在八方城一露面,八方军就会奉他为主,什么朝廷的革除令,在八方城眼里连条抹布都不如!”
大庆,完了。
方嘉睿的表情太恐怖了,方简惠吓得蹬蹬后退三步,嚅嚅道:“那……那不让他回八方城不就好了……”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嘉睿帝瞬间张大双眼!
“没错……没错,决不能让他回八方城。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阻止他!”
庆历329年,大庆倾举国之力,设置重重关卡围捕阻截绝世双骄。
霎时满城风雨,天下震惊!
各国当权者自是乐见其成,纷纷拍手鼓劲,并坚决表示支持嘉睿帝此举――然后转个身便对亲信说:大庆完了。
有人不解追问。
解释说:这大庆至今还能傲立于世,就是因为文有无双、武有方侯,嘉睿帝不好好笼络到也罢了,居然还赶尽杀绝自毁长城。看来这大庆离覆灭也不远了。
大庆士兵抱怨连连。
在茫茫人海抓捕两个人是何等困难!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两样?
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只是上位者对自己无能的自我安慰,全是狗屁!
更何况,他们要抓的不是别人,而是大庆的支柱――绝世双骄。
连长官们都怀疑,万一真碰上了绝世双骄,自己是否真有勇气朝他们举起武器。
连长官们都这么想,下层士兵的抗拒抵触就更不用说了。
也许,绝世双骄真正可怕之并非骁勇善战谋略过人,而是――民心所向。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飞奔疾驰。
此离皇城已有五十里,再往前走十里就抵达兵家必争之地――茹永城。
皇宫内,嘉睿帝正指着地图上茹永城的位置,狞笑:“这里是通往八方城的必经之路,朕已派重兵把守,只要他们一露面就一网打尽!”
于此同时,马车内淡淡传出清润淡静的声音:“停车,原路折回。”
驾车的劳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路折回?”
肖倾宇语气是洞透先机的优雅自信:“现在茹永城定然八面埋伏,何必去自投罗网。立马回皇城。”
当军队在搜索皇城之际,驾车疾驰出城。眼下皇城风平浪静,茹永城一片风声鹤唳,无双公子当机立断下令重回皇都。谁也想不到,绝世双骄居然还会重回皇城!
劳叔一愣,立马大声应道:“是!”
手中长鞭在空中抽响,劳叔调转马车,马不停蹄赶赴皇城。
方君乾睁开眼睛。
“你醒了?”淡淡的声音中有着一种月光一样的清冷和忧悒,“好一点了吗?”
方君乾脸上挂起淡淡的,捉摸不透的笑容:“只要没死,便是最好的结果。”
“方君乾,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那一夜你为何会突然出现,乖乖束手就擒。你从来不是无谋之人,这种束手待毙之事肖某不信你真的会做。”
“你当时,一定有后招吧?”
方小侯爷不置可否的笑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倾宇。”
“可是……”无双公子带着一些复杂的眼神看着方君乾,“当我的手下将你从天牢救出时,你是真的命悬一线,实在不像智券在握的样子……”
方君乾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可是这件事,太出乎无双公子的意料。
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的人稍稍晚到这么一步,那方君乾……
“倾宇是在担心我么?”他邪气地笑,眼睛却是亮如星。
肖倾宇注视着他,眉间朱砂凄艳如梦:“你不说,我也不会去问。其实……只要你活着,就好。”
方君乾定定望着他。
明明身罹残疾,却比任何人都要聪慧努力;
明明不良于行,却仍无怨无悔为护送自己奔波数千里;
明明弱不禁风的身体,却比任何人都坚强、坚持,绝不轻言放弃;
“倾宇,方君乾何德何能,竟累你至此……”
眼前这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文武双修,惊才绝艳、风流天下。
这样清贵无瑕的人,应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应该高高在上,淡漠俯视众生。
但他,却为了自己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与血腥的道路。一条最危险,也是最难走的道路。
前者,权势与赞誉相伴,后者,坎坷与磨难同行。
肖倾宇冰冷纤长的十指静静握住他的手。
那双手,白皙秀气,坚定有力。任多少风云变幻波涛诡谲,仿佛只要握住这双手,便有了,温暖和安详。
肖倾宇眼睛遥望天际那轮壮丽蓬勃的东升旭日,轻轻开口:“哪怕粉身碎骨,肖倾宇也定当护你周全。”
第五卷 第一百一十章
“来者何人?不知驿馆禁严么!”护卫竖起长矛横眉冷对马车上的驾车大汉。
那大汉黄发鬈曲,身着皮革胡服,风尘仆仆,一看就知是外族商旅来大庆经商做买卖的。
大汉操着生硬的口音:“兵爷,这是出啥事了?小的来皇城多,都是在这驿馆歇脚的,从没出过什么事儿……今个怎么?”
“此时不同以往了!现在全城戒严,况且莼阳公主在驿馆休养,岂容你们下榻!?”
“兵爷,你看我们大老远的……这都快宵禁了,客栈也要打烊了。”他一边说,一边往侍卫长的手里塞了点银两,“我们就住一晚,保证不给兵爷们添麻烦……”
“这――”护卫一脸为难,想拒绝吧,又舍不得到手的银子,想答应吧,又怕这行人闹出个什么事来。
眼睛瞟向马车布帘:“里面都是什么人?”
大汉低声下气道:“是我家主子。长年患病,受不得惊……”
“受不得惊?”侍卫长马上怀疑起来,“见一面怎的,会死人呀!马上叫人出来!”
黄发大汉急得直摆手:“兵爷,不行呀!万万使不得!”
明晃晃的枪头抵住大汉的脖子,侍卫长凶神恶煞道:“少废话!小心老子宰了你。”
“咳咳――”马车里穿出清幽悦耳的咳嗽声。随后一个悠静淡然的女子声音低低道:“莫汗耶,出什么事了?”
那个黄发大汉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声震得愣了愣,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老奴不想让兵爷们打扰你。惊扰……小姐……了。”
他称“小姐”两字的时候貌似有点难以启齿。
“无碍。”一只白玉般的手掀起车帘。
一个人,一个白纱覆面的人。
在车厢内端然跌坐。
她面色雪白而略显透明,一袭雪色披风裹住稍显单薄的身子,一头青丝没有绾任何发髻,只用一支白玉发簪随意挽起,愈发有弱柳扶风之态。
微微抬起头,那双傲气的远山眉让人心中一凛,偏眉下双眸澄澈如最幽静的秋水,沾染于眉目之间淡淡哀伤的艳丽朱砂,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虽看不见她的脸。
但,
这分明是――哪家的小姐。
侍卫们瞪直了眼:倾国倾城,绝代佳人呀。
不知哪个男子有这等福气……
侍卫长生平第一感到自己唐突:“惊扰这位小姐了,没事没事,你们快进去歇息吧。宵禁后找不到客栈,这位小姐身娇体弱,可千万别染了风寒。”
白纱女子轻轻道:“谢兵爷。”放下车帘。
大汉驾着车转从后院进门。
瞅瞅周围空无一人,异族大汉――也就是劳叔――悄声往车厢里唤了一声:“公子?”
马车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别说话,继续往前走。”
知道公子正在生闷气,不敢在这个时候烦他。劳叔应了一声“是”,接着心无旁骛驾车。
无双公子觉得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恰巧这时,方小侯爷从车厢暗阁中钻了出来。他也没说什么,只死死咬住唇,捂住自己嘴巴。
“方君乾,你若是敢笑信不信肖某立马将你扔下去。”
“额――我不笑我不笑。”方小侯爷背过身面壁而坐。
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无双公子从他不断抽动的肩膀和无意中泄露的声音还是可以判断出――他在偷笑!
他咬牙:“方君乾,想死就直说。”
“倾宇呀~”他冷不防抱住他,伏在他肩头笑得直喘气,“怎么办?――笑到内伤了。”
夜,昏暗的新月悬挂在夜空。
“我们今天没在茹永城出现,朝廷一定会以为我们已从水路顺流直下广茂郡,原本驻守茹永城的大批人马会被调遣至广茂郡堵截。”晶莹手指弹了弹地图,无双公子的微笑是料敌先机的睿智清傲,“而我们,就从茹永城出发!”
方小侯爷都有点同情追截他们的官兵了:“跟倾宇斗智真是一场噩梦呀!”
肖倾宇淡淡道:“事不宜迟,马上出城。”
正当他们准备上车离去时,一个始料不及的人出现了――
莼阳公主吃惊地盯着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身子开始微微发颤。
所有人都楞住了。
方君乾,肖倾宇,还有毅飞莼。
谁都不会想到,出发前会被正在散步的莼阳公主撞个正着。
怎么办?要不要杀人灭口?
可她毕竟是方君乾的结发正妻!
远远传来丫鬟的声音:“公主你在哪?夜了,该回去安歇了。”
完了!
就算此时杀了她,得不到回应的下人也会心下起疑。
就算今夜走得出驿馆,他们的行踪路线也会被发现!
前路――绝对九死一生!
毅飞莼定了定神,淡淡回应:“本宫在这儿,马上就回房。”
她居然没有揭穿两人!
不约而同的,绝世双骄松了口气。
方小侯爷抱拳郑重道:“公主,方君乾欠你一个情。”
肖倾宇没有说话,只是,如同两人第一见面般,用那双比美丽女子更好看的锐利凝眸注视着她。
毅飞莼端庄裣衽为礼:“小侯爷保重,莼阳祝小侯爷一帆风顺。”
方君乾跳上马车:“多谢公主,后会有期。”
肖倾宇冷不防吐出一句:“你爱上了他。”
这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笃定的语气。
毅飞莼惨笑。月光下,她的笑容有种月光般的悲哀。
她手指着方君乾,眼睛却盯着肖倾宇:“是的,我爱上了他。”
即使皇兄再三警告,但她还是爱上了自己的夫君,聊盟的死敌,她的杀父仇人……
情之一字,岂能以常理度之?!
第五卷 第一百十一章
她说:“是的,我爱上了他。”
肖倾宇霍然色变。
最终,向她施一礼:“肖倾宇欠你的。”
“是的,你们两个都欠我。”毅飞莼高傲地颌首,“不知这情,何时才能还清。”
听着哒哒马蹄声越行越远,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如水月光里。
毅飞莼终于忍不住双手捂面低啜轻泣出声!
是悲,是怨,是恨,是伤?
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只是,很想哭……
马车中,无双公子远望着被夜色包裹下的美丽女子,目光沉静而哀伤。
他淡淡对方君乾说道:“其实,人真的很自私……”
方君乾闻言,轻描淡写道:“不自私,还能叫做人么?本侯不是神,而倾宇,也不是。”
人不是神。人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神没有。人会悲伤、会绝望、会自私、会愤怒、会嫉妒、会憎恨,而神不会。
既然是人,哪怕再绝世再无双,也有躲不开的感情,避不了的劫数。
例如他,再例如他。
虽然,无双公子肖倾宇在人们眼中,一向清心寡欲到令人忌惮,但方小侯爷知道,肖倾宇并非无情。
相反,他极易动情,也极为多情。
只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的立场,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感情掩埋,让自己看上去冰冷无情无懈可击。
那是――情到情转薄的伤感,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悲哀。
良久,方君乾的眼神变得朦胧起来:“倾宇这一生,可曾有过不顾一切任性的时候?就是……放开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只为自己而活。”
“任性?有啊――”
无双公子淡淡微笑:
“其实小侯爷现在能活着跟我说话,就是肖某最大的任性了。”
方君乾追问:“还有吗?”
月光透过车窗流进车厢内。
那一瞬间,肖倾宇身边的光线变得像在树荫下一样斑驳和迷离起来。
“还有……娘亲的去世。”
方小侯爷出神地望着他。认识肖倾宇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提起自己的家人。
“娘亲死了――”指了指自己,笑。“我杀的。”
方君乾不知该怎么形容他的微笑。
忽然想到了海。海最汹涌的时候,剩下的,只有惊天动地的――寂寞!
“我那时,八岁。”肖倾宇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我的亲生父亲,是个很有权势的人,他很爱娘亲,当然,他更爱自己的地位权力。”
“娘亲的家族是豪门大族,显赫一时,他娶了当时那家唯一的小姐,并立她为正妻。靠着亲家的势力夺取了梦寐以求的地位。”
方君乾没有说话,因为知道他此刻只需要一名合格的听众。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亲家的势力太大,终于大到了足以威胁父亲的地位。于是在某一天,也就是我出世的前一夜,娘家四百八十口人被屠戮一空鸡犬不留!”
肖倾宇笑得高华清雅,静静环绕手中金线,四平八稳道:“当然,他没有杀死娘亲,因为他爱她。于是我刚一出生,娘亲便疯了,谁也不记得,谁也不认识。”
“娘亲疯了,父亲只得换掉正室。因为我一出生便注定无法行走,很快就遭到遗弃,父亲托人将我带出家门喂养照料。也多亏他一念之仁,肖倾宇才能活到今天。”
他闭上眼睛:“方君乾,你知道吗?肖倾宇这一生只见了娘亲八面。就是每年的生日当天,肖某才被允许跟母亲见上一面。”
“虽然……她已记不得自己有过一个儿子。”
苦痛兜头罩过来,压在方君乾心上,引起阵阵战栗。
“据下人们说,娘亲没疯时气质高雅,绝代芳华。这样一个女人,如果知道自己疯了,一定会生不如死吧?”
他转向他,淡淡问:“方君乾,是吧?”
方君乾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也许……活得没有尊严,的确生不如死。”
点头:“我也这么想。”
“所以我杀了她。”云淡风轻的声音,“八岁生日那天,我亲手将一瓶毒药给娘亲喂了下去。我亲手……杀了她。”
方君乾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倾、宇……”不要再说了,不要再回忆了。
“那天,我在娘亲灵堂外,不断喘息、呕吐。那种感觉,你明白的。”
“那是我第一杀人,也是我第一任性。”
“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是公子无双。”
“我知道,上天不会眷顾我,但我更明白,肖倾宇已不会被任何东西所击垮。”
“既然上苍无法救赎我,我便自我救赎――我要与天争斗!”
无双公子凝定了眉目,清雅微笑。
他望着他,不疾不徐道:
“我要让千百年后的人们依旧牢牢记住‘肖倾宇’这三个字!我要让所有英雄豪杰都在我的名字下黯淡无光!我要让千年之后公子无双之
名依旧惊艳惊叹响彻寰宇!”
方君乾眉心一跳。
半晌,才大笑出来,道一声:“不愧是我的倾宇!!”
这样畅阔捭阖的论调,世间男儿又有几人敢说敢做?!
心痛,更多的却是敬佩。
这个男子,没有被命运所击垮。
即使现实再残酷,他也不低头、不屈服、不认命、不认输。
他挣扎、争斗、抗争到底!即使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绝不回头!
方君乾发现,自己有时不太懂肖倾宇。
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那样平静淡漠地旁观芸芸众生。
一旦展露,便是远胜过所有男子的坚忍坚持坚定坚守到最后一刻,决绝得可以舍弃一切,锋芒至无人敢撄。
我的倾宇――公子无双!
第五卷 第一百十二章
一行三人经茹永城取道北上,行行复行行,风渐啸沙渐大,已近西北边境。
眼看日影西斜,夜幕将至。
无双公子指着羊皮地图:“此刻我们身覃果大峡谷,出了峡谷就进入玉和撒平原,肖某已飞鸽传书与戚军师,八方军将在此地接应我们。”
方小侯爷也仔细研究着地图:“玉和撒平原左有谷嘉城,右有白垩关,都是死忠皇室的军事重镇,若两方形成夹击形势,我们这辆小小的马车插翅也难飞。”
只有等八方军前来接应了!
只有靠军队护送才能安然抵达八方城!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今日是五月初三,再过两天,小侯爷便满二十三了。”
距方君乾二十二岁大婚至今,转眼又过了一年。
方君乾凝视着他:“你我,也相识了六年……”
六年――不长,却也绝对不短。
当初两人于桃林中邂逅时,又有谁能想到,两人居然会走到今天?
倾宇,方君乾是多么庆幸――你能在我身边。
日头从东边升至头顶又降落西头。
八方城援兵自始自终不见踪影。
金乌完全西沉,玉和撒平原被暗夜之神的黑色羽翼完全笼罩,混沌的包容一切,也,吞噬一切。
“我们得马上离开!”无双公子当机立断,“一天的时间足以让大庆兵马搜至此地。玉和撒平原地势平坦无藏身,只有先退入覃果大峡谷才能再作计较。”
一束火把在不远跳动,如催命的鬼火,阴森中让人绝望。
方小侯爷苦笑了一下:“晚了。”
火把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耀眼。
“呔!马车上的是什么人?!”有人发现了马车。
没有人回答他。
那个庆军长官立马指使手下士兵:“你,还有你,你们两个过去看看!”
绝世双骄没有动。
自被发现行踪的那一刻起,退入峡谷的想法就被摒弃了!
好歹平原开阔,逃跑还容易点,但一入峡谷,山势陡峭难行,到时绝对是瓮中捉鳖。
劳叔十指噼噼啪啪爆响,掌心风雷阵阵,隐有电光一闪,那是沉浸三十多年风雷掌的惊人威势,足以开砖裂石劈金碎玉!
车厢内,方小侯爷慢慢拔出了碧落剑。懒散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映在瞳孔中,升华成狂烈凛冽的杀气。
无双公子白衣纤尘不染,眉间朱砂流溢。缓缓把玩着天蚕金线,晶莹秀气的指尖在金线映衬下显得凄,而厉。
随着两个庆兵的逐渐接近,绝世双骄的神经也绷紧至极点!
那个长官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头,抬头一看,在庆军身后几步的黑暗中,一队骑兵就如融化在夜色中的幽灵一般突然出现,正悄然无声地接近,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自己包围了。
此时,凌晨的第一道阳光正冲破乌云重重阻碍,跳跃灼亮天际。
八方军,终于还是赶到了!
“方君乾,”无双公子的双眸是流光不辨的迷梦盘桓,“你刚才怕吗?”
“不怕。”
“为何?”
“因为,”他望定他。“方君乾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除了你,方君乾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了。
“也许要感谢方嘉睿解除了我的精神枷锁。从今以后,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束缚方君乾!”
肖倾宇转头望去,方君乾仰起下巴的侧脸显得是那么的年轻,孤傲,透着一股义无反顾的意味。
二十三岁的方君乾,在失去许多的同时,也得到了许多。
“恭迎侯爷,恭迎公子!――”
众口同呼,声震四野,撼摇八方!
推开车门,方君乾利落跳下马车。
清澄明亮,冷若寒星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百万雄兵。
战马雄骏,刀光雪亮。
每个战士的脸上都透着接近宗教信仰的忠诚狂热!
一股骄傲澎湃的情绪油然而生!
方君乾炽烈红衣临风,微挑的剑眉带着君临天下的王者霸气。
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方君乾今年二十三岁,就已经是一方霸主,已是八方军统帅,拥有如此庞大的军队,如此忠诚的精锐。
有了这支军队,自己即可横扫天下,裂土封疆,傲视当世!如此风云际会,岂是当年小小的大庆英武侯所能祈望?
“苍天在上!”方君乾拔出腰间碧落,湛然青光遥指东升旭日!“方君乾今日指剑立誓,终有一日,我方君乾将踏平大庆,血洗皇都,杀尽所有皇室中人报仇雪恨!”
百万将士同声高吼:
“踏平大庆,血洗皇都!”
“踏平大庆,血洗皇都!”
百万铁血男儿雄浑怒吼震天撼地,巨浪般狂啸席卷翻涌奔腾――这声音,穿过辽阔的玉和撒平原,穿过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大庆,穿过匈野聊盟倭奴天镔――最终响彻寰宇,震撼天地!
肖倾宇静静坐于马车中,遥望身金戈铁马中睥睨天下的方君乾,一股比夜色还要浓重的悲哀气息从他的眼眸中散发出来。
朝阳照在方君乾身上炸出光芒万丈,炫目金光以他为中心一层层渲染开去,瞬间铺满整个平原!
方君乾一字一顿,截金断玉:
“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沉默低头,倾宇探手入怀,慢慢的,缓缓的摸出那条火红长巾。
绯艳的丝缎,似乎还保留有最后的柔情与温暖……
甫一张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猩红血迹沾在红巾上,斑斑驳驳,怵目惊心!
“公子!”劳叔一声悲鸣如同子规啼血。
无双公子挥止他接下来的话。
用力按住心脏,随后,他抬起眼悲伤地望着重重兵甲簇拥中的方君乾。
安静的孤寂……
第五卷 第一百十三章
戚无忧滚下马鞍跪拜于地:“属下来迟,还请侯爷恕罪。”
方君乾负手傲然挺立:“可有因由。”
“启禀侯爷,因连日暴雨,飞卢桥已被冲垮,八方军只能下马步行,绕道下游的青岚桥冒雨前来,以致延误了不少时日。无忧让侯爷跟公子身陷险境,实在罪该万死!”
方君乾闻言笑笑:“既是天灾,非人力所能转圜,戚军师何罪之有。”
他说这话时自有一种海纳百川,气吞山河的气度与胸襟。
“小侯爷,”戚无忧仰头直视方君乾,幽的眼神仿佛有着某种洞察人心的穿透力:“侯爷真的没有怀疑过?侯爷和公子九死一生,八方城援军却迟迟未到,难道,小侯爷就没有想过,戚无忧有可能卖主求荣投靠大庆皇室,或是想……拥兵自重……”他没有说下去,凝视着方君乾。
方君乾苦笑,老实承认:“戚军师所说的,本侯的确想过。”
“那?”
“也仅仅是想过而已。”方君乾温和拍拍他肩膀:“本侯还是相信无忧军师,也相信倾宇的眼光。”
戚无忧忽然很想落泪。
那彻夜难眠的煎熬,对主上境的忧虑,恐惧那即将到来的猜忌和怀疑,还有那承担百万八方军命运的可怕压力,这一切,他都顶住了。
可方君乾一句真挚的“本侯信你”,却让他几乎潸然泪下。
得主如此,夫复何求?
朝阳升起时最是绚烂蓬勃。方君乾远望着朝霞包裹下的白垩关,突然意识到自己选择的道路将会多么坎坷残酷。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成就一位帝王又要牺牲多少人?
而他,将踏着无数人的尸骸爬至权势最巅峰!
接受天下敬仰万民膜拜,成为最接近神的存在!
没有退路了……
要么就走到底,黄袍加身君临天下。要么就中途死去,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他问自己:
方君乾,你能不能笑到最后?
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郁结与迷茫。
一勒马缰,他回身望向后面白帘飘飘蹇蹇而行的马车,安心捕捉到幢幢幔帐后那抹清隽剪影。
心,仿佛在一瞬间被填满。暖洋洋的令人眷恋。
并不是孤独一人呀,至少――还有他!
传令兵下马跪在方君乾面前,道:“报元帅,八方军已集结完毕,请示我军行动。”
面目冷淡的方君乾发出坚毅的口令道:“杀!”
一个字,真正的王者下达命令的时候根本无需多余的言语。
白垩关,注定成为英武侯覆灭大庆的第一个祭品!
事后,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所有人都震惊地发现,在方君乾那轻描淡写的一挥手和一个字之间,自己内心甚至连犹豫和迟疑的念头都没有,就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刀砍,枪刺,斧劈,肉搏。
云梯、钩锁,纷纷搭上城墙,骁勇的八方战士开始不顾一切的攀登!
城头守兵不甘示弱,铺天盖地的火统流箭,滚木蝗石,雨点般飞向八方军,但不行。
八方军狂笑着,攀爬着,那疯狂的劲头简直令人胆寒!
他们不是人!是魔鬼!
守兵败势一经显露,八方军的进攻更加疯狂,黑压压的人踏着城头满地尸骸,紧追不舍。
方君乾冷眼看着城头这一幕,面无表情。
戚无忧发现,岁月如无形的流水,抹去了方君乾身上的一些东西,也增加了一些东西。
少年时的那份偶尔会不经意流露出的青涩与锋芒现在已经再难从他身上找到了。
飞扬的剑眉依然如出鞘之剑,邃的眼睛依旧明亮邪魅,但这点飞扬与邪魅,也多了一点波澜不惊和让人捉摸不透的铁血威严。
他就站在那里,站在漫天红霞中,火红的朝阳、如血的红衣、飞扬的黑发,以及身后被拉长的阴影――组成一幅让人难以理解的光与暗的图腾……
方君乾遥望战局,嘴角微翘出热切的笑意:“倾宇,我们胜利了。”
戚无忧马上转身去看坐于马车中的肖倾宇。
雪白幔帐已被卷起,肖倾宇端然跌坐,静若女,八风不动,眉目如画。
无忧军师惊奇地发现:时光仿佛在肖倾宇身上凝固了一般,他居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
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白衣公子缓缓抬头,朝他睇了一眼。
就这一眼。
戚无忧终于发现无双公子的变化。
他,更倦了。
他的外貌没有沾染岁月的风霜,甚至,比从前更加幽柔、俊秀。
但他的眼神,却有一种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孤僻,与疲倦。
让人从心底里,为他感到顾虑、怜惜、担忧。
看着城头两军激烈的厮杀,看着本是袍泽的兄弟如今兵戎相见手足相残!无双公子不忍地垂下眼睫。
沉默片刻,肖倾宇轻轻开口:“是呀,我们胜利了。”
第五卷 第一百十四章
沾血的旗帜如一团抹布被毫不珍惜地弃置于地。
方君乾扫了扫脚下已分辨不出颜色的战旗,面如沉水。
这是他曾用生命捍卫过的大庆战旗!如今却亲手将它从城头拔起,踏在脚下!
“跪下!”身旁的侍卫押着白垩关正副守将来到方君乾跟前,一脚踢在他们腿上强迫他们跪倒。
两个守城将领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然而眼神中的怒火似要喷薄而出!表情是犟悍不屈的执拗愤怒!
方君乾对着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恭谨行礼:“老师,久违了。”
此人,正是白垩关大将,素有“大庆国翁”之称的郭淮术!
他曾跟随定国王爷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在方君乾幼年时也曾应王爷相邀,传授过方小侯爷兵法战策,郭淮术是方君乾当之无愧的老师。
虽说方君乾后来青出于蓝,战场上百战不殆锋芒无人可及,他的兵法老师完全被掩盖在英武侯光辉之下。但不可否认的是,两人的确有厚的师徒之谊。而且,方小侯爷相当敬重这位年逾古稀的老将军。
方君乾示意侍卫给两人松绑。
一得自由,那个粗豪副将就忙不迭跳将起来,抡起拳头朝他砸去!“老子揍死你个吃里扒外的反贼!”
还没等拳头砸上方君乾的脸,侍卫们就一拥而上将他按伏在地!
方君乾连眉梢都没动,微微抬起下巴,用眼角余光俯视他:“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本侯只是在做份内之事而已。”
郭淮术此刻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愤怒里平静下来。平静下来的老将军,自有一股沉着稳重的儒将风度:“君乾,你是在走一条绝路呀!”
方君乾温和道:“多谢老师关心,君乾知道。”
老将军痛心疾首:“既然知道,你又为何执迷不悟?!”
“因为――他们没有给本侯悟的机会。”他低下脸,下颌的线条如刀削一般。脸上笑容不变,但那笑意却没直达眼底,“是他们,先不放过我。”
郭淮术蓦然将眼睛瞪到不能再大,凶恶莫名地怒视方君乾。
“老师,归顺吧!――这大庆,终将灭亡。”
“呸!”一口血痰涂上方君乾的衣角。声嘶力竭的怒吼:“你这荼毒大庆的畜生!你大逆不道禽兽不如!老夫没有你这个弟子!你带给苍生浩劫,你将遗臭万年!”
静静听着老人的侮辱叫骂,方小侯爷没有任何辩驳,或者说,不屑辩驳。
方君乾负手傲然挺立,红衣飘飘,冷峻得犹如屹立于顶峰上的神祗。
白衣如雪的肖倾宇就在他身边,沉默不语。
“还有你――”守城副将缓过气来,把矛头对准了公子无双,“你助纣为虐,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方小侯爷已一脚踢在他小腹上!魁梧的躯体倒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地!那副将五脏六腑痛得几欲昏死过去!
方君乾眼中宛如蒙上一层薄薄冰霜:“你找死。”
没有人可以当着自己的面诅咒侮辱倾宇――没、有、人!
副将很不幸地踩到了方君乾的逆鳞。
郭淮术怔怔看着绝世风华的公子无双,忽然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悲愤表情:“公子……您不应该跟他在一起!”
方小侯爷淡淡道:“倾宇自然应当与本侯一道。”
白发老将不理他,挣扎着爬至肖倾宇脚边:“公子,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庆在他手里覆灭吗!你怎么可以助他出逃?你不单害了大庆,也害了自己!”
肖倾宇端坐于马车中,风度宛然。雪白长袍点尘不染,眼神中透着慈和而宽容的悲悯。
“老将军,肖某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是的。
肖倾宇理解他,信任他,也支持他。
终有一天,整个天下都会为方君乾惊叹!
他会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第一帝!
他会统一四海,平定九州,终结战乱,让芸芸众生安居乐业,过上幸福祥和的日子。
肖倾宇
一直一直
如此信着……
不破不立,以杀止杀。天下局势,分久必合。
如果方君乾在这场群雄争霸的乱世中扮演一统天下的重要角色,那么肖倾宇呢?
听闻此语,郭淮术大笑三声,一连说出三个“好”字!
“他既是你一手打造的绝世枭雄,那你就亲眼见证他是如何覆灭你的国家,见证他是如何使生灵涂炭,令白骨成堆吧!~~”
说完,逆行内力,震断筋脉,七窍流血而死。
俯身,肖倾宇冰冷雪白的手轻轻合上白发老将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我会一直陪着他,见证世间芜。”
(今早,我忽然心血来潮问我家寝室长:肖倾宇和方君乾,你喜欢哪个?
寝室长答:肖倾宇。
我又问:如果是给你做老公呢?
寝室长答:方君乾。
我再问:如果这两人给你做兄弟呢?
寝室长好一阵思考,一本正经道:倾宇做哥哥,他心思细腻能疼人。至于君乾就做弟弟吧!
我不解:为什么?
寝室长笑得一脸痴:君乾多帅呀!有个这么帅的弟弟,带出去多拉风!
我华丽丽笑翻~~)
第五卷 第一百十五章
攻下白垩关后,当所有人以为八方军会一鼓作气攻克谷嘉城――甚至谷嘉城守城将领已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方君乾却突然下令拔营回城。
当驻守谷嘉城的大将得知八方城撤军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所有将士都看见自己主帅像疯子一样又叫又笑上蹿下跳,像是发了羊癫疯……
其实,方君乾不能说没有再接再厉连下数城的打算,但当看见肖倾宇日渐透明苍脆的脸,愈显单薄虚弱的身子,以及举手投足间那寂寞如刀锋的破煞戾气,方君乾还是果断下令:回城!
无忧军师询问:“侯爷,现在我军士气正盛,应一鼓作气直下皇都呀。无忧不才,不知小侯爷为何突然中途罢手。”
方君乾点头,没有出声。勒住战马,扫了身后浩浩荡荡大军一眼,目光没在谁身上停留,却是停在了白幕轻卷的马车,那辆肖倾宇坐着的马车上。
见状,无忧军师微有所悟:“公子怎么了?”
方君乾眼中流露复杂的感情,轻轻叹息:“戚军师,倾宇再不能承受打击了。”
戚无忧心中诧异:“小侯爷这话从何说起?据戚某所知,公子坚忍果断决绝睿智,远胜世间绝大多数男子。何来‘无法承受’一说?”
方君乾沉默地看着他,半响吐出三个字:“你不懂。”
戚无忧不懂,但他懂。
方君乾的直觉告诉他,此刻的肖倾宇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再稍加一点压力,他就要崩溃了。
所以他才当机立断:放弃进攻,马上回城!
为了他,方君乾息兵罢手。
戚军师震惊:“那小侯爷的血海仇――”
方君乾目罩寒霜:“仇,将来可以报,”回望向无双公子的马车,方君乾的语气又在不知不觉中抹上了一丝柔情与坚持,
“但,绝不能失去他!”
戚无忧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两个绝世男子间的牵挂羁绊,不能说孽缘,却也绝对不是天定良缘……
这个结,以天下为局。
这场劫,以众生为注。
情,究竟害了谁?又伤了谁?
庆历33年五月初五,二十三岁的红衣男子登上城楼,一把扯下蓝底飞龙大庆战旗,扬声向全天下宣布:
“从今往后,以习沧江为界,八方城与大庆划江而治!吾与大庆恩断义绝,再无纠葛!今以八方城为都,横拥五百里,纵有七百长,吾将以此为基,于其上建立不世之伟业!”
掷地有声的誓言冲破重重云端,飞越过五湖四海,翱翔于八荒九州。
随着身为大庆英武侯的方君乾宣告独立,大庆对西北大陆的最后统治终于分崩离析!
匈野王庭,汗王慕容厉闻言轻轻道:来了。
聊盟国主毅飞哲望着风云翻涌的万里长空,冷笑:来了。
倭奴,天镔……
天下群雄心知肚明:
这个乱世,终于来临――!
一回八方城,肖倾宇就发了低烧。
这还是小侯爷无意之中发现的――事前连无双公子自己都没察觉。
方君乾当时不经意触碰到无双公子的手,立马察觉到不对劲。
肖倾宇的手,一向凉冷如冰,何时如此潮热过!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于是这一病,就病了一个月。
肖倾宇讨厌受伤或生病。
他的身体不如常人健康。
例如这场小小的低烧,普通人七八天就能痊愈,搁在他身上,就足足折磨了一个月。
因为知道体质不如人,所以肖倾宇很爱惜自己身子,并尽可能避免受伤生病。
其实,无双公子自十五岁学成归来官拜大庆右相后,的确没有受过什么伤,生过什么病。
那天阳光普照,肖倾宇病体也初见起色。方君乾便推着他到小院里晒太阳。
暖洋洋的春日照在人身上,舒服地直想让人昏昏欲睡。
“方君乾,为何不出兵?大好时机你却袖手放弃,不觉太可惜了吗?”
小侯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发现问话的果然是轮椅中的公子无双。
日光照在肖倾宇雪白的脸上,给方君乾一种错觉,几乎下一刻,那人变会被阳光晒化一般。
“倾宇当真乐见本侯起兵覆灭大庆?”散发遮住了他复杂的双眼,“不见得吧。”
他会痛苦,会煎熬,会心痛如绞。
在白垩关,方小侯爷就发现了这个令他手足无措的事实。
虽然,当时肖倾宇没有说话。但当他帮郭淮术合上眼睛时,那个眼神,方君乾永远无法忘记。
“当初倾宇曾跟本侯约定,四年之后助本侯登上王位――距离如今,也有两年了吧。”
肖倾宇点头。
离开八方城时历历在目的珍重和眷恋,那转身离去前郑重承诺的誓约,他都珍藏在心。
可是谁能想到,情况在朝自己不可预知的方向中越行越远,时至今日已无法挽回!
方君乾与大庆,注定不死不休。
方小侯爷凑近他的脸,近到彼此都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冰冷的寒香,火热的眷恋。
他温柔道:“那么倾宇,我们当初的四年之约,依然有效。”
为了你,我愿将这血海仇暂时搁置一边,再等上两年。
无比熟悉的温度,无比熟悉的呼吸,无比熟悉的甜蜜和苦涩排山倒海而来。
肖倾宇只觉有一股锐痛,从那以为已经死寂的心脏传来。
“你当真愿意……再等上两年?”
方君乾认真道:“我愿意。”
那个灿烂的午后,红衣男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的柔情耀眼,是乱世中最后的华。
“你――”话说了一半,肖倾宇便放弃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抬头冲他微微一笑。
如清风拂过辽阔原野――百齐放,万物复苏,天高云淡,月白风缓。
倾宇……其实,我愿倾天下之力换你真心一笑的……
第六卷 第一百十六章
纤白如玉的手优雅拈起一枚黑玉打磨的棋子,摆袖,落子。
“妙!”半晌,戚无忧一合折扇,“公子这一步以退为进,看似陷绝境却是不惜拉着无忧玉石俱焚,置之死地而后生。佩服佩服!”
无双公子自嘲一笑:“肖某走得是邪道,难登大雅之堂。戚军师走得才是棋之正道,正气浩然光风霁月,佐了明主霸气,圣君贤臣。”
戚无忧一瞬间错愕。旋即失笑:“无论正道邪道,能赢棋的便是王道(无耻盗用了邓爷爷的话),若无忧败在公子手里,正道也无法扭转乾坤!”
肖倾宇静静凝视着戚无忧:“生死轮回,天理循环。世间万物又有什么可以长久不灭?皇土霸业转眼成空,更何况我们这一小小棋局。”
“公子――”戚无忧担忧地看着他。明明只有二十多岁,为何给人的感觉却像早已看破红尘,安静且寂寥。
他暗中观察肖倾宇棋风――缜密诡谲清高孤僻,伏笔步步杀机,直让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刚至刚,柔至柔。
然,刚极易碎,柔极易折……
心情忽然有些沉重。戚军师连忙转了一个话题:“小侯爷近来棋力大涨呀。”
无双公子温润一笑:“是呀,越来越有王者之风了。”
戚无忧按下一粒子,道:“依公子之见,何谓王者?”
肖倾宇低头喝了口茶,悠悠道:“王者,就是抛开一切规矩,不讲道理惟我独尊的人中之龙。拥有残忍狡诈,不择手段的帝王心性。只要是压在了王者头上的,哪怕是神,也要毫不手软地除掉。”
忍无可忍!
方小侯爷在一旁咬着牙:“你们适可而止呀。”什么意思!当着自己的面堂而皇之贬低自己,当我不存在啊!
无双公子斜睨了一眼,轻捋鬓发,无视他。
戚无忧以扇遮面:“小侯爷,观棋不语真君子。”
观棋?君子?
方小侯爷嘿嘿冷笑:“是呀,要不戚军师来当这君子试试?”整整两个时辰,自己被两人明打击暗报复,还不能还嘴――还有比这个更憋气的吗?
人家起码还是背地里说坏话,他们倒好,摆着我的面揶揄人!
无双公子端起茶盏,冷静得渐至冷漠的眼眸里看见某些炽烈的决然的东西:“方君乾,肖某没骗你――王者就是不守陈规惟我独尊的人中龙凤。”
方君乾一口否决:“我不信!”
专注而凝定漫上他清逸眉间,无双公子如雪长衣垂落的风姿,比月色更皎洁:“翻云覆雨刚柔并济之手腕,泽照苍生行云化雨之胸襟,亦是帝王所要掌握的美德。”
方君乾剑眉微挑:“还有呢?”
“还有……”无双公子眼中有一般静水生凉的气质。
纵使漫然闲坐,依然令四周气氛静谧如水。
还有――
“寂寞。”
自古明君皆寂寞。
方君乾看着那双指节修长的手在青瓷边沿轻轻摩挲,他的心漏跳一拍。
忍不住张口便说:“那方君乾大概是最幸运的人了。”
“此话何解?”戚军师有点摸不着头脑。
方君乾炽烈红衣临风飞舞,飘摇似九霄飞天。他的语气,是令天地都为之静默的自负骄傲!
“因为我有倾宇!”
低首正对上肖倾宇怔愣的眼神,只是一瞬间的惊愕,被肖倾宇低头喝茶的动作给掩盖了。
戚无忧突然说:“若公子和侯爷联手,大概这天下也就争无可争了。”
庆历33年七月十二日,一道消息将八方城打得措手不及!
倭奴见方君乾在大庆西北自立为王,自知良机已到,于是倾倭奴八十万举国兵力,挥师北上直捣黄龙!
倭奴凶残嗜杀,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所过之寸土寸焦哀鸿遍野!
十五日,故护城守将金泽林战死,死后被倭奴碎尸。
十八日,白滇郡郡守胡子和以身殉国,倭奴屠城。
二十二日,兹城副将夏企慕弑长自立,开城投敌。
二十六日,炳德郡郡守弃城出逃,留下五万军民被屠杀一空。
……
……
七月二十九日,倭奴一路势如破竹,竟已打到琦献郡,兵锋直逼大庆皇都!
泱泱大庆,竟无一人能抵挡倭奴汹汹来犯!
如果说方君乾的西北自立揭开了乱世序幕,那么,倭奴进攻大庆则正式吹响了乱世的号角!
轰轰烈烈的乱世,终于来临!
所有人都知道,当倭奴沦陷琦献郡后,势必与大庆西北的八方军碰头接触。
八方城的态度是生死关键!
自倭奴进犯以来,那片蕴藏着强大生机的西北土地,至今还是一片沉默。
并不止倭奴。匈野,天镔,聊盟,还有大庆……
在那个掌控着大庆西北的权势者没表态之前,全天下都在观望这个年轻王侯的态度。各个列强都在等待、揣摩那个二十三岁方小侯爷的真正想法,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牵一发而动全身。
八方城小楼。
此时已夜。
肖倾宇静静坐在灯下,微侧着身,手执书卷,细细品读,神情专注而宁静。烛光与月光交织,漫上他雅致轮廓,是一种惊心的清与隽。
劳叔恭敬禀报:“公子,前去侦察敌情的密探已经回来了。”
无双公子优雅放下书卷。
“公子……”密探九死一生从沦陷区逃出,满目风尘神色萎顿。
他一字一句向烛光下的白衣公子诉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说着说着,这个悍不畏死的大汉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讲到倭奴士兵将未满月的婴儿剖腹取乐,他讲到无数老幼妇孺被生生活埋,他讲到澄澈的河水被血染得黑红一片,无数尸体漂浮河面逐渐腐烂发臭……
“公子,公子!好惨!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禽兽!――”
劳叔将昏厥过去的密探送走。待他回来后,却发现肖倾宇已移坐于窗前。
静静凝望着无边黑夜,但他眉眼却比这夜还黑,一袭白衣猎猎飘扬在晚风里,而身后黑发如墨菊千丝,绽放在略显单薄的肩后。
书案上随手搁着两行诗句的诗句――“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字迹潦草墨痕未干,想来是无双公子方才愤笔疾书之作。
但字字惨烈,力透纸背,显见当时肖倾宇心情之激愤难平!
“公子?”劳叔不安地唤他。
肖倾宇没有回话。
盯着黑夜的眼睛,冷锐如三尺青锋的凄厉,凄寒,凄绝。水色的唇瓣微微下拗,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一般非同寻常的坚定,坚强,与坚决!
第六卷 第一百十七章
方君乾,
在接过你递与我的那株桃枝时,我就在心里问自己
――我们之间,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
“公子,这么晚了我们真要去打搅侯爷吗?”
点头。
肖倾宇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抛下黎民苍生不管不顾。
而此刻,他只想问他一句:你可愿与我一起?
世人皆知方君乾与大庆的恩怨纠葛,但他还是想知道他的答案。
劳叔叹口气,静静推着他朝方小侯爷房间走去。
穿过木回廊,方君乾的卧房便映入两人眼帘。房内烛火通明,方君乾显然尚未就寝。
房门虚掩着,劳叔正要叩门,却忽的被肖倾宇挥止。
“公子?”劳叔疑惑的望向他。
肖倾宇静静从虚掩的门缝中望向屋内。
神韵迷离的容颜不辨悲喜,点漆似的黑眸却幽如同苍穹。
屋内有人。
方君乾就负手傲立在桌案边。
方君乾面前呈挂着一件崭新的,千余织工精描细绣的龙袍。
跳跃烛光下,这件龙袍幽幽散发着昏暗的黄晕,显得格外丝滑且沁凉。
这套冠服,褪去了衣服遮体避寒的实际意义,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是君权神授的帝王工具。
方君乾仰首看着龙袍,
志在必得的笑意从他的眉梢、他的唇角、他刀削般的完美下颌、以及他挺拔尊贵的身形里漫溢开来,透露出一个无比残酷的答案。
方君乾,绝不会派兵援救大庆。
是的,他不在乎大庆会死多少人,他也不在乎会有多少家庭会因战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根本不在乎。
既然大庆对不起他,他又何必为这个国家操劳卖命?
如有必要,下一刻他便会毫不犹豫亲手将天下苍生拖进这场浩劫!
定定看着他,无双只觉得心底有沉的悲哀悠悠铺漫开去,轻而缓的浸润肺腑,每流过一寸,便多一寸遥远的绝望。
回廊静寂,阴寒彻骨,凉意满衾。
那痛楚如利刃在内心戮力翻搅,令肖倾宇不由浑身微微一颤。
哭不出,笑不出。
原来痛到极,便是麻木了。
当答案血淋淋展揭在眼前。
肖倾宇知道,自己已没有必要再去追问。
自己与他,注定走不出同归的殊途。
桃枝为约,红巾定情,红绳结发……
我为我们设想了千百种结局。
想过你我携手隐居归隐山林。
想过我们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甚至想过助你登基为帝一统天下。
肖倾宇想过千百种可能,
而唯独没有猜到,原来,最终的结局竟是――没有结局……
因为,
你是方君乾。
我是肖倾宇。
肖倾宇,永远抛不下垂垂老朽的大庆。
而方君乾,一方红巾终不能葬你霸业雄心……
“谁?”屋内的方小侯爷淡淡发问。
简简单单一个字,没有声色俱厉,没有咆哮如雷,也没有站在高那种俯瞰众生的傲慢与凌人的气势,偏偏,就能让人生出无法抗拒的念头。
方君乾天生就有一股领袖群伦的气质。随着年龄的增长与阅历的增多,这种气质也越发明显。
劳叔连忙出声:“夜人静,老奴跟我家公子不请自来,叨扰小侯爷了。”
门“咯吱”一生被拉开。
方小侯爷站在门口,那袭龙袍就这么被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肖倾宇挥退劳叔。
方小侯爷见他毫无芥蒂,只淡淡微笑着,那笑容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忧悒,直映得夜空皎洁月色,也暗淡了几分。
剑眉一挑:“倾宇为何不问本侯――”
“嘘――”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方君乾果然噤声,不是因为他的手势,而是因为在做手势的那一刻,肖倾宇的眼梢唇角,闪烁着难以抵挡的风华,令自己不知不觉就失了声。
肖倾宇忽的偏头看向他,淡淡一笑,道:“方君乾,肖某从未求过你什么事,今日却想任性一遭,想要你陪我一夜。”
方君乾有点受宠若惊,要知肖倾宇生性清冷,犹如寒塘浸月,更兼少言内敛清心寡欲,平素里便是对自己,也从没要求过什么。
他能拒绝吗?纵然此刻有天大的事,也万万说不出推拒的话来。
方小侯爷长身玉立,眉目含笑:“那不知倾宇要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呢?”
无双公子清雅回应:“间月酌如何?”
一直以为,是方嘉睿的赶尽杀绝注定了这场悲剧。
现在我终于明白。
原来,方君乾……桃雨下的相遇,就已注定这凄怆的结局。
但是
肖倾宇不曾后悔。
即使我们之间,注定了没有结局……
第六卷 第一百十八章
绝世双骄来到小楼,小小的筵席就设在小院的丛石桌上。
看着无双公子从地下挖出一坛碧血桃酒,小侯爷一付看透他的表情:“倾宇不是说碧血桃都喝完了嘛。”
竟然还有藏私。
“上离开八方城前埋下的。”无双公子眸光中流光溢彩,有不可一世的风华:“如若不这样说,这酒还藏得住么。”
小侯爷语塞。
很明显,如果知道肖倾宇还有藏私,他肯定会每天过来蹭酒,直到喝得涓滴不剩……
月悬星河,园中木似承载溶溶月色,飘渺得有点不太真实。
石桌,石凳。两只白玉酒杯,一坛碧血桃。还有两个漫谈对酌的绝世男子。
此情此境,当真如诗如画。
肖倾宇喝得很优雅,却是杯不停盏,一杯接着一杯没有丝毫停顿,看得方君乾不由暗暗咂舌。
心下担忧:“倾宇,酒多伤身,少喝点吧。”
肖倾宇抬起一双似有醉意而分外流光潋滟的眸子,眼波迷蒙如梦:“这红尘华的清醒,不胜人间一场醉。如若……真能喝醉就好了。”
方君乾突觉自己的心慢跳了一拍,茫茫然转首看去,肖倾宇秀逸的侧面在分外清凉的月夜下,如重笔勾勒的水墨写意般温润柔和。
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然而肖倾宇一身白衣胜雪,在月下闪耀潋滟波光,如风中一株寂寞幽兰。
遗世独坐灵透月,长袖漫卷隐暗香。
这般如诗如画的绝代风华,令见者目眩神摇,意乱情迷。
触手可及的就是他的唇,那水润沁凉的触觉,令人迷恋的温柔……
方君乾猛然抽回了手,皮肤像是烧着了似的火热。
他在干什么?他究竟想做什么!简直疯了!
“方君乾,你醉了。”
方小侯老实承认:“是的,我醉了。”
自你我相遇,方君乾早已堕入十丈软红挣扎不起,从未清醒。
不知如何相知,亦不觉是何时相爱的……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已忘却。
只留下生命中的一个烙印,无论战争还是岁月都无法将它磨去,刻骨铭心。
和他相爱后,对方君乾来说,一切都是折磨。看着他不悦时挑眉的小动作,看着他单薄清寂的背影,看着他静谧如水的微笑,看着他幽柔似月的眼神,还有他偶尔调皮的揶揄打趣……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折磨,旖旎的折磨。
倾宇,你知不知道?方君乾到底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勉强控制住那种想要拥有你的冲动?你到底知不知道?
直至一坛酒饮尽,已经月斜夜。
肖倾宇微醺地闭着双眼,淡淡晚风吹来,他衣带翩然,宛如翩飞惊鸿。
方君乾见他雪白脸颊泛着红晕:“倾宇可是醉了?”
将他从轮椅中打横抱起,方君乾缓步进了卧房,将他轻放在床榻上。
他长而微翘的睫毛不时的颤动。方君乾情不自禁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的触摸着。
肖倾宇没有躲开。
方君乾低头一看,肖倾宇躺在床榻上,正淡淡仰望着他,双眸一片清明。
也许是冷香太催情,也许是月色太醉人,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等待得太久,渴望得太久。
压抑的感情如火山般瞬间爆发!
待回过神,两人已交缠拥吻在一起!
强压下心头欲火,方君乾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嗓音因忍耐而性感沙哑:“倾宇,可想清楚了?”
他问他,你可想清楚了。
一旦点头就绝不允许后悔,因为方君乾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了!
肖倾宇用那双情且宁定的眼眸凝视着他:“不后悔。”
方君乾再不压抑。
他在他耳垂边轻喃一句,我的倾宇啊――
宛如世间最令人失控,乱人心智的魔咒。
于是。
白袍委地,玉冠解散,长长乌丝披落于双肩。
烛影摇红,辉映一室春光。
修长雪白的五指突然握住他的手。肖倾宇双颊绯红,轻咬水润薄唇。那双情迷的双眸里有羞恼,有委屈,还有不知所措。
“别看。”
知道他的难堪与难,方君乾反手握住那人的手,怜惜地吻了下去。“好。”
随着一道极细的指风掠过。
摇曳的烛火被“哧”的熄灭,一缕青烟袅袅上旋,然后飘散风中。
蓦然降临的黑暗让无双在极短的瞬间内丧失了目光的焦距。待到它们重新恢复的时候,他的嘴唇已然被烙上了属于方君乾的温度――是他的唇,柔软的、温暖的、黑暗中依然能感觉到唇角上翘的、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迫切和期待,稳稳地、不偏不倚地吻在他的唇上,半是压迫,半是吸吮。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风入户,吹得轻纱曼飞。
层层叠叠的金色鲛绡珠纱帷幕后面,一枕乌丝纠缠缭绕,低低喘息,轻声呢喃,细碎呻吟。
帷帐中春色旖旎。
听得他呢喃如梦,“倾宇,你如此聪颖剔透,智慧与刚强不似凡尘中人,方君乾看着你,每每觉得,你是否是那天上谪仙,你是否只是来这十丈软红令我动心追随,然后于某一日,回归属于你的地方,只留我一人徘徊怅惘。”
炽热的吻在他眉宇间流连。
“若真有那一日,我望你记忆里有我。”
火热的手温柔爱抚。
“若真有那一日,我会守护好你所重惜的东西,然后便随你而去。”
埋首在他优雅脖颈轻轻噬咬。
“若真有那一日,你一定要在奈何桥边耐心等我,千万别走得太快太急。”
灼烈有力的拥抱。天鹅绒般低哑轻柔的私语。
“若真有那一日,方君乾一定会上天入地追寻你,无论穷极碧落还是下堕黄泉。”
我的――倾宇呀……
那一夜,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
那是两人毕生唯一一的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瞬间驱散这晨间乳白色的薄雾。
一天清辉之中,无双已经坐在轮椅上,正伸手扣上最后一枚衣扣。
身旁男子闭着双眼,他睡着的样子宛如孩子般纯净灿烂舒畅夺目。
吸入南柯一梦的人,不睡到翌日子时是不会醒来的。
细心地替他掖好被子,他轻吻着他的发丝:“肖倾宇把能给的都给你啦。”
“公子?”门外传来劳叔的轻唤。
最后情凝望了方君乾一眼,肖倾宇拿起了桌案上的黄泉剑!
将剑紧紧抱在怀中,冰冷的剑鞘轻贴他的脸。
猛然转过轮椅,他再度睁开的眼眸已清冽如秋的寒潭!
推开门,他寒声朝在门口等待已久的属下说:“走吧。”
(我我我……我终于还是写了!!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更对不起公子啊~)
第六卷 第一百十九章
“嗯――”勉强撑起乏力的身子,方君乾摇摇头,想甩去头昏脑胀的感觉。
怎么回事?
猛然忆起昨夜!
“倾宇――?!”身旁床褥空空如也,仅余淡淡桃寒香萦绕于侧。
他去了哪里?
方君乾迅速穿戴好衣物。点燃灯烛后,一眼就望见书桌上一方云纹墨砚下压着的一纸清雅的薛涛笺。
一把抽出信笺,果然是肖倾宇熟悉的字迹:
前路漫漫,吾此去大庆,江诡湖谲,切莫以吾为念。君镇八方,今后风急浪险之必不可免,君当谨慎筹谋,然必要时亦可行雷霆手段,铁血心肠。
切记切记。
江湖路远,望君珍重。
“肖。倾。宇――!”方侯爷简直要抓狂了!
他就这么走了!?
一夜温存后便孤身一人独自上路?
“来人!”气急败坏的传喝。
立即有一个侍卫闯进门跪在他跟前:“属下在。”
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和忐忑。方君乾迅速道:“传我命令,召集八方军所有官员至帅帐候命。”
侍卫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看窗外黑沉沉夜幕。
疑惑不安。“侯爷是指……现在?”
眼下正值子夜。
八方城悄然无声。
万籁俱静。
除了日常值夜守卫,人们皆已恬然入梦。
冷冷一道眼光让侍卫不抬头也打了个寒颤。
只听方小侯爷冷硬如铁:“就现在。”
半个时辰后,八方城大大小小文臣武将终于悉数到场。
堪堪从美梦中被拉起,所有官员无一例外的打着哈欠,外带两只熊猫眼。
无忧军师无精打采:“这般扰人清梦,侯爷实非明智之举呀。”怪只怪无双公子南柯一梦的药力只能维持至翌日子时。
众臣纷纷点头表示附议。
睡着的李生虎将军当然没办法发表意见,不过他用响亮的呼噜声表达了他对无忧军师的赞成。
贾目奇犹豫道:“不知小侯爷夜传唤我等有何要事?”
正说着,一位穿着云纹火龙锦袍的英姿飒爽的男子大步进了帅帐营帐,正是八方军主帅方君乾。
方君乾脸上冷得像挂了一层冰。
他冷冷扫过众将,被他眼睛扫到的将官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奇怪!戚无忧敏锐发现,只不过一夜时间,方君乾就与昨日有了明显的区别。
在潇洒狂放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成熟气质。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对呀,小侯爷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人!
早已习惯妖红身旁那抹出尘雪白,乍见两人没一起出现,诸将顿觉好生不协调。
李生虎问出了广大群众的心声:“小侯爷,怎么不见公子――”
他忽然问不下去了,因为方君乾转过头来斜睨着自己,眼睛寒光一闪。
众将骇然。
方小侯爷声音冷得像冰块:“他走了。”
晴天霹雳!将官们的瞌睡虫立马跑得一干二净!
“公子走了?去哪里!?”
方小侯爷沉着一张脸,颇为恼怒:“还能去哪?自然是回大庆攻打倭奴去了!――最可恼的是居然都不跟本侯说一声!”
诸将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戚无忧一合折扇,道:“公子还会回来吗?”
方君乾伸手按额,无奈一叹。
戚军师语调平缓娓娓道来:“侯爷,当初公子助您千里逃亡,举国人人自危风声鹤唳,八方城也接到朝廷将侯爷您革除官职贬为平民的圣旨。但是,公子不一样。自从得知公子与您回八方城后,嘉睿帝就收回了捉拿告示,朝廷甚至还派专人打扫修葺小楼。公子的官位、权势、府邸、赏赐全部原封不动。”
将官们面色开始发白。
无忧军师吐露出残酷的现实:“嘉睿帝费劲心思极力笼络,只要公子回去公开露面,他依然是大庆右相,权倾朝野位极人臣。虽说大庆垂暮老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公子他,还会回来吗?”
“会!”掷地有声!
方君乾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几许怜惜,几分落寞。
“倾宇他,不是为了大庆皇室,而是为了黎民苍生。这样孤高清贵的男子,怎会恋权慕势流连忘返。”
戚无忧发现,这个年轻的“八方城兵马大元帅”,一言一行似乎都有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魅力。
也许,这世上最了解肖倾宇的人,是他。
事后,戚无忧问方小侯爷:“如若公子不回大庆,小侯爷会出兵援救大庆吗?”
方君乾很干脆道:“不会。”势不利,时不对,方小侯爷自然不会去干那种傻事。
戚无忧打趣道:“噢~那如果公子求你呢?”
原本这句只是玩笑话,连戚无忧自己都没当真。谁料方小侯爷的反应令人大吃一惊。
他久久沉默。
半响,轻轻呼出一口气:“会。”
当戚无忧退下时,他恍惚听见方小侯爷自言自语的苦笑:“方君乾迟早有一天被你逼疯。”
谷嘉城。
一顶白色的软轿被轻轻停放在城门口。
软轿后面,站着劳叔和八十四云骑。
看着城头那面蓝底飞龙大庆战旗,肖倾宇禁不住喉头酸楚: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到了大庆边境的谷嘉城。
疲累感袭遍全身。
如今,他是帝国唯一的希望了。
皇都岌岌可危,肖倾宇是大庆硕果仅存的最后战士。
他孤独一人,伴随他身边的,仅剩下一面蓝底飞龙的大庆战旗。他惟有抚摸着那面战旗,为大庆,为黎民百姓,孤独地战斗至最后一刻。而他的敌人却包括了倭奴、匈野、聊盟还有天镔。
肖倾宇,什么都没有了。
世人皆知他是不败的公子无双,但谁也没有看到他辉煌背后的孤独彷徨。
但,既然选择了这条不归路,那就再也不能回头!
第六卷 第一百二十章
“来者何人?放下武器。”守城士兵举起长矛厉声喝问。
八十四云骑都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只待公子一声令下就冲上去大开杀戒。
无双公子不作声地掀起雪白轿帘,静静地与士兵们对视。
恬。静水生寒。
惊。W掌风云。
这本来是两种完全合不拢、凑不全、搭不在一起的感觉。
可是士兵们乍看到他,第一个迎面击来的感觉就是:
恬和惊。
看清楚了他清雅脱尘的容貌以及眉心一点绯艳朱砂,那士兵像被雷打中一样:“你……你是……你是……”
那些大庆官兵,那些或年轻或苍老的面孔,脸上尽是热切的期望,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激动!
“公子,您……您终于回来了!他们都说您不会回来了,但我们一直不信!我们知道您不会抛下大庆,更不可能丢下我们不管的!”
“谷嘉城全体官兵愿追随公子,誓死杀敌!”
“恭迎公子!”
“恭迎公子――!!”
不知是谁第一个领头,士兵们不出声地跪倒在无双公子面前,如翻腾的麦浪,黑压压跪倒一片。
肖倾宇傲然扬声:“上天并未舍弃我大庆,时运仍在我这边!”
“愿追随公子,誓死杀敌!”
“愿追随公子,誓死杀敌!”
“愿追随公子,誓死杀敌!”
肖倾宇静静注视着苍穹,沉静如水的眼眸似毫无波澜。
他喃喃自语:“是的,肖倾宇回来了!那些妄图灭亡大庆的盗贼倭寇,你们可要知道,我肖倾宇回来了!”
紧闭的城门轰然打开。
密集的士兵如潮水般分开一条道来,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衣男子在八十四云骑的簇拥下缓缓接近谷嘉城军务中枢――兵权府。
长长道路尽头,站着一个披甲的将领。他手捧虎符和帅印――那是调遣二十万守城将士的信物凭证。
这个雄伟大将有一种莫名的威严,看到他,士兵们不由自主地一阵心虚。
公子无双轻轻摆手,八十四云骑在原地停下了脚步。他独自一人催动轮椅缓步走向那个谷嘉城将领。
轮椅在地上轧过发出扎扎声。
与他相隔十步时,肖倾宇停住了轮椅。
四目相对,徐国泰沉稳道:“公子,你来了。”
肖倾宇微微颌首,恭谨神态下是掩不住的高傲:“我来了。”
“为何而来?”
“无双来向你讨要谷嘉城帅印和调兵虎符。”
“敢问公子可有陛下亲笔圣谕?”
“抱歉,肖某并没有将军所说的东西。”
“那么末将就不能将帅印虎符交与你。”
肖倾宇微微一笑,风华绝代:“无双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空手而回。”
徐国泰静静注视着肖倾宇:“公子要帅印虎符所为何事?”
目光一肃。
肖倾宇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救民于水火。”
“救民于水火……”徐国泰细细咀嚼着这五个字的涵义。
每一字都重若千钧。
那个单薄残疾的身体里面,究竟有着怎样璀璨的灵魂呀!
“末将不才,也知唯有公子才能挽回国之颓势。”徐国泰单膝下跪,“谷嘉城帅印,调兵虎符尽皆于此,请公子接收!”
无双公子肃穆点头,坦然收下了这沉甸甸的信任。
徐国泰决然一笑:“一军不容二帅。兼兵权易主,徐国泰有负皇恩,实无颜苟活于世,唯一死以谢天下!”
一头撞向兵权府大门的石狮子!
头破血流!
看着血泊中已然身亡的死者,肖倾宇转过头掩饰自己痛心的表情。
淡淡下令:“厚葬他。”
现场静的落针可闻,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聚焦在手持帅印虎符的那个白衣清雅的男子上,他众望所归,是大庆最后的希望!
“祖国于强盗铁蹄下颤抖呻吟,倭奴贼寇近在眼前!虽远隔千里,但无双并未抛弃庆国大地!吾将与大庆同在,与诸君同生死共患难。若我军胜,吾将与尔等举杯同庆;若国土不幸沦陷,诸君终相继力战殉国之时,肖某亦不会独活。”
绝世无双的白衣男子坐于台阶最高,抽出流金黄泉,扬声向倭奴宣战――
“犯我大庆者,肖倾宇必用黄泉剑斩下他人头!”
二十万把马刀在阳光下挥舞闪耀,呼声震得整个城池都在嗖嗖颤抖:“杀!杀!杀!”
庆历八月十六日,谷嘉城事变。无双公子肖倾宇突然来到谷嘉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谷嘉城二十万驻城守军的兵权。
与此同时,八方城无冕之王的方君乾也放出话来:“本侯与大庆的恩怨无需外族插手!若再敢犯我故国,八方军必将血洗倭奴!”
闻知消息,四国权贵大惊失色。
长矛盔甲已经擦亮,五国烽火即将点燃。
挺起胸膛投入血战,保家卫国舍我其谁!
第六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在这个疯狂的乱世,一个永不妥协的人是对整个天下的威胁!
倭奴已攻克琦献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吧,既然你公子无双不放过我,那我们也不会跟你客气。
别忘了,我们倭奴倾举国兵力八十万,你肖倾宇凑足了也不过区区二十万守城驻军!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战争还未打响,然而沦陷区的大庆百姓得闻谷嘉城事变的消息后,大规模起义瞬间爆发!
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
当压抑已久的怒火仇恨被一根导火线点燃,人民群众所爆发出的能量令所有当权者为之侧目!
为防止叛乱于更大范围内蔓延,倭奴下令封锁谷嘉城事变的消息,急调两支人数为三十万的骑兵前去镇压叛乱地区的民变,企图将星星之火掐灭在形成燎原之势前。
但事实证明,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大庆毕竟人多地广,而倭奴国土贫瘠,人口稀少,兼之举国攻打大庆,水土不服。不占地利更无人和,战线拉得太长顾得了首顾不到尾。
而西北八方军虎视眈眈,不知何事会扑上来狠狠咬上一口,更让倭奴心里倍添压力!
而当八方军正要奔赴前线援助谷嘉城时,一件意想不到的战事爆发了。
匈野偏挑在这时以“报父仇,雪国耻”为由,向八方军宣战!
与此同时,仿佛商量好一样,天镔以匈野盟友的名义向八方城发起攻击!
八方城将领们破口大骂:趁火打劫呀,丫的还讲不讲规矩了?!
方小侯爷冷笑: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讲规矩,说道理,那还要军队什么用?
重重拍案而起!方小侯爷从牙缝间迸出杀气腾腾的一个字:打!
战火四起,烽烟翻滚!
八方军被两国盟军团团围住,方君乾完全脱不开身。与之相比,肖倾宇的对手还算轻量级的。
然而,八方城还是抽调了五万轻骑兵赶赴谷嘉城支援肖倾宇。
因为肖倾宇行军速度快,步兵远远跟不上如此高强度行军,唯有辎重少、速度快的轻骑兵才能追上肖倾宇步伐。
其实,这也是方君乾所能抽调出的最后兵力了。
匈野王庭反对之声不绝于耳,我等与倭奴又无甚交情,为何要趟这浑水?
慕容厉森然一哂,怎能让绝世双骄汇合一?此刻他们分隔两地正是天赐良机。倭奴算什么?上了树的猫那也还是猫!我们要杀的是肖倾宇和方君乾,是绝世双骄!
天镔皇宫。
大臣迷惑不解,方君乾和肖倾宇为何要先出手对付方君乾?
皇帝答,我们不是要杀方君乾,而是拖住他,让他腾不出手去援助肖倾宇。
想起方君乾的年轻,方君乾的朝气,方君乾清澈眼睛背后的沉,淡淡微笑背后的桀骜……这些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臣子大惊,莫非皇上真正要杀的人是公子无双?!
没错!
皇帝转过身。
我与匈野二十万大军已从水路绕道直取谷嘉城,要趁肖倾宇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天镔匈野将与倭奴里应外合共同绞杀这名动天下的公子无双!
茶已凉,夜已。
公子无双帐篷里的灯火依旧。
肖倾宇坐在桌案边。案上搁着一把线条流畅的绝世宝剑,面前陈铺着几张行军地图,各传来的谍报被仔细分类堆放。
淡淡晚风吹进帐篷,一页页翻过桌上的经文。
杀戮与慈悲。
血腥与救赎。
明明矛盾的事物因为那个白衣男子的存在而变得和谐而完美。
肖倾宇眼里有轻愁,黑如子夜的眼睛望着门帘,帐篷外便是一条小河,在这温柔的夜里泛着波光粼粼。
值夜的卫兵举着火把,来来回回巡逻。
为这静谧的夜增添了几人声鼎沸。
“公子,您该歇息了。”身旁的劳叔禁不住心疼。
看着这个白衣缱绻的男子,自接手兵马后不过短短五天,举手投足间的冷厉已让自己这个杀人无数的绝顶高手为之惊心!
纵然每日沉浸于金经中却还是无声染上了杀戮。
温润如玉的公子无双,无法舍弃天下苍生,便独独舍弃自己。
无双公子忽然轻轻问:“劳叔,你跟我有多久了?”
劳叔恭敬回答:“老奴从公子十岁伺候公子,如今已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呢……”肖倾宇不知何般心事,墨色的眼藏在发际的阴影下,万千寒冰,“你被陛下派到肖某身边已经十三年了呢。”
“公子!――”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劳叔木讷的表情迅速变成了面无人色的惨白。
“没错吧?前大内第一高手,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劳、诺、雷。”
“公、公子――”劳叔慌张解释,“老奴虽是皇上派来保护公子的,但自从跟着公子起,老奴就和皇上那边脱离关系了。公子明鉴,这么多年来老奴从没背叛过公子呀!”
肖倾宇微微一笑,寒似星的眼波隐在暗中:“如果你出卖过肖某,你现在就无法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话了。”
劳叔听得冷汗淋淋。
“既然你没有在护送小侯爷千里逃亡时通风报信,那就足以证明你对肖某忠心。今天对你说这番话,是因看出你最近心神不宁,大概在疑惑肖某是否知道你来历。肖某不想让你心生芥蒂。”
说完这句,肖倾宇似乎有点累了。
挥挥手:“话已至此,你退下吧。”
劳叔抬头盯住眼前这个荏弱而又坚忍的绝世男子,真心道:“公子是老奴一生中最崇敬的人,永远都是。”
“公子早些歇息,千万保重身体。”
劳叔退出帐篷。
怎能休息呀――
肖倾宇闭目入神,疲累早已袭遍他的全身。
他当然明白。
以自己身体之现状,若要硬撑下去,只怕当真是会如风中之烛,瞬间寂灭。
可是,按当下局势,若不如此,自己又情何以堪?
大庆江山朝不保夕、风雨飘摇……
这残破之躯……实不知能支撑到几时……
第六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末将杨虎,参见公子!”
杨虎恭敬行礼,动作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营地内枪矛如林,只有一个白衣清雅的男子坐在轮椅上,但他挺直的脊背却像是整个世界的轴心一样,不由自主的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所有士兵和将领的心神与意志似乎都凝聚在了那个男子身上。
杨虎小心翼翼偷瞄眼前的无双公子,瞳眸温润如墨玉,容颜清寒如冰雪。心下嘀咕:怎的公子面貌与狂澜之战时无什改变?
心里正在思忖,却听肖倾宇温和道:“狂澜之战时你还是个小小兵卒,而今杨虎也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小将了。”
话中略带感慨又甚欣慰。
杨虎微红了脸受宠若惊:公子居然还记得我呢!公子居然还记得当年那个小小兵卒!
“公子安好,末将奉侯爷之命,率领五万轻骑兵前来投奔公子,此乃五万轻骑兵指挥i,请公子接手!”
不知如何接过那枚令i,肖倾宇手持腾龙玉i,对着阳光照见那剔透晶莹,只觉万千思绪,怅然无限。
那素来清锐的目光,此刻旖旎如梦,一半烟遮,一半云埋。
杨虎继续道:“侯爷让我带句话。”
肖倾宇点点头:“请将军进帐详谈。”
无双公子注意到,即使嘉睿帝下旨革除了方君乾王侯之位,但八方城众人(包括肖倾宇自己)还是常以“小侯爷”呼之,连方君乾自己都常常自称“本侯”――难不成是习惯使然?
进了帐篷避开人多眼杂。
肖倾宇静静把玩着掌心金线:“请讲。”
杨虎抬起头,一五一十开始负数方君乾的话。他不但把方小侯爷的话复述得一字不差,甚至就连语气和神态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本侯很恼怒!你要救大庆,可以,但起码要跟本侯说一声吧!这样一言不发离开八方城,本侯担忧得寝食难安。每都是这样,把一切都背负在自己身上,连让我挽留的机会都没有。倾宇对苍生多情,唯独对本侯残忍。”
只听了一半,肖倾宇就可以确定了,这确实是方小侯爷的原话――他那略带无奈和委屈的语调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流露,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撇开家国、道义和责任不谈,自己就“情”字上终究还是负了他。
“好吧,你要救黎民,你要灭倭奴,本侯理解你、支持你。虽分隔两地无法与君并肩作战,但倾宇只要知道――无论何时,方君乾都在你身后默默支持着你,这样,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探到天镔匈野二十万大军从水路绕道直取谷嘉城,想必要与倭奴联手一起对付倾宇。虽知倾宇腹有韬略运筹帷幄,但还是免不了罗嗦一句――千万小心。”
“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最后一句――”
方君乾的脸仿佛与杨虎的脸重叠,传到耳畔的音调也变成了那个人的。
“此战过后,早点回家。”
肖倾宇心头一怔,过了好一会,忽的莞尔微笑。
这一笑与他以往的笑不同。
不是那种淡漠疏离,坐看风云的笑。
清澈而透明,
像破云而出的月华,
邀人共醉,
韶华如梦。
冥冥中感觉:被方君乾爱上,这辈子是逃不掉了。
当大庆,倭奴,匈野,天镔相继卷入战火,大庆南面的聊盟却保持着暧昧的沉默。
既不偏袒任何一方,也不发表任何声名。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人摸不着头脑。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聊盟的中立政策让他成为此时唯一一个免于战火洗礼的国家。
聊盟国都,聊都。
一家生意了了的茶馆内,有两个客人正在漫谈天下大势。
“皇甫兄要投奔八方城?”其中一个瘦长客人面貌普通,就是扔在人堆中就找不出来的那种。偏偏眉宇间有一股傲气,但不惹人讨厌。“余日不解,以皇甫兄之才哪里不将你奉若上宾,这天下群雄为何皇甫兄独独选了八方城?”
余日知道自己这个好友在水利方面绝对无人能出其右,虽说现在适逢乱世,有才之士纷纷投靠明主以期将来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但看看皇甫鲧禹这等期待焦急――八方城真有这么好?
皇甫鲧禹呵呵大笑:“这八方城有几点好是别拍马难及的。第一,八方城元帅方君乾确有明主之象容人之量,在他收下聊盟第一军师戚无忧时,我就对他有所好感。再经过这几年历练,越发淡定沉稳,无懈可击。我敢保证,此人有朝一日定会龙飞九天叱咤风云。”
“第二,八方城军民同力,上下齐心,虽人才济济却少有倾轧争权勾心斗角,少见、少见!”
“这第三嘛 因为天下盛传‘得无双者得天下’。而公子无双所在之,也就是天下英才向往之!”
余日瞪大眼睛:“你说的可是大庆右相肖倾宇?我可听说英武侯方君乾曾在金銮大殿向其表白,当年此事轰传天下呀!”
皇甫鲧禹:“方君乾看似游戏丛,实则至情至性。肖倾宇看似优柔谦恭,实则傲骨嶙嶙。此二人皆为当世龙凤,于战火中生爱,于乱世中定情。明知举世皆非却仍一意孤行,想来是爱绝成痛,至恋成殇。”
余日淡淡道:“若非余日对封侯拜相不感兴趣,倒真想会一会那个号称绝世无双的肖倾宇!”
皇甫鲧禹摇头叹惋:“可惜天妒英才,如此谪仙般的人物,居然双腿瘫痪,不良于行!”
“此言差矣!”余日正色道,“如此才情卓然,冠绝天下,实乃上苍之钟爱!然上苍却是公平之极,他既集上天灵气于一身,必在其它方面有所缺憾。要知水满则溢,月盈则缺。若是此人能行立于地,恐乃不祥之兆!”
皇甫鲧禹笑道:“余神医言之有理,倒是皇甫过于拘泥了。那不知余神医可有把握治愈无双公子腿疾?”
余日自负道:“有多少把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世上还有一人能让他站起来,那这人便一定是我余日。”
皇甫不由打趣:“若是以后余神医混不下去了一定要去八方城,只要治好了无双公子腿疾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余日过惯了闲云野鹤般日子,才懒得去八方城献媚巴结权贵。”
“知道你清高!”皇甫鲧禹笑呵呵,“不知余兄此来聊盟所为何事呀?”
“听说有人看见吾弟在聊都,所以特意前来看看,以免他胡乱找人试毒做下伤天害理之事。”
皇甫大惊:“余兄所说的可是令弟百毒郎君!?”
百草神医余日和百毒郎君余月本同是草药世家余家的同胞兄弟。
不过两兄弟从小性格迥异,彼此不和。
长大后一个专攻医学,一个专攻毒术。
宛如昼与夜互立,光与影的敌对。
兄长治病救人,而弟弟下毒杀人。
于是,余日被江湖中人尊为百草神医,而余月则被称为百毒郎君。
余日对皇甫感叹:“其实吾弟余月天资远胜于我。其在毒术上的成就当真前无古人。”
皇甫鲧禹不解:“江湖传闻令弟所配毒药百草神医都能一一破解,何谓天资远胜于你?”
余日答:“不是我余日自负,天底下余日解不了的毒当真寥寥无几,然而吾弟有一毒,却是令我三年研解无所获,连无双公子肖倾宇也对此毒一筹莫展。”
“哦――”皇甫鲧禹悚然动容,“传闻公子无双医术精湛世所罕见,此毒居然能令百草神医跟无双公子同时束手无策,不知此毒何名?”
余日轻笑:“说也好笑,如此至毒之物竟取了这般缠绵悱恻的名字。叫做――‘上穷碧落下黄泉’。”
第六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公子,谷嘉城所有兵器都在这儿了。”
一架架叫不出名来的机械,一列列泛着森幽寒光的兵器瞬间夺去无双公子所有注意力。
飞镶、投石带、投矛器、投掷机、弓箭、自射器、标枪、短投枪和投射机。
还有飞钩、飞挝、流星锤、套索、轮索、罗网、连弩、床弩、转射机、霹雳车。
老实说,谷嘉城的兵器储量大大超过了无双公子的预期――不愧是兵事重镇。
随即肖倾宇脸上掠过一丝苦涩。因为他知道,这谷嘉城的犀利武器除了威慑外敌,更多的还是用来对付八方军。
只不过世事无常,徐国泰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番心血竟会为他人作嫁衣裳,全部白白落入肖倾宇手中。
连肖倾宇都忍不住想,莫非这就是天意?
身边的杨虎忍不住询问:“公子,不知我们该如何打这一仗?”
肖倾宇看着这位年轻小将,温和道:“平原交战我方必败无疑。”
“依公子之见,”杨虎惴惴不安猜测道,“诱敌入,瓮中捉鳖?”
无双公子点点头,看他涨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不由哑然失笑:“无需如此紧张,猜测而已,就算说错了也没关系。”
“是”抹了抹额头的汗。毕竟在公子无双面前说出自己的幼稚见解还是需要一定勇气的。
“那――我方该如何诱敌入?”
肖倾宇反问:“杨将军可知肖某为何不出城迎敌吗?”
杨虎嚅嚅道:“公子刚才不是说平原交战我方必败么。”
“其实谷嘉城二十万守军再加上八方军五万轻骑兵,如果给肖某一月时间训练磨合,再给肖某一点运气,肖倾宇可以打败于己四倍的敌人。”
“然而肖某毕竟初来乍到,对谷嘉城平日操练演习所知不,而敌军更不可能给我们时间让我军修整磨合。兵不知将,将不熟兵,贸然迎敌只会一败涂地。”
他用语很温和,与其说是解答,不如说是在为这个年轻小将上课。
虽然无双公子和颜悦色,但杨虎听后更是忐忑不安。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肖倾宇越是宽容,将领们反而越是兢兢业业,小心翼翼,不敢让自己有半分差错。
“杨将军,你有没有发现谷嘉城的房子与别有何不同?”
“不同?”脑海中迅速掠过谷嘉城的建筑图案,忽的灵光一闪,“谷嘉城的房子都是用石块垒成!”
肖倾宇满意道:“正是。”
谷嘉城从来不怕失火,因为城中所有房屋没有一栋是木制的!
“肖某对谷嘉城知之甚少,敌军同样如此。但这儿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没有人比生长在这儿的士兵更熟悉了。”
“公子难不成想――”杨虎只觉口干舌燥,望着肖倾宇眼神都变了!
无双公子浅浅一笑,温柔的语气却令风云四合:“杨将军,你可曾见过以巷战一决胜负吗?”
杨虎咽了一口唾沫:“此等战术,闻所未闻。”
两军对垒,沙场交锋。在当世将领的认知中,城门攻破就意味着城池沦陷,所谓巷战只是一些残兵败将负隅顽抗而已。
从未有人听说大开城门,以巷战来一决胜负的!
肖倾宇语气如此温柔,语风却凌厉如刀:“将谷嘉城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巷口都变成沼泽,让侵略军疲于奔命。我要让整个谷嘉城化为一个巨大的血泊,用侵略者的鲜血。”
“而你的任务,”无双公子凝定的目光静静望着年轻的杨虎,温和的眼神满是信任与鼓励,“就是在敌军主力被谷嘉城黏住时辅以突袭,率领五万轻骑兵从右翼插入,切断城外敌方援兵,让他们有来无回。”
“你做得到吗?”
昏暗的武器库内,肖倾宇一袭白衣宛如月光般静静流淌,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却比月光还要温柔明亮。
杨虎单膝下跪,慷慨应答:“末将定不辱命!”
庆历八月二十五日。
天镔匈野二十万精兵从水路绕道,联手八十万倭奴大军决战谷嘉城。
黄昏时候,黑色的大军浮现在地平线上。
那是一支雄壮至极的军队。
地平线上出现一面又一面旗帜,连绵不绝的铠甲在落日下闪闪发光。
看不尽的人马洪流,看不尽的刀枪长矛,大军未到,人们已经能感觉到那股剽悍的气息。倭奴、天镔、匈野的军团一队接着一队地出现,仿佛永无尽头。
而谷嘉城却尽情敞开了怀抱,仿佛好客的主人静静迎接远道而来的宾客。
倭奴大将毛利故的亲兄死于八方军之手,国仇家恨,毛利故自然对八方军恨之入骨!(他哥哥就是狂澜之战被小侯爷一招毙命的毛利空,不知众看官还有没有印象。)
一谋士献策:“兵临城下却城门大开,将军还是谨慎筹谋步步为营,属下恐其有诈。”
“书生之见!”毛利故嗤之以鼻,“不过空城计尔!那肖倾宇知道我们要来还会坐以待毙?这城怕早已成为一座空城了。”
谋士再三劝告:“肖倾宇虚虚实实诡计多端,将军要三思呀!”
“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毛利将军被当众再三顶撞,顿时沉下脸森森一笑,露出豺狼般雪白牙齿,“拖下去砍了!”
凄惨的求饶回荡在城门口,一瞬间,百多万军队聚集的谷嘉城平原竟静得鸦雀无声。
喀嚓一声轻响,惨叫声嘎然而止,人人惨不忍睹地长吐一口气。
一个榜样就在面前,再没有人敢胡乱插嘴了,在毛利故将军的带领下,大军井然有序地进城。
考虑到谷嘉城地方有限,大军只得将三十万军队驻扎在城外。(如果城里住得下的话,毛利故会毫不犹豫将整支部队带进城。)
进城后的大军在各小队长的带领下四散开来。准备寻找住埋锅造饭。
一个士兵搜了好几户人家:“真他妈倒霉,找了这几怎么连根柴火都――”
“没有”两字还来不及出口!
“嗖”――长箭一闪,已经刺透他背心,从心口飞出,带出一道血泉。
那士兵不明不白就去见了阎王。
恰在这时,一队千人小队奉命巡逻撞见了这一幕,完全呆住!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屋顶上一架架冰冷床弩已瞄准了他们。
“哧哧哧哧――”大凿头箭连珠发射,一股股红浪漫天飞舞!
小合蝉弩,七人张发,射程一百四十步。
眼下双方不过百步之遥,弩箭劲道怎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随着血淋淋的惨叫,无数身躯被弩箭穿透带起,死死钉入土墙!
一轮机弩射完后,空气中弥漫着血气之浓,无以伦比。
屋顶上的黑影再度消失,只留下千余具万箭穿心的冰冷尸体。
谷嘉城的各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再发生着类似的一幕。
两个兵卒走在路上,街口会忽然掠过一个飞钩,然后两人便被勾进墙角不见踪影。(飞钩,又名“铁鹏脚”。古代系兵器的一种。其形如锚,有四个尖锐爪钩,用铁链系之,再续以绳,据说一可钩取二至三人。)
一队骑兵耀武扬威在弄堂中巡视,罗网突然兜头罩下!
还有几队更惨,座下马匹不知不觉踏进圈套,结果藏在角落里的人突然一拉活结套,战马趔趄摔倒,狂嘶践踏,本来骑在马上的几个人顿时被踏成了肉泥!
士兵口渴喝水,正要畅饮,破空一阵啸响暗箭随风而至!
咚地一声,尸体跌到了地上,尘埃四起。
谷嘉城的每条街道、每个弄堂、每座地窖、每片屋顶,都杀机四伏,鲜血四溢!
随着失踪死亡人数越来越多,毛利故终于发觉有点不对劲了。
只觉整座城镇都有股阴森森的气息,无数双眼睛仿佛在暗不断窥视自己。
刺骨的寒意擘面而来,日光耀眼,却是温暖不了急剧而降的冷意。
毛利故声嘶力竭道:“放火!将那些藏在暗的狗崽子都逼出来!”
手下人苦笑:易燃之物早被守军搬运一空了,怎么在这座石头城里放火呀!
“将军不好了!~~”
传令兵跌跌撞撞跑过来,那样子直让毛利故想把他宰了!
“将军,城门失火了!我军被困在城里――出不去了!!”
毛利故一脚将那带着哭腔的传令兵踢翻,大踏步走向前。
果然,城门口一片熊熊火光,与落霞中的谷嘉城交相辉映着,将天际渲染得一片通红,犹如传说中复仇之神张开的血翼!
第六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中计了!
这个认识让毛利故胆寒,为稳军心,他坐镇中军亲自指挥灭火,以期能冲出城与外面大军会合,然而八十四云骑早已等候多时!
八十四匹骏马,八十四位骑士。马上勇士一律纯黑斗篷,背负弓箭,手中持着的依旧是宽刃、长柄、血槽扭曲的古怪兵器。
八十四云骑如乌云般飞掠过来!
手中长刃雪般翻飞下,红浪翻滚,鲜血四溢。
敌军见那长刃如同雪片般落下,纷纷挥舞兵刃抵抗,有使枪,有用刀,可是只听到嚓嚓声响,枪断刀折人头落地。
敌军兵刃居然挡不住骑兵兜头一砍!八十四云骑不但各个武艺高超,而且装备精良,手中长刃更是锐利无比!
一颗颗人头飞起,一具具身体变成两片。
火光,惨叫,战马嘶鸣,人群践踏。
有些人被砍下头颅,鲜血喷涌,双目圆睁,犹自不信,没死的早就心寒,连滚带爬躲来躲去,有的被马蹄踏得脑浆四溅。
一时间前军摧枯拉朽般溃倒,八十四云骑策马疾驰,转瞬拉近了和毛利故的距离。
眼看前方内军已经风吹草偃般倒下,毛利故生平第一感到不可抑制的恐惧!
他残忍,他凶暴,他以杀人取乐,但这掩盖不了他的怯懦。
这些人就像老鼠,三分狡猾,三分凶狠,本质却是四分懦弱。
看着八十四云骑凌空撒着血水张牙舞爪地向他这个方向扑来,倭奴头号猛将毛利故大将军居然吓得面无人色,一下子瘫倒在地。
“快救火呀!!”
“将军们被困在里面了!”
然而无双公子集全城桐油放的这把大火又岂能轻易扑灭?照这个局面,这火燃上一天一夜也不成问题。
城门贼兵咋咋呼呼忙着救火。很多人不明所以,还以为只是守门官兵一时失火,丝毫不觉危险已近。
忽觉脚下地面在颤抖。
惊愕抬头,只见远黄尘滚滚,蹄声阵阵,黄尘化作白龙,行迹于青天残火之间,有如云中飞腾一般!
一队骑兵遽然从贼寇右翼出现!
为首的是个小将,和身后轻骑兵一样,盔甲在身,连马身都布了皮甲,防止被枪箭袭击。
杨虎喝道:“放箭!”
五万骑兵同时挽弓如满月,飞箭雨点般激射出去!
破风箭镞扑面而至,热血飞洒!敌人不等靠前,已经纷纷翻身跌倒。
一轮羽箭射完后,银甲骑兵已扎入了敌营心脏之中。
顿时人喊马嘶,敌军乱做了一团。
那一阵箭雨虽并没有伤了太多兵马,可贼心已散,心胆全寒。
白龙卷着黄尘,让人产生泰山压顶般地绝望,无法抵挡,无力撼动。
银白巨龙摇头摆尾,五万轻骑兵左右翼散开,如蛟龙探爪,要生生撕碎眼前的猎物!
两队兵马已经纠结在一起!
马似飞,人如龙,刀光如电!
八方骑兵犹如死神手中的镰刀,不断收割着侵略者鲜活的生命。
敌军虽还是人多势众,但骇然于对手的冲势之猛,装甲之精,弓箭之强硬,早已胆战心惊!
突破中军后五万骑兵不稍歇,只是加力催马,已经插入了敌军后营,后军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陡然炸裂开来,动荡慌乱!
鼓声大作,号角长鸣。
一面又一面的战旗悬挂起来,借助谷嘉城城头血红的冲天火光,旗帜上耀眼的“倾”字刺痛了侵略者的眼睛。
“肖倾宇!肖倾宇!”仿佛一阵阴风吹遍联盟全军,溃兵感到了彻骨的寒冻,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
血色火光中,衣甲鲜明的虎贲将士簇拥在他身边,肖倾宇端然静坐,淡漠幽远,手边是一张素雅古琴。这样一个神仙般人物出现在修罗战场中,竟不给人以丝毫突兀。
“铿――”
清亮乐响!
肖倾宇抬手,琴弦在他指尖鼓荡!乐声豪烈,恢宏万千,远远地传开去,到了远山,都是回声。
战场中人狂马啸,喊杀震天!
沙场外白衣倾世,琴音激越。
一时间琴声与厮杀声交杂在一起,重叠回荡,冲突往复。
决烈的音乐。残酷的厮杀。
这是血与火的冲突,生与死的碰撞!
他奏琴时表情既不冷漠,也不热切。即使沙场对阵,他也飘渺如烟霞薄雾,不似世俗中人。
倏地!琴弦在他指尖崩断!余音久久回荡在天地。
无双公子忽然微微一笑,朝着潮水般溃败的敌军优雅欠身。
这一举动明确昭示了:敌军的败亡就在眼前!
无数兵将齐声高吼:“公子无双!公子无双!”
喊声中,金光四射,落霞红艳。远方河水金晃晃的明亮。秀丽远山清晰可见,天空红霞飘动,瑰丽万分。
庆历八月三十日,倭奴、天镔、匈野集合百万大军围攻谷嘉城。
无双公子以巷战伏杀联军主力,辅以轻骑兵突袭城外军营。
谷嘉城一战,大破敌方百万大军,八十四云骑更是活捉毛利故,无双公子下令将其枭首示众。
在杨虎讲述战况的过程中,方君乾一言不发,但内心却掀起了翻天的婆澜,若不是属下在场,他就要按捺不住一拍桌案欢呼起来:“干得好!”
我的倾宇,公子无双!
杨虎目光崇敬:“末将听公子说‘以巷战决胜负’一说是由小侯爷提出。”
方小侯爷楞了一下,不由汗颜:“本侯不过灵光一闪随便说说 ”
此战被后世誉为巷战中的经典战役。
因其开创了以巷战决胜负的战例先河,故战名“潜龙之渊”!
回城复命的杨虎,后来位列苍凌阁十八功臣之一。
当时还是少年将军的他,亲眼目睹并亲身参与了这场经典战役。此战使他得益匪浅,终身受益。
后世皆知“潜将”杨虎擅守城战,尤以巷战最为世人称道。六十岁后将自己毕生经验谋略汇编于册,史称《杨氏兵法》。
第六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潜龙之渊刚刚落下帷幕,八方军将领就齐集一堂商讨军情。
公子下一步会怎么走?
这二十万军队究竟何去何从?
方小侯爷听着众将各抒己见,饶有兴趣地观赏着属下各式各样的表情――这是他的日常调剂。
小侯爷很早就摸到了做上位者的窍门:不会做什么不要紧,只要掌握了会做什么的属下就行了。而方小侯爷最喜欢从下属们的争论中取长补短去粗取精,而后发号司令。
一幅巨大的地图悬挂在他身后。方君乾扭过头,仔细观察着地图上标注的平原盆地山川河流。
忽然淡淡道:“倾宇会兵分两路,一路经白垩关返回八方城,一路径直南下进京勤王。”
众惊叹:“小侯爷如何得知?”
“倾宇应该已经意识到,此刻如果抽一支部队威胁敌军后方,前后夹击立马可锁定胜局。而南方聊盟蠢蠢欲动,另外一支军队必须镇守皇都威慑聊盟。换了本侯也一定如此决策。”
如果说当时诸将还对方小侯的话有三分怀疑,那么接下来战况的发展则完全让这三分怀疑烟消云散。
战局完全按照方君乾的分析发展,不,应该说是按绝世双骄的谋划势如破竹地推行进展!
八方城将领们面色发白:这边方小侯爷才下了决死令,决定破釜沉舟决一死战,那边无双公子派出的援军就已奔袭至敌军后方,里应外合,一击致命。
相隔数千里,但两边下手几乎在同时。计划周密,反应迅速,动作狠辣――这根本不像临时应变的行动,更像是两人策划已久针对夙敌的阴谋。
待肖倾宇再度回到京城,以至九月初五。
大庆皇都不复往日车水马龙华昌盛,闻知倭奴攻克琦献郡,直逼大庆皇都后,那些身娇肉贵的贵族元老能逃的早就逃散一空,城中只剩下无钱无势的寻常百姓,以及守卫王城的最后十万御林军。
方嘉睿早早就令太子方简惠带领文武百官逃往西南伦淳郡,自己则镇守皇都。
祖上有讯:无论天灾人祸,皇都皆不可一日无皇室血统镇守。
早已病得奄奄一息的嘉睿帝,誓死与这曾经辉煌的大庆皇城共存亡。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左相林文正竟没有随百官出逃,举家留在了皇都。眼下他是嘉睿帝身边唯一的心腹大臣。
肖倾宇将军队都留在了城外,只带着劳叔只身入城。
“参见肖丞相!”城门口的御林军齐声恭迎。
听了这声称呼,肖倾宇眉梢微微一挑,却也没说什么,静静催动轮椅划过吊桥。
他在皇都的身份,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庆右相。
原本热闹如潮的街道此刻静寂萧条。百姓因害怕而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只有几个恪尽职守的守兵在巡视街道。整座皇城戒备森严,人心惶惶。
这里的空气,就有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越接近皇城的中枢,肖倾宇的窒息感越是强烈。
腐烂,朽败,黑暗而绝望
这个外表华丽内在龌龊的皇城,埋葬了多少自己珍爱的人!
困难地合上眼睛。
肖倾宇骗不了自己――他厌恶这地方。
整条大街只能听到他华贵轮椅碾过石板传出的卡卡声,那寂寞的声响让街道更显冷清凄凉。
高达三层的风雅阁楼忽然撞入无双公子眼帘,金灿灿的牌匾书写着几个字――“泼墨倾城阁”。
一股暖流从胸口浸润开来,淡,而缓
恍惚看见那个红巾邪魅的英挺少年旋身、摆腿、惊艳一踢!
那原本应落于人群的五色缨络球竟直直飞向台后的泼墨倾城阁,撞入白衣少年的怀中。
台前是无数人的质疑喧哗。
而那个红巾少年却长身玉立于九九重阳台中央,朝自己桀骜而温柔地笑。
那一球的风华,倾倒天地。
耳边响起那人柔情似水的声音――
轻轻呢喃着“此战过后,早点回家。”
一直以为自己像无根浮萍,无论在哪儿都是过客匆匆,无牵无挂。
等到两人相爱,有了牵绊,这才恍然发觉――
原来,有方君乾的地方,就是肖倾宇的家。
用多少思念的力量,才能够将这光阴铭刻?
“劳叔,此战过后,我们就回家吧。”
无视劳叔惊诧古怪难以置信的表情,无双公子垂落下长长羽睫,笑得如水般温柔。
肖倾宇 忽然好想你。
“你来了 咳咳!咳咳!”嘉睿帝脸色灰败,似乎可以清楚看见生命的能量正从他体内不断流失。
这个老人已一脚踏进了棺材,只剩最后一口气在世上苟延残喘。
肖倾宇淡淡道:“你说要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是呀,你再不来,咳咳,怕是以后都见不到朕了。”
无双公子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朕知道你最终还是会回来的,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叫我一声父皇的――对吧,朕与语茉的孩子,理应被封为太子却因身患腿罹而被遣出宫抚养长大的大庆右相,肖、倾、宇!”
仿佛没看到肖倾宇痛苦惨白的脸色,方嘉睿继续道:“不,你是朕的儿子,你应该姓方。”
等方嘉睿说完了这句话,肖倾宇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我姓肖,”冷淡的仿佛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母亲叫肖语茉,我永远姓肖。”
“但你是我儿子,这是你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你回来救大庆,就证明了你心中还有父母兄妹,还有皇室正统!”
无双公子目光如针尖锐,那光芒中竟带微微怜悯之色:“肖倾宇救的不是皇室正统,而是大庆百姓。”
“如果朕将皇位传与你呢!”
“我想要的你永远给不了!”
方嘉睿第一看到他那淡漠静楚的脸上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叛逆、倔强、反抗、桀骜!
“朕给不了,方君乾就能给吗?”嘉睿帝两道绿莹莹的目光宛如最残酷的野狼。
肖倾宇忽然有点乏了,懒得跟他继续下去:“此战过后,我就回八方城。”
“朕不会放你走,更不会坐视你帮助方君乾倾覆朕的江山。”
肖倾宇讥诮:“你拦不住我。”
“朕是拦不住你,但朕可以杀了你。”
一个个黑影幽灵般从大殿各个角落冒出,千万把弓弩都把箭头对准了肖倾宇,只要方嘉睿一声令下,公子无双立时就会万箭穿心!
“朕知道你武功高绝,但武功再高强,血肉之躯也敌不过弓箭之强硬。”嘉睿帝苍老面庞冷若冰霜:“若不为我所用,哪怕血浓于水的亲子,朕也会毫不手软地将其铲除。”
“即使这样,你也要到他身边去?”
肖倾宇微微一笑,如雪白衣折射出缱绻而坚定的光芒:“我要回去。”
嘉睿帝恶狠狠问道:“为、何。”
肖倾宇幽雅侧着首,感到血液中那未了的眷恋在分裂,搁浅。
回答:“因为他在家等我。”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方小侯爷拿着手里的信笺,没好气地哼哼:“总算记得要回来了。”
“是公子寄来的信?”诸将问。
“不是他还有谁。”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语气是恼怒上火的,可脸上的笑意却肆意飞扬,怎么也掩饰不住,“待他回来定要好好教育他!”
突然,一阵凛冽的急风自门口急速灌了进来!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小侯爷!”一个通报卫兵急速地从门外跑进来,满头大汗,面无人色,“大庆林文正林丞相从皇城传来急报 说、说公子在皇都 ”
方君乾一脚踹开他掀开帐门冲了出去!
“人呢,给我把话说清楚 ”
“小、小侯爷,公子于九月初五进京勤王,将军队驻扎在城外只身入殿 结果中了皇帝埋伏 万箭穿心 ”
林文正派来的使者畏畏缩缩站在方君乾面前,越讲越小声。
方君乾恼怒地望着来人:“这、不、可、能!”
倾宇他还没回家呢,怎么可能就这么死去!
倾宇他怎么可能会死!?
这该死的混账,居然敢诅咒倾宇!
一把拎起来人衣领,方君乾表情狰狞,眼睛血红一片。“你再胡言乱语,本侯定让你死无全尸。”
来人浑身战栗着,大声哭叫:“不,不关我的事呀!!公子不是我害死的~~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
他盯着对方惨白的嘴唇在毫无意义的张合着,吐出一串串字符。耳边像是打雷,轰隆轰隆轰隆一阵又一阵,震得方君乾站立不稳。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混混沌沌中惊醒过来。
方君乾慌张地张望左右,宛如一个病急乱投医的患者。
“小杨,这是假的对不对,你不是刚刚见过倾宇吗,他活得好好的对不对?”
杨虎的表情比他还要茫然,双目呆滞魂游太虚。
方君乾立马望向戚无忧,那殷切的眼神令戚军师不知所措,讪讪嚅动着口说不出话。
最后,方君乾将目光投向了李生虎。“老李你说句话。”那表情宛如快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生虎支吾道:“公子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吧 何况皇都与这里相隔甚远,消息可能有偏差 ”
“对对对!”方君乾望李生虎的眼神简直可以称得上感激了:“一定是他们搞错了,通知皇城的探子查实!不,本侯亲自去皇都!本侯亲自带兵救回倾宇――马上集合八方军,叫上所有人――救他救他救他!”
方君乾语无伦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得不停的说,他不敢去想。
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连稍微碰一下都令他痛不欲生!
“小侯爷,”来使战战兢兢道:“公子临终前,说了句遗言 ”
“遗言。”这两字宛如烧红的烙铁,将方君乾灼得皮翻肉卷,体无完肤。
“公、公子说――抱歉,肖倾宇回不了家了――”
他后来说了什么,方君乾已经听不见了。
所有人看见他一步步地后退。
身子如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摇摇欲坠。
意识在一点点的模糊。蒙间,依稀仿佛,只余下一个孤寂淡雅的身影,只余下一双冰冷白皙的手。
那仅剩的世界,奄奄一息倾塌――
汹涌而来的情感一瞬间淹没了方君乾,死死抓着胸口,痛的喘不过气。
脸上突然起了阵不正常的酡红,艳艳如晚霞般瞬间浸染上了他惨白的脸,他突然弯下身,开始咳嗽,越咳越重,越咳越急,直至最后,唇角出现隐隐血丝。
一波又一波的眩晕感潮水般袭来。
在众人惊呼声中,他淹没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戚军师看着地上哀哀呻吟的护卫,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不是让你们好好照看小侯爷吗?侯爷人呢?”
“戚军师,小侯爷刚醒就要出去,属下想拦,结果被侯爷打倒在地。”
戚无忧悲伤地站着,忽然叹了口气。
没有人愿意相信那个清贵无瑕、绝代风华的男子已经离去。甚至连提及死亡都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如许忧国忧民。
如此才情无双。
如斯惊采绝艳。
――竟也逃脱不了冥冥之中造化万端的捉弄
连他们都不忍相信,更何况是至情至性的方君乾了。
轻柔抚摸着那张空着的书案。
那是一张宽敞的梨木书案,自他住进来后便一直没换,已经颇有些年头了。因为他习惯沉思时用指节轻叩桌案,日久天长,这张书案的一角有点褪色。
那是他的书案。案上的笔墨纸砚,仍留有他的气息。
方君乾想转过头,但身子就像僵住了一般,不听使唤。
他伫立着,身子微微颤抖。
他闯入小院,疯了似得寻觅――寻觅那人留下的任何一缕气息。
庭中有他淡雅品茶的身影。
间有他优柔饮酒的笑意。
棋盘上仍余落子点点。琴弦间犹有余音缭绕。
床帏中似乎还能看见两人肢体交缠的身影。即使不肯相对照蜡,却还是在自己身下泄了春光的冷柔声线。
谁知那一夜的色授魂与竟是――永诀!
他伸手捂脸,遮住眼睑,感觉温热的眼泪纷涌流下。
倾宇。
从没想过那个常挂在唇边的名字,竟会在某天,令自己光是想起就痛彻心扉生无可恋。
落英初相逢,煮茶结知音,比武偷吻,赠剑黄泉,代父出征,联手抗敌 回忆如流光的碎片,静静流淌过他身边。
当自己失去一切时,唯有他,陪伴自己走过那峥嵘岁月,风雨飘零。
桃枝为约,红巾定情,红线结发
――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方君乾猛然一个激灵!
不,我不要只剩下回忆!方君乾想再看见你啊――哪怕一面!
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院,充溢着他此生最为绝望的恐惧。
“倾宇,求求你不要躲了 出来见我呀!”
“方君乾在这里。”
“别闹了 真的 ”
“别丢下我一个人。”
“倾宇你在哪儿,快出来――”
混乱而狂躁的他,甚至点了火,只想烧毁那怎么也醒不来的梦魇。
当戚无忧在一群士兵保护下冲进火海找到方君乾时,后者正抱膝缩在墙脚,宛如一个被抛弃的、一无所有的孩子。
火舌吞吐着,袭卷着,往昔木参差的小院在血红火海中灰飞烟灭。
小楼在火海中摇摇欲坠,那个红衣男子仿佛看不到近在咫尺的火焰和灭顶的危险,只静静地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不响不动。
这场面安静的诡异,戚无忧一时间竟不敢出声惊扰他。
那个人去了――
他的心,也随着那个人碎了,死了,焚了,化成了飞灰。
他的眼睛里,一片荒芜的死灰
“都找过了 ”方君乾蜷缩在火光冲天的小楼一角,轻轻道,“哪里都没有他 ”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公子怎么可能会死?骗人骗人骗人!!――”张尽崖对着侍卫拳打脚踢,双眼通红宛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张尽崖终究年小力弱,身上的疼痛对那些身强体壮的侍卫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只是怕他吵醒昏睡的方小侯爷,不得已将他夹在腋下一路拖了出去。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公子~~呜呜呜~~~公子~~我要替公子报仇!!公子是谁害了你?~~”
是谁害了你――
床榻上的方君乾紧紧闭着眼睛。
他轻颤眼睫,双手握拳,掌心血滴一点点从拳缝泌出。
我父母被你害死,我只剩下了他!
他为这大庆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你却恩将仇报。
我只剩下他了呀!
你却将他从我身边夺走!
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嘉、睿!
高酉推门进入议事厅,却看见了一个久未出现的身影。
一身红衣如血的方君乾正背对着他们,在大厅的窗口边眺望。
除了方君乾以外,屋子里还有很多人。他们八方城的将官,无忧军师戚无忧、八方军第一步右卫上将军李生虎、八方军第二重骑兵指挥使贾目奇、新晋轻骑兵上护军杨虎,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将如松柏一样屹立在一干年富力强的将官中间,他是八方城枢密使泰岩。
不管是烈士暮年的经验老将,抑或文质彬彬的文官谋士,或者是神采飞扬的年轻彦俊,在方君乾麾下的将领身上,都有一种飞扬的男性气概,百战不殆的战绩培养了他们的尊严和风度,他们的言谈举止都流露着常胜之军的潇洒自信。
将军们彼此点头致意,大家都没有出声,生怕惊扰了正在窗边沉思的方君乾。
高酉专注地凝视着窗边的人。他的背影依然挺拔,却明显地消瘦了。
那沉的背影里,少了一份飞扬,多了一份凝重,年仅二十三岁的他,竟已有华落尽的沧桑。
过了好一阵,窗边的方君乾淡淡开口:“人都到齐了?”
他转过身来。
看到他的脸容,所有人都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叫,同时跪倒在地:“侯爷节哀!”
昔日风姿飒沓的少年,如今竟已两鬓染霜!
方君乾黯淡的目光,霜白的鬓发,消瘦的背影,让所有人感觉到了沉的悲哀,刺骨的疲倦和水一般――那不该是二十三岁年轻人该有的绝望与苍白!
“侯爷 您 ”戚无忧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想劝他“斯人已逝,生者当坚强自勉”但看着方君乾那触目惊心的霜白鬓发,不知为何,话都哽咽在了喉咙。
如果说肖倾宇是情不寿,那方君乾又何尝不是呢。
方君乾依旧笑得温暖耀眼:“让诸位担忧了,本侯已经没事了。”
戚无忧有种感觉。经历大难之后,方君乾竟象脱胎换骨了一般,给人不可测的感觉。现在,已经根本无法从眼神和表情觉察他的真正想法了。
那一刻微笑着的方君乾,竟是像极了肖倾宇。
戚无忧忽然很想哭。
人,可以爱到什么地步?
爱到,表面仍能不动声色微笑,内心却以常人难以发觉的惊人速度衰老,直至最后枯竭。
帅座的旁边,安放着一张华贵轮椅。
方君乾吸一口气,走向那高高在上的帅座,步履艰难,每走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力量和意志。
那短短的几步距离,他竟走了好久。
他站到帅座前,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旁边轮椅的靠背。
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终是不忍地缩回手。
方君乾慢慢睁开眼睛,眼神邃而决绝:“传我军令,八方城立时进入全城备战状态,三日之后,起兵南下,攻打大庆!”
“小侯爷三思!”
“侯爷请三思!”
“眼下内忧外患,不利于我方啊!”
方君乾傲立于上方,散落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我、意、已、决!”
“侯爷――侯爷!”一个小将抬起头喊得声嘶力竭,“八方城刚经历与匈镔的大战,元气未复,贸然攻打大庆一旦惨败,八方军就将面临灭顶之灾!侯爷请三思,眼下决不能与大庆――”
方君乾冷冷俯视着他,目光嗜血而疯狂,修长的手已握住碧落剑的剑柄。
小将立马打了个寒战迅速应命:“得令。”
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再废话一个字,方君乾立马就会令他血溅五步!
庆历33年九月十七日。
一道消息雷霆般震惊天下!
八方城兵马大元帅,年仅二十三岁的方君乾,倾全城之力挥师南下,攻打大庆!
八方城内兵力空虚不设防守,八方军已破釜沉舟,没有退路!
全天下人都在惊叹:方君乾疯了!
八方军攻城掠池兵侵如火,大庆守将未战先怯望之风靡,竟让他一路势如破竹攻打到了兵家必争之地――茹永城。
离大庆皇都仅余六十里!
没有人能够阻止孤注一掷的八方军,疯狂了的方君乾!
三十九座城池在方君乾马蹄下洒落一路血色的妖娆,如一幅尽情湛放的鲜红画卷――
倾宇,我要整个大庆给你陪葬!
皇城,小楼。
清晨乳白色的薄雾将清寒小院笼罩得依稀朦胧,而飞鸟宛转的掠过,在树梢间划出极美的身姿。
小院重兵把守,封锁重重。
而庭院中央,一个白衣男子正端坐抚琴,依旧淡然自若。
沉闷窒息的小院因为他而显得素雅幽静。
匆匆而来的脚步打断了舒美悠缓的琴声:“肖丞相,陛下有急事召见!”
白衣男子抬头。眉目清雅绝世,眉间如泪般的朱砂嫣红凄艳。
他清冷平静的眼神能轻而易举踏碎过往的盛世烟――肖倾宇!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外面盛传着自己的死讯
方君乾起兵攻打大庆
八方军连下三十城,快打至茹永城
布衣一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
王者一怒,哀鸿遍野,血流漂橹!
天下震惊,方嘉睿大惊失色,即命肖倾宇带兵阻止八方军攻势。
他怎么也搞不明白为何外面会盛传公子无双的死讯,自己明明让林文正转告方君乾说肖倾宇已被自己软禁,以令方君乾投鼠忌器呀!怎么话传到八方城就变了一个样了!
待林文正回府,就看到客厅里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无双公子雪袍玉带,雍容华贵。几上搁着一盏茶,茶水已凉,看来已等他很久了。林文正瞳孔针尖般收缩:从这个年轻人脸上丝毫看不出半点火气,气度行云流水淡然自若,哪有半分久等不得的焦躁不满?这少年,好坚忍,好耐力。
心中一凛,大庆左相马上换上一副笑容:“老夫公务缠身,让肖丞相久等了,失礼、失礼!”肖倾宇优雅还礼,仿佛如果林文正不赶回来的话,他就是再等一个时辰也不介意。“如今国难当头,林丞相日理万机也是情有可原。”“公子过誉了,老夫实在愧不敢当。”
“哪里,林丞相自是当之无愧。假传消息、瞒天过海、天下大乱、祸心暗藏啊。”如此轻柔的语气,语风却凌厉如刀,字字闪着尖锐的棱角,刺入林文正本就心虚至忐忑的内心。
无双公子眉目清逸唇薄如线:“夜半更熟睡之际,不知那些枉死冤魂会不会来找林丞相索命。”
眸中冷光仿佛由七分寒意三分怒火淬炼。眉心一点朱砂,更是隐隐挟着煞气。
林文正脸上的笑意突然凝固,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转青,最终长叹一声:“还是瞒不过公子,的确是老夫假传消息。”
肖倾宇无声地盯着他。
林文正脸容一肃:“老夫实乃定国王爷安排在皇上身边的耳目。今大庆皇室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小侯爷君临天下之机已然成熟!老夫假传公子已死的消息逼小侯爷提前造反,小侯爷早一日报仇雪恨,老夫也早一日报答当初王爷大恩。”
“呵呵呵 ”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一样,无双公子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他笑得难以抑制,笑到几乎要把前世今生,从未肆意狂笑的份都一补齐;笑到,将林文正的脸色吓成一片惨白。终于无双公子停止了笑声。
“时机成熟?报答大恩?”一边说,肖倾宇脸色一边就冷了下来,“林丞相,肖某看起来就这么天真么?低劣的笑话,听听是觉得好笑,但如果你以为肖某会信以为真,那你也太侮辱肖倾宇的智商和头脑了!”
林文正兀自坚持:“老夫不懂公子何意。”
“定国王爷的确有恩于林丞相,林丞相也确是皇上身边的耳目,所以小侯爷才会对林丞相所传的假消息信不疑,因为他没有想到,父亲留给他的耳目居然会唯恐天下不乱假传消息,他更没有想到,林丞相这个耳目所效忠的对象不是他父亲,而是大庆夙敌――匈野。”
林文正脸色阴晴不定。
“林丞相,肖某说的可对?”无双公子笑得温润如玉。
林文正吸一口气,拱手:“佩服佩服,老夫瞒了这么多年,自以为万无一失无懈可击,没想到还是被公子一眼识破。”
“如真能一眼识破,肖倾宇何至等到今日。”无双公子望着这个儒雅清隽的老人,语气复杂,“林丞相好心机,好手段。”
林文正摸了摸山羊须,感慨万分:“老夫自二十岁入境大庆,整整四十六年未回家乡,亦从未跟匈野国内联络,终日如履薄冰小心经营,不敢有一丝懈怠。自公子十五岁学成归来后,老夫更是战战兢兢寝食难安,生怕被公子查出蛛丝马迹――公子大才,老夫心里是十分钦服的。”
“林丞相四十六年如一日,只等今时给大庆致命一击。肖倾宇在林丞相手里吃亏却也不枉了。”
“眼下大庆覆灭在即,八方军即使得胜也必然元气大伤,老夫卧薪尝胆四十六载,一夕成功。也亏得方小侯爷对公子一往情,这才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转过头,无双眸光流转间流露一须臾的脆弱迷离,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痴儿 ”
忧伤眼神一闪而逝,肖倾宇重新对向林文正,瞳眸里是让人看不清浅的沉:“此事乃肖某失察所致,肖某定要亡羊补牢,给无辜枉死的百姓一个交代。不知林丞相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老夫自知今日难逃一死 ”林文正仿佛解脱了一般,露出明悟微笑,“只希望死后,公子能答应我两件事。”
“但说无妨。”
“第一件事 ”儒雅老人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起少年时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一顶顶雪白的帐篷,阿妈慈祥的微笑。小伙伴们手拉手围成圆圈唱着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
“老夫死后,望公子将老夫骨灰送回匈野的敕勒大草原,老夫泉下有知感激不尽。”
无双公子淡淡点头:“肖某答应你。”
林文正迟疑了一下:“这第二件事,便是希望公子能照顾好小女依依。依依天真无知,且从小对公子暗生情愫。还请公子手下留情,放其一条生路,好好照拂于她。”
叹了一口气,肖倾宇微微颌首。
林文正心愿已了:“得公子一诺,老夫死而无憾了。”
当林依依冲进左相府,顿时被眼前血腥一幕惊呆!
血。
紫黑色的鲜血,延伸到整个庭院。
黑衣的杀手。
熟悉的面容。
数不清的尸体。
“爹爹 爹爹 ”她看见那个慈爱清镬的父亲浸在了血里。
脸色已经成了一片死白,嘴唇却是乌紫的,胸口依旧汩汩流着鲜血。
那些杀手面前,坐着的是个白衣男子。
清雅绝世的面容,凄艳如泪的朱砂。
白衣上还沾有杀戮留下的未干涸的血迹――那是他杀她满门的罪证!
林依依已无法站起,只觉得自己是陷在一个的噩梦里。呜咽着爬了过去,爬入噩梦的更,抱住老人早已冰冷的尸体,眼泪如泉奔涌而出!
肖倾宇淡淡瞥过她一眼,冷漠下令:“走。”
“肖倾宇!肖倾宇!――”她在他身后歇斯底里地尖叫。洇化在地面本已快干的片片血迹,被她的膝盖一路拖过,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蜿蜒的血线。
“你快杀了我快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我会让你后悔!!”
肖倾宇连头都没有回,径自出了相府大门。任凭身后谩骂诅咒,就这么静静的,逐渐消失在林依依视线中
肖倾宇回宫复命,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两道圣旨。
回到小楼,原本看守监视他的御林军已全部被抽回。
劳叔瞪大眼,看着自家公子不带一丝感情地,将一卷圣旨投入火盆。
火苗瞬间将黄缎吞没,火光明灭间,映照出肖倾宇闪闪烁烁、不辨悲喜的容颜。
劳叔忍不住道:“公子,这圣旨――”
肖倾宇静静看着圣旨在火焰中灰飞烟灭:“是嘉睿帝承认我为当今太子的诏书。”说完也不理会劳叔震惊的表情,淡淡将另一卷圣旨投入了火堆。劳叔只觉呼吸困难:“那这?”
肖倾宇没有回答他。
圣旨在火盆里焦黄,燃烧。
劳叔隐约看到一些字样――传位 正统 倾宇太子 继承皇位 ――那分明是,嘉睿帝传位于肖倾宇的圣诏!
嘉睿帝命不久矣。烧了那两道圣旨,等于烧掉了无双公子身世的最后证明。
劳叔猛然醒悟:肖倾宇是为了那个男人,才放弃了父亲的承认,到手的皇位。
无双公子静静注视着火光中不断卷起燃烧的圣旨:即使全世界都知道我的身份,肖倾宇也不在乎,可我只希望,你永远不知道
他想到这个名字,胸中一阵抽痛,骤然间只觉多年以来,皇权争斗,权势计谋,已让他疲倦不堪。
挥退劳叔,他手书一张便条,放入白鸽爪间的竹筒中。
玉手轻撒,白鸽扑腾腾振翅,抖落几片雪白的羽毛,带着无数祈盼和思念,在青空中掠过极美的身姿
肖倾宇遥遥目送着展翅翱翔的雪白信鸽,启唇:“君乾,倾宇还活着呢 ”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薄薄的纸张在方君乾手里微颤,上面只有一行字――邀君于袖手崖一观。
清秀隽永的字迹。
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神秘之地。
是的,袖手崖――不会再有人知道那个地方了,那是只属于两人之间的秘密。
熟悉的,魂牵梦萦的幸福过去。
方君乾脸上表情变幻不定。狂喜、迷惑、悲伤、焦虑、担忧、庆幸 种种情绪一一闪过他的眼睛。最终,所有感情从他眼睑中涌出,汇成泪水滑落他俊美的脸。
他的倾宇――多半还活着呀!
张尽崖看得目瞪口呆,隐隐有些害怕:“你你你 你怎么了?”
颤抖着手摸上脸颊,却发觉满手沾湿,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真是丢脸呀,居然在小孩子面前掉眼泪。
方君乾用手遮住眼睛,试图擦去泪水,哪知道却越擦越多,眼泪宛如止不住的血液,从伤口中汩汩冒出,怎么止也止不住
那个他世上唯一的牵绊,那个他刻骨铭心的殇恋烙印。
肖倾宇的名字早已熔尽方君乾的骨血,血脉相连。
他的呼吸早已和他的脉搏保持相同的频率
得闻他离去,他的心脏如十指洞穿般绝望疼痛!
如今――用力按住胸口,那本已死寂的心脏又开始在胸腔中缓慢,却有力地
跳动。
晶莹泪水蜿蜒流下――原来,人是真的会喜极而泣的。
他的倾宇――多半还活着呀!
当戚无忧一早见到方小侯爷,还以为自己看了眼,结结巴巴道:“小侯爷,您的头发?”莫不是吃了千年何首乌不成?
方君乾微微一笑,颇为感慨地摸了摸乌黑的鬓发:“本侯将白发染回来了。”
“染回来了?”我们戚军师愣愣地看着他挑了一匹神骏的千里驹,牵出马厩。
方君乾轻轻道:“我不想他看了担心 ”
认镫扳鞍,纵身上马:“戚军师,本侯要去袖手崖一趟。这两三天八方军就有劳戚军师了。”
戚无忧躬礼:“侯爷一路走好。无忧只希望侯爷记得,弟兄们跟着侯爷走到今天,都已经回不去了 ”
八方军,已经回不去了。
如若无法攻下皇城,他们面对的,便只有被联合绞杀的一条死路。
戚无忧没有再说下去,但幽的眼眸分明在委婉劝谏:如果侯爷您还
顾念着一点君臣之义,就不要把八方军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方君乾目光迷离:“一直以来都是弟兄们纵容着本侯任性,本侯铭感五内。”
郑重抱拳:“方君乾发誓,有生之年绝不背弃八方军一兵一卒。望军师宽心。”
戚无忧躬身还礼:“无忧替所有八方军将士感激侯爷。望侯爷能早日迎回公子,八方军庆甚,幸甚。”
方君乾在马上淡淡颌首。
倏地一扯缰绳――“驾!”骏马昂首嘶鸣,疾掉马头飞驰出营。
看着那一骑绝尘的火红身影,戚无忧心中郁结,百感交集。
皇城郊外。
袖手崖。
已至九月下旬,袖手崖上的孤单桃树早已零落满树桃,抛洒一世华。
树下坐着一个人。白衣如雪,黑发似墨,目迷盛颜华光,眉清凌傲远山。
淡淡晚风里,他冰绡缟袂,素带随风,纤巧飘渺似欲飞去。
方君乾的视线从刚才起就未移开过。距离越发的靠近,终于再度完全看清了眼前的人。
真的是他!曾经以为天人永隔的肖倾宇,活生生的倾宇啊。
那披星戴月昼夜兼程的疲倦焦虑,顷刻间烟消云散。
无双只觉双臂一紧自己便贴上了一具温暖的胸膛。随后对方急促的喘息流淌着隐隐复得的欣喜,从四面八方揽了过来。
肖倾宇没有说话,只怔怔任他拥着。
静静感受着怀中那单薄熟悉的身躯,感受着冰冷暗香带给自己的安详平静。自己曾向上苍祷告,若得再度与他相拥,便是倾尽所有,叩遍漫天神灵,折寿半生,也在所不惜。
我的倾宇,还活着呀。
肖倾宇细细打量着他。
方君乾屹立崖顶,银铠甲外罩红披风,血红的披风在落日中迎风招展。
以前的方君乾就如一把刚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夺目耀眼,即使身万人中,还是能让人一眼就认出他来。
而今的方君乾,更有成熟男子的魅力,气质升华而内敛。
不可测,无懈可击。
宛如藏在剑鞘里的绝世神兵,在未亮剑出鞘时,任何人都无法揣度这柄神器究竟会怎样削铁如泥,切金断语。
看到他,方君乾明明心里有很多话,却不知如何倾吐,思来想去,最后只问了一句最平常不过的问候:“倾宇,你还好吗?”
无双公子微笑。千军呼啸,万马奔腾,伏尸百万,血流漂桨,飞骑攻破雄关,铁军横扫万里。天下局势因他改变,风云大事从他手而出。
但他却只对自己轻描淡写说了六个字:“倾宇,你还好吗?”
那已是――历尽华返璞归真的境界了。
落日余晖慢慢散去,袖手崖上,只留下两个沉默无言的绝世男子。
肖倾宇背对着他,方君乾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你一定要攻打大庆?”
方君乾回他一个字:“是。”
肖倾宇咬了咬下唇,转过轮椅,看着方君乾,伸出手,“和我一起走,此战过后,我会向嘉睿帝辞去大庆右相之职,从此袖手天下不问政事 ”
没有再说下去,说道此,已是肖倾宇的极限。
亦是,
肖倾宇今生唯一一服软
当时,肖倾宇的手离他只有半尺之遥。
方君乾没有伸手回应。
半响。
那只手终于无力垂下。
“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
轻轻四字,无限悲凉。
方君乾望着他,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认真到晦暗忧伤的眼神:“方君乾,已经回不去了。”
到底还是走上了命运安排的那条路――没有尽头,只能一直走下去。
除了前行,就是死亡,没有第三条路。
“或许,还有一个方法。”方君乾从腰间抽出碧落剑,捏着剑尖,剑柄朝着肖倾宇递到他手边。“杀了我,你就不用再为保住大庆,为保住那个无情无义的大庆王室劳神了。”
他张开手,将全身的弱点和要害全部暴露在他眼前。
血红的披风在山风里猎猎飘扬。
“杀了我。方君乾能死在倾宇手里,此生无憾了。”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三十章
肖倾宇看着手中的碧落剑,夺目的青芒如蛇般在剑身上流窜。最终轻叹一声,调转剑柄,将碧落剑还予了方君乾。
“为何不出手?”
“小侯爷何必多此一举,你明知我不会。”肖倾宇淡淡道,“当肖某扯断手中金线那天,就曾对小侯爷说过,‘我今天杀不了你,以后都没办法杀你了,我等着你来杀我。’”
“是的,我知道你不会。”收起碧落,方君乾轻轻道――那是相击才相知的直言不讳,“就像我永远不可能杀你。”
无双公子捂住胸口,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随血脉的流动在全身不停蔓延。
方君乾
不是肖倾宇不明大义。
肖倾宇一直相信你会是天下百姓的明主圣君。
可是方君乾――
昨日方嘉睿噩梦般的话语在他耳边纠缠纠结,挥之不去。
“你可知你的母后肖语茉曾是定国王爷爱慕之人。”
“他们经常私下书信往来,且私交甚密。”
一封封书信呈交至肖倾宇手上。
“当朕迎娶语茉前夕,皇弟百般劝阻,也曾痛不欲生借酒消愁。甚至在语茉被朕册封为淑德贤亲皇后之后,皇弟也曾当着朕面直言对语茉的爱慕之情。”
“皇儿,不,说不定你是语茉跟皇弟的儿子呢 ”
他怀疑他的身世,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亲生儿子!
心口一阵阵发冷:“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把皇位传与肖某?”
方嘉睿眼神复杂莫名:“因为现在除了你,再没有人能救大庆。”
多么 可笑!
肖倾宇回过神,定定凝视着面前英挺邪魅的方君乾。
如果真是那样 如果真是那样
那自己跟他,岂不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空谷回音,呼啸山风,眼前男子温柔的笑语 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尖锐到仿佛要撕裂一切!肖倾宇呼吸困难,胸口的窒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原来,真正的爱是一种用整个生命来燃烧的炙热狂烈,不是得到就是毁灭。
上天为何要这般弄人?
为何要这等残忍!
肖倾宇究竟做错了什么呀,要被你如此对待!?
他想笑,却不知笑人还是笑己。
他想哭,可泪早已流干,再流的,只能是血。
只要世人目光投注在他们身上一天,这个真相迟早会被发现。
到时君临天下的你,该如何面对你的子民、平息蜚短流长?
我们,永远无法在一起
可是,肖倾宇不甘心呀!
只是想 相爱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为什么就这么难?!
十指抓紧轮椅,风轻云淡下把心里伤痛掩饰起来:“肖倾宇绝不会坐视小侯爷覆灭大庆。”
方小侯爷收起令女子们趋之若鹜的邪魅微笑,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孩子似的满脸满眼的委屈。
“为何倾宇就不肯对本侯说一句好听的?”
这样的表情别人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会出现在方小侯爷的脸上。
无双公子见状更觉悲痛如斯,不曾有半点减缓:“我若是说一句你肯罢手?”
伤感与不甘占据方君乾身体的每一寸。
“倾宇不是说过要助我登基为帝一统天下么?”
“倾宇不是说过会陪着我看遍世间美景么?”
“现在八方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方君乾望着他的眼,一字一字地说“你就不能成全我?”
淡然望着他,墨色的眼眸映照着落日的哀伤,无双公子轻轻地微笑着:“如果是在昨天”
如果是在昨天,肖倾宇定会与一起。
可是,方君乾――我有可能是你的亲弟弟呀!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呀!
如果真是这样 这样的我们,该以什么方式在世人面前携手!?
有朝一日,当真相血淋淋揭露在眼前,肖倾宇该怎样面对你?
这样的压力,我们承受不起。
不伦恋,逆天,诅咒、孽缘
一开始的美丽相遇,注定是个悲剧。
纵然倾尽天下,却也拼不过宿命。
于是要你跟我一起走,远离这世俗烦杂、流言蜚语。由我独自背负这个秘密,将它永远尘封地底。
即使,要我沦堕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肖倾宇也愿意!
肖倾宇坐在树下,凌凌波光隐隐约约映着他如雪苍白的脸颊,寒似星的眼波隐在暗中:“我不想与你为敌。”
方君乾微抬下巴,语气是义无反顾的傲然:“你拦不住我。”
“是吗?”肖倾宇脸上有奇怪的笑意,“其实肖某一直很想搞清楚一件事。”
方君乾负手而立:“何事?”
“同为绝世双骄的我们,究竟谁比较强呢。”
他转身,他抬首――
目光交击!一个灼烈一个清寒,却一般的寒火四溅,凛凛若有声。
“若我胜,倾宇就要与本侯一道,再不可敷衍推脱。”
“若我胜,小侯爷则要袖手天下,与肖某隐退江湖。”
他有他的难与抱负,他有他的坚持和苦衷。
谁也不肯退让,谁也不肯妥协,一样的强势、强硬、W掌风云!
“以兵马为棋。”
“以天下为注!”
“成者为王。”
“败者为寇。”
“茹永城――”
“一决胜负!”
袖手崖
风骤起,
夜云四合!
旋身,血红披风飞扬。
肖倾宇静静看着他大步转身离去,亦没有丝毫挽留。
忽然,方君乾停下脚步:“不管胜负如何,本侯来年还是会带着倾宇到此间看这桃烂漫。”
(咳咳,先声明一下,肖倾宇和方君乾绝对不是亲兄弟,大概连堂兄弟也八竿子打不着,这以后会说明。再来,大家猜猜“双骄之战”谁会嬴:
A 方君乾B肖倾宇C平手D其他)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会吧 ”
八方城诸将面面相觑――照侯爷这么一说,那他们岂不是要和公子兵戎相见了?!
“不要这么看着我,”方小侯爷吓得直摆手,“老实说本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倾宇沙场交锋。”
戚军师苦笑:“那么小侯爷,您现在可以想了。”
“戚军师,”方君乾转过脸,让人有些看不清浅的双眸里有精光一闪而逝,“若您跟倾宇对阵,有几分把握?”
戚无忧实事求是:“没有把握。”
这个答案早在方小侯爷意料之中。点点头,他环视这所有将领:“你们之中,谁又对公子无双有必胜的把握?”
没有一个人敢应话。
众将这才发现:至今为止,公子无双还未尝一败!
然而更可怕的不是他的这份骄人战绩,而是他还能在取得战绩之后一如既往的继续低调,并不惹人注意!
不显山,不露水。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肖倾宇是个聪慧而强大的男子,和他做朋友,做同伴,你会感到安心而充满勇气,因为你知道有个永远击不垮的朋友在支持着你。
然而跟他做对手,那便是敌人无穷无尽的噩梦,怕是到时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现在八方军悲哀地发现:他们的噩梦要开始了。
方小侯爷唇角一勾,忽的轻轻一笑。
“诸位无需摆出一付如临大敌的模样,未尝一败可不代表不会一败。无论胜负,此战定将载入史册流传千古!若没有参与这场绝世大战,想必在座诸位亦会抱憾终身吧?”
方君乾的笑容奇异地抚平了在场诸将的忐忑不安。
老将泰岩发现:以前方君乾身上的那种大起大落有迹可循的东西,在经过一番淬炼之后,此刻已经看不到半点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沉稳和逐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有些灼人的霸气。
立于帅座前的方君乾,一袭火红披风烈烈灼人,英俊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
方君乾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他有那种优秀将领的天赋,能使每个将士都觉得他正在凝视着自己,每个将士都觉得他特别关注自己。
“此战,我军占人和,守军占地利,哪方能占据天时哪方就赢得胜利。”
“此战本侯将不做具体战术安排,在公子无双面前任何阵法布局都是班门弄斧。眼下,八方军的唯一战术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众将一凛,同时应命:“得令!”声音竟是出奇的统一响亮。
方小侯爷优雅地坐上帅座,语调甚是慵懒自得,一点都没有大战将近的压抑紧张:
“呵呵,倾宇说此战他若败,就安安心心留在八方军再不推三阻四。”
“所以能不能令倾宇回来,就全靠在座诸位了。”
方小侯爷走出帅帐,留下戚军师一个劲在那边唉声叹气:“完了完了完了 ”
贾目奇奇怪道:“军师,什么完了啊?”
“将军难道没听清小侯爷最后一句话?”
贾目奇回忆:“就是小侯爷刚刚说的,公子会不会回来就全靠我等的那句?”
“贾将军,听了这句后难道你不觉得如果我们打输了这战,小侯爷会把我们修理得很惨?”戚军师用一种“你很迟钝”的眼神看着贾目奇。
贾将军果然不负众望地摇摇头,一脸茫然。
斜了眼死不开窍的贾目奇,戚军师拼命摇了摇折扇,似在扇去心头焦燥:小侯爷可是将毕生幸福全托付给我们了 咳咳,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明亮的灯火,厚叠的情报,温润如玉的公子,凄厉惨烈的批注。
柔雅的灯光漫上白衣公子初雪般的肌肤,恍惚如晶莹透明的琉璃。
日以继夜地预算因计划可能会导致的种种后果,无双公子的失眠症随之加重。身体不断发出疲累信号,可思维却异常清晰。
劳叔为此急得团团转,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休息好,然而肖倾宇往往只是沾了沾枕头便要起身理军务。
“劳叔你来了――他们等很久了?”肖倾宇抬头搁下笔,眉宇间的那点朱砂流溢出淡淡哀艳,直比他笔尖朱批还要绯艳三分。
白玉般手指在额头轻按几下,肖倾宇淡淡道:“走吧。”
说完也不等劳叔,独自转动椅轮渐渐消失在回廊。
待他行出老远,劳叔慢慢睁开疼痛复杂的双眼,攥紧的拳头压在胸口,溢出一声呼唤――公子。
议事大厅此刻吵成一团。
“八方军算什么,一帮有勇无谋的边荒蛮子,我吴晓大将军随便使个计就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了,对付他们根本不用脑子,本将军一个人游刃有余。”
“是呀是呀,方君乾这黄毛小儿也敢弑君犯上?对付他我贝将军手到擒来。”
“游刃有余?手到擒来?”清悦而讥诮的声音令人群徒的一静,肖倾宇催动轮椅进了大厅。
几个茹永城将领首先跳了起来行礼:“公子!”神情间有点狼狈。
肖倾宇点点头,目光又扫向其余几人。他们虽然桀骜不逊,但在肖倾宇那冷漠似毫无感情的目光逼视下,还是感到了巨大的不安,一个接一个慢慢地站起来,勉强行礼:“公子安好。”
无双公子轻蔑地笑笑,淡淡回答:“诸位不必拘礼。刚才在讨论什么呢?继续说吧。”
没有人出声。几个将官坐立不安,刚才还在自吹自擂的吴晓和贝明,现在已经乖乖地不做声了,目光中透露出惶恐。
微敛笑意,无双公子眼神冷冽而不见底。
“不怕告诉诸位,沙场对阵,肖倾宇最不愿碰上的就是方小侯爷。”
“别的将领,哪怕是当年号称天镔不败名将的拓跋牧宏,肖某也没有担忧过,因为这些人行军布阵再怎么老道老辣也跳不出陈规条框,他们的一举一动有迹可循。可方君乾不一样,他用兵天马行空,打仗神鬼莫测,心血来潮之下就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说到这里无双公子又有点头痛,“肖某从未见过这等令人无从揣摩的天才将领,还担心自己能否自保,没想到诸位居然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
他冷冷地说着,俏煞的脸上带着冰冷至极的笑意。
“吴将军您身经百战经验老道,想来也唯有你足以与方君乾抗衡,不如就由你代为出马?”
“不不不不!公子开玩笑了,属下哪配呀!”
“那不如由贝将军上阵,您用兵如神,眼下八方军来势汹汹,这茹永城横刀立马力挽狂澜,舍你其谁?”
贝明大汗淋漓:“公子,属、属下 ”
肖倾宇只觉一阵悲哀:这样的人居然能高居都尉之位,怪不得大庆积弱,国无宁日!
也不期望从这些人口中听到什么好建议了,无双公子转过轮椅淡淡下令:
“从现在起,军队只需要有一个声音,一个命令。”
“明日一早全军操练,演习阵法。”
“不遵军令者,杀无赦。”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地的尽头传来闷雷般的回声,黄褐色的地平线上涌出了一道银亮的白线,这道白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变成了雪球,然后雪球越滚越大,汇成了汪洋,最终将整片黄土淹没,极目所见宛若被大雪覆盖一般。
新兵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有经验的老兵已惨叫出声:“八方军!八方军来了!!――”庞大的骑兵群猛然从高坡上俯冲而下,蹄声轰隆滚滚涌来,那种震撼的情景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像。
倏地,高高城楼之上飘出一缕幽渺琴音。
守城官兵回目望去,却看见茹永城的城头已不知何时端坐了那个风华绝代的白衣男子。
忧悒清远的气韵,是遥远的不可触及的忧伤,如微云孤月,只能遥望那天涯的距离。
这样的男子,令人多看一眼,心都要痛起来似的。
冰蚕琴弦在他指尖不疾不徐轻轻拨动着,奇怪的是这乐声在万马奔腾的沙场竟也令人听得清清楚楚一丝不漏。
“公子!”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来。像是梦中的人被惊醒了一般,八方军反应过来,叫声在空旷的战场远远地传开去:“真的是公子!是公子呀!”
宛如在兵海中投下一粒石子,混乱骚动一圈一圈蔓延开来。
所有议论声戛然而止!
一身银铠戎装的方君乾纵马至前,一袭血红斗篷让他在万千人群中依然炫目耀眼!
他兵临城下,身后是雄壮至极的八方军!
抬头。
垂首。
两人蓦然对望,一瞳眸狂霸,直如龙揽九天,一眸光清冷,有如寒潭映月。
方君乾静静看着他。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与这个男子对阵沙场。
早已习惯那白衣胜雪的男子于乱世烽烟中八风不动,孤傲遗世。没想到最终竟是自己将那抹纯净雪白拖入了离厮杀最近的战场。
但是――
只要打下这天下,就能永远留住他!
方君乾告诉自己:他要这江山妖娆,更要绝世无双的他!
方君乾目光威严,如山一般冷峻且带有森严的杀气。冷冷抽出碧落剑高高举起,锐利青芒在太阳下一片明晃,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与此同时,随着琴声连续不断的调旋变幻,潜伏的暗哨纷纷现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方君乾横剑指着对面固若金汤的茹永城,一声高喝:“八方无敌!”八方军齐刷刷地竖起长矛:“杀!!”排山倒海的呼啸,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八方军看起来阵型却没有太大地改变,缓缓的举步,擦擦的脚步声响起来,向茹永城逼近,不急不缓,不紧不慢,却是坚定的无以伦比,有如泰山压顶般让人无法抗衡。
前进,前进,前进。
肖倾宇手指在弦上滑过,宫商角徽羽铮宗乱响,琴音隐隐有杀伐之意!
守军集结竖盾,结成一个奇怪的方阵。
八方军缓缓推进,守城兵不疾不徐,双方终于接触,却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碰撞!盾牌侧立,守军很快的让出一条通道,蔓延而上,迅疾抢到八方军之后,转瞬盾牌合拢,方阵内,尘土飞扬。
黄尘滚滚,烟雾迷漫,盾牌林立,挡住了八方军的视线,让人看不清周围的动静。
戚无忧见状大惊失色:“莫非这就是失传已久的‘三十六路伏羲八卦诛神阵’!”
“诛神阵?”方君乾一愕,随即一叹,“倾宇为了对付本侯还真是不遗余力呀,居然连失传已久的阵法都摆了出来,太不给面子了。”
众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吧
无忧军师毕竟见多识广:“小侯爷,再不出去就要被困死了!”
“呵呵。”方小侯爷报以一笑,突然策马疾驰!
他坐下马匹浑身赤炭本就万里挑一,这下那神骏黑马四蹄腾空,直欲飞起来一般。
马上男子霍然起身,居然踩在马背腾空立起,连取三支铁箭,空中挽弓,弓身满月般,沉雷般声响震颤天际,“方君乾在此,看箭!”
嗤的一声大响后,马像飞,人如龙,箭似电!
长箭闪过,刺透阵心三个挥旗传令兵的背心,从他们心口飞出,带出一道血泉。
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马上那将凌空跃起,飞龙在天的天神英姿,令守军悚然动容。
方君乾迅速下令:“机不可失。全军集合,冲出阵去!”说完一马当先往外冲杀!
无双公子一双黑眸璀璨光华,流转间神韵如水,纤长手指在琴上轻轻一拨:“哪有那么容易?”
听到琴声,三十六路伏羲八卦诛神阵裂开一道缝,为八十四个骑士让出足以驰骋的战场!
方君乾一见那熟悉的身影、怪刃、黑斗篷,差点没呻吟出声!
――八十四云骑!!
自潜龙之渊一役后,八十四云骑就一直于休整状态,没有参与作战。现在,八十四云骑一色黑衣,从头到脚利利索索,没一丝累赘,强弓硬箭斜背在身后,眼神里露出森森的杀气,精悍,沉静。
这是无双公子一手训练的奇兵,经历无数鏖战,武艺高强,是一支久经沙场的虎豹精锐!
“小侯爷怎么办?!”
方君乾嘿嘿冷笑:“他们在笑话我们八方军不敢突围呢!弟兄们你们敢不敢?!”
八方军被方君乾鼓动得杀心萌动,排山倒海的呼啸震天而起,几万条嗓子大吼:“侯爷放心,八方军没有孬种!”
激越琴声中,八十四云骑猛扑向前,八方军全线反冲锋!
方君乾,肖倾宇,
同时感到从未有过的热血沸腾――那是棋逢对手的兴奋与振奋!
正如我们是彼此的依靠一般,我们才是彼此唯一的对手,一个难分轩轾的,配得上对方的对手!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琴声惨烈激扬,直如万马奔腾,山呼海啸!
以八十四云骑为开路先锋,守军如尖锥缓缓沉入泥沙。
方君乾扬剑:“冲!反冲锋!将他们打散各个歼灭!”
铁甲洪流仿佛一道金属溪流倾泻于岸,雪亮的马刀映着晨光直扑而来。
黄沙蔽天,尘土飞扬,两方人马犹如江水泛滥,压满了整个平原。
白龙与红蛇死死绞在了一起!不断纠缠,扭曲,相互撕咬!
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飞洒的血肉,背负着无数人的期盼,还有,压在各自肩上的责任与重担。
无双公子的行军布阵,与其说是筹划,不如说更像一门高雅的艺术。
他的精神始终保持在最佳状态,思维清晰,反应敏捷,决策果断。
整个战役的节奏完全掌握在他的控制下,一军一列乃至一兵一卒都是他手中掌握的棋子,按他的琴音进退自如。
他的琴声指挥有一种奇妙韵律,行云流水般流畅,层分明。
而方君乾用兵风格独树一帜,善于利用外力为己所用,把握时机的本领无人能及,这是个捉摸不透的男人,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最令人瞠目的地方,无论你把他逼到怎样的绝境,他总有办法反败为胜!
而且据后世史官统计,寰宇帝能戎马一生无一败绩,除了具有傲人的军事才华之外,他的运气也好得令人发指!
无双公子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战场形势。沙场上的每一丝反应,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被高坐城头的他收于眼底,精密智慧的大脑迅速分析得出最精确的答案,纤细有力的十指毫不停顿地将命令传达于战场!
劳叔与其他两护卫侍立于侧,两个护卫紧张关注着场上局势的变化,其实不光他们两个,天镔,匈野,倭奴,聊盟 天下群雄又有谁没在关注这场决定大陆版图走向的“双骄之战”!
无双公子忽听耳旁有破风之声,心下一凛――有人偷袭!
金线出袖!轮椅疾退!
不过那人出手极快,而且对无双公子的应敌反应也了然于胸,欺身迫近!
还没等肖倾宇看清偷袭者的脸,胸口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宛如一只断线的风筝般跌落轮椅,重重摔在城楼上,五脏六腑揉碎般剧痛!
气血翻腾,突觉喉头一甜,血丝顺着他小巧下巴蜿蜒而下。
劳叔趁那两个护卫惊呆之际毫不迟疑点住两人穴道。然后紧握双拳怔立在肖倾宇面前,微微侧过身,不敢面对无双公子心痛莫名的眼光。
“我原是定国王爷安插在皇上身边的死士,王爷去后,就是小侯爷的死士。”
近在咫尺地望着劳叔,肖倾宇轻轻的笑了。
原来如此呀――
怪不得,他总是劝自己与方君乾交好。
怪不得,当初方君乾会主动束手就擒,让方简惠打入天牢。原来他早就知道劳叔身份!这就是他的后招了!即使当初自己没有下令救人,劳叔也不会坐视方君乾被杀!想必,若不是自己决定立即救方君乾,劳叔就会夜闯天牢救他脱困吧。
城楼上惊人的一幕让战场呆滞了三秒。
不知是谁惊叫出声:“公子被杀了!”
无双公子一死,这场仗还有什么胜算?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公子被杀了!公子被杀了!”守军顿时斗志全无,纷纷四散逃命。八十四云骑失去了琴音指挥,又闻此噩耗,顿时进退不得惊疑不定。
到都是盔甲,到是刀剑,到都是兵马,到是尸首,银铠素甲的兵马如潮水般一股股向上推,宛如一个无底的白色漩涡,把守军一队接一队不住地吸进去,吐出来的只有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首,血水汪汪地在地面流淌。
肖倾宇清楚地知道,自己就要输了。笼在袖中的右手紧攥着一个啸声筒:难道,真要用到那东西了吗?
望着战场上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肖倾宇咬咬牙,终还是松开了啸声筒:不行!不能用那招!
先不说这招激进暴烈有损天和,光是想到那个人也在战场上,他就狠不下心来!
无双公子只觉天意弄人也不过如此。自己一手打造的绝世枭雄,到头来终令自己自食恶果。
“叫他们投降吧,不必再造杀孽了。”带着淡淡的哀伤,他下令让守军弃械投降。
大局已定。
未尝一败的公子无双,终于在茹永城终结了他不败的辉煌。
身旁的侍卫黯然泪下!
对公子无双不败的信仰使得他们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想到曾经的辉煌和荣耀,所有人都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匡当一声,不知是谁手上的长枪掉到了地上。
“匡啷、匡啷 ”像是着魔般的,守军手中的武器一件接一件跌落地上,被八方军收缴。
黄尘慢慢散去,双骄之战以方君乾的胜利而告终。
肖倾宇看到整个战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在见到方君乾登上城楼的瞬间敛襟,屈膝,跪倒在地。
微微一笑,笑容宛若孤寂凋零的桃:自看见你的那刻起,肖倾宇就知道一定是你,那个君临天下的人,一定是你。
彷佛怕靠得太近亵渎了那绝世男子,方君乾停在了几步外。
虽然败了,但他依然是他,那样的淡然与优雅是任谁也无法描摹的风姿。还是和走的时候一样,白衣,单薄,只是眼中多了些倦怠,惹人疼。
他就坐在那儿,不是天边,也不是海角,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方君乾不敢再往前走上一步,不敢再发出任何轻微的响动,他甚至连风过都会害怕这身影再消失。
终于,他靠近他,伸手将他轻轻抱起。将白衣无双的他重新扶上那张华贵轮椅,方君乾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随后抬头,远眺那山河壮丽,天地浩大。
倾宇,只有强大如你,才能坐在我身边,陪我看尽这江山的无限华。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当戚无忧走进房门,看到肖倾宇悠闲坐在书桌前正在写着什么。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他乌墨发上,雪白衣上,温润脸上,执笔的纤细手腕上,白色陈铺的宣纸上。
莫名的,戚无忧的心情就是一静。
小小一道房门,仿佛阻隔了外面整个世界,自成一个方圆。
就连身周流动的空气,似乎都带一种静谧祥和的气氛,让人心境一片平静。
从来没见过有一个人,可以将温雅与戾气融合的如斯完美,糅杂了生命的温暖和死亡的血腥,用悲天悯人的心说出最残忍的命令。
“公子 ”戚无忧轻轻出声,生怕惊扰了他。
轻咳了几声,无双公子搁下笔:“戚军师来了?好久没和戚军师下棋了呢。”
戚无忧看着他苍白至透明的脸色,不由担忧:“公子你的伤?”
“军师无需过忧,已好得差不多了。”劳叔那一脚踢得甚有分寸,既让他失去了行动能力,又不至于伤他内腑。
“公子,吃药了。”张尽崖端着热腾腾的黑色药汁走进门,一见戚无忧立马怒发冲冠,将药重重往桌上一放!
“你来干什么!还嫌我们家公子伤得不够重呀?!我们这儿不欢迎你,出去出去出去!!”他边说边把戚无忧往外赶,就差挥起扫把赶人了。
戚军师委屈万分: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尽崖,”无双公子冷下脸,“为师不曾记得教过你这等待客之道。”
“公子~”张小朋友气急败坏,“您还替他们说话!您被他们害成什么样了!!还有那个劳叔,他居然狠得下心!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脸来面对公子!”
无双公子语重心长道:“战场之上各为其主,他本就没做错,肖某不怪他。”
“公子您大人大量不怪他,可我心胸狭窄小肚鸡肠,我怪!”
肖倾宇寒声:“张尽崖。”
知道公子真的发火了,张尽崖委屈得抿抿唇:“公子我错了,您别气坏了身子,先喝药吧。”
张尽崖走出去后,肖倾宇捧着药碗满是歉意:“肖某教徒无方,让戚军师见笑了。”
戚无忧情真意切:“令高足与公子的师徒之情,端的令人羡慕。”
肖倾宇优雅喝着药,药很黑,很苦,但肖倾宇像是感觉不到苦味般,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不耐厌烦的表情。
他喝药,就像品茗。
待他喝完了药,戚军师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肖倾宇敏锐察觉了戚无忧欲言又止:“戚军师有话不妨直说。”
戚无忧鼓起勇气――这个问题憋在胸口晚上会睡不着的――
“公子,劳叔突然发难在你预料之外,而在此之前,八方军和守军一直于胶着状态,那不知如果没有劳叔,公子会用什么计策打败我们?”
肖倾宇淡淡一笑:“戚军师,你可注意到,两军交战之乃三面环山的低洼之地?”
“这又如何?难道 ”他眼里突然露出恐惧之意:“难道?”
“正是。”无双公子肯定了他的猜测:“近来连降暴雨,山体岩石易破碎崩塌。肖某已派一支分队携火龙炮赶到山上。只要接到肖某啸声筒尖鸣,小分队将立即开炮轰山,到时泥石流前推后拥,奔腾而下,将整个战场淹没吞噬。此乃天地之威,非人力可以抗拒。”
“啊!”想到泥流汹涌滚冲下来,八方军被泥石流覆盖淹没的场面,戚无忧打了个冷战,看向肖倾宇的眼神都变了:“既然公子能不损一兵一卒破我大军,为何又手下留情?”
“此法杀戮太过,有伤天和,不到万不得已肖某不敢用。”
戚无忧伤感一笑:“可即使已到万不得已,公子还是没用此计。”
“八方军与大庆毕竟一脉相连,相互打杀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逐鹿争霸只是过眼云烟,你、我,这里的每一个人,最终还是要为大庆留下一点血脉,为子孙后世留下一点东西。”
看着肖倾宇神情坦荡,语气平静,戚无忧叹道:“胸襟坦荡,视名利如浮云,思虑远,顾全大局,肖兄不愧为公子无双。无忧替所有八方军将士谢过公子不杀之恩。”
说完躬身,拱手,心甘情愿朝他一拜。
肖倾宇就端坐于轮椅,大大方方受了他大礼。
一抬头,却发现方君乾立于房门口。
“小侯爷?!”戚无忧惊呼。
“戚军师错矣。这一礼,该由本侯亲自来。”方君乾朝无双公子一礼而下,“倾宇的手下留情,八方军感激不尽。”
说完,他看着他,露出坦坦荡荡的笑:“这一仗,本侯输了。”
输就输,赢就赢,不推诿,不掩盖,不挖空心思否认否定。
方君乾的言语不仅让戚无忧服膺,也让肖倾宇心折。
无双公子看着那个红衣如火的男人:“肖倾宇答应与你一道,只要小侯爷答应今后守护大庆,善待百姓。”
方君乾郑重承诺:“本侯答应倾宇。”
当时的方君乾根本不会想到,这个承诺让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那没有他的岁月里,十六年绝望的思念,十六年,痛如十指穿心的生无可恋。
从这两个年轻人的眼里,戚无忧看到的不是年少得志就目空一切的暴躁与骄横,而是一种博大和淡然。虽然两人拥有着强硬的手腕和铁血的个性,但同样的,他们也拥有非比寻常的容人之量,心宽如海。
这才是男人应有的气度。
戚无忧忽然很庆幸,自己能为这样的男人尽忠。
在平定匈野的庆功宴上,寰宇帝麾下将领夸赞不已:“陛下战功赫赫武运昌隆,南征北战未曾一败,真乃战神转世。”
寰宇帝淡然微笑:“此话言过其实,朕也曾败于一人之手。”
诸将闻言大惊,却听寰宇帝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继续说:
“也只有那个人,才能令方君乾败得心甘情愿,心服口服”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出了肖倾宇的营帐,戚无忧忍不住问:“小侯爷,真是您指使劳叔踢伤公子的?”
方小侯爷足顿,偏过头去:“戚军师为何有此一问?”
“无忧只是看见当时小侯爷着实怔楞须臾,仿佛根本没料到劳叔会突然发难――故有此一问。侯爷恕罪,无忧僭越了。”
忽然,戚无忧心里一动,只见方君乾长长的睫毛一颤,身子慢慢转了过来。听他自嘲苦笑:“老实说,林文正和劳叔的身份还是父亲在刑场时偷偷告诉本侯的,后来在小院养伤,本侯也只在那时与劳叔私下接触过 后来则根本毫无联系。劳叔在城头突伤倾宇――别说是你们,就连本侯都吓了一跳。”
“不过见出手是劳叔也就安然了。虽不知他这样做的因由,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对倾宇下狠手。我想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吧,与其让别人没有分寸重伤倾宇,还不如自己出手。”
戚无忧的眼神很锐利,像要直击他的内心:“也就是说,劳叔所为不是侯爷所指使。”
盯住近在咫尺的戚无忧,方君乾目光凝定:“不是。”
戚无忧默默垂下头,不敢接触他的眼睛,却听方君乾冷淡微弱的声音一下下如刀刻般,砸得人心里发疼:“如果知道他事前会伤害倾宇,方君乾定会不顾一切 阻止。”
“侯爷不跟公子解释吗?无忧怕公子心里难免有芥蒂。”
“戚军师――这种话连本侯自己都不信,又怎能令倾宇相信?”
方君乾突感冰凉的雪粒粘在自己的睫毛上,化成了水,泪般流下。
抬头。
“下雪了呢。”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满城白絮,一地寒霜。却抵不上心中的冰冷哀伤。
那种哀伤,如此切沉痛,是哀告无门,是无着力,也是无可奈可。
“这不是劳大人嘛!”张尽崖皮笑肉不笑,几年不见愈发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不知劳大人升了几品官呀?这大雪天站在这儿成何体统,小的担待不起,莫要折杀小的了。”
劳叔如遭重击,脚步踉跄下,咚的双膝跪倒:“公子,老奴伤了您的心,自知对不住您!您要打要骂尽管冲我来,莫要、莫要――”
肖倾宇兀自研墨写字,不理会,不理睬,连看一眼都显多余。这种漠视比之千言万语的谴责怒骂更令他心如刀绞。
劳叔见状,自知无望,惨笑一声:“公子放心,老奴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金线如流星划过,圈住他正欲抹颈的剑!食指一弹,长剑叮叮咚咚断成几截跌落于地。
无双公子终于慢慢转头,开始正眼瞧他。
看着他,又不像在看他。仿佛慢慢认出他是谁一般,无双公子微微冷峭:“很好呀,都知道用命来威胁肖某了。肖倾宇看起来就这么像心慈手软之辈吗?”
微张双唇,哑声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劳叔勉力支撑住抖颤不已的身子,低头道:“公子,老奴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肖倾宇缓缓地道,“你只对不起你自己。”
劳叔无声。无语。
“至少,你对不起你我十三年如兄如父之情。”
他用语很轻缓,但劳叔已愧无自容之地,不过态度一样坚持:“老奴不后悔。老奴想了三天三夜,还是认为小侯爷赢得此仗方为上策。”
无双在玩手中的天蚕金线:“为何?”
“公子,您在执着什么呢?这大庆不行了,已由里而外衰老腐朽,迟早是会灭亡的!就算不是小侯爷,还有匈野,天镔,聊盟,甚至连倭奴小国都敢欺辱于她!”
“就算公子能保得住大庆一时,还能保她一世吗?”
“公子您――不是神呀~~”
“这大庆河山,与其让与蛮夷外族,不若由侯爷取之。”
“况且公子,您的身子一向不好,如此殚精竭虑速耗寿元,老奴我 看着心疼呀!”
“老奴一辈子都没违逆过公子的意思,只有这一是老奴自作主张――伤了公子,成全侯爷。”
肖倾宇只觉疲惫至极:要怨恨谁?责怪谁?报复谁呢?偏偏每个人都有他不得不去做的理由,都有他不得不令人谅解的立场。如果真要说,也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
劳叔走之前留下最后一句话:“公子,此事是老奴一手所成,老奴一力肩担。小侯爷此前毫不知情,还望公子明察。”
肖倾宇看着他远走的背影,浅浅一笑。仿佛自言自语:“所以我没有怪他 ”
今冬的第一场雪,微弱如细雨,却在不知不觉中,将大地化作世外仙境。
“公子!外面冷,你快进屋呀!”张尽崖在里屋担忧得直招手。这伤还没完全好呢,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
无双正要答应,忽觉身上一暖,一件雪狐毛皮斗篷就将自己裹住。方君乾一言不发推着他往屋里走,看着他的表情是无法苟同的恼怒和心疼。
两人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了一道道白雾。
风雪渐稀。
所有的烦恼都随风雪逝去,留下的,只有一派既心酸,又温暖的心境。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推着肖倾宇进了里屋,张小朋友早已生起了炭火,忙不迭替公子换下湿冷的外衣,顺带甩了方小侯爷几记眼刀。
小侯爷在一旁唉声叹气:显而易见,自己在张小朋友心目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光辉形象已经完全破灭了。
“张小朋友――”方君乾灿烂一笑,像极了某种尖耳长尾毛绒绒的奸猾动物,“卫伊刚刚还念叨你呢,你这个做师兄的不去陪陪小师弟?”
张尽崖嘻嘻一笑:“这天寒地冻的,公子重伤未愈,受了寒可如何是好,小的怎么放心得下。”
方小侯爷一脸严肃:“放心,有本侯在,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本侯了,尽崖尽管去跟卫伊玩吧。”
张尽崖:“正因为有小侯爷在,小的就更不放心了。”
无双公子愕然发现:他这弟子跟方小侯爷混久了,说起话来又痞又邪,完全跟方君乾一个调调!
这绝不是什么好现象!自己这几年四奔波劳心劳力,对张尽崖疏于管教,没想到竟让他堕落至此。
无双公子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把方君乾和尽崖隔离开来,免得他误人子弟 (方小侯爷画外音:倾宇你说清楚了,这“堕落”和“误人子弟”是什么意思!)
方君乾一脸激动:“尽崖和令师的情意天地可表啊~~”
张尽崖得意:“那是~~”
方小侯爷:“有事弟子服其劳,可叹倾宇整日忧国忧民,张同学却帮不上一点忙。”
张尽崖信誓旦旦:“只要能令公子不那么劳心伤神,尽崖自然愿意替公子分忧!”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哎呀!”方小侯爷一拍大腿邪笑道:“你不说本侯都差点忘告诉你了!为替倾宇分忧,本侯已专门聘请六位西席,分别教尽崖诗、书、礼、乐、棋和兵法。既然尽崖立志为恩师分忧,就莫让倾宇为你操心了,好好学习吧!”
说完,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张尽崖,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突然凝固,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一付要扑上来咬人的凶恶表情――老实说,要不是期待看到张小朋友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才没工夫绕半天圆圈来跟他废话呢!
现在,方小侯爷感到了极大的成就感。
小样~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看着方君乾兴致勃勃的样子,无双公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方君乾,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才好。八方军的统帅,被群雄忌惮的英武侯,平时倒也一本正经,但偏偏他的性子跟小孩差不多,喜欢在小地方流露耍顽皮,让人哭笑不得。
无双公子将羞愤欲绝的张小朋友打发出屋,再这么下去,他毫不怀疑倔强的张尽崖会被方小侯爷刺激得气绝身亡。
“方君乾――”
“倾宇好生见外呢,”方小侯爷一脸委屈打断他的话,“都时至今日了,倾宇对本侯的称呼还是如此生疏 ”
肖倾宇淡淡道:“那小侯爷希望肖某如何称呼你?”
方小侯爷孩子般微笑:“君乾或乾都行~”
无双公子冷冷斜他一眼:“小侯爷,人不可皮厚到如此程度。”
方君乾邪邪道:“倾宇真没唤过?本侯可记得清清楚楚哦~~”俯身在他耳垂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和意料中一样,肖倾宇脸在瞬时间红了,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下一秒,头唰的一下朝方君乾的方向扭来!
眼神比冰寒,比刀利!
见状,方小侯爷咽了一口口水,后悔开这个玩笑了。
明明知道他性子淡脸皮薄,干嘛还要去招惹他 方君乾觉得自己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讪笑了几下,小侯爷小心翼翼转移话题:“不知倾宇刚才想对本侯说什么呢?”
无双公子吸了几口气,先将自己想要杀人灭口的冲动按捺下来。
这才冷冷开口:“肖某想请小侯爷攻下皇都后饶嘉睿帝一命,不知小侯爷 ”
方小侯爷出乎意料的爽快:“可以!”
肖倾宇明澈的眼眸中泛过微微的波动:“当真?”
“一言九鼎!”他想死得这么容易,本侯还不答应呢!
幸亏无双公子听不到他的心声,否则不知作何感想。
此时,帅帐内。
李生虎正对着帅案上的一张画发愣。画上的男子身形颀长,剑眉星目,发黑如墨,一身红衣劲装更勾勒出他阳刚挺拔的身材。那一双秀气的剑眉,眉梢微微上挑,如展翅欲飞的双翼,仿佛下一刻便会破风飞去!
贾目奇进帐:“老李你在看什么呢?”旋即他也被画中人物吸引,过了半天才回神。一声惊叹:“好像小侯爷呢!”
李生虎鄙视:“没眼力。这是当年的新科武状元方麒英啦!”
贾目奇:“你认识?”
“当年参加同科武试,老子我自然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武状元。那时外族嚣张,派遣族内武士来我大庆挑衅,方麒英一人独挫各国十九高手,为大庆狠狠争了口气。听说人家还是定国王爷的八拜之交呢!”
贾目奇感叹道:“方麒英真乃神人,此等风姿令我悠然神往呀!但不知为何,这么了不起的人以前竟没听过。”
李生虎叹息:“大概天妒英才吧,当年肖家涉嫌密谋造反,被满门抄斩,嘉睿帝以方麒英为肖家门生为由将他秘密斩。依老子看,那方嘉睿是怕人家声名赫赫功高盖主才对。”
贾目奇:“嘿嘿,原来如此。可我说他怎么就那么像小侯爷呢!连那喜穿红衣的嗜好都一摸一样。”
老李也摸着下巴:“怪不得我一见小侯爷就觉得眼熟,原来小侯爷像我老李故人呢!”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历史上的无双公子是个极其矛盾且复杂的人,他位高权重却向慕隐逸,冷酷无情却忧国忧民,他曾亲手暗算暗杀寰宇帝,却在寰宇帝危难之时千里相送。他可以与八方军兵戎相见却在战败后下决心
迅速助英武侯攻城拔寨登基为帝
无双公子的脾性令后世史官们抓破了脑袋也无从剖析,而在《倾乾录》中,无忧丞相戚无忧对此只写了四个字――大爱无形。
通往大庆皇城的平原上,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朝前进发。
八十四云骑走在全军的最前面,骑士们挎弓提剑,黑色的斗篷如云一样在风中飘荡;随八十四云骑开达的,是八方军轻骑师,护身的银铠在晨光中灼灼闪亮。肩扛长枪长矛的步兵大军走在轻骑兵的
后面,紧接着是顶着钢盔,冲击力无可匹敌的重骑兵。粮草辎重井井有条,增援军团装备精良。
各路团队一路接着一路,仰望后军,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
部队的斗志极其高昂,从旗帜,从步伐,从声势来看,这都是一支精锐之师,无可抵抗,气势沉凝,犹如一座座不可摧毁的大山在移动。
这支大军甚至让人注意不到有多少人马,在敌人眼中,只能看到大军如海浪涌来,无穷无尽。
方君乾勒住战马,眼神是淋漓尽致的恨意和热切:“倾宇,前面就是大庆皇城。”短短不到四个月,八分大军就已兵临城下。
雪白轻纱后缓缓传来清淡悦耳的声音:“我看到了。”停顿了一下,“方君乾,你 喜欢这里么?”
方君乾淡淡道:“不,本侯 厌恶这个地方。”忽的漠然冷笑,“因为厌恶,所以毁灭。”
因为厌恶,所以毁灭。
纱帘后无双公子微翘唇角,笑容中略带苦涩:不愧是方君乾呀。
“倾宇认为,我军该如何攻克皇城?”方君乾问。如今的方君乾沉着之中透着三分冰冷的睿智和七分热烈的洒脱,一身雕翎戎装更增添了他的男性魅力和对女人的杀伤力,什么少女杀手少妇杀手之类的,真要比,估计站在他面前都要自惭形秽。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肖倾宇强打起精神,“肖某已将京城防部图尽记于心中,军民无辜,若能减少伤亡自然是好。还望小侯爷留普通兵卒一条生路,莫要滥杀无辜血洗皇都。”
方君乾郁闷:“本侯长得这么像滥杀无辜之徒么?”
“如此 甚好。”
方君乾没有听到马车帘幕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满载辛酸无奈,郁结惆怅尽积其中。
得知八方军兵临城下宫中早已鸡飞狗跳。方君乾将部队驻扎在城外数里,每天都有为数不少的人前来投靠。
袁清河趁城中守备混乱之际偷出皇城来到八方军的驻扎地。远远望去,只见眺望哨、暗营、拦马、绊马绳,防御设施一应俱全,显示八方军军纪严明,营帐之间,巡逻的警戒部队星罗棋布。周围的军营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巡营士兵精气十足、整然有序;粮草辎重堆积如山,守备森严。
“拜见公子,拜见侯爷!”
肖倾宇淡淡道:“清河现任京畿都尉,掌管现下京都安危,是肖某的人。”
方小侯爷依然是洒脱不羁的微笑:“本侯和袁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当年震雄之战前替倾宇传信之人就是袁将军吧?”
袁清河一惊:“小侯爷好眼力,正是在下。属下已按公子吩咐下令,明日辰时京城四门全数打开,恭迎侯爷入京!
方君乾快步上前将袁清河从地上搀起,道:“袁将军明大义,保全无数百姓的性命,避免血流成河之惨剧,本侯就此先谢过了。”
肖倾宇和方君乾一直在等,等皇都守卫主动开城投降。即使所有人都意识到嘉睿帝的政权根基彻底崩溃,但八方军却没有就此展开最后攻击,一来,直接受皇帝管辖的十万御林军余威仍在,若是硬碰硬势必损兵折将。再者,内战本就可耻,再做无谓杀戮无疑更加难堪。
所以,两人决定:围而不攻,攻心为上。而袁清河的到来,无疑预示着:时机成熟了。
翌日辰时,城门配合着攻城准时大开。八方军将士如狼似虎冲入城门,大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八方军来了!八方军来了!”守兵齐齐惨叫,四散逃跑,竟没有几个敢回头停留原地抵抗的。
由于实力悬殊,负隅顽抗的尽忠守兵不到一时三刻,登时土崩瓦解。无双公子下令,大军进京后不得扰民,违纪者斩立决。
交代完毕,八十四云骑身先士卒,带领数千精锐士兵杀入皇宫。
猛将虎贲簇拥着绝世双骄慢悠悠来到了皇宫大门前。
白衣宛如冰雪初寂,火服仿佛浴火燃烧。
冰与火重叠,生与死共舞――这是人世间最美丽,也最残酷的一道风景!
屋宇错落,矗立着九十九根沥粉金漆的蟠龙柱,踏在白汉玉砌成的台阶甬道上,仿佛置身于琼宫仙阙中。无一无不精雕细刻,无一不金碧辉煌,庄严绚丽。
这是大庆权利的顶端,皇权的象征――皇宫。
肖倾宇轻轻道:“终于来到了这里。”
方君乾慵懒语调中是欲揽九天的霸气:“这江山,也该改朝换代了!”
迈上殿前台阶,方君乾刚欲伸手推门,却发现身旁之人的身子微不可察地轻轻战栗。
低头看去,肖倾宇苍白肌肤在阳光下宛若透明,单薄的他被包裹在雪白的长袍之中,似乎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温暖的大手覆上他冰凉苍白的手掌,方君乾面上带着冬日暖阳般的浅笑。
紧紧握住他的手,他怕自己一放手他就会消失。
而后,推开门,迈步走进大殿。
大殿的皇位上,嘉睿帝正装黄袍,正在等他。
方君乾冷冷望着他。
空气安静下来。
方君乾走到方嘉睿面前,两人相离不过半臂距离。面对君王咄咄逼人的视线,方君乾连眉毛都未动上一丝。
嘉睿帝忍不住抖了一下:“乱臣贼子!”
邪魅一笑,方君乾金石玉响般清冷悦耳的声音懒洋洋响起:“方嘉睿,你还记得你是怎样逼我‘大义灭亲’的么?”
轻缓沉稳的嗓音犹如实质,沁凉黏腻。
方嘉睿觉得阵阵阴寒之气通过地面顺着脊梁骨爬上,冷的全身止不住轻颤。
“本侯早就发过誓,有朝一日定要杀尽所有皇室中人报仇雪恨。”这个飞龙乘云,一世之雄的英武侯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冷冷挥手:“带下去。”
“杀尽所有皇室中人、杀进所有中人?――”嘉睿帝被侍卫拖着向外走,看着一旁的无双公子嘿嘿疯笑!“朕等着,朕等着你杀尽所有皇室中人!――”
肖倾宇转头看向他,眸子的无悔无怨如斯清澈可见。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率先侵犯大庆的是倭奴,而最后覆灭大庆的,竟是方君乾!
琼楼玉宇,高不胜寒。
方君乾吸了一口气,这龙椅周围的空气,浮动着沁脾的冰冷和血腥。
终是为他,覆了这天下。
红衣男子站在宽广的大殿之中,对坐在轮椅中的他伸手,声音如春风一般轻柔和煦,他说:“跟我来吧,我的倾宇。”
那日,也是眼前这个男子温柔凝望着自己,伸手邀请:“倾宇,我们走吧。”
肖倾宇只觉眼睛好热,有一道热流想奔涌着流出。
那是,寂寞无助也无法自拔的温暖与悲凉。
晶莹的指尖从宽袖中露出,反射着七彩的炫目光晕。
终于,剔透的五指搭上他岁月磨砺的熟悉手掌。
朗声一笑,他反手握住他的手。
你我,一起缔造这盛世华。
新王朝的文武官员尽列于两侧,见证这幕乱世绝殇。
小番外:
遗墨:君乾,倾宇,你们过来下。
方:本侯没空。
肖(无视):
遗墨微笑:明天开虐。
方肖:来了!(果然作者是上帝)
遗墨:小侯爷――不,马上要叫陛下了。请问你登基后有何打算?
方(笑言邪魅):本侯怎么知道?问你呀。
遗墨:那倾宇呢?
肖(冷笑):不要告诉肖某你又要开虐了。
方(愤懑):你就不能让我两安安心心厮守一会儿!
肖:小侯爷没见读者对遗墨兄评价?绝对后妈,太后,后妈作者 就别奢望她大发慈悲了。
方(好奇):倾宇,这“读者”是什么?
肖(一脸平静):肖某也不知,貌似是你我看不到的神秘生物
遗墨:咳咳,今天叫你们来,主要是因为很多读者向你们表达了端午节的祝福,让本人代为转达一下。
方:你会有这么好心?
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遗墨(怒极反笑):很好、很好~~(老子不虐死你们就让我――吃饭噎死!)另外小侯爷,广大读者都想问在136章中,你对倾宇究竟说了什么。
方(一脸得意):当然是说――
肖(愈发平静):小侯爷
方看了一眼肖,拱手微笑:遗墨兄见谅。
遗墨(理解地点点头):小侯爷,遗墨谨代表广大读者对您表达诚挚的慰问。
方(邪笑):本侯更想要倾宇的慰问。
肖(淡淡):下辈子吧。
方:遗墨兄听到没有?一定要写篇下辈子的番外呀。
肖:
遗墨:此事再议。136章的那句话就由读者同志们自己YY去吧。咳咳,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肖:你们两个给肖某适可而止。
遗墨: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君乾、倾宇,对神秘的读者们说上最后一句话吧。
肖:小侯爷先请。
方:还是倾宇先来。
肖:那 肖某先?
方(点头)
肖: 走吧。(催动轮椅走人,无双公子做事就是有效率)
方: 好。(上前为他推轮椅)
某墨(呆滞状)
“忘了最重要的一句――”方、肖(同时止步,抱拳):
“肖倾宇,”
“方君乾,”
“绝世双骄在此恭祝诸位端午快乐,吉祥如意!”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方君乾的成功是那么理所当然,显然没有人去怀疑这场皇权争斗的胜负成败。
八方军将士用毫无掩饰的近乎虔诚的心态崇拜着他,崇拜着这个强悍又可靠的男人。在这个没有信仰的乱世,方君乾就是他们的信仰!
天下间,只有他配得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方嘉睿怎么能跟侯爷比?凭他也配!
战功是帝王王冠上的宝石。
作为八方军的统帅,在率领着八方军南征北战无一败绩的今天,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表示与激励人心的语言,方君乾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敬畏与崇拜的目光,威严的背后,是让人仰止的功勋与实力。
方君乾从不担心别人会反他,他是天生战神,一言一笑,皆可摄服人心。他越是善待部属,越是大方放权,众人越是感激他,服膺他,绝无一丝一毫反叛之意。
一本接一本摊开各地奏折情报,方小侯爷手中的朱砂笔飞快地龙飞凤舞。现在的他,用一个字来形容:忙!
两个字:很忙。
三个字:非常忙。
四个字:忙到极点!
“小侯爷,方嘉睿该如何置?”
这个问题耽误了方小侯爷宝贵的两秒钟时间,批示只有两个字――养着!
眼下没空理他,先吊着他的命别让他一命呜呼,等闲下来再细细找他算账。方君乾转着手中的狼毫,脸上挂着令人心悸的邪笑:要不然,不就不好玩了?
“可是小侯爷”手下还想说什么,却被方君乾“嘘”的一声制止了。摇了摇修长的食指,不发一语地让他退下。方小侯爷轻手轻脚地快步走到肖倾宇身边。
无双公子正伏案浅眠,睡梦中的他褪去了几分冷峻疏离,多了几分柔和稚气。然而清丽的面庞却依然可以看出两分难以掩饰的疲惫。
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半个月里,绝世双骄每天的睡眠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肖倾宇以超人的精力和效率,理着在这种非常时刻的各种事宜和矛盾,大军的整编、民心的安抚、地方的稳定、各大门阀留下的庞大财产的整合、八方军的未来规划、与各国地下势力的各种幕后交易
在绝世双骄的努力下,大庆奇迹般的迅速的稳定了下来,一切开始步入正轨,令各国势力翘首以盼的动乱并没有发生。
难得看见公子无双如此,不设防备。
大概是太累了,才会不知不觉伏在桌案上睡着。
轻轻用手指勾起他的一缕发丝,揉抚在手中的感觉宛如上好的丝缎。方君乾心中一片温馨的静谧,由里而外,水一般浸润全身。
他的倾宇就在自己身边,即使不出声,但他所在的地方,哪怕是地府血域,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化作世外桃源。
肖倾宇容颜一动,被他惊醒。嗓音还有点睡意甫褪的沙哑,没有怒气,淡淡一声:“小侯爷。”
方君乾温柔道:“倾宇可是倦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肖倾宇揉了揉眼睛,带点孩子般的稚气:“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呵呵呵”方小侯爷闷笑,无双公子莫名其妙的瞅着他,还没搞清楚他为何发笑。
方君乾只觉他刚才那个动作实在可爱,尤其是由平素幽静清雅,雍容华贵的无双公子做出来,可爱程度更是不可言说!
“禀告侯爷、公子,外面有一女子求见!”
方小侯爷恼怒地瞪着来人。他已认出这人是轻骑兵第五分队的队长,小侯爷暗下决心:以后定要将他罚去夜袭敢死队!
“有人求见一律交给戚军师。”
“可是――”来人一脸委屈,他们那智似海动如雷霆的戚无忧戚军师,在看见那女人后着实思考犹豫了好一会,这才交代下一句话:“让小侯爷自己理吧。”
方君乾难得好奇:居然连无忧军师都搞不定?!
“那人叫什么?”
小队长结结巴巴道:“好像是小侯爷您的结发正妻,莼阳公主,毅飞莼”
方君乾:
怪不得连戚军师都搞不定,原来纯属别人家事。
方小侯爷面色微微一变:糟了!
慌忙扭头观察肖倾宇反应!
无双公子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他淡淡浅笑,一脸不动声色的模样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情绪。
“小侯爷保重,肖某先走一步了。”
方小侯爷瞪大眼:他这时候想置身事外了?喂,当初是谁为莼阳公主提的亲?!
莫名邪笑:“倾宇想去哪?此事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说到底倾宇也是要负一部分责任。”想撇下本侯让我自个面对毅飞莼,没门!
无双公子淡漠幽远地回他一句:“与我何干?公主嫁的又不是肖某。”
小侯爷险些没被这句话给噎死!
无双公子不再理会他,推着椅轮滑出御书房,正巧与迤逦而来的毅飞莼撞个正着。
许久不见的毅飞莼盘辫成髻,黑发上戴着绿玉银簪,长裙垂地,素取宽博,舒袖暗香;珍珠白的锦缎上落有芍药刺绣,给人雍容古朴之感。眼神里万水柔情,仪态娴雅端庄。
肖倾宇优雅行了个礼:“公主别来无恙。”
毅飞莼敛衽为礼:“公子安好。”
肖倾宇淡淡道:“肖某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公主与小侯爷久别重逢自当叙旧,肖某告辞。”
莼阳公主:“公子走好。”
三言两语,公子无双与莼阳公主就告别分开了。
方小侯爷看着逐渐走近的莼阳公主,不由头大如斗,不停玩转着手里的朱砂笔,心里却想着该如何安置莼阳公主的事项。正如林依依对肖倾宇,方君乾心目中的毅飞莼绝对是令他头痛的人物!
对这个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又是敌国公主更兼救命恩人,对自己情意重偏偏自己对她无意的人间绝色,方小侯爷真不知该把她如何是好。
最最可恶的是,肖倾宇居然在这个时候给他临阵脱逃了!
岂有此理呀~
方嘉睿甩了甩头,重疾与心病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密室的尽头隐隐闪出了微弱的亮光。
眯了下眼,把胡思乱想甩开。这里是戒备森严的囚室。平时只有送饭的狱卒和治病的御医才会来此,目的是方君乾不许让他如此轻易死去。
但很快方嘉睿又蹙起了眉,紧盯着亮光的方向。因为他发现那亮光是移动的,以缓慢且熟悉的速度一点点向着这里靠近。
木轮在版石上轧过,发出扎扎的声
那道亮光在这时已然来到了距离他不过十步的位置,然后火光照亮了一张淡漠幽柔的容颜,也映绯了他眉间的一点朱砂――
是肖倾宇。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叮当叮当――随着方嘉睿的一举一动,铐在他手上的锁链不断发出清脆的声音。锁链另一头与囚牢石壁相连,若不能打开所镣,关在牢里的人怕是插翅也难飞。
方嘉睿冷眼看着他,一双眼睛犹如鬼火般发出绿幽幽的寒光。此时阴鸷沉的嘉睿帝,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咳咳咳,你来干什么?抛宗灭族祸国乱纲的逆贼――朕没你这个儿子!”
阴森森微笑:“说不定你真不是朕的儿子呢,呵呵呵 亲兄弟 呵呵呵,哈哈哈哈 ”
肖倾宇一言不发,忽明忽暗的灯火映照在他白皙沉静的秀气脸庞,让人有种幻灭的错觉。
“我送你出去。出宫后我会安排你安度晚年,老老实实做个平凡的老人,再也不要回来。”
讥讽道:“朕还以为公子无双是来弑父的。杀人灭口一了百了不是更好。”
肖倾宇悲哀一笑,月华般。
轻轻吐出一句:“我不是你。”
“你忤逆父亲背叛国家,悖逆伦常天理难容!”
“肖倾宇只走自己所选的路,不愚忠,不愚孝,哪条路对天下苍生最好,肖倾宇就走那条路。”这是肖倾宇的回答。这其中的每一个字,饱含着的是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男子
怎样的决心以及勇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容很平静,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淬亮如三尺青锋,灼痛了方嘉睿的眼睛!
“你想怎么跟他在一起。他是你亲哥哥!”
“此事肖某自会查明。”无双公子的眼神坚定起来,逐字逐句说道,“肖某不信母后会与定国王爷 有染。肖某不信母亲会是用情不专水性杨之人!”
无双公子显然不想多谈,正待招死士进来带走他,忽听方嘉睿冷如冰霜的声音:“方君乾――何时登基?”
肖倾宇淡淡回答他:“已昭告天下,登基大典定于正月初一。”说完便想转过轮椅走人。
“皇儿。”他叫住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鲁大师为你做的这把轮椅可真是精巧绝伦呀,鲁大师不愧是鲁班的后人。”
他轻轻地笑着。他的心中觉得无比快意。
――如果自己要失去,他也容不得别人快乐。凌迟与毁灭的快意让他兴奋。
“不过朕想,公子无双还是宁愿不要这把轮椅的吧?”
肖倾宇冷冷得听着,冷淡得仿佛他在诉说着一件仿佛与自己无关的事。“如果你想令肖某沮丧的话,那么肖某注定要让你失望了。”
嘉睿帝自顾自接下去:“智绝天下的公子无双难道从没怀疑过,你的父母俱四肢健全,朕的皇儿皇女也个个活泼健康,并无体弱残疾之辈。”
“你就从没怀疑过,为何你会是唯一的例外?”
“难道你就从没怨恨过上天,在赐予你别人难以企及的才华后,为何不干脆赐予你走跳跃跑的能力?”
“难道你就没有憧憬过,你其实也可以像常人一样走路奔跑――”
无双手扶在轮椅上,指节因用力而略显苍白,寒声道:“方嘉睿,够了。”
那血淋淋的事实揭露在眼前,排山倒海而至的痛苦让他无法抵抗。他刻意去遗忘,忘记自己的不堪与残缺。刻意选择不去相信不去面对,在风轻云淡下把伤痛掩饰起来,可是
,当他以为自己无懈可击之时,那道愈合的伤疤却被人再一撕开!
不是别人,是他――自己的父亲。
肖倾宇看着他,轮椅上的那只手的指尖已隐隐发白。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却带着令人惊心的隐忍与痛楚,水色的唇倔强得抿着。
这样的肖倾宇,让人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没错,就是朕,每天一碗名为安胎大补的慢性毒药,亲手喂与你那初怀胎儿毫无防备的母后――是朕,废了你的腿!”
心里,一阵冰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为什么?”
“若让你母后肖皇后生下健康无缺的太子殿下,朕还怎么能撼动肖家在大庆的权势地位――更何况,谁知道你是不是朕的儿子。”
就因为这个原因,他毁了自己――
脑海里分明听到了一根弦不堪重负而断裂的声音!
走到近就可以看清,他那两瓣失血的薄唇正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侧过头,素来锐利宁定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过。
可即使泪水已在眼眶不停打转,肖倾宇也始终倔强地不肯让它滑下,他挺直的背愈加傲然。
倏地,一双温暖的大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从背后传来的温度是那么灼热且熟悉。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的怀抱。
坚定、有力、令自己眷顾贪恋,从此沉陷轮回挣扎不起。
来不及去想,也没有力气去想他究竟听到了多少,为何会来到此地的。肖倾宇只希望找个地方躲起来,静静舔舐自己的伤口。
他的双臂圈住他的眼睛、耳朵,他的下巴抵在他的头上,恨不得与他骨血交融。
方君乾温柔开口,声音有几分不同于往日的喑哑低缓:“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只知道肖倾宇一直是方君乾的骄傲。”
“本侯从没强迫过倾宇什么,但这,倾宇一定要听我一回。”
语气宠溺:“什么都别去看、别去听、别去想――”
“乖乖听话,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会发现什么都没发生过。”
方君乾抬起头盯住方嘉睿,眼里杀气有如实质,剑般逼近眉睫。凛凛寒气扑面而来!
“至于这儿,就交给本侯吧。”
肖倾宇被送走时,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清冷。
等那白衣荏弱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方君乾掩藏的愤怒终於如火山喷发,他狠狠一拳,打得方嘉睿撞上一旁石壁,再趴落在地,半边脸颊高高肿起,
“这一拳,是替倾宇打你。”
嘉睿帝目光怨毒,披头散发,鼻血流了满脸,伏在地上轻轻咳着血。
“方嘉睿,你说本侯该怎么收拾你呢?”
他笑得悠闲自得,然而挑起的眉梢鼓震出百战将军于飘杵血海里凝练出的杀气与威严。
“本侯平时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伤他?!”
不给方嘉睿喘息的空暇,他上前揪住方嘉睿头发,拖起身:“方嘉睿你知道吗?作为帝王你真的很失败,不,大概你这一生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你生下了一个绝世无双的儿子。”
“这等惊才绝艳的他,甚至,倾倒了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方君乾”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四十章
“方君乾,你该不会真的爱上了他吧?”方嘉睿看着方君乾,讥笑,“爱上一个男人,一个残废,杀父仇人的儿子,甚至有可能是你亲弟弟!”
又是一拳!
方嘉睿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再让本侯听见‘残废’二字,本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本侯不在乎他的性别,缺憾,出生甚至血缘!方君乾爱的只是肖倾宇这个人。他是大庆右相,是公子无双,但他也是方君乾的倾宇,本侯可以倾尽天下换他真心一笑,因为我 爱他。”
方嘉睿轻轻嘲讽,嫌恶道:“兄弟――无耻,肮脏,悖离人伦。”
“亲兄弟?”方君乾忽的扬声哈哈大笑!
“方嘉睿,你可知为何身为皇室宗亲的我并未接替王爷之位,而只被封侯?”
方嘉睿睁大浑浊的双目,嘴唇嗫嚅着:“当年皇弟说你年纪尚幼,怕你少年封王后难免目空一切飞扬跋扈,便上书恳求朕封你个‘英武侯’。”
“不对,不对――”方君乾俯视着脚下的方嘉睿,宛如看着一条可怜虫,“父亲之所以只为我封侯,是因为――”
“本侯不是王爷亲子,也不是皇室血统!”
宛如天空响起霹雳!方嘉睿傻傻地抬起头看着他。
方君乾笑得甚为快意:“古往今来,只有皇室中人才有资格封王即位,没有皇家血统的人至多封侯拜相而已。父亲虽然豁达,但皇家祖训还是不敢违背的。所以,方君乾才被世人称作‘小侯爷’,
而非‘小王爷’。”
“本侯并非皇室中人,而王位却落入我手中!”看着方嘉睿难以置信的骤然惨白的脸孔,方君乾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皇室子孙再怎么争权夺势乃至兵戎相见,那也只是皇家自己的问题,是内部矛盾。可方君乾不是皇室子孙,那也就意味着,政权倾塌,改朝换代!“大庆”这个帝国,从此不复存在!
嘉睿帝可以不在乎身体上的剧痛,然而他不能忍受一个没有皇室血统的外人倾覆大庆最终君临天下!那对他来说比死还痛苦!
而他,就要他生不如死。
“本侯不杀你。本侯要你活着,亲眼见证本侯登上这至尊之位!”
方嘉睿像疯了一样扑过去,长长的指甲差一寸就扎破了方君乾的脸。方小侯爷连躲都懒得躲,静静立在他面前,一脸似笑非笑的讥诮。
“嚓!――”铁链被拉直!方嘉睿张牙舞爪地拼命抓向他,只差一点点,却再也不能前进寸毫!
疯狂咆哮:“你究竟是谁!~~~”
方君乾讥笑,目光生生如恨:“本侯是谁?方嘉睿,你当真认不出来吗?”
他就这么长身玉立在他面前,红衣炽烈,邪魅英挺。
那同样摄人心魄的外表,同样尊贵魅惑的气质,还有此刻眼中一模一样的神情,与埋在心底的某张脸重合,清晰勾勒出刻意遗忘的往事。
方嘉睿瞳孔收缩,急促地喘起粗气!
昏暗的牢房里只剩下两人呼吸的声音。
有时候,沉默能比语言给人更重的压力。
终于,方嘉睿干涩地开口了:“你是――方麒英的儿子 ”
“没错,难为你这么多年还能记得我的亲生父亲。”
方嘉睿觉得自己快疯了!“你怎么会是他的儿子?”
方君乾淡淡道:“当年生母尹落雪为江南第一美人,与肖皇后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生母与武状元方麒英相恋,情投意合并珠胎暗结。正当两人要大婚之时,父亲却因肖家之祸被你害死。”
“生母未婚先孕之事只有肖皇后一人得知,肖皇后感对不起我父母,便把此事转告王爷,望他能施以援手。定国王爷当年与父亲乃八拜之交,便义不容辞收留了我母子,为防别人闲话,还娶母亲为正妻,以堵悠悠之口。”
“母亲思念成疾,生下我后便 去世了。王爷视我如亲子,兰姨为了我,更是几年无所出。这等大恩大情,方君乾粉身碎骨也难报其万一!”
方君乾看着方嘉睿,目光如电,剑眉似已出鞘,周围的空气无风自动,一股难言的压力向方嘉睿汹涌而来:“你不但害死我亲生父母,还害死了我的养父养母,更伤害了本侯爱之人――纵千刀万剐也难泄本侯心头之恨!”
方嘉睿瞪大眼,傻了似的看着他:他来了,他来报仇了 冥冥之中真有因果循环 莫非这就是天意!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众叛亲离?
自己的皇弟,知交方麒英,儿子肖倾宇,甚至连自己的挚爱肖语茉都――
方君乾静静道:“其实本侯倒真希望倾宇是王爷之子,这样本侯就不用如此瞻首顾尾掣肘了。”若他不是肖倾宇的生父,方君乾早已下手了,他有一百种方法让方嘉睿生不如死!
“可惜――倾宇偏偏是你的儿子。”
方嘉睿怔怔道:“你如何得知?”他为何如此肯定――
“方嘉睿,你真可怜。”他的目光中是切的怜悯。
“当年你只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皇子,肖语茉不顾肖家反对一力下嫁与你,甚至不惜三番四拒绝与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且从小爱慕她的定国王爷 ”
想起肖皇后的下场,方君乾为她感到不值。
“你觊觎王位,她便让肖家动员一切力量支持你即位,你想要天下,她便哀求昔日的青梅竹马助你一臂之力――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何我父亲会尽全力帮你登上帝位么?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他不忍拒绝那个芳华绝代的女子!”
他盯着狼狈不堪的老人,眼睛澄澈莹亮,却又幽无比。
“当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一切时,除了爱惨了他,还会有其他原因吗。”
“那你是怎么回报她的,你怀疑她对你不忠,甚至灭她全族,害她亲子,逼她至疯。她这样爱你,你却不懂。”
冷笑:“不过――像你这种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懂。”
瞬间,方嘉睿老泪纵横!
――语茉 语茉
――我方嘉睿负尽天下 没料到 竟负你最!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难以想象的哭喊――悲怆、尖锐。歉疚与苦痛劈头盖脸将他打下地狱!
泪眼蒙中,仿佛看见那个灯火璀璨的元宵佳节上,绝丽少女揭下少年脸上的兰陵王面具,好奇看着他,巧笑嫣然
纵使悔不当初,痛不欲生,那个人,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方君乾闭起眼,莫名酸楚浮上心头,庆幸:“幸亏,方君乾不是你。”
小番外
肖:尽崖,功课做了没?
张(心虚):那个 嗯 那个 还差一点点
肖(面无表情抽出藤鞭):手心。(张惨叫:又体罚?)
张(一脸委屈):公子,今个儿是儿童节您还要打我
肖: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成才。(方侯爷暴汗:有这种道理么?本侯一向是反对教学暴力的。)而且这端午节刚过,怎么又来一个儿童节,哪来这么多节日。
张(锲而不舍):可今天是儿童节
肖(语重心长):尽崖,你已经十三岁了,不能算作儿童了。
张:人家小侯爷说了,二十岁以下都算儿童 (方暗恨:死小鬼竟敢出卖我。)
肖(冷冷扫向方):小侯爷?(你误人子弟倒也算了,居然敢误我肖某子弟 )
方:倾宇尽管无视本侯的话,就当本侯不存在!
肖(算你识相):尽崖,你怎么能向小侯爷看齐?小侯爷本来就是教育失败的典型,你再向他看齐岂不是冥顽不灵错上加错?
方:被打击了
张:可今天是儿童节。
肖(微笑):既然尽崖坚持,为师也不好强人所难。那就把今天的份留到明天吧,可别告诉为师明天也是什么什么节。
张,方:
某墨(冒出):话说回来,传说中的中考和高考快要到了(呜呜呜~还有我的英语四级也要到了呀~~),也不知那些要应考的孩子准备好了没。倾宇,君乾,尽崖,你们不对大家说些什么吗?
肖:肖倾宇在此祝大家考上自己理想的学校。
方:同上。
张:哈哈,幸亏我在古代呀!不用什么中考,耶~~
肖,方,墨: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肖倾宇是被冻醒的。
被褥不可谓不暖和,门窗也不可谓不严实,但肖倾宇就是浑身一个冷颤,猛地从床上振起!神智顿然清醒。
“冷了?”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方君乾走过去――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又是被冻醒的。他的倾宇怕冷,方小侯爷经常觉得“以冰为骨玉为神”这句话是专门为倾宇准备的。
所以一到冬天方小侯爷就如临大敌,恨不得用棉被将他严严实实包裹成蚕茧。
“你怎么来了 ”低下头,披散的黑发遮住他复杂的双眸。想来,能在小楼通行无阻自由出入的,也只有他了。
“本侯怕你睡不着。”
肖倾宇静默了一下,话语悠悠:“今年的冬天有点冷。”屈指一弹,烛火瞬间亮起。灯火一亮,方君乾就看见肖倾宇已披起外衣,端然跌坐在床沿。
他很平静。神情淡雅中见几分清贵,态度雍容中显几分风流。只一个剪影,就足见风华。
仿佛,刚刚亲生父亲对他的伤害,只是过眼云烟,无足轻重。
仿佛,他已坚强坚韧到无惧任何打击,已不会再疼再痛,因为已经麻木。
“方君乾 你真是方麒英之子?”
“是的。王爷在刑场时在本侯耳边说了三句话――林文正和劳叔的暗桩身份,本侯的亲生父母,还有,让我好好照顾卫伊。这所有事情,本侯刚刚查清楚。”
因为当时太过惊骇,才对定国王爷突如其来的撞剑自杀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听见肖倾宇轻轻松了口气:“真好。”
方君乾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我们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倾宇你会如何抉择?
其实不用去问,答案也呼之欲出――肖倾宇一定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即使此生永远受到这个秘密的谴责折磨。
想到这里,方君乾就忍不住一声叹息:傻瓜呀 你总是让方君乾心痛兼无奈
肖倾宇――你真是个傻瓜呀
见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方君乾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了:“本侯没杀方嘉睿。”说完愤愤补充一句,“便宜他了!”
“方君乾你知道么 ”无双公子垂下眼睑,长长睫毛在玉白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肖某以前也曾怀疑过,为何肖某从小就双腿不便,体弱多病 ”
“肖某也曾想过要明察暗访,让自己得知真相 ”
“可是,一想到那种可能 肖倾宇便 退缩了 ”
“故意忽视真相,试图说服自己,自欺欺人不敢面对。肖倾宇告诉自己,如果他不说,那肖倾宇就永远不去揭开尘封的往事 ”
飘渺的倾诉戛然而止。
肖倾宇再也说不下去了。
对这样的无双,方君乾也有几分不忍。
“本侯一直认为,该笑的时候就该笑,该哭的时候就该哭。倾宇若是觉得悲伤,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吧,放心,本侯不会笑话倾宇的。”
无双公子淡定了双眸,轻轻道:“哭不出。”
方君乾一阵心疼:那是怎样的悲哀! 痛了,寻找不到宣泄口,无法将哀伤情绪喷薄而出。累了,寻觅不到栖息,即使明知终点是悬崖峭壁还得不断前行。
肖倾宇是坚忍顽强,傲骨铮铮的男子,是身陷绝境都能谈笑以对的智者,他绝少哭泣,因为他说眼泪是弱者的象征。
八岁亲手杀掉自己母亲时,他没有哭。
失去亲人关爱,孤身一人走南闯北九死一生,他也没掉一滴眼泪。
即使是在得知自己亲生父亲毁掉自己双腿,让自己无法行立,心在当时被狠狠撕碎,不甘与痛楚割得他体无完肤――泪水已在眼中打转,却还是被他生生忍下!
而肖倾宇此生唯一一哭泣,是在定国府后园,两人手持红巾三拜成礼后,当着方君乾的面,泪流满面。
这个绝世无双的男子啊,他的泪水不因痛苦而流,只为幸福而落。
倾宇可知?你一个笑容,是方君乾值得用一生苦痛去守护的。
可方君乾却不知道该怎样让你落泪。
而想让你流泪,只是想要你觉得很幸福,幸福到可以泪水决堤――
方君乾竟自私地希望――终有一日,还能再见你泪如雨下。
“倾宇怕不怕死?”
“有什么好怕的,”肖倾宇自然的好像在议论今天的天气,“春朝露,天地万物又有什么可以长久不灭?人总归要死的。”
“那本侯下去陪倾宇吧!”他毫不迟疑回答,仿佛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凝视着他雪一样的面庞,方君乾面色温柔。
肖倾宇坐在那,抬头看了他一眼,美丽的眸子清澈流转,却又透着淡淡疏离:“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你少来烦我 ”
“倾宇口不对心哦 ”他看着他邪笑,“若让倾宇一个人孤零零呆在没有方君乾的地方,倾宇也会觉得很寂寥吧?”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
肖倾宇的面庞苍白得近乎透明,抬起眼看着眼前红衣炽烈的邪魅男子,定定的。
温柔而落寞的眼神――红尘之中若少了你,倾宇有多寂寥
他望着无双的眼神,忽然有些意乱情迷。反手握住他雪色宽袖下露出清瘦精致的腕骨,他的手腕优美,骨节分明。
只一只手腕,却足见风华。
方小侯爷盯住他的眼睛,神情是孩子般的执拗认真:“倾宇喜欢我么?会一辈子与我在一起吗?”
他还记得当初无双公子的冷血无情――我从不对人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我永远不会说。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当然也不会。”
看着方君乾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眼神,肖倾宇突然拉下他的衣襟,轻轻靠上他的唇。
方君乾蓦地睁大双眼!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肖倾宇看着他,眼神若沉醉了几百几千年的迷梦。方君乾平静下来。
他的呼吸流入他的肺腑。彼此的气息混同在一起,共同体味这万丈红尘的华与悲欢,无论风雨颠沛,生死遥距,只要一息尚存,此生此世便永不分离。
唇分,感夫复何求的方君乾笑得比蜜还要甜,志得意满道:“这是倾宇第一主动吻本侯呢!”
无双公子目光清明,淡淡一句:“你太嗦。”
“嗦就嗦吧!”方小侯爷伸了个懒腰,揽住他卧倒在床上,“睡了!”
也许是因为觉的不适,无双翻个身,想推开游离于身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别动,就这样静静躺着。”将肖倾宇紧紧抱在怀里,他在他耳旁低语,“我抱着你,这样就不会觉得冷了 ”
叹了口气,无双便这么静静任他拥着。
月静,夜。
月光洒在小院里的皑皑积雪上,泛起温柔孤清的光华,反射进小楼中的床榻上,映着两个熟睡男子的容颜。
方君乾和肖倾宇静静相拥而眠。楼外树梢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在雪地,轻微的声响惊醒了一向浅眠的肖倾宇。他悄悄睁开眼,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
纵使主动吻了他,可自己,终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方君乾,我无法轻易回答你呢。
有些答案,是要用一生时间才能得出结论的。
喜欢 一辈子在一起
只有过完了一辈子,才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那就让肖倾宇将这个答案保留到生命的最后 直到走完时间的尽头,再来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六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皇甫大人,您这是?”看着那面容黝黑的中年人抱着一大摞图纸步履匆匆,戚无忧不禁讶异。
这位皇甫大人可不就是当初在聊盟国都,百草神医余日的知交――皇甫鲧禹!
“啊,戚军师!?”皇甫停下脚步,腾出一只手擦了擦满头的汗,“在下正要把这些水利设计图交到小楼,公子还等着呢。”
皇甫鲧禹现在官居通奉大夫,位列从三品,专门负责农田水利方面的事物。公子无双一向重视农业,常对大小官员说“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本。苍生百姓,大凡揭竿而起暴动造反者,非性不淳,反骨天生,实因食不果腹,不得不反。农业乃立家之本,商贸乃强国之途,军队乃护国之剑。只要理清这几点,八方军统一天下之日便指日可待了。”
而擅长水利建设的皇甫鲧禹,几乎是在一谈之后便被肖倾宇推举给了方君乾,在让他熟悉了各部门规程运作后,皇甫鲧禹便被任命为通奉大夫。八方城办事效率之高足以让其他国家羞愧而死,皇甫鲧禹不止一看到,下级向上级交份府衙财务清单都要拖上一年半载,遑论提拔一个从三品的官员了。
来这儿真是来对了
皇甫鲧禹心下振奋,说起话来也愈发神清气爽:“如若青门堰能于今年完工,奇、谢、烨三川平原五十万里沃土将得到充足灌溉,水稻产量将提升足足三成!”
戚无忧动容:“此乃造福万民功在千秋之举,皇甫大人辛苦了。”
“哪里哪里 ”皇甫惭愧不已,“在下算得了什么呀,公子才真是为国操劳呢!”
犹豫了一会儿。“戚军师,在下有一事不解,还望戚军师赐教。”
“皇甫大人但问无妨。”
“侯爷登基后,公子该以何身份面对世人?”
问题之尖锐令戚无忧也不由眉心微微一跳。方君乾登基后便是一国之主,至高无上的君王,以公子无双的傲气,怎可能委曲求全居于人下。到时,他该以什么身份留在方君乾身边?
贤臣,知己,朋友亦或情人?
他们这些人可以接受枉顾伦常世所不容的这一对,因为他们全身心膜拜着这两个绝世男子,他们是两人感情的一路见证,但是这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戚无忧苦笑:“皇甫大人,您的问题真是尖锐呀 ”
“还请戚军师不吝赐教。”
“无忧当初也曾对此迷茫甚久,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戚无忧也摆脱不了世俗伦理的约束,戚无忧并不是那么超脱的人!”
“后来公子回京理莼阳公主和亲事项,几月之后小侯爷便孤身一人返往京城寻找公子。很快八方军便收到小侯爷在金銮殿上公然对公子表白的消息 那时戚某震惊莫名。戚某早知小侯爷爱慕公子,却怎么也想不到侯爷居然敢将这不伦之恋公诸于众,闹得天下皆知。戚无忧为两人叫好,却也忍不住为他们心酸――像侯爷这般顶天立地的骄傲男子,要有多少决心才敢在世人面前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男子的事实?像公子这般绝世无瑕的无双男子,要有多少勇气才会接受一个男子的红线结发 那些人怎么也不会了解,这样精彩绝伦的两个人,若不是相爱甚,何苦做这种悖理败伦之事?”
平复了一下郁结的心情,戚无忧继续悠悠道――也不知是说给皇甫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直到小侯爷要大婚的消息传到八方城,戚某还是不敢相信。戚某简直无法想象,如若小侯爷娶妻生子,谁配得上他。哪个女人够资格与他并肩而立,骄傲宣称‘他是我夫君’?侯爷的霸气、聪慧、邪魅,公子的淡漠、温润、睿智――他们是那样完美,令人自惭形秽。”
“戚无忧这才惊觉,既然彼此相爱又何必计较这么多?只有公子才能令侯爷折腰相拥,也只有侯爷才能给公子关爱与呵护。天底下也只有他们彼此才配得上对方,相互辉映又不逊色。”
戚无忧一字一顿道:“无忧觉得,公子与侯爷寂寞了这么多年,若能长相厮守,也好过清冷无依孤独终身。男子又如何,世上还能找出比他们更相配之人吗?”
皇甫鲧禹倏地拉了拉戚无忧衣袖,戚军师心一紧,赶紧停住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缓缓转头,一个女子步履轻盈,从树荫暗走了出来。她云鬓浅绾,蛾眉笼烟,潋滟秋水四射流波,虽说身着大红色绣牡丹缎袍,却仍不能掩住她如霜的面色。
竟是毅飞莼。
戚无忧舌头发苦:这话被最不该听到的人听到了。
皇甫鲧禹稽首作礼:“下官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公主请便下官告辞就此别过。”说完抱着他那一大摞图纸飞也似地走人。
有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戚无忧觉得自己就是那座桥和那头倒霉的驴。
戚军师做了个呼吸,这,换上毕恭毕敬的样子,向莼阳公主拱了拱手:“下官也有要事在身――”
“戚军师,莼阳只想向您打听一下侯爷的去向。”
戚无忧温文有礼道:“今日了尘方丈将在大相国寺布道说法,侯爷忙里偷闲也去了。”
“是和肖公子一起去的吗?”
戚军师哑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戚无忧还是心知肚明的。
可同样的,有些话就算他不说出来,别人也知道。就如现在的毅飞莼。
莼阳公主无声地笑笑:“本宫没事了,戚军师既然有要事在身就先行一步吧,本宫就不送了。”
无忧军师生怕她反悔似的,忙不迭一声“下官告辞”便逃命似的匆匆离开。
敏锐地注意到,没有人承认自己是方君乾的妻子,即使她是他三媒六聘,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抬进府的正室,按理,他们怎么也该尊称自己一声“夫人”,但无论皇甫鲧禹还是戚无忧都只称呼自己为“公主”。
公主 聊盟的莼阳公主
毅飞莼默立于园里的一片枯萎草地上。鹅毛般的雪落在缎袍那朵雍容华贵的大红牡丹上,竟如牡丹落泪。
“呵呵 肖倾宇呀 ”
大相国寺,依然香烟袅袅佛号阵阵。无数善男信女不远千里来到大相国寺,只为听佛界宗师了尘方丈开坛说法。
了尘身披袈裟,眉毛胡须尽皆雪白,大雪中坐于高坛之上娓娓说法,声音向四周远远传了开去,予人一种飘渺且充满玄机的感觉。
了尘道:“有终方有始,有死才有生,乱中存序,绝地逢生,无中生有,有中化无。世事万物皆有因果,天地宇宙循环往复。空了何时,心念种种,执念入相,妄自爱著 ”
了尘说到这里,突然察觉到什么,抬头望过去,看见肖倾宇与方君乾竟也远远看着听自己说法。风雪飘摇中,那一领红服,一袭白衣显得这般伶仃孤寂。
了尘觉得肖倾宇孤独和方君潜般,都已入骨。
他们都有惊人的才智,无上的能力,然无可奈何之时,比任何人都要落寞。
“方君乾,你知道么,即使是最宽容的佛门,也禁止同性相恋 ”
方小侯爷替他裹紧了雪白裘衣,温柔道:“本侯不信神佛。”
肖倾宇笑了笑,没有说话。
再等了半个时辰,说法大会终于结束。了尘将两人迎至后院。
入了座,沏了茶,了尘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多年未见的方君乾。
方小侯爷见状自嘲:“本侯老了吧?”
了尘稽首正色道:“侯爷胸怀博大,气运隆,来日必有龙飞九天之时。然众生悲苦,望侯爷他日俯揽众生之时,能一视同仁,以慈悲之眼观之,以慈悲之心悯之,苍生大幸,天下大幸。”
了尘的话语重心长,方君乾总觉得了尘的话中有言外之意,还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自己脑中灵光闪了几下,竟是模模糊糊,似近实远,一时无法把握。
叹口气:“方君乾本凡尘之中一俗人,因时造势。事成以居高位,平时俗物多,终日蝇营狗苟,内心难得清静,这就够惨的啦,大师还要和我说禅?我心不静,禅是什么,禅就是惨,大师难道想要本侯惨上加惨?”
转头看向身旁的公子无双:“倾宇这几年模样倒是一点都没变。”方小侯爷仔细看着公子无双的脸,果真眉目依旧毫无岁月痕迹,不由摇头,“上天真是厚爱倾宇。”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公子无双抿了一口茶,淡漠语气不乏寂寥:“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况且 老天何曾厚爱过肖倾宇?在这万丈红尘摸爬滚打了二十余载,肖某只觉疲累而已。”
了尘颌首:“老衲观公子眉宇寂冷,煞气迫人,隐隐有劫煞之气。恕老衲逾越,公子本非长寿之相,如此殚精竭虑南征北战,怕是对公子寿元有损。以老衲看,公子应当袖手政务好生调养才是。”
还没等方小侯爷,无双已经婉拒了了尘的提议:“谢方丈关心。不过佛家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今肖某却要学学这地藏菩萨了。”
了尘是得道高僧,在佛教界享有崇高的地位声誉。如果有教徒能和他说上一句话,会被认为是巨大的福缘。
无双这话带着三分幽默,可谁都笑不出,因为肖倾宇淡淡的一句,无疑是将了尘大师的好意拒之门外,亦将自己的退路全部抹杀。
从大相国寺出来时,雪已停歇。
肖倾宇古怪的瞥了方君乾一眼:自两人走出相国寺大门后,方君乾还没说过一句话。
“倾宇”
他犹豫着,握住他的手:“本侯将福寿分与你哦,倾宇定会多福多寿的。”
肖倾宇看着他孩子似的动作,忍不住微微一笑:“小侯爷刚刚还说不信命数的。”
方小侯爷苦笑了下:“那老和尚说得一板一眼,都把本侯说怕了 老和尚不是说本侯将来会俯览众生吗,那本侯一定福缘厚了,分一半与倾宇,求老天让倾宇和方君乾白首偕老――本侯不贪心的。”
肖倾宇淡淡摇头:“如若连福寿都能分享,那天下岂不乱套了?人可以有美丑、贫富、贵贱之别,但生与死却是最为公平。人,纵使再惊才绝艳也难逃一死。生死循环,朝夕谢,又有什么可强求的呢?”
“怎会?倾宇一定会活得很久很久 方君乾不想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世上。”
他简直不敢想象当他再度离去时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那种锥心之痛,自己绝不想体味第二遍!
勾唇一笑,仿佛在笑他痴狂。他素来清锐的目光,此刻轻柔如梦,如羽毛般拂过他俊美的脸:“大不了,肖倾宇在黄泉路上等你便是了。”
方君乾展颜:“那说好了。”
公子无双白衣轻裘点尘不染,悠远清雅得象是仙人自流霞飞云中的微笑寂静:“嗯,说好了。”
方君乾忽然想到,当初在自己误以为肖倾宇离世后曾向上天祷告,若得再度与他相拥,便是折寿半生也在所不惜。
如果誓言应验,那他定然不会让他等得太久。
也好,也好
方君乾不贪求,只求与他生死同在。要不然黄泉路上只剩倾宇一人,他该有多冷多清寂
只是方君乾没有想到,当那白衣少年收下他的黄泉剑时,就已注定两人生死相望的殇情。
碧落黄泉,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一在天,一在地,如夜空参商般永远无法相守的悲剧。
方君乾,你终其一生无子无嗣,将毕生情爱倾注在一个活在记忆中的人,孤傲倔强得如同雪地里盛开的火莲。
肖倾宇,你在三途河边守候那红衣如火的身影――这一等,便是十六年。
直到长河落日沧海桑田都在眼中沉淀成一个完美的轮回,只是为了,当初等候他的誓约。
永远――究竟有多远?
连绵起伏的古杜山脉,如一个身材曼妙的绿纱美女横卧在一望无际的平地上,这里是大庆和聊盟的边境。
一个身材瘦长的黑衣人匆匆穿过丛林。奇怪的是,他所过之兽叫虫鸣悄然偃旗息鼓,甚至连草木都在霎时间枯萎倒地失去生机。
突然,那人转过头来,散发遮住了他阴冷灰白的双眼,在那人苍白的脸上,透露的是视人如草芥的冰冷漠视:“大哥你还真是闲呀,千里迢迢从聊盟追到大庆不就是想要回那株还神草吗?”
“还神草是你从余家偷拿,身为余家一份子理应讨还。”余日鬼魅般出现在余月身后,“更何况身为兄长,我不能坐视你四试毒为祸平民。”说话间,余月脚下的枯草竟已奇迹般恢复了生机活力。
“怎么?”余月冷笑,“大哥还想替天行道?”
“二弟,你不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了!回宗室向族长认错,大哥拼着性命也会保你。”
余月讥诮望着他。那是余日从小到大见惯的表情,至此他已知道,自己的这番苦心又被他付诸东流了。劝告已经没用。
“你这回大庆想干什么?”
“拜祭一个人。”
余日一愣:百毒郎君居然也会去拜祭?当真闻所未闻!
“拜祭谁?”
“我余月此生唯一喜欢过的女人。”说到这里,余月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是的,他此就是来拜祭莫雨燕的――
用肖倾宇的命!
“大哥此又为何而来?该不会真是奉命追杀小弟来的吧?”
“我这是应好友所托,去大庆皇都医治一人。”
余月问:“谁?”
余日:“无双公子肖倾宇。”
“是他!?”余月顿时暴跳如雷,“怎么会是他!?你谁都可以治,除了他!”他要致他于死地,他大哥居然想让站起来?
余日追问:“二弟似乎对公子无双很是反感。”
余月冷笑:“这个卑鄙无耻的残废,为达目的不惜牺牲所有人,雨燕爱慕他,他就利用她接近匈野大汗,把爱慕他的女人推进别的男人的怀抱,又毫不犹豫抛弃牺牲――这般无情无义的小人,大哥你还想治好他的腿?”
余日皱了皱眉。
“不瞒大哥,余月今来大庆,就是为了替雨燕报仇,用肖倾宇的人头!”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侯爷,侯爷!大事不妙啦!”戚无忧手抓一份情报风风火火冲进大门。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无双公子没在场,这才苍白着脸,将那份发皱的信函双手呈上。
方小侯爷一目三行浏览这份情报,神色阴晴不定。
“小侯爷,不知为何,公子的正统太子身份泄露出去了,连带着方嘉睿当初拟的那份传位诏书也公诸天下 天下人纷纷说侯爷您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原本龟缩西南伦淳郡的大庆官员联合起来要迎公子继位。各大门阀公开承认公子为王室正统继承人,并准备以‘勤王诛奸’之名起兵谋反――”
“呵,‘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方小侯爷方的脸上浮起笑容,他的这一笑极美,也极冷,仿佛挥手间笑看一切灰飞烟灭的从容。
“方嘉睿就在我手里,本侯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了,那又怎么样。登基大典照常举行,本侯倒要看看,谁敢在本侯面前说三道四。”
戚无忧着实愣了愣,半响才反应过来:“那公子那边 ”
“此事先别急着告诉倾宇。”
“是。”
君臣二人皆是一叹,都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无双公子的情报速度比他们只快不慢,连他们都收到消息了,没理由肖倾宇还会蒙在鼓里。
此举――权当尽尽人力,聊作自我安慰吧。
戚军师忽然记起此行另一件要紧事:“侯爷,国号帝谓关乎国体,属下等不敢自作主张,还请侯爷定夺。”
方君乾沉吟片刻,终于提笔执毫,饱蘸徽墨,在白如雪的宣纸上一笔一划,郑重无比地落下一字。
看到这个字,戚无忧心下一惊:“侯爷,这――”
一个大大的“倾”字跃然纸上!
“庆”的谐音“倾”,肖倾宇的“倾”。
方君乾起身,红衣胜火,他的发扬起在暗夜下,丝丝缕缕荡在风中:“改国号为‘倾’,年号为‘宇’,方君乾登基之年即为宇历元年!”
这“大庆”即将称作“大倾”!
想起那个白衣男子的凝定眉目,清雅微笑。
还有,当初望着自己不疾不徐的声音――
“我要让千百年后的人们依旧牢牢记住‘肖倾宇’这三个字!我要让所有英雄豪杰都在我的名字下黯淡无光!我要让千年之后公子无双之名依旧惊艳惊叹响彻寰宇!”
方君乾唇角浮起一抹微笑――我的倾宇啊~
他掷地有声:“至于帝号,就定为‘寰宇’!”
国号为“倾”,年号为“宇”,帝号为“寰宇”,方君乾以那绝世男子之名诠释他的帝国。
这千秋万代的伟业,这俯揽众生的顶峰,会有那个男子永远陪伴着自己。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可是,方君乾没有想到,这即将伴随自己十七年的帝号,竟隐隐昭示着一个无比残酷的箴言。
寰宇 谐音怀宇 是否意味着他此生注定永远孤独怀念倾宇?
倾宇――可是倾倒了寰宇?
还是
寰宇――注定永远怀念倾宇?
“公子,侯爷吩咐过小的,您最好不要见他。”
无双公子淡淡道:“开门。”
侍卫万分为难:“可是――”
肖倾宇沉黑眸朝他冷冷一瞥。
侍卫慌忙去开牢门――他开锁时手在不停颤抖,连带着铜锁不断发出卡擦擦的声响。
直到无双公子进了牢房,侍卫才发现自己已是冷汗涔涔,湿透重衣。
当他再见方嘉睿时,后者怔怔瞪着自己,嘴张张合合似乎在不断念叨“语茉”“皇位”二词。
看见他,立马不顾形象地从地上爬起拦在他面前。
“宇儿是来放朕出去的吧!快快快!朕要回伦淳郡,决不能让方君乾篡位!语茉,对,语茉也在伦淳郡 语茉,语茉!”
肖倾宇闻言顿了一下,随后冷漠地说了句:“你疯了?”
咆哮:“朕没疯!!”
父子二人都沉默了。
昏暗的牢房,肖倾宇纤细的身子宛如冷月清辉,有点点的落寞,又似有些许怅然和伤悲。
就那样孤独地发着光,有些凉,似乎已这般地过了千百年,也必将再继续千百年。
疯癫过后,方嘉睿的理智渐渐回到了大脑。
无双公子终于发问:“肖某的皇室身份和你的传位诏书,除了你、我、劳叔,还有谁知道?”
方嘉睿目光呆滞:“还有 对了,还有林文正。是的,是的 朕当初将那诏书拟了两份,一份给你,一份交给了左相 ”
无双公子绝望地闭上眼,水色薄唇颤抖着吐出三个字:“方。嘉。睿。”
“知道你是太子后大臣们都会支持你登基!他休想安安稳稳坐稳皇位。”
他扣住他单薄的肩,力道大的像要把他肩骨捏碎:“你杀了他,然后自己继位! 朕知道你办得到的 他不会提防你,宇儿、宇儿!”
“要么杀了朕,要么杀了他!”
“为父求你 为父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朕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外人颠覆大庆江山!”
“宇儿,杀了他!这天下都是你的!”
“宇儿,杀了他!你从小流落在外吃尽苦头,都没机会让为父承欢膝下。从今往后为父一定会好好疼爱你,补偿你!为父发誓!――”
如果是十年前的自己听到这话,自己会受宠若惊,会欢呼雀跃,会幸福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而今的肖倾宇,早已不奢望幸福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了。
疼爱
补偿
承欢膝下
多么――讽刺!
事到如今,他还利用着自己最后的柔软!
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一样,肖倾宇一下子就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只觉眼前发黑,心头剧痛,有什么甜腥的东西不可控制地冲上喉头。
“你真有把我当作过你儿子么?”
他看着他,无比凄凉。
“我为什么 会有你这种父亲呀 ”
说罢,感觉到肩头扣着他的力道松了,无双当即将轮椅抽离。
“我不会杀他。”
根本不看方嘉睿脸色。
“肖倾宇绝不会让自己成为某些人荼毒百姓的借口。如果方君乾因为肖某而无法名正言顺登基的话,我会 离开他。”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对于登基大典的排场问题,八方城官员争论不休。
方小侯爷坚决反对铺张浪费,理由相当冠冕堂皇:眼下内忧外患非常时期,文缛节一切从简!
令众位大臣对其体恤百姓,勤政节俭之心感动莫名。他们当然听不到方小侯爷的心声:麻都麻烦死了
一想到登基那天自己要穿着厚重的礼服站在祭台上整整四个时辰,方小侯爷就忍不住翻白眼――一切从简,从简就好
“不行。”无双公子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小侯爷的如意算盘,“越是国家动荡不安之际,民众越是渴望一个强有力的政权。君王应以最强者姿态俯视万民,保护万民,如此才会使民众有归属感,才会受万民拥戴。登基大典绝非无用之事,这是向天下显示帝国强大所在,是收拢人心凝聚国力的头等大事,岂可草率?”
礼部侍郎跟着帮腔:“公子所言极是!侯爷节俭爱民,不尚奢华,此为明君典范,实乃千万子民之大幸。但新皇登基是国家大事,显乎天子威严,决不可草草了事。我礼部定当把大典办得风光体面,以彰国家强盛,陛下天威 ”
方小侯爷满头黑线。
登基之日越近,王宫越是忙得人仰马翻天昏地暗。整座皇城显得喜气洋洋生机勃勃,大概只有无双公子的小楼才能得一方清净。
将那张薄薄信笺搁上火盆烧成灰,雪白的信鸽跳上无双公子的玉手,乖巧啄食他掌心的谷粒。窗台耀眼的光线,雪白的绒裘,清冷的容颜,纯白的鸽子,构成一幅美绝人寰的精致画面。
肖倾宇无疑是美好的,就算他的美像孤独悬在天边的明月,虽不若方君乾骄阳般明亮璀璨热烈豪放,却用自己的坚持,驱散黑夜,照亮天涯。
叹口气:这已经是第七封策反密函了 不知还有多少人躲在暗试图以忠君之名行祸乱之实。这根基未稳的新帝国,当真会被接二连三的战乱而分崩离析?
帝国新建,正是修生养息之际,却要因为自己再度卷入战祸?
垂目,长而浓密的睫毛在雪白脸上投落一片阴影。
窗户“彭”的一声大响!一道红影破窗而入。
无双公子只觉一阵头痛。
又是跳窗!
好端端的他为何就是不走正门?!
都快称帝的人了,他为什么还是不长进!?
方小侯爷一抬眼就看见无双公子正怒视着自己,嘿嘿讨好一笑,小侯爷迅速看了看楼下,确定没人跟来后这才大摇大摆地坐下。
无视主人不欢迎的目光,方小侯爷还不客气地替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无双公子双手一振,雪白鸽子扑腾腾展翅飞出窗外:“小侯爷不在宫中忙登基大典的事,竟跳窗光临小楼,真是有闲情逸致呀。”
方小侯爷心有余悸:“本侯整整一天都被礼部官员追着跑,又是裁量又是试衣,还得听大小官员在耳边苍蝇般唠唠叨叨,差点崩溃呀。”
无双公子挑眉:“现在都忙完了?”
“没。”方君乾得意道,“本侯是逃出来的,估计现在要轮到他们崩溃了。”
肖倾宇:
王者,就是抛开一切规矩,不讲道理惟我独尊的人中之龙――这句话在方君乾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注解。
“公子,礼部侍郎拜见――你!?”张尽崖还来不及对不速之客发出惊叫,已被小侯爷点了哑穴。
“来得这么快?!倾宇,帮我挡一下。”飞快闪入屏风后,方小侯爷露出头,“就说本侯没在。”
张尽崖怒瞪着方小侯爷:他敢发誓方君乾不是一般人――一般人的脸皮绝没有他这么厚!
“杜大人请进。”说话间无双公子屈指一弹已解开张尽崖的哑穴。
礼部侍郎杜仪手捧一袭玄黑色的描金龙袍进入大门。
“见过公子。”
“杜大人辛苦了。”想起方君乾的恣意独行,无双公子这声“辛苦”倒是真心实意。
杜仪开门见山道:“这是根据侯爷身量尺寸,百余织工耗时三天三夜,费无数人力物力所织就的登基礼服。”
“如果侯爷来到小楼,望公子千万留住他试衣,若有问题也好及早修改。”
张小朋友很想问一句:你们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
肖倾宇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鸟屏风:“杜大人放心,肖某记下了,小侯爷来时定留下他试衣。”
“有公子一诺下官也就放心了,登基大典事务多,下官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接过那袭至尊无上的龙袍,肖倾宇轻轻一句:“杜大人好走。”
直到杜仪走远了方小侯爷才从屏风后踱出来:“这些个官员一个个精似鬼,都知道来小楼抓人了。”
无双公子捧起那身龙袍,淡淡道:“过来试衣。”
噎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摇头接过龙袍。方君乾忍不住腹诽:偏偏这就是本侯的死穴!
宽衣,解带,脱下火狐滚袍外裘,方君乾穿戴起那套华丽贵重的玄黑描金龙袍。
修长有力的指尖露出绲着金边的长袖。
浓密的黑发被金龙盘珠紫金冠紧紧束起。
翻好双龙领,
扣上玄玉扣,
却在系夜明珠云纹玉带时停住了手。这套龙袍的穿戴过于复,看着这条腰带,方君乾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
一双白玉般的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腰带。
腰腹微微一紧,
肖倾宇将玉带两头穿过龙袍后腰的龙须,然后让他转了个身,长长腰带回绕他腰身半圈,终于在礼服龙头汇合一。
“咯嚓”一声,玉带在一双纤细有力的手中完美扣住。
看着肖倾宇微仰着头,有柔软的青丝贴在他玄黑龙袍上,温柔与袍同色。
他替他束带时,神色专注且宁静,仿佛世间只有这么一件事值得他投入,上心。
“怎样?”他长身玉立在他身前。
颀长挺拔的身形包裹在黑色的礼服中,那上面的金龙张牙舞爪似要破衣而出!
衬着他坚毅的轮廓,飞扬的浓眉,上挑的唇角,唯我独尊的姿态,更令人目眩而神迷。
天地间,只有一个方君乾呀!
“很好看,”肖倾宇目光似惊艳又似赞叹,迷离若雾纱,“真的很好看。”
方君乾惊讶地发现:“倾宇,本侯从没见过这样的龙袍 ”仿佛为他量身定做一般的华丽尊贵。
无双公子抿了口茶:“小侯爷当然不会见过。这龙袍是肖某五天前设计的。”
无语,震骇。
方小侯爷难以置信道:“倾、倾宇,你连这都会?”
“这有什么难的?肖某看了几张图纸后就搞明白了。”淡淡的语气没有一丝骄傲,他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之事。
方小侯爷抚额:“我说这大庆王子皇孙怎么一代不如一代呢,原来这皇家灵气都被倾宇一人滋养了呀!本侯理解!理解!”
看着方君乾喜笑颜开的模样,肖倾宇忍不住淡淡一笑:“胡说八道。”
虽在笑,心中却不可抑制涌上郁结酸涩。
方君乾,他如此骄傲的一个男人,却是一直一直,这么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哪怕是玩笑,也温柔得不着痕迹。
方君乾,我――
“倾宇?”
不知为何,方君乾感觉肖倾宇的笑容有点萧瑟。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尽崖,”那天,一向惜字如金的公子忽然微笑着问他,“我们离开这儿好不好?”
“为什么呀公子?”张尽崖一双圆眼睛又黑又亮,“这儿不好吗?”
无双公子拍拍他的脑袋:“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
“那公子属于哪里呢?”张尽崖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公子会不会不属于凡尘?是呀,公子这样人,应该只属于天上吧?
“不知道呢。”离开他,不知何才是肖倾宇的归宿?勉强一笑:“尽崖不是常劝为师放下政务调养身子么。为师近来身体欠佳,想找个地方好好静养了。”
啊,原来如此!张小朋友不疑有他,笑逐颜开道:“公子终于想通了!公子身子骨弱,的确该好好养养身子来着,至于那些政务啦琐事啦就先放放再说。”
“公子,跟小侯爷说过了嘛?”
肖倾宇抿抿唇,苦涩微笑:“说了。”
张尽崖满目期待:“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正月初一。”
“啊!小侯爷登基大典!?”为什么偏挑在这个时候?
“对。”肖倾宇声音丝丝缕缕,飘飘渺渺。
张尽崖瞪大眼:“那公子不去参加小侯爷登基大典吗?”
肖倾宇闭上眼:“嗯。”
“可是公子不去,小侯爷该有多失望呀……”张尽崖都有点同情方君乾了。
瑟缩了一下,轻轻一句:“傻瓜。”正因为那天举行登基大典,他才脱不开身,才不会有人察觉到自己离开,才能走得义无反顾,了无牵挂。
当然一个孩子没想这么多,不过他只觉得公子肯多关心一下自己总是好的,张尽崖小朋友开心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跳将起来:“那公子我先去收拾一下!哎呀呀,又要走了呢,该带什么东西好呢……”
看着张尽崖忙里忙外打点收拾,肖倾宇只觉一片空洞。
忘了那泪,忘了那伤,也忘了永远有多长,才抵那山河沧桑。莫非用尽力气只换来半生的回忆?莫非陷入爱中就注定无可奈何分离?
“公子……”张尽崖无意中注意到肖倾宇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有种苍白无力的感觉。坚韧强大如无双公子,哪怕坐在轮椅上,他的背脊也是挺得笔直。哪里像此时此刻,如此无助地靠在椅背上,仿佛全部力气流失殆尽。
“师兄~师兄~”五岁的方卫伊看见张尽崖,豆丁般的小身子朝这个师兄滚过来。
张尽崖接住他:“你小心点。”随后没好气地补充:“不要叫我师兄啦!谁是你师兄呀!”
嗯……貌似张小朋友一直不承认方卫伊这个师弟的……
“师兄,师兄,陪卫伊玩,玩抓蝈蝈,蝈蝈!”
他们两个一个是方小侯爷弟弟,一个是无双公子爱徒,谁人敢惹谁人敢管?这御园约等于他们的游乐场,整座皇宫就属他们最牛。
“别叫我师兄!”张尽崖只觉得方卫伊跟他的兄长有的一拼,这两兄弟都能活活把自己气疯!
“师兄师兄(张尽崖满头黑线),卫伊好久没见师父了,卫伊要见师父!”
张尽崖嘴角抽搐了一下:“公子才没空见你咧!”
“为什么呀?”
张尽崖拍拍他脑袋,宛如在拍一只小狗(泪奔,未来的文成帝呀~~):“我们最近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呢,哪有功夫陪你这小不点玩?”
小卫伊一下子慌起来:“师父师兄要走?去哪里?那师兄以后不陪卫伊玩了?”
张尽崖故作老成:“安啦~过一阵子自然就回来的!”
方卫伊死死扯住他的袖子:“那就好,那就好……师兄什么时候走?”
张尽崖随口就答:“正月初一吧!”
“正月初一?”方卫伊扳着指头算,“那师兄一定要早点回来陪卫伊玩哦!”
“我是大人了,谁要陪你这个小毛孩玩?”张尽崖同学最爱在方卫伊小朋友面前扮大人,因为这儿所有人都比他大,他也只能在方卫伊面前扮扮大人了……
说罢,甩开我们未来的文成帝,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迷离纷乱的大雪在方君乾登基大典的前夜奇迹般地落止。
正月初一,方君乾登基之日。
无双公子推说自己身体不适,留在了小楼。转过头,故意无视方君乾强颜欢笑下的失落与失望,肖倾宇强迫自己微笑着送走他。
临走前,方君乾回过头:“倾宇,那晚上的烟盛典你可会到?”
他答:“嗯,会的。”
看着那个男子心满意足地远去,肖倾宇忽然悲从中来,恢复了疼痛的知觉。
驻足凝望的无奈,苍白无力的诺言。
方君乾,我撒谎了呢。
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醒来,方嘉睿第一眼就看见一张清丽绝伦却又哀戚苍白的脸庞。
“宇儿……”
“今天是正月初一,方君乾要登基为帝了。”他话语幽幽,“而我,也要离开了。”
方嘉睿蓦地瞪大双眼盯着面前的人。
无双公子淡淡说着,平静语气是世间任何一种力量都无法撼动这种淡然:“肖倾宇这辈子就爱了这么一个人,原本希望与他长相厮守的。”
微微讥诮,他看着他,眼神是一季华过眼后剩下的荒凉。
“如今肖倾宇如你所愿离开了他,你满意了吧。”
“肖倾宇问心无愧于苍生天下,却单单负了他,你满意了吧?”
“肖倾宇将他抛在了那个皇位,再也不能陪着他看遍世间美景,你……满意了吧……”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陪自己登上城墙与自己共赏这绚烂烟。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推着自己走遍大街小巷只为让自己吃上一碗馄饨。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攀上百年桃树只为将那最顶端的美丽桃枝放进自己掌中。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于更夜寒之时守候在自己身边只为温暖冰冷的梦魇。
也再也不会有人,将那方红巾递与自己手中,发誓说“方君乾爱肖倾宇,此生不渝。”
嘉睿帝颤巍巍地伸出手:“宇儿……”
“我不是你儿子。”他挥开他的手,抬头,盯着他。
一字一顿,决裂如斯――
“肖倾宇,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肖倾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来,待他说完这番话后,感觉只有两个字――痛快!既痛又快!强烈的痛苦和快感缠绕在一起,在一瞬间,令他的灵魂微微麻痹!
牢门口传来狱卒呼呼咋咋之声。
“快把方嘉睿带出来!”
“出什么事了?”
“今天侯爷登基大典,怎可以忘了他呢!”
“哦,哈哈哈……”
狱卒的大笑声传入阴暗潮湿的牢房。
方嘉睿猛地扯住他衣角,哑声哀求:“杀了我。”
肖倾宇就这个样子,静静看着他。
“杀了我……”颤抖的声音,“朕不要看着他君临天下……成全朕……杀了我!”
扑哧!
利器刺破衣衫的轻响。
方嘉睿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大骇下睁开眼,只见一柄流金的长剑没入自己胸膛。
肖倾宇再猛然一推,直至长剑没柄。
方嘉睿努力地笑,恍惚间想起记忆中的语茉,永远华裳翻飞,相谙静好。
牢房地面在月下泛着清冷的潮湿。
肖倾宇倏地抽出黄泉剑!
鲜血从方嘉睿心口喷出,他的身子跟着软软瘫倒在地,却也没死。
“就这样结束吧,”他笑笑对他说,“就这样吧,该离开了,你也累了。”
方嘉睿也笑了,有晶莹泪蜿蜒流下,泪痕斑驳。
“愿来生,莫要投身帝王家。”
闭目,阖眼。
再也,醒不来了。
肖倾宇静静看着血珠从黄泉剑的剑尖一串串滴落。
额而才发现那是自己哭了,可眼里却没有泪。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杀母弑父……
杀母弑父……
杀母弑父……
牢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再不会回来了。
大雪停落,满地积雪将刺眼日光反射得头脑混沌一片。
“公子?”张尽崖担忧看着一脸苍白的肖倾宇。
肖倾宇茫茫然环视着雄伟庄严的宫殿。
琼楼玉宇,画梁飞檐。
落在眼中,一片白茫茫的空荡。
远宫殿门口,新搭建的祭台上,传来祭司苍老却嘹亮的高喊:“九夏沸腾,生灵涂炭,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天传民心,人心所向,天命可知。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故天命皇帝,将统治权归诸全国,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神圣的颂天祭神后,雄浑而又清晰的谕令自新任天子口中朗朗诉出,声音虽不高昂,周围万民万军竟听得一清二楚。
“唯天明示!改国号为‘倾’,从今往后,大庆子民亦是我大倾子民。改年号为‘宇’,朕登基之年即为宇历元年。朕,帝号‘寰宇’!”
橙红色的太阳霎时转为耀眼灿烂的艳红,硬是将黑暗推挤到天的背面,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红日蓬勃,金芒万道。
祭台之下,百姓一个接一个对着寰宇帝跪倒,士兵们整齐地一排接一排的跪下,远远望去,仿佛风拂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翻起滚滚波浪。
无数个嗓音汇集成一片洪亮的回音:“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民俯首,山呼海啸,声若震雷,直达九天。
可是肖倾宇只听到那一夜红衣男子虚弱而决绝的声语:“如果早晚都要拔剑,我宁愿在失去之前先下手为强。如果人生就是如此残酷,我宁可爬到那最高峰,让万千众生统统匍匐在我脚下!”
公子无双轻轻闭上眼:肖倾宇有生之年,终于得见你君临天下……
没有什么遗憾,只是觉得有些心疼。
一直记不清你的笑脸,只记得那一年的桃树开满了前世的,被春风吹了满地,像雨一样下得极是好看。
连那咸埃也曾落成了,漫如雨下。
若是我走了,还有谁再陪你,看那一场桃如雨。
可是――他手指按住轮子,用力一转!
――该离开的总归要离开,
那就
这样结束吧。
轮椅滑入轿帘,起轿,离去。
八十四云骑侍立左右。
雪白软轿穿过长桥,宫门。
正待走下九龙白玉阶――
“肖倾宇!!!”一声断喝,压抑着怒气。
龙袍加身的方君乾,竟出现在台阶上!
看着拦在面前的寰宇帝,八十四云骑皆不知如何是好。
轿中的肖倾宇也没想到方君乾居然会抛下登基大典来阻拦自己离开!
“无双公子这是要赶往何?”
轿中的肖倾宇一言不发。
“要不是卫伊对我说明真相,只怕倾宇又会来个不告而别吧。”
白帘一动,无双公子终于划出了软轿,却看着他,依旧沉默不语。
张尽崖目瞪口呆:公子不是说已经知会过方小侯爷了嘛!莫非没有?!……那他把这事告诉给了方卫伊――
心急如焚:小孩子果然会坏事!
“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他终于开口。空蒙蒙的眼神,但那讥诮却仍是坚硬,半分也不肯妥协。
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暴风雨一般朝方君乾袭来。
无双这一走,是不会再回来了。以他的个性,必会找一个清净的地方,不让任何人打搅。难道,从此真的再不相见?
我不会让你走!
他望着他的眼,一字一字地说:“我什么都可以让,可以忍!除了自己心爱的男人……”
肖倾宇只是默然,淡漠的脸上现出倔强高傲的神情:“你不是天、不是神!纵然是天是神,也无法勉强我做任何事!”
纵然是天是神,也无法勉强你做任何事……
他还是这般刚烈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更何况方君乾不是天也不是神,只是区区一个人间帝王。
悲痛与不甘占据了他身体的每一寸,那毁灭性气息,令人战栗而疯狂。
“你只有杀了我,你才能走!”
倏地胸口一阵剧痛!他抬起眼,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肖倾宇黄泉剑握在手中,剑尖扎在方君乾的心口,
殷红的血染在玄黑描金龙袍上,晕成了一朵血,说不出的妖异,
冰冷的剑尖一豪一豪刺入方君乾的身体里,
方君乾没有动,
肖倾宇也没有动,
动的只有剑,
握在肖倾宇手里的黄泉。
方君乾,你不会知道。
那一碗打胎药虽留下了肖倾宇性命,但筋脉断毁,气虚体弱,已为我此生埋下隐疾。
亲手喂下母亲毒药让肖倾宇日夜难安,此后终生气血难平。
助你逃亡千里相送,那强忍的一口气,足够让我折寿十年。
而今,一柄黄泉,亲手杀掉了自己的父亲……
肖倾宇心中,其实是有怨的。
是谁刺痛了谁的心,是谁爱恨了千年只换来完整的忘却。
方君乾轻轻一笑:“上,倾宇也是伤了我这里。这,还是这里。”
那道伤疤,谁的旧伤疤――是他,还是他?
苍白无力的承诺,肆意悖逆的誓言。
不知融化了谁的思念、谁的殇痛、谁的埋怨。
错综了情与仇、爱与恨、恩与怨。
方君乾左手攀住黄泉剑的剑锋,锋利的剑刃划破掌心,鲜艳黏稠的血珠顺着左手掌缘滴落!
他看着他,眼神哀绝:逼到这个地步,才看出你心中果真有恨。那又要逼到什么程度,才能证明你心中有爱!?
不敢与他对视,肖倾宇松开了杀气横溢的黄泉。
“方君乾,你亲手杀了你的父母,而我也亲手杀了我的父母――你我从此,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你跟我?
强压住胸口翻腾的气血,方君乾只觉一阵好笑。
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流出,他抬头,声嘶力竭:“血染江山,倾覆天下,都是为了你呀!”
他淡然的望着他,轻轻地微笑着:“不要把我当作你野心的借口。”
说完这句话后,肖倾宇垂手至椅侧微一施力,便连人带椅转过了个角度,也带过了他此时哀伤的表情。
没有比这句话,更伤人的了!
方君乾片刻里居然遣不出只言片语。胸腔里血气翻腾,要紧握拳头才能立住。
甫一张口,那口心血到底没能忍住,赤淋淋一股,悉数喷上了华贵龙袍。
肖倾宇徒的浑身一颤,十指紧抓扶手,忍得指节发白。
但他终究没有回头。或是,不敢回头。
怕一回头,自己就会心软。
就会,舍不得离开这个男人。
无双公子肖倾宇,从来不是会为一己之私而罔顾天下苍生的人。
可是,他呢?
你怎么忍心,单单舍了他?
目送那顶白色软轿从自己身边擦过,走下台阶,方君乾竟没有一丝挽留。
寰宇帝孤独伫立在九龙白玉阶上,伤口血流不止,脸色苍白虚弱得似乎会随时倒下。远远望去,竟是那般伶仃孤寂。
身后传来那声自言自语般的低喃:
“谁能袖手江山倾覆天下只为与你相拥……这是爱是痴,莫非你真的不懂?”
一口腥甜在唇齿打转,
轿帘后的公子无双嘴唇动了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我懂。”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宇历元年,正月初一戌时。
“轰咚”一声巨响!
街上的民众纷纷驻足,抬头一看,沉沉夜幕染上万里红霞,红霞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向四周扩散开来,那流光溢彩四散开来的点点金光,把夜空装点得闪闪烁烁,灿烂夺目。
又听得“咚”的一声脆响,一朵巨大的嫣红牡丹又在天空盛开,鲜艳瓣点点飘落,为夜空留下璀璨红颜。
片刻间满天烟竞相绽放,一朵刚开又来一朵,姹紫嫣红争奇斗妍,直将夜空照耀地如同白昼。
百姓们喜笑颜开,纷纷站在城楼之下观赏这难得一见的绝美礼。
寰宇帝登基的烟盛典,格外盛大。
城中百姓欢呼雀跃,沸腾一片。
金銮殿里四门大开,可以从敞开的大门看到外面流光飞舞的盛世烟。金銮殿的王座之上,坐着形单影只的年轻帝王。
方君乾闭上眼,习惯性地伸手按额,遮住眼睑,忍下那流泪的冲动。
过了今天,他就是新王朝的帝王。
一个杀伐决断,君无戏言的天子,已不能随心所欲的哭笑了。
他还记得那年八方城的除夕夜,他带他一起去城头看烟。那夜,他看他在漫天华中粲然微笑,倾尽芳华――他是喜欢看烟的。
即使知道当华落尽烟消云散后就只余一地的感怀荒凉。
当时的自己手指苍穹,对静坐的他说,“倾宇,这转瞬即逝的美丽会留在哪里?”
他没有说话,只微微一笑,指指自己的心。
并不是什么都没剩下,至少,会留在这里……
寰宇帝忽觉压抑甚久的两行热泪,就要倾斜流下。
“陛下――”
听到台下传来的陌生称呼,方君乾懒洋洋抬起眼。
“啊,是戚丞相呀……何事?”
何事?
戚无忧不禁苦笑。
按皇家礼节,此时的寰宇帝不是应该登上城楼观赏烟火盛典,让万民一睹圣颜,令臣民景仰,与民同乐的吗?
为何会躲在空无一人的大殿,独自怅惘,对影成双?
“陛下……”
寰宇帝忽然开口,无比空洞凄伤:“坐在这位子上,真是冷呀……”
戚无忧浑身一震,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年轻男子,忽然心生不忍。困难开口劝慰:“陛下,您少年封侯,战无不胜,年纪轻轻便已君临天下,坐拥如画江山。将来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在羡慕您……”
方君乾抬头,遥望烟火烂漫的璀璨夜空,安静的绝望:“这天下,只不过是方君乾博他一笑的烟……可是他不在了,要这烟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在了,这盛世烟要去博谁一笑?
轻飘飘的声音,令戚无忧心中一片哀戚:是不是每个绝世的人都如此骄傲和,孤独。纵使红尘滚滚,无论绝世华,也半分入不了那般孤傲的心。
明明是唯一可以匹配的彼此,为何注定分离?
无法分辨心中的悲哀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
只是感觉到疼痛……而已。
皇都城郊。
一缈无人烟的林子里,竟掩藏着一座庭院。远看像是农家小院,近观才知是一非常精致的院落。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撒进房屋,清净雅致中一番暖暖的宁静。
无双默默坐在案前,
日光照在他脸上,初雪般的肌肤越显苍白冷漠。
“公子,今儿天气不错,我推您出去晒晒太阳吧!”张尽崖放下新沏的茶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公子无双悄然将自己隐藏到晒不到阳光的阴影中,勉强对他一笑:“公子有点累了呢,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看到公子略显恍惚萎靡的神态,张尽崖明白过来:“公子骗人!”
“嗯?”无双公子挑了挑眉。
张小朋友鼓起勇气:“公子不是说离开皇宫是为了养好身子的吗?那公子现在哪有一点宽心养病的样子?什么青山绿水最为养人,尽崖只知道以前还有小侯爷每天逼着公子按时喝药,管着公子早点休息。现在没有小侯爷在身边照顾公子,我们这些人又不敢违逆公子,公子就趁机折磨自己,毁了自己。”
张尽崖总觉得公子无双活得太累了,不能哭、不能恼、不能慌张,还没有什么可以依靠。
原来还有一个方君乾,那个世上唯一可以陪伴公子,照顾公子的人。
可是现在……
有时候觉得公子是故意的,故意趁着没有方君乾在身边把自己推向渊。
肖倾宇闻言苦笑不已:真是失败呀,连一个小孩子都看得出来……
“好了好了……”公子无双忙不迭打断张尽崖的话,“为师知道了,今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一脸淡定地问:“尽崖,《三都赋》可背熟了?”
张小朋友两眼一抹黑:拜托公子,别转移话题呀!
“皇甫大人久等了,陛下传您进去。”
“有劳。”
御书房内,寰宇帝方君乾看着手中的奏折,竟有些迷惘。一身华贵龙袍全然浸泡在冷月的清辉中,点点的落寞。
那个人,不在他身边。
皇甫鲧禹叹了口气。
所有人议论纷纷,无非关乎那个男子的去留是非。
大家都认为那白衣翩翩孤傲遗世之人的离开巩固了新王朝危如叠卵的局面。
或者所有人都认为,公子无双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为了离开,甚至不惜出手伤了寰宇帝,亲手斩断两人之间的牵绊。
想到这里,皇甫大人对此行的目的又犹豫起来:该不该说呢?
“皇甫何时变得婆婆妈妈了?”方君乾拍了拍手中的奏折,“有话直说便是。”
就算已登基成为寰宇帝,方君乾依旧是方君乾,不喜欢转弯抹角文缛节,直接而效率。
皇甫鲧禹迟疑片刻:“启禀陛下,陛下可还记得臣以前向您提起的百草神医余日此人?”
方君乾倏地抬头,盯着皇甫的双目也多了两道精猛的亮光。
皇甫鲧禹心一横:“不瞒陛下,臣跟余日乃至交好友,一月前臣邀余日来皇城替公子治疗腿疾,如今,余日已达京师!”
“他现在居于何?”
“余日不喜与人接触,一人独居神农山百草庄园,平日里只有几个好友才会前去探望。”
寰宇帝起身,轻轻走到窗边。
“倾宇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清冷悦耳之声毫不迟疑:“站起来!”
“会的。有朝一日,本侯必倾天下之力让倾宇站起来。”
眺望星如织的夜空,他的发扬起在暗夜下,丝丝缕缕荡在风中。
可是倾宇,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启禀公子,皇城暗探密报,百草神医余日两天前已进入皇城,现隐居神农山的百草庄园。”隐卫的声音微微有点激动,“公子,您的双腿有可能痊愈了!”
张尽崖兴奋得跳起来,抓着无双的衣袖雀跃不已!“公子……公子,太好了!公子可以站起来了!公子可以站起来了呀!”
肖倾宇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百草神医生性散漫,治或不治在他一念之间,更何况就算他出手,能不能治愈还是未知之数。”
“可是……总算还有希望不是吗?如果公子可以站起来,哪怕只是一天,我们这些人也会非常非常高兴呀!”
看着面前两张期待激动的脸庞,想起明里暗里为自己效忠卖命的鲜活生命,肖倾宇无奈一笑。
怎能拒绝呀……怎忍心抹去他们眼中的亮光……
双手优雅环绕着夺目的天蚕金线,无双公子绽放出那份独有的绝世出尘的芳华:“好吧,就让肖倾宇去会会那位余家的百草神医!”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公子,就我们两个人没问题吗?要不要多带些人?”张尽崖望着眼前一片枫树林,吞了口口水。寒冬腊月,神农山上的枫树林居然还不合时节得火红一片――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肖倾宇翩然振袖,黑发飞扬在赤色风景里,仿佛用万千人的血液侵染出一幅最美的水墨画。
“尽崖,龙有龙道,蛇有蛇道。官场中的那一套若用在江湖中,会被所有武林同道所唾弃。江湖的事江湖人解决,肖某此前来,只是以一介江湖人身份,带这么多人又有何用?”
“可是公子――”张小朋友的脸色有点发白,悄悄挪近无双公子,“我还是有点害怕……”
肖倾宇锐利眼神迅速扫过那片枫树海:这片枫林居然暗合“幻、困、杀”阵法叠加,怪不得神农山五行逆转时节倒换。
“尽崖,等会儿跟紧我了。”无双公子眸中流转着自信的光华。
江湖高人一般喜静,为防生人打搅,通常会在隐居之地布下一些阵法,但是阵法中会留有一个生门,一是因为怕赶尽杀绝而有有伤天和,二则是用来考验一下破阵之人的能耐。
掐准时辰。
三,二,一!
“走。”他只一声,潇洒而自信。
张尽崖小脸一青:“公子等等我~~”慌忙跟上,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半步都不敢踏错。开玩笑,稍有差池可是连小命都得搭上呀!
抬头望了望催动轮椅走在前面的无双公子。
破阵时的肖倾宇,云袖飘飘,白衣博带。
行若流云,缓急不惊。静如潭,风扬不兴。
张尽崖看着自家公子不时弯下腰折起一朵小野,或金线一闪攀断一段小树枝,心下不由焦急:这都什么时候了,公子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拈惹草”?!
此刻的张尽崖当然不会明白,肖倾宇的一举一动都暗符天地规律,已在举手投足间破坏掉了神农山阵法。
眼前景物越来越模糊,张尽崖不由抱怨了一句:“好大的雾!”
“尽崖,站在原地不要动弹。”无双公子轻轻一句,吓得张小朋友伸懒腰的动作顿在了半空,好不滑稽!
“啪”,肖倾宇折断最后一根树枝,清叱一声:“开!”
漫天浓雾烟消云散,天高气爽,清明澄透。
张尽崖差点感激涕零,慌忙跑到自家公子身边:还是在公子身边最安全了,以后打死都不离开半步!
随着浓雾散去,一座简约却不失雅致的庄园出现在两人眼前。
院门大开。
有四人坐在院子里,正好奇地透过院门朝自己张望。
正是百草神医余日和他的三位至交,人称“三棋友”的江湖异人。
“车三进一。阵得兄,你不是刚说自己这阵无人能破吗?”正在下棋的青年戏谑。
“人有错手马有失蹄,纯属意外!意外!”心中尴尬不已:那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老夫夸下海口时破阵杀将出来,这不是让老夫自己甩自己耳光嘛!太不道德了!
另一个棋手回望在整理草药的余日:“将六退一。余兄,此人既已破阵,按余兄规矩,少不得又要替人看病了。”
百草神医余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看病者,皆要他看得顺眼,且那天兴致颇高,这才出手救治。如若那天心情不佳,对不起,避不见客!――但话也不能说死,余神医还是留了一条活路的。
但凡能破其门前阵法者,余日便出手替其医治且分文不取!
却听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悠扬磁性如音乐的声音:“肖倾宇前来拜会余神医,请余神医不吝赐见。”
三棋友霍然立起:“是无双公子呀!”语气惊喜中不乏敬畏。
却不见余日一听来者姓名就沉下了脸。
张尽崖一脸茫然地看着三棋友兴奋地涌出院门,恭恭敬敬向公子行礼问好。那神态,那表情――颇有点现代追星族的架势!
余日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潇潇洒洒丢下两个字:“不医!”
张尽崖差点抓狂了:“喂你这老头――”
“尽崖不得无礼。”肖倾宇依旧温文尔雅,“敢问余神医,肖某可有让余神医看不顺眼之?”
余日冷诮:“不知名动天下的公子无双可还记得当年的青楼魁莫雨燕?”
肖倾宇何等聪颖剔透,一听就知余日拒绝替他医治的原因。
轻声一叹:“肖某无一日忘记莫姑娘。”
“那你可是后悔了?”
“不。”肖倾宇正色,“肖某不后悔。”
他是公子无双,他要保护他的亲友,他的祖国,他的人民!以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公子无双不得不做这样的抉择!即使抉择的代价是痛苦!
“你!――”死不悔改!
余月说的果然没错,此人端的铁石心肠狼心狗肺!枉费那个莫雨燕对他一往情甚至不惜丢了性命!
这种人,不治也罢!
“啪!”那是一拳捶上树干的声音。
“陛下噤声。”皇甫鲧禹慌忙劝阻寰宇帝。幸亏那几位的注意力全放在别,要不然……
一边是友,一边是忠……皇甫苦笑:还真是左右两难呀!
方君乾咬了咬牙,死死注视着不远那抹纤尘不染的纯净雪白。
是他!
原本只是跟着皇甫鲧禹来此拜会神医余日,却不想在此遇见了他。
他愈发清冷淡漠,纵使漫然闲坐,依然令四周气氛静谧如水,不舍惊扰。
如此倦如此美。
就这么浅浅笑着,淡淡说着,听到耳边,竟是尖锐至温柔,凌厉如刀。
恨不得动用千军万马强留下这个男人,可是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出现在他面前,那么他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恐怕自此再不露面!
方君乾感觉到绝望,强压住想出现在他眼中的欲望,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一时痴惘,轻声问了句:“倾宇,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五十章
“要我医治倒也不难,只要你能过三关,我余日一定竭尽所能令无双公子从此行立于地!”余日阴阴地笑,故意刁难。
“哦――”此言一出,三棋友与张小朋友同时喜形于色。
无双公子微微一笑:“余神医请讲。”
“不是我余日刁难你,凡要我出手医治者,都要过三关,这是我的规矩。”
三棋友:什么规矩,怕是你刚制定出来的吧?
“第一关便是破阵法,这一关无双公子已经闯过了。”
好诶!~~张小朋友激动地望着公子,连带着看余日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
余日故作公正:“这第二关么,就有劳贤弟助阵了。”
三棋友同时茫然:关我什么事?
“公子必须在棋艺上击败余日的贤弟,方可听那第三关。”
三棋友面面相觑。
最后老大硬着头皮:“那就请公子不吝赐教了。”
肖倾宇风静温恬道:“不敢当。”
“慢着!”余日懒洋洋打断他们的话,“余日说的是,三个人!”
“你!!”张小朋友险些冲上去与百草神医英勇搏斗!
余日才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只看着肖倾宇:“如果你输了一场,就别怪余某无情无义了,趁早下山吧!”
躲在树后的皇甫鲧禹为难道:“陛下,余兄刚接到下官书信时分明对公子很有好感,听到要为公子医治,虽嫌路途遥远却也答应下来……可现在不知为何……”
方君乾望着那个人,依旧笑得张扬而骄傲:“放心,他没问题的。”――因为,他是公子无双啊!
皇甫打量着面前的方君乾:眉目清逸唇薄如线,那么慵懒邪魅的人,五官轮廓却是清朗刚硬,飞扬的眉眼,更是隐隐挟着霸气。
他是那么相信着他呀!
皇甫鲧禹突然对戚无忧当初所说之言有所感悟……
却听肖倾宇优雅拱手:“既如此,三位棋友请了。”“虽说三棋友敬仰公子多时,却也不会手下留情。公子,得罪了!”
第一局,三棋友中的老大祁阵得持黑。
肖倾宇持红棋先行:“炮二平四。”
第一局开始!
所有人屏住呼吸。
除了余日和皇甫鲧禹,无论方君乾、肖倾宇还是三棋友,无一不是精通此道!
“兵四进一。”“将六进一。”
“车三进八。”“将六退一。”
“车二进一。”“前卒平五。”
“车二平五。”“卒四平五。”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五招过后,方君乾就已知道祁阵得是不可多得的象棋高手!说不担心是假的,他不由暗暗替肖倾宇捏了把汗。
“帅五进一。”
祁阵得微微一笑:“卒六进一。”
寰宇帝暗暗叫了声不妙!此着过后,黑方占据主动权,以后基本上是黑方进攻,红方防守。
无双公子风度恬然,衣不带水:“帅五进一。”“车五平三。”
“兵六平七。”“车三平一。”
……
第十四着,“车四平六。”“卒三进一。”
第十五着,“车六进一。”“车一退二。”
皇甫鲧禹一头雾水:“陛下,局势如何?”
方君乾沉着脸:“很不妙。”
无双公子忽的展颜一笑,风轻云淡一挥手:“车六进五。”
“好!”捉象兼杀,佳着。方君乾忍不住为他叫好!
第二十九着,肖倾宇从容应对:“车六平二。”
方君乾心下暗赞:暗中保护中兵,正着。
祁阵得皱着眉,不复刚开始的沉着冷静:“卒三平四。”
……
双方你来我往,棋局已进入最后搏杀阶段!
第四十一着,“车三进一。”“将六退一。”
第四十二着,“车三平一。”“车三平七。”
“车一退二。”随着无双公子最后一着落下,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终于拉下了帷幕,“承让。”
和棋!竟然是和棋?!
虽然没输,但……
寰宇帝暗自纳罕:按倾宇的棋力,应该不止如此。
余日更是不屑一顾:什么公子无双,也不过如此!欺世盗名之徒而已!
第二局,老二祁易得持红先行。肖倾宇持黑。
第二局着法之奥,变化之复,连素有排局之王的老大祁阵得也自愧弗如,堪称是江湖排局中的王中之王。
布局结构严谨,气势雄伟,除了一开始就有红方连弃双炮单车再进车杀局的假象这种极浓的江湖排局特色外,其开局阶段红黑双方更是杀机四伏,诡秘异常;中局阶段黑方攻势凌厉,红方拼搏激烈;残局阶段双方着法细腻绵密,局势多样,最后两难取胜,终成和局。
又是和局!
“承让。”无双公子波澜不惊的气态,让我们的寰宇帝隐隐抓住了什么。
第三局,三棋友中的老三祁赋得持红先行。肖倾宇依旧持黑。
第十三着,“车一平六。”“将四平五。”
第十四着,“车六退四。”“车七平五。”
三棋友倒吸一口冷气:黑车平中,凶狠之着,红方步履维艰。以下着法极其奥复杂,黑方占优势。
五十四着,“帅四平五。”“车六平五。”
五十五着,“帅五平六。”“炮五进二。”
和。
又是和!
肖倾宇风雅拱手:“承让。”
三棋友的脸色很难看。一可能是偶然,两也能用凑巧来解释,可一连三和局!
这分明是肖倾宇步步为营,细密筹划的结果!
和局,通常比取胜更难!
三棋友略带恐惧地注视着面前这个不骄不躁的白衣男子:他是怎么做到的!?
果然如此。寰宇帝缓过神来,发现手心里竟全是汗。再回望肖倾宇古波不兴的表情,不由自嘲:“真不知是谁比谁更紧张……”
余日再对象棋一窍不通,也从三棋友神态里知道了他们败得很惨。
心中恼火,表面不动声色:“恭喜公子连过两关。相比于前两关,这第三关着实简单,对公子来说更是不在话下。”
“都说医者乃病人再生父母,余日别无他求,只要公子无双向我余日行个跪拜大礼,余日当即为公子治疗腿疾!”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此话一出,百草庄园落针可闻。
张尽崖率先发难:“我家公子因双腿不便,即使连皇帝都可免礼不拜――凭你也配让我家公子下拜?你算什么东西!”
隐于暗的寰宇帝刚闻条件也不由面色大变,却听张尽崖这么一说,忍不住摇头笑叹:“张小朋友火气还是这么大……”
“尽崖,休得胡言。”
“可是公子!”张尽崖怒发冲冠,“他分明是在刁难你!不医就不医呗,他耍着我们玩是什么意思!?”
“尽崖。”无双公子温和的眼神如杨柳春风拂过孩子的眉眼,不知不觉间,张尽崖火气消失殆灭。
肖倾宇转而望向余日,在平和优柔的语气下掩盖的,是巍巍如山的坚持!
“肖倾宇一直认为大丈夫行立于天地之间,虽无傲气却定不能无傲骨。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能因有求于人而卑躬屈膝?”
淡淡一句,嶙嶙风骨。
余日冷笑:“莫不是无双公子觉得尊严比站起来重要?”
肖倾宇容颜灼灼,漫谈轻笑:“失却双腿已然不幸,如若再失去尊严岂非不幸中之大不幸。”
无双公子肖倾宇自有他的骄傲、睿智与矜持。
“这世上,只有一人能令肖倾宇屈膝跪地。可余神医,那人不是你。”
他这么轻轻微笑,悠悠诉说,听到耳边,竟有金戈裂空,刀剑逼人的锋芒。
直到此时,皇甫鲧禹才真正领悟,肖倾宇不是普通男子,而是曾随寰宇帝,征战天下,打下偌大江山的国士无双。
余日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肖某今日有幸结识棋中三友和余神医,实乃三生有幸。天色已暗,肖某就此告辞了。”
“诶、公子――”三棋友急得直跳脚。
“哼,你爱医不医,我家公子还不稀罕呢!”张尽崖做了个鬼脸,推着无双公子走人。
方君乾就立在树后,静静翘首觐向他远去的骄傲与坚强,看着他失落和悲伤。
那一笑而过的苍凉。
方君乾望着皇宫大苑落雪纷飞的寒景。
右手轻轻捂上心口的那道伤,是他留给自己的。眼中浮现的却是那人毅然离去,不再回眸的凄绝。
“陛下传唤下官不知有何要事?”皇甫鲧禹恭敬叩首。
寰宇帝换下了那身龙袍,皇甫抬头一看,只见一袭红衣炽烈如火。
“皇甫,朕要你再带朕去一趟百草庄园。”
领着方君乾,绕过神农山阵法,从隐蔽的羊肠小道再来到百草神医的隐居之――百草庄园。
“哈哈,皇甫兄不忙着为国操劳,今日怎么有暇来我百草庄园呀――”看见那个红衣如火的男子,余日诧异莫名,“这位是?――”
风雪飘摇中,他看见那个红衣男子如亘古的骄阳,悠然向自己抱拳:“在下方君乾。”
方君乾是谁?!
余日万万没想到,威震群雄的寰宇帝居然会在风雪之日降尊纡贵光临寒舍!
虽说自己不待见这个新帝,但民不跟官斗这个道理余日还是心知肚明的。
“余日只是一介布衣,不知陛下来此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今日此地没有寰宇帝,只有方君乾。”
皇甫鲧禹松了口气,连忙打圆场:“余兄,还不快请陛下进庄?”
“不必了。”方君乾吸了口气。倏地敛襟,屈膝,跪倒在地!
“陛下!――”皇甫面无人色,噗通一声跟着跪倒!
方君乾闭着眼:“余神医允诺只要公子无双向余神医行个跪拜大礼,余神医便当即为他治疗腿疾。”
余日吓得连退几步,脸色变幻不定。
方君乾不比肖倾宇,他是寰宇帝,是整个大倾帝国最尊贵的人!
可如今,他竟以帝王之尊向自己行跪拜大礼……
“当初,方君乾曾承诺要倾天下之力让他站起来。可倾宇只评价了四个字――劳民伤财。”
方君乾笑容略带苦涩。
“寰宇帝不能这样做,因为他肯定要生气。能这样做的,只有方君乾……今日方君乾抛却荣辱跪在余神医面前,望余神医妙手回春,不吝医治公子无双!”
当盛衰荣辱斑驳了绝世,当千载过后洗净了铅华,只余下那个顶天立地的骄傲男子,为心爱之人傲然长跪,无怨无悔。
余日只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困难:“他……比你的尊严还重要么?”
红衣男子轻轻一笑:“是的。”
半响无言。
余日叹一口气:“我余日算是服了……”
“不知余神医约肖某上山有何要事?”无双公子单独受邀来到百草庄园,不明余日此相邀所为何事。
“余某改变主意了,决定替公子治疗腿疾。”
无双公子闻言一愕:“不知余神医为何改变注意……肖某并没有过神医三关。”
“我说治就治!趁我还没反悔你就不要刨根问底了!”
“可是……”
“行了行了,你就这点不好,凡事顾虑得太多。”连感情上也一样!
想起方君乾最后恳求自己的话――“请余神医切莫把此事告诉倾宇。”
“不告诉他,那你为他做的一切不久白费了?他不会感激你,甚至不会记得你――即使这样,你也要瞒着他?”
“是的,拜托了。”
忍不住问:“你这样,值吗?”
那个男人是这么回答的:“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想到这里余日就不由一阵气结:两个死不开窍的顽固小孩!
此刻方君乾还在庄外等候消息……百草神医灵光一闪。
“在治腿期间,还请无双公子蒙上眼睛。”
肖倾宇皱眉:“肖某略通医术,从未听过治疗腿疾要蒙上眼睛的。”
余日面无表情:“这是我余家门规,为防外人偷学余家医术,凡我余家子弟在外行医之时,病人皆不得窥探。”
无双公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跟我来!”余日一把拉住候在庄外的方君乾,将他扯入屋内。
房间里,肖倾宇白衣清贵如雪夜月光,正静静坐于轮椅之中等着自己。雪缎蒙住了他灿若流星熠熠生辉的美丽眼瞳,听见脚步声,他不确定地抬头问道:“余神医?”
“嗯。”他将呆住的方君乾推到他面前,“这是余某仆人,在你痊愈之前就负责照顾你。虽说他又聋又哑,但余某实在抽调不出人手了,想来无双公子也不会介意吧。”
无双公子笑得如春风般柔软:“怎会?”
“那就好。”余日执起他纤长白皙的手,搭入方君乾宽厚的掌中。
方君乾反手握住。他的手,就在他的手里……
倾宇,你感觉到了吗?方君乾,就在这里……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咝”无双公子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不觉已把嘴唇咬破……
“公子请务必忍耐!”余日手拈银针神情专注,额头不断渗出汗珠。
肖倾宇点点头:“请……继续……”语气有点不稳,想必是疼到了极点。即使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病人,百草神医还是忍不住对那个绝世男子满怀敬佩:续筋接脉之痛绝非一般人可以承受,有不少英雄豪杰都在这种痛楚下痛哭流涕满地打滚,然而肖倾宇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残疾男子竟然至今未叫一声疼!这是何等之坚韧!?想来关云长刮骨疗伤也不过如是!
又哼出一个破音!肖倾宇的手被一双布满剑茧的大掌牢牢扣住!这双岁月磨砺的手紧握住他的手,传递给他无限的勇气和力量――别怕……方君乾与你同在。
这一天接一天的折磨,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他咬紧牙关满头冷汗的模样,方君乾简直不忍卒睹!那痛,那伤,不止疼在他的身,同时也疼在自己的心!方君乾有时甚至想,如果自己能代他受罪就好了……
“唔!”
手心突觉一疼!肖倾宇纤长有力的十指嵌入他的掌心中!鲜血顺着小巧的下巴缓缓淌落……
倾宇?!
方君乾惊慌失措!手心一松,却发现无双不知何时竟已痛得晕厥过去……
“倾宇!”将那个气若游丝的人儿抱在怀里,寰宇帝忧心如焚,“倾宇?……倾宇?!”
“放心,他没事。”余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只是晕过去了,不会有大碍的。”
轻柔揩去白衣男子唇角的血迹,寰宇帝的声音流露出疼惜:“余神医,还有多久?”
“当初余某就提醒过你们,续筋接脉绝非常人所能承受。更何况嘉睿帝那碗打胎药本就是要腹中胎儿性命,他能活到现在是他命大,但毒素侵入肺腑导致双腿筋脉尽废,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治愈的?”余日惋惜一叹,“余某才疏通他一部分脉络,这以后的苦痛绝少不了。”
倾宇呀――上天为何偏要如此折磨于你……
心中悲恸,将怀中之人紧紧贴在自己胸口,不留一丝缝隙。
倾宇……倾宇……
既然绝代,何必遗憾?
如若无缘,何苦相爱?
如果上苍真的钟爱于你,又为何将弃你在万丈红尘凄苦挣扎?!
“陛下,”余日目光炯炯,“余某再提醒陛下一,余某只有五分把握让公子站起来,治愈的把握……并不大。”
“我知道。”
“如若失败,公子这么多苦就白受了。”
“我知道……”他细心替他擦去额头汗珠,“但这是倾宇自己的选择。”
他的倾宇是堂堂男儿,他可以承担失败的痛苦与代价!无需别人替他决定自己的未来!
“方君乾会尊重他的抉择,无论成败与否。”
替他细心掖好丝被,正当方君乾准备出去之时,袖口忽然一紧。
一愣,转头发现肖倾宇不知何时已经清醒。
他没有摘下眼前的白绸,斜倚在床榻之上,静若子。
倾宇……
仰起脸,朝他温柔一笑。执起他岁月磨砺的手掌,修长莹白的食指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七个字――你一直在我身边……
倾宇,你……知道是我对吗?
方君乾,一直在你身边呀。
捂住自己的嘴,将眼泪逼回眼眶。
他半蹲下身子,反手摊开他的手:在。
肖倾宇迟疑片刻,再度划出一句话:如果每天这样就好了。
每天这样……
――可是
他笑笑,泪水夺眶而出――那不是很痛吗?
――痛呀
他莹白的指尖在他掌心摩挲,带来微微麻麻的疼痛触感――可是即使疼痛,也想,这样下去。
――你,后悔吗?
――不。
那一夜,两个相望不相见的年轻男子,不出声,不动笔,就用手指在彼此的掌心中,用陌生人的身份,画下最贴近彼此的话语。
――我很爱一个人。
――是吗?
――可是他把所有的华都留给了我,自己却离开了。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只能在你面前任性吧。
――任……性吗?
――因为他知道,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的话,你都会依他的……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他只希望,当他累了倦了冷了,自己能给他可以倚靠的肩膀,让他得到安慰与希望;当他失败了难过了伤心了,自己并不是只眼睁睁看着他没入黑暗中安静地绝望,而是能,给予他最后的温暖与力量。
“我说陛下,您再这么待下去,我的百草庄园快要变成您理政务的行宫了。”余日和寰宇帝相多日,发现寰宇帝其实是个颇有趣的人。
寰宇帝将皇甫鲧禹带来的奏折堆放到一边:“当初做英武侯之时不晓君王之苦,而今追悔莫及却也悔之晚矣。遥想当年是多么逍遥快活啊,唉~~”
“这话若是被公子听见,陛下怕是凶多吉少。”
“倾宇此刻还在厢房熟睡呢。”寰宇帝满不在乎地摊开一本奏折,开始批阅,“方君乾已经够悲惨啦,还不允许我抱怨抱怨吗?”
“陛下认为自己不配作为一个好皇帝么?”
“皇帝?”寰宇帝笑笑,“这天下本就是有能者居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朕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命所归之类的话。如果方君乾百年之后是由卫伊继位,那他继位的唯一一个原因就是他有资格有能力治理好这个国家,而不是因为他是方君乾弟弟,就理所应当让他继位。”
余日听得目瞪口呆:此话端的前无古人振聋发聩呀!
“要是朕认为方卫伊不能胜任王位给他带来的责任与荣耀,那么即使是弟弟,方君乾一样会剥夺其资格,并让有能者居之!”
“方君乾,绝不会将倾宇守护了一生的江山交与无能者手里!”
余日苦笑:“余某真不知除却公子,陛下还会把什么放在心上。”
寰宇帝大笔一挥就将奏折扔到一边:“当然了,卫伊要是能胜任就最好不过了――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么!退位之前朕会竭尽所能好好培养卫伊的。”(可怜的文成帝呀~~)
“公子,今天是针灸最后一日。余日会在三个时辰之内将公子双腿筋脉全部续接疏通。之后能不能站起来,就看公子自己的了。但公子切忌急功近利。就像婴儿学步,公子要行立于地绝非一朝一夕就可功成。”
对余日苦口婆心的奉劝,无双公子温雅轻笑:“余神医所言甚是,肖某受教了。”
手被倏地握紧!方君乾轻轻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别怕。
肖倾宇回他――放心。
半个月的痛苦折磨,十五个日夜的生不如死,所有的企盼,最后的成败,都在此一举了!
方君乾牢牢握住肖倾宇的手,从来不信神佛的他此刻在心里祈祷:上苍呀,求你不要再对他如此残忍,求求你让他站起来吧!
宇历元年二月初三,大倾西南国境线上的伦淳郡。
天空悠远而清淡,虽有日光铺洒,却也敌不过乍暖还寒的时节。虽然只是清晨,但染着冬霜的大道上早已是人声鼎沸,叫卖声络绎不绝。
这条大道是伦淳郡与聊盟贸易往来的主要商路,因为聊盟长久以来奉行中立政策,长久的和平令本是荒郊野外的道路发展成为热闹的大街。
熙熙攘攘的人流,热闹喧哗的集市,车声马嘶人嚷汇成了一片,一股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的生动气息扑面而来。
伦淳郡是大倾帝国中一个特殊的郡县,他附属于大倾,却被前朝大庆旧臣所把持。那些前朝贵族不承认寰宇帝正统地位(当然,他们的承认咱们寰宇帝也不稀罕,只是现在没工夫收拾他们,才让他们在西南小郡蹦Q。),坚持认为大庆皇室子孙才有资格继承皇位,至于究竟选谁,支持方简惠和拥护公子无双的又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所以伦淳郡虽为大倾国土,却实实在在是三不管地带。
但就在今天,和平的假象结束了。
当那员身着轻铠的聊盟军官骑着战马走过来时,起初并没有引起伦淳商人的注意。一些小孩子甚至还围过去指指点点,显然对那身漂亮的铠甲羡慕不已。
年青的骑兵军官骑在高头大马上,抿紧了嘴唇,冷峻俯视着眼前忙忙碌碌的大倾子民,轻蔑得像望着一群蝼蚁。
他沉稳地骑在马上,从容不迫地缓步前进。
这时,有商人善意地提醒他:“军爷,再不能往前走了。再走就越界了。”
军官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越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骑兵猛拉缰绳,战马长嘶一声,风一般冲过了边境线!
望着骑兵军官高傲的背影,大倾子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随后的一幕更让人崩溃!巨大轰隆声中,从骑兵军官出现的来路上,此刻出现了聊盟军队。绘有金盏的黑色旗帜在地平线上拼命舞动,在这面旗帜地指引下,成千上万佩戴着金盏标志的聊盟士兵一队又一队地出现,他们潮水般越过了聊盟与大倾的边界。雷鸣般的轰隆声响起:“聊国万岁!万岁!万岁!”
士兵们呼喝着,大步前进,攻势一往无前。骑兵的斗篷在寒风中猎猎飞舞着,仿佛巨鹰张开的羽翼,凶狠地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给吞掉!
大倾子民失魂落魄地望着聊盟军队开进伦淳郡,占领了养育自己的故乡。
伦淳郡被黑压压的聊盟兵马蚕食吞噬,插上了金盏的旗帜。
养兵蓄锐沉默多时的聊盟终于撕开了伪装的中立,露出了凶狠的獠牙!
变天了!
宇历元年二月初三清晨,聊盟大军突然对大倾西南的伦淳郡发动大规模入侵。聊军迅速占领伦淳郡,没遇到有组织的抵抗,大庆官员或束手就擒或卖国求荣,太子方简惠逃亡,下落不明。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听完兵部尚书的上奏,金銮殿众臣个个面色凝重。尤其是西南边境的几个官员更是战战兢兢,不敢作声。
寰宇帝慵懒的托着腮,一下一下敲着赤金皇座上的龙头扶手,平静的表情丝毫看不出端倪:“诸位有话尽可畅所欲言么。”
按聊盟的说法,他们只要伦淳郡后便会罢兵息手,无意染指大倾版图,更何况伦淳郡对大倾也如同鸡肋,被他们聊盟收去后更有利于寰宇帝对大倾的绝对控制。
言下之意――我聊国替你接收了一块不听话的穷乡僻壤,让你这皇帝当得舒坦,记得要好好感激我们呀,少来自找麻烦!
群臣面面相觑,寰宇帝意下如何谁都摸不准,此事可大可小,就看皇位上那个男人怎么理了。
其实,聊盟来势汹汹,兵威极盛,而大倾根基未稳,邻国虎视眈眈,实在不宜与聊盟正面冲突。
大倾心存顾忌,担心一旦开打,刚刚稳定下来的政局会动荡不安,至于边界的冲突,实在不行,割让一个不听话的伦淳郡也是可以的。
“没想到覆了大庆,诸位的锐气反倒都丢光了!”脾气最火爆的李生虎拍案而起,怒声叱道:“聊盟算什么东西!敢欺到我们头上,当我们大倾没男人嘛!”
泰岩慌忙劝阻说:“李将军您先别冲动,军国大事得从长计议。老夫当初亲眼看到,以前大庆决定战和之策时,文武百官在朝堂上要连续争论几天,兵部制定计划方针,再由皇上定夺……总之,没十天半个月是无法决定的,李将军你操之过急了。”
“正因为大庆暮气沉沉,所以才被吾辈夺了天下!”李生虎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聊国已经欺上门来了,不打回去不是让全天下人都觉得我大倾软弱可欺嘛!”
“好!”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大殿鸦雀无声。此时长身而起的,不是旁人,正是寰宇帝方君乾。
他目闪雷火,眼神如电:“西南伦淳,永远是我大倾国土――这点不容置疑,也容不得外人插手!大倾的事大倾自己解决,若吾等低头退缩,不但会失去民心,聊盟也会愈发得寸进尺!”
他毫不动容地说出近乎蛮横的话:“只有我八方军欺负别人,休想叫别人欺负到我头上!”
所有人都感受到皇座上那人睥睨天下的霸气,武将们热血澎湃:“得令!!”
宇历元年二月初五,大倾特使会见聊盟使臣,向聊盟提出最后通牒:“请大使转告贵国国君,如若聊盟五天之内不退兵,就视同恶意对大倾挑衅。到时两国唯有兵戎相见!”
瞬间,从大倾金銮殿传出来的这句很有力量感的放声,传到了倭奴,传到了匈野,传到了天镔,也传到了聊都。
寰宇帝态度之强硬,着实令各国权贵大惊失色!
“启禀陛下,莼阳公主到了。”
方君乾一挥手:“宣。”近日来,越来越习惯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上,静静品味孤独……
毅飞莼华服拽地,步履轻盈,飘然若仙。她是个百分百的女人,风华脱俗兼之天香国色,实在让人一眼见到就无法忘怀。
毅飞莼也在看着龙椅上那个男人――步似虎行带煞,坐如龙盘含威。那是令她爱恨交织的男人。
“莼阳参见陛下。”
“有事吗?”
“莼阳不要回聊盟,请陛下恩准。”
“现在两国交恶,你若继续留在大倾,难免身份尴尬。你曾有恩于朕跟倾宇,所以朕才特赦你回国与家人团聚。”
毅飞莼坚持:“莼阳不要回聊盟。”
“为何?”
为何?
话语里的漫不经心先是令毅飞莼愕然,继而委屈,她强压怒火,望着方君乾的眼里涌上一层水雾:“为何……你当真不知道吗?”
方君乾忽然感觉自己问错了话。直觉不想再提这个问题:“既然公主坚持留在大倾就依公主意思吧,如果没什么事公主还是――”
毅飞莼再也无法压抑爆怒!
“方君乾你醒醒好不好?你这样根本不值得!他甚至不想见你!!”
寰宇帝沉默下来。倚坐在九龙皇座上,冷眼看着毅飞莼失却平日的雍容仪态,朝自己歇斯底里。
“你看看我呀!我就在你面前!我一直等着你回心转意!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泪水打湿她的面颊:“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为了他,她抛弃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国家。可付出的这一切,却还换不了他轻轻一顾。
他的眼里心里,全部细细地雕刻上那个男子的一切,他的心中已容不下任何人插足。
她知道,可她不信。
于是一直默默等着那个男人,等着他发现自己,等着他回头看自己一眼,等着他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她要等他明白,自己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她能够为他生儿育女,延传香火,她才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
面对她的泪水委屈痛苦不解,方君乾只轻轻回了她四个字:“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
永远代替不了他……
轻描淡写四个字,就完全否定了自己的牺牲付出。
还有比这个更伤人心的吗?毅飞莼是贤良,是淑德,但贤良淑德并不代表她是木头人,没脾气!
“方君乾你个疯子,难道你要因为他一句话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嘛!”
方君乾静静抬起头,饶有所思望着她。
忽然微微一笑。
不知怎的,毅飞莼感觉那个意气风发的笑容中,隐隐弥漫着哀伤的味道。
“方君乾,早就把一辈子搭进去了……”
他猛地从龙椅上长身而起!
“方君乾你等等!”毅飞莼喝住他。
他果然如她所料般顿住脚步。
然而他没有回头,负手背对毅飞莼:“倾宇任性将国运相托。但他,只能在方君乾面前任性,因为他知道,方君乾什么都会依他的。”
“因为他是公子无双,因为他够强,所有人都把他当做最后的依靠。他不能哭,不能恼,不能慌张,只能更强、更强、更强……”
“所以他只能对方君乾任性,因为方君乾是他……最后的依靠。”任性也罢,依赖也好,这只能证明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寰宇帝看着朱漆铁门外浩瀚璀璨的夜空,语气不无骄傲:
“我也知道,这天上地下,再没有一个人能像方君乾一样宠他、爱他、包容他……”
莼阳公主容惨淡,宛如雍容牡丹凋零枝头。
原来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替代他在你心中的位置啊……输了……还是输了……不,应该是,彻头彻尾就没被他比较过!
呵呵,莼阳想笑:没有比较,哪来的输赢?
方君乾上前一步,面对正门,冰冷的霜白从门口斜斜倾洒下来,年轻君王沐浴在漫天星辉中,身影伶仃。
“倾宇的心里装的是天下苍生,而方君乾的心里装了一个他,所以方君乾会还他个天下大同,四海升平。”
可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如果是倾宇所愿,朕便会依他――坐拥万里江山,尽享百年孤独。”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七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倾宇,你怎么还不醒呢?”修长的五指轻柔抚过床上人散发下光洁的额头。红衣男子的声音是天鹅绒般的无奈温柔:“再不醒,方君乾就要走了呀……”
注视着床榻上静静沉睡的白衣男子。这个足智多谋惊才绝艳的公子无双,只有在昏睡时才会如此不设防备,如婴儿般的乖巧脆弱。
肖倾宇柔雅面庞如雪般苍白,嘴唇如水般清淡,唯独眉间一点朱砂像是集中的他生命中所有色泽,殷红妖艳,如泪欲滴。
离那最后一天续筋接脉,已经整整三日了。肖倾宇就这样昏睡了三日,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虽然百草神医说医治很顺利,只要等公子醒来便可慢慢学步,但……
“你究竟要睡多久?”
到了申时,刚商讨完军情从宫中回来的寰宇帝就听余日说:“公子醒了。”
“那倾宇,站起来了没有?”
方君乾问这话时既期待又紧张。他真担心倘若他站不起来,这样骄傲的人如何面对得而复失的痛苦。
余日淡淡道:“时好时坏。”
冲进房门时正看见无双公子慢腾腾从轮椅上挣起。他依然蒙着双眼,虽不出声,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慢慢松开了轮椅的扶手,虽然显得有些吃力,但终究是又站起来了。方君乾庆幸感激:如此,还是有希望的。
谁知他忽然脚一软,整个人直直向前跌倒!
倏地,自己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千钧一发,方君乾拥住了跌倒的肖倾宇。
怔忡须臾,他微微一笑,臂上微微使力,借着那双强有力的臂膀慢慢站了起来。
寰宇帝悄悄捏了把汗,刚才的情形着实吓到了他。再也不敢放心他一个人学步了。
他在他手里写道
――我扶着你,再试试。
一只手搭上他的小臂,另一只与他的手紧紧扣在一起,也分不清究竟谁更紧张一点。
肖倾宇半起了身子,感觉到身边人的紧绷,忽然抬头冲他一笑。
虽不见他星眸生辉,但那微笑中透出的淡定从容竟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方君乾心下安宁了不少,却有淡淡的疼痛一点一点地升起。
现在的肖倾宇,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蹒跚学步。努力着、努力着让自己站起。
我的倾宇啊……
方君乾多想亲眼看着你行立自如,跃马扬鞭。
渴望有一天,你我携手享人世华,并肩看天地浩大……
可是――
宇历元年二月初十,聊盟拒绝退兵伦淳郡。同日,大倾向聊盟宣战,百万八方军秣马厉兵,准备出征。
公子无双在短短五天内的表现简直令百草神医为之赞叹不已,他放话:这样下去不出半月,公子便可行走自如,甚至纵马提兵也不是什么问题!
二月十五。
――你要走?
肖倾宇的神情淡然而平静。
――是的,这就要走了。
――为什么?
――我答应过一人要守护好他所珍视的东西。
他轻轻一笑,清绝出尘。谁也看不到微笑后面埋藏于心间的痛苦与歉疚。
手心中温暖未散的话语,只要稍微一扯,所有的回忆都破碎成一个个支离的画面。
寰宇帝在他冰冷的掌心一字一划写下从容决绝
――我答应过他,就一定会做到。
倾宇,你可知?这国泰民安绝世华都是因为你,因为答应了你,方君乾就一定会做到。
只是这,你不能陪我一起了。
刚刚恢复知觉的双腿还是有点无力。肖倾宇手支轮椅椅背,勉强直立起身体。
但终于,可以站起来了呢!
方君乾欣慰一笑,飞快在他手心写下几个字――有六格台阶,试试走下来。我在下面等你。
他拉住他的手,将他引往六格台阶。
这双金线环绕,发尽天下暗器的手握在自己的手掌中,冰凉沁软,指节分明。
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与子成说,生死契阔。
这是人世间相爱之人最朴实的承诺,最卑微的祈愿。
然而对他们来说,却成为了最奢侈的诺言。
如果能永远牵着他的手该多好……
这短短的几尺路,他竟由衷希望永远走不到尽头。
即使山高水远,也有海角天涯。
哪有路是没有尽头的呢?
――就是这儿了,试试走下去。
写完,他松开他的手。
旋身,与他擦肩而过。
他已站到阶下。习惯立于万人之巅、睥睨天下的寰宇帝望着台上徐徐走落的白衣男子,眼神温柔。
触手可及的距离,遥远到朦胧迷离,仿佛上一世温柔的邂逅。
这天下间,只有那个雪衣男子才能令寰宇帝露出在人前不一样的温柔。
即使他此刻可以付出唯一的仅存的温柔,只有他自己一人知道。
百草山下,八方军整装待发。号角吹,马嘶啸。几万轻骑奔跑着,漫天灰尘中,一挑绣有“寰宇”金字的黑底战旗赫然醒目。
倾宇,我要走了呢。
他目送着他,一级一级,慢慢步下青石台阶。
流云舒卷,无法见证沧海桑田。晚风轻拂,也只是做片刻的逗留。
倾宇,你会走到我面前,停下你的脚步吗?
肖倾宇没有停下来。
当看着他径直从自己身边擦过,没有任何停滞,方君乾失落地垂下头。
腰腹忽然一紧。
从身后伸出来的一双手圈住了他的腰。
那个人旋身倚贴在他背脊上。
此时的肖倾宇没有了运筹帷幄时的淡定自如,没有了面对惊涛骇浪的镇定从容……
他从后面紧紧怀抱住他。
那一刻,风静云灭。
倾尽天下第一百五十六章
修长略带薄茧的大手微颤覆上他冰冷纤细的十指。
早该知你冰雪聪明玲珑剔透,怎么可能识不破这般小把戏?
但却不知,你是何时察觉这装聋作哑的人就是我?是熟悉的温度呼吸,掌心的指尖温柔?还是从我出现的一开始,你就已察觉……
一如茫茫人海中方君乾第一眼看见的人一定是你。
倾宇……你一直知道是我对吗?
用力将方君乾的身躯抱紧,再抱紧。那个男人为了自己,为了保卫家国,即将奔赴沙场,可能从此不再生还。
“予我一诺,平安归来。”
方君乾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看不见的黑暗里,重重点了下头。
在场目击这一场景的,只有百草神医余日。看到这对被世所不容的痴情男子紧紧地拥抱,看着肖倾宇松开手静静地转过了身子,看着方君乾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消失在苍茫远方,一袭火红在天地只
剩下一个小点,渐渐模糊朦胧。
不知为何,余日感觉鼻子有种酸楚的感觉,默不作声抹去眼中不知名的液体。
忽然,山脚下传来百万大军裂天而起的响亮呼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刀枪铿锵,战马嘶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传到远山引起连绵不断的回响。
脚下的土地彷佛都在微微颤动,余日被兵马声威吓得骇然失色。反观静静伫立的肖倾宇,那苍白清丽的脸上是一片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不知是悲,是喜……
宇历元年二月十四,大倾寰宇帝御驾亲征,八方军主力一路兵不血刃的抵达伦淳郡城郊,与聊盟军队设立的大营遥遥对峙。八方军此南征共计七十五万兵马,其中有五万是骑兵军,大军分成左中
右三营地分驻,放眼望去,旌旗蔽空,枪矛成林,军容极为鼎盛。
大军驻营的第二天,寰宇帝就在一干将领的陪同下登上城头巡视敌情。
“守城将领者谁?”
“启禀陛下,是聊盟皇室宗亲毅飞逊。”
“毅飞逊?”寰宇帝远眺着固若金汤的城池:“据报聊盟大军一直踞城坚守龟缩不出?”
“启禀陛下,”奉命挟制聊军的将领一脸惶恐,“因陛下未到,末将不敢擅作主张出城搦战。”
寰宇帝慵懒一笑,灿灿余辉抚摸着血红披风上光滑的丝路:“两军交战,必先挫其锐气。诸位,谁敢带兵搦战?呵呵,这头功不知落谁家……”
滚滚的尘烟中,一队八方骑兵传来响亮的呼喝:“聊盟小儿,可有胆子出城与我军一战?”剽悍的杀气随著烟尘逼人而来。
聊军置若罔闻。
城楼上的寰宇帝轻轻下令:“开骂。”
方君乾作英武侯时,便是王侯中的无赖(无双公子语),这当上了皇帝以后,无赖性格不加收敛反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活脱脱一位君王中的流氓。
都说什么样的将领带什么样的兵,还能指望八方军讲究什么文明礼貌?
这一骠轻骑兵哈哈狂笑,不但把对方的母系亲属全都问候了遍,还对聊军复杂的宗亲关系表达了无限感慨。
骂得那个尖酸刻薄呀,连一头有尊严的猪听了都会自杀!
如果再忍下去,那聊盟大军就真的没有一个男人了!
战鼓震天擂响,城门打开,城门道口传出轰隆的马蹄声,聊盟骑兵潮水般涌出,烟尘滚滚的朝城外扑杀而去。数量将近是城下八方骑兵的两倍!
八方骑兵毫不示弱的当头迎上,斜斜的一头撞进了聊军骑兵的队伍中!两军对撞,数百只马蹄扬起了高高的灰尘,黄沙遮目,伸手不见五指。两军就在这一片烟尘中厮杀交战著,只听得交战的声音
一阵接一阵的传来,凶狠的马刀劈砍声,武器碰撞的铿锵声,战马的嘶鸣和死伤者的惨叫声。
交战声一阵便告结束,一群银铠骑兵从那沙尘中冲出,斜斜向北冲去,风声将他们的狂笑声带到了两军城头:“聊盟无能,废物一群,哈哈!”
战场上的黄沙和灰尘渐渐被吹散,一目凄惨的景像出现在面前:被打死的聊盟骑兵横七竖八的摆了一地,失去主人的战马孤拎拎的伫立著,不时发出悲哀的长嘶声。重伤的士兵在尸堆中嚎哭惨叫。
幸存的士兵六神无主的坐在马上,眼神迷惘,像是无法接受刚刚发生的事情。
那彪骑兵回城时享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他们的确是英雄!
寰宇帝投给那彪轻骑兵一个鼓励的眼神:“干得好。记你们头功。”
刚刚在战场上桀骜如火的汉子们此刻居然像孩子般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好半天才记起嚅嚅谢恩:“谢陛下。”
眼前这个至尊至贵的男人,不但是大倾的中流砥柱,还是八方军的军中之魂。得到他的一句赞扬足可荣耀终身!看看旁边那些战友,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嘿嘿!
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欢欣鼓舞的八方军,以及对岸城头上那个炽烈如火的的身影。
毅飞逊咬牙切齿冷笑道:“方君乾,趁着现在多笑笑吧。你也蹦Q不了几天了!”
皇城,一切依然兴盛如常,街上人来人往,各摊贩吆喝着招呼客人,四商贩挑剔着审视货色,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然而这一切,却被一个人的出现所打断。
喧哗的闹市,清贵的公子,一切因那白衣男子的独秀风姿而变成静静的桃源。
他静静行立着,风姿翩然,形止清雅,淡淡有遗世之风,偏又眉目之间沾染上淡淡哀伤的艳丽朱砂,凭添一股风流韵味,然而他仿佛连呼吸都是清冷的,目光流转间已看淡人世华。
倾尽天下第一百五十七章
“这位公子要看看吗?”一个机灵点的少女最早回过神来,连忙出声唤住他。
无双公子转过身好奇地看着她,却不知眼中那若有若无的余光已打动许多芳心。
女孩站在他面前,自然将投向他的许多娇羞的目光收于眼底,绽开春般的笑容,“我这儿的胭脂水粉可是最新货色呢!公子看上哪位姑娘家,要是送盒胭脂,那姑娘一定心怒放呢。”
肖倾宇闻言好笑:“他用不着。”
“怎会?”女孩瞪大眼,“只要是女孩子都喜欢这些东西的!”
肖倾宇笑着摇摇头,不置一词,翩然离去。
女孩心中失望,但注意到其他女孩儿那羡慕中带着淡淡的失落的神色,不禁又得意起来,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轻快小调:这样的男子,能说上一句话不知是自己几世修来的福气。他不记得她有什么打
紧,自己记得便成了……
一转头,瞥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一眨不眨盯着那个清贵公子看。少女不禁打了个冷战,那乞丐的表情太恐怖了,仿佛与那白衣公子有什么仇大恨一般!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乞丐自言自语着,状若疯癫。
那走投无路告地无门的叫子,竟是大庆太子方简惠!
话说那日聊盟大军攻占伦淳郡,太子方简惠仓促而逃,兵荒马乱之中竟没人注意他的行踪。
由于走得匆忙身无分文,他只得靠人施舍才得以苟活。说也奇怪,不知是不是运气问题,八方军的重重封锁竟没有截住孤身一人的方简惠。
于是方简惠这条漏网之鱼便靠着一路乞讨来到了民丰物阜的大倾皇都。
而现在,方简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那人……确确实实是肖倾宇!虽然自己一直不愿承认,但那淡静无瑕的容颜,无人可及的风度,令所有站在他身边的人黯然失色。
再不会有别人了。就是他――肖倾宇!
一直以来,方简惠想起肖倾宇就庆幸:幸亏他站不起来。
一个不良于行的肖倾宇就让天下群雄忌惮,那一个站起来的公子无双岂不是……
想起死于非命的父亲方嘉睿,想起自己从太子之尊沦落到如今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境地……
再对比公子无双名动天下的风光,翩翩如仙的风华,还有民间流言不休的正统太子之名……方简惠眼睛血红,充斥着嫉妒怨恨,腮帮子不断痉挛,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你好,你很好……你把我的一切都抢去了,害的我国破家亡一无所有……
肖倾宇你等着!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当然,肖倾宇并没有注意到路旁一貌不惊人的乞丐。公子无双关注的是天下大势。
当茶馆掌柜进入雅间见到肖倾宇时,那清冷高华的身影正倚在窗台旁,俯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
飘散风中的如墨长发,无声诉说着寂寥。
“公,公子……”掌柜的揉了揉眼睛,扑通跪倒在地!“您终于……终于可以站起来了,老天有眼!”
肖倾宇雪衣玉冠,柔声安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保叔应该高兴才是呀。”
保叔羞赧地擦擦眼睛:“老奴只是、只是太激动了……哈哈,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让公子见笑。”
“公子,这是各地传来的情报。”保叔恭恭敬敬将薄册呈上。
无双公子一目三行地翻阅着卷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把情报内容全部牢记于心。
忽然肖倾宇浑身一震――林依依于宇历二月初九进入匈野边境,昏于路边,为匈野大汗慕容厉所救。
依依……
一瞬间,所有回忆纷至沓来将他湮没!
还记得自己从小不良于行,于是在六岁那年,嘉睿帝便将自己寄养在左相林文正家中,对外宣称自己是林文正的远房亲戚。
那时的自己,孤僻冷漠,左相府的孩子都不愿与自己玩耍相,只有那个娇俏的女孩子,一直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赶也赶不走。
八岁那年亲手弑母,十岁,终于决定离开皇城游历天下。在城门口,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洒泪挥别。于是这一别就是五年。
五年呀,够自己尝尽人间冷暖,揣摩人心险恶,也足以令公子无双之名震动天下!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又何尝不想爬上这乱世巅峰,用最高傲的姿态,俯视当初抛弃自己的人?
终于十五岁,自己学成归来;十五岁,天下盛传“得无双者得天下”;十五岁,官拜大庆右相,钦赐小楼为邸。至此,自己搬出了童年时代的左相府,也疏远了自己的青梅竹马……
忘不了自己拒绝她时那伤心欲绝的表情,也忘不了目睹家破人亡后她万念俱灰的眼睛。那个俏丽的少女跪在自己身后歇斯底里:“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会让你后悔!!”
真的……回不去了呀!……
“表哥――”
是谁的呼唤从遥远的时空传来,银铃般回响在耳边……
记不得孩提时,后园,那个围绕在自己身边无忧无虑嬉戏的女孩。
只记得那日的天空,特别蓝……
“公子,要不要我们……”保叔做了个“砍杀”的手势。
“不用,大概匈野才是她的归宿吧。”肖倾宇合上卷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为何没有西南战况?”
“禀公子,西南战乱封锁禁严,我们的暗探没有一个出得了封锁区,所以对西南战况不甚明了。”
不祥感愈来愈重。这几年来,两人虽未时时相见,但他在哪里做什么,他又遇到什么困难,自己都是一清二楚,从未像现在这般音讯全无。
等等!
宇历二月初九……匈野边境……匈野大汗慕容厉……
那时西南战火如火如荼,匈野大汗怎么会出现在边境地带?
无双公子眉峰轻颦:何况那里是天险古奇拉山脉,无路可通大倾或聊盟……
“公子,公子……不好了!”小二跌跌撞撞地跑进雅间,“西南密探冒死传来急报――两月前古奇拉山脉大地震,天险裂陷,几日前匈野大军已从古奇拉山脉进入大倾西南,寰宇帝措手不及,八方军重创!”
倾尽天下第一百五十八章
是夜。
一曲殇歌踏碎京华月色,五陵绝响翻作烽火灼天。
公子无双立于高楼飞檐,凛凛青丝飞舞于夜空。横笛于唇迎风而奏,音韵声中灼烈热血。
楼头白衣猎猎,竟成绝艳。
金戈铿锵曲纵横,八十四云骑何在?
一醉汉踉踉跄跄跌出酒馆,忽闻头顶笛音盘旋,猛然抬头,眼神一片清明,哪有半分酒气?
街角一夜摊。“小二,上碗牛肉面。”
小二一甩毛巾:“好咧!”笛声尖亢,穿金裂石!
小二换上一脸讨好笑容:“对不住咧各位客官,小的要收摊了。”送走骂骂咧咧的两位客人,“对不住对不住,两位客官走好。”
文弱的书生,凶悍的屠夫,游手好闲的混混,砍柴为生的樵夫……
八十四个人,各式各样的身份,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普通!
然而这八十四个平平凡凡的人,换上黑色劲装,抽出寒亮利刃,霎时间化腐朽为神奇――精悍,矫健,眼中战意浓烈!
不到半个时辰,八十四云骑便汇集在了无双公子横笛奏曲之。
望着高楼之上长身玉立的高华公子,八十四云骑整齐划一地单膝下跪:“参见公子!恭喜公子!”
肖倾宇脸色如水,不起波澜。
收笛。抽出黄泉。一泓流金映亮了他的墨玉瞳眸。
“走!”他只一声,洒脱而大度。
风驰电掣,马蹄扬起烟尘滚滚。
官道旁的行人纷纷吃惊抬头,霍然看见一队马群水般流淌过来,马蹄的急劲声响更是密鼓般敲在人心上!
绝尘奔腾的情景让人难以想象,众马奋蹄,奔起来更是势不可当。马群最前却有一匹头马,浑身毛白如雪,黑暗中极为显耀,有如月光流淌般一骑绝尘的奔在最前,拉开了与八十四云骑的距离。
那匹马神采飞扬,看起来有如帝王般的气势,奔驰速度快如闪电,路人们回转身的时候,发现它还在百丈开外,可是等到错愕片刻的功夫,那月光般的骏马已经奔的离他们不过十丈的距离!
当骏马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时,路人纷纷看呆了眼。
漫在风中的长发,惊如谪仙的面庞。他眉间朱砂似血,是万丈红尘点染的风华。
马背上的白衣男子面若静水,只不过眸中那一点精芒亮若寒星,那是坚定到摄人心魄的璀璨!
去找他!这是肖倾宇此刻唯一的念头。
白衣青丝扯出绵绵思绪――
方君乾,等我!我想要的,绝不是这个结局。
慕容厉坐于高楼,看烽火灼天,他手中执了一杯酒,望着林依依的眼中笑容闲雅。
下面一场战争,流出来的血已足使天下惊心。
方君乾陷于乱军之中,左右刀光剑影,明明已银铠染血身受重伤,战意却更炙更浓。
)
这一场战,从黎明至傍晚。
“可惜了林妃,下面的人不是肖倾宇,要不然此战本汗就可替林妃报杀父之仇了。”
林依依一身匈野贵妇装饰,冷眼看着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寰宇帝:“杀了方君乾,公子无双会生不如死,这不是比杀了他更令他痛苦吗。”
慕容厉和毅飞逊对视了一眼,同时举杯,饮酒如血。
万里挑一的神骏撅了前蹄一下子跪倒,幸亏方君乾身手敏捷就地一滚卸去冲力,回头一看,那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坐骑终于累垮。
“天助我也!”匈野大汗慕容厉一拍大腿站起身,“尉迟川!机不可失,快快射箭!”
“得令!”匈野第一神射手尉迟川挽弓搭箭,锐利鹰目瞄准战场上的寰宇帝。
一瓶毒药递至他面前。
慕容厉冷冷道:“以防万一,尉迟将这药抹在箭头上吧。”
尉迟川霎时脸色煞白!
看着面前的毒药,嘴唇微颤:“汗王,尉迟川是射手……箭头涂毒,是对一个射手的侮辱。”
慕容厉神色微微一变,旋即冷诮:“尉迟将军,在你身为一个神射手之前,你首先是一个匈野人!震雄大战时莫雨燕就在你面前成功行刺父汗,如今本汗让你戴罪立功你居然还推三阻四……尉迟将军,你家世代金戈铁马,满门英烈――你要亲手毁了这一切?”
“陛下!”李生虎大吼一声,宛若霹雳雷霆,声威惊人。他挥舞着双斧,领着五十多个八方好汉冲杀救驾!
八方军攻势一猛过一,眼见就要突破围困闯到包围圈中!
慕容厉急了:“尉迟川你还在犹豫什么!?”一把夺过他的箭将毒药倒上箭头,硬塞到他手中。
尉迟川心里一横,终于将箭头对准了战场上以一敌十的方君乾!
仿佛流电飞光,一道锐而啸的银亮破风而来,轻而易举穿过人群之中的缝隙,那气机过于强大,竟生生激起猛烈的风声!
那一道箭矢也映入方君乾的眼中,他迅速闪避!“嘟!”箭矢擦身而过。
旁人吃惊于匈野第一神射手的全力一箭居然只让寰宇帝擦破点皮。
然而那些围攻寰宇帝的聊盟士兵却发现,方君乾的身手开始有点缓滞,连招架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慕容厉大喜:“百毒郎君的‘心有余’果真厉害!方君乾呀方君乾,这你插翅也难飞!”回头,却发现尉迟川正一动不动凝视着手中的铁箭硬弓,那复杂的眼神仿佛在凝视自己的情人。
慕容厉正待安慰几句:“尉迟将军……”
尉迟川凄然一笑:“箭头抹毒,尉迟川玷污了身为射手的尊严,已无颜苟活于世!”反手抓住箭尾,闪烁着森寒光芒的尖锐箭头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喷出一口血,猩红的血液沾满了尉迟川的衣襟。
“射手的污点只有用血来洗清。”说罢这最后一句话,尉迟川颓然倒地!
匈野第一神射手尉迟川就这么,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方君乾不行了,快杀了他!”一聊兵兴奋地双目充血!
眼前模模糊糊一片,方君乾只觉手中碧落剑越来越沉,差点让他持拿不住。
“这大功是我的!”
眼前摇晃着聊兵狰狞的面容,他的脸距离方君乾极近,似乎在欣赏寰宇帝临死前的神态。
方君乾抬眼,却是绝然的冷意。
即便要死,也要拉你们陪葬!碧落横推,犹若惊鸿!
那人显然没预料到这种情况,下意识向后躲闪,却未能躲开一剑穿心的命运。
然而这一剑,却耗尽了寰宇帝最后的力气。
要死了么……
脑海中不停回放肖倾宇返身抱住自己的一幕……
倾宇,
原来临死前,方君乾最大的心愿竟是再见你一面……
“啊――那是什么!?――”
月光般的骏马冲入战场,肖倾宇一骑绝尘首当其冲!
“方君乾!”
吃力地睁开眼,却看见白袍素甲的公子无双。
跃马驰骋的肖倾宇,少了平日的淡静幽弱,多了几分英气勃发。
是梦,是幻?
“方君乾!方君乾!”
谁在叫我?
恍惚间,看见那抹流云纯白飞掠向自己,那人俯下身,朝自己伸出手!
真的,是他!
他抓住他伸过来的手,纵身一跃,被他带上马背!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他终于在最后一刻将他从生死一线间拉了回来!
绝世双骄都没有说话。那一刻,只剩下彼此寂静的喧哗。
肖倾宇转过头,低声说道:“谁能抛却一生千里相送同你生死与共,方君乾,这是爱是痴,莫非你真的不懂?”
方君乾忽然腾出手扣住他的后颈,迫他垂低头……
瞬光流转的风华迷乱了谁的眼,重重靠上他的唇。
那一刻红霞喷薄,夕影昏眩。
倾尽天下第一百五十九章
时间仿佛静止,风呼啸刮过,战场上无论敌我都被这一幕惊到呆滞。
乱世中的一吻,足以流转千年。
方君乾拥住绝世无双的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千军万马作证,倾宇你再也跑不掉了!”
怀中是他熟悉的温度,令人眷恋的气息,还能感觉到他坚定有力的心跳……
那男子还活着,真好。
他简直不敢想象,万一自己晚到了这么一刻,那自己,是不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命葬黄泉!?
想到这里,他颤抖的手轻轻抱住怀中男子温暖的躯体。
轻咬薄唇,阖目:肖倾宇这辈子,从未这么害怕过。
“快拦住他们!!”慕容厉狂吼,“杀了绝世双骄,赏金万两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世上不惧不畏绝世双骄者也大有人在。万马奔腾,声若滚雷!一拨匈野骑兵倾巢而出。匈野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匈野骑兵更是纵横大陆几十年,从古奇拉山脉到苏克
撒平原,都回响着匈野铁骑那震耳欲聋的铁蹄。虽说近年连番征战国力大不如前,但骑师彪悍未减,加之匈野与绝世双骄的仇大恨,他们是誓死与大倾死战到底了!
“公子!老李来接应你们!”李生虎身上铠甲被一层又一层的血迹覆盖,黯然无光。
无双公子调拨马头,忽然右手拇指与食指圈在唇边,吹了个又尖又长的的口哨!
听闻暗号,八十四云骑立马组成半弧向外猛冲!白刃雪般落下,溅起飞舞的血!霎时人仰马翻!勇不可挡的八十四云骑瞬间冲乱了匈野骑兵的阵脚。
无双公子坐下白马浴血,身陷乱军之中,聊野大军潮水般永无休止袭来。黄泉剑第一出鞘就饱饮鲜血,锋芒震惊天下!
林依依趴在高楼上,两手死死抠住栏杆,优雅的胸脯一起一伏:肖倾宇,你为了他,连命都不顾了嘛!
当自己的青梅竹马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浴血沙场却是为了另一个人!这让自己情何以堪!
自己对他,是爱是恨?
不。
林依依仰头,让风呼啸刮过面庞,吹飞眼角湿意。
是,由爱生恨吧……
方君乾,你曾说碧落只有黄泉才能相伴。
站在方君乾身边的,只能是肖倾宇。
那么今天,肖倾宇会让天下人都看看,公子无双是如何与寰宇帝并肩而立的。
相爱,有时并不单单是荣耀时的分享,而是,绝境里的依偎,患难中的扶持。
就像现在,冲杀陷阵血染战袍,只因肖倾宇要守护方君乾,甚至不惜付出性命!
方君乾,
这天下,也只有肖倾宇才有资格永远陪着你。
“该死!肖倾宇的腿居然好了!”毅飞逊狠狠捶了一记城墙!心中恐惧莫可名状:不良于行的公子无双已让所有人胆寒心惊,那一个站起来的肖倾宇简直是最完美的恶魔!
慕容厉与他心有同感:“看来,我们必须杀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否则十年之后,五国鼎力局势将不复存在。”
林依依淡然一笑,红唇勾起的弧度有种令人心惊的艳:“大汗,别忘了您答应过我的话。”
“那是自然!”慕容厉哈哈大笑,忽的笑声一敛,眼神变得比刀子还要锐利,“本汗答应过,要替依依杀了公子无双,报仇雪恨。”
“很好。”林依依忽觉心口那缺失了一块的地方,绞痛不已。
怨毒的美丽杏眼死死盯着千军万马中的绝世男子,抿抿唇,不声不响。
就在这时,肖倾宇与八十四云骑终于和李生虎赶来救驾的八方军顺利会合!
肖倾宇月光般的白马被将士们重重守护在中间。
无双公子猛然抬眼――
高楼上那昔日的表妹已嫁为人妇,雍容贵气不见当初青涩无邪。
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肖倾宇随即拨马转身,留给林依依一个云停渊峙的背影,以及一生一世无法交集的遥远距离。
当肖倾宇搀扶着寰宇帝来到八方军大营,面前立马跪倒一片黑压压的将士。
寰宇帝不动声色下令:“从现在起,朕将军务全权交予倾宇置。李生虎,泰岩,你两为护国监军,有不尊君命者,可先斩后奏!”
方君乾的信任交权迅速稳定了军心。
别人看不出寰宇帝的异样,但无双公子怎会不知!
此刻的方君乾连站都站不稳,几乎是靠着自己的全力搀扶才勉强站立。近看冷汗涔涔,握在手中的五指冰的吓人。
镇定一下思绪,肖倾宇迅捷清楚地传达下一条又一条命令,大营有条不紊地迅速运转起来。
好不容易将寰宇帝扶进了帅帐:“方君乾,我回来了。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听到了吗?方君乾,别让我后悔一辈子……”
他吃力地笑笑,忽然不可抑制地喷出一口血,猩红的血液渐染了肖倾宇的白衣,宛如雪地绽开的点点红梅。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看着他,直挺挺倒在了自己怀中!
倾尽天下第一百六十章
贾目奇忐忑看着凝重为寰宇帝把脉的肖倾宇:“公、公子,陛下这是中的什么毒?还有救吗?”
“老贾你闭嘴!”李生虎大吼一声打断贾目奇,“陛下洪福齐天,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小心翼翼向无双公子求证,“公子对吧?”
肖倾宇将食指轻贴在唇边,风华一点,便轻而易举阻止了两个大嗓门将领在病房中的吵闹。肖倾宇有一种魔力,哪怕是最不驯暴烈的醉汉,到了他面前也会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细心将方君乾的手腕掖进被子里,公子无双的脸上露出八方军所有将士所熟悉的笑容。
那种胸有成竹,运筹帷幄,坐看风起云涌的清雅微笑:“两位将军尽可放心,有肖某在,定然会令他平安无事的。”“那是!”有了无双公子的承诺,贾目奇与李生虎不约而同放下了心。
无双公子医术天下皆知。要是连他都束手无策,那举国都要给寰宇帝风光大葬了,估计方君乾同学也会成为登基时间最短的皇帝……
百毒郎君余月研制的毒药“心有余”并非无药可解――起码公子无双和百草神医都可以配制出解药。然而,解药易配,药引难求。“心有余”解药中一味最重要的药引,赫然便是百年老字号,草药
世家余家的“还神草”!
还神草啊……
余家的震家之宝,几年前百毒郎君余月叛出余家,顺手牵羊偷走了那唯一一株还神草。如今,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还神草,不在余家手里,而在余月手中。
要是百草神医余日知道肖倾宇在想什么他肯定会大惊失色,因为余月叛门,盗走药草之事是余家最高机密,余家一直对此讳莫如,没想到在无双公子眼中,余家的机密竟会变成一个笑话,一个被
外人了如指掌的笑话。
方君乾身体里的毒性不能再蔓延了,自己一身医术只能维持他二十天生机。二十天一过如果还拿不到还神草,方君乾必死无疑!
肖倾宇呼出一口气,看着床上面容苍白的方君乾。曾几何时,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他的霸道张扬与温柔似水。总是像一个孩子,一刻也闲不下来,生龙活虎得让人哀叹。可如今,却这般毫无
生气地躺在床上,失血的双唇透着从未有过的虚弱。
方君乾,肖倾宇定会救你……
他探手入怀,白皙劲道的五指紧紧抓着一方红巾。
你说,你会将这条红巾送与此生唯一挚爱之人……
绯艳红缎早已褪色,唯余下还未消散的体温与碧血染就的色泽。
轻轻将红巾按于胸口,他淡淡发誓:“无论,要肖倾宇付出怎样的代价。”
“公子,陛下还没醒吗?”
无双公子运笔如飞,迅速在宣纸上落下短短几句指令:“肖某在等待消息。”百毒郎君余月的消息。
“公子,那八方军……”老李一脸苦涩:这仗该怎么打?
无双公子起身,云袖飘飘,白袍博带,神情淡雅中见三分严肃,态度风流中显几分雍容。
“明天八方军便退兵回都。”
“什么?!!”
“什么!!”
“公子你开玩笑吧!!”
将领们纷纷腾身立起,满脸不可置信!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居然出自无双公子之口!
在座诸位都知无双公子为人,肖倾宇温文幽弱的外表下其实是世间绝大多数男儿都无法媲美的强硬坚韧,连他的战术也透露着惨烈入脾的决绝!
公子无双的信仰就是: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
没有人会怀疑,如果可能的话,肖倾宇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自己!
在座诸将怎么都不敢想象,这个永不言败的肖倾宇居然会命令桀骜骄傲的八方军……未败先退。
可就这么回去,八方军怎么向父老乡亲交代?
当兵的什么都没有,就是不缺彪悍血性!
丢命是小,丢脸是大呀!
更何况――
杨虎的脸憋得通红:“公子,末将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子赐教?”
“请说。”
“我军愿不愿撤离尚且不提,这聊盟匈野会放我等安然离去吗?”
“自然不会。但相信到时他们会自顾不暇。”无双公子淡淡一笑。
自顾不暇?什么意思?
众将正待追问,一股冷风灌进帐篷,一帐烛火瞬间湮灭。但也就是众人一眨眼工夫,帐内烛火又辉煌如初!
这一暗一明的视觉刺激令众将产生幻灭的错觉。等他们回过神来,宽敞的大帐中竟凭空冒出一个人来!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当即有人踢翻凳子抽出马刀采取戒备状态,一时间大帐之内刀光闪烁晃人双目!
唯有肖倾宇翩然得如同水墨浸染的画中人。
“各位不必慌张,这位是暗鬼王屠煞,被武林中人誉为天下第一刺客。精通伏杀、刺杀、截杀,乃杀手界第一人。”
屠煞的声音给人兵器交接时的冰冷尖锐,让人听了很不舒服:“客气。”
肖倾宇转过头来看着屠煞,目光如剑:“屠兄,昔日你欠肖某一条命,今日肖某便向你要回这个人情!”
“公子对我有过救民之恩,力所能及时屠煞绝不推脱。”屠煞毫无感情地和肖倾宇对视着,“但此事一了,你我便算人情还清,从今往后再不相欠。”
肖倾宇清雅微笑:“可以。”抽出镇纸下墨迹未干的宣纸,递给屠煞,“肖某要你杀了名单上的人。”
屠煞只轻描淡写看了名单一眼后便收进怀中:“成交。”
身形一闪已滑出大帐,当真快如鬼魅!
屠煞前脚刚走,肖倾宇后脚就踏进了寰宇帝的帅帐中。
劳叔早已在帅帐中恭候多时。
见到他,肖倾宇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但此时,对自己忠心同时也效忠方君乾,并且武功出神入化之人,实在寥寥无几。
劳叔一进来便跪倒在地:“公子,老奴见到了百毒郎君余月,也转达了公子的话――只要余先生肯割让还神草,公子愿用任何东西来交换。”
“他如何答复?”
“余先生只是笑笑,交给老奴一张便条,让老奴转交给公子。老怒不敢擅自拆看,又怕耽误时间,立即马不停蹄赶回来了。”
接过信,无双公子静静道:“你先退下吧。”
“是。”
肖倾宇拆信。
信上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三个条件。
看罢信,一向不动声色的肖倾宇居然霎时面色惨白!
倾尽天下第一百六十一章
宇历元年二月十八,大倾西南的战事阴云也越发浓重。
小镇上临时聚集了不少从伦淳郡逃来避难的百姓。一家简陋的客栈里,一群逃难之人正大谈前方局势。
“这八方军已与聊盟对峙好些日子了,这伦淳郡战况究竟怎么样了?”
这话无疑勾起了大伙儿的关注兴趣。
其中一人神神秘秘道:“据说寰宇帝重伤未愈,八方军已经退兵了……”
“胡说!”一客官立马拍案而起,“寰宇帝怎么可能未败先退,定是你这厮造谣中伤!”
“年轻人忒的性急,老夫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年老者白了他一眼。
马上有人附和:“正是正是!我也见到了,大道上黑压压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头!各个杀气腾腾的,老子腿都怵了!”
年轻人犹自不信,坐在位子上失魂落魄:“八方军……败了……”
“不算败退。”一精悍矮小的商贩突然出声。
“怎么说怎么说?”众人的注意力纷纷吸引到他身上,期待从他口中得知什么内幕来。
“你们不知道……我兄弟在聊盟当兵,自然比你们知道得多。”那商贩敲敲手中旱烟管。
众人听他卖关子听得心焦:“你倒是快说呀!”“这位大哥好生急人!”
商贩压低声音:“本来这聊盟被八方军打得哭爹叫娘,眼见顶不住啦,幸亏匈野大军越过古奇拉山脉,从背后打了个寰宇帝措手不及。”
“等等!你说梦话吧?古奇拉山脉可是天险屏障,自古以来哪有大军翻过古奇拉山脉的?三岁小孩都知道匈野要攻打大倾只有八方城一条道。”
“这你就不懂了。”商贩笑得宛如无所不知的神仙,“不知是不是八方军运气不好,两个月前西南一场大地震,硬生生将古奇拉震出一条小道来!匈野大军就是靠这条小道偷袭八方军的。”
“哦~怪不得!!”众人恍然大悟,问题也接踵而至:“那后来呢?”
“后来……”那人呷了口茶,“眼见寰宇帝身陷乱军就要命丧敌军之手了,无双公子终于赶到。”
众人大惊!
“你说无双公子肖倾宇?!”
“不可能!无双公子不是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了嘛!”
那商贩:“大概得知寰宇帝有难,无双公子终于坐不住了吧。告诉你们,无双公子的腿好了!”
话音一落,周遭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瞅着他。
他急了:“我兄弟亲眼看见的!战场上的人都看见啦!老子要是撒谎天打五雷轰!”
终于有个承受能力超强的同志犹犹豫豫开口反问:“你是说……无双公子能站起来了?”
“对呀!!”那商贩很高兴有人认同了他,“估计无双公子趁隐居那段时间将腿医好了。”
一人迅速反应:“在下决定移居大倾。”
“在下也有这打算。”
“完美无瑕的绝世双骄……这两人联手,天下群雄谁与争锋!”
终于有一人冷静提出疑点:“既然无双公子重回庙堂,那八方军为何还要撤退呢?聊盟和匈野刚刚大捷士气如虹,岂肯轻易放走八方军?”
“这你就不懂了吧?”商贩神气活现,“聊盟和匈野都自顾不暇了,哪有工夫去管八方军?”
“这位大哥的意思是?”
那人神神秘秘道:“据我那个当兵的兄弟说,最近他们军队里总是无缘无故死人。人死得蹊跷,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死前也没有任何预兆,都是一夜暴毙……”
一听众惊骇:“莫不是……瘟疫?”
“还是从未有过的可怕疫病!”短小商贩一口咬定,“短短几天已经死好多人了!现在军中人心惶惶,都怕疫情蔓延开来。估计公子无双也是因为担心八方军传染上这种怪病,才下令撤军的。”
寻常百姓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肖倾宇和屠煞的杰作。屠煞在两天之内悄无声息杀了十五个人,而这十五个人军职虽有大有小各不相同,但他们都是无双公子精心挑选,在军中人缘较好死后最容
易引起轰动恐慌的将士。这其实也是肖倾宇的无奈之举……
小小客栈里讨论热火朝天。
“怪不得八方军撤军了!”
“我就说绝世双骄不会败退的!”
“移居大倾!”
“对对,拖家带口一起去。”
商贩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嘻嘻,你们亲眼见过寰宇帝跟无双公子没?说出来羡慕死你们!八方军撤军的时候我就在路边,等呀等终于等到了绝世双骄随军路过!果然是人中龙凤呀!”
幸亏我们的寰宇帝听不到这话,要不然肯定跳出来指正!
因为肖倾宇和方君乾并没有随军回都,而是留在了大倾西南一不知名的小镇里。
当方君乾被针灸从沉睡中刺醒,映入他第一眼的便是肖倾宇坐在床边凝望着他的焦虑瞳眸。
见惯了他悠然淡定变不惊的从容冷静,此刻的肖倾宇竟让他有种身梦中的感觉。
见到他醒来,那双剪水双瞳有如风吹湖面,朦朦胧胧,冰雪初融。
方君乾由衷满足:这眼神,独属于他一人。
“我已经让八方军安全撤退了,伦淳郡虽一时无法收复,但只要我军休养一番必能重夺回来。”无双公子将当前情势扼要简述了一下。
寰宇帝微笑着听他述说。待他讲完后,抬头:“我的倾宇……终于能站起来了。”
肖倾宇瞬间静默,撇过脸去看他床头的雅秀盆栽:“余神医说我情况不稳,有可能十几天后又旧病复发无法行立……”
“这……”貌似余日的确说过倾宇情况不稳,时好时坏。
他安慰他:“放心,到时肖某会重回百草庄园让余神医治疗。”
“所以……方君乾,”他小心翼翼道,“我想趁这十多天回八方城看看,顺道领略一下沿途名山大川。”
渴望地看着他:“你愿意陪我么?”
倾尽天下第一百六十二章
如此温情脉脉的要求,竟让方君乾产生患得患失的不安感觉。
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人望如水中镜中月,直觉这短暂的温柔,一如水中倒影般轻易幻灭。
“你知道方君乾无论如何都会答应的。”他望定他,“可是倾宇,你得保证再也不离开我。”
不能怪我们的寰宇帝多心,因为肖倾宇前科实在太多。
一夜销魂后翌日黎明就独赴国难,生死不卜。
挑灯不眠为自己设计独一无二的龙袍,却在亲手为自己穿戴后便黯然离去,音讯全无。
以上的经验充分证明――战栗的温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无双公子双眸轻灵如月,朦朦胧胧中扯出绵绵思绪:“再也不走啦……”
话音刚落,方君乾双臂一紧便将他紧紧拥在怀中!
将下巴扣在他的肩膀上,呼吸着对方发梢上,衣褶里那隐隐桃幽香,难以言喻的喜悦从四面八方揽了过来。
“倾宇你可知,方君乾在濒死的那刻,想的不是家国天下也不是江山社稷,只是……你……”
他不知道别的人在最接近死亡的那刻想的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只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倾宇,那时我就告诉自己,”
“其实只要能在一起,怎样都无所谓了……”
闭上眼,肖倾宇微笑如水温柔,轻轻环上男子宽厚的肩膀。所有的喧嚣都在此沉降,唯听到开的声音。
祁连牧场。
群马奔腾,惊天动地。
不是数马,不是百马,而是万马,万马齐奔是怎样震撼的场面?
纵然天天得见,但马场主的掌上明珠每见此情此景,总觉蹄声好像踩在胸口一样,砰砰大响,令人面红耳赤。
勉强压下心悸,贺兰娇不无骄傲地向身后两个客人介绍:“咱们祁连牧场是方圆千里最大的牧场,各种好马应有尽有,只要你出得起价格,哪怕是汗血宝马我们也可以帮你找到。”
说完偷偷瞄了那两个男子几眼,阅人多矣的贺兰娇心头如撞小鹿:好俊的男子,当真如神仙下凡。看他们的气度绝非寻常人物,不知有了家室没……
公子无双白衣翩翩点尘不染,眉间朱砂如血似泪,是万丈红尘点染的绯艳。
他牵着一匹白马,骏马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杂色,纯粹美丽如流淌的月光。
“有劳贺小姐。”红衣男子邪魅一笑,贺兰娇顿觉心漏跳一拍,双颊也烧得不像话。
他这一笑端的红尘翩跹颠倒众生。一个词形容――妖孽。
白马在无双公子身边嘶鸣踏蹄,早已按捺不住跃跃欲试。
无双公子无奈一笑,潇洒甩袖,松开了手中缰绳。
马儿一得自由立马欢嘶一声,撒开四蹄冲跃而上!
马群有如黑压压的云彩般压了过来,庞大的数量让人难以想象。
然而群马之首却是肖倾宇的白马,只见那马疾驰如风,蹄声轰震,有如月光流淌般的奔在最前,与群马距离越拉越远。
贺兰娇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好神骏的马!”遽然转身,“公子,不知您这马卖不卖?”
“贺小姐,实在抱歉了。”肖倾宇温和婉拒。
正当白马一骑绝尘遥遥领先时,一片黑云由远及近!
“那那那,那是――”贺兰娇已经语无伦。
那匹黑马奔起来势不可挡,倨傲气势犹如帝王,奔驰速度疾如闪电!
转身的工夫,黑马已后来居上和肖倾宇的白马并驾齐驱!那身乌如泼墨的鬃毛,在微风中轻轻飘飞,衬着一身铁浇铜铸宛若精钢般结实的肌肉,和蕴含着无比沉猛劲道的修长四肢。
让所有人见识到什么才叫力与美的化身。
“好马!!”方君乾大赞一声!
贺兰娇知他中意此马,不由面色大变!“万万不可!此马性格暴烈野性难驯,已经踢死好几个驯马师……”
方君乾置若罔闻地向无双公子打了声招呼:“倾宇!”
肖倾宇微微一笑,撮口成哨,尖锐穿空的哨声令白马身影一滞,迅速调转马头朝绝世双骄所立之冲来!
那黑马已经跟它卯上了,岂肯善罢甘休?马尾流云般一扫,不离不弃追将上来。
眨眼工夫两马已离他们不过十丈的距离。
方君乾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黑马耀武扬威快冲过寰宇帝身边时,方君乾终于出手!
双手抓住黑马鬃毛用力一扯!骏马吃痛,双蹄悬空乱踢,狂嘶痛鸣!
方君乾趁着这一扯而停的空当矫健翻身上马!
被他如此一扯,骏马吃痛异常,于是愤怒地猛然甩头,扭腾掀跃,无所不用其极,想要甩脱背上的红衣人。
方君乾稳坐马背,丝毫不为所动。
一声长嘶,无比的惊怒夹着不甘,万分愤怒和着仓惶,黑马醒悟到自己遇上了对手,一个无法挣脱的对手!
发狂般猛踢后腿,扬高后半身,同时用力扭臀摆身,不停地蹦弹踢跳,黑马恨不得将马背上的人掀落地下,踹个稀烂!
“小心!”贺兰娇看的容失色!
反观身旁的肖倾宇,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简直令贺兰娇费解!
白马慢悠悠甩着雪白马尾,在白衣公子身边踱来踱去。
不知是不是看了眼,贺兰娇总觉得那白马看着黑马的大眼睛里有点幸灾乐祸的嘲弄。
被方君乾看上的东西,十之八九脱离不了他的魔掌。
一个时辰后。
“咻咻――”黑马讨好般往方君乾胳拱了拱。
此时的骏马,这匹傲然独行的帝王神驹,服贴地有如温驯的绵羊,一点儿也看不出它曾是那么死命地抗拒方君乾,直如一个视死如归的战士。
意气风发地朝无双公子笑道:“就是它了!”手一摊,“倾宇,借我点钱!”
咱们智似海的公子无双愣在当场:“……你没带钱?”
寰宇帝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倾宇……难不成你指望一个刚从战场上被救醒的人怀里揣着银票么?”
望着无双公子无话可说的表情,方君乾叹了口气:“唉~只能如此了……”
“贺小姐――”他迎上前,对着贺兰娇牵起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魔魅笑容。
从祁连牧场出来时,寰宇帝手里已牵了一匹神骏倨傲的黑驹。
肖倾宇无奈扶额,只觉荒唐无比:堂堂寰宇帝居然为了一匹马出卖色相……
对此方君乾倒是振振有词:“总不能让倾宇出卖色相吧?所以方某只得勉为其难亲自出马了。”
这倒是让无双公子对一句话有了更的体会――皮至厚则无敌。
倾尽天下第一百六十三章
长风万里,尘土飞扬。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官道行人听见马蹄声全都转过头,望向官道尽头。
两马一白一黑,宛如墨云飞雪般流淌过来,马蹄的踢踏声紧锣密鼓般震响云霄。
惊鸿一瞥间,已看清马背上两人飒爽的风姿。白衣红袂稍纵即逝,只余路人对着绝尘而去的背影空自怅惘。
草原起伏成一种曼妙的柔美姿势,嫩绿细腻的肌肤绵延成一望无垠的宽博。
一条清亮亮的小河在草原上弯曲盘桓,承载着破碎的阳光宛如一条金灿灿的玉练。
一白一黑两匹神驹优哉游哉闲散漫步,马上的绝世双骄亦谈笑风生。
“闲聊无趣,”无双公子突然提议,“不如你我赛一场如何?谁先策马跑到河边算谁赢。”
“倾宇,你学会骑马还不到一个月吧~~”寰宇帝戏谑地拖长尾音,“你确定要跟我赛马?”
无双公子清雅微笑:“肖某只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方君乾眯着一双桃眼,颌首:“勇气可嘉。”该赞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无双公子一扯缰绳,不温不火的语气下隐隐有桀骜的英气:“怎样,比不比?”
方君乾懒洋洋地挑起眉毛,慵懒中有股子说不出来的自负:“奉陪到底!”
胯下黑马豁然昂首高嘶,还真有不将任何同类放在眼中的味道。
像是响应它的挑战般,肖倾宇坐下白马随即传来一声沉浑的马嘶,嘶啸声同样的高亢入云。
“驾!”
“喝!”
同声叱喝,出自方君乾与肖倾宇两人口中,黑、白两道影子随声镖射而出,像两支离弦的箭!
初春的风,带着青草的气息,带着泥土的苦涩,雾一般在草原上弥漫。
绝世双骄伏身于马背之上,只觉得耳边盈满呼呼的风声,两旁景物化为光影,倏地倒退消逝。
白马稍稍领先半个马身,黑马则一路追赶于后。
方君乾温柔凝视着前面飞驰的雪驹。
他的倾宇,还是那么争强好胜,不甘人后……
方君乾一夹马腹,叱喝一声,催促黑马加速赶上丈外的白驹。
眼见双方的距离一点点缩短,墨驹黝黑的身躯,此时近在眼前。
白马不禁昂首怒嘶,四蹄猛地蹬向地面,疾射丈寻,试图摆脱黑马的纠缠。
一眨眼工夫,白马黑驹再度追成头尾相接的情形!
在绝世双骄的加力催促下,两匹马有若流星般,逐渐接近百丈外的河流边缘。
最后的冲刺!
白马墨驹同时精神猛振,昂然嘶啸如龙吟入空。
就在啸声扬至最为高亢的同时,急若流星的黑驹忽然身影一滞,而白马喷气跑蹄有若怒龙发威,身形如箭四蹄腾空,轻盈跃过清澈河流。
黑驹悻悻收蹄,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而白马在河对岸意气昂扬地四踱步。
这番激烈的赛马下来,肖倾宇额头已微微见汗,凝脂般双颊也浮现一抹及其动人的嫣红。
纵使一向不信神佛,此刻的寰宇帝也不由祈愿这幸福的时光能够久些、久些、再久些……
目光满溢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他的倾宇,终于能和他并辔纵马了。
方君乾慵懒伏在马背上,语带笑意:“我输啦,不知公子无双要怎么置呀。”
肖倾宇凝眸浅笑,心中满是被人疼惜呵护的暖意。
他知道,方才黑马失常是方君乾故意相让,要不然就凭英武侯苦练十数载的马上功夫,想在马背上赢他无异痴人说梦。
除了他,再也不会有人随时随地让着自己,由着自己,宠着自己。
就这么一寸一寸地陷下去,沉溺在他或张扬或邪魅或温柔的笑容里,于是那片肆虐在了心里已上万年的寒冷,崩塌得无可救药。
同时也……万劫不复。
想想或许是宿命。遇上了,便是劫之始。
“赚钱!?”寰宇帝眩泪欲泣,“倾宇……我本来还指望靠你养活的……”
无双公子毫不心软:“肖某身无分文。”
寰宇帝锲而不舍:“倾宇门徒遍天下,随便叫几个借点钱不就成了。”
无双公子:“不。”
寰宇帝盯了他半响,终于“哦”的一声恍然大悟:“原来倾宇是怕丢脸呀!嗯嗯,了解了解,谁也不会想到无双公子也会有囊中羞涩的时候……”
他还敢说!
肖倾宇狠狠瞪住他,秀气的指尖已捏住三枚飞蝗石。
方君乾赶忙住口。逗归逗,但万一自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知道肖倾宇天性淡漠,耐性奇佳,加上武功高绝――这样的人要把他逗得火冒三丈却又全身而退,绝对是极富挑战的冒险。
而从小到大,小侯爷就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喜欢冒险。
看着肖倾宇长身玉立,一手负于背后,一手牵着马缰,青丝华发,雪衣紫莞,白马温驯。
方君乾不由笑眯眯地赞叹:“倾宇可是越发风华绝代,玉树临风了呀。”
无双公子淡淡道:“我以前不也是么。”
“呃……”能说会道的寰宇帝顿时哭笑不得。
“咳咳咳!”干咳几声恢复知觉,方同学点点头,“那好,就让我再告诉倾宇一句真理――只要长得帅,哪儿都饿不死。”
第七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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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宇有看过日出吗?”
“曾在平原和海边看过。”
“可有在高山之巅看金乌东升?”
凝滞一顿,若有若无的遗憾落寞:“未曾。”
黎鼎山山麓下,晓寒劲烈。
天色未明,西方是一片的铁青,东方些微有些白意,有如混沌未开时的宇宙,黧暗沉沉,一体的苍苍莽莽。
山麓下停放着几顶轿子,轿夫们生意清淡,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唠嗑。
忽然,谈论声戛然而止。
两个人悠悠然出现在轿夫们的视线中。
有些人只见了一面就不会忘掉。
无疑,眼前的这二人就属于一见就无法忘怀的绝世人物。
一个轿夫机灵,最先记起兜揽生意:“两位少爷乘轿上山吧,这山路不好走,坐咱这轿子保证又快又稳!”
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余轿夫纷纷回过神来!
“坐咱这顶轿子吧!新的,舒服!”
“李二狗,你说的啥!?难不成咱这轿子是旧的?客官乘咱这顶,就收你四十文钱!”
“嘿嘿,咱们三十文!客官来吧!”
那英挺男子一袭红衣,邪魅尊贵,洒脱不羁,唯独望向身旁男子时眼中流露出不一样的温柔:“倾宇大病初愈,登山会不会太累了?要不要坐顶轿子?”
那清贵无瑕,雪衣翩然的男子轻摇折扇,拒绝了他的提议:“好不容易能站起来,肖某想走上山去。”
他向轿夫们抱歉:“多谢诸位美意了。”温雅的浅笑让一干人等看丢了魂。
“那我们走吧。”
看着那两个红衣云裳的绝世男子逶迤而行,逐渐消失在蜿蜒山道间,轿夫们还久久瞪着两人消失呆望……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古人诚不欺我。”无双公子立于黎鼎山观日峰上,俯视崖下风云际会纵横捭阖,心旷神愉:“此行不虚呀。”
寰宇帝笑得宠溺:“倾宇如果实在喜欢黎鼎山,大不了方君乾将这片地方划给倾宇便是。”
无双公子古怪地盯着他:“肖某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吗?”
寰宇帝点点头:“正是。”
无双公子看着他,冷笑:“亏肖某以前还夸你能成为明主圣君――前言收回。”听听这话,什么千古一帝,这分明是昏君所为!
方同学不由汗颜:“倾宇真是严以律己呀!”
无双公子“啪”的合起折扇,正色道:“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权力越大,就越应该克制自己的欲望。因为他站在高,有无数人仰望着他,等着投其所好,他的欲望往往会给国
家带来重的灾难。欲望是一把双刃剑,要学会驾驭它而不是被它割伤。一定程度的欲望会加强男人的魅力,然而当欲望超过自身能力范围,那绝对是灭顶之灾。”
顿了一下,肖倾宇目光如刀:“特别是――一、国、之、君!”
听的咱们寰宇帝苦笑连连:“公子无双所言极是,方某受教了……”
他无奈而温柔地笑:“可除了倾宇,谁还能让方君乾倾尽天下换他一笑呢?”
“而且方君乾也知道,倾宇的心愿总是那么简单,哪怕是请求也小的令方君乾无所适从。”
他想要的,只是一场荣华谢后,温暖同行。
惊才绝艳,名震天下的公子无双,所要的只是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如此而已……他所求的很过分么?
倾宇,方君乾总是希望,你能稍稍提个自私点的要求,然后,痛痛快快哭一场,淋淋漓漓笑一回――爱过,恨过,哭过,笑过,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吧……
忽觉袖口动了动!
回眸却见肖倾宇一手扯住他的袖子,一手指着云海边缘那一抹跳动的红线:“日出了!”
观日峰下平铺着弥漫的云气,晨曦初照,峦峰像含羞的少女,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宛若雾霭溟蒙的小岛。
朝阳正被薄云缠绕,放出耀眼的光。
蓦地,天际绽开一抹紫红色的朝晖,瞬间将大山黑苍苍的刀削斧砍般的壁刃涂上一层金黄的耀芒。
红日露出一角,刺目红芒喷薄欲出,金光耀眼。
风吹云散,云海翻卷。飞岚流雾被金光驱赶。
不知是谁最先在天边燃放起大火。红色的火光瞬间蔓延到地面。
整个天地就像一面铺天盖地的巨大火镜,血红的焦点仿佛要燃尽三界!
“壮丽若斯!”寰宇帝感慨。
“能与倾宇并肩看天地浩大,方君乾终于得偿夙愿了。”
“黎鼎山观日峰固然是观看日出的绝佳之所,但肖某总是在想,在袖手崖上观看日出会怎么样呢?”他明眸风华流转,带着一点孩子般的憧憬,“太阳会从茫茫云海中腾起,桃破碎成支离的画面
。崖下群山簇立,奇峰叠起,云雾缠绕,山浪峰涛,层层峦峦。看那红日升腾,光耀生辉,千嶂万峰云蒸霞蔚。山河运转,风卷云飞,巍峨之中气象万千――那一定很美吧。”
男子的白衣已被朝晖渲染上一抹玫瑰红,静谧耀眼的让人心疼。
方君乾望着他,不由轻轻附和:“一定很美……”
肖倾宇回身不去看他,长发在风里像墨色的绸缎,飒飒飘荡。方君乾侧首望去,只见他朱砂绯艳,似梦凄迷:“不知无双有生之年能否一了心愿。”
心中患得患失的脆弱一角骤然崩塌!――
方君乾强笑道:“马上桃就要开了,到时我一定带倾宇去袖手崖看日出,天天看,月月看,年年看,直到倾宇看腻了,直到青丝熬成华发,直到绝世双骄都……老了,方君乾可不管倾宇愿不愿意
,到时一定死托活拉拽着倾宇每天上山看日出,呵呵。”
很难形容肖倾宇听了这话后的表情。
明明是粲然笑着,却给人落泪的感伤。
倏地朝他清绝一笑:“那很好呀!”轻快语气戛然而止。半响,再度出声:“……真好……”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二位客官,要来些什么?”傻愣愣看着两个神仙一样的男子走进店中,小二才回过神来,忙跟在两人身后小跑上前。
“上二楼。”
在别人讶异和惊艳的目光中,红衣男子径直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台子,拉着雪服清贵的公子懒洋洋坐下。
“先来一壶上好的龙井,一小锅碧粳香米粥。菜嘛,杏香鹿脯,虾鳝双脆,干煸鳗丝,八珍鱼翅,蟹黄嫩鸽松,再四个猪油松银丝卷――就先马马虎虎来这几样吧!”当真是富贵尽在帝王家,锦
衣玉食的寰宇帝随口点的几样菜就令小酒楼大开眼界。
“不用理他,上最便宜的三样就成。”无双公子面无表情。
“倾宇……”方小无赖满脸满眼的委屈。
“还不快去?”肖倾宇淡淡一句将店小二打发。
看着方君乾有气无力的模样,无双公子优雅拔筷,毫不为之所动:“方君乾,我们快身无分文了。”当真持家有方!
“原来倾宇是担心这个。”方君乾抬眼,正巧扫到两个仪态万千的富家小姐出现在二楼的阶梯口。
“呵呵,倾宇不必烦忧。”方君乾莫名邪笑,“你看,这银票不就来了么。”
一个伶俐的小丫鬟指着双骄旁边的那桌道:“大小姐、二小姐,咱们就坐那吧?”
满头珠翠的,打扮艳丽的二小姐一副嫌弃的表情:“本小姐要靠窗的……”瞥见旁边那桌方君乾投来的邃如星空的目光,马上消音。
方同学薄唇轻勾,魔魅一笑,目光相遇,朝她们礼节性点点头。
二小姐立马作出窈窕淑女的姿态来:“小翠说得对,姐姐,我们就坐这儿吧。”――小翠这丫头还是挺能挑地方的,毕竟还能近距离观赏美男……
方君乾自言自语:“连天都帮我。”
两位姑娘正要坐下,突然“彭嗒嗒”一声巨响,筷勺盅杯洒了满地,竟是桌子腿折了一条!
就在二位小姐不知所措之际,方同学适时解围:“如若二位小姐不嫌弃,共坐一桌如何?”
肖倾宇不可思议地瞅着他:天底下之无耻莫过于此!这桌子腿分明是他砍断的!
方才那两个女人正要落座,方君乾右手举杯饮酒,左手碧落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腿一劈两段!碧落出鞘、横扫、归鞘一眨眼工夫一气呵成,动作着实太快,以致无人怀疑到他头上。
“这……”大小姐偷瞄了眼眉目如画绝代风华的无双公子,俏脸一红,“那我们姐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富家姐妹的眼中,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年轻男子实在是很奇特的组合。
红衣男子说话风趣,从容周游于她们两姐妹之间,不时逗得她们面红耳赤抿口轻笑。虽刻意掩饰,但一身久居高位的尊贵霸气却还是从他挑眉挥手低头间流泻而出。
而那白衣公子,给人的感觉则是――静。
从头到尾,他还没说过一个字。与身旁男子飞扬的男性气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沉静如水的优雅淡漠。
她们姐妹莺语谈笑时,他举止有度,恬寂依然。
唯独红衣男子说的越多,他的神情就愈发疏离冷淡。
不一会儿,店小二就将饭菜端上了桌。白米饭,咸菜,白菜豆腐汤――汤还是酒楼免费赠送的。
“这……”两位小姐怔怔看着桌上的饭菜,实在无法将这些食之无味的菜肴与眼前两位气质高华的男子联系起来。
方同学苦笑:“让两位小姐见笑了。实不相瞒,方某和肖兄此回家探亲,路遇山贼,随身钱财被洗劫一空……”(骗人!)
两位小姐马上起了恻隐之心:“那不知两位公子今后作何打算?”
方君乾绝口不提钱财一事,无比洒脱道:“千金散尽还复来,钱财乃身外之物,有甚大碍?”(你心里分明不是这样想的!)
好个视钱财如粪土的英武男儿!二小姐芳心暗许,羞羞答答道:“出门在外,无钱寸步难行。如若两位公子不嫌弃,我们姐妹愿出资解囊……”
肖倾宇:“……”
方君乾推脱着:“这如何使得!我们兄弟与两位小姐只是萍水相逢……”
大小姐也帮腔:“海内存知己,相逢即是缘分,公子就不用推脱了。小翠,将银票拿出来。”
将一叠厚厚的银票推到绝世双骄面前,“小小心意,望两位公子笑纳。”一双眼睛却直直的盯着面前的寰宇帝。
“噌!”肖倾宇忽然起身,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倾宇!?”方同学将银票收入怀中连连抱拳,“方某有事先走一步,两位小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急若流星下了楼梯,方小无赖总算在一楼门口拉住了公子无双。
“倾宇来来来,坐下坐下!”将他按在大厅中间的座位上。
方君乾打量着他不善的脸色,不知一向温润如玉进退有仪的公子无双为何忽然不打一声招呼扭头就走。
寰宇帝笑若春,陪着三分小心:“倾宇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想用什么尽管点!”
无双公子斜过去一个眼神,似笑非笑:“有钱了?”
“嗯!”方君乾兴高采烈地点头。
肖倾宇笑容一敛,讥诮道:“既如此,陛下还是继续出卖色相去吧,跟着肖某做什么?”
“啊?”可怜的方同学被倾宇百年不遇的古怪语调搞得错愕当场。
此话一出,肖倾宇顿觉自己失态,旋即低头品茶不再说话,一副鼻观眼、眼观心的入定模样。
方同学支着下巴,了然神情浮现唇角,抚掌邪笑:“倾宇莫非在吃醋?!”
肖公子玉颊一下子涨得通红,狠狠抬起头!
无语了……方同学,就算是事实,你也不能说出来吧?
就算要说出来,你也应该换个人迹罕至的清净之所吧?
整座客栈的人――包括商旅、游侠、差吏、掌柜、伙计――无不傻傻望着最中央的两个人。
肖倾宇脸色变幻不定。但从他环绕天蚕金线的动作中还是令咱们的方同学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气。
寰宇帝暗叫不妙:再不熄火,估计还没到八方城自己就要永垂不朽了。
讨好般将新沏的茶水推至无双公子面前:“倾宇我错了,喝杯茶消消气……额,倾宇等等我!”抛下茶钱,寰宇帝迅速追上。
肖倾宇径直走向马棚,白马看见主人到来不由兴奋得打鼾蹶蹄。
“倾宇!”方同学刚尾随而至,还没等黑驹嘶鸣亲热,无双公子随手一扬,一把月魂钉以电的速度罩向方君乾!
在战场上死里求生的无数经验让方君乾在第一时间拔剑在手!微翻碧落剑,迎著气劲斜划而出。迅速旋身!碧落如一条游飞的青龙,以一个幽美的弧圈斩破开气劲!
只闻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碧落挥洒,几十枚月魂钉尽皆被打落于地!
肖倾宇早已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寰宇帝额头悄悄滑落一滴冷汗。
看着满地月魂钉,方君乾同学惊魂未定:“谋杀亲夫吗?……”
幸亏这话公子无双没听见,要不然……
等寰宇帝一路追风终于赶上肖公子时,后者正坐在八方城郊外的茶棚里,气定神闲地将刚刚批示好的密报堆放在左手边。
娱乐之时都不忘工作……
方君乾伏在马上,笑得温柔而无奈。
下马,随意打量下空无一人的茶棚。
“不用看了。”肖倾宇淡淡道,“方圆一里,无人窥探。”
方同学从不怀疑肖公子的能耐,当下走入空荡荡的茶棚,轻声细语赔笑:“倾宇气可消了?”
“跟一帮女人争风吃醋?”手指轻叩那堆纸页,肖倾宇冷笑,“无双还没这份闲情逸致。”
话虽说没有吃醋,但公子……你那一把月魂钉是什么意思?
你说这话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方君乾实在喜不自胜,只觉古时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未必没有道理,更何况倾宇吃味的可爱表情,又岂是轻易可见的。
估计一辈子也就这么昙一现,实在是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
“倾宇……”方同学双手搭上他的肩头,下巴轻轻抵在了倾宇肩上。
无双公子身体瞬间僵硬,双手攥拳,轻咬水润薄唇:“方君乾……想死就直说……”
忽然觉得耳垂温热轻痒,却是方小无赖轻轻吻上了他的耳畔――耳鬓厮磨。
轩眉一跳,肖倾宇一把推开他!只觉得令自己引以为傲的耐性已流失殆尽:“你,无耻!”
方小无赖不以为忤,还颇有些得意地回了一句:“无耻就无耻吧!”
天底下大概只有这么一个人能令公子无双头痛欲裂又无可奈何了。
肖倾宇只觉得认识他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闭上双眼吸几口气,无双公子迅速平息自己的怒火,冷诮道:“脸皮之厚当真空前绝后。”
“那是――”他闻言邪笑,“脸皮不够厚怎么拐得到无双公子呀!”
扶额,郁愤:这个……方君乾!
倾尽天下第一百六十六章
天空被朝霞染成了火红色,流水倒映着桃红云彩,微风乍起,细浪跳跃,搅起满湖碎金。
湖边垂柳婀娜多情的枝叶上挑着几缕乳白色的雾,雾霭里,隐约可见一个清雅的背影正在湖边掬水洗面。
红衣男子右手抓着一捧干草正在喂马,通灵黑驹打着响鼻,温驯地在他怀中磨蹭,津津有味咀嚼干草。
肖倾宇梳洗完后走过来,肤色莹若脂玉,气韵忧悒清远。长长乌发随意用紫玉簪一挽,几缕湿发掠在耳际,隐约有桃香浮动。明眸流转间神韵如水,光华内敛。衬着眉间红艳欲滴的朱砂,平添一股风流韵味。
“咻――”黑驹嘶鸣了一声,谄媚地往无双公子怀里钻去。
气得寰宇帝忙不迭拉住这匹色马:“黑小子你看什么看?他可是我的人。你平时跟小白打情骂俏我不管你,可是连我的人你居然也敢占便宜?!”
黑驹被教训了一顿,轻轻低鸣着,明亮的大眼睛里水光盈盈,满是委屈。
无双公子心里暗道: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马。
“方君乾,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八方城?”
“沿着小河逆流再行七里就到八方城地界了。”方君乾无比感慨,“真没想到,你我还能重回八方城……”
“肖某也没想到,”肖倾宇淡静一笑,飞雾孤灯,“有朝一日还能故地重游。”
那一日孤身赴国难,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临走之前把自己给得起的给不起的都给了他,因为害怕这一别就是永诀。
其实在认识他之前,自己是从不敢奢望有朝一日幸福也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吧?
“回到八方城以后倾宇想去哪里?”
肖倾宇思索了一会儿,颇有点近家情怯的味道:“我想……先回小楼看看……”
寰宇帝心脏有如被一只大手攥住。
“倾宇……”他眼神闪躲着,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小楼已经,毁了。”
“嗯,肖某知道。”他强笑,却秋水般的眼眸却在一瞬间黯淡下来,“去看看废墟也好呀。”
方君乾心中歉疚,满嘴苦涩,不知倾宇这话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
肖倾宇拍拍他的肩膀,豁达笑笑:“干嘛呢?堂堂寰宇帝居然如此垂头丧气,一点也不像你。肖某认识的方君乾,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天之骄子,可不会作如此儿女之态。”
“倾宇……”除了这两个字,方君乾已说不出任何话来。除了这两个字,他不知还有什么能将心中感受尽情诠释。
无双公子眸子流光溢彩:“如果肖某没记错的话,小院地下还埋着两坛‘碧血桃’。楼毁了,这酒应该还在吧?”
“什么?还有?!”寰宇帝瞪着他,“倾宇你老老实实招了吧,究竟还有多少藏私?”
肖公子一脸高莫测。
方同学一拍脑门:“算我服了你……看完小楼之后呢?倾宇还想去何?”
“去集市上逛逛。”
方君乾笑:“嗯,那是一定要去的。”
“那个馄饨铺不知还在不在。”
“一定在。倾宇可是怀念那八宝馄饨了?”
肖倾宇冷眼:“嗦。”
方君乾笑容宠溺:“现在已是二月中旬,这企国桃也快盛开了,我们不妨在八方城多住些时日,待到三月桃烂漫时同去企水河边看桃如何?”
肖倾宇眸子一亮,瞳孔里隐隐有期待的光芒,又有点不安:“可以么……会不会太任性了点?我们毕竟跑出来这么久……”
“安啦!”方君乾揉揉他乌亮柔软的黑发,“大不了我们这一路上边玩边批阅奏章,耽误不了大事的。难得出来一趟,当然要玩得尽兴啦!反正少了我们,大倾一时半会儿也垮不掉。”
无双公子失笑:“这语气……当初方小侯爷怂恿肖某去杏烟雨楼也是这语气。”
寰宇帝满头黑线:“倾宇,别的地方都好商量,这烟之地是万万进不得的!”万一寰宇帝吃了醋,那些个秦楼楚馆还不跟着遭殃?所以公子,为了给那些可怜女子留条生路,您真的还是少进烟之地为妙。
在这个问题上无双公子倒也没有多做纠缠。他本就没这个意愿,是方同学自己草木皆兵。
“方君乾只要倾宇一人,倾宇可不能对不起我……”
忽而邪笑:“不对~不对~怎么说,倾宇也早已经是我的人啦!”
瞳孔忽然张大!耳朵里清晰听到心脏重重一跳的声响!
寰宇帝甩甩头,想甩去大脑中突如其来的晕厥感。
“方君乾!方君乾?!”肖倾宇慌忙扶住他。虽早已预料到他体内毒性有可能在途中发作,但当真正亲眼目睹,那种痛心与焦虑还是令自己脑海一片空白!
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以自己的医术,绝对可以将“心有余”的毒性牢牢控制二十天。眼下,还剩七天……
定了下心神,无双公子将二十三根银针尽皆刺入方君乾二十三要穴――快,稳,准。
“上你中毒,毒性虽解但余毒未清,我现在以银针控制毒性扩散,你此刻全身无法动弹,稍稍在此地休息片刻就好,肖某这就去前边树林里采两味草药,马上回来。”
方君乾只觉得此刻肖倾宇不见了往昔的从容淡定,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去吧去吧,方君乾保证不跑就是了。”
无双公子不再耽搁,速速离去。
寰宇帝懒洋洋地仰躺在草地上,只觉晨风拂面,鸟语香,不远流水环绕波光粼粼,天地间一片静谧的美好。
草丛里传来沙沙的声响。
方君乾脸色一变!绝不是倾宇,来者大概有十人,身带利刃,步履轻盈,显然是身怀武功的高手!
他心下大急!然而此时的方君乾,却是连动一根小指头的力量都欠奉!
倾尽天下第一百六十七章
“在这儿!”一个人低声招呼了一句,听口音,应该是聊盟的。
另一蒙面杀手喝问:“怎么不见肖倾宇?!”听他语气想一网打尽。
果然来者不善。
方君乾拼命想挣扎,坐以待毙绝不是他的作风!
寰宇帝要是不明不白死在几个宵小手中,下了地府都觉窝囊。
杀手喜出望外。
“他现在动弹不得!真是天助我也!”
利刃在阳光下一片反光。
为首刺客阴森森道:“杀了他!”
“咻!!――”黑驹猛然斜斜冲出,猛弹起后腿,踹向刺客腹边!这一撞可把那人胆汁都撞出来了,痛得那人张着口连叫都叫不出。
杀手们不料黑驹竟如此精灵,暴怒:“这畜生!”
一杀手恶向胆边生,双手持刀高举过头猛向黑驹砍落!
这一刀若是被砍实,只怕黑驹要马头落地完蛋大吉!
通灵的神马自然知道自己境堪虞,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黑驹愤怒地掀唇厉嘶,猛挫腰腹的同时,它后蹄凌空猛踢猝甩,硬生生偏开一尺之后!
蓦地赶在后面的白马抓住时机弹身而入,忽然脑袋一甩,突兀地横向猛撞那人后背!
那个杀手被这股大力撞得向前扑倒,黑驹立马老大毫不客气地人立而起,双蹄悬空乱踢,重重落地后胡乱一阵践踏,直将那人踩得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众杀手大惊失色:好狂悍的野马!
寰宇帝无比欣慰:好个黑小子,平时没白疼你!
被两匹马缠斗了这么久,刺客们开始心焦:“别管那两头畜生,快点杀了寰宇帝!”
话音未落,白马突然倏的偏身,在众杀手的惊叫中扬起后蹄飞踹!那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踹踢,立马倒地不起吐血不止!
方同学冷汗:看不出小白居然这么狠……
众杀手一而再再而三被两匹马搅了好事,不由怒火中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收拾两个畜生!”
带倒刺的长鞭“唰”地甩向通灵神驹。
唏律!”黑驹一声悲嘶,弹身而起。
白马嘶啸连连,横撞前面的杀手!
那杀手突然冲上前,抢先五步,躲开白马的踢踹。方君乾心中一沉,眼看着那黑衣人冲到自己面前。两人离得很近,方君乾甚至能够看清露在面罩外那双眼睛里的兴奋,嗜血,激动,疯狂……
一道气劲破空而来!
“扑哧”箭矢从他喉咙前穿出,血四溅!
周围人全被这一幕惊呆!
“扑通!”
黑衣人犹带着不甘的眼神,直挺挺向前栽倒……
回头,却看见雪衣白袍的肖倾宇站在三十丈开外,袖袍飞振之时,赫然露出手腕上的八龙袖箭!
风吹来。
草木微动。
肖倾宇安静玉立,如冷月悬夜。
刚刚发射了八龙袖箭的纤细手腕还在不可遏止地微颤。
他抬头,清丽无瑕的脸上是一片惊心动魄的淡漠:“你们若敢伤他,肖倾宇定要聊盟尸骨遍野血流成河。”
谁也不怀疑肖倾宇这句话的力度,公子无双一向言出必行。
宛若实质的杀气令一路腥风血雨闯过来的一干杀手们如芒在背。
一刺客用笑声掩饰自己的心虚:“传闻公子无双和寰宇帝情意重,果不其然。”
“噗嗤!”
那杀手双眼凸暴而出,脸上肌肉不断痉挛抽搐。
喉咙发出“咯咯咔”的声音,无比狰狞。
“咔”的一声,头一歪,扑倒气绝。精铁锻造的箭矢钉在胸口,箭尾还在轻轻颤动。
八龙袖箭,一弩八发。
威力无比,然而绝杀的代价却是……
肖倾宇抬头瞟了众人一眼,旋即低下头淡淡摆弄手中袖弩:“你们现在走,肖某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黑衣杀手冷笑:“八龙袖箭一弩八发,眼下你已用掉两发。无双公子,莫非你真不要这右手了?”
“哈哈,怕是公子现在连抬起手都很困难――古咯咯……”
看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肖倾宇云袖一敛,淡淡说了句:“你话太多。”
无双公子睥睨着他们,修长晶莹的手指指住寰宇帝:“把他交给我。”
杀手目露凶光:“你们到地府去做亡命鸳鸯吧!”
肖倾宇抬手!
“嗖嗖”――随着血淋淋的惨叫,两枚八龙袖箭带出两道血泉。
方君乾又急又惊,怒声喝止:“倾宇!!”
“别怕他!他只剩下四枚袖箭了!而我们还有八个人!”
“第五个就是你。”手一扬,说话之人轰然倒地!
寰宇帝看清公子无双那风轻云淡的外表下隐藏的痛楚,明明痛的连站都站不稳还要逞强,他真不要命了!?
方君乾看得急火攻心,他一字一顿沉声警告:“肖倾宇,你再敢用八龙袖箭试试?!”
箭矢一闪,刺透黑衣人背心,从心口飞出!“铿!”余劲未消的箭矢射中石头反弹。
无双公子淡然道:“肖某不喜欢被人威胁。”
“呵呵呵,现在无双公子只剩下两枚袖箭了吧?”活着的杀手大喜过望,冷嘲热讽。
寰宇帝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跨上黑驹!原来这第六枚袖箭经过反弹,恰恰解开了寰宇帝的穴道。知道自己此刻功力未复,方君乾只能选择骑马走人。
肖倾宇吹了声长哨,白马通灵立即撒蹄奔向他!
肖倾宇想伸手拉住缰绳跃马而上,谁知右手像万蚁啃噬般痛入骨髓!不得已收手,他轻咬水唇,额头已痛出冷汗。
白马急得直打转。
“上马!”一骑龙驹绝尘而来!
红衣男子轻舒猿臂,一搂,一抓,将无双公子拦腰抱上马!
恶狠狠撂话:“回去再找你算账!”
倾尽天下第一百六十八章
“哗啦――”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破水而出!
“总算把他们骗走了……”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肖倾宇的脸色隐隐有些苍白。
想来当那些人看清马背上空无一人时,大概会气得吐血三升吧。
弃马引开敌人潜藏于水中也是权宜之策,一来方君乾功力未复,二来自己的右手……
公子无双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绝世双骄何曾如此狼狈过……
“方――呃……”一个猝不及防的吻猛地落到他唇上,激烈灼热狂乱得像要湮灭世界。
方君乾扣住他的后脑勺,疯狂地亲吻和噬咬,不让怀中之人发出任何声响。
肖倾宇低低呻吟了一声,这个惩罚性的吻让他呼吸困难,凌凌波光隐隐约约映着他如雪苍白的脸颊,他累且倦,似乎连一丝气力都使不出来了。
“肖倾宇,你混账!”他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这么说。
怕自己伤到了他,寰宇帝终于慢慢放开了怀中略显单薄的身体。
感觉到扣着他的力道松了,肖倾宇连忙扯开他,气息渺乱地急换气。
“方君乾――”话说了一半,无双公子忽然哑声。
方君乾见他怔怔望着自己,如月眸光中盛满惊慌无助,不由开始不安:“倾宇,怎么了?”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直到肖倾宇用未受伤的左手勾起自己一缕发丝,墨迹在他玉白的指尖晕染开来,青丝竟成华发!
方君乾瞬间面色苍白,抽回发丝往后退开数步,背对他:“不要看。”
“方君乾!”他一把拉住他,“这究竟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少年白发?
“方君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以为倾宇去了……”他嚅嚅地解释,“也不知怎的,头发就变白了……很难看吧?”
肖倾宇抬手抚摸方君乾的白发,嘶哑著嗓子,一字一句:“怎会。”
他只知道,上一回离开他刺的那一剑,让他痛彻心胸。殊不知,早在更久以前,自己就让他鬓染霜白生无可恋。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方君乾是如何怀着一颗破碎无望的心踏上覆灭大庆的征途……
肖倾宇强笑:“为什么瞒着我?”
“我怕你担心。”他眼中的落寞如针扎痛他的心脏,“如果有一天方君乾老了,丑了,倾宇还能不能认出我?会不会忘了我?”
肖倾宇眼中漾起泪光。
“怎会?”无论方君乾变成什么样,方君乾依然是方君乾呀。
幸亏当时肖倾宇没有发射出剩下的两箭,这右手有惊无险得保住了。然而饶是如此,无双公子依然吃了不少苦头。
“八龙袖箭已经被我扔了,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那种玩意儿!”瞪他一眼,“大夫说你这右手差一点就废了。”
“给我老老实实地喝药养伤,不许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温热的毛巾敷上右臂,令肖倾宇一阵打颤,倏地咬紧牙关。
方君乾眼中满含歉疚与痛楚。
“痛吗?”
肖倾宇皱眉低声:“有点。”
方君乾一听这话又气得不打一来!没好气道:“你也知道痛呀?还以为你是铁打的呢!”
肖同学低着头不说话,任由方君乾同学在耳边越说越激动:“你真当自己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呀!居然还没把这破东西扔了?那东西也是你能用的嘛!看你平时聪明得不像话,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给
我犯傻。叫你停手你还不听,你是存心来气我的是不是?”
肖同学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清冷平稳:“当时情况千钧一发,你又离我太远,暗器无法发挥威力,肖某只能用八龙袖箭。”
还顶嘴!?
方君乾扶额,差点没被他气死――他居然连一点点悔过自新的意思都没有!
气急败坏地一拍桌!“你就没有想到你自己!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方君乾怎么办!?”
无双愣愣的看着脸色忽然一红的方君乾,一时间居然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半响,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方君乾恶声恶气道:“笑什么!”
没来得散尽的笑意像淡雅丝绸在似水流年的荡涤下随波轻轻地逝去,而留下的笑靥却在寰宇帝记忆历久弥新。
忧郁的心情蒸发了。
寰宇帝一本正经道:“如果下再遇到这种情况,你立即走,不要管我,听明白了没?”
无双缓缓摇头。
“你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
他抬头,悠悠的远山眉下,双眸璀璨若星,长长的睫毛在眼帘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带上了几许坚毅与坚决。
“我不会走。”
“因为换了是你,你也不会走。”
方君乾唯有沉默。
他抬眉,
他低眼,
两人一个眼神的交汇,便是三世三生的阡陌途中开满了桃,千年孤寂,风起云灭。
八方城,这个天下商贸第一都,依旧保持着他独特的朝气与活力。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出现奇怪的一幕。
举凡经过五宝馄饨铺的老百姓,总会情不自禁多往里瞧几眼,有的干脆驻足站在那里就不走了。
方君乾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他身着绛红衣衫,色的衣着将他衬得雍容华贵。他容貌俊美,斑白的鬓发非但没有减弱他的吸引力,反而为其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而此时,这位令所有名媛千金怦然心动的男子,却只注视着那位缓缓吃着馄饨的雪衣公子,眼神温柔。
倾尽天下第一百六十九章
“两位客官要不要再来一碗?”年轻的摊主一甩毛巾走过来。
寰宇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我记得上的摊主不是你呀,换人了吗?”
“这位客官好记性,我爹在两年前把这馄饨铺交予小的来打理了。”
方君乾点头:“子承父业,不错不错。”
摊主笑脸迎客,“看二位客官气度不凡,定是富贵人家远道而来吧。”
“这你可看走眼了,我们两个是本地人。”方同学睁着眼睛说瞎话,“只不过我们很少出门,你看时眼生罢了。”
无双公子斜睨了他一眼,旋即低下头,继续吃他未吃完的馄饨:根据他的经验,方君乾同学又要捉弄人了……
摊主是个直肚肠,傻愣愣道:“两个客官说笑呢,躲在家里有什么趣?”
“当然是――”方同学邪魅一笑,吐出四个令年轻摊主崩溃的字,“金屋藏娇。”
肖倾宇沉默。
有些话自动过滤就好,不必太当真。
可怜的摊主干笑几声:“看来客官与尊夫人当真伉俪情。”
“不是夫人……”修长的手指摇了摇,方君乾的笑令纯洁摊主毛骨悚然,倏地指住清贵无瑕的公子无双,“是他!”
肖公子愈发沉默。
年轻摊主身子摇晃了几下,居然顽强地立住了脚跟!
见他没倒下,我们的寰宇帝颇有挫败感:八方城真是日新月异呀,连一个小小的馄饨摊摊主竟也这般“见多识广”……
“您二位倒是令小的想起一件事来。”淳朴的摊主搔了搔头,“我爹跟我说,以前也有两个客官来这个摊子吃馄饨,老爹见他们两感情笃洽,便以为两人是兄弟,谁知那客官竟当众宣布:‘他,是
我的人。’可把我爹吓得不轻呢!”
摊主自言自语:“不过记得老爹说还有一位公子是坐轮椅来的,好像不良于行的样子……”
绝世双骄:“……”
肖倾宇抿了一口汤,暗下决心:以后休想再让自己陪着他一起丢人现眼……
摊主还在喋喋不休:“后来老爹回想起来――啊哟!那白衣公子还坐在轮椅上,眉间又有一点朱砂,绝对是无双公子呀!他身边那位颈批红巾风姿飒爽的男子一定是方小侯爷――就是当今圣上……
当时没认出来,把我老爹悔得呀~――咦?”摊主住了口,怔怔打量着眼前的绝世双骄。
怎么越看越像……
年轻摊主的语气有点不稳了:“请问二位……莫非就是,莫非就是――”
方君乾笑着问肖倾宇:“倾宇,吃完了没?”
无双公子优雅搁下筷子:“嗯。”
方同学丢下银子结账走人:“那我们走吧!”
摊主激动地红光满面:“二位莫非是……”
方君乾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道:“我们是谁,回家问你老爹去吧。”
“啊!――”
五宝馄饨铺的摊主怔怔目送着红衣白袍的两个男子淹没在茫茫人海中,久久回不了神。
小楼废墟前,看着方君乾掘地三尺挖酒坛,无双公子突然说:“肖某将碧血桃的酿造方法告诉你如何?”
方同学诧异抬头:“这碧血桃酒的酿制技巧可是酒中瑰宝,不是一向秘而不宣的吗?”
无双公子点点头:“物以稀为贵,这碧血桃的酿制方法在外人眼中自是神秘。”
话锋一转:“不过肖某看小侯爷(这里倾宇说溜了嘴,方同学自己也没听出,澹┦劝此酒,索性把酿酒之法学了去,省得今后死缠着肖某蹭酒喝。”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方同学应该得意了。这碧血桃的酿造方法,多少酿酒商挤破了脑袋想得到,无双公子一概婉拒,结果寰宇帝豪不费力就拿到了这无价之宝。
可是寰宇帝的表现足以令所有酿酒师吐血抓狂!
眯着眼懒洋洋思考片刻:“酿这酒麻不麻烦?”
无双公子淡淡道:“仙醴佳酿自然工序复杂。”
方同学身体中的懒惰因子瞬间发作:“那还是算了吧!反正倾宇会就成了,何必再大功夫去学,想喝可以随时找倾宇嘛!”
看着他赖定自己的无赖样,无双公子无可奈何地一笑:“随便你。”
于是酒中仙品“碧血桃”的酿制方法一直成为酒业的不宣之谜,直至无双公子逝世,此法也跟着失传,世上再无人能酿制出灵动如诗绝香如画的“碧血桃”。
而寰宇帝方君乾,也再也没有饮过当初的桃佳酿。
“啊,挖到了!”神剑触碰到坛瓮的外沿,寰宇帝一声欢呼,忙不迭加快了速度,扒拔拨撬,终于挖出了一个封存严密的酒坛。
无双公子静静望着他。
看到他捧着酒坛,笑容灿烂得犹如一个孩子。
上苍,请再让肖倾宇多看一眼……
拍开泥封,方君乾吸了一口清冽的桃酒香:“好香――”回眸一笑,“倾宇……”
“彭咚!”
酒坛跌落。
摔成一地支离破碎。
还未品尝的美酒在地上溅成一朵巨大的墨菊。
时间凝结。
肖倾宇牢牢抱住倒在他怀中的方君乾。
此刻,离方君乾中毒正好二十天。
将寰宇帝交予八方城守卫,并下令让八十四云骑全天候保护后,无双公子便独自离开了。
山顶,荒庙。
人间早已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唯独在这孤山之巅,依旧冰雪皑皑,天寒地冻。
肖倾宇望了望荒庙窗外满地的积雪:“给我还神草,余兄那三个条件,肖某答应了。”
他对面,站着一个身裹灰袍面容阴鸷的瘦高个,正是百毒郎君余月。
“还以为无双公子会不择手段巧取豪夺将还神草弄到手,谁知……”
肖倾宇冷冷道:“百毒郎君杀人如麻,若肖某与你相斗,难免殃及无辜。”
“你就不怕余某在你实践承诺后出尔反尔?”
无双公子微微一笑。
明明是他余月占尽上风,然而不知为何,白衣男子的眼眸冷冰冰一片,却越发淡定清澈了,都令他不敢逼视。
“若你真想出尔反尔,最差肖倾宇也会拉你陪葬。”
“更何况肖倾宇之所以会答应你,还因为你曾爱过莫雨燕。”
肖倾宇微微垂首,敛襟,笔直下跪。
那么骄傲的肖倾宇,那么清高的肖倾宇,曾经宁愿放弃行立也不愿屈膝的公子无双。
如今,竟是这么毫不犹豫地跪在余月跟前。
他这么轻轻微笑,悠悠诉说:“肖倾宇曾对令兄说过,这世上,只有一人能令肖倾宇屈膝跪地――他便是肖倾宇此生唯一挚爱之人。”
“这第一个条件,肖某做到了。”
余月阴冷道:“还有第二、第三个。”
他百毒郎君早已发过誓,定要让这个曾令莫雨燕垂青的瘸子尝尝眼瞎目瞽之苦!
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药瓶:“这便是剩下的两个条件。”
接过药瓶,肖倾宇在心里问自己:害怕吗?
不是害怕。
这是觉得有点惋惜……
今年漫山桃盛开的美景,自己再无福与他并肩共赏了。
他立于余月面前,白衣胜雪,凭虚御风。
那双纤细有力的手轻轻攥着药瓶,他望着面前的毒药,温柔情宛若凝望着此生心爱之人。
清辉如月的目光掠过余月森沉的脸,无双公子淡然自嘲:“肖倾宇自认勘破红尘智冠群伦,唯独‘情’之一字,却令肖某穷极一生也无法参透……”
弹出瓶塞,肖倾宇优雅仰首,将瓶中毒药一饮而尽!
“肖倾宇,认了。”
倾尽天下第一百七十章
发表于29年8月3日 23:55
“公子,你的腿怎么――”守城将官瞥过那个孤清冷傲而俊俏的身影,总算没把“废了”两个字说出口。
与其说是不敢,到不如说是打从心里头生起的一种不忍。
也许在见过无双公子后,绝大多数人都会不忍提及他的残缺。
没人注意肖倾宇刹地寒白了脸。寂冷如刀锋的沉默片刻后,他淡漠而有礼地开口:“有劳将军关心。旧病复发而已,肖某的腿疾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根治的。”
转而询问:“肖某带来的那株还神草可给陛下煎服下?皇都那边有何消息?”
“回禀公子,陛下已经服下药汁,至今仍昏睡不醒。皇都那边李生虎将军已率军前来接驾。”
“嗯。”无双公子看着自己的手,点了点头。
忽的扬声:“云火?”
一个八十四云骑利索出列,单膝下跪:“属下在!”
“推肖某去陛下帅帐。”
云火为这个命令怔愕须臾。
以公子的骄傲要强,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绝对不愿意别人帮他,遑论这么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了。
“怎么?”肖倾宇转向他,依然温润如墨玉的眼眸。
“啊,属下遵命!”疑惑归疑惑,云火还是毫不犹豫地遵从了无双公子的命令。
还是第一离公子无双这么近,云火敏锐地发现,公子的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公子在……紧张?
总觉得公子在回来后变了。
推着轮椅,云火却是心不在焉。
昨夜看到山顶上炸开公子的联络烟火,弟兄们匆忙赶到荒庙门前,却看见那个天下无双的男子静静跌坐在荒庙台阶之上,似乎已等了他们很久很久。
那个白衣无瑕纤尘不染的男子却没有看向他们,只是盯着自己的手。
然后所有人发现,公子他,站不起来了。
公子解释说是旧疾复发,因为双腿的情况本就不稳定。
当然,他们都相信了――八十四云骑永远不会怀疑公子无双的话。
回来后的公子依旧变不惊,淡静若水。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然而,这样的公子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似乎,
变得更孤僻,
更忧郁,
也更纤细敏感。
开始喜欢呆在有光的地方。以前他们从不知道公子竟如此渴望亮光。
甚至晚上睡觉之时,也要点一盏彻夜不熄的油灯。
一有风吹草动便会从睡梦中惊醒,然后怔怔盯着烛火发呆,一夜无眠……
云火不知道公子究竟怎么了。
胡思乱想间,竟已不知不觉推着公子来到了帅帐前。
云火忙敛心神:“公子,我们到了。”
“嗯。”无双公子颔首。
见公子没有进一步的指示,忠心耿耿的云火顿时犯难:是将公子推到这儿转身离去呢,还是将公子推进帅帐?
一时间他进退两难。
不过以公子的个性,应该想自己进去吧……
“云火,推我进帐。”肖倾宇出人意料地下令。
“是。”云火掀起帘门,推着无双公子进入帅帐。
随着离寰宇帝床榻的距离越来越近,云火心头的阴霾也越来越浓重。
隐隐约约中,似乎自己离一个难以接受的真相越来越近。
反观轮椅上jing zuo高华的公子无双,从他平静的面容上,丝毫看不出些许端倪。
云火只觉喉咙发干:“公子?”
肖倾宇闭上眼睛,不出声。
寰宇帝的床榻已近在他身前,然而肖倾宇竟还没叫停!
忽然之间,这个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骁勇云骑竟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轮椅止住。
云火再也推不下去了,再往前走,公子就要撞上寰宇帝睡着的床榻。再往前走一步,就要坠落绝望的渊!
周围安静得屏息。
肖倾宇在看着自己白皙的手心,仿佛忽然间对掌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看得很专心,很仔细。
然后,他攥起了拳头,仿佛,把自身的命运握在了手心。
飘渺的声音流水般荡涤过宽敞帅帐。
“云火……他在哪儿?”
他在哪儿?……
云火想笑,又想哭!
他就在你面前啊!!
公子,他就在你面前呀!
你怎么会问他在哪里呢!?
既然已经在属下面前瞒不下去了,肖倾宇卸掉了伪装,静静道:“云火,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云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属下……属下……”
肖倾宇依旧笑得让人如沐春风:“他,在哪里?”
云火发出一声宛若野兽濒死前的凄厉呜咽!
肖倾宇收回放在手上的目光,清冷如月的眼神射向前方:“他在肖某跟前吗?”
边说边探出手。双手首先触碰到了红木雕琢的床沿,冰冷的的触感令他微微一颤。
纤长的手指缓缓游移。
他的手,肩膀,脖颈……终于抚上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细心的,柔柔的抚摸着。
飞扬的剑眉,长长的羽睫,挺直的鼻梁,细薄的双唇。
眉眼,身躯,体温,气味……那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他,早已融入自己的骨血,即使化骨成灰。
肖倾宇终于知道。
有些记忆会被时间焚烧掉,而有些人,是会被埋在心底生生世世的。
倾尽天下第一百七十一章
发表于29年8月6日 1:9
“云火,你说人世间最珍贵的是什么呢?”
云火抬起头,发现公子脸色如水,波澜不兴:“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得失之间,才知眼前最应该珍惜的是什么。”
不是权势地位,不是功名利禄,甚至不是名垂千秋,只是眼前之人……而已。
从来没有反驳过公子的云火不知哪来的勇气,低声:“如果爱得像公子和陛下那么痛苦,云火宁愿不要。”
无双公子宽容地微笑。一双剪水双瞳却像倒映着夜幕星河灿烂:“所以说,你还不懂……”
云火转过目光,不忍再望他。
“如果有个人可以让你不顾一切地愿意陪在她身边,可以让你甘为她牺牲一切……等到那一天,云火就会懂了。”
这个出生入死的青年勇者的眼睛里出现了名为茫然的色彩:“可是既然痛苦,又何必爱下去呢?”
肖倾宇的一个呼吸,笑得静谧如月。
雪衣公子淡淡说:“即使痛,也想爱下去……这才是爱情呀。”
云火霎时泪水盈眶!
这样的绝世男子,理应得到祝福,可为何,上天要让他活得如此艰辛?
一道坎后,又是一道坎。
无穷无尽的痛楚与磨难。
这两人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不幸。同时也是,最大的幸运……
“公子,”云火擦干眼泪,力求语调的平稳,“公子可否想过,如果陛下苏醒后见公子牺牲若此,陛下会有多痛苦?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过!”
轮椅中的身影微一战栗,却立即稳定如常:“肖某不会让他知道。”
云火大惊:“公子是想……离开?”
“离开是迟早的事,但要等他醒来后。”
“醒来?”云火茫然了。
肖倾宇动作轻柔地为床上的方君乾掖好丝被:“等他醒来,亲口跟他道别后肖某再离开。”
云火不解:“公子,为何不趁陛下昏睡时一走了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上肖倾宇的离开已让他一夜白发,”他纤细的手指揉抚着红衣男子霜白的鬓发,笑叹,“如若再不告而别,肖某怕他到时……”心殇若死。
无双公子轻轻说出自己的打算:“待他苏醒后,肖某推说腿疾复发要去寻找百草神医,他必不会阻拦肖某离去。”
“陛下绝不会放行的!”腿疾还能用旧病复发推搪过去,可这眼睛又要用什么借口?
天下诸侯在观望,文武官员在揣测,过不了多久,大将李生虎也要率领八方军赶到――众目睽睽之下,公子你又该如何瞒天过海?
肖倾宇朝他微笑:“云火,至今为止除了你,还没有一人注意到肖某已然失明,今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淡淡威严笼罩着这个目不可视的白衣公子:“肖倾宇即使瞎了,也依然是公子无双!”
他攥起的拳头,简直就像把天下攥在了手中。
“云火,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从帅帐大门到寰宇帝床榻的距离,大约七尺六寸。
出了帅帐偏右二里之,是八方城的议事厅,进入议事厅直直往前九尺,便是理各地奏章的桌案。
无双公子高坐于堂,身前桌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得整齐规律。
寰宇帝久睡不起,公子无双当仁不让地接手了寰宇帝留下的所有政务。眼下,他是整个大倾的支柱!
“公子,这是聊盟传来的最新密报。”侍卫呈上密函,早有身旁云火接过。
无双公子抬起桌案上的茶盏,优雅浅啜:“念。”
“是。”云火压下心头不安,“据探子线报,聊盟研制出新型抛石机,射程为一百七十里到二百四十里,投抛物体最重可达三十公斤。”
肖倾宇不由微微动容:“了不起!”
“聊盟国主已下令聊盟绝顶工匠研制投抛机弹药,由于聊盟对此极为重视,下令全面封锁,暗探无法再探取有用情报。”
无双公子沉吟:“如若肖某所料不差,聊盟要研制的必是火药一类弹药――传令下去,要暗探务必密切关注,一有进展马上呈报。”
“是!”轻车都尉前脚刚走,一传令兵就来通禀,“公子,李生虎将军已到,现在就在殿外等候。”
云火心一沉:该来的总会来……公子,你能瞒多久?
回头,却见肖倾宇欣喜一笑,轻轻将手中茶盏搁上桌案,姿势行云流水,方位分毫不差,水面甚至一点波纹也无。
只有云火才知道,这个常人轻而易举的动作,由白衣公子做来却要上百倍的难度!
无双公子环视了一遭,当他清冷如水的目光掠过自己时,所有人都有种错觉,觉得他特别关注自己,重视自己。
优雅抬手:“既如此,请诸君随肖某一同出门迎接李将军。”
说完,率先催动轮椅朝大门而去。
早有云火提前为他打开大门。
耀眼的金光从门外洒进来。肖倾宇正面沐浴在阳光里,背面包裹在黑暗中。
仿佛正待踏进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当肖倾宇一步不差从自己身边经过,连云火不禁怀疑眼前这个失明的男子其实只是自己的臆想。
否则为何短短几天,他就能完全适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不是,人世间最为恐惧的绝望吗?
当他看着文武百官紧随其后走出议事厅,一股沉的悲哀漫上铁血战士的心头,鼻子有种酸楚的感觉。
公子,这么多人跟随着你,依靠着你,可你又该靠向哪里呢?
“末将李生虎参见公子,公子安好!”
肖倾宇循声望去,带着笑意的璀璨星眸望定说话之人:“多日不见,李将军依旧虎虎生风,可喜可贺。将军长途奔波风尘仆仆,辛苦了。”
肖倾宇虽无官爵在身,但一干桀骜不驯的英雄豪杰却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武将们甚至对无双公子有点惧怕,试问当初谁没被肖倾宇整治过?背不出书打手心那还是最低惩罚。
李生虎打心底里看不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除了肖倾宇,天底下还有谁能令性烈如火的李生虎心甘情愿尊称一声“公子”?
张尽崖老老实实地站在李生虎旁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这偷偷跟着李生虎随军来到八方城,违背了公子命令,还不知公子会怎么罚他呢!
所以张小朋友难得一声不吭,保持着沉默。
谁料等了许久,都不听公子出声责罚。
小心翼翼地抬头偷觑,却发现公子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李生虎一拍脑袋,这才记起了还有这么个小不点:“公子,令徒想念你好久了,老李看他可怜便自作主张把他带来了,公子不会见怪吧?”
肖倾宇面色微微一变。
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张尽崖同学扯住他的袖子,撅嘴撒娇,孩子气的不满:“公子,尽崖刚刚就站在李将军旁边,您怎么不看我一眼呀!”
倾尽天下第一百七十二章
发表于29年8月6日 1:1
无双公子水眸流转,清冷目光瞟了张尽崖一眼,淡淡道:“为师再三叮嘱你要乖乖待在皇都小楼,你把为师的话当做耳边风么?”
完了,公子果然生气了。
张同学企图用撒娇讨好来蒙混过关:“公子,尽崖想你嘛~~”
“肖某有事要与各位大人相商。云火,命人把尽崖带回皇城。”
“是,公子!”早已严阵以待的云火忙不迭一把抓住张小朋友,拖着他就往外走!
“公子,我才刚到呀~~诶~~公子,徒儿再也不敢了!!…………公子!公子!”
尽管张小朋友惨叫连连,但铁面无私的云火充耳不闻,拖着他越行越远。
而从头至尾,无双公子都没流露出哪怕一点心软挽留的意思。
随行之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心中评价:公子还真是驭徒有方。
李生虎小心翼翼道:“公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无双公子淡淡瞥过去一个不见底的眼神。
老李马上见风使舵:“当我没说。”
“混蛋,混蛋你放开我!不要以为你是八十四云骑我就怕了你!不要以为你武功高就比我厉害!”
“我不要回皇都!我要见公子~我要见小侯爷~~”
云火面无表情地纠正:“是陛下。”
“都一样!”张同学哇哇大哭,“公子以前不会这样的~公子变了!~~公子居然把尽崖撵走~~”
“公子不疼尽崖了~~尽崖大了,公子不要尽崖了!!~~”
魔音穿耳,直刺云霄。
云火忙不迭捂住他的嘴巴,但为时已晚――这番话已清清楚楚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冲上肖倾宇喉头,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上嘴,不让自己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大家都装聋作哑,做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
由于无双公子背对着他们,李生虎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觉得,公子的背影显得有些凄凉。
云火出手点了张尽崖哑穴,在将他塞进马车的前一刻,云火对挣扎不已的张尽崖语重心长地说:“公子没有变,他依然疼你。”
“只不过他现在不能把你留在这儿,你以后会明白的。”
最后一句――“尽崖,你还未长大。”
张尽崖猛然抬起头!
正想从云火脸上寻找什么蛛丝马迹,无奈马车双轮已经开转,载着张尽崖无尽的疑惑驶向大倾皇都。
很久以后,每当回想起此事,已成为一代宗师的张尽崖总会失态失神,随即泪水盈眶。
因为在不经意间,自己伤害了世上最疼爱自己的那个人。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会乖乖听公子的话,不惹他生气,不害他伤心,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开心。
他一定发奋用功,让公子引以为傲,而不是被公子逼着才肯翻两页书。
而当自己名满天下从者如云,值得公子为自己欣慰骄傲之时,那个人,却早已不在了。
伴随自己的,是永不磨灭的歉疚与悔恨。
人总是这样――失去后才知道悔不当初。
“公子,陛下这是怎么了?”李生虎皱着眉发问。
肖倾宇的神态很平静:“陛下只是余毒未清,毒性发作才会昏睡不醒。肖某已煎药扎针为他根治,相信不久陛下就会苏醒。”
“公子说的话,末将自然相信!戚军师让老李带话,说这段日子辛苦公子了。”
无双公子丝毫不觉自己做的事值得别人感激,云淡风轻应了一句:“肖某分内之事。”
老李知道无双公子性子,当下也不再接话。
有时候感激放在心里就足够了。
就在李生虎率军到达八方城的第二天清晨方君乾醒了。大大小小的八方城官员全挤进寰宇帝帅帐请安问候,现场乱作一团。
云火风风火火冲入肖倾宇住所:“公子,陛下他醒了!”
肖倾宇正在练字。
很难想象,一个失明的人还能将字写得如此飘逸工整,字与字之间的距离简直像用尺量好一般!
闻言,肖倾宇只是搁下紫毫,微微点了点头。
外面这般喧闹欢腾,试问无双公子怎会无所觉?
他醒了。
自己也该走了。
仿佛自言自语般细语:“从这儿到帅帐,要走五里三尺,期间经过一个回廊,转三个拐角……从帅帐大门到床榻,大约七尺六寸,避开右首的屏风……”
“这条路,已经走了千万遍,练了千万遍,肖某闭着眼睛都能到了……”
“见到他后,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每一个细节,肖某都反复推敲,无懈可击。”
“没有一个人发现肖某已失明……”
他抬头,眼波如水波间生出明月一轮,滟滟千里。
“既然我们骗过了所有的人,那就可以骗得过他。”
倾尽天下第一百七十三章
发表于29年8月8日 19:3
“陛下总算醒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呀!”
“这文武百官可是日夜祈祷陛下平安无事!”
“陛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自然有惊无险啦!”
刚刚清醒的寰宇帝听着周围七嘴八舌的言论,颇有点头昏脑胀的感觉――侍卫官干什么吃的,不知道这样会打搅朕的休息嘛!?
头疼的厉害,脑子仿佛被一片一片撕得粉碎,又似乎有几千只蜜蜂在脑海里轰鸣。
有气无力地倚在床榻上,他右手揉额,脸色是一片萧煞的苍白。
“水。”几天没开口说话,他声音略显嘶哑。
身边的喧嚣倾刻之间湮没无闻。
方君乾睁开眼,却发现围着自己的一大堆官员不知何时只剩下寥寥几个,肖倾宇坐在自己身边,手中端着一盏茶。
“渴了?”他笑笑,望着方君乾的眼眸幽静沉看不见底。
寰宇帝霍然变色。
肖倾宇将茶盏分毫无误地搁上床榻边的茶几,隐藏起秘而不宣的伤感,眉宇之间浮上澄透的,稍显无奈的笑意:“肖某的双腿病情复发,看来又得麻烦余神医了……”
耳边只听见周围吸气声,却不闻他的只言片语。
七窍玲珑的公子无双隐隐有些不安:“肖某想动身去找寻百草神医,继续治疗腿疾。”
他没看到,方君乾倏地涌下眼泪!
镌刻在肖倾宇再也看不见的眼中的,是怎样一种隐忍不发的伤痛……
“方君乾,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公子无双手指握得发白,许久不曾感觉过的慌乱破天荒地从心底最被抓起。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沉默。
耳边终于响起那个人慵懒的低音:“我渴了。”
“啊!”肖倾宇如梦初醒,慌忙端起刚刚放在茶几上的那盏茶,复递到他面前。
白衣男子远山凝黛般的倾城一笑,成了日后寰宇心中永恒的痛。
静静地接过他手中茶水,寰宇帝用盖沿轻轻撇弄着水中茶叶。
不知是不是幻听。
肖倾宇忽然听到“滴答”一声――
那是,泪滴落入水面的声音。
而那些留在帅帐里的一干将官,早已泪流满面。
宇历二十四年,李生虎么子李从武闲来无事翻看《倾乾录》,当看到“宇历十六年,寰宇帝传位文成帝方卫伊,携公子无双之黄泉剑,于袖手崖桃树下自刎殉情”后,李从武摇头讥嘲:“这公子
无双真是祸水!时隔十六年竟还能令千古一帝念念不忘,害其不惜抛弃偌大江山英年早逝!这肖倾宇,不妖其身,必妖其人……”
“啪!――”铁扇大手狠狠一掌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个耳光。
李从武脸一偏,只觉半边脸火灼火燎般的疼痛,伸手一摸,嘴角竟已被打出血来!
要知道李生虎老来得此子,自是奉为掌上明珠。平日里千般疼万般宠,连责骂都不说一句,更别提出手打他了!
如今却为了一个死人……
这巴掌令李从武先是愕然,继而不服。
开国大将李生虎一把拎起儿子:“你懂个屁!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公子大放厥词!?”
李从武强压不满正待反唇相讥,却倏地惊骇于老父眼中的泪水。
“你知道公子为陛下放弃了什么?你知道公子和陛下是怎么风风雨雨一路闯过来的?老子没读过什么书,听不懂你们口中的大道理,老子也不想懂!但我告诉你,所有人都没资格对他们说三道四,
就算是我儿子也不行!”
那个戎马一生战功累累的铁血汉子,瞬间哭得老泪纵横!
他对不知所措的么子哽咽道:“公子走了,陛下也跟着去了……你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当云火见到方君乾时,后者正坐在台阶上。火红的宽大的披风在他周围铺散成一圈血泊,衬托着苍白的虚弱容颜,有一种落成冢的凄厉哀艳。
云火恭敬行礼:“陛下――”
寰宇帝抬起眼,疲倦低沉的声音让云火联想起自己路遇的一个风雪夜归人。
孤寂,寒冷,疲惫,无奈。
“朕等你很久了。”
“陛下趁公子忙于政务而召唤在下,不知有何要事?”
方君乾将脸埋进手中,感伤如水一般:“朕想知道,倾宇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云火闻言一惊,旋即一喜,然而最后浮上心头的却是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哀伤……
云火在心中默默道:公子,谁都可能被您骗过,唯独他,是你骗不了的……
因为,他是方君乾啊。
当下,云火把自己所知的徐徐说来。
云火说完后,寰宇帝默默点头,然后摇头。
吃吃苦笑:“三个条件――下跪,废腿,瞎眼……他全做了。”
“肖倾宇,你这个傻瓜……”
人生最悲哀的不是从来没有得到,而是在得到之后又被硬生生的夺走。
只是……这三千红尘,万丈俗世,真的容不下一个完美无瑕的公子无双?
不惜一切地救他,哪怕自己在这一的得到与失去中,被一片一片撕个粉碎,
噬心锉骨之痛,想来也不过如此。
倾宇他,一定很累了吧?
云火看着他失血薄唇轻轻一扬,这句话便带上了淡至极致便成的无助和悲哀――
“如果注定要让他失去,倒还不如从未让他得到……”
不远的廊柱后,肖倾宇悄悄转过轮椅。
就在他背对过方君乾的那刻,肖倾宇忽然痛得想流泪……
明明瞒过了天下人,为何独独瞒不过你?
方君乾,为何你能一眼认出肖倾宇已经……看不见了呢?
倾尽天下第一百七十四章
发表于29年8月1日 23:25
很久以后,当众臣好奇追问寰宇帝当初是如何看出无双公子已失明,是否公子无意中露了
破绽。
寰宇帝寂寥一笑,悠悠回答道:“朕也不知原因……只不过,就是知道了。”
或许,没有任何理由。
或许只是因为,他是肖倾宇,而他,则是方君乾。
当天夜里,寰宇帝就下达了三条命令。
全国通缉百毒郎君余月,发现其行踪并提供情报者,赏金百两。重伤余月者,赏金千两。
而擒杀余月者,赏金万两,封千户侯!
禁止任何商家与草药世家余家的买卖交易,一经发现,立马剥夺其在大倾的营商资格并逐
出大倾国境。
与此同时,在大倾传承了六代的余家众人一大早起床赫然发现,余家祖宅已被凶神恶煞,
全副武装的八方军重重包围!
咱们的寰宇帝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既然他胆敢害的倾宇废腿瞎眼,那朕就要他惶惶如
丧家之犬,就要他永世不得在大倾立足!”
他的瞳仁好似幽的黑潭犹自还泛着薄薄一层冰冷的气息:“若是找不到余月,朕就将余
家从大倾连根拔起!”
回想起在屋中静坐的肖倾宇。
苍白的面容。
黯淡的眼神。
两个轮轴轧过的是他满目疮痍的心。
然后,他抬起手,略显纤细的手腕让人疼得心惊。
阳光一点点透进窗,撒的满室亮堂。
而白衣男子的手仿佛要去,触摸阳光!
只不过,指尖在触碰到了窗户油纸后,宛如火灼般瑟缩了一下。然后,他静静笼袖缩手,
端坐高华。
站在门外的方君乾没有走进去,无力倚在门边,不知该怎样擦亮他伤神的眼光。
有时,明明痛的不是自己,但却会比那个人更疼,也更痛。
“让开!都给我让开!”百草神医余日横冲直撞闯进寰宇帝帅帐,倒不是侍卫拦不住他,
而是方君乾早料到他要来,事先交代了的。
余日匆匆掀帘入帐,一拍桌案:“方君乾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胆!”御前侍卫厉声呵斥,“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方君乾轻轻一挥手,阻止侍卫:“余神医,别来无恙。”
盯着眼前红衣霜鬓的男子,余日先是一惊,旋即强压愤怒:“陛下,为何禁止商贩与我余
家来往,还下令军队包围余家祖宅?!”
寰宇帝唇角一勾,挂起冰冷刺骨的微笑:“寻不到令弟,朕只得先拿余家开刀了。”
“你明知余月早已被逐出家门,他的所作所为跟余家无关!”
“朕管不着。”
余日简直要抓狂!
他心中明了,寰宇如此帝针对余氏一族无非是为肖倾宇废腿瞎眼一事,可也想不到方君乾
竟会这般公报私仇:“不是余家有意和朝廷作对不肯交人,实在是因为余月神出鬼没居无定所
,余家找不到他!”
“听着,”方君乾收起了脸上自由散漫的表情,飞扬的眉梢,更是隐隐挟着煞气,“余月
害得倾宇废腿瞎眼,朕就让他成为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如果五日后余家还交不出余月,
就休怪朕翻脸无情了。”冷漠一笑,不可测:“当然,余神医也算倾宇跟朕的故交,到时朕
可以格外开恩放你一马。”
听他毫不动容地说出抄家灭族的威胁,余日气得脸红脖子粗:“余家不该为余月的行为付
出代价!”
红衣男子眯起眼,余日忽然有种周身被看透的寒意。
“余神医这句话,应该去对令弟百毒郎君说。”
余日这才意识到,能与自己谈笑风生不拘礼法的只是方君乾,而眼前这个红衣如火的男子
,是说一不二,君临天下的寰宇帝!
他的身后,是骁勇善战的精兵猛将,是恒河沙数的奇人异士,是整整一个国家!
他的话,自有其威慑力与可信度。
那是面对崇山峻岭一般巍峨不可对抗的存在。
余月告诉自己:不要试图激怒他……
叹了口气,百草神医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不知陛下怎样才肯放过余家?只要余家能
力所及,必竭尽全力。”
方君乾一嗤:“余家就算了。”
余日想着寰宇帝狠辣果决的手段,有仇必报的性子,不由一咬牙:“余日不才,愿替公子
诊断医治,说不定……说不定能令公子重见光明!”
重见光明……
寰宇帝不见底的瞳眸盯着心急火燎的余日,沉吟半饷,终于缓缓颔首:“朕希望百草神
医尽力而为。”
无双公子的厢房。
寰宇帝笑得一脸温柔:“倾宇,余神医听说你的情况后专门前来看你。”无视身旁余日恨
不得将自己剥皮拆骨的愤怒目光,方同学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余神医悬壶济世不求名利
,果然是医者父母心呐!”
肖倾宇轻轻蹙起远山之眉:“莫不是你胁迫余神医?”果然是知乾莫若宇……
方君乾面不改色:“倾宇多心了,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瞪着面有不忿之色的百草神医,寰宇帝一边满目威胁,一边柔声劝慰:“倾宇,人家余神
医不远万里远道而来,你怎么说也该让余神医尽一份心力吧?”
倾尽天下第一百七十五章
发表于29年8月12日 23:
就在百草神医为肖倾宇把脉检察之际,寰宇帝内心是万虫嗜心的惶痛。
一眨不眨盯着余日的嘴唇,生怕就从这张口中吐出“无药可医”的判决。
再煊天赫地的权势地位,再铁血无情的手段手腕,有时候,也敌不过天命……
如果倾宇无法行立目不能视,即使杀了余月灭了余家又能如何?
纵然是手握天下,动辄一句话就能决人生死的千古一帝,到了这般地步,还不是爱恨痴缠,血泪洒尽?
“余神医,倾宇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余日不答反问:“公子当日服下的毒药可是‘不如离弃’?”
肖倾宇颔首:“正是。”
余日看定眼前清贵无瑕的白衣公子,依旧眉目凝定,如丝寂寥。
胸口泛起丝丝不忍心痛,余日叹口气,摇摇头:“公子今生怕是再也无法站起了……”
“混账!”
寰宇帝一把抓起他的衣襟,目闪雷火,“朕是叫你来讲这些丧气话的吗?”
余日只觉脖子快被勒断!断断续续解释道:“陛下就……就算杀了余日……公子的双腿也好、好不了……”
肖倾宇苍白的脸颊夹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陛下不必为难余神医,肖某的事情肖某自己清楚……余神医,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无双微微颤抖着卷翘双睫,然语气平静。
目不能视,不意味着不敢正视现实。
“别胡说。”寰宇帝睁眼,黑亮的星眸熠熠生辉,“一定有办法的,绝对!”
策马天涯并肩天下,不该只存在于彼此的记忆中啊!
余日字字斟酌,在不激怒寰宇帝的情况下道出实情:“实不相瞒,公子早在胎儿时便已毒入肺腑,导致双腿俱废。虽经余日医治能勉强行立,却终不比健全之人……这‘不如离弃’又是剧毒之物,
毒上加毒,除非神仙下凡,否则公子……”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哪怕一丝希望……”红衣男子面露绝望――哪怕一丝希望也无?
余日摇头。
方君乾缓缓闭眼――
这倾尽一生一世的爱恋,惟愿执君之手度华年,莫非只换来苦难半生的梦魇?
“方君乾,无碍的。”肖倾宇原本冷亮如寒星的双眸此刻竟水汽氤氲,“肖倾宇不是早就习惯了么……”
习惯……
寰宇帝自嘲一笑――怎么可能习惯!
你不是说此生心愿惟行立于天地?凄惨挣扎半生,终于得偿所愿。
即已品尝过琼酿,怎能再咽苦酒?
明明已能行立自如,快乐滋味已食髓知味,再让他得而复失饱尝那份难堪与痛楚。
明明眼眸流转倾倒世人,习惯光明所在,却偏偏夺走他瞳中光亮,等在他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该是心里怎样的挣扎辗转,才能在爱之人面前,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方君乾,你先出去一下好么?”婉约地开口,虽是略带商量的字眼,但是,语气却是不容任何人拒绝,“肖某有话对余神医说。”
“好。”寰宇帝拥抱了他一下,丢给余日一个警告的眼神,便返身离开了房间。其间,连一句话都没有。
因为两人之间,已无需多余的言语。
余日心服口服:“天下间也只有公子才能令方君乾听话了。”
肖倾宇肃容纠正:“余神医此言差矣。陛下对肖某不是听任,而是尊重。”
余日神情淡淡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知公子留下余日有何要事?”
“余神医与肖某是故交,当初余神医医治肖某双腿,肖某很承你的情,有些话肖某便直说了……”
肖倾宇顿了一下。
“不瞒余神医,你余家世代经营草药,而今战乱频,余家大有用武之地。各国权贵早己盯上余家这块肥肉了。”
“余家是草药世家,从不介入国家争斗……”
肖倾宇唇角一翘,洞透世情:“余神医怎的这般天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余家既然掌控了药草的流通渠道,不管有无野心,只这一条便犯了当权者大忌!伤兵治疗何等重要,他们岂会放心将这等要紧事交予外人?”
无双公子笑得极冷:“余家此刻想独善其身,不觉有点晚了吗?”
余日听得汗流满面:“公子言下之意?”
“既然余家找个靠山已经势在必行,与其被不明不白灭族,倒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选择一个好主子。”
“在当事五大强国中,投靠谁对余家最有利,哪位君主最有容人之量,余神医心知肚明。”
无双公子抿了口茶,点到辄止:“肖某言尽于此。至于如何抉择,还请余家各长老三思。”
余日正色道:“余某一定将公子原话带到。”
无双公子一向冷峻的唇边,居然也有了点欣慰的笑意:“肖某期盼有朝一日能与余神医同殿为臣,共开这万世之太平。”
“同殿为臣?!”余日大吃一惊,随即嗤之以鼻,“公子不会让余日禁足宫中,专门替达官贵族看病吧?”
“余神医太看轻自己了。敢问余神医,古往今来医之大者,有几个是出身皇宫内菀的?”
云游天下,四海行医――这是余日以及所有医之大者的理想与心愿,亦是他们的生活态度与世原则。
“余神医一身医术若锢之皇宫,未免可惜,亦非肖某所愿。”
“这大倾王朝前途多舛,天灾人祸必不可少,肖某只是希望,到时余神医能以大倾御医之名,以悲天悯人之心,悯之怜之,救死扶伤。”
震撼惊诧于肖倾宇的话语,余日不由肃容正色:“公子博爱之心,令余日惭怍无地,这百草神医之名,余某实在受之有愧。”
“今后大倾有难,余日必定加以援手,绝不袖手旁观!”
话锋一转。
“只是余日有一事不知,请公子赐教。”
“余神医但说无妨。”
余日语气锋锐:“公子如此思远谋殚心竭虑,是为了这万里江山还是为了寰宇陛下?”
闻言,无双公子浑身一颤,静默无语,似已痴了。
半饷。
“有一种感情是永远都不能开口说出来的,说出来便是错。”
“陛下明知后果还是说了出来,那便是错上加错,一错再错。而肖某,虽从未说过,但心里早已认定了这情缘……”
人说前世五百的回眸才换得今生一擦肩,而需要多少轮回的眷恋才许得今生一姻缘?
即使知道是错,是痛,是劫。
“肖某从未告诉过他……但是,肖倾宇是要把这份情,带到黄土之下的。”
“肖倾宇自知陷得无药可救,实在配不上公子无双之称……倒是让余神医笑话了。”
余日怔怔望着他。
泪如此隐忍,却也滑落无痕。
大倾王朝第一御医,位列苍凌阁十八功臣之一的余日,控疫病,治恶疾,救死扶伤活人无数,被民间尊为“在世神农”。
倾尽天下第一百七十六章
发表于29年8月15日 21:3
当余日一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一个麻袋兜头罩下!
这下,饶是余日有十二万分本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措手不及。
“你们在做什么?”轻冷淡漠的声音,但听在一干将士的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李生虎讪讪转过身,对着那个红衣男子下跪行礼:“参见陛下。”
几个帮凶小兵更是吓得心胆俱裂,忙不迭跪了一地。
余日趁机从麻袋中挣脱出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眼睛简直像要冒火!
“余神医你没事吧?”
寰宇帝这句慰问真心实意,但听在余日耳中,不啻于一句讽刺:“没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方君乾苦笑一声,冰冷的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李生虎:“李将军,你作何解释?”
李生虎垂头丧气:“没有。”
“事后自己去军法领四十军棍,其余士卒各领二十军棍。”
天!四十军棍下来自己还不被打得皮开肉绽?李生虎不服抗议:“陛下――”
寰宇帝冷冷盯着他:“八十军棍。”
李生虎驻守八方城时就以个性暴烈而著称,此刻更是按捺不住:“陛下!老李是专门替陛下收拾这庸医来着!”
“庸,医!?”余日被这话激得一蹦三尺高!
这个词实在是名医们的忌讳,特别是余日那种医术好兼心高气傲的医士――他宁愿被人骂作“见死不救”也不愿被人称为“庸医”,这是对一个医士赤裸裸的侮辱呀!
“你可以骂我这个人,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医术!!”
李生虎啐了他一口:“治不好公子的就是庸医!”
“谁说我治不好他!?”余日气得胡子一翘一翘。
方君乾一震:“余神医言下之意是治得好倾宇!?”
余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面色大变。
方君乾追问:“余神医此话究竟何意!?”
“这个……”余日顾左右而言它,“余某只是一时不忿口快了些……”
“余神医――”寰宇帝双唇微动,语气隐隐带上了不悦,“你还是从实招来比较好,在朕面前最好不要有丝毫隐瞒。”
对他而言,伤害倾宇却是最不可饶恕的。
李生虎觉得自己被耍了,吼声如平地一声雷:“你不是说公子没救了嘛!”
余日轻蔑地斜了老李一眼:“余某只说公子永远无法站起来了,何时说过公子不能重见光明?”
“你!?”
余日潇洒摊手:“是你自己断章取义,怪得谁来?”
方君乾懒得理这两人攻讦斗嘴,迫不及待道:“余神医真有办法让倾宇重见光明!?”
余日恢复了一代神医的气度与自信:“草民检查过公子的情况,‘不如离弃’虽让公子的双腿无法站起并同时毒瞎了公子的双目,但余某发现,公子还能感觉到光线明暗。”
“意思就是说――倾宇还有机会……”
余日叹了口气:“不是余某不想说,只是这方法也是余某无意中从古医书里看见的,讲的是以目换目,再用金针刺激其天阴穴和睛明穴――此法太过凶险而且有伤天和,余某实在不敢说出来。”
“也就是说,要治好倾宇需得牺牲另外一个人的眼睛?”
“照医书上说,是要将一个人的左眼换给公子,然后余某施针,刺激公子左眼和另一人右眼,如若手术成功,那么两人就都能看见,如果失败的话,从此两人就目不能视终此残生。”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可是谁又肯冒此风险甘愿换眼呢?”现实很冷酷,俗世很实际,有时兄弟都不靠谱,连情人都会在下一秒反目成仇。
可是那个红衣男子很平静地望着他:“方君乾愿意。”
“陛下万万不可!!”李生虎大惊失色,“陛下龙体尊贵,身系国运安危苍生社稷,万万不可以身涉险!末将这条命是陛下救的,就算把这双眼睛挖下来也毫无怨言!余神医,就让老李去吧!”
方君乾拍拍他的肩:“如果方君乾所料不差,那换眼之人的年岁当是与倾宇越相近越好,而倾宇和朕是同年所生。”
眨眨眼,方君乾笑得俏皮:“老李的好意,方君乾心领了……”
百草神医苦笑:“我说你们们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公子万一不愿意呢?”
方君乾淡淡道:“此事由不得他,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来。”
“好了!”他挥手打断臣下劝阻,“朕心意已决,无需多言。”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人生出无法抗拒的念头。
他本身便有一种统率群伦的气质,无论是狂放的姿态还是温文的气度,也不过使得这种气质愈加摄人心魄而已。
夜空下,风声萧萧,似乎已带来远方杀伐。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红衣男子的眼睛投向黑夜尽头,夜幕星河璀璨,漫天星光洒满了苍穹。
“老李你来了?”
李生虎一愣正要行礼,但下午在军法领的八十军棍却让他生生弯不下膝盖。
寰宇帝见了好笑:“不必多礼了,下吸取教训。”
李生虎正思筹间,突然听见红衣男子笑着叹了口气。
夜色凉。
孤影独彷徨。
“身份变了,地位变了,思量多了,顾忌也多了……”
“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年的方君乾和李生虎。”
“什么都变了,不能像当初那样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也许倾宇说得对,世间万物又有什么可以长久不灭?”
红衣男子转身看他,鬓发落清霜。
“现在见到那些刚入伍的年轻小伙,居然升起一种身为长辈的谬觉……呵呵,明明和他们相差不了几岁……”
“陛下!”
当那个绝世男子以那样落寞的风姿,以那样沧桑的眼神看着自己,李生虎蓦然腾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悲凉感。
“好了好了,不说了!”方君乾呵呵一笑,“大概是今夜想的太多,连感慨也变多了。”
语气一肃:“李生虎接旨!”
“末将在。”
将一卷皇缎递与他手上,寰宇帝语重心长吩咐:“这是朕拟好的圣旨。手术成功自然最好不过,万一失败,国家大事的理在这份圣旨上交代得一清二楚,到时李卿公布于众就是。”
“陛下!”李生虎接旨,字字泣血,“陛下您不必如此!天底下与公子年龄相同之人多得是,您何必以万金之躯亲身涉险!?”
老李你还不懂吗?
除了方君乾,他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援手。
无论成功与否,就算他在事后生气、愤怒、沮丧、挫败……最终也必然无可奈何,因为那个人是方君乾。
“李将军无需伤怀,方君乾这么做是有私心的。”
寰宇帝笑得十分开怀,白日里那君临天下的表情早就如烟雾散去,重重一拍老李脊背,恶作剧般害他一记踉跄。
李生虎转过头,却看见那红衣男子将目光投向了无穷无垠的浩瀚星空,笑容温柔而坦荡。
“如果某一天,倾宇再度问起‘世间万物有什么可以长久不灭?’,”
“那么方君乾可以堂堂正正回答他――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第八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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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接近手术之日,百草神医越是坐立难安。
“陛下!”
方君乾从文案中抬起头,看着余日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陛下,这医治之法余日只有三分把握,万一失败,不单公子,甚至连陛下……”
搭上余日自己一命不要紧,可绝世双骄关乎大倾安危,万一牵连了余家几百口人命,就算到阴曹地府,余日都难辞其咎!
方君乾低下头,从桌案旁抽出一份圣旨递给他。
“余神医放心吧,朕已经在这份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无论医治成功与否,任何人都不得留难余神医,更不得以任何名义对余家不利。”
惊讶地接过那道圣旨,余日心湖微微波动。
“当初为令弟之事迁怒余家,是朕不对。”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在跟他一个草莽中人道歉……
余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事实清清楚楚摆在自己自己面前,由不得自己不相信!
第一,余日真正感受到这千古一帝海纳百川的胸襟。
“余神医无需有后顾之忧,这是方君乾自己选择的路,余神医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余日一定竭尽所能无愧于心!”
那天夜里,寰宇帝问,为何当初倾宇要本侯等上四年再助我登基?
肖倾宇迟疑了一下。
“肖某是在十岁时离开皇都游历天下的,方嘉睿虽没尽到慈父之职,但毕竟养了肖某十年。”
无双淡淡诉说着,仿佛在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肖倾宇十五岁学成归来,便答应为大庆效力十年,待到二十五岁便撒手离去,逍遥此生。”
“小侯爷应该还记得,这话是肖某在小侯爷二十一岁时许诺的,离那十年之期,还差四年。”
算尽一切,却还是敌不过冥冥之中的天意安排。
天机莫测,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玄机子当初算的那一卦,果真会应验。
“可是肖某偏偏认识了你……”
“当时便想,让你登基为帝也许是这积弱大国的唯一出路……方君乾绝对比大庆历代帝王强上千倍万倍,如果是你的话,肖倾宇就算留在庙堂陪你也未尝不可……”
公子无双果然一手左右着王朝兴衰。
“待到十年之期一过,肖倾宇报了养育之恩,便助你登基为帝,统治这大好河山。”
寰宇帝忽然很想知道:“那太子方嘉睿可怎么办?”
肖倾宇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瞧向他:“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方君乾顿时无语……
绝世双骄也是人,自然有自己的喜恶。
只不过世人只在乎他们飞得高不高,而不会关心他们飞得累不累。
鸿鹄选择比燕雀在更广阔的天空翱翔,也注定会更孤单。
这唯一的区别,对于绝世双骄来说,就是全部的区别。
除却头顶上惊才绝艳战无不胜的光环,他们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年轻人而已。
寰宇帝感叹万千:“是方君乾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还害惨了倾宇。”
无双公子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其实失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必见不想见之人,不必正视不想面对之事,再无纷颜色乱人眼球――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更何况,眼睛看不见,感觉敏锐度却是更上一层楼。二十步之内,飞落叶皆逃不过肖某耳朵。”
无双缓缓睁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帅帐突然安静下来。
不堪重负的沉默。
空气里只听到烛火燃烧的哔哔剥剥声。
半饷,红衣男子幽幽开口:
“可是,方君乾还没带倾宇去企水河边看今年的桃。”
他曾对他许诺,待到阳春三月桃烂漫,同去企水河边看桃。
“也还没带倾宇去袖手崖看红日蒸腾,飞满天……”
“方君乾答应过倾宇的,一定会做到。倾宇也答应过我,就不能食言……”
拾掇了下情绪,寰宇帝勉强一笑:
“倾宇是否渴了。”亲自斟了杯茶水,递到他手边。
无双接过。
手中有杯,杯中有茶,忽微微掀起了涟漪、波纹。
一杯茶,一杯下了药的茶。
喝下后足以让人无知无觉直到手术结束。
肖倾宇端着那杯茶。
他端茶的姿势很优雅,细腻的雪白瓷以那样安静的姿态围圈在他手中。
“这茶……”
寥寥二字,没了下文。
方君乾心神一紧――无双公子医术超绝,莫非觉察了这茶水有问题?
“可是这茶不合倾宇口味?”
“非也。”
肖倾宇朝他惊艳一笑,终是为他喝下了那杯茶。
粼粼眼波从微垂的眼帘下荡漾出来,白衣公子神情淡若柳丝。
“能看见自然最好……若是看不见,有你这般付出,肖倾宇此生也了无遗憾了。”
方君乾疾步上前扶住那个白衣翩飞如蝴蝶般坠落的躯体。
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在自己怀中随风逝去。
你是知道的吧?
“我的,倾宇啊……”他唤着他。
就像当初,他接下自己指尖红巾时,方君乾在心底轻叹的那般。
方君乾承载了肖倾宇太多的悲欢――前世的,今生的,来世的。
“陛下,您准备好了吗?”余日手捻金针在火焰上来去为其消毒。
桃的冷香从方君乾颈部旁边传过来,熟悉而芳香地叫人融化。
他的倾宇,无知无觉地睡在自己身边,脸上还挂着笑意,仿佛一梦好眠。等他一觉醒来,也许就能看见世间美景……
注视了他一眼,与他十指相扣。
绝世双骄并躺在手术台上。
红衣男子闭上眼:“开始吧。”
帐外,大将李生虎如坐针毡。看了旁边站如青松的云火,老李不确定道:“我说……陛下跟公子不会有事吧?”
得到的回答生硬如铁:“不知。”
“手术还顺利吧?”
“不知。”
“那余日靠得住吧?他会不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呀?”
“不知。”
李生虎眼瞪如铜铃:“那你知道什么?”
还是那两个字:“不知。”
典型的一问三不知让李生虎愤怒得直喘粗气!
云火的眼睛直直投向帐门,完全无视李将军的怒火。
一个时辰过去了。帐中毫无动静。
“怎么还没好……”已经有人沉不住气了。
“闭嘴!”老李气急败坏,“惊扰了医士你赔得起!?哪有手术这么快,瞧你们那点见识!”
此话颇有威慑力。
原本蠢蠢欲动的官员顿时消声屏气,安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
下面的官员终于忍不住提醒他:“李将军,这都两个半时辰了。”
李生虎头也不回答了一句:“四个时辰也要等!”
有时候,沉默能比语言给人更重的压力。
所有官员局促不安,不住的拧着自己的手,嘴唇嗫嚅着,看着李生虎欲言又止。
天色已蒙蒙亮。帐中之人竟还未走出。
“公子和陛下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一定会得到上苍庇佑……”
别说其他人了,连他自己都不信这话。
云火抿着唇,他神情坚毅,身上衣服早已被露水袭透,整整五个时辰,竟连动也不曾动一下!
突然云火迈步朝大帐冲去!
众官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这个沉默不语的人终于忍无可忍火山爆发了,忙不迭要去拦他!
脸色苍白的余日步履飘忽,掀帐而出。
刚出帐的余神医还没等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被云火劈头一句:“怎么样了?!”
看看大伙儿兴师问罪的架势,余日倒也不敢犯众怒,乖乖解答:“余某已经竭尽所能了!至于效果如何,还是等陛下醒来后大家自己问吧!”
“陛下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午时左右吧,公子要再晚一些,大概得等到申时。”
余日迟疑着:“如果陛下看不见,那就说明公子也不会看见了……”
药香缭绕中。
余日一点一点地解开缠在红衣男子眼上的纱布。
群臣全部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喘口气都会惊了寰宇帝。
这时,猛然刮进一阵风,雪白帐帘飘荡开,雪白的阳光如蝶般飞舞进来。
“陛下,感觉到光线了吗?”
寰宇帝不答。
余日抑制不住心中忐忑,双手也不由紧张地微微颤抖起来。
一圈,一圈,又一圈……
白色纱布纷纷垂落于地。
终于,百草神医一咬牙!
最后一层纱布萎顿落地。
彷佛一时间受不了强光的刺激,红衣男子用手微微遮住眼。
帅帐里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良久,红衣男子似乎开始适应这强烈光线。
一点一点移开手。
邪魅的眼睛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方君乾垂下眼睑,长长睫毛覆盖下的眸子,流动着暗涌。
熟悉的帅帐,熟悉的脸庞。
一张张脸都刻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和希冀。
寰宇帝感动一笑,抬头掠去的视线里,光彩陆离。
“可以看见了……”
大家看着面前华发早生的年轻帝王,默默无语,后面的将官中,有的人轻轻地哭了起来……
“陛下您干嘛去?”
侍卫眼睁睁见自家皇上打横抱起昏睡未醒的公子无双,拦之不及下,被他跨马而上,黑马一声长嘶,转眼跑得无影无踪。
想到他即将重见光明,方君乾抑制不住的心情激荡,那种心情就跟孩提时踏青郊游一般,激动中带着期盼,跃跃欲试。
待肖倾宇从药效消退下渐渐清醒。
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桃香味。
冷中见烈,香味弥久,澈人心肺。
一个人轻轻从后面怀抱着自己,捂住他的眼睛,贴住他的脸颊,他的拥抱如他的人一般灼热而坦荡,叫人安心也叫人软弱。
“倾宇……”他在他耳边这么轻声唤他。
随后,缓缓松开了手。
肖倾宇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
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美景。
春意盎然,企水河边的桃正开得盛,风虽不大,但也不见有停歇的势头,卷得漫天遍地桃瓣飞舞,在空中旋转交织,夹着清香的瓣被风吹得摇荡在苍穹。
肖倾宇静坐在草地上,看着眼前这一幕,竟有些迷了。
桃被片片打落。
只片刻功夫,无双已经满头满身落得落英。
“倾宇等我片刻。”
仿佛时间倒流。
肖倾宇依稀见到当年那个红巾少年,人如翩鸿掠上百年桃树的枝干,伸手折下了那最顶端的桃枝……
凝神一看,人非旧,褪去了青涩犀利,霜白的鬓发染尽沧桑。
只是那眼中情,一如既往。
漫天桃散去。
他为他轻柔拂落发丝上的落,温柔笑道:“今日并非祭祀桃神之日,但方君乾还是将这最顶端的桃枝送给倾宇。”
桃絮纷飞,铺天盖地,明媚的阳光铺洒在眼前红衣男子的身上,他的笑轻柔温暖,散发令人沉溺的耀眼光华。
今生今生与你相伴。
乱世华,风雨人间。
肖倾宇抬头一笑。
直到全部力气流失殆尽,恢复疼痛的知觉,手中已接过那株桃。
忽觉面上濡湿,寰宇帝一愣,用手一摸面颊,竟是一滴晶莹滑落右眼。
看见肖倾宇静静擦去左眼滚烫的泪珠。
他将脸埋入膝中,手把桃枝,抱膝而坐。
“别看。”
然后,坚强如你,却在那一刻再度泪如雨下!
方君乾看不见你泪流满面,只知右眼流下的泪水却像决堤般纷涌,便知道是你哭了。
“倾宇……”
他不应。
只有一声从喉咙中挤出的呜咽蓦然响起。
泣不成声。
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
也没有力气去分辨,流泪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他。
同样的情形,同样的人,
只不过,心已满目疮痍,身已遍体鳞伤。
明晓这千载圣明终会化土成灰。
知道这万代江山也会摧枯拉朽。
红衣男子蹲下身,为哭泣的白衣公子温柔摘下青丝间的落红。
夕光笼罩在身侧,风有些凉。
“倾宇,我们等卫伊后便再也不管这凡尘俗世了,方君乾陪着你寄情山水袖手天下,你说这样可好?”
肖倾宇不答话,只是拼命点着头!
桃纷飞,随风来往,舒卷天各一方。
若真能这样,定是幸福到了极致吧……
第八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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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倾皇都。
御园。
难得绝世双骄有闲暇坐在一起喝茶闲聊。
而张尽崖小朋友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练习暗器收发,倒也连得有板有眼。
寰宇帝向往道:“唉,什么时候才能天天如此清闲呀?”
“待大倾安定后。”
忍不住相询:“倾宇心目中的‘安定’是指?”
“四国平定,天下统一。”无双公子清雅微笑,“只有当那时,大倾才可算真正安定巩固,盛世太平。”
“不然的话,哪怕各国相和睦,那和平也只是暂时的。你我哪得真正清闲的日子?”
方君乾以为然:“一劳永逸果然是上佳之策。”
正说着,突然一枚蓝羽箭向着方君乾飞射过来!
蓝羽箭破空而来眼看就要伤及寰宇帝,方君乾不紧不慢的出手,右手一双象牙筷似缓实疾,在虚空中飞快的幻化出一系列优美的圆弧曲线,几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过后,不但蓝羽箭被其挡下,且使其掉转头去以更快的速度向张小朋友方向飞去。
“妈呀!”张小朋友惨叫一声,忙不迭掉头就跑。
噗嗤一声!
蓝羽箭穿过张小朋友后领将他高高钉在松树上。
“救命呀!救命呀!”再也顾不得面皮了,张同学扯开嗓子大声呼救!
走过去,轻轻松松一手提起张尽崖后襟,像捉猫般将他拎在手里,寰宇帝言笑晏晏:“张小朋友,想暗算我,你还嫩着呢。”
看着惊魂未定的张小朋友,无双公子无奈摇头:“尽崖,为师不求你成为什么武林高手,但这起码的自保功夫还是要的吧?”
寰宇帝丢下张尽崖坐到无双身边,透着几分狂放不羁的洒脱慵懒:“倾宇也无需太过忧心,这小子虽然武功不行,但精灵古怪令人防不胜防。他不害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谁敢惹他?”
看看身边笑容邪气漫不经心的方君乾,再看看一脸不服还待跃跃欲试的张尽崖,越看越觉得两人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无双公子忍不住腹诽:这孩子究竟谁教出来的,一点都不像我。
一个软绵绵的小身子“滚”了过来。“师父~~抱抱,抱抱!”方卫伊一双胖乎乎的小手不断拉扯无双公子的白袍,呀呀撒着娇。
无双公子生怕他摔倒,连忙俯身将他揽在怀里。
孩子的身上还有淡淡的奶香,圆鼓鼓的小脸似乎吹弹可破。
“这孩子从小跟倾宇亲近……”方小无赖巴巴瞅着肖倾宇怀中的粉嫩孩子,“也不知道他是谁弟弟。”
我说方同学,倾宇和这孩子好歹有皇室血缘关系呀,小卫伊比较亲近公子是理所当然的吧?
寰宇陛下戳戳孩子的小脑瓜,露出狐狸似的微笑:“卫伊,谁是你哥哥呀?”
“哥哥~~”小卫伊拍拍小手,朝方君乾露出一个大大的可爱笑容。
“卫伊~~”寰宇帝邪邪一笑,一手一边轻轻拍打弟弟一掐就能掐出水的柔嫩脸颊。
突然捏住两颊重重往两边一扯!
“呜哇!~~”方小朋友吃痛后放声大哭!
看着弟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凄惨模样咱们寰宇帝笑得前仰后合!
无双公子满头黑线:恶劣的癖好!
由于小时候经常受到寰宇帝欺骗欺负,这为文成帝方卫伊埋下了不堪回首的童年阴影。
这方君乾总是在耍弄完别人之后,情不自禁地露出足以气死人的可恶笑容。
俊美的脸上带上些孩子似的得意神情,叫人不忍怪罪。
“好了别笑了,”无双公子指着怀中嚎啕不断的小卫伊,“快哄哄卫伊。”
“好好好――”寰宇帝起身,从无双怀里接过不断蹬腿的小卫伊,脸上还挂着乐不可支的笑意。
寰宇帝无甚诚意地哄慰方卫伊:“哥哥不是故意的么。乖~~哥哥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多么恶劣的人呀!你以为一粒糖就能补偿孩子幼小的心灵了吗?
方卫伊不理他,继续哭。
寰宇帝哄诱不成立马翻脸威胁:“再哭?再哭我就松手把你摔下去。”
“哇~~”小卫伊哭得更大声了,隐隐有魔音穿耳之势,只不过一双手抓紧方君乾衣襟,死死不肯撒手。
方君乾对无双笑道:“可见卫伊是个死不认输又惜命要命之人。”
笑吟吟地转向张尽崖:“等朕先把这小子抱回寝宫,再回来指教张小朋友武功吧。”
张尽崖看着他意味长的浅容,不由一阵冷颤。
方君乾抱着卫伊刚走不久。
一个宫装丽人远远望着那个纤尘不染的白衣公子。
他静坐之时如古井无波的身姿,虽隔着几步远近,依然能感到道道淡淡然的微压如水而来,无损平日矜持优雅的风姿。
不禁又拿眼打量他,不想无双也在看她。
“公主。”
莼阳公主姿态高贵地走到无双公子面前,微微一笑,绝丽如梦:“看来陛下很喜欢小孩子呀。”
她想说什么?
肖倾宇无奈一叹,隐隐猜到了毅飞莼的来意。
毅飞莼看着前面那人,见他衣襟飘飞,姿态出尘,仿佛便要乘风归去。没来由地,竟从他的身影里看出些孤单的意味来。
“可惜公子是男儿之身,要不然您和陛下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肖倾宇傲然一笑:“肖某若是女子,那也就不是肖倾宇了。”
人生本就太寂寞,纵情何须问缘由。
“可是公子永远无法为他延续香火!”
图穷匕首见。
毅飞莼语气轻柔,仿佛在说低不可闻的呓语:“如此绝世男子竟由此绝后,公子不觉自己罪过吗?”
“他哪里是喜欢小孩子呀!?”张尽崖不可思议地大声嚷嚷,“他只是喜欢逗小孩子玩罢了!”
张小朋友笑眯眯地看着不安好心的毅飞莼:“反正陛下注定名垂青史了,照我说不要子嗣也罢!省得后世那些不肖子孙堕了陛下英名。”
倾尽天下 乱世华 第八卷 第一百八十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毅飞莼与张尽崖,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小人,碰在一起绝对是个错误。最最关键的是,两人还相看两相厌!
“我家公子是国士无双,能为陛下出谋划策定国安邦,让陛下功垂千秋名留青史!”张尽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你能吗?”
张小朋友是得理不饶人――就算不得理也不会饶人――更何况毅飞莼针对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家的公子!
公子他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般计较,我张尽崖可不吃这一套!
被一个小孩当众驳了面子,莼阳公主还能强忍怒火笑得一派娴雅雍容。
“如果公子身为女子,定然天生丽质倾国倾城,不必劳心伤神就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呵呵呵,”张小朋友皮笑肉不笑,“如果公主出身秦楼楚馆,定然艳压群芳天生尤物,大概也就没京城第一红牌莫雨燕什么事了。”
“尽崖住口!”这是谁家教育出来的孩子呀!?
肖倾宇觉得又尴尬又无奈:“肖某管教无方,望公主海涵。”
在这种问题上与毅飞莼争论本就落了下乘失了身份。
更何况,毅飞莼本就是寰宇帝原配正室。
如果可以,无双公子真想退避三舍得让且让。
再也无法维持往日里端庄谦雅的形象,莼阳公主戾气横现。
“公子以堂堂男儿之躯委身君王,任你如何惊才绝艳鞠躬尽瘁,后世留给公子的永远都是‘佞臣惑主,以色事君’之名!”
“公子年纪轻轻就名动天下,文采风流绝世无双,为何偏在此事上授人以柄?毁自身清誉,留千载骂名,你甘愿如此?”
说完,毅飞莼樱唇含笑,一眨不眨注视着无双公子,想欣赏他窘迫难堪之态。
话已挑明,不留任何余地。
肖倾宇抬头望着她,眸子如斯清澈可见:“肖某知道。无悔无怨。”
风雨相伴,人生至此再无憾。相爱已是不易,于乱世得一知心之人是上苍恩赐的福缘。至于后世如何评说,对他们而言也已太过遥远。
毅飞莼霍然色变。
张尽崖怔怔:“公子……”
白衣公子悄悄划过轮椅。
“公主,肖某今日会对你说这番话是因为肖某自知有愧于你。要不然就凭你刚才的无礼,肖倾宇绝对会给公主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公主保重,肖某告辞。”
说完傲然离去。
张尽崖跺跺脚,在追上自家公子前甩给毅飞莼一句――“就算你为陛下诞下子嗣,他喜欢的人也不会是你!”
致命一击!
莼阳公主霎时面无人色!
聊都郊外。
四架泛着森幽寒光的器械严阵以待。
离抛石机二百五十里远,矗立着许多J车与牛皮帐篷。
聊盟国主毅飞哲与一个工匠并肩而立,在山坡上远远俯瞰着下面的情形。
“预备――”侍卫长一声令下:“发射!”
弹簧一松,四弹齐发!
可怕的巨响!如晴天霹雳般震耳欲聋!
在从天而降的弹药与大地亲密接触的那一瞬间,轰然迸射出万千火焰!
飞沙走石,
地动山摇。
J车帐篷尽皆糜烂。
炮火将破碎的J车,以及无数张牛皮帐篷,都炸上了天空――然后是地府。
“恭喜国主!”聊盟第一工匠难禁喜色,“这‘火凰’最远射程为二百五十里,准度更上一层楼。更难得的是此庞然大物可拆卸自如,分批运送,运用于战场是神不知鬼不觉呀!”
毅飞哲满意颔首:“大师功不可没,至于赏赐朕也不会食言。来人,赏黄金千两。”
工匠喜不自禁:“谢陛下!”
看着工匠毫不疑心地接过侍卫递给他的赏金,毅飞哲不由勾起嘲讽的冷笑。
“啊――”惨叫破口而出。
山坡上的气氛徒然一变!
聊盟第一工匠傻愣愣看着侍卫将长剑从自己心口拔出。血泉飞射,工匠瞪大眼倒在毅飞哲脚下,盘中黄金洒了满地。
有命赚钱,没命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毅飞哲用丝绢擦着保养得当的手,一脸嫌恶:“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居然胆敢和朕并肩而立?”
“传朕口谕,将一干参与火凰研制者,就地格杀,不留活口!”
随着这血腥命令的下达,聊盟国主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也是时候联系联系莼阳皇妹了,不知她在大倾过得还顺不顺心……”
当大相国寺的主持了尘方丈受邀来到小院的时候,肖倾宇裹着一件雪白宽袍,闭眼安静地坐在小楼的院子里,阳光照在他脸上,苍白的脸庞,失色的双唇,削尖的下巴,越发显得双眸乌黑闪烁。
右手边的石桌上,摆设着一副黑白残局。
注视着公子无双,了尘大师无言叹惋了一声。
见他到来,无双公子双手合什向了尘大师优雅行礼。了尘也向肖倾宇双掌合什还了一个礼,一派行云流水的高僧气度。
“了尘大师难得光临寒舍,肖某不胜荣幸。”招呼了尘坐下,早有小楼侍从奉上一盏极品大红袍,然后训练有素地退了下去。
肖倾宇浅浅微笑。岁月没有抹去他身上的东西,唯独这个微笑,多了点耐人寻味的沉:“肖某许久未跟大师对弈了,这是前不久与陛下下的棋,大师若有兴致不妨和肖某了却这个残局。”
“阿弥陀佛。”了尘一如既往地和蔼淡笑,身上有着檀木一样的味道,总能在不知不觉间抚平周围躁动的心灵。
“既然檀越有请,老衲就恭敬不如从命。”执起黑子,了尘仔细观察这副残局。
看着看着,了尘雪白长眉渐渐纠结成一团。
无双公子就这么等着,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漠模样,身上看不到半点火气,也没有半点不满。
明明已是人间四月芳菲尽,但他的身边依然萦绕着淡淡的桃冷香,自有其内在的清灵与芬芳。
“白子杀气太烈,似已浸润五脏六腑。公子你……”
面对着了尘方丈那清澈的目光,公子无双无奈笑了笑。
“纵使肖施主觉得老衲多话,老衲还是要劝公子一句,这般耗竭心血对公子是百害而无一益,公子还是早些袖手政务静心调养,远离权利烽烟,方为长生之道。”
肖倾宇风轻云淡道:“多谢方丈赠言,肖某心领了。”
“公子,老衲并非无的放矢!”了尘心头突然闪过丝丝悲凉,“公子从小体弱,早时远离皇宫游历天下,虽是迫不得已却也并非毫无益。皇宫之中藏污纳垢,屈死冤死之人不计其数,想来公子以
往不喜入宫也是为了躲开这冲天怨气,惜福养身。而如今……公子日日流连宫中,殚精竭虑劳心伤神。再这么下去,公子离油尽灯枯之日也不远了。”了尘觉得肖倾宇很难懂。明明睿智聪慧的看透一切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偏偏还要去踏进这场劫,作茧自缚。
无双公子下意识的抿了抿双唇,说得冰冷且坚定:“大师,这世间没有圆满只有圆滑!肖某也知道只有甘于淡泊乐于寂寞才能续命长寿。但肖某始终放不下心头执念,也不想放下。”
了尘心惊于无双身上刀刃般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气,莫名有些发冷。
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世人,苦的是你自己。
宽恕了众生,原谅了世人,苦的还是自己。
无双公子肖倾宇就是这样的人。
了尘方丈双手合什:“情执乃苦恼的根源,放下情执,公子才能得大自在。”
“肖某放不下……”
放下,简简单单两个字,太过虚无缥缈。
“活着一天,便是福气,就该珍惜。”
“何况,”无双嘴角情不自禁地泛起如水浅笑,眼波粼粼一片,“陛下也答应过肖某,待尽崖长大之时,就陪肖某寄情山水袖手天下的……”
执子之手,
风雨无悔。
生死契阔,
相约看江山无限。
“说好了……肖某会等他。”
了尘回过头,注视着肖倾宇满是憧憬的眼睛,向来无悲无喜的心中竟然升起一丝丝难过。
匈野王庭。
汗王寝宫内,林依依独坐高楼,斜倚阑干。
不施一丝粉黛的五官透露出她这年纪的女子所不该拥有的成熟与妩媚,随意勾唇启齿,水眸流转,便会带动着无限的魅人风情。
如今的林依依出落得艳丽妖娆,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争斗中得以上位立足,让她的美艳带上些许血腥与杀气。
匈野大汗慕容厉笑吟吟地将一封聊盟寄来的书信交予她:“林妃看了此信后一定会高兴。”
林依依青葱细指接过慕容厉手上的书信,一目三行看了信中内容。
“大汗,毅国主要攻打大倾?”
“是的,毅飞哲邀本汗全力加盟,大概此时,天镔倭奴两位国主手上都收到了这封密函吧。”
“攻打大倾是假,刺杀无双是真……”慕容厉一双鹰眼一眨不眨盯住林依依的脸,哪怕她一丝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
天下诸侯心知肚明,若再不抑制绝世双骄,十年之后将再无他们立足之地,各国并立局势亦将分崩离析。
“绝世双骄仇家遍天下,连林妃你都欲杀之而后快,看来肖倾宇当真命数已尽。”
林依依大脑一片空白。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
林依依脸上血色霎时间褪得一干二净!她勉强扶住阑干才使自己不致瘫软,整个人恍恍惚惚,魂不守舍。
毅飞哲语气阴柔得有点毛骨悚然:“林妃可是舍不得?”
闻言,林依依浑身一个机灵,神智顿然清明!
“舍不得?哈哈哈,臣妾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舍不得!?他早该死了!早该死了!我活着的目的就是要亲眼看他死去,看他死!”
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慕容厉走了,看得出他对林妃的表现很满意。
二十多年跌宕爱恨最终付与一腔平静。林依依的目光呆呆投向碧空。
澄透而无一丝云。
她就这么坐着,看着,宛如一具失了魂魄的木偶。
恍然间忆起肖倾宇的一句话:“人在做,天未必在看,但死了的,埋了的,活着的,都在看。”
爹爹,您在天有灵,定然也在看着女儿吧?
流火七月。
随着天气逐渐炎热难耐,人心也开始躁动不安。
“启禀陛下,聊盟边境似有异动,此乃西南八百里加急军情。”
早有执笔太监转呈皇上。
自从上回八方军与聊野联军心照不宣同时从伦淳郡退兵,伦淳郡再沦为三不管地带。
双方都不敢在这么暧昧不明的时候去挑拨伦淳郡这根敏感神经。
不过这回,伦淳郡很荣幸地再担任大战导火线。
聊盟军队已集结在伦淳郡边境,估计要再度来犯。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匈野、天镔、倭奴竟不约而同宣称支持聊盟。
方君乾同学郁闷了,为何一旦战争爆发其余各国都会站到绝世双骄对立面上?
大庆时如此,大倾后更是变本加厉。
寰宇帝忍不住自我检讨:莫非自己真不招人待见?
不过――
“呵呵呵。”
喜出望外的神情浮现在他邪魅的脸上。
正愁没有借口挑起战端呢!如今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竟白白送上门来。
其实上方君乾同学被聊盟和匈野联手算计,中毒退兵,八方军伤亡惨重不说,最后都没拿下伦淳郡。
倾宇更是为了替他解毒再度废腿,还差点失明!
方同学领兵至今何曾吃过这种大亏?
嘴上虽不说,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寰宇帝心里着实窝火!
不单寰宇帝心心念念想报仇雪耻,底下一干将领也以为耻,整日摩拳擦掌嚷嚷着要踏平聊盟。
“即是聊盟所愿,吾等也不能令其失望。”这回不但要收复伦淳郡,还要捎带利息,给聊盟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寰宇帝双目如电,顾盼神飞!“就让那毅飞哲看看谁才是大陆真正霸主!”
殿下群臣纷纷跪倒,同声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什么,戚军师也要随军出征?”御书房内,寰宇帝听了戚无忧的请求后着实吃了一惊。
倒不是他信不过戚无忧,只是这聊盟毕竟是戚无忧故主,一般碰上这种事,戚无忧应该躲都躲不及啊。
“陛下,正因为聊盟是无忧故主,所以无忧才想与聊盟来个了结。”
“了结?”寰宇帝慵懒托腮,饶有兴致问道:“怎么了结?”
“戚军师的意思是想帮我们兵不刃血拿下聊盟,避免无谓伤亡。”无双公子开口为他解围。
戚军师一躬到底:“知我者非公子莫属。”
无双公子轻摇折扇:“戚军师长年居于聊盟,自是对聊盟地势民情了若指掌,若有戚军师相助相信胜利指日可待。”
寰宇帝目光复杂:“可是这样一来,戚军师叛主求荣不念旧情的骂名是坐定了。”
闻言,戚无忧眼睛飘起一抹感激,原本有些踟蹰的神情被他的这一个笑容一洗而空。
“有陛下一句话,无忧死而无憾了。”
一往无际的刀枪丛林。轻步兵、重甲步兵、盾兵、弓兵、轻骑兵、重骑兵……八方军排着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过气势恢宏的皇城大门。
此去征战的将士,都是从八方城一路跟随寰宇帝至今的老兵,也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尸山血海一路闯来,身上自然有种纯粹由敌人的鲜血与生命淬炼出来的无形煞气。
如此近距离目睹这般刀枪大阵,皇城百姓感受到八方军将士那种钢铁刀锋般的冷冽坚硬气势,不觉口干舌躁。
忽听咚的一声鼓响,在渐寂静的城门口,这突然而来的战鼓是如此的动人心魄。
“咚咚,咚咚咚……”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身后一声激昂的号角声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就见一红衣人正驱马狂奔而来。
此人腰悬湛碧长剑,发束紫金冠,胯下黑驹忽然一声长嘶,那人仰首放声长笑!
笑声响彻寰宇,大有睥睨天下的意思!端得是意气飞扬,豪情万丈。
背临初升的朝阳,金色的柔光为那飞扬的发丝镀上一层耀眼金辉,而弛马带起的狂风则卷动衣衫烈烈腾起。
此人劲健豪放,确为男儿中的男儿,而他马上放声长笑的神情,又使他多了几分狂放不羁的飘洒!
虽然只是远远看到一个背影,众人已觉此人风采不可逼视,
“倾宇!”寰宇帝心血激荡,难以自制转向身旁马车中端静跌坐的白衣公子,“方君乾终于明白――其实我并不是向往那至尊之位,与这孤高寂冷的皇位相比,方君乾更喜欢争霸的过程!”
五国并立,群雄逐鹿。天下风云出我手,宏图霸业谈笑中!
这乱世英雄!
闻言无双公子眼波轻轻流转,收起折扇摇头轻笑:真是个闲不下来的家伙。
“放心去吧,皇城自有肖某替你镇守。”
寰宇帝压低声音,委屈抱怨:“此去生死未卜,倾宇就不会对我说些要好好保重之类的离别赠语吗?”
肖倾宇淡淡道:“肖某已将八十四云骑借与你了,有他们保护还能出什么事?”
果见那八十四个骑士跨马挽弓,拥立在一面朔风之中烈烈摆动的大倾王旗下,愈发显得骁勇无比。
听闻远方龙卷风将八方军大呼:“八方无敌!八方无敌!”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如浪潮卷来,响彻原野。
车马蹇蹇,缓缓而行。
他一直送他到皇城郊外。
肖倾宇语气里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此去聊盟,少则三月多则五月,可惜肖倾宇不能随陛下出征了,不过有戚军师替陛下出谋划策,肖某倒也无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红衣男子在一片如血夕阳的背景下,对他温柔笑道:“倾宇,等我回来!”
肖倾宇悠悠点头。
两个绝世男子同时在心中许诺:此战过后,你我永不分离……
“我走了。”
最后一句。
拨转马头,那个红衣男子终是在他心中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背影,与烙印一样刻骨铭心。
静静目送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谁都没有料到,再相见已然生死无话。
红衣宽袍的方君乾挂着邪魅的笑容:“倾宇从未说过自己的生辰呢。不厚道呀,在我面前连生日都要掩瞒。”
自己不语,任由他东拉西扯。
红衣男子不依不饶,像个孩子般晃动着自己衣袖:“说嘛说嘛,说给我听嘛。那时也好为倾宇好好庆祝一番呀!”
“肖某的生日便是母后的忌日,有什么好庆祝的。”淡淡的声音,就像月光一样,那么静谧,却有一种凄凉,有种孤独在其中。
红衣男子安静下来。
“怪不得倾宇从来不提自己生辰。”
神容一转,便笑道:“索性倾宇换个生日吧!”
生日还能换?无双公子啼笑皆非。
轻捻自己鬓角长长的垂髫,白衣公子眼含笑意:“那依你看,肖某生日定在哪天比较好?”
男子踱着步,火红长袍在自己面前扬如鹰翼。忽然回头,邪气一笑:“倾宇的生辰肯定比我小。”
虽见不惯他笃定得意的神情,不过自己也不屑于否认事实:“不错。”
“八月初十如何?”
白衣公子身体微微一颤。
“不是传闻当年八月初十原本凋尽的桃一夜盛开倾国倾城吗?方君乾觉得那天作为倾宇生辰最好不过了!”
一丝难以言表的神情滑过他那绝世的容颜,他怔怔看着他。
他怎会猜到……
红衣男子笑颜和煦:“倾宇,你觉得如何?”
桃在风中如梦碎离。
落英飘零自成空,春风不语为谁痴。
肖倾宇猛地卧起!
梦,总是在最幸福时,戛然而止……
虚无缥缈的幻影。
光怪陆离的梦境。
牵强地勾出一丝微笑,肖倾宇捂首自嘲:“怎的想起这些事来了……”
最近梦魇渐多,卜出来的卦象也混沌不清。
这天下,有多少人敬他爱他,自然也有多少人憎他恨他。
是福?是祸?
帘外雨阑珊,挑着几缕乳白色的雾,雾霭里,隐约可见玲珑的太湖石假山。
不知他在远方可好……
“破阵!”随着一声龙泉吟响,寰宇帝手中碧落剑直指敌阵!
战鼓轰雷,万马嘶啸!
如血夕阳中,铠甲染血的骑兵如一道利箭般向着敌军三万军阵狂飚直前。
狂风刮过面颊,刮过火热的胸膛……
朔风激昂,卷起那面战旗烈烈飞扬!
杀伐之音震天动地。铁骑所过之,如画河山尽化为修罗血域。
夕阳的金光背投在方君乾的铠甲上,恍若战神降世,耀目得使人不敢逼视。
胸中血液沸腾。这发自内心的呜呼声是如此巨大,以至在瞬时间压过那巨响的战鼓!
乱世建不朽之功勋,盛年开万世之太平。
好男儿,当如是!
“拜见公主。”婢女似是无意撞见庭院中的莼阳公主,慌忙跪倒。
毅飞莼今夜似乎有点魂不守舍,打量了那婢女几眼,那婢女年方二八(十六岁),容貌清秀有中上之姿,不过似乎自己从未见过,面生得很。
“平身吧。”
“更露寒,公主小心着凉。”小婢靠上前,将凫羽披风披上毅飞莼肩膀。
异国他乡竟得如此关怀,虽对方只是一小婢,但毅飞莼还是不由心生感动。
谁知自己耳边传来轻不可闻的声音:“无双公子耳目众多,小婢不能久留。昨夜小婢将国主旨意转达给了公主,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毅飞莼霎时如坠冰窖。
“是你趁夜将信放于本宫床头的?”
婢女谦卑道:“小婢该死,公主恕罪”
毅飞莼倒吸一口冷气,随即自嘲:“本宫哪敢降罪与你。”
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信放上自己床头,那自然也能躲开守卫盘查,无声无息取自己首级。
这怕是自己大哥的授意,要敲山震虎。
“自公主远嫁他国后,国主甚为挂念,无时无刻不在想让公主摆脱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此暗杀事关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公主是我聊盟皇族,自会予小婢援手……”
“不。”
婢女倏地抬头,目光如淬毒的匕首:“公主说什么?”
“本宫说,不。”
“公主你别忘了,你是聊盟人。”
“现在你们记起我是聊盟皇族了?那当初皇兄下旨令莼阳和亲时,他怎么没想到毅飞莼不单是聊盟皇族还是他的亲生妹妹!!”
枯黄的秋叶随风摇曳,在这秋时分,毅飞莼一身单薄衣衫飘然而立后园,月光下,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毅飞莼即已嫁给了方君乾,拜过了方家祖宗灵位,那么毅飞莼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婢女的声音却冷酷的比忘川水还要森寒:“公主要背弃聊盟?”
“是聊盟先背弃了我!”
久久静默。
婢女忽的嫣然一笑:“小婢话已带到,至于公主怎样决定是公主自己的事,小婢无权过问。”
毅飞莼转过身。
看似挺拔傲立的脊背,其实早已微微颤抖。
“要不要帮我们,还请公主三思。”
毅飞莼挺着微微僵硬的脊背,走出庭院。
“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会这么做。”
“他活着,方君乾永远不会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如果他死了,公主起码还有期望。”
背对着她,莼阳眼睛里涌出了抑制不住的潮水,时时刻刻都要伺机夺眶而出!
然而,头也不回得消失在婢女视线中……
“公子,聊盟内线传来的密报,聊盟许多工匠无缘无故失踪了,其中包括监造‘火凰’的聊盟第一工匠金大柱。工匠们的失踪在聊盟民间引起巨大恐慌,不过奇怪的是,此事被官府压制下来了。”
无双公子微微颦眉。
他颦眉的样子很俏,也很冷。带着令人心疼的脆弱,仿佛颦到了别人的心里去。
“看来火凰完工了……可有确切消息回报共有几架火凰吗?”
“听说只完成四架。”
张尽崖好奇道:“公子,那些聊盟工匠为何会失踪?”
无双公子一合折扇,垂落的长睫浓密也如扇子,遮掩去不忿与杀气:“是被灭了口。”
张小朋友吓一跳:“灭,灭口!?”
无双收拾了下自己的情绪,依旧淡淡的表情。
“将制造‘火凰’的工匠早早灭口,是为了怕铸造之法泄露。而今全天下虽只有四架火凰,却也够八方军头痛了。”
战场之上,火凰绝对可以发挥出巨大威力!
“而且火凰虽然射程远威力大,但无法调整投射距离,且换弹药十分不便,往往第一轮投射后便会被对方知晓武器所在之。”
“不过此物体积庞大,要是搬运起来显然困难重重。也幸亏如此,才可以让我们早做防范。”
张尽崖撇撇嘴:“看来那个什么‘火凰’也没什么了不起!”
精美的折扇敲上张尽崖的脑袋:“切不可掉以轻心!聊盟费无数人力物力打造的武器毕竟利大于弊,岂会如此不堪一击?”
拂袖转身,眉间朱砂清逸出尘:“韩词,立刻飞鸽传书让陛下小心行军,勿中敌人圈套。”
“是!”
等黑影凭空消失后,张尽崖立刻拉住公子的衣袖:“公子,快过重阳了,今年重阳佳节我也要去~~”
“去那儿?”
“泼墨倾城阁呀!”
无双公子淡然一笑,毫不留情地戳破张小朋友满满期望:“不行。”
张尽崖跳起来:“为什么?”
“尽崖现在还不够资格,等过几年尽崖有所大成,为师一定在各宗师面前为尽崖举荐。”(公子,您这算不算开后门?)
张尽崖嘟起小嘴:“以前公子去那儿都有劳叔伺候的,难道今年公子还要带他去吗?”
无双公子颔首。
“为什么他能去我就不能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尽崖也要去!”张小朋友死死攥着公子衣袖,摆出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放手”的无赖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比初生婴儿还纯洁三分。
无双公子满头黑线:谁教他这招的,该不会是方君乾吧?
“尽崖别闹,劳叔能去是因为他武功高绝,乃一代武学宗师。你以为泼墨倾城阁的三楼是什么人都能上的吗?”
说话间,沉稳寡言略显木讷的劳叔走进了书房。
“公子。”
肖倾宇朝他笑着点点头。
张尽崖同学瞪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出一个破音。虽说时过境迁,但张尽崖对当初劳叔背叛公子一事依旧耿耿于怀。
无双公子的话语温润中透着淡淡疏离:“劳叔,九月九日重阳节就有劳你陪肖某一起去了。”
劳叔猛地抬起头,呆滞的眼珠仿佛掠过一丝凄怆。“是。”
“站在!你们干什么?”尽忠职守的守卫拦住一干准备推车进城的脚夫。
“兵爷,咱们进城呢!”
那几个脚夫满面风尘,古铜色的肌肤一看就是长年在阳光下暴晒而成。他们推着八个板车,几只麻袋将板车罩了个严严实实。
“把麻袋掀开,检查!”守卫强硬道。
“是是是……”为首脚夫唯唯诺诺答应着,掀起盖住板车的麻袋。
麻袋下尽是一些前所未见的东西。
有的形如铁锹,有的状似铁棒……零零碎碎,奇形怪状。
犹疑地拾起一段长条般的东西,细细检查了番――没发现什么问题,这玩意儿没棱没角不见有什么杀伤力。
“这些是干什么用的?”
“兵爷,这都是废铁,城里大老爷要俺们把这些废铁运回城重新铸造,做些锅铲卖钱。”
守卫忍不住腹诽几句,却也没有理由留难那帮脚夫。
挥挥手放行:“你们走吧!”
“谢兵爷!谢兵爷!”脚夫们大喜过望,忙不迭推着小板车进入城门。
他没有见到,在他决定放行的一刹那,那些貌似忠厚的脚夫们嘴角竟不约而同露出阴森的笑容。
领头的脚夫桀桀怪笑:“大概无双公子做梦也没有想到,火凰最大的优点不是射程远威力大准度高,而是如此庞然大物居然能拆卸开来分批运藏。”
另一人接口道:“也许他没想到的是,火凰没在战场上用来对付寰宇帝,却被偷偷运往了大倾皇都,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行了,这儿人多眼杂小心为妙。”为首之人毕竟谨慎,“现在把四门火凰隐藏在皇都东南西北四个角落,烟为号,重阳佳节按计划行事!”
转眼又到重阳。
静静端坐于泼墨倾城阁的顶楼,无双公子俯视着灯火辉煌的欢庆场景。
整座皇城张灯结彩,星火璀璨。
流动星河盘曲蜿蜒。
楼下百姓欢呼雀跃,你推我搡。
然而九九重阳台上却还是空无一人。
回想起去年重阳佳节,那个火巾男子踢彩球分福是众望所归,那不知今年的重九送福人是谁?
会不会如他这般得民心?
要是他还在的话今年的重九送福人不知落谁家……
不过,也应该不会是他了吧。
毕竟已贵为人君,再参加此类民间活动也不合时宜。
肖倾宇胡思乱想间,却不知在皇城的四个角落,四架火凰已悄悄搭起……
“轰咚!”一朵巨大的紫牡丹在夜空轰然炸开!
以全盛的妖娆姿态滞留片刻后,紫牡丹开始凋谢,夜空徒留落瓣点点。
第一朵烟揭开了烟盛典的序幕,转眼间皇都上空百齐放,争奇斗妍!
忽而满天金波,金光耀眼。
忽而赤日当空,红霞喷薄。
在这样普天同庆的时刻,在光与影的无声交替中,肖倾宇忽然从心底涌起孤寂与空虚。
“吁――”一声清脆凤鸣划破暗穹。炽烈火凰破空出,扶摇直上九重天!
火凰凄艳的火羽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红与黑的强烈对比让烟火溢满了残酷的美感。
漫天血与火,
开遍!
那是火凰的暗号。
与此同时,四架的散落隐藏在东南西北的“火凰”终于发射,毫不留情地投射向“泼墨倾城阁”!
人间乐土转瞬化为修罗地狱。
火药在阁楼附近亲密接触,无数百姓被炮火吓得连滚带爬,哭叫之声立刻被震耳欲聋的炮火声盖过。
“怎么回事!?”负责拱卫京城的御林军急冲冲赶到。
老将泰岩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第一小队快驱散人群,免得踩伤踏伤!第二小队负责灭火!第三军赶快查明爆炸原因,如有可疑人物先抓候审,万万不可让他们有机可乘大肆破坏!”
衣襟被一双小手攥住!张尽崖披头散发满面黑灰,见到他不由哇哇大哭:“快救救公子呀!公子还在里面啊!!”
“什么?!”泰岩大惊失色。
一声近在咫尺的爆炸,让“泼墨倾城阁”剧烈摇晃。
“公子!公子!”楼下无数将士撕心裂肺地悲鸣。
“咔――”粗大的栋梁从中断裂。
失去了支撑,泼墨倾城阁推金山,倒玉柱,缓缓倾斜下去,屋脊上的瓦片簌簌滑下。
无数人或悲或喜或震惊或不信的目光中,历经三代饱经风霜的“泼墨倾城阁”奄奄一息倾塌。
无双身不由己地往下坠落。
失去意识的刹那间,肖倾宇竟想起那个千军万马中红衣烈烈的男子。
想起他在一片如血夕阳的背景下,对自己温柔地笑。
他说――“倾宇,等我回来!”
帅帐中。
方君乾蓦地抓紧胸口,突如其来的黑暗几乎使他昏厥。
“皇上!”“陛下您怎么了?”
众将大惊,纷纷起身!
红衣男子勉强一笑。
“无碍──”痉挛的喉咙里终于挣扎出两个字,吸了口气试图平息自己的心悸。
“陛下……”戚无忧轻触自己右眼,无声地提醒他。
红衣男子难以置信地抚上自己右眼,竟是一手热泪……
“公……公子……醒醒,别睡着……”
肖倾宇游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双脚仿佛踩在云端,舒服得让他不想睁开双眼。
一个厚实的声音不离不弃得在他耳旁回响,打搅这种感觉,端的讨厌。
好吵……
闭紧眼,肖倾宇不愿去理会那声音。
“公子……求求你……老奴求求你,睁开眼睛呀!睡过去就醒不来了!公子,陛下在外面等你……小侯爷在外面等你呀!……公子!”
方……君……乾……
方君乾?!
无双艰难张开眼。
身体潮水般的刺痛感差点让他再度昏厥!
头顶是劳叔略带颤抖的惊喜声:“公子――”
肖倾宇定睛望去,自己已被埋进一片废墟里,周围黑漆漆一片,不见一丝亮光。
一个身影死死顶在自己上方,为他撑开一方空间。
他体格粗壮,面容憨厚木讷,正是劳叔!
此刻,他正用自己从小练武的强健体魄顶住了重逾千钧的塌梁!
“劳叔……”肖倾宇忽然想哭。
一如自己年幼时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那个木讷可靠的男人。
他知道,是他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放弃脱身的最后机会,选择了保护自己!
“公子,老奴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公子您一定要坚持住!”
撑在地上的手青筋毕露,汉子定如磐石的胳膊也逐渐有了丝难以察觉的颤栗。
“劳叔,你快走……不要管我。”方才仿佛还无甚大碍的肖倾宇,此时竟剧咳起来。
他拿了手去捂住嘴,却有紫黑色的血,从指缝间冒出,直沿着那皓白的手臂蜿蜒而下,触目惊心到了极致。
毫无疑问,肖倾宇在刚刚的楼屋倒塌中伤及肺腑。
“咯吱吱――”一部分还未倒下的建筑终于不堪重负,沉闷的声响听在两人耳中不啻于死亡的召唤。
压在劳叔身上的房板突然一沉!
劳叔张着嘴,想对他笑一笑,涌出口的却是腥甜热辣的血。
鲜血一口一口染污肖倾宇的白衣,也一点一点渗进无双的眼里心里。
“老奴是从小看着公子长大的……老奴知道自己不配,可是,老奴一直把公子当做自己的孩子……”
肖倾宇嚅嚅开口:“劳叔……”
外面传来不甚清晰的嘈杂声。
“快!快点!”
“公子有可能还活着,大家快点!”
“小心!不要让大楼再度坍塌!只能用手搬用手挖!”
“废墟面积这么大,公子究竟被埋在哪里!?”
无双心中一定,虚弱道:“他们一定会找到我们的……我们会得救的……劳叔。”
我们会得救的。
活着,就是希望。
劳叔朝他憨实地笑笑,猛地拔高声音吼了一声:“公子在这里!!!”
这声音宛若平地旱雷,立马让外面的士兵欣喜若狂!
“公子还活着!”
“声音从那边传出的!公子在那儿!”
“快救人!”
不理外头鸡飞狗跳,肖倾宇怔怔盯着劳叔。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劳叔那看似不折不挠的脊背,其实早已微微发抖……
这风雷门一代武学宗师早已油尽灯枯,只是用自己最后的意志保得自己一身平安!
他撑住的姿势,已经是一座凝固的丰碑。
“劳叔……”
他轻轻唤着他。
眼里,
已是一滴泪也无。
“公子……公子……”
谁在叫我?
“公子……公子……”
一米阳光从缝隙间射进来。肖倾宇久未见光的眼睛一时昏眩。
木块、石头被一点点搬开。
缝隙越来越大,声音越来越清晰。
得……救……了?
“劳叔,我们得救了……”
他对他这么说。
劳叔朝他勉强一笑,木讷的脸上焕发出的神采,凤凰涅般的辉煌。
“啊啊啊啊啊――――”仰天大吼一声,面红如血,青筋暴凸,目眦欲裂,狰狞得犹如一只燃尽最后一点力气的野兽!
撑在肖倾宇身上的空间越来越大,伴随着骨头寸寸断裂的爆豆般的声响。
劳叔一把抓住肖倾宇的胳膊,用力将他推将出去!
“公子!”早有旁人小心接住!
就在将肖倾宇推出废墟的一刹那,“泼墨倾城阁”再度无情地坍塌!
沉重的木石将那憨实的身影再度掩埋。
“公子,对不起……”
这回,是再也看不见了。
“公子,夜了。别累着自己,早点安歇吧……”
肖倾宇想哭。
近乎麻痹的痛慢慢地扩散了全身。
也许,他是真的累了。
聊盟境内,八方军大营中。
“朕要回去。”
说话的这个人,两鬓霜白,手按在帅座扶手上,干燥有力,一尘不染,给人一种掌握了无穷力量的感觉。
“可是我军刚刚攻克萱兹郡,前方一马平川……陛下这么做无疑前功尽弃。”
“倾宇出事了。”言辞冰冷凌厉如他此刻的眼神。
诸将相顾苦笑连连。
相隔千里,音讯渺然,皇上居然掷地有声如此笃定,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莫非世上真有心有灵犀一点通?
冷风掀开帅帐大帘,灌得所有人脖颈冰凉。
“启禀陛下,皇城有公子传话――九月初九皇城遭聊盟火凰袭击,死伤无数。不过公子身无大碍,此刻正坐镇皇都安抚伤患。请陛下毋以
此为念,大倾百姓翘首以待陛下凯旋而归。”
话音刚落,传令兵惊奇地发现,除了方君乾,帅帐内所有将领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在无双公子脱离险境后,离“泼墨倾城阁”的倒塌已有一日之隔。
肖倾宇下令将自己已经安然脱险的消息完全封锁起来,自己则藏身小楼安心养病。
“公子,喝药了。”张尽崖小朋友端着一碗浓稠的黑色药汁步入小楼卧房。
白衣公子无力斜卧在藤椅上,白皙的肌肤微显病态的嫣红,神情淡若柳丝。
他手持书卷看得正入神,直到张尽崖进门后这才抬起头。
张尽崖同学一板一眼装着大人:“公子你怎么又不休息!?御医说你脾肝俱损五脏重伤,在休养期间不得操劳运功,需好生用药调理。咱
把皇宫里的灵丹妙药都搬来了,什么千年灵芝呀、成型人参呀,还有什么南海珍珠鹿茸茯苓……应有尽有!”信誓旦旦地保证,“咱一定能把
公子医好的!”
不忍拂了他人好意,虽说对御医所开的药方不以为然,无双公子还是将那碗药慢慢喝下。
张尽崖笑眯眯地接过空碗:“这样才对嘛!要不然等陛下回来又要唠叨了。”
关他什么事?
无双公子虚弱地咳了几声,吓得张小朋友慌忙替他拍背顺气。
肖倾宇淡淡道:”若是有灵丹妙药就可长命百岁,那历代帝王将相岂不人满为患。况且那些御医的医术能比为师高超吗?“
张小朋友撇了撇嘴:“病者不自医――这可是公子自己说的。”
无双公子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十四岁的少年,宠溺地笑笑。
张尽崖乖巧地将一个软垫塞到公子腰背间:“公子,为什么要把您脱险的消息封锁呀!”
肖倾宇好笑道:“你这么聪明,自己想。”
张尽崖寻思片刻:“公子重伤,不能动武,此举是想让各国权贵误以为公子已遇害,让他们放松警惕?”
“此其一。还有别的原因吗?”
“这公子遇险聊盟是元凶,公子是想让远征聊盟的八方军同仇敌忾,早日取得大捷。”
肖倾宇目现欣慰之色:尽崖这孩子平素虽调皮捣蛋了点,但总算大有长进,没辜负自己一番教导。
“此其二,那其三呢?”
张尽崖苦下脸:“还有第三点?”
左思右想,还是毫无头绪,老老实实承认:“尽崖不知,请公子解惑。”
无双公子倚在藤椅上,苍白清透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幽然的宛若极品瓷器般的光泽,这么一个脱俗出尘的人,说出来的话却
是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傲然:“肖某要看看,在得知肖某身亡的消息后,谁会迫不及待蠢蠢欲动……”
张尽崖恍然大悟:“公子是想将潜伏在大倾的线人一网打尽!?”
无双公子颔首:“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张小朋友对这个所谓的绝佳机会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有点担心公子的身体:“公子你受了重伤,还是尽量少管这些事儿吧!八十四云骑随
陛下出征了,劳叔也……不在您身边,公子眼下又气息缈乱无法运功,全无自保能力……”张尽崖越说越忐忑,“公子,其实我也不相信那些
御医啦!这不,咱已经让人去请余神医了,等余神医一到,有他照顾公子我也放心了……公子你别瞪我呀!我知道这样麻烦余神医不对,可我
这不是关心公子么!”
肖倾宇斜了他一眼:“学坏倒是挺快的。”
“真热呀……”张尽崖装傻一笑,“这都十月了怎么还这么热,公子是不是也热了?”讨好地替他打扇吹凉,作无比谄媚状。
“尽崖,劳叔的遗体安葬好了吗?”
“安葬好了,就葬在古烈陵。”
“古烈陵……定国王爷、兰姨、雨燕、劳叔,还有许许多多与肖某有缘有份有情有愧之人都葬在那儿。”
“他们在天有灵,定然盼着肖某何时去拜祭……”
小楼的空气散尽浮嚣,弥漫起连绵沉痛哀伤。
肖倾宇梦卧云裳,前尘思量:“尽崖,给为师弹首《浮生若梦》吧……”
张尽崖忙不迭抱出琵琶:“弹上阕吗?”
《浮生若梦》乃大倾琵琶名曲,上阕一如少年风姿,淋漓激扬催人奋进,下阕有感于物是人非浮生若梦,凄恻绝伦催人泪下。
张尽崖这个年纪的孩子,血气方刚风华正茂,是很少喜欢下阕的。张尽崖也不例外,练习时,总是有意无意忽视下阕。
而且,他也不希望公子去听《浮生若梦》的下阕。
无双公子慵懒躺在藤椅中,眼底里的精明锐利早就如烟雾散去,似睡得十分安然。
连声音都飘渺若梦:“下阕也弹了吧,为师想听……”
张尽崖咬咬唇:“……是。”
琵琶声声语未迟,旧梦依稀难寻觅。
红颜老去长相忆,空自悲戚独泪滴。
曲生疏狂,曲尽迷惘……
“林妃,他死了。”
匈野王庭,慕容厉淡淡将手下密报转递给林依依。
这么惊才绝艳的肖倾宇就这么死了……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就这么死了……
也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
沉痛?说不上。
惋惜?有点。
无双公子肖倾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举手投足无不让世人屏气宁息。
他缔造盛世,也搅乱华,只可惜身乱世注定不得善终。
林依依颤抖的手拈过那张薄薄的纸。
纸很轻,轻若鸿毛,接在手中感觉不到丝毫分量。
“九月初九,火凰击大倾皇城,泼墨倾城阁塌,肖未出,死于楼阁之下。”
林依依笑。
似乎想在慕容厉面前掩藏自己的真实情感,可笑着笑着,最终失声大哭。
彻底卸下人前妖娆无情的面具,她只是个失去爱人痛失父亲,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小女孩。
看着泣不成声的林依依,慕容厉冰冷道:“林妃,你还爱着他吧?”
林依依不答。
慕容厉只觉胸中冒起腾腾怒火!
“你是本汗的妃子!”
林依依梨带雨,讥讽一笑:“大汗您在说什么呀……你我心知肚明,彼此只是合作,哪来感情?”
“你!”慕容厉高高扬起手,作势要给她一耳光。
林依依毫不胆怯地直视着怒发冲冠的匈野大汗,声音静若飞:“我给你自己的一切,你替我杀了肖倾宇――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慕容厉脸色忽青忽红,挣扎后最终还是恨恨放下手,强压怒火:“本汗不打女人。”
自慕容战被宠妃莫雨燕刺杀后,慕容厉就不断告诫自己,决不可步上父汗后尘。
一个女人而已,更何况是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
慕容厉冷冷瞪了她一眼,旋即拂袖离去!
林依依呆呆跪在华丽的白绒毯上,仿佛对慕容厉的离去毫不在意。
捂着脸,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毛毯。
上一回,他用冰冷刺骨的微笑说自己永远不会爱她。
而这一,竟然亲手将两人的过去连同未来一起埋葬掉。
那个白衣男子是不是连死,也决意将她远远推开?
“表哥……表哥……”
我曾不惜一切代价想杀死你,
可是
你死了,我又该去哪里……
不要把依依一个人丢下,这个陌生国度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林依依放声大哭!
哭得,像个傻瓜……
“大汗!大汗不好了!”
御园内,慕容厉正与新来美人寻欢作乐,忽听婢女惊惶来报:“林妃她……自尽了!”
当慕容厉匆匆赶到依水阁,林依依已经奄奄一息。
暗红的鲜血
乱作一团的奴仆。
面容惨白的林依依一袭大倾水绿长裙,浸在血里。
胸口插着一柄匕首,汩汩流着鲜血。
林依依的死法和他的父亲林文正竟是惊人的相似……
御医摇摇头:“启禀大汗,林妃已经回天乏术了。”
慕容厉坐在她床边,紧握住她冰冷的手。
“大汗,依依……求你最后一件事……”大概是回光返照,林依依抓着慕容厉衣襟的力气大得吓人。
“你说。”
“依依死后,希望大汗……将依依骨灰……送返大倾。虽说,父亲是……匈野人,但依依的故乡……还是在大倾……”
慕容厉冷酷的嘴唇抿起,默不作声。
“大……大汗!……”她眼神凄绝。
她在求他。
在哀求他。
慕容厉终是不忍,一字一顿:“本汗答应你。”
林依依嫣然一笑,宛如春绽放。
喘息着感激道:“谢、谢谢……”
这句话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林依依眼神一阵涣散,终是
黯淡了下去。
她离开的表情,竟是慕容厉从未见过的安然宁定。
第八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266 9-9-19 21:1
十月。
天气转凉。
肖倾宇手捧白玉盒子,纤长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栗着。
盒子,长方形,汉白玉雕琢而成。
其上绘双鹤,刻寿菊。
那是一只骨灰盒。
肖倾宇只觉自己的心在不断往下沉、往下沉……
窗前的阳光耀眼得刺目,肖倾宇忽然感觉一阵晕眩。
手中的盒子仿佛中若千钧,却又是如此的脆弱,就好像蜻蜓最透明的翅膀,似乎只要轻微的触碰,都能让它在风中粉碎。
“肖公子,这是林妃的骨灰,林妃临终前叮嘱我们要将遗骨送返大倾,若公子对昔日表妹还有顾念之意,就请公子将其好生安葬。”
肖倾宇身体浑然一颤,随即一阵难以言表的神情划过那清雅容颜。
他开口,声音静谧,却有一种凄凉漂浮其中:“我会的。”
张尽崖领着使者退出小楼。
秋季的天空显露出了稀疏舒爽的特点。
菊耐寒,天洁净,风高远。有种大气朗阔的美,却远远不如春草之蓬勃,夏之绚烂。
终是迟暮之秋。
体内,是突然喧嚣起来的隐痛。
肖倾宇始终不敢再触摸那冰冷的白玉骨灰盒。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微红了脸,娇羞如初绽蓓蕾的少女,对自己羞涩表白:“表哥,我喜欢你!”
阴冷的痛觉如一把小刀在心中戮力翻搅,肖倾宇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活生生的精灵般的少女,此刻就静静安息在了这华丽冰冷的骨灰盒中。
不能想象。
不敢相信。
他将那汉白玉盒抱在自己胸口,用羽毛般轻柔的力道。
素来清锐的眼睛此刻哀伤如水:“表妹……表妹……”
“你叫什么名字?”
“……肖倾宇。”
真切的怜惜:“你的腿怎么了?”
“……”
“表哥,可找到你啦!”小女孩跺着小金莲,“又不理我,我来找你都躲着我!”
少女一袭湖绿纱裙,笑容甜美,天真俏皮:“表哥,我长大嫁给你好不好?”
不知怎的,肖倾宇忽然想起了一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
林依依的骨灰最终安葬在了古烈陵。
那儿山明水秀,松柏森森,芳草萋萋,鸟鸣鹿游,想来,也不致使她太寂寞。
林依依的死讯无疑让公子无双的病情重上加重。
孩子担忧道:“公子,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我……害了她。”
如果不是自己隐瞒了在世的消息,依依也不至于早早离开。
谁能想到林依依竟会对他执念至此?
肖倾宇恹恹倚靠在轮椅中,瞳如墨玉,容似皎月,神情却是疏离倦怠的。
知道公子最近整夜整夜梦魇连连。
走了的,还在的,过去的,现在的,在乎的,疏远的……一个个鲜活的、模糊的面容走马观地出现在自己梦中。
“天气转凉了,公子您要多加点衣服。”
“嗯。”无双轻轻应了一声,凄怀满襟。
权重如方嘉睿、慕容战、拓跋牧宏、毅飞飒,忠贞若莫雨燕、俞斌、劳叔,至情像兰姨、肖语茉、尹落雪,还有,执念若林依依……
张尽崖听到公子轻轻喃出一句:“终有一天会轮到我肖倾宇。”
张尽崖不知道公子说那句话时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公子当时的语气平静得让自己毛骨悚然,一种秋风细雨的悲凉透入骨髓,让人为之打了个寒噤。
宇历元年十月十二。
自皇都西望,这个秋天,烽火未歇,八方铁骑已渐渐逼近聊都。
戚无忧果然不愧曾被誉为“聊盟第一谋士”的无忧军师,不但熟悉聊盟地形民风,甚至连对聊军布局都了若指掌,在他的计划谋策下,八方军气势如虹一举攻克号称“天险之喉”的迷雾大峡谷。
面前,便是一览无余的聊盟国都,方圆几千里,横卧在连绵起伏的楠山山脉上,居高临下占尽地利,进可攻,退可守。
方君乾眺望着那座在风云翻涌下静默矗立的坚固城市,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八方城。
在那段戎马倥偬的岁月里,他挥师百万,远征异乡,那抹清寂雪白的身影必然安静坐在城郊坡畔,遥遥望着大军潮水般流逝在地平线上。
眼眸中永远映着那个红衣炽烈的倒影。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此战过后,再不分离。
而今他的倾宇,在遥远的皇都,会一如既往守着那句“倾宇,我回来了。”
直到天寂地灭。流华逝去。
“陛下,聊盟使者已到。”
戚军师的声音将他拉回冰冷的现实。
寰宇帝的心绪早已磨炼得收放自如:“是来奉命议和的?”
“正是。”戚无忧犹犹豫豫道,“陛下见还是不见?”
方君乾思量片刻:“戚军师,我们值不值得用八方军的巨大伤亡来换取聊都的攻克?”
戚无忧沉默半响,摇摇头:“不值得。”
君臣二人面面相觑。
天下皆知聊盟国主毅飞哲早在八方军占领迷雾大峡谷后,就带着一干大臣逃亡摩河避难去了。他们完全可以新立皇都,到那时即使攻取了旧都就完全没有政治利益。
面对固若金汤的聊都,如果强攻夺城,八方军也必将损失惨重。伦淳郡已被收入囊中,聊盟也被杀得抱头鼠窜,再强行攻城完全没有任何得益,反而会激起聊盟同仇敌忾之心。
没有利益的事,坚决不做!
君臣二人忽然“嘿嘿嘿”相视而笑,笑得直比千年狐妖还要奸猾几分。
戚军师笑眯眯道:“看来陛下腹中已有璇玑。”
方君乾一扬披风,旋身命令:“来人!将聊盟使者带将上来!”
议和,敲竹杠是少不了的。
寰宇帝摸着下巴:不知此毅飞哲会多少代价将“方君乾”这尊大神请出去呢?
“什么!!黄金三十万两加五座城池――这就是你这个聊盟第一说客跟大倾谈定的条件!?”毅飞哲手捏议和条款,面色铁青,恨不得将这玩意儿重重甩在使者那张老脸上!
“朕养你干嘛?难道就是让你把朕的家当全都败光的么,还不如养条狗!”气急败坏地踢了他一脚,毅飞哲咬牙切齿,“方、君、乾!”
“启禀国主……”
“滚!老子谁也不见!”毅飞哲面目狰狞。
传令兵吓了一跳,慌忙倒跪了出去,一遍唯唯诺诺地应着:“是是是是……”
“慢着。”毅飞哲毕竟是一代枭雄,马上控制好了自己的脾气,换上一副老谋算的姿态:“谁人求见?”
传令兵被他的反复无常搞得心惊胆战,连回话都不流畅了:“启、启禀国主……那人声称自己是原大庆太子,方简惠。”
第八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2832 9-9-22 11:18
毅飞哲当然知道方简慧是谁。
要问世上最恨绝世双娇的人,方简惠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
身为大庆原太子,方简惠自然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皇室内幕。而这些内幕对毅飞哲来说,恰恰是千金难求的,有些甚至是可以致绝世双骄于死地的绝密消息。
“肖倾宇这个疯女人生下来的残废,父皇留他一命才让他活到今天!他不感恩图报的倒也罢了,还勾结方君乾图谋不轨杀君弑父,祸乱朝纲,害得本宫。。。。。。害得本宫……惶惶如丧家之犬。。。。。。”眼眶一红,眼泪也夺眶而出。
杀父灭国之恨,不死不休。
毅飞哲唏嘘不已:“太子殿下大概也听说了,此战我聊盟大败,方君乾不但杀害我数十万将士,更还得朕不得不割地赔款答应这和谈条约――此等奇耻大辱,我毅飞哲一刻也不敢忘记。”
有了共同话题,两人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方简惠多喝了几杯,话也多了起来:“不瞒毅国主,本宫知道皇城外有一条密道直通皇宫御园。。。。。”
毅飞哲大惊:“竟有这等事!?”
“本宫还敢骗你不成?这条密道是我大庆开国祖先武宗帝密建,只有历代皇帝和钦定太子才知道。”
毅飞哲眼睛大亮,强压激动:“莫非。。。。。。连无双公子也不知晓?”
“父皇只告诉了本宫一人,别看父皇表面对肖倾宇很好,又是封官又是赏赐的,其实父皇根本不信任那残废,对他猜忌着呢!在父皇心中本宫才是正统皇位继承人!
“若不是父皇在八方军逼宫时宁死也不肯从密道走,这大庆又怎么会轮到方君乾做主!”
毅飞哲闻言抿酒不语:方嘉睿再怎么不济,这一国之君的尊严与风度还是有的,至少比他这个不成材的儿子强上十倍百倍。
“既如此,不知太子殿下肯不肯助我聊盟一臂之力――若是杀了肖倾宇,我聊盟定然倾力助太子殿下扳倒寰宇帝,重登皇位。”
诱人的条件,散发着罂粟般的蛊惑味道。
方简惠喜出望外:“此话当真?”
毅飞哲回以肯定的微笑。
方简惠已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两人同时举杯。于是,一个同盟顺利结成。
肖倾宇同父异母的兄长,这世上唯一一个与他有相同血缘的亲人,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
此时的方简惠根本没有想过,自己是否有资格与人家一国之主谈条件。
他也根本没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举动,为大倾带来了无法挽回的损失与灾难。
“对了太子殿下,不知你可认得此人?”毅飞哲身子一侧,现出身后一个灰袍裹罩的人。
他高瘦,阴恻而神秘。毅飞哲身边的侍从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无人见过那人的真面目。
方简惠惊疑不定地盯着那人,轻声询问:“毅国主,这位是?”
毅飞哲耐心介绍:“太子殿下久居宫,大概没有听说过余月先生的大名,不过在江湖上‘百毒郎君’的威名可是令人闻风丧胆呀。”
方简惠忙不迭抱拳:“幸会幸会。”
见余月爱理不理的模样,毅飞哲言辞道:“方兄本是太子之尊,父慈子孝,却被肖倾宇还得国破家亡走投无路……”
“又是肖倾宇!”余月愤懑不已,随即对方简惠升起同仇敌忾同命相怜之意。
在他看来,只要是肖倾宇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
毅飞哲笑道:“余先生出身草药世家余家,他所配制的毒药大罗金仙也束手无策――余先生,不知您的毒药配制得怎么样了?”
余月弯了弯阴薄的嘴唇:“多谢毅国主提供的多种珍稀药草,不然我余月也是有心无力。”
毅飞哲迫不及待道:“这么说已经完成了!”
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表面泛着莹润的光泽。
众人一个个屏息静气。谁能料到,这天下第一毒物就装在这一小小的瓶子里。
毅飞哲感到自己竟在颤抖:“这毒药可是见血封喉?”
余月冷笑:“如若见血封喉,又怎么对得起这凄艳哀婉的药名?”
阴恻恻冷笑:“此药比那还要毒上三分,中此毒者一月之内痛楚难当生不如死,除非气绝,不然苦痛直如附骨之蛆纠缠不去,就像‘情’之一字,魂梦牵萦至死方休。故余月才将之命名为‘上穷碧落下黄泉’。”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茫茫皆不见。
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未及而立的年轻男性,若没有一点恣意汪洋的杀伐锐气,总归是一种遗憾。
方君乾则没有这种遗憾。
年仅二十四岁,崛起乱世,逼宫登基,缔造华。继而清洗余孽,收复国土,征南战北,无一败绩。
此讨伐聊盟又逼得聊盟国主毅飞哲奉上黄金三十万两,外加五座城池。
可谓收获颇丰大获全胜。
庆功宴上,大帐内灯火辉煌,烛光映得君臣面容煌煌生辉。醇香烈酒曳然在杯底,晃晃荡荡,喝下去如刮骨割喉,痛快淋漓。
大倾将领们推杯换盏,个个都喝得酩酊大醉,身为众矢之的的寰宇帝更是被灌得七荤八素,早早回了帅帐。
戚无忧身为文官侥幸逃过一劫――每有将官不怀好意向他敬酒,咱们戚军师就大言不惭地说:“欺负我一个读书人,你好意思么你!”
酒宴一直进行到寅时,大帐里早已醉趴了一片。
唯一一个还清醒着的戚无忧环视这满地狼藉不由苦笑:若是聊盟在此时发动一突袭,估计八方军就全军覆没了……
掀起门帘,戚无忧正想去帐外吹吹风透透气,却听马栏外传来骏马高亢入云的嘶鸣。
惊愕回头,却瞧见寰宇帝翻身上马正准备离开大营。
戚无忧顿时睡意全无:“陛……陛下?!”
寰宇帝一顿,被手下捉了现行的人不由他不尴尬:“是戚军师呀,这么晚了还不睡?”
见他眼神清明思维敏捷,哪有一丝醉酒的痕迹?
“陛下您不是喝醉了吗?”
方君乾潇洒耸耸肩;“诸位喝的是酒,朕喝的是水,怎么可能喝醉。”
原来如此,真是有先见之明。
戚无忧好笑道:“那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朕先行一步赶回皇城,军队的事就由戚军师多多担待了。”说这话时他一副撒手不管的惫懒模样,让人哭笑不得。
知道他是在思念那个白衣公子,戚无忧也不忍留难:“此战过后,聊盟对我大倾南方已构不成太大威胁,陛下跟公子也可得一时清闲,修生养息。”
只是戚无忧从来不知道。
有一种鸟没有足,它的一生只能不断地飞翔。乏了,在云里睡,累了,在风里眠。
一辈子只有一落地的机会,那就是……死亡。
肖倾宇就是这只鸟。
方君乾,也是。
寰宇帝遥望远群山。
微白的天空下,群山苍黑似铁,雾霭泛起,乳白的纱把重山间隔起来,只剩下墨蓝色的峰尖。
江山如晦,肃穆庄重。
黑亮的眼神缓缓投向邃的苍穹,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方君乾远眺天空中那闪烁的启明星,喃喃地说:“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第八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
2765 9-1- 1:27
方君乾入伦淳、下江陵、穿蜀江,一路所闻都是“火凰袭楼,无双重伤”等传闻,虽不详实但与肖倾宇传给自己的消息出入甚大。
方君乾忧心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往皇城看个究竟。
给黑驹喂饱了秆料,方君乾拍拍它的脑袋,说:“黑小子你加把劲跑快些,我就带你去看小白(倾宇的那匹白马)怎样?”
诱之以利,点其死穴。
黑驹开心的摇头摆尾,把鬃毛一甩,披星戴月撒腿狂奔起来。
方君乾搞不懂小白究竟有什么魅力,迷得自家小黑不眠不休舍生忘死的,可挨个儿又想到自己,不觉有点讪讪的――自己好像也没有资格批评人家……
原来
那一条秘密通道,竟是通向御园的一座假山中。
由方简惠带路,数十个来自聊盟的最精锐的杀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宫中。
领队的,竟是当初威胁过莼阳公主的婢女小茵。
百毒郎君余月也跟来。根据他的说法,他要亲手为莫雨燕报仇,亲眼见证肖倾宇死在自己面前。
一出假山,迎面就碰到一个手捧果的侍婢。
那侍婢显然没想到皇宫大苑竟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一时间吓得口不能言。
小茵眼疾手快,右手五指呈鹰爪掐住婢女咽喉,左手捂住她的嘴让她有口难开。
“说!肖倾宇在哪里!”
侍女惊恐地眼珠乱转。
小茵知她害怕,便诱哄道:“告诉我们无双公子在哪里我们马上就放了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告诉我们的……”
婢女浑身颤抖了下,似是妥协了。
指了指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示意小茵放开自己。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茵满意地放开她。
那婢女忽然放声尖叫:“有刺客!!”
小茵手一捏,“咔嚓”一声,婢女的脖颈软软耷拉了下去……
然而来不及了!
那女婢最后的示警显然惊动了守卫!
“谁!?谁在那里!?”
无数脚步声往这儿赶来,间杂着兵器和铠甲的铿锵。
“该死。”轻声咒骂,小茵没想到一来就会发生这种事!
方简惠早就吓得软了脚。
“放箭!”侍卫长一声令下,箭矢便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白光黑芒飞闪来去之际,里圈的杀手还能回剑格开,撤招闪避,但那些站在外围的黑衣杀手,则完全避无可避,纷纷被射成刺猬,哀号气绝。
行动还未开始,人马便折损大半!
小茵咬咬牙下令:“退回密道,出宫后再做打算。”
但她也心知,一旦自己从密道撤出,那这条密道就从此暴露。
想再度进宫刺杀谈何容易?
但眼下,别无他法!
密道另一头,直通皇城郊外。
河水边,人影了了,人声杳杳。
回望大倾皇城,却是人声鼎沸,爆竹震耳。
正月初一,新春佳节,唱不完的盛世喧嚣。
所有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连宫门都进不去,谈何刺杀公子无双?
方简惠忽然想起了什么,多此一举地说了句:“今天是正月初一。”
小茵没好气道:“废话。”
方简惠阴森森笑了:“那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问得如此一本正经,她也开始认真起来。
“正月初一……”小茵恍然大悟!“正月初一……不是方君乾登基之日嘛!”
“也是我父皇忌日。”
所有人都看着他,令人窒息的安静。
“方君乾的登基之日就是父皇的忌日。
“你们想不到吧?”
方简惠疯癫大笑:“是的是的!我知道他在哪儿!――只有我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月迫不及待:“既然知道我们赶快走吧!”
“不,”小茵顿了顿,“这此之前,我们得先找一个人。”
“你们……”毅飞莼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
莼阳公主最近极少入宫。
自上小茵入宫后,她便主动请辞,搬出皇宫独居一。倒也清静自在。
清是清净了,然而人一少,危险也就多了。
向他们这般大摇大摆闯进屋子,竟没有一个人发现阻拦。
早有人上前制住她。
小茵轻巧一礼:“公主,还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放肆!你们的事与本宫何干!?快放了本宫!”
“公主!”小茵忍不住提高音量,眸子里是真切的忧伤,“仗打输了,火凰也失败了,我们的身份暴露了。今天若杀不了肖倾宇,聊盟只有亡国……”
“即使公主再不甘愿,那儿毕竟是生你养你的国家,公主你……真忍心?”
莼阳缓缓阖上眼帘。
纷乱的思绪麻痹不了,一波波如潮汹涌的痛。
古烈陵。
墓冢青青,人迹踪绝,说不出的凄清寂寥。
冷冽的秋雾气,像湖水一般拥抱了陵中那个白衣胜雪的静寂公子。
这黄昏,静极。
肖倾宇静静坐在方嘉睿的墓碑前,地上陈设的香炉中还插着三柱清香,正冉冉升腾着轻烟……
淡定的眸,明静,降落尘嚣。
然而这宁静却被突如其来的喧嚣打断。
“啪!”一记清脆的巴掌声忽然传入耳中。
“贱人,这是什么地方?!”
有人闯进了古烈陵?
陵园中寂坐的白衣男子缓缓抬首。
清锐的视线穿过层层墓碑的间隙,定在一行人中间的美丽女子身上。
无双轻轻的挑起眉――毅飞莼?
昔日雍容华贵的莼阳公主此刻被人推搡着,云鬓散乱,珠钗横斜,模样甚是狼狈。
无双很快就想到了原因,不由一哂:没想到这帮漏网之鱼竟狗急跳墙,企图挟持莼阳公主逃之夭夭。
只听那婢女小茵冷冷开口,貌似卑谦却绵里藏针:“公主,属下们也是逼不得已,若有得罪之还请公主多多包涵。不过眼下公主还是乖乖合作,帮属下安全逃离此地方为明智之选。”
“本宫真的不知……”毅飞莼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此地位于皇陵东侧,早被寰宇帝划为皇家禁地,平日里只有屈指几人才会到此……本宫从未来过。”
余月冷不防问:“雨燕是否葬在附近?”
无双闻言一怔。
就是这一怔,给了余月可趁之机!
待肖倾宇回过神,撼人心魄的孔雀翎已近在眼前!
美丽多情的暗器。
给人的感觉竟是惊艳!
然而,无双就是被这看似柔丽的孔雀翎逼得失了先机!
在绿光一闪的瞬间,肖倾宇一拍扶手疾速翻身。
一转眼,人已端然跌坐地上。
冷然注视着来者不善的八个人,肖倾宇的表情依然是清清冷冷的。
找不到一丝温度。
孤峭的高傲。
第八卷 第一百九十章
312 9-1- 1:27
方简惠嚣狂大笑:“肖倾宇,我就猜到你一定在这里!
“而且父皇曾说你在拜祭之时,身上是绝不带暗器的。
“肖倾宇,今天你插翅也难飞!是天要亡你!!”
肖倾宇眼中,是驱不散的阴霾。
冷冷盯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冷锐得肃杀:“方简惠,你当真勾结外敌,卖国求荣。”
“是你勾结外人谋朝篡位,颠覆我大庆江山!”
“方简惠,”无双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即使如此,你也不该投敌卖国……”
小茵斥道:“少跟他废话!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肖倾宇随手一扬,一道红光穿过小茵发髻!
绾起的发髻被打散。
披头散发的少女容失色。
肖倾宇云淡风轻道:“肖某说话,旁人无需多嘴。”
他手捻两柱香。
另外一柱,已被无双用做了暗器。
众人皆为无双这一香所摄。
肖倾宇的功力虽未到飞落叶皆可伤人的地步,但细长的清香在他手里威力何啻于神兵利器?
谁人胆敢小觑!
美丽的眼环视了周遭一圈后,无双冷诮一声:“闲杂人等太多了。”
双手施力,第二柱香断成无数截,并以“漫天雨”的手法打出!
霎时,
漫天血雨。
血光大炽。
腥风血雨过后,地上多了十余具尸体。
生还的人,还有四个。
余月是凭自身武功避开的。
而方简惠则是无双有意放了他一马。
至于小茵,在无双出手的瞬间,不假思索地抓起毅飞莼挡在自己面前!
肖倾宇冷哼一声,右手一弹射出一截断香,以更快的速度追上另一截,堪堪将其打偏。
莼阳和小茵这才得以保全性命。
肖倾宇终于将注意力放在这个容貌甜美的小姑娘身上。
挑眉:“夜莺?”
“正是。”
肖倾宇颇有些诧异。
没想到效忠聊盟皇室的第一杀手组织头领“夜莺”,居然这般稚气年轻。
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茵将手中匕首往莼阳雪白的脖颈上抬了抬:“无双公子你可要小心咯,这莼阳公主可是寰宇帝的妻子呀――
“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肖倾宇的语气,冷静得几乎冷酷:“知道肖某平生最恨什么吗?”
还未等夜莺反映过来,无双已经说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肖某最恨被人威胁。”
就在最后一字刚落地的那一瞬,红光也迎面飚到!
香柱穿过夜莺挟持毅飞莼的纤纤玉手,钉在身后树干上,入木三分。
谁想不得不松开莼阳后,夜莺不退反进,拼着一死欺身至肖倾宇面前,劈出一掌!――悍狠若斯!
无双在瞬间提气纵身,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一掌让无双肺腑颠震,张口吐出一口心血!
但他也借这一掌之力,反而向后飘出了三丈。
恰巧来到轮椅前。
肖倾宇左手一拍轮椅机括!
只听“锵”的一声。
弹出的不是暗器,却是一柄绝世宝剑――正是黄泉!
无双手一放,黄泉剑倏地窜出!
金光灿芒飞闪而去!不偏不倚穿过夜莺心口,带起一股血泉!
片刻功夫,肖倾宇已手刃十来个聊盟精锐刺客,其中还包括聊盟皇室的第一杀手组织头领“夜莺”。
无双明显感到自己的身子开始不听使唤了。
不由苦笑:有伤在身,果然不宜运功动武啊……
满地残尸。
清幽静谧的古烈陵,
此刻化为人间炼狱。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人还是杀不了他?
你杀了父皇,杀了林丞相,杀了这么多人……
你还想杀我!
你早该死了!
肖倾宇,你为什么就是不死!?
方简惠有点疯了:“当着父皇的面,肖倾宇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呀!!来呀!!”
肖倾宇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你以为我不敢?”
方简惠登时红了眼:“你当然敢。
“你弑父杀君,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方简惠没有把话说完。
因为无双突然抬起头。
于是方简惠瞥见了一双亮得慑人,不见底的眼睛。
“我不杀你。”
这是他听到的肖倾宇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红芒一掠,已近在咫尺。
正在这时,无双明显感觉到了危险正向自己袭来。
无双出手关键之时,余月这一偷袭险些要了方简惠的命。
原本打算点住他的香柱也刺在了方简惠两眉之间。
方简惠昏死过去。
眉间穴(印堂穴)乃人体大穴。
此番变故后,方简惠就算侥幸保住了性命,怕也一生疯癫。
风冷。
肖倾宇静静跌坐在地上。
风纠起他的衣,吹乱他的发。
也把他的心吹得更乱。
心乱如麻。
冰冷的是身躯,纷乱的是思绪――也许……这样对他来说最好。
不过,此时此刻,已不容无双思量下去。
他把全副精神,全副注意,全副精力都投注到了百毒郎君余月的身上!
对付余月,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近身。
蓦地,
肖倾宇出手了。
说是出手,只不过是凌空一拂。
钉在地上的七枚孔雀翎霎时被他收入云袖,正是借器打器的暗器手法――“风卷流云散”!
清叱一声:“还给你!”
云袖一拂,七枚孔雀翎组成七七四十九数凌厉杀招,以电光雷闪之势向余月袭去!
妄动内力,无双闷哼一声。
右手按住腹部,只觉腹痛如绞,好似有千万根小针在来回扎刺一般。
余月大惊,慌忙一个“懒驴打滚”,险险避开孔雀翎。
听见身后几声锐器击打在墓碑上的铿锵之音。
千钧一发!
狼狈地爬起。
余月额头已多了一层白毛冷汗。
旋即,桀桀怪笑:“肖倾宇,你死定了!”
是的,此刻的无双因真气逆行,自顾不暇,更别提有能力反击。
却听他淡淡一句:“是吗?”
“你还能……”
余月不忿之语噎在喉腔。
旋即,瞪大双眼一头栽倒!
他的背后,整整齐齐钉着七枚淬毒的孔雀翎――无双公子的“风卷流云散”不单是借器打器,更是利用暗器反弹之力一击毙命!
这一击,余月没能避过。
肖倾宇跌坐于地,却仍气度端凝。
只听他冷冷说道:“肖某不会让你死在莫姑娘墓前――因为你不配。”
夜莺死,余月殁,方简惠非死即疯,一众杀手更是伤亡殆尽,不留活口。
肖倾宇双手朝地面一拍,人已飘回轮椅。
经过方才那一场大战。
他已精疲力竭。
“公主。”他无力咳嗽几声,显然此刻的他已是强弩之末。
他的眉间。
写满恹恹的孤寂。
但他却给人一种凄绝艳丽之感。
看着簌簌发抖的毅飞莼,无双同情怜惜之意油然而生。
金枝玉叶如莼阳公主,大概从未遇到过像今天这般惨烈动魄的厮杀。
“公主,没事了。”莼阳惊魂未定,无双只好弯下腰扶起她。
肩头悠忽一凉,紧跟着近乎麻痹的痛慢慢的扩散全身。
半截刀身没入他单薄的肩膀,冰冷刀锋映出肖倾宇此刻难以置信的眼神。
她才是聊盟最后的杀招。
起初的狼狈,只不过是她和他们合演的一出戏。
第八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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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的刀刃,泛着幽幽蓝光。
正是那柄抹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匕首!
毅飞莼握着刀柄的手难以觉察地颤栗着。
蓦地“啊!――――”一声尖叫,毅飞莼宛如烫着般忙不迭甩开那柄沾血的匕首,盯着匕首的眼神宛如对待一头洪水猛兽。
她居然……伤了他!?
如琴断弦,如鹏折翼……
金光在肖倾宇瞳孔里轰然炸开!
毅飞莼顿觉得脖颈一紧,立时感觉呼吸困难!
眼前男子眼神凌厉,杀气凛然。他依坐轮椅,长发披散肩头,荏弱无依中透出毁天灭地的杀伐煞戾!人冷,眸利。
清冷如雪。
傲得萧煞。
“呜……”毅飞莼想叫,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吞吐的只有自己的呜咽喘息。
无双面如止水,毫不动容地将手掌天蚕金线慢慢收紧。
金线在她天鹅般白皙的脖颈勒出一道妖艳红痕。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凄美。
当起初的惊惶散去后,只剩下满腔的不甘怨怼。
她恨恨盯着他。
纵然知道自己性命全系于肖倾宇指尖的微微一颤,她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懑哀怨。
――因为你,他娶我却不爱我。
因为你,他成亲二载却依然对我彬彬有礼却也冷淡疏离。
疏离到,从未吻过我的唇,甚至从未碰过我的指尖……
纵使我什么都没做错,他也会因爱你而防我厌我。
我经常想,如果没有你,他可会爱上我?
肖倾宇,你可知我心中的恨?
这样的毅飞莼,令无双公子无声一叹。
一声叹息,道尽尘世多少哀怨,只道人间纷扰长别离。
肖倾宇轻轻咳嗽一声,说:“你走吧。”
松手。
大口空气立马涌入口腔,毅飞莼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大口呼吸起来!
她苍白着脸,脑海里不断重复那一幕――
手中匕首刺破肖倾宇肩头,殷虹的血渍渐渐在白衣裳氤氲开来,宛如冰雪中蔓出的凄艳桃。
自己竟真的伤了他……
伤了他……
难以相信自己竟从公子无双手中得了条生路,毅飞莼指尖还在不可抑制地微颤。
别说逃走,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欠奉。
“别等我后悔。”
――说完这句话,肖倾宇寂寥一笑,笑得,寂天寞地的苍凉。
毅飞莼终究还是走了。
残阳似血。
无双划着轮椅穿过墓地,寻了块干净的地方,来到一棵柏树下静静而坐。
他并不怕死,
他只是不想和这些人死在一起。
人走,
夜凉。
古烈陵,终是隐没在苍茫寂冷的暮色中。
此刻皇宫里正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在将一干刺客一网打尽后,应远在千里之外的寰宇帝竟出人意料地回到了皇宫。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侍臣惶惶跪了一地。
寰宇帝的发丝有些凌乱。日以继夜地打马狂奔,披星戴月地匆忙赶路。
他也很累,很疲倦,但他无暇顾及,也无心顾及。
环视着石阶上那个还来不及被擦洗的血迹,方君乾磁性的声音有一种平静的张力:“发生了什么事?”
“回陛下,刚刚有百来刺客从不知名的密道闯入皇宫企图杀害公子,幸亏公子公子不在宫中,且我等又早早听到女婢示警,这才重创了他们,此刻正全城戒严搜查逃亡的刺客。”
方君乾不露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他安然无恙就好。
眼神梭巡周围捕捉着那抹清灵出尘的身影,随口问:“无双公子呢?”
侍从答,不知。
寰宇帝一转身,便看见毅飞莼刚巧步入宫门。
玉容惨淡,唇哆嗦,此刻的莼阳公主神魂落魄,直如艳阳下一缕即将灰飞烟灭的孤魂。
方君乾挑眉:“莼阳?”
毅飞莼抬头,便看见斜阳将隐,一线微光勾勒出颀长而寂寞的身影。
莼阳浑身一震,宛如一潭死水注入了生机,波光粼粼,涟漪点点。
她朝他露出一抹绝艳浅笑,道:“陛下。”
方君乾笑问:“你见过倾宇么?”
不眠不休赶回皇城,他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你见过倾宇吗。
毅飞莼不觉怔了。
她想笑。
肖倾宇,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你,他会不会爱上我?
其实从一开始我便错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
在错误的时间,邂逅了错误的人,纠结了错误的感情,蹉跎了错误的一生。
天意的定数里,你我终是擦肩而过的别离。
他带着这一场错过般的眼神,看着她慢慢绽开的笑容。
毅飞莼优雅了神情,高傲了姿态,声音如烟如雾:“公子在古烈陵……”
方君乾说:“谢谢。”
然后,转身,就走。
留给她一个孤冷如惊鸿的背影。
仿如绝望的离别。
这一走,怕是永诀。
毅飞莼闭起双眸,忍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珠。
她伸出手,想挽留他的离去。
却在此时,方君乾抬起右手捂上右眼,恰巧避开了毅飞莼的纤纤玉指。
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右眼一滴清泪,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俊美脸庞悄然滑落。
一失神,方君乾就错过了毅飞莼最后的凝眸。
良久,良久。
直到寰宇帝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内,
莼阳这才发觉,自己抬起的手没有放下去,而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向前探出的姿势。
――像是要抓住什么,拉回什么,挽留下什么。
回眸时那已然远去,突然发现那个张扬的身影,早已占据身心。
我终于明白――方君乾,你永远不会爱我。
伤害了他,你只会憎我怨我恨我。
今生今世,绝不会原谅我。
不会……原谅我……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歌不尽乱世烽火。
乌云蔽月,人迹踪绝,说不出如斯寂寞。
是夜,莼阳公主毅飞莼于内室自缢身亡。
他是她的劫数,是她的魔。
国仇,
家恨,
错综复杂的烽火乱世中,谁比谁更残忍?
谁欠了谁?
古烈陵。
星碎如银,月华如洗。
方君乾就立在枯叶铺就的小径尽头。
他的衫袍是血红的,衬着铺天盖地的夜,本是耀目至极的艳,却不知为何会显得萧杀而苍凉。
方君乾的步子很稳、很慢。
心却很乱、很急。
他知道他在等他。
就在这里等着自己。
果然,他在一棵柏树下,寻到了他。
远远看去,他的身影一束雪白的亮光,仿佛风一吹便会飘渺无踪影……
华如梦,寂寞如斯。
“倾宇,”他说,“我回来了。”
他没有回答他。
鹅毛般的雪纷纷扬扬飘落在两人身侧。
今冬的第一场雪
下得格外悲凉。
第八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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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扰红尘世事变迁,
只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江山易改华如梦,
怎比得上你澄澈明静的笑颜?
“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中毒之人只剩月余性命。”百草神医余日轻叹了一口气,吐出让所有人如坠冰窖的话,“此毒,无解……”
余日看着方君乾抬起头,面无表情,他刚开口:“皇上……”却见一向镇静的寰宇帝弯下腰,咳嗽得如颠如狂,紧捂着脸的指缝有泪水混合着殷红的液体渗出,滴在地上,鲜艳得刺目。
所有人都闭上眼,不忍再看。
余日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朝肖倾宇心口扎下!
“你干什么?!!”张尽崖一把夺过余日手中的匕首――这人刚刚竟要刺杀公子!!!
无视众人怒目,余日的语气依旧淡定冷漠:“中了碧落黄泉,只余一月性命,且这一月之内中毒者浑身刺痛,生不如死……你们若真为他好,还是早点让他走吧。”
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余日!――“我要活……”
肖倾宇慢慢地睁开双眼。
他说:“余神医,哪怕只有一天……肖倾宇也要活下去……”
肖倾宇只字不提病痛,只凝望著方君乾,像要用尽能抓住的每一寸光阴,把他的样子地印刻进瞳孔最……
目中的清傲坚毅之色,一如往昔。
――如果一定要指出有什么变化的话。
――无非是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少了几分孤寂,多了几分柔情……
这变化极难察觉,却仍是被方君乾敏锐的眼光捕捉到了。
他心头狂喜,却又瞬间冰冷。
――如果不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肖倾宇内心的柔弱与柔情是绝不会流露在外的。
余日心下暗叹: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房间里点起了小炭炉,烧得很暖。
长夜将尽,烛影摇红,青烟绕。
“方君乾……”
“嗯,我在……”他轻轻将他拥入怀中。这一拥,倾尽了自己所有的温柔。
“抱歉,不能陪着你看遍世间美景了。”
“怎会?”
肖倾宇感觉有温热的水滴在脸颊上。强自睁开眼,入目即是方君乾倔强的侧脸。高傲的拼命扬着下巴,本就薄的唇抿成一条线。
以为仰着头,就能抑制翻涌的泪水么?
你右眼流落的,不也正是我左眼的泪水吗……
“方君乾……”
“唔。”
“陪陪我,可好?”覆上他的手,肖倾宇静静凝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想把光阴停滞在此刻。“就一个月,你放下家国大事,就陪我一人,可好?”
“好……”方君乾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只觉撕裂了无数苦痛,引得胸中剧痛!
倾宇、倾宇,你可知,孤独一人的感受……
你答应过我,要陪我看遍世间美景,
你答应过我,要让你我名字流芳千古,
你答应过我,要同我一起去碧落黄泉,
如果是你,
如果是你……
你答应过的,一定不会反悔吧……
倾宇,红尘之中,若少了你,君乾有多寂寥……
第八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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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君乾是不信神佛、不信天命之人。
他计智过人,谋远虑,聪敏好学,又坚忍悍强,并且一直笃行“我命由我不由天”。
而今,他却诵起了佛经。
一卷《涅经》,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不生不灭三三行,万劫安然自在心。
可他,
不求跳出三界,勘破红尘,只求来世,还能与他相遇相识。
红尘因果论,埋不住刻骨铭心的痴。
此情,
上穷碧落下黄泉。
肖倾宇每天醒来,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他的容颜,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他的体温。
这样,
很好。
这样,
就满足了……
哪怕,只有短短一月。
肖倾宇不知道碧落黄泉会在什麽时候彻底夺走他的神智,可他知道,只要自己还清醒著一天,就要为大倾,为这个男人,留下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肖倾宇的目光穿过纱帐,遥眺宫门外长天烈日,风云变幻……
大倾新建,根基未稳。
北有天镔、匈野虎视眈眈,南有倭奴、聊盟趁火打劫。在此四面楚歌之际,大倾局势如覆巢之卵,岌岌可危。
肖倾宇硬撑起痛苦难当的残破身体,提笔挥毫,日以继夜地撰写兵法战例,律法商论,兵器机括,驭人之术,合纵连横。
对此,方君乾无法阻止,
也,无力阻止……
他知道,肖倾宇是为了他,在与碧落黄泉抢时间。
“方君乾,你不是很想称霸天下么……我让你成为千古一帝……可好?”
喃喃低语,终至细微不可闻。
方君乾突然抬手掩面,泪水夺眶而出!
倾宇……
你可知,其实,我不愿成为什么千古一帝。
你可知,若能救你,
我不惜覆了大倾,袖手天下……
肖倾宇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
他身上的每肌肤,若非迫不得已,方君乾都不敢再抚摸碰触。
因为肖倾宇会痛。
别说拥抱,就算衣服摩擦过肌肤,都足以让肖倾宇痛出一身冷汗。
然而这个绝世男子,竟然还能提笔撰书!
坚忍到令百草神医都为之心酸……
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支持到了现在?
余日不懂。
肖倾宇很累。实在撑不住了,他只得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
惨白的面色与漆黑长发,对比鲜明到令人心悸。
方君乾不敢碰他,怕弄痛他。
可是,肖倾宇会主动触碰自己。
即使这个小小的动作会令他――痛不欲生。
“方君乾……入冬了。”
“是,外面雪景很美。”
“冬天过后,桃就要开了……”肖倾宇在榻上细细咳,声音渐弱,“我……怕是见不到今年的桃了……”
方君乾猛地攥紧拳头,心痛如绞。
肖倾宇看看他不知所措的表情想笑,笑完了又想哭。
动了动手指拉住他的袖子,仿佛只是不经意的玩弄。
“方君乾……”
“是?”
“……没什么。你读一段佛经,可好?”
梦里不知身是客。
时间在方君乾磁性舒缓的声音中停止。
肖倾宇终于沉沉睡去……
方君乾合上佛经,轻轻摸着肖倾宇R乱散在枕上的头发,心痛如绞……
第八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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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无忧被张尽崖请到了小楼。
刚接到邀请时他很意外,不知无双公子邀请自己所谓何事。
戚无忧现在官拜大倾相国,位极人臣。他亦是无双公子肖倾宇的至交好友。
踏进肖倾宇的小院,第一个感觉是静,小院内听不到任何丝竹人语的喧哗,偶尔清脆的鸟鸣或是脚步踩过积雪发出的咯吱声响,更衬的此安静宁谧。原本焦灼的心不可思议地平稳下来。
戚无忧推开小楼大门,举目看去,肖倾宇正坐在床头提笔挥毫。黑檀木书桌上,已堆了厚厚一叠纸。
他神态恬静,清贵绝伦。
苍白的面色,俊秀的容颜,眉目之间的一点朱砂,仿佛敛尽了风华,却依然艳丽的妖娆。
霎那间,戚无忧不知该说些什么。
戚无忧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有不容折辱的高贵气质。
他们能在最窘迫的环境里保持自己的气度和风韵,哪怕死亡都不能将其剥夺。
眼前的肖倾宇无疑是其中的一个。
肖倾宇发现他的到来,优雅地搁下笔:“戚军师,你来了。”
戚无忧动了动嘴唇:“公子……”
肖倾宇一笑,牵动肺腑!雪白的衣襟上开出朵朵红梅,令人触目惊心。
“公子!!”戚无忧大惊失色。
“无碍。”肖倾宇只是静静地一挥手。
戚无忧对著肖倾宇苍白面容怔了半天,哀伤地道:“公子,无忧问了御医,碧落黄泉无药可解,只会让你毒入五脏六腑越来越痛。公子你何苦?”
他跟肖倾宇,都是名满天下的智者。他们都会选择最快最好最有效的办法来解决一切――包括,死亡!!
可,生不如死地活着……
他不懂,
聪明如肖倾宇,怎会做如此选择?!
肖倾宇怔了怔,如画的眉宇间是复杂的感情。
他知道,速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肖倾宇长睫微垂――死了,就永远看不到他了。
“是为了陛下吗?”戚无忧红着眼圈盯住肖倾宇,“公子,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能熬一天是一天。”肖倾宇闭上眼,语调平缓,“无忧,我对不起你们。”
戚无忧扑通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公子没有对不起大倾,是大倾对不起公子!――”
这个绝世男子,本应是天下之主……
沉默片刻。
肖倾宇微微摇了下头:“无忧,我求你件事。”
戚无忧咬着牙:“只要无忧力所能及,但凭公子驱使!”
久久都听不到肖倾宇出声。
戚无忧略一迟疑,问道:“公子?”
肖倾宇终是自恍惚醒觉。
半响,他从怀中掏出那条红色的长巾。
绯丽红巾已陈旧褪色,上面干涸了的血迹。方君乾曾带着它出生入死,他说要把红巾送予自己唯一认定、要与之携手老去之人。
然后,他把这条红巾,送予了肖倾宇。
弱水三千,我只饮一瓢。
从此以后,方君乾再也没有带过红色长巾。
因为认定了,
他是唯一。
即使人世间有百媚千红,
唯独你,是我情之所钟……
肖倾宇冰冷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条红巾。
情的、隽永的,
伸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红色长巾。
唯一的,
红色长巾。
“我走后,化骨成灰,跟这条红巾放一起,长眠袖手崖桃树下……”
“那陛下呢?”戚无忧脱口而出,他很怀疑肖倾宇一旦离去,方君乾马上就会跟着他去。
其实不单他怀疑,所有人都有这种想法。
肖倾宇沉默了片刻。之后,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声音飘渺的仿佛从天际传来。
“这瓶药叫‘过客’,能抹去一个人记忆最爱之人。我走后,你就让他把药服下……”
戚无忧的手在颤抖……
“大倾不能没有他。国家根基未稳,国主一死,天下必将大乱。
“这样我死也难安。
“待他服下药后,把我的所有痕迹从史书中抹去。
“就让他……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
肖倾宇轻轻地说出这句话,轻到让戚无忧以为随时会断掉,肖倾宇随时会扔掉手中的药瓶告诉自己他不再克制、不再忍耐,但肖倾宇手中的药瓶由始至终都握得很牢。
不知道该高兴自己结交这么一个睿智冷静的朋友,还是该痛心自己的好友能如此冷静得对待感情。
冷静,
这两个字此刻让戚无忧觉得格外冰冷、残酷,
正应了另外两个字,
无情。
戚无忧不语,举袖慢慢拭干泪水,好一阵才理顺呼吸。接过药瓶,嘴唇颤抖著想说点什N,可肖倾宇只是静静地一挥手,宣告谈话结束。
目送戚无忧离开后,肖倾宇顿时像被抽去了浑身气力,慢慢瘫软在榻上。
从此以后,他便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他今后的那个世界里,不再有他的存在……
待他走后,方君乾自会回靡丽红尘君临天下,妻妾成群子孙无数,然后福寿双至,寿终正寝。
也许这样,
最好……
理齐衣冠仪容,戚无忧踏出小楼大门,院中落雪纷纷。满地的积雪,在他履下悉索细响。
方君乾笔挺地伫立树底阴影Y,厚厚的雪积了一肩膀。
他也没有伸手拂落,只看著戚无忧缓步走来,两人同时脚步一顿。随即擦身而过。
第八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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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倾宇慢慢张开了双眼,一眨不眨地望住身旁。
方君乾安静地坐著,阖著眼,微垂著头,神情很平和,仿佛只是在闭目养神。
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心脏随著火光一明一暗而颤抖、悸动、痉挛……难受得想要将这痛楚的根源彻底挖出来,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肖倾宇就一直看着他:
“方君乾……”
“怎么?”
“……没事。”
方君乾微微一笑,捧起佛经。
不说能懂的吧?你
是你的话。
不说我袖手江山倾覆天下只为与你相拥;不说你抛却一生千里相送同我生死与共;不说我们桃枝为约红巾定情红线结发碧落黄泉……
不说,就因为时间不够,才不说。
有足够的时间你可会细细聆听?怎么不知道你每想说什么想问什么。
倾宇,相爱如你我,即使不说,彼此也懂。
毒发至今,肖倾宇便一直徘徊在昏睡和清醒之间。容颜一天天清减,精神却始终不错。
越近临终,肖倾宇睡的时间也越短暂,大多数时候就是挥毫篆书,为大倾呕心沥血撰写《定国五册》。
然而,有时方君乾梦中苏醒,总觉察一双明亮情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轮廓……
那里,仿佛有他永远都看不够的东西。
写完最后一笔,肖倾宇搁笔,轻揉著眉心。
终于,完成了……
他竭尽心智编撰的《定国五册》。
有它,方君乾足以在二十年之内统一四国,并保大倾基业五百年!
“公子!”张尽崖忙上前扶住他,泪流满面。
肖倾宇平息了一下胸口钝痛,笑容依旧云淡风轻:“傻徒儿,哭什么?”
“公子、公子……”张尽崖愈加泣不成声!“我不懂……”
感受着徒儿的迷茫、痛苦、挣扎。肖倾宇身子一僵,秀气十指轻轻碰上张尽崖犹带稚气的脸,温和地替他揩去泪水:
“还好,
“还不知道情爱是什么。
“等你知道了,
“就痛苦了……”
无双公子肖倾宇留给方君乾的,除了《定国五册》,还有他多年在各国布下的暗桩名单、情报系统以及忠诚骁勇的八十四云骑。
十六年以后,方君乾平定四国,统一天下,改年号为倾乾,论功行赏,大赦八方。
奇怪的是,在功臣席的最顶端,空着一个席位。其上,只寂寂安放着一张华贵轮椅……
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没有肖倾宇,就没有后世的寰宇大帝。
五百年后,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大倾一场盛世染尽风霜,终于走到了尽头。
北方游牧民族一路攻城略池,杀入皇宫,结束了大倾五百年华。
当草原大汗从宫中搜出《定国五册》仔细翻阅后,感慨万千。
他说,此人智谋,不可测,若与本汗生于同一朝代,哪还有本汗立足之地。
有资格与这绝世男子并肩看天地浩大的,
大概,也只有那一代圣君寰宇帝了……
第八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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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最后一天,京城大雪纷飞,地上足足积了一尺多厚。
放眼望去,白色铺满天地,那些肮脏的美好的统统银装素裹,被修饰的圣洁高贵。
自肖倾宇中毒已过一月。小楼,曾经墨香盈袖的地方,如今只余满室药香。
肖倾宇静躺在床上,脸颊被阳光笼上层若有若无的淡红色泽,眉间一点朱砂敛尽绝代风华。
他今天精神出奇得好。
可所有人的面容都殊无喜色。
谁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肖倾宇睁开双眼:“外面可是在下雪?”
方君乾温声慢道:“是,下的很大。在夕阳照耀下,泛着橘红色。”
肖倾宇望向方君乾,眼底有抹温柔和期待:“方君乾,可愿陪我去袖手崖看桃。”
天寒地冻,哪来的桃?
方君乾愕然,看着沉浸在夕阳余晖中的人。
这,也许是肖倾宇最后一向他要求什么……
“好……”
他抱住肖倾宇,阖目,锁住了自己即将溢出眼眶的湿润。
突然一把扯过挂在旁边的貂裘披风,将肖倾宇裹的严实,打横抱起向外走。
带着病弱的肖倾宇去冰天雪地的袖手崖,无疑对他有害无益。可这是方君乾爱人的方式,即使明知后果,即使天怒人怨,他也要实现所爱之人的最后心愿!
方君乾抱着肖倾宇直奔马厩,沿路碰人不知凡几,可无一人敢逆此刻寰宇帝的意愿,眼睁睁看着他在皇宫纵马,带着重病的肖倾宇,飞驰而去。
方君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袖手崖的,只记得沿路到都是白茫茫一片,白的刺眼,白的心悸。
肖倾宇躺在他怀里,皮肤苍白如瓷,荏苒不胜衣。
方君乾的身体,还有温度,他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男人有力的心跳。
一点点地加重了双臂的力量,紧紧地,抱住方君乾。
他还是想再多看一眼。
就再,多看一眼……
等心跳、呼吸都停止,那才是真正的永远。
等他走后,方君乾睁开眼睛后的那个世界里,不再有他的存在。
袖手崖顶,积雪没膝。崖上孤零零矗立着一株百年桃树。在这寒冬时节,落叶尽,瑟瑟凋零。
方君乾坐在崖顶,头埋在肖倾宇黑发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到袖手崖了。”
肖倾宇右手握起男人手掌,十指紧扣。他虚弱地在他怀里说话,愈来愈低。
“方君乾,我想睡一觉……”
天亮之后,忘了我……
方君乾凝视许久,轻轻把男人搂紧:“睡吧,我就在这儿。”
怀中之人倦淡了眉目,神色平静,嘴角似乎还带了些微笑意。
轻轻道:“方君乾,我爱你……”
白衣男子在临终前吐出至死不渝的情话,回应了方君乾一生一世的感情。
倾宇……我知道的。
看着怀中的他,
就这样,
静静的,
静静的……
直至,
呼出最后一口气。
方君乾顿觉心头一空。
难以言喻的寥落悲伤涌上喉头。
手指轻轻扯了他半幅的袖角,没有回应。
这一,是真正不会有任何回应了。
“倾宇……”
肖倾宇右手无力垂落……
所有的言语都梗在了喉头!
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与子成说,生死契阔。
他轻轻抱过肖倾宇,轻吻了一下男人眉间的朱砂。
他吻得出奇地慢,想把光阴停滞在此刻。
那最后一声倾宇,你可有听到?
漫天风雪中,那株桃树竟在肖倾宇离开人世的那一刹那――
长枝、冒芽、抽苞、开。
有如一株孤峭峻逸的寒梅。
在狂风飞雪之中。
在断崖绝壁之上。
迎霜怒放。
色绯丽,香气袭人,只是那风雪中摇曳的姿态却是说不出的寂寞。
方君乾似乎又听到那人淡漠的话语。
“其实,桃是很寂寞的……”
方君乾替他拂去衣上雪。
蹭着男人余温犹存的清雅面庞,“倾宇你看,桃开了……很美――”耳边听到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气息。
滚烫咸涩的液体终究违背了主人的意志,挣扎着涌出紧闭的眼皮,无声滚落。
桃之所以寂寞,是因为它为情动之人生长,为伤情之人绽放。
方君乾遇见肖倾宇,便注定他一世寂寞。
第八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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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倾宇走后,按照他的遗愿,化骨成灰,与方君乾的红巾长埋桃树下。
没有人知道,无双公子的陵寝中,多了一柄碧落剑。
寰宇帝方君乾的随身宝剑。
碧落剑伴着肖倾宇,长眠地下。
而肖倾宇的黄泉剑,则陪在了方君乾的身边,随他征战沙场,统一四海,君临天下。
方君乾看着手中的小瓷瓶。里面便是能让人忘记最爱之人的秘药“过客”。
一直以来,方君乾就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爱的男人究竟有多隐忍无情。
他要自己忘了他――
方君乾自嘲一笑。
怎么忘得记,忘得掉,忘得了!?
戚无忧立在堂下默不作声。
良久,戚无忧听见皇位上寰宇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的近乎喃喃自语。
“你放不下大倾,我替你守护。
“等我统一天下后,再来陪你。
“可好?”
戚无忧知道,
从此刻起。
举世上、天下间。
再也无人能够击垮方君乾。
再也无人能够进到他的心里。
时光飞逝。
十六年岁月转瞬而过。
一生的金戈铁马之后,
寰宇帝方君乾终于一统天下。
那个男子,是以透支生命的方式践行着他对无双的承诺。
天历元年,改年号“倾乾”。
五月初五,寰宇帝寿辰。大摆筵席,广赦四方。
大倾丞相戚无忧看向身边的空当轮椅,心情复杂。
那个人,
即使人已经不在了,还在冥冥之中操纵着天下大势……
斟了一杯酒,戚无忧祭洒于地,溢出一声呼唤。
公子。
宴会高潮时,自从肖倾宇去世后便游历天下行踪不定的张尽崖怀抱琵琶出现了。
然后,
一曲《倾尽天下》。
寰宇大帝泪如雨下!
生辰宴结束后,方君乾下诏让位予天琪王爷方卫伊,天下哗然。
第二日,寰宇帝行踪渺然不知去向。
“戚丞相,您知道皇兄去哪了吗?”年近二十的新帝方卫伊恭声询问戚无忧。眼波一转看见一旁怀抱琵琶的张尽崖,忽然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你是……”
张尽崖目不转睛盯着他,莞尔一笑:“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方卫伊一怔,猛地抬头!
“你是师兄!?”
张尽崖笑而不答,只抬手轻轻拨弄怀中琵琶:“陛下此时,应该在袖手崖吧。”
第八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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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手崖。
桃树。
自肖倾宇逝去那刻桃凌霜怒放后,桃树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抽去了精魂,渐渐枯萎、僵死。
方君乾抚摸着枯死的树干。
十七年前,他在袖手崖上朝自己伸出手,要自己和他一起走,从此两人不问世事,隐退江湖。
自己没有答应。
那时,他的手离自己的,
只有半尺之遥。
待自己伸出手回应的时候,
已是生死无话……
方君乾手中绕着一绺发。发上系着红绳三匝。
那是肖倾宇去世后他留下的他的一绺发。
当初两人红线结发的约定,如今,终于可以兑现了。
方君乾静静立在树下。
崖下的云海涛生涛灭,
而崖上风声萧萧。
轻轻将那绺发抛下崖底。
看轻柔的黑发在风中如蝶翼般盘旋打转,渐渐消失在云海中。
方君乾疾挥手,黄泉剑乍然出鞘,寒光一闪,狠戾而决绝地划破颈部──
艳如桃的碧血,瞬间溅染树干。
碧落黄泉,生死相随……
纷扰红尘只剩下这首乱世之歌,华落尽等你来相和。
你看这春风过尽了,桃也落尽了。
我还唱着这断续的歌。
倾宇,你可听见这最后的歌……
僵死桃树经过精血浸润,竟奇迹般重焕生机。
枝长,叶展,开。
飞满天,落英缤纷。
韶音若逝,淹没前尘。
桃依然像那年一样落下来,绕着他打转。
他抬头看枝头飘零的雨,
缓缓的,温柔的,阖上了眼睛。
岁月在那一刻静安……
等张尽崖一行人赶到袖手崖,那个英挺男子已静静安睡在了桃树下,
手中握着那把黄泉。
绯红瓣飘飘洒洒落在桃树下男子的青丝间、衣襟上。
落寞,凄艳。
一道细细的血线从方君乾颈喉蜿蜒而下,染就了这乱世桃……
天下昌盛升平的宇历十七年,寰宇帝方君乾用携带了半生的黄泉剑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当一切尘嚣消弭在他安然微笑的嘴角,方君乾肖倾宇的倾世之恋也随着时间湮灭在桃飘零的季节。
回到那一刹那,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落英芳菲中,远远回荡着那个红巾少年笃定的誓言:“桃枝为约,苍天为证!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不知怎的,张尽崖突地潸然泪下!
方卫伊泪眼朦胧,伸手去擦拭,却涌出更多泪来。
雾散。风缓。
云蒸霞蔚,光耀万里,江山如歌。
河山被黄昏余晖尽情渲染,灵动之中气象万千,看那风卷云飞,山河运转。那是一卷描摹大千世界的绚烂画卷。
所有人都被眼前美景刺痛了眼睛!
张尽崖闭起双目。袖子忽然被人拉扯――“快看!”身旁传来方卫伊难以置信的声音。
睁眼,瞬间瞪大眼睛!――
是错觉吗?
漫天落英中,那个眉目如画的清雅男子微笑着走向方君乾。
他来到他面前。
站定。
伸出手。
方君乾伸手握住。
这一,再也不会松开。
相视微笑,两手紧挽,再不离分。
纷堕,乱红纵――
一瞬间,尘封了一个千年的传说。
两人并肩而立。
他白衣胜雪,他红巾似火。
夕阳在他们身上投下炫目光圈,美得令人不忍卒睹。
他与他,就在袖手崖上,同看这江山无限,天地浩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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