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孤城》作者:白蛋(古代)
第一章 雪山之颠
天山。
天山的雪峰永远闪耀着银光,寒气逼人。由于缺乏绿树和青草,平常连一只飞鸟也很难看到,厚厚云层下面的天山显得如此阴暗,云层缝隙撒下一缕缕的阳光,使天山显得时阴时晴。
这个地方终年白雪皑皑,但是在天山的第二高峰博格达雪峰的山腰,有一个天然的高山湖泊,它就是享有“天山明珠”盛誉的天山天池。
在银装素裹的天池湖畔,洁白的雪挂满了青青的松树枝头,碧绿的湖水拍打着湖岸,有时会溅起很大的浪。
一个人负手站在湖边。他一身白衣如雪,和背后博格达雪峰融成一体,他的身形修长,一头长发随意缚住,衬着高山淡云,宛若神仙中人。
他身后默默站着一个黑衣人,敛容肃立着,显然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呼吸的气凝结在这人眉毛上,结成了细碎的冰柱。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人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富磁性,非常优雅,但但是却没有带着任何感情因素。
“都准备好了?”
黑衣人躬身。“是,宫主。就等您动身了。”
白衣人终于回过头,他的脸色也和白雪一样苍白。
“你想,这出去,我该救他,还是杀掉他?”
黑衣人侧过脸,不敢直视的脸孔,“老宫主的意思,宫主不会不知道,不过,属下一切以宫主马首是瞻。”
这时,远山飘来了一团冷雾,钻进他袖口和衣领,冻得刺人。
但是却没有比白衣人声音中的冷漠更使他恐惧。
“好,你和司马俦,最好记住你今天这句话。无论将来如何,都由我自己决定,即使是老宫主是我师父,如果他想阻止我,我也会一剑杀了他。”他的眼睛不带一丝人类的感情。
“是,属下明白。”
白衣人的目光从远山调近到他脸上。“你该知道我的手段,这也是老宫主从小所教我的,只要挡在我身前的,我见人杀人,见鬼杀鬼,遇魔砍魔,没有任何例外。”
那双无情的眼睛幽不见底,却闪着妖异的光芒,黑衣人忽然觉得背脊发冷。
等到白衣人走过他身前,他才发现已经汗透重衣。
* * *
“禀王爷,所有弟兄都已经退进洞中。请您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林文强走到自己既是师父,又是主君的男子身后,几乎是哀求的说。
回答他的是一个身穿黄色冠戴,器宇轩昂的男人。“确定所有人都进来了吗?”他的声音沈静,仍然不停的以真气为其他伤者治疗。
“是的,师父,不……王爷,我已经调派了兄弟守住洞口,如果有风声草动,会有人禀报的,王爷千金之躯,求您千万保重身体。”
被称为王爷的男子苦笑,“这些弟兄,都是被我所连累,我焉能为了自己的身分而弃他们不顾?”但是连日征战下来,他的伤势也并不轻,的确非常累了,一坐下来,竟然觉得头晕目眩。
林文强包扎着自己的伤,“现下,他们不敢攻进来,咱们也冲不出去,只能暂时这么耗着了,好在这一时半刻也不会出事。”
另一个亲兵弟子黄封叹道:“他们只须守个几天,不费一兵一卒,咱们就得先饿死了。”
一名江南姑娘打扮的清丽女子脸色苍白,她走过来靠坐在黄袍男子身边。“靖王爷,情势真的那么糟吗?我们已经没有生路了?”她一生养尊优,从来没有如此险恶可怕的经历。
朱靖伸手抚摸她的头,轻声安慰。“你放心,晚楼,我就是战到最后一兵一卒,自己丧失了生命,也会维护你平安,把你送到你父亲手上去。”
林文强也出声安慰,“是啊,韩姑娘,你不要怕,我师叔祖很快就会来救我们了。”
黄封悔之前失言,连忙应和。“是啊。”
韩晚楼第一听见这个人,便问他,“什么师叔祖?”
林文强回答,“是师父的师叔,他聪明多智,武功又高,江湖阅历极丰,定能救我们出困。”
朱靖站了起来,走向山洞口,背对着他们,凝望着天上的新月。
韩晚楼望着他修长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何露出寡欢的神气,想来是担忧救援迟迟不来。她跟着站起。
“靖王爷………靖哥,你放心,如果你们已去信至你师门求援,一定没有问题的,但愿你师叔他老人家闻讯能赶来助咱们一臂之力。”
朱靖没有回头,他的声音低沉寥落。
“此危机四伏,我只望他不要冒险前来。”
韩晚楼登时十分担忧,“他不会来吗?”
朱靖沉默了一会儿,“不,他会来。”
林文强也道:“是啊,师叔祖为人虽然冷漠,但是对师父一向是很好的。”
黄封却不以为然,“师叔祖练的是大静神功,斩绝七情六欲,对他而言,可没有人是特别的。”
林文强摇头,“不,师父是特别的。”
韩晚楼看他说的斩钉截铁,微觉安心。“那么我便放心了。”
朱靖却凝望着天上的月。
只是一弯新月,光芒却掩盖了众星的光芒,照耀大地。
但是,如此孤清的高悬在天上,虽令众星失色,却显得如此寂寞凄清。
那人岂不也是如此?他是那样一个孤芳自赏、傲岸自负的男子。
那么多年不见,如今,他安好吗?
他怔怔的望着天上的冷月,竟似痴了。
* * *
过了半个时辰,敌人再攻来。黄封轮值守在洞口,首先发现。“该死!”黄封大喊,“师父,他们打算用烟薰咱们。”
朱靖阴着脸,一记记劈空掌击了过去,将袭进来的蛇群尽皆打死。倘若他没有受伤,岂容这些狗贼在此耀武扬威。
浓烟不断的迫近山洞,韩晚楼功力最浅,首先撑不住的咳嗽起来。
朱靖的首席护卫季光言连忙叫道:“韩姑娘,您还好吗?”
韩晚楼眼泪鼻涕齐流,“怎么办?我们会给薰死的。”
朱靖压低她的身躯,“伏在地面,烟都在上头。”
韩晚楼却死也不肯,“地下都是死蛇,说不准还有活的,倘若咬掉我的鼻子可怎么好?”
朱靖厉声道:“伏低。”
她看见众人都应命伏低,只好不甘愿的蹲了下来,果然地面浓烟浅了许多。
朱靖心中暗暗焦急,浓烟迟早占满整个山洞,即使不用火烧,只怕呛也呛死了,自己死了不打紧,可不能让这些跟随他的人也一起送命。
过了一盏茶,韩晚楼已经整个趴在死蛇群上面,昏昏沉沈,忽然听到一声惊叫,是陈总管,“老天,蛇群又来了!”
她不敢相信,但是果然听到驱蛇的尖锐笛音再响起。
她勉强睁开红肿的双眼,果然见到一群群面目可憎的黑蛇又沿着地面扑了过来,登时大惊,连忙站起身子,却给炙热的浓烟呛的晕了过去。
朱靖一把抱住她,转眼看地面众人,俱皆露出了惊慌之色,不禁长叹一声,罢了,只得率众出去,想来这些人要的只是他一个人,想必不会为难其余?娜恕?
他站起身来,众人俱眼望着他,他沉重的发声,“众位兄弟可还有力气,请随我徒弟黄封出洞。”
众人大惊,“王爷!”
朱靖苦笑,“想来这些人只是想要朱某的命,必不至为难各位兄弟。”
黄封道:“师父,咱们是您的徒弟和部属,岂能为了性命弃您而去,您也太小看咱们了。??
朱靖摇头,“话不是这么说,你们忠心跟从我,我有义务要护你们的周全,目下保住大伙的方法,只有投降一途。”
林文强道:“那么王爷您呢?”
朱靖淡淡一笑,“朱某身为王室一员,如何也不能让他们生擒了去,等到众位离去,朱某便在此自刎,以慰我大明子民。”
季光言道:“王爷重义轻生,咱们难道只能做个怕死背主的小人吗?无论如何,季某是决议和王爷共生死的。”
众人尽皆称是,朱靖心中感动,正想再说,只听几声惨叫,洞内又有几名弟兄死于蛇吻。
他咬了咬牙,“好,咱们便同生共死,务求死里求生,我即冲出去将那吹蛇笛的苗人击毙。”
陈总管大惊,“这如何可以,王爷您身分何等尊贵,岂可轻易涉险?”
朱靖哪肯听他,大步走出,却为黄封一把拉住,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个任务交给弟子去做。”
朱靖摇头,“你去只有送死。”
“不成,师父,您受了重伤,比弟子更加危险。”
朱靖厉声道:“放手!”
季光言却不说话,一纵身已掠过朱靖,冲出洞口。
朱靖吃了一惊,怕他涉险,便欲纵身跟去,只觉腰间一麻,身子缓缓软了下去,竟是给黄封点了软麻穴。
黄封扶他躺下,向他磕了一个头,“师父您身负重任,无论如何不能轻易涉险,季兄弟武功高强,定能克敌致胜,将吹笛的苗人杀了,弟子无礼冒犯师父,等过了今日,再向师父自请惩。”
朱靖苦于身子动弹不得,见他不断挺剑斩蛇,却只顾自己和韩晚楼的安危,对他自身却无瑕顾及,过了一会儿,他已被咬中两口,扑倒在地。
朱靖一直不断运气冲穴,此时才冲开被禁的穴道,抱紧黄封,“傻徒弟,你何苦如此?”
黄封的脸上蒙了一层青气,显然中毒已,“师父的恩泽,弟子这世已无法回报,当求来世衔环结草谢恩。”
朱靖连点他胸口八大穴,止住毒气继续入侵,他站起身,使出掌力,将身边成群的黑蛇尽数击毙。
这时,笛声忽止,黑蛇涌入之势登时缓了,林文强大喜,“王爷,定是季兄弟成功的斩杀了吹笛的苗人。”
朱靖也十分欢喜,“希望季兄弟平安归来。”
这时,只听洞口阴恻恻的一声低笑,一样物事向他们丢了进来,朱靖怕是霹雳弹之类的暗器,使了柔劲将它凭空拖住,缓缓放在地面,凝目细望,这投进来的竟是一颗人头,季光言的人头。
这季光言虽只是首席护卫,但对他一向忠心耿耿,想不到此时竟然为他而死,这时,笛声又吹了起来,黑蛇登时又复涌进。
朱靖心中大是伤怀,咬了咬牙,便要冲出,胸口忽然一阵剧痛,那智慧法王的一杖击在他身上,竟在此时发作。
他痛的跪了下来,林文强大叫,“王爷,小心!”手忙脚乱的奔过来替他趋蛇,但他武功不高,左足给咬了一下,登时软倒。
这时,朱靖忍痛回首,跟着他逃到洞中的十几名随从,此时只剩下五、六名,大都也支撑不久,他长叹一声,“罢了。”便待提掌自尽。
便在此时,一阵箫声由远方传来,笛声顿时给拉的走调,箫声十分清越,但竟将尖锐的笛音压得破了音,朱靖大奇,看着蛇群退去,过了一会儿,竟连洞内的烟雾也渐渐散去。
陈总管惊魂甫定,“这是怎么回事啊?”
朱靖的神色复杂,既喜且忧,“是我师叔到了。”
韩晚楼此时已清醒过来,听到两人对话,看见朱靖神色奇特,笑道:“那是大大的好事啊,他老人家一人应付那许多人,不会有危险吧?”
朱靖摇头,“他的武功已远超我师父,当今武林之中,只怕没有几人是他的敌手了。”
韩晚楼大喜,“那么我们得救了。”
朱靖点头。
这时,只听一声惨叫,笛声嘎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洞外呼喝不断,刀剑齐鸣。
韩晚楼有些不安,“王爷,令师叔真的那么厉害吗?”
朱靖弯身拾起地上长剑,“我们现在杀出去和我师叔会合。”他用长剑支起身子。
陈总管连忙拉住他,“不成的,王爷,您的伤……”
朱靖摇头。“走。”但他毕竟身受重伤,得知有援,心头松懈,一时头昏眼,竟然坐倒。
“王爷!”
朱靖苦笑一声,“想不到……”他挺身坐直,“也罢,各位休息一阵,包扎伤口,陈总管,你去洞口迎接我师叔,他很快就会来了。”
房重凌望着眼前的白衣人,心中胆寒。
这人尚未出现,便以箫声破了“血笛魔君”的笛声,然后他只看见白影掠过,山野之中,便已尸横遍野。那白衣人已好端端的站在最高的石笋顶端。
只一眨眼的功夫,这人就连击杀了二十多名“大罗府”的高手,却连腰中长剑都没有离鞘,此种功力,简直前所未闻,他搜尽脑中所知,却想不出当今武林,有何人身具此种骇人听闻的身手。
夜风将白衣人吹的衣袂翻飞,那人负手当立高,房重凌虽只瞧见他颀长的背影,但已感到一种清贵高华的气度迫了过来。
他强抑住心中的恐惧,上前躬身道:“尊驾是哪位前辈高人,晚辈“大罗府”总管房重凌,在此和敌人了结私怨,如若惊扰得罪了前辈,还请前辈宽宥,若前辈只是路过,便请高抬贵手,改日房某必当偕同大当家的,向前辈赔罪。”
那白衣人却如一座冰雕般动也不动。
房重凌伸手止住“大罗府”剩余的高手进袭,他虽胆寒,却也不能弱了大罗府的名头,便扬声道:“前辈若当大罗府是朋友,还请表态。”
白衣人依然不动。
其中一名大罗府的高手忍不住气怒,“首座,这厮杀了我们这许多人,还跟他客气什么?我看他八成是“庆王府”手下的奴才,咱们那么多人,难道还怕了他吗?”
房重凌急急道:“住口,你……”
只听白衣人冷哼一声,右手微微一抬,那人已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房重凌大惊,飞身探视,只见那人眉心正赫然插着一片枯黄的落叶。落叶入眉心七分,那人早已没了气息。
飞伤人,以气御劲。房重凌只在传闻中听过,没想到今日竟然真的给他碰上。
看来,他今日这般人,只怕要全栽在这人手中。
那白衣人缓缓回过身,脸上竟蒙着白巾,那一双冰寒的眸子,落在房重凌身上。那是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既无怒意,也无杀意。房重凌在他眼中只看到了死寂。
他心中一惊,竟不敢对视,急忙垂下头来。
“前辈,晚辈属下不知进退,死不足惜,前辈已惩治了他,还请前辈放了小人等一马。”他心惊之余,已不敢自称晚辈,而以小人自居。
那人淡淡的瞧着他。
他心中胆寒,俯首不语。
白衣人开口,声音低沉如地狱传来,清冷而阴寒,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我不想动手,你们自裁,留你们全尸。”
房重凌退了一步,想不到这人一开口,便已下了生杀令。
“前辈……”房重凌想要挽回,“前辈难道不看在大罗府的面子上吗?”
白衣人冷冷不语。
“难道前辈与大罗府有仇?若大罗府有得罪前辈之,小的愿求敝府寒当家的日后亲自登门谢罪。”
白衣人冷冷道:“我再说一,你们自裁,便留你们全尸。”
房重凌绝望了,他一横心,“前辈,您功力当世应属第一,可也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敌不过人多,在皖境,大罗府可有千余人马,您可要三思。”
白衣人缓缓提起手中玉箫,房重凌知道再下来他就要下杀手了,不禁大叫:“前辈,您既硬要架“大罗府”的梁子,还请报上万儿来,让房重凌有个计较。”
白衣人这时双足已经因为运气的关系,而缓缓飘离地面。房重凌咬牙,正要下令拼死一搏时,这时,一声长吟由远而近:
“雪羽飘天下……”
另一个声音已在左前,“……傲笑神州寒。”
房重凌心胆俱裂,连退两步,失声叫道:“天山“傲神宫”?”
两名黑衣人已立于白衣人身前,一瘦削一精壮,向白衣人躬身。““左卫”海无极,“右卫”司马俦恭请宫主金安。”
白衣人点头。“两位免礼。”
房重凌失声道:“怎么可能?……傲神宫主侯雪城?”
“放肆!”精壮黑衣人抖手一马鞭挥了过去,将房重凌右颊击出一条长长的血槽,“宫主的名讳可是你叫得的!”
房重凌吃痛,竟连叫也不敢叫,他两膝一弯,伏在地面。“小的该死,竟不知是侯宫主您老人家当面,罪该万死……”他吓得打颤。
天山“傲神宫”是当今武林最神秘的一派,历代宫主鲜少涉足中原武林,但手下能人遍及中原,耳目众多,实力雄厚,行事也极阴狠,尤以当代宫主侯雪城的手段最为阴毒残酷,叫人胆寒。
他在十年前以一根牙筷搏杀了当时被誉为“擎天一尊”的“南剑狂侠”而震惊天下,从此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短短三个月中,江湖中享有盛名的黑白两道高手,便有不下百人死在他的手下。
犯在他手中的人,从没有一人留得全尸,总要受尽了凌虐而死。
在当时,他的出现使江湖如同鬼域,各家高手人人胆寒,生怕他找上了自己。
“傲神宫”这三个字,自此如同烙铁般,的印在江湖中人心中,惊恐入骨,磨灭不去。
只是,十年前他以惊鸿之势出现,却在三个月后销声匿迹,再无踪影。想不到今日却在此见到这个魔头。
侯雪城一向言出必践,从无更改,房重凌一知是他,便知绝无生理。
他只求死的好看些。“宫主……”
白衣人却不愿和他再多缠夹,对两名下属道:“这儿交给你们,别留一个活口。”
“属下遵命。”两名黑衣人躬身领命。
白衣人不听身后哀号惨叫之声大起,已举步走向山腰的山洞口。
第二章 雪色
陈总管站在洞口,心中着实恐惧,王爷和大伙一路退入山洞,外头有多少强敌他可是清清楚楚,如何也难相信王爷的师叔能够摆平那些凶神恶煞,如果进来的是敌人,那么他不是首当其冲吗?
虽然王爷是金口,但说不准也有误差的时候,自己这条命虽然不值钱,但也是很危险了。
想到这里,他便想回过头去找王爷。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洞口传出。“朱靖在吗?”
听到这声音,朱靖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心中也不知是酸是苦。他心中百味杂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陈总管听那声音虽然低沉好听,可含着说不出的冷漠,想来绝对是敌人了,他虽怕死,仍挺身挡住洞口,“您是哪位?找我们王爷?”
那声音冷漠道:“叫朱靖出来。”
陈总管更确定是敌人了,“你是什么鬼,要找王爷,先杀了我!”却连尿都快撒在裤裆里了。
白衣人慢慢走近,“让开!”
守在洞口的护从连忙抬起剑挡去。“什么人?”
“放肆!”林文强知道他一动手就要杀人,从来没分自己人或敌人的。忙叱退众人,冲上前下拜。“师叔祖。”
白衣人瞧了他一眼,微一抬手,没有说话。
韩晚楼抬起被烟熏得红肿的眼睛。在阴暗的山洞,一个白色的人影隐隐约约立在洞口。
“靖哥,那就是你师叔他老人家吗?”她有些好奇,看起来不是很老啊。
朱靖恍若未闻,凝视着白衣人修长瘦削的身形,一时竟似痴了。
白衣人走入洞中,如寒星般的眼眸四下一扫。看见扶坐在地上的朱靖,淡淡道:“你可真狼狈。”
朱靖苦笑,“小师叔……”
地上都是死蛇,白衣人约略扫了一眼,皱皱眉,“中毒了?”
“我的护从们大都中了蛇毒,他们拼死护我……”朱靖心中难过,说不下去。
白衣人点头。“我来晚了一步。”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手掌一摊,玉瓶便凭空飘至朱靖身前。“吹笛人身上的解药。”
朱靖伸手取了,连忙递给韩晚楼,“韩姑娘,劳烦你了。”
韩晚楼连忙接过,给众人服下。
朱靖知道他素来好洁,地上的蛇尸未除,他绝不愿走近,便撑着站起身,“小师叔,我来给你介绍……”
林文强连忙扶住他。“王爷,您身上的伤……”
只见白影一闪,白衣人已飘至他身边,“你伤得挺重吗?”
朱靖身子晃了晃,又重新坐倒,苦笑道:“智慧法王的寒魄掌当真了得,我这半日,竟完全提不起真力来。”
白衣人瞧他一眼,“你胁下伤的颇重,右肩这一斩也不轻,是哪个伤的?”
““活阎王”叶双和“九绝神君”李昊天。”
白衣人点点头,“他们挺行的啊,竟伤的了你。是车轮战还是群攻?”他的语气冷淡,眼神却锐利如刀。
朱靖尚未答话,黄封也悲切愤怒道:“师叔祖,他们几十人先是车轮战,然后就一哄而上,全不顾身份了,咱们想帮忙,却功力不济,叫其他的喽喽给缠住了,师父原可全身而退,却舍不下我们这些累赘,才让他们重伤了。”
白衣人不言语,面巾外的双眸显得更清寒。
这时,洞口传来几声喝斥,“什么人?”
不及这群伤兵阻拦,两名黑衣人已电闪了进来,恭谨的躬身。“宫主。”
白衣人道:“都收拾了?”
“是,都斩绝了。”两人又向朱靖躬身,“见过王爷。”
朱靖连忙道:“双卫少礼了,多谢你们来援,几年不见,两位越发英武了。”
瘦高的的左卫“血海煞神”海无极微笑,“王爷夸奖,小的两人承担不起。”
精壮的右卫“铁骨金刚”司马俦笑嘻嘻道:“还好王爷没事,宫主一接到传讯,便召我俩跟随起程,咱们日夜兼程,一路上看到不少宁王府服饰的尸体,还真怕迟了一步呢。”
朱靖涩涩道:“那些都是我的好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咱们一路抗敌,退到这山洞,连替他们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王爷不用担忧,一路上咱们已经飞鸽传书,令旗下的兄弟赶来替这一班朋友收拾身后事了。”
朱靖点头。“多谢两位高谊。”
海无极笑道:“刚才还真叫好险,这蛇群像山一般涌上来,连我们也险些失措,好在有宫主的“摄魂音”制住他,可惜仍迟了一步,没有救到那个攻击“血笛魔君”之人。”
朱靖十分感伤,“那是我王府的门士之一,也是我的好朋友……”
黄封服了解药,这时已毒性消散,他开口安慰朱靖,“师父,季兄弟能替师父尽一分力,为义而死,为国效忠,想必也能含笑九泉,师父不用太过悲伤。”
朱靖默然半晌,“这一出巡,咱们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九皇叔作的太过了。”
韩晚楼替他包扎换药,“王爷不用太过伤怀,再过七日路程,咱们进入关内,回到京城,王爷自可向皇上面禀九王爷的妄图野心。”
柳清泉却不以为然,“七日的路程,却可能有无限的危机,这里是“大罗府”的势力范围,寒难洲与九皇爷勾结已久,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韩晚楼想想也是,登时忧形于色。
“王爷虽然掌管边境兵权,九皇爷却掌管皇城禁军,听说他们还有火枪……”
黄封咬咬牙,“咱们在此将养一日,驱毒疗伤,凭王爷的智计和师叔祖的武功,左右双卫的能耐,我不相信冲不出血路来。”
柳清泉想了想,问白衣人,“前辈以为呢?”
白衣人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柳清泉大感尴尬,朱靖连忙替他介绍,“小师叔,是我太失礼了,这位是我王府中的门士之一,有“小诸葛”之称的柳清泉兄弟。”他指着韩晚楼,“这位姑娘是右丞韩公的千金韩姑娘。”
又介绍了其他的护从。
众人连忙上前见礼。
白衣人哼了一声,并不理会几人的行礼觐见。
韩晚楼出身娇贵,见白衣人傲不为礼,心中不禁大怒,“你年纪虽长,辈分虽尊,也不过是江湖草莽,一介平民,我堂堂一个右丞之女,向你行礼,是恁大的委曲。若不是看在靖哥的份上,谁还来理你?哼,靖哥的师叔又怎样?名位再尊,难道还能大过爹爹或靖哥了?”
她自幼受娇宠,人又生的美貌,自小众人不是巴结她,便是纵容她,右丞韩铁生更是宠她到骨子里去了,众人待她无不像待天上降下的凤凰一般,何时受过这种冷淡的气?
想到这里,她心中更是不忿,但碍于心上人的面子,只得隐忍不发,可脸上的神色可就难看了。
朱靖自然知道因由,但此时见到这位七年不见的师叔,心中实在喜悦难当,也无暇去理会她小女儿的意气,问道:“天色已晚,师叔是要委曲在此歇一晚,亦或是另寻它歇息?”
白衣人想了想,“这附近有镇,有店吗?”
“向东四十里,山脚下是“龙凤集”,是有家客栈。”林文强连忙开口,“师叔祖想在该安歇?穑俊?”
海无极和司马俦在几人说话间,已将洞内一角清出了干净的空地,又将四死蛇的尸体清出洞外,此时上前道:“宫主,夜已过三更,此时过店,怕不到天明了,宫主的坐骑赶了三天,只怕也已难持力,何不委曲在此歇息一下?”
白衣人冷冷道:“要我和这许多人在此同睡一吗?”
司马俦上前躬身道:“回宫主,王爷连日奔波战敌,必然疲累,总要休养生息一番,此尽是伤兵,如果宫主此时离去,敌人再袭,属下恐怕王爷等人无法应敌。”
“那么,你两人留在此守护,我自去客栈,明日你们护着王爷来与我会合。”
双卫大急,海无极连连摇头,“宫主,您忘了,出宫时老宫主切切嘱咐我俩人不可稍离宫主一步。”
白衣人沉下脸来,“我还需要你们守护吗?”
司马俦急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俩人是宫主双卫,怎可轻离宫主左右?何况,宫主现在的情况……”
海无极连忙截断他的话,“咱们今日尽歼了“大罗府”一拨人马,寒难洲肯定知道王爷有强援来到,想必将调派更精锐的人马前来围堵王爷,王爷的境艰危,还请宫主三思。”
白衣人沉吟未语,朱靖已强行起身,“小师叔,你从不与人同室而眠,我岂有不知的?你别为难,咱们就收拾收拾,再赶四十里路程,也就是了。”
白衣人瞧他一眼,“你坐下,不用逞能,我便在此调息一晚,咱们明晨再出发。”
海无极和司马俦互看一眼,连忙出洞将坐骑上的物品搬了进来,一阵好忙,洞内一角已拾缀的干干净净,将地上放置一片油布,又垫了许多干草平铺其上,最后将一大张白色的虎皮铺上。
皮上放置着两个锦垫,一只折叠的矮几放在虎皮前,拿出一只银壶和羊脂玉杯,放在几上,又将杯内斟满了绿色的液体,一时之间,清冽的酒香溢满洞口。
“琼仙酿!”朱靖忍不住惊喜。
白衣人冰寒的目光微现柔和,“正是你悬念不忘的“琼仙酿”,临行前义父殷殷交代,让我带来给你。”
“我想了它七年,真是太感激师祖的恩德了。”
白衣人这才移至白虎皮前,柳清泉注意到他的双足打从进洞窟后,便一直离地悬空半寸,此时身形微降,双足才算正式踏上实地。
他虽不懂武功,但却涉猎甚广,从未见过这等轻身术,这白衣人身上似全无半点重量,进窟半个时辰来,那半寸之距竟无稍长短,就此凝定。
白衣人盘膝坐上锦垫,“这几年来,天山的所有物事,也只有这劳什子让你悬念了。”
朱靖凝视他,“不,小师叔,我心中最记挂的一直是你。”
白衣人垂下眼睛,不与他对视。
海无极替他腰间的玉箫和兵刃卸下,放在座垫边,又单膝跪下,褪下他足上的鹿皮短靴,轻手轻脚的将一双软垫白鞋给他套上,司马俦在一旁想替他宽了长衣。
白衣人摆手,“地属非常,在外头,和衣也就罢了。”
他指指身旁的软垫,对朱靖道:“你过来,喝杯酒去寒,我给你看看伤势。”
朱靖摇头,“我血污满身,会弄脏你的座垫。”
白衣人淡淡的道:“我要你过来,你便过来,难道我不知你身上有血吗?”
朱靖微微一笑,在他身边的锦垫坐下来,顺手喝了酒,司马俦连忙给他再斟满。
白衣人执起他的手腕,给他把脉,过一会儿,他皱皱眉,“伤你的那个智慧法王,功力精的紧啊,你表面装的行若无事,我都给你瞒过了。”
朱靖笑道:“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他凝望着白衣人,目光柔和无限,“此大难,却因而见到你,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白衣人面无表情,“你转过去,我给你疗伤。”
朱靖没有动,“你何以蒙着面巾,作践自己?让我瞧瞧你,好吗?”他伸手解他的面巾。
白衣人没有发怒,也没有闪躲,“你知道吗?江湖中人,只要见了我真面目的,只有死路一条。”
朱靖笑了,“那我岂非该死一千?”
随着面巾落下,一张略现苍白的脸庞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张教人目瞪口呆的脸孔,固然,丑怪的长相会让人愕然,但相反的,美得惊人的容貌更是让人震撼。
韩晚楼忽然明白了朱靖所言的作践自己是何种意思,这人的容貌美丽的不可方物,别说男人之中无人能及,便是女人之中,以她记忆所及,也无人能出其右。
她一向自负貌美,此时见了白衣人,也不禁自惭形秽,觉得远远不及。
白衣人仍然不怒不喜,淡淡的瞧朱靖一眼,“你总是如此放肆。”
朱靖笑了,“这洞窟粗陋,总须有点养眼好瞧的东西来美化环境,免得影响视觉观瞻。”
白衣人听而不闻,肃容道:“你转过身去。”
朱靖不敢再玩笑,背过身躯,那白衣人的右掌便印在他背上。
司马俦与海无极立即上前,分立他身前,肃立不语。
众人仍然未从震愕中恢复,黄封是第一得以拜见师叔祖的尊颜,痴痴的睁大了眼,“好年轻的师叔祖啊。我听说过功力高绝到一个地步,可以返老还童,但还只是传说,没想到如今能眼见这个奇迹。”
林文强看得简直呆了,“师叔祖长的真是俊,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可又不像女人。”
柳清泉已从震惊中恢复,定了定心神,再凝神细望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孔,不禁又是一震。
这人的气韵沉,举手投足有一种傲视天下的雍容气势,眉宇间散发着强烈的英霸之气,极薄的唇角总是习惯性的紧抿着,似是着对世间有着说不出的讥诮之意,但那抹嘴角的讥诮却在他冰寒的眼眸中瞬间冻结。
老天啊,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啊。
过了一会儿,白衣人收功而起,“海无极,拿朱灵散替王爷敷伤。”
司马俦与海无极原本正在替众人治伤,此时应了一声,海无极走到虎皮前,“王爷,请您移驾一步。”
朱靖起身走到众人身边,查看了一下众人的伤势,韩晚楼忍不住了,“王爷,你师叔看起来好年轻啊。”
朱靖点头,“你的伤包扎好了吗?”
“海大侠都给我们上过药了。”她仍不死心,“王爷,那个人真的那么年轻?他真是你师叔?”
“师叔还有乱叫的?他虽然年轻,辈分可大著呢,是我师祖晚年收的关门弟子。”
韩晚楼撇撇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有多大的本事呢,原来是找了一个好师父。”语气极为轻蔑。
朱靖摇头,不与她争辩。
“我瞧他身边的仆人本事大的紧,对他到挺忠心的。”韩晚楼言下之意,自是认为今日之危,是司马俦俩人解得。
朱靖不去理她,瞧向白衣人,见他已敛神调息起来,美丽的凤目微阖,纤秀的手指栖息在双膝上,抱元守一,自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知道这一周天下来,没有两个时辰是不会收功,朱靖放大胆凝视他绝美的容颜。
七年不见,他俊美得越发令人目眩神摇,难以移转目光,但见他冷淡的近乎无情的眼神,便知道他武功上的进境更是一日千里,厚难测。
师祖让他练得是“大静神功”,必需斩绝七情六欲。功力越,越是冷血无情。从前,小师叔待他虽然冷淡,但仍保有一丝赤子之心,常常跟他下山逛市集,他总是可以逗他笑,让他冰冷的面具融解。
而今,他对他的态度比以往随和许多,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暖意。他不再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甚至对答也比以往多,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却感觉有一道厚重的冰墙,让他将所有人阻隔于外。那道冰墙是如此的高大,竟让他无可摇憾。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睡吧。”他轻轻吩咐众人。
* * *
侯雪城从入定中睁开眼睛,由洞外照入昏沉的光线可知,天色已经微晓,他双目一扫,见洞中数人各据一方,各自好眠,只有朱靖不见人影,便起身站起。
他一动,司马俦与海无极便机警的清醒,起身服侍,侯雪城摆手,“你们自去休息,我出洞走走。”
俩人答应,却一人出去打水给他梳洗,另一人服侍他穿上白狐坎肩外挂,再给他套上短靴。
侯雪城便由着他们服侍,待他们要取出膳食,仍摆手,“我出去走走,待我回来再用罢。”
他走出山洞,此时正值清晨,薄雾拢身,一阵清寒袭向他,凉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簌簌有声,也吹乱了他一头未及束冠的黑发。
他不悦的皱皱眉,进入不远的松林中,走了没一会儿,便看见负手站在林中一尊淡紫色的人影。
“你在这里做什么?”侯雪城疑惑。
朱靖显然为了在这个宁静的林中被打扰很不悦,沉着脸转个身来,见着是他,便柔了严峻的神情,“我喜欢清晨,一日之晨,是最美的时刻。”
“美?”他不以为然,“这个时候,是练功的最佳时刻,你耽于视觉享受,难怪功夫无甚长进,以致今日为敌所乘。”
朱靖扬了扬眉,走了过来,握住他的右手。“小师叔,你在傲神宫贵为一宫之主,大家都当你像天神般崇敬,但你毕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便已站在天下武林的顶端,你不觉得有些寂寞吗?”
“寂寞?”侯雪城拨了拨额前不驯的黑发,“大静神功我已练至第八重,若不是你出事,我急着离宫替你解围,我早已开始参悟第九重了。哪有时间寂寞?”
“第九重?”朱靖大惊失色,难怪总觉得侯雪城的眼神清寒得毫无人气,原来他已练至了大静神功第八重。他原先以为以他的年岁,他至多能练到第六重,已是前所未有的大举,毕竟历代傲神宫主,从未有人练过第八重,而已可称尊天下了。
“我在练第七重时,师父便已无能指导我,只能靠我由口诀中自行领悟摸索,所以进境慢的多,了两年才突破到第八重。”他诉说着自己的成就,眼神却没有丝毫的得意,仍然是一片死寂。
“不过师父已经很惊讶了,他说,历代从没人练过第八重,他甚是怕我会走火入魔。所以这几年,我加紧修炼冰心诀,再过两个月,我的冰心诀便可大成,再也不怕练大静神功第九重会心魔旺盛,以致走火入魔了。”
朱靖吸一口寒气,“再两个月?”
侯雪城点点头,“我现在仍然有些微的喜怒哀乐,无法完全控制,这是因为“冰心诀”还未大成,等两个月后,“冰心诀”大成了,便再也不会有这种多余的情绪了。”
“你觉得这种感情很多余吗?”朱靖皱眉。
“自然,历代宫主之所以无法突破第七重的原因,就是因为人生来就有这种麻烦的感情,所以不免心魔蚀体,呕血而亡。”侯雪城像是很厌倦似的。
“师父告诉我,那种死法挺恐怖的,所以他一直不敢练第七重,因为他也练不了冰心诀。冰心诀是要五岁前就开始修行的,所以他的希望都在我身上了。”
朱靖沉默一会儿,“可是,你若是真的秉除了这一切的感情,就算练成了大静神功,也如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意义?”
侯雪城眉一挑,“你是什么意思?”
“小师叔,我希望你不要再继续修炼“冰心诀”了。”
“你在胡说什么?”他忽然不耐烦了,在朱靖的眼神注目下,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朱靖捧住他的脸,指腹轻轻划过他的脸,原本温和的语声越发柔和,“不要再修炼“冰心诀”,我希望你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永远记得我,将我放在心上,就像我一直记挂你一般。”
侯雪城挥开他的手,退开两步,一时之间,脸色都苍白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觉得这人对他修炼武功有危险,自己的心志总被他动摇,气机随之而生。忽然间,林间弥漫着杀意,树叶簌簌有声。只要朱靖一回答的不对,顷刻便是杀身之祸。
朱靖视而不见,大声道:“你瞧,这清晨中的松林多美,宛如人间仙境,而你却视而不见,你能够领略它的美丽吗?”
侯雪城冷冷的看了四周一眼,“美丽?”
“你从不知何谓美丽,何谓快乐。在你眼中,就是,有形有体有色有味,却无法体会它的美丽,就像我知道你现在是重视我的,我不要你在两个月后,即使我在你面前,你知我是朱靖,却对我和其他人一般没有分别。”
侯雪城默然半晌,杀意收敛。“这对你很重要吗?”
朱靖温柔的替他拂去发上的梅瓣,“若有一天,我在你心中不再是特别的存在,我宁可你先一剑杀了我。”
侯雪城轻轻一叹,转移视线。低下了头。
“天越来越冷,霜降时分已过,今晚,大概会降初雪吧?”
第三章 血之前夜
俩人回山洞用过早膳,这才出发。
下了山,朱靖先命黄封在市集中买了二十多匹马,让众人分骑了。
侯雪城仍骑着自己的坐骑“惊蛰”,雪衣白马,玉箫金冠,衬着他俊美无俦的的丰神,委实让人瞧的发呆。
连朱靖也看着怔住了,侯雪城问道:“什么?”
朱靖方知失态,连忙收拾精神,“没什么。”
他让左右双卫押后,自己则和侯雪城当先奔驰。
韩晚楼嫉妒的眼睛都发红了。这个人,究竟有什么好,让王爷如此重视。看他的样子,不过是一个公子哥儿,即使是王爷的师叔,以他的年岁,亦不会在武功上有多大的造诣。
这一替他们解围,不过是仗著有两个好身手的下人帮忙罢了,有什么好骄傲的?
对了,她看不顺眼的就是这个,这男人傲岸得谁也不睬,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他除了下属之外,只与王爷说话,连在客栈吃食,也一人据一桌,由两个下属站在他身后侍候。
店小二端菜上桌,不小心碰了他一下,竟挨了司马俦一鞭,他也不拦。
韩晚楼注意到他手上的一双薄皮白手套,似乎从来没有摘下来过,原以为他怕冷,后来才发觉这人是嫌别人脏,怕碰触到污秽。
她忍不住喃喃低骂:“眼高于顶,狗眼看人低!”
终有一天,教你知道我的厉害。她忍不住咬牙切齿,看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不爽到极点。
前行的俩人可不管她在胡思想些什么,奔行一阵,侯雪城抬起头来,观望一阵,开口吹了一个呼哨,众人均是一怔。
忽然之间,一道白影,迅如雷亟般的向侯雪城头顶罩来,侯雪城微微抬手,似乎想要抵挡,但那白影已临头罩上。
黄封离的最近,挥鞭想将那白影打下,那白影就势一闪避开,犹如一缕银光,直射黄封而去。黄封吃了一惊,想要闪避,已是不及。
这时,侯雪城一声清叱,白影势头倏止,反掠向侯雪城,一闪之间,已栖息在他抬起的左腕上。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雪白翎鸟,体型只比一般鸽子稍大,但顾盼之间,竟极具威势。
柳清泉自来博学,一望之下,已惊叫一声:“海东青!”
海东青性情暴戾凶残,一般的鹰雕,都不是敌手,力能撕虎裂豹,为空中之王。而其中母的海东青又比公的凶残得多。这种鸟只产于关外,非常稀少,极难捕捉,想不到今日竟可在此见识到。
侯雪城回过头来,淡淡瞧他一眼。“你倒识货。”
这时,那只海东青昂起头来,尖锐的叫了一声,侯雪城蹙了蹙眉,轻轻的吹起口哨来,海东青也快速的鸣叫起来。
众人都看得呆了,眼看这一人一鸟口哨鸣叫彼此交错对应,你来我往,简直像在对话一般。
大家都下了马,怔怔的看着。韩晚楼忍不住问朱靖,“靖哥,他们在干什么?余兴节目吗?”
朱靖微笑。“他们在对话。”
“对话?”
朱靖很有耐心的解释。“这只海东青是他从小养大,叫做“疾”,只听他一人的话,只吃他喂食的东西,在天山上,是小师叔唯一的朋友。”
这时,侯雪城转过身来。“前方二十里,山顶上有敌人埋伏。大约三百人。”
朱靖沉吟。“我们人马已经折损大半,受伤的士兵也要时间疗养休息,看来,我们只能绕道了?”
“不必。”侯雪城淡淡的说,“海无极会去理,我们继续前行。”
海无极闻言,躬身向主君行礼,然后身形一拔而起,倏忽不见。
韩晚楼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人,不把自己的下属性命看在眼里吗?三百个人,居高临下,全副武装,以逸待劳。他们占了全部的优势,即使埋伏的人都是庸手,也不是常人可以对付的了的。
她的声音尖锐。“一个人可以对付三百个人吗?你拿人命当儿戏吗? ”
侯雪城看了她一眼,根本不理会她,对朱靖说;“麻烦的不是那三百个人,即使海无极解决了这些人,前面还有一波接一波更强的攻击,你惹的敌人,还真不是普通的有势力啊。”
朱靖只能苦笑,“只有硬顶了。”
侯雪城看他一眼,随即回身向司马俦打手势。司马俦却变了脸色。“宫主,请三思。”
侯雪城仍然没有表情,负手说;“我决定的事情,从来不曾改变过。”
司马俦暗暗叹息一声,默然不语。侯雪城从怀里拿出一把金色的短剑,递给他。“你连夜启程吧? ”
司马俦仍然想做最后挣扎,“可是宫主,我和海无极奉命跟在您身边,现在无极去办事,至少等他回来才让我去吧? ”
侯雪城沉下脸,“哼。”了一声。
司马俦闻声登时退了一步,只是一个哼声,却让他惊慌万分,脸色苍白。
正迟疑间,朱靖开口。“小师叔,等无极回来才让司马走吧,你让司马去办什么事?”
侯雪城冷冷的说:“我交代下属,要你来插口?”
随行众人见这个白衣人无礼顶撞王爷,都相顾失色。
朱靖却微微一笑,不以为杵,“小师叔,这你出来只带了两个人,如果全部谴走了,可没有人能服侍你的起居啦。我若派下属来服侍你,你可也不愿他们碰你吧?”
侯雪城怔了怔。
司马俦感激的望着朱靖。背着主人,不断对他拱手致谢。
朱靖紧接着说,“再不然,让我亲身服侍小师叔起居如何?替小师叔倒茶宽衣,本王有这个荣幸吗?”
侯雪城抿着薄薄的下唇,“司马,你暂时留下来,明天一早再出发。”他振臂一扬,海东青立即高飞而起,消失不见。
他看着天空已成小小白点的爱鹰,然后看了朱靖一眼,不悦的走开。
司马俦大喜,对朱靖的躬身。“多谢王爷。”
朱靖微笑,“其实我恨不得你们离开,我就有机会可以好好亲近小师叔啦。”他顿了顿,“他要你去办什么事?”
司马俦叹息一声。“王爷,宫主对您非常好啊。他拿出令剑,要我调集关外分舵,所有分舵主、香主和堂主们先来相助王爷。”
“我不知道傲神宫还有其他的分舵。”
司马俦叹息。“王爷不知道是应该的,这本是秘密,历代宫主都没有私植武力,现在傲神宫下,七十二分舵,三十五分堂,都是近几年来,宫主了很多心力培植的人才。”
朱靖暗暗吃惊。“你知道他为何私植武力吗?”
司马俦看了这个位份尊贵的王爷一眼。“王爷,他都是为了您啊,难道您不知道吗?”
众人连续行军了三日三夜,中间遭遇到的埋伏不计其数。官府的援军一直没有派下来,若不是侯雪城调来傲神宫的好手相助,这里的人早已全军覆没。
侯雪城在这样的征战中,仍然没有亲自动手。他通常站在高,远远而冷冷的看着两方厮杀。
即使己方的人陷于危境,他也毫不动容。
韩晚楼无法相信世上有这样冷血的人,在厮杀拼命的,不但有王府的人,也有傲神宫调来的人马。看到自己的人马惨遭杀害,他却连衣袂也没有飘动半分。
仍然是那样凝定而冷漠的眼神,好像在沉思什么,又好像在等待什么。但是细看他的眼睛,却仍然只有一片虚无,不带任何情感。
就像一尊漂亮却毫无感情的瓷娃娃一样。
在离入关尚剩四天路程时,他们遭到一最强的夜袭围攻。
王府和傲神宫派来的主力,都受到很大的伤亡。侯雪城仍然没有半点动容。
是夜敌人退去的当晚,他们将尸体火化成灰,看着自己的战友随风而逝,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那是一种对失去战友的悲哀,和对未来不知命运的恐惧与愤怒。
经过这夜袭,众人都疲惫欲死,朱靖立即下令整备,离开这血染红了的森林。
他们彻夜疾行,越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到了天微亮,朱靖才下令停马休息。
不要说韩晚楼,整个队伍大家都欢呼出声,委实已将最后一点精力都用尽了。
因为已是白天,生火也不易被人发现,众人终于摆脱了吃干粮的命运,朱靖下令生火造饭,架立营帐。
韩晚楼无力的靠在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捶着快断掉的双腿。
撇了一眼四周,没看到那个装模作样的讨厌人。他的两个下属其中一个正在一角用枯枝生火,然后在树下将那些像帝王行辕般的道具取出,放在那张白虎皮前。数日不见的“琼仙酿”又出现了,正放置在小几上。
她游目四顾,果然看见那个男人在营地的最远,负手而立,衣袂飘飘,白衣如雪。衬着他丰神俊秀的仪表,应该宛如神仙中人,但是看在韩晚楼眼中,却宛如魔鬼般的丑陋。
她忍不住忿恨的走过去。
即使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白衣男子也没有回头。
韩晚楼忍住气,出声唤他。“侯公子。”
侯雪城没有理会他,把玩着手中沾染露珠的娇朵。
韩晚楼挑衅他。“你从不和我们一道用餐,难道我们真有那么脏吗?”
侯雪城用戴着白鹿皮手套的手指,轻轻抚弄着娇嫩的瓣。
韩晚楼见他忽视自己,从没有遭受这样的侮辱过,脸色气的煞白。“对你而言,没有任何人值得让你多看一眼,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只是虫蚁走兽吗?”
侯雪城终于回过头来。眼神淡淡的掠过他,又回到自己手中的朵。专注的眼神彷佛没有任何人或事比这朵重要。“你告诉我,这朵美丽吗?”
韩晚楼握紧了拳头。“看到自己手下那么多人为你而死,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比一朵野还不值?”
侯雪城盯着手中的,神情丝毫没有波动。“已经没有用的东西用完了就丢,有什么不对吗?”
他的口吻,彷佛她问的是一个很好笑的问题。
那样轻贱人命,韩晚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那些人是为你而死的。”她握紧了拳头。
侯雪城仍然毫无表情。
“如果我没有调集人马来,眼下连你都已丧生,更不要说有时间来讽刺我了。”
“你………”韩晚楼觉得不可思议,“你简直不是人,你是禽兽。”
侯雪城毫不动怒。“禽兽之于人,又有什么不同呢?”他的眼神,带着淡淡的讥嘲,“在你心中,禽兽比草木高一级,人又比禽兽高一级,是这样吗?”
韩晚楼忿然说:“这是所有人的认知吧?人是万物之灵。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人命更可贵。”
“嗯……”侯雪城淡淡的应着。再问她一,“你说,这朵美丽吗?”
韩晚楼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这个人,简直无法沟通。她怒气勃发的看了鹿皮手套中的那朵红,冷笑说:“很美,难道你想拿来插在你发际?”
侯雪城并不动怒。“很美吗?”
鹿皮手套缓缓收紧,那朵娇的红煞时被捏成一团,美丽的瓣化为残红,落在脚下,归于尘土。
韩晚楼吃惊的睁大了眼。
“每个人都说很美。”侯雪城淡淡的踱开。“但是对我而言,就是,和泥土草木没有什么分别,和人类禽兽也没有什么分别。”
韩晚楼瞪着他渐渐远离的背影,许久说不出话来。
侯雪城踱回自己的临时行辕,朱靖走了过来。“晚楼让你为难了。”朱靖有些歉意。
侯雪城淡淡的拂着自己衣摆上的残红。“朱靖,这女人为何一直挑衅我?我可以杀了她吗?”
朱靖吃了一惊,“当然不可以。”
“为什么?”侯雪城一扬眉。
朱靖蹲下身来,和坐在软铺上的男子目光平视。“小师叔,我们不能因为别人一两句不得体的言辞就杀人的。何况,韩姑娘是我至交好友的千金,我有义务要保护她。”
侯雪城显然很困惑。“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要杀她,你会和我为敌?”
朱靖知这位小师叔的性情,他十岁那年就以惊人的高超剑法打败了自己的师父,承继傲神宫主大位。名高位尊,性情冷淡,手段又狠毒血腥,所有人对他一向只有戒慎恐惧,从无人敢拂逆于他。
这碰到了这个年纪同他相近,又不知死活,胆敢忤逆触怒他的任性小姑娘。他虽表面冷淡,但是内心是不悦到了极点的,好几杀意浮现,又看着自己的面上强加抑制。
朱靖担心终有一他会动手杀了韩晚楼,于是说道;“小师叔,我是很重视晚楼的。”
侯雪城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朱靖维护这个女人,甚至愿为这无礼女人对他反目相向,他真的这么重视她?
他僵硬的摘下自己顶上的冠,漆亮的黑发如流瀑般垂下。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一直一直,他以为朱靖最重视的人一直是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该以为只有朱靖不会变。
怪不得师父严格禁止他接近女人,男人一碰到女人就会变了。
他忽然醒觉,自己的心境竟因为他几句话而波动了,他不该有这种黯然沉郁的情绪。大静神功练到第八重了,竟然还会为朱靖动摇,从小就是如此。
这对他太危险了。他按柰住对他的杀意,吸口气,眼神恢复无情绪的冷峻。
“她若是继续公然对我无礼,即使我不计较,海无极和司马俦也不会放过她。”
朱靖长叹一声。“我知道。”
侯雪城迟疑了一下,偏了偏头,“你所说的重视,是小和无极间的那种重视吗?”小是他宫中的贴身侍女,和海无极已论及婚嫁。
朱靖知道他虽然在武林中威名显赫,狠毒的杀人手法和不可测的武功令人闻之色变,但是其实半点人情事故都不懂。此时见他问及男女之情,不禁有趣,“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感情吗?”
侯雪城缓缓的抬头,看着天上渐渐升起的星辰,“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也不能知道,我练了冰心诀,是注定终身不能动情的。不过,我听海无极私下和司马俦说过,若失去了小鞠,他将终身失去快乐。”
他停顿了一下,望向他,“若你喜欢她,我便不动她一根手指头,还要保护她。你是我的师侄,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愿你日日欢喜快乐。”
朱靖感动的伸手想将他揽入怀中,“小师叔,你对我真好。”
他没有想到,就在日后,侯雪城为了这个诺言,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和代价。也造成了他自己万分的沉痛和悔恨。
侯雪城一向不让任何人碰触自己,退了一步。“再过三天,就是十五了号。”
朱靖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明天,我会调离所有傲神宫的人马。”侯雪城看着自己带着雪白手套的双手。“必须快点解决他们。”
“快点解决?”朱靖不明白他的意思。调离人马,和十五号有什么关系?
“朱靖,我一向穿白衣。”侯雪城淡淡一笑,终于抬眼看住他,琉璃般的黑色瞳孔映上他的身影。“你知道,为什么我有个外号叫做“雪袖红衣”?”
望着他清淡的笑容,朱靖却隐隐觉得背脊发冷了。
* * *
第二天清晨一起来,韩晚楼就发现属于傲神宫所属的人,已经全部不见了,连他们带来的营帐也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小心眼的男人!”第一个直觉,她昨天得罪了侯雪城,所以他撤了自己的属下,存心给她好看。
这时,侯雪城从自己的帐幕里缓缓走出来。
韩晚楼发现,他手上已经不再是那双熟悉的鹿皮手套,而是极薄的雪白蚕丝手套。
他的装束也变了,斯文的儒杉已经被雪白的劲装代换,披的却是全黑的披风。清晨的风很劲急,吹起他的大氅,露出紧身的劲装。
他的个子修长,宽肩窄腰,应该是很赏心悦目,但是看到他胸口用白色暗纹精心绣出的五爪巨鹰,却有着说不出的狂厉剽悍。
仍然是一贯的对她视而不见,侯雪城逗弄着自己的鹰。
海无极从帐幕里跟出来,双手拿着一根通体雪白的东西,单膝跪下高举呈给他。侯雪城顺手接过。
韩晚楼仔细看了一下,那东西雕刻精细,通体雪白晶莹,大约一肘长短,顶端缀着一颗鸽卵大的明珠,发出温润的光辉。看起来非常华丽高贵,类似仪仗的东西。
光看那粒明珠,不用去看上面的雕工,就可以知道这必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却并不像是有实用价值的东西。
韩晚楼嫌恶的撇嘴,到这时候还要摆气派,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朱靖走过来,看到他手中的东西,脸色却是一变。“血旗?”
血旗是傲神宫的镇宫之宝,几百年来,在历任的傲神宫主手中,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侯雪城却极少用过这个不祥的兵器。
因为以他的功力,几乎已经到了飞摘叶,万物都随手可以成神兵的境界。
但是这,他却带了这件东西出来。
看着朱靖的表情,侯雪城淡淡的问,“很吃惊?”
司马俦在一旁解释。“宫主在知道您所面对的是九皇爷,尤其他和武林第一府大罗府有勾结,就命我随身带着血旗了。”
侯雪城看着手里的白玉仪仗。“寒难洲的难陀神功听说已经练到第九重,他是有资格让我使用血旗。”他淡淡的说。“和他动手,也不算辱没了我的血旗。”
朱靖点头,暮然大笑,豪气陡生。“好,小师叔,我们就让大罗府的府宗寒难洲吃吃瘪,让他知道天下第一宫,傲神宫的厉害。”
第四章 旗扬沙场
这时柳清泉和黄封来找朱靖,请他下令拔营。
看着朱靖随着属下离开,侯雪城目光扫向他两个属下,看到他们眼中露出忧心的神色。
“再三天便可入关内,我想寒难洲不会放弃的,接下来,大约他要亲自出马了。”司马俦犹豫的说。“如果,十五号那天,事情还没结束……”
“宫主……”海无极开口想说什么,侯雪城却截住他。“我会在两天之内结束寒难洲。”
司马俦和海无极两人面面相觑。
侯雪城悠悠的说;“当难陀神功,遇到我的大静神功,谁胜谁败,我并不关心。不过,如果除掉了寒难洲,对朱靖而言,他会轻松很多吧?”
他看着朱靖的背影,冷漠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芒。
* * *
朱靖脸色凝重,听着探子的报告,侯雪城走近他,他回过头。
“探子来报,山下出现敌踪,大约五百人,几乎都是大罗府的精锐。另有五千名兵众,属九皇爷属下,已经包围山脚。”
“五千名兵众,加上大罗府的精锐五百名。”侯雪城扬眉。“嗯,他们是对你志在必得了,知道有傲神宫插手,一般兵众是没办法抵抗的。”
韩晚楼娇躯轻颤一下,倚近了朱靖的身躯。“傲神宫的人撤离以后,我们这里,只剩下四五十人啊。”说着恨恨的瞪了侯雪城一眼。“如果能多点帮手,就算不能歼灭敌人,至少也能突围。”
朱靖微微一笑。“你放心,小师叔要亲自出手了,以他的武功,可抵足十倍傲神宫的人马。”
韩晚楼冷笑一声。“他?”语气除了不信,还有轻视。
朱靖也不去在意,初生之犊不畏虎,等她看到侯雪城的手段以后,恐怕连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了,何况是对他挑衅?
侯雪城一直没有抬头,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权仗,这时忽然抬起头,眼中寒芒乍现,“来了。”
朱靖愣了一下,凝神细听,过了一会说道:“是的,我们被包围了,对方已经潜至山腰,另外有五个,不,七个高手掩上来了。”
侯雪城点头。“嗯。武功不错,寒难洲手下能人不少啊。是他座下的七星吧。”
柳清泉发言,“我们不必和他硬碰硬,只要突围就好了。”
黄封苦笑。“五千名士兵,五百名大罗府帮众,只包围五十个伤兵,要怎么突围?”
朱靖冷笑。“我去对付他们。我来开路。”
侯雪城冷冷的道:“你们擅长的是行军打仗,对付这些武林人士,我来出手就好了。”
他看了一眼软软倚在朱靖身边的女子一眼。“你好好守护你该守护的人。”
“不,小师叔,就因为我是主帅,所以我有责任保护大家。”朱靖走出营地,吩咐黄封。“告诉大家整装,呈三角队形,我当尖端杀出去。”
侯雪城叫住他。“这样的队形,全凭一股气势,一破,破。但是,朱靖,如果有高手正面阻碍你冲锋,即使只是挡一下。队形一旦在敌阵缓下来,那么就全军覆没了。”
他淡淡的抚着自己袖口上精致的断肠暗绣,“我来出手,先把讨厌的虫子拿掉,到时候你再冲锋。”不待朱靖回答,他已长身而起,飞掠过军帐,疾向山下而去。
海无极,司马俦两人连忙跟上,“宫主,属下先打头阵吧。”
侯雪城摇头。“你们留下来,保护朱靖和韩姑娘。”
两人面面相觑,“韩姑娘?”
“如果韩姑娘有危险,朱靖会舍命保护他。他……很重视那个女孩。”
侯雪城也不懂自己心中那种异样的情绪是什么,只觉得满嘴苦涩。他按下胸口的郁闷,“保护韩姑娘,不要让她受伤。”
他飞身下山。
* * *
他选择各个击破,寒难州座下威震八方的七星,在他手下竟然俱都走不出三招。一个一个肚破肠流,死状凄惨。
他在山脚下四游走,把藏在山下的眼线和埋伏尽歼,然后再不停留,直扑寒难州驻扎山下的大营。
寒难州接到通报,从大营走出,看着在攻入自己营中,如入无人之境的白衣人。叱喝和惨呼不绝于耳。只要接近他周围三尺的敌人,全部都在他那只雪白的玉如意下成为残尸断臂。可说是当之披靡。
他盯着白衣人手中紧握的玉如意,瞳孔收缩。““血旗””?你是“雪袖红衣”,“傲神宫”宫主侯雪城? ”
他一呼出侯雪城的名字,一切就静止了,所有的喊杀声都静止了。
侯雪城停下手,隔着阻挡他的人,遥遥和寒难州对望。仍然没有表情,但是眼中却燃起了熊熊的寒火,那是一种看到了对手的挑衅。
寒难州看着与他对望的白衣人,一看到他的体态,即使白衣人蒙着脸,他也可以判断这个人年纪极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我是侯雪城。”侯雪城静静的说,看着这个三旬出头,气度恢弘的蓝衣人。“我知道你是寒难州,“大罗府”的府宗。”
寒难州负手看着侯雪城,目中隐含笑意。“想不到堂堂傲神宫主,如此年轻。”他看着微风拂过傲神宫主的黑发,忽然有种伸手触摸的欲望,想知道其中到底有多柔软。
侯雪城面无表情,“我的年纪并不是重点。你的难陀神功已经练至第九重了,听说纵横天下已无敌手,我的血旗正好小有所成,正好拿你来祭旗。”
“放肆!”寒难州身边的护卫呼喝出声,侯雪城看也不看那人一眼,袍袖随手一拂。
那人只觉得劲风拂面,不禁心胆俱裂。惊魂甫定时,看到府宗正挡在他身前,显然替他接了一记劈空掌,和侯雪城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晃。
寒难州微微一笑,“宫主好内力。”
“府宗也不差。”侯雪城脸色一沉。他要杀的人从未失过手。
寒难州摇头。“在我面前杀我的人,宫主也该赏我一点薄面吧?”
侯雪城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握着玉如意的手轻轻一紧,原本一尺长的玉如意随着机簧而伸长,竟成了十尺长的银枪。
“从我十二岁起,除了我师父外,你是第一个让我放出枪头的人。”他掉转枪头,微微一抖,枪尖便抖出五个枪,枪身平置胸口。“请。”
寒难州收敛了笑容,五个枪,他自然知道,那是枪法中有名的【五办梅】,是枪法到了极致才能展现的功力。
他收起轻慢之心,缓缓伸手将身后属下捧向前的长剑提起。
侯雪城看着雪白的剑身,才出鞘三寸便让周围四尺弥漫著令人窒息的剑气,不禁微微动容,“剑名长庐?”
“正是长庐剑。”寒难州肃容说:“宫主请。”
侯雪城垂头看了看地面,未及作势,手中的长枪已经幻为重重的枪影,直指寒难州,眨眼之间便与他斗了起来。
侯雪城的枪法的确是寒难州仅见,他纳罕的扬扬眉,有种棋逢敌手的兴奋。一时剑气纵横,枪影弥漫。四周的人都被他两人所激出的劲气迫到十丈之外。
侯雪城的枪法灵活已极,钻、刺、挑、点,有如灵蛇吐信般快捷轻巧,但有时又重逾千斤。枪尖上灌注了凌厉的真气,每一个挑刺都嗤嗤有声。
两个人都是举世少有的高手,不到几个照面,已经交换了七十多招,一旁的人只觉得目不暇给,却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惊险。
这时,山上传来了喊杀声,是朱靖率众突围了,寒难州自然知道,侯雪城的目的是将他拖在此,让他无法分身去截击。“宫主好心计。”
他连攻三剑,硬将侯雪城逼得退了半步,然后一长身,便待去追击。但是一截枪尖却即时阻挡在他面前。
寒难州脸色一沉,知道要截击朱靖,就得先摆平面前的人。他一挥手,命令手下大将带人阻拦,自己握住剑柄,缓缓回过头,凝望对面白衣如雪的年轻人。
“侯宫主,你是决意要和我作对了。”他阴沈的说。“你不要忘了,即使你傲神宫潜力无穷,也不要小看我大罗府的势力。”
侯雪城没有回答,枪尖幻出了无数的枪影,将寒难州笼罩在漫天的枪影中。那是他很少施展的“震天七罗”,招招不离敌手的要害。
寒难州自然知道这连环七枪的厉害,他收摄心神,双足交错进退,踏出了独有的天罡迷踪步,脚踏七星方位,双手也施展了自己的绝学“血佛临”,不退反进的赢了上去。
只听无数金铁交鸣的声音,人影交错,等漫天的黄沙停下,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两名称尊武林的一方霸主静静对立。
寒难州按住自己被枪尖洞穿的肩膀,露出一丝惊异的微笑。“好枪法。”
侯雪城仍然没有表情,枪尖却缓缓垂下,他目光奇异的往自己身上瞟了一眼。他虽然伤了对手,自己腰侧却也被划了一道半尺的伤痕,鲜血涔涔而下。
若不是他练有大静神功,体内真力自动在剑尖刺入时护住了内腑,只怕自己伤得比对方还重。
第一,他身上的白衣沾染上了自己的血,这个寒难州不是浪得虚名啊。他一向暗沉的眼睛闪亮了起来,那是带着血腥味的光,有如嗜血的野兽。
自己的旗面还未展开,并不算是已尽全力,但是已经算是使了七成的功力了,但是这个寒难州却能抵挡,并且在自己枪尖刺入他要害之前能够及时闪过。原本应洞穿他喉咙的枪尖,只洞穿了他肩井穴旁三指之,这份临危的冷静和机智,不是常人所有。
但是要救所有人脱离险境,就要诛除此人。
* * *
侯雪城默默盯着地面,缓缓抬起了右手。
那是一只修长而形状美好的手,可以说是毫无瑕疵,美丽到了极。
但所有人都不觉得其中的美,只感觉到恐惧与威胁,没有人不知道,十多年前昙一现的“雪袖红衣”手段有多血腥狠辣。
他一有动作,众人都警戒的看着他。
这白衣人身上散发出的冰冷与厉烈的杀气,简直叫人胆寒,连一向所向无敌的府宗都伤在他手下。
阳光照在他黑色的枪身上,随着他的手渐渐上抬,一阵浓厉的杀气逼向众人。
只见他手腕轻轻一震,那枝伸长的枪杆蓦然发出“啪”的一声,旗面终于展开了。
“血旗!”
一看到那面大旗,有些人竟然忍不住发出崩溃的哭号。传说中的旗面一旦展开,接下来的就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那是不见血不归,不夺人命不休。
看着在阳光下皎洁的旗帜,所有人却只觉得阴风惨惨。
那是一面比雪还要白的大旗,旗面皎洁如雪,几乎让人怀疑它
会发光。在太阳照射下,发出耀目的反射,随着旗面角度的流转,
所有人都承受不住强烈的反光,忍不住别开了视线。
旗面随风飘扬,侯雪城的头发也被大风吹的有几昝脱离了发带的束缚,趁着他修长的体型,飘逸如神仙中人。他的眼睛静静扫过众人,每个被他视线扫及的人都觉得心中一凉,那眼神,是看着死人的眼神。
旗面开始舞动,令所有人胆寒的,是旗面竟然不是攻向和他对敌的人,而是包围在一旁的帮众和九王爷调来的军队。
只一瞬间,随着旗面翻飞,已经有数十颗头颅落地。
寒难州怒喝一声,“侯宫主,你要动手,请找和你身分相等的人,光找些兵卒下手,岂不堕了你的名头吗?符合你的身分吗?”
侯雪城却听而不闻。对他来说,人世间的名誉身分什么的,都和他无关。他很明白,这里的人少几个,保护朱靖的人也许就会多几个人存活下来,朱靖也会少内疚些,少伤心些。
看着他的旗面转折间,又多了数十人头落地。寒难州再也忍不住怒意,纵身上前挡住他的攻势,侯雪城看也没看他一眼,一个旋身,旗柄如回马枪般扫了他一记,旗面却继续砍冬瓜般横向兵卒。
只要他旗面扫过之,不是断首就是残肢,可说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寒难州不管如何阻挡,总是慢了一步,侯雪城的旗面始终对准了兵卒。
寒难州尝试过用他的剑锋斩断旗面,但是那看似丝质的旗面却有着出奇的韧性,竟然面对他削铁如泥的宝剑却丝毫不伤,反而将他的劲道全数反震回来。
侯雪城且战且走,他施展轻功,几个纵越间,就到了朱靖三角锥队形之后。只要他身形停下来,就有大批的人马在他手中丧生,手段之凶残狠辣,让敌人闻风丧胆。
“师叔祖!”黄封显然是殿后的一个,已经浴血奋战很久,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几近不支,他一看到侯雪城,就兴奋的大叫。
侯雪城冷冷横他一眼,“你去支援王爷,这里我来断后。”
“是。”黄封在山坡上和众人看到了侯雪城斩杀敌人的手段,知道他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留下来只会给他造成麻烦,一拱手就拍马上前,支援其他的兄弟。
侯雪城冷冷的看着黄封带着数十人放马奔驰,绝尘而去。当他后方的人马卷起一片黄沙,渐渐接近他时,他缓缓回过头来。
整个沙地中只有他一个人,迎战,千军万马。
* * *
当侯雪城出现在朱靖的队伍时,已经天黑了。朱靖一直焦急的在帐内踱步,听到侯雪城安然归来,不禁大喜。听到亲兵说他已回自己营帐,他已经忍不住快步走到侯雪城的帐前。
“谁!”里头的人喝问,正是海无极的声音。他笑说:“是我。”不待里面的人答应,已经揭帐而入。
帐内的侯雪城一身雪衣都已染红,司马俦正跪在他身前替他宽衣。衣衫已经半解,海无极捧着净身水,正在替他擦拭血污。
看到朱靖自行进入,司马俦立即站起身来,庞大的身躯挡住自己的主君,恭声说:“王爷有事吗?宫主正在净身,等一下会亲自将战情面禀王爷。”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朱靖已经看到侯雪城均匀修长的体态,不禁大为尴尬。本来在军中看到同袍的身躯是司常见惯,但是不知如何,总觉得小师叔的身体是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见到的。
侯雪城倒是不在意,“你很急吗?坐下来,我和你汇报一下对方的伤亡吧。”
朱靖却立即转移视线,“我……我稍后过来。”
他告声罪,正要退出帐外,抬眼却看到小师叔黑亮的眼睛凝望着他。侯雪城对于他的惊慌似乎毫无所感,他抬头看了朱靖一眼以后,又低下头在海无极捧着的水盆中净去手中的血迹。
在侯雪城的帐外,朱靖闭着眼靠在帐门边。眼中看到的景象一直回绕不去。
他一直以为小师叔长年居雪山,肤色定然雪白,却想不到是蜜色的,那种颜色,有种诱惑的感觉。
黑亮的发丝散在胸膛上,惊鸿一撇,湿辘黑亮的眼珠,有着说不出妖异的诱惑力,自己的全身都发热了。
他闭了闭眼睛,强自镇定心神,缓缓踱开脚步。
帐内,侯雪城轻轻的问:“他看到了吗?”
“宫主放心,那只是惊鸿一瞥,您的头发大半盖住了,王爷决计没有看到的。”海无极柔声说。
侯雪城拨开长发,赫然露出了背部的疤痕,那道疤痕由右肩直划至左臀,叫人触目惊心。
司马俦盯着他背上的疤痕看,每看到都忍不住愤怒一。从疤痕的颜色来看,伤势已经相当久远,起码二十年以上,但是却仍有那么刻的痕迹。
二十年前,他还记得第一见到主君的情景,被老主人抱回来,全身血迹,几乎已经断气了,老主人动用了宫内最好的名医和灵药才将他的性命救回。
那时候主君还只是个幼童,还没有练冰心诀,在伤势好了之后,似乎已遗失了往日的记忆。他总是跟着自己,甜蜜的笑着,笑容有如金童下凡一般,那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
“你要发呆多久?”司马俦抬起头,看到主君正用那双寒星般美丽到惊心动魄的眼睛盯住他。“替我穿衣。”
“是。”他连忙服侍主君穿上轻暖的裘袍,那道丑陋惊心的疤痕便被遮掩其下。
* * *
侯雪城找到朱靖时,他正和韩晚楼走在林间。停住了脚步,他远远看着两个人。
她红着娇靥,巴住朱靖的臂膀,似乎在恳求她什么。他摇头不允,她跺着足生气,他低下头哄劝他。
两个人衬着林子优雅的景色,好似一幅画一般。
侯雪城不懂什么是美丽的事物,但是也知道那两个人所在之地,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不是他能介入的?
他顿了一下,腰间隐隐作痛。他按了一下自己的腰,慢慢的转身离开。那里,就是朱靖所说,美丽的地方吧?所谓的美丽,就是这样吗?
朱靖说,美丽的事物令人心旷神怡。但是,为什么他只觉得隐隐作痛?便如他腰间的伤势一样,虽然不至于致命,但就是难受,好似有什么压在心坎上般。
若说这就是美丽,那么他不喜欢美丽的事物。
他低下了头。
* * *
第二天一早,侯雪城被帐外嘈杂的声音吵起,他缓缓坐起,清早就守在帐外的双卫听到声响,便进来服侍他梳洗。
侯雪城等到梳洗穿戴完成了,才开口问:“那么吵,怎么回事?”
海无极正在替他穿靴子,闻言抬起头说:“听说韩姑娘不见了,靖王爷正派人四寻找。”
侯雪城出帐而去,果然看到朱靖正在点派人手寻找。
他一言不发,走到朱靖身边,朱靖看到他,“韩姑娘不见了,若是这附近找不到她,我就必须回头去找,可能是她自己离开了。”
“好不容易只剩一天路程便可入关。你往回头是找死。”
“虽然不错,但是韩姑娘是韩相托付我照顾的,若是有了差错,要我如何与丞相交代?”朱靖忍不住恼怒,“晚楼真是任性,不过是一只钗子……”
侯雪城抬起头,“怎么回事?”
“昨天,她说她的钗子遗失在路上,说是我第一送她的物事,所以一定要我派人去替她寻回来。我不答应,她今天就失踪了。九成是自己回头找了,那不是自己找死路吗?后头全是敌人……”
侯雪城不懂他为何焦心。“那就让她死,有什么关系?”
朱靖苦笑,“小师叔,你不明白,我对晚楼有责任……”他叹息一声,“小师叔,我请求你一件事。”
侯雪城的脸孔藏在阴影里,只剩下一双黑眸折折发亮。“你说。”
“等一下我要动身,亲自将韩姑娘带回来,你的功夫高强,请帮我把这些士兵安全的带回京城。”
侯雪城的眼睛黯淡下来,缓缓摇头。“这些人死活和我有什么相干?你一离开,我便回傲神宫。”
朱靖苦笑,但的确知道小师叔的个性,一时沉吟无语。
黄封这时凑过来,一头一脸的汗,“报告王爷,附近十里内都没有韩姑娘的踪迹。”
朱靖叹息一声,“看来只得我亲自去寻了。”
黄封道:“王爷,您千万不能以身犯险,由属下去寻找吧。”
“你的功力不够,往后走只是寻死罢了,我不能为了韩姑娘,要自己的兄弟送命。”朱靖摇头,“替我准备行囊,我马上动身。”
“但……草原那么大,韩姑娘怎可能找着她的钗子?”黄封迟疑的说,“后方都是敌人,她一定逃不过,王爷一往回头走,正好中了他们的陷阱,拿韩姑娘要胁王爷,请三思啊……”
朱靖咬牙,“若不将韩姑娘带回来,一个姑娘家,落在那群歹人手中会有什么下场,实在不敢想像。那是我的责任,若是因此失了性命,也只能说这是命了。”
侯雪城垂下眼睛,为了韩姑娘,朱靖宁愿送命啊?他淡淡的拂着袖上的暗色纹。
他真的好喜欢这个女人,她若死了,朱靖也不活了吗?
“我替你去救她吧。”他终于开口。
朱靖怔了一下,不禁大喜,一把抱住他,“固所愿也,不敢请尔。”若是小师叔出手,以他的功力,十个韩晚楼也救出来了。
他对这个小师叔的能耐,是抱着十万的信心,但是却怎样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决定,在日后竟然变成永远的遗憾和创伤。
侯雪城紧紧抿着嘴。第一,他像是眷恋着他的胸膛,没有推开这个人。
黄封看着师叔祖那张冷峻的脸孔,虽然仍是没有表情,但总觉得师叔祖很哀伤,是他多心了吗?
侯雪城过了一会儿才推开朱靖,淡淡的说:“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心上人救回来,不会让你伤心一世。”
他终于抬起头,看了朱靖一眼。“我准备一下,然后马上动身。”他的声音仍然毫无波动的情绪,但是眼睛却已经黯淡无光。
朱靖震动了一下。看着小师叔的眼睛,虽然还是没感情的眼神,但总觉得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似乎是一种诀别的眼神。“小师叔……”
侯雪城听到他的叫唤,步伐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
他没有再回头。
第五章 陷阱
帐内。
海无极和司马俦听到他的行动,两人骇然跪下,“宫主,您忘记了吗?今晚就是月圆十五之夜了。”
侯雪城漫不经心的从司马俦手中拿起血旗,扣回自己腰中。“嗯,那又如何?”
海无极几乎哭了出来,“宫主,若是晚上您还赶不回来,便要功力全失,那时候若是碰到敌人怎么办呢?”
司马俦还比较冷静,“若是宫主您坚持要行动,至少带上我们两人,我们是您的护身双卫啊。”
“我自己会保护自己。”侯雪城眯起眼睛。“我说最后一遍,你们两人留下来,保护朱靖安全回京面圣,不可稍离半步。”
侯雪城看着这一向不离身的护卫,忽然眼中散发出杀气,凛冽如刀。“你们两人,若有哪个敢不听命令,若胆敢擅自随我跟来,别怪我没有情面,你们当知我的手段。”
“宫主………”海无极和司马俦自小看着宫主长大,自然知道他是没有感情的,只要违背了他的意思,随时可以挥刀相向。但是………宫主无情,他们俩人却不能忘情。
侯雪城淡淡的开口,“我会把韩晚楼带回来,你们放心,我和她,都会安然回来,你们只要作好我交代的事情便好。”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去吧,跟好朱靖,什么都不用和他说。”
* * *
侯雪城离开后,不到三个时辰便找着了寒难州的营地,整个营地守卫森严,虽然他并不畏惧,但是要从中找出韩晚楼是否被抓来也是一个问题。
若是随便抓这里的帮众或士兵来,他们不见得知道。
侯雪城迟疑了一会儿,忽然像是下了决心,用右手缓缓脱下左手的蚕丝手套,露出了白皙修长的手指。他蹲下来,未戴手套的手掌轻轻按住沙地。
一时之间,整个营地方圆十里的动静,由掌中的神经梢传入他脑中。他紧紧闭着眼睛,额角泌出了汗珠,隐隐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时,所有人的走动声,说话声,人群聚集的分布,寒难州的所在,他无不一清二楚。但是寻来寻去,就是没有韩晚楼的踪迹。
难道她没有被擒吗?
侯雪城正要撤开手掌,忽然掌心传来异样的传动。在西北角有着微弱,几乎不可闻的啜泣声,哀哀啜泣,间或传来男人的笑声。虽不知道是否为韩晚楼,但是却是势必查清楚的事情。
他重新戴上手套,轻轻一纵,身形便如轻烟般,化为一道淡淡的白影,倏然消失踪迹。
* * *
韩晚楼被锁在离大罗府营地十里之外的一洞窟中,心中真有说不出的懊悔。
她只记得在初雪覆盖的雪地中寻找自己的钗,又太自信自己的武功不会轻易被发现,朱靖谆谆的提点都被抛在她脑后。
她只想拿回钗子,那是朱靖第一送她的东西,是她的珍宝。
不知不觉中,她落入了敌人的包围网里,真是后悔的想自杀,她知道朱靖会遣人来救她,或是亲身来救她,那等于是落入了敌方的陷阱,但是朱靖却不能不做。
第一,她后悔自己的任性妄为。但是,绝对不能给朱靖添麻烦,这点志节她还有。
但是在她自尽之前,她看到一个头大的令人惊愕的和尚,那人的手在她眼前一挥,她就人事不知,醒来就被关在这里了。
看守她的人只有三名士兵,并不难应付。但自己却被铁炼锁着。经过了剧烈的争斗,她的衣裳已经破碎很多,雪白的香肩也裸露出来,洞口的守卫看着她的眼神,简直是看着肥美的大餐,他们眼中淫邪的意念让她不寒而栗。
她怒目瞪回去,却不知道这样不驯的眼神,更增加了禽兽征服女人的欲望。
其中一人已经忍不住走过来,抚摸着她的脸蛋,淫邪的道:“果然不愧是名震京师的第一美人儿啊,那么高贵的人儿,平常我们哥儿们别说想玩,恐怕连看都没福份看得到啊。”
另一个也走过来,眼睛打量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现在不随你要亲要摸吗?只要是女人,再高贵也只有一个穴儿,张开腿不都是一样的母狗吗。”
第三个人大笑起来,“谁说女人只有一个穴儿,我偏要说她们有两个穴儿呀,咱们兄弟得好好分分啊。”
韩晚楼又怒又怕,“放肆,我乃堂堂韩相国之女,你们谁敢无礼?”
三人对视一眼,哄堂大笑起来,“美人儿呀,现在你落在我们手上,就算是皇帝老子的女儿也没有鸟用呀。”
正说间,其中一个已经开始抚摸她裸露的肩膀。“老王,你说她有两个穴儿,我偏说她有三个穴儿啊。”他淫邪的看着韩晚楼的小嘴,“来,等一下好好用小嘴服侍大爷,有的你爽的喔。”
“住手,若是你们敢动我一根寒毛,我爹和靖王爷会杀了你们,把你们碎尸万段!”韩晚楼厉声道:“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啪!”一个耳光重重的击在她脸上,“你这娘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乖乖把腿张开让大爷爽,有你的好。”那人隔着衣裳,用力抓住她的Ru房,用力的揉捏起来。
“啊!不要,不要啊!”她痛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被铁炼锁住在壁面的双腕根本无法推拒,她只能扭动身体闪避,却更加燃起禽兽们的兽性。
另外一个已经迫不及待的撕开她的胸衣,露出了她红色的肚兜,上头精致的刺绣显现出她不凡的身分。“呀,肚兜上有鸳鸯戏水呀?爷儿们今天就好好和你玩玩,让你知道三龙抢珠的滋味喔。”
“不要,住手!”她挣扎着想推开三人的抚摩,却徒劳无功。
“靖哥!靖哥救我!………”她只能喃喃的呼唤自己的心上人,却也知道在这样大军环绕的地方,朱靖即使有通天撤地之能,也不可能闯的进来救她。
随着衣帛撕裂,其中一人已经压在她身上,她的裙子被掀至腰间,双腿被另外两人强迫的拉开,“不要!”她大声哭叫着,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当自己的底裤被扯下时,某个炙热的硬物顶在她的隐私之,并且开始尝试着顶入。她的双腿被扳开,感到自己私密随着异物入侵,而渐渐的被扩张开,却毫无办法抵抗,只能无助的任人欺凌。
她流泪着闭上眼睛,等待野兽的侵犯。时间静止下来,那一刻她熬了好久。但是奇迹的是,却没有接下来的侵犯,男人的身体重重压着她。
她睁开眼一看,压在她身上的却是一个无头之人,断颈中狂喷鲜血,染红了她腰际的裙子。
“啊~~!”她尖叫起来,发现另外两人也同样成了无头之人,整个洞窟内成为一片血海。
“你要尖叫到什么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打算把所有敌人都引来吗?”
她回过神来,看到了她最痛恨的那双冷漠的眼睛。
在韩晚楼的张口结舌中,侯雪城走到她身边,一脚把压在她身上的无头尸体踹到地面。
他看都没看尸体一眼,也没有望向她急于隐藏的裸露。他研究着扣住她双手的铁锁链,“嗯?”竟是精钢所铸,那不是普通的利器可以截断的。
他沉吟了一下,“你稍后一下。”他脱下手套,双手握住了铁炼的两端,没有多久,铁炼竟传来嗤嗤的声音和热度。
“好烫!”她惊呼。
“若你想留在这里,尽管叫大声一点。”侯雪城冷冷的说。“忍耐一下。”
过了一会儿,墙壁上的铁炼竟然断裂,整个落在地面上,发出“筐”的巨声。
韩晚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这人竟用自己的功力烧融了铁炼。天地间竟有这样可怕的功力,能赤手断铁。
侯雪城不疾不徐的戴回蚕丝手套,走近她,盯着她的脸。“被打了?”他伸出手,想检视她的伤势。
“不要碰我!”她忽然想到,那时候在山上,亲眼看到这人在山下为了替他们抵挡敌人,如斩瓜切菜般,将四周的敌人拦腰斩断或枭首。
接近他的敌人都似破娃娃般摔出,那种凶残而没有人性的手段,即使他不是敌人,也已经让她心寒体颤。自己竟然那样挑衅过他,他是看在靖哥的脸上才饶过自己的吧?现在他是来杀她的吧?
侯雪城缩回手,看着她裸露在空气中,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而颤抖的娇躯。“我是来救你的,你不必害怕。”他脱下自己的长衣,罩在她身上,替她蔽体遮寒。
韩晚楼在他接触她时,不禁一颤,恐惧的缩了起来,但是对方的外衣却披了上来。她惊奇的抬起头,看着这个明明该是冷漠无情的男人。
他的眼睛仍然冰寒而无情,语气却透出一股强大的气势,“你放心,我会用生命保护你,把你送回朱靖身边。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了你。”
韩晚楼望着他俊美如冰雕的脸孔,眼泪忽然涌了上来。“谢谢你……”
侯雪城仍然没有丝毫表情,他对她伸出手,带着手套的手冷静而稳定。
“跟我走。”
* * *
脱离了敌营,韩晚楼松了一口气,看着侯雪城低头疾走,她也知道需要逃远些才安全,但是实在脚软了。在跌了一跤以后,她终于站不起来了。看着前方男人毫不停歇的步伐,她忍不住哭出声。
既是因为跌痛了,也是因为之前的恐惧,和被人欺辱的委屈,让她放声大哭。
侯雪城终于站定了。他回过头,冷冷的看着眼前哭得梨带雨的美人。
美人如玉,连泪珠也是晶莹的,可惜他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无情之人。“你哭得脸很脏,”他无情的指出。“你无力行走,若是要我背着你,等一下脸孔不要靠在我背上。”
韩晚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个人还是男人吗?她听到眼前这个怪物继续说:“你的眼泪会把我的衣裳弄脏。”
她简直气疯了,忘记哭泣,跳起来大骂,“我伤心难过时哭泣,你不安慰也就罢了,我也没奢望,何必这样侮辱我?”
侯雪城看着她。“难过的时候哭泣,只是一种能量的浪费,就像生气时大吼大叫,也只是徒然让自己劳累,对任何事情有益吗?”
“你!”韩晚楼忘记了自己对他的恐惧,“情绪若是来了,本就该宣泄,生气会发怒,难过会想哭,这本是人之常情。我和你这种冰块脸,光有人形没有人心的怪物当然是不一样的。”
侯雪城冷冷的说:“你这般大哭大骂,除了会引来敌人以外,对事情有任何帮助吗?”他顿了顿,有点懊恼。“早知道你那么爱哭,我该等到你连哭都没力气时,再来救你的。”
韩晚楼募然抬起头,“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若是你站的起来就快走吧。”他打算继续前行。
“站住!”韩晚楼不敢相信自己所猜想的,“你是说,刚才,你从头到尾都在,故意让他们凌辱我?”
“是啊。”侯雪城毫无愧疚的说:“我原本想看看男女之间是怎样的,而且给你一点教训也好。不过我答应朱靖要保护你,所以没让他们夺取你的贞操,你的贞操要给朱靖的,不是吗?”
韩晚楼盯着他,像是看着怪物一般,若是此时手中有剑,她会毫不犹豫的一剑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竟然在这里和这个杀人魔王讨论情绪问题,这个怪物根本没有人心,他怎能了解这些?
她气馁的坐下来,不再说话。
她不说话了,侯雪城却走了过来,目光咄咄的看着她。她没好气,“看什么?”
侯雪城弯下身,戴着蚕丝手套的手,在她脸颊上承接了一颗尚未掉落的泪珠。凝视着那滴泪珠,眼中闪着异芒,“这就是眼泪……”
“废话。”韩晚楼来不及闪避就被他接近,心里暗暗惊心。
侯雪城若有所思,“伤心的时候,就会想哭吗?”
“你没有伤心过吗?”
“若是,”侯雪城轻轻淡淡的垂下手,让那滴水珠落下尘埃。“若是哭不出来,就代表不伤心吗?”
韩晚楼怔了怔,刚想说什么,侯雪城已经站起身来,恢复了一贯的冷峻。“休息够了,动身吧。”
这时,一阵狂野的大笑声传来。
“要上哪去?洒家只怕两位没路可以走了。”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韩晚楼惊叫一声,不自觉的缩到侯雪城的背后。
侯雪城颜色不变,反而有些厌倦。“尊驾一路跟来,何不现形相见?还有另外两位也一并现身吧。”
对方哼了一声,从暗走出来,竟是一个身着袈裟的和尚。但却又不是中土的和尚,而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喇嘛。他的身形十分高大,但是最吸引人注意的,却是他有个超出比例的大头。
韩晚楼震动了一下,“侯公子小心,这个大头和尚,就是抓我的那个人。当时不知道他弄了什么招数,一挥手,我就昏过去了。”
侯雪城听而不闻,盯着红衣喇嘛。“ “智慧法王”?”
“正是佛爷。”智慧法王一脸肃穆,“侯宫主,你是傲神宫的主人,咱一向很尊敬你,可惜你竟将“大罗府”的府宗寒难州击成重伤。九皇爷十分震怒,吩咐要将你活捉。洒家也护不了你,你已经被四方人马包围了,你便束手就擒吧?”
侯雪城淡淡的看着自己的手,“还有两个。”
智慧法王叹息一声,“叶施主和李施主,侯宫主既然已经点名了,就请出来一见吧。”
出现的两人个子都不高,前头的一个脸容丑恶,手长过膝,手中拿著“判官笔”。另一个人却是道貌岸然,仙风道骨,并没有特出的特征,只有一双眼睛却锐利如刀。
侯雪城扫了两人一眼。““活阎王”叶双和“九绝神君”李昊天当面吗?”
仙风道骨的那人点头道:“正是我们两人,我是李昊天,他是叶双。侯宫主,你该知道我们三人的身分和功力,若我们三人联手,宫主是没有机会逃离生天的,把韩姑娘交出来,然后束手就缚吧,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侯雪城听而不闻,“你们三个人,我记得都曾经有围攻过朱靖吧?”他的语声渐渐低了下来,杀意由他身上散发出来。
叶双恶狠狠的说:“朱靖冥顽不灵,不肯归顺九皇爷,自是死有余辜。”
侯雪城像在背书般,“朱靖的伤,嗯,智慧法王的寒魄掌打在胸口,“活阎王”叶双的判官笔伤了他的胁下,右肩那一斩是“九绝神君”李昊天的“暴旋十七斩”是吗?”
三人对视一眼,均感到对手传来浓重的杀气,活阎王怒声道:“侯雪城,你别以为所有人都怕你,落到我手上,我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看你还如何嚣张。”
侯雪城淡淡说:“那么话少说,动手吧。”
“侯雪城,你太嚣张了。”叶双沉不住气,丑陋的脸孔扭曲,两只判官笔已前后交叠的攻过来,直指他胸前八大要穴。
侯雪城侧身闪过,“来吧,我记得你们攻击朱靖时,是先车轮战,然后群起攻之,那也不必对我客气,照例吧。”
他不想浪费时间,已经快傍晚时分,等到月色上来,他的功力便要大打折扣,等到了子时,那连个三岁小孩而都能徒手杀了他。
想到此,他运起“大静神功”,体内真气鼓荡,“冰心诀”自然发动,把叶双攻来的招式尽数化解。
智慧法王和李昊天见情势不对,双双攻来,侯雪城“哼”了一声,仍然从容应敌。
这三人的确是高手,尤其是李昊天的“暴旋十八斩”,但和寒难州比起来就差了甚多。寒难州都曾为他手中败将,这三人在他眼中,简直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在三人围攻中,他忽然身躯一顿,发出掌力将智慧法王及叶双震开。一转身,擒拿手已扣住李昊天脉门,一推一拉,在李昊天的惨叫声中,一只右臂已经给侯雪城硬生生的扯下。
“这是你给朱靖右肩那一斩的回礼。”他冷冷的说,丢下断手。然后目光锁在活阎王身上。
活阎王几乎给他吓破了胆,倏然后退,但是侯雪城的身形却如鬼魅一般,带着手套的右手,已经狠狠穿进了他胁下。
随着叶双的惨嚎,又带着一串喷洒的鲜血由他胁下拉出自己的手掌。“之前你的判官笔伤了朱靖胁下吧?”
侯雪城那双鬼气森森的眼神转向智慧法王,后者几乎魂飞魄散,侯雪城欺身上前,“听说你的“寒魄掌”很了得,让我来看看你的真功夫。”
智慧法王大惊,手中的法杖如暴雨梨般的攻向敌手。侯雪城好整以暇的侧身在他的杖影中穿插闪避,然后一掌击落他的法杖,“把你的寒魄掌使出来,我看看是怎么伤了朱靖的。”
智慧法王大骇,怎么都没有想到侯雪城的功力如此高绝,他赫赫粗声的喘息着,眼角瞄到侯雪城背后的韩晚楼,这位大小姐正恶狠狠的瞪着他。
侯雪城淡淡的说:“不必看着她,有我在,你无法拿她当人质的。”他虽然用手伤了这些人,但是蚕丝手套上却没有半点血迹,显然材质特殊。“你若不想马上死,就使出你的“寒魄掌”,听说你是用偷袭才得手的吧?”
智慧法王的眼睛闪过一抹绿光,眼睛锁住韩晚楼瞪着他的眼神,然后吐气开声,反掌击向侯雪城。
侯雪城的大静神功将自己与韩晚楼四周,都布满了无形的气劲,并不怕智慧法王伤害韩晚楼,他面对智慧法王的掌力,却不避不闪,硬生生以胸口接了一掌。
智慧法王只觉得自己的掌劲一击上对手的胸口,掌力便化为无形,反而有一股黏劲将他的手掌吸住。正惊急间,对方体内的功力如排山倒海的从自己手掌传来,身体几乎爆裂而亡。
他“哇”的一声,狂喷出一口鲜血,侯雪城厌恶的闪过,免得溅上这人肮脏的血液。眼尾瞄到韩晚楼,衣袖一卷,把韩晚楼也拉开,免得她也被这口鲜血喷到。
等一下还要背她走呢,可不想自己的衣裳沾染了血迹。这一来,韩晚楼便等于被拥入他怀中。
侯雪城看着智慧法王冷冷的说:“你就这点能耐?枉我那么看得起你,看来朱靖下山以后荒废了武功,才会被你这种杂碎偷袭得手。”
智慧法王在武林中的地位何等尊崇,却被侯雪城说成不入流的杂碎,他几乎气炸了肺。但他手掌仍被侯雪城的气劲紧紧吸住,身体酸软欲死。
在那样庞大的压力下,全身骨骼都似乎要碎掉了。只要一开口,便是狂喷鲜血而死的后果。
这时,侯雪城盯住他,手掌缓缓向他胸口伸去,智慧法王心胆俱裂,知道下一步这只雪白的手套就会穿过自己的胸膛。
他再也顾不得自己是否会喷血而亡,眼中碧光大盛,瞪住了韩晚楼,大喝一声,“动手!”
侯雪城只觉得自己怀中的女人震动了一下。然后,胸口一阵尖锐的痛楚。
出了什么事?他跄踉了一步,缓缓低下头,看到一把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怀中的女人目光呆滞,显然先前就被以“移魂大法”迷失了心智,听了口令便依照指令动手。
匕首刺入,然后硬生生被拔出,鲜血从侯雪城胸口狂喷而出,溅了韩晚楼一头一脸。
鲜血不断的从侯雪城胸口涌出,转瞬将他的白衣染成红色。
看到了手中的鲜血,韩晚楼似乎这才清醒,她尖叫一声,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地面的匕首在黄昏的夕阳照耀下,隐隐散出淡淡的蓝光,显然是了极厉害的毒。
侯雪城以真力将怀中的女子震了开去。韩晚楼扑跌到地面,回头看到那冷漠的男子似乎不太了解的盯着自己胸前的伤口。
智慧法王因为吐气开声,已经狂喷鲜血而亡,叶双也已伤重而死,但是却还有一人活着。
被断臂的李昊天忍着疼痛发出狂笑。
“侯雪城,你的大静神功听说所向无敌,只要布上了气劲,可说是刀枪不入,且不畏惧任何毒物的。可是因为是太纯净的武功,反而最畏惧的就是秽物直接入体,是吗?”
他报复性的狞笑着,“这把匕首上,是以地底最肮脏的腐尸炼出来的尸毒,混以男女交欢后的体液。对别人而言不算什么,但是对你,就是最厉害的毒。那是唯一,你无法自行排出的剧毒,不是吗?哈哈哈哈哈~~~。”
侯雪城像个孩子般露出不解的神情,他低低的咳嗽。
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他用手背擦拭嘴角,像是想要努力擦干净,但是口中的鲜血不断的涌出,他露出疑惑的神情。
李昊天走近他,“别人都说你手段残暴,是最阴狠之人。其实根本不然,要练大静神功之人,必须由七岁以内的孩童开始练起,过了七岁便无法练习。”
侯雪城没有听他说话,他抚摸着自己胸口的伤,看着手中承接的鲜血,似乎不能置信自己竟然受了伤。他侧头看了一眼刺伤他的韩晚楼,似乎在问原因,然后身体晃了晃,转瞬就要倒下。
韩晚楼连忙扑上前挡在侯雪城面前。“你要对他做什么?”
李昊天看也不看他,一掌将她推倒。伸出没有断的另一只手,捏住侯雪城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
“过了七岁便无法练习,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孩童的本质和大静神功是一样的,是最纯净的,不含任何污秽的,没有任何的杂质。这样的人才能专心练功,领略其中纯粹的意境。”
他恶意的笑着,看着已经无力抵抗,只能微弱挣扎的男人。
“就是因为太干净了,所以反而超脱了感情。就是因为太纯粹了,所以反而已经无法碰触任何污秽。否则,污秽就会慢慢破坏身体的机能,然后呕血而亡。现在的你便是如此,你已经完全提不起真力了吧?”
侯雪城的双手上移,想挣脱李昊天钳制的手,但是似乎已经无力挣扎。因为伤势和侵入体内的毒,他的眼神已经渐渐呆滞,但是望向韩晚楼,仍有一种绝不屈服的孤傲和倔强,韩晚楼忍不住流出泪来。
她冲上前抱住侯雪城,“放了他,你们要怎样我都答应,我跟你们走,放了他。”
李昊天发出狂笑,“有了傲神宫主在我手中,就等于有了十万雄兵,你这个小丫头算什么?”他怜惜的抚摸着他的脸,几乎是温柔的。
“乖孩子,不要怕,你长得那么好,九皇爷会喜欢你的。嗯……,不过你稍微危险了一点,我会把你手脚废了,进献给九皇爷,等九皇爷登上大典,我这个功劳可让我永享富贵尊荣啊。”
韩晚楼为他话语中所带着的意思不寒而栗,她是官宦千金,自也知道九皇爷喜爱脔童的恶习。常常听说有十岁以下的男童尸体从王府的后门抬出,若是侯雪城落到他手中,那是生不如死的。
“不要啊~~。”她哭叫。
“韩大小姐,要怪就要怪你为什么一个人落单,怪你为何被智慧法王制住了神智。若是有坚定意志的人,是不会轻易被移魂大法控制的。”李昊天看着哭倒在地的韩晚楼狂笑。
“虽然我断了一臂,但是拿到了这个男子这可是稀世罕有的宝物,所以我也算是赚到了。至于智慧法王和叶双,哈哈哈~~~算他们白死了。”
他大笑着,想着美好的远景,“嗯,九皇爷会喜欢他的,能练大静神功的人,心思一定要纯净无暇。所以侯宫主可比任何人都干净,比任何人都纯洁,没有丑陋的情绪,没有肮脏的心思,他可是一个拥有最纯粹的心思和身体的男人。”
他有些眷恋的抚摸侯雪城的脸。“九皇爷最喜欢弄脏这类人,让他们哭喊嚎叫,把他们弄脏。想到侯宫主以后会像个最低下的性奴隶般服侍男人,连我都兴奋起来了。说不定九皇爷玩腻了他,会把他赏赐给我。”
侯雪城一直没有吭声,胸口的鲜血不断涌流,似乎已经力尽,按住李昊天挣扎的手缓缓垂下,抵在他的胸口上,像是想将他推开。李昊天大笑:“哈哈哈哈哈~~~侯雪城,你不用挣扎了,根本没有用--。”
声音嘎然而止。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穿过了他的胸膛,然后拖拉出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他不能置信的抬起头,看到侯雪城那双冷峻的眼睛。
侯雪城像是嫌恶一般,把李昊天的心脏丢在地上。他端详着李昊天惊愕而恐惧扭曲的脸,冷冷的道:“这种东西对大静神功而言,的确是剧毒,我承认。练到第七重以下的人,是无法自行排出的,可惜我已经练到第八重,只要有时间就能排出体外。”
他推开李昊天已经僵硬的尸体,拿出被鲜血染红的汗巾,用自己的血来擦拭刚才被抚摸的下颌。
擦完以后,侯雪城连点自己胸口七大穴,血流登时缓了。他转向张口结舌的韩晚楼,“太阳快下山了,我们行动要快,我必须尽速将你送回朱靖身边。”
“可是你的伤……”韩晚楼充满了歉意。“伤得很重,我知道……”
侯雪城冷冷哼了一声,“你这刀可真是使劲,不过我之前没有马上救你,也算有点对不起你,那么就两相抵消,你不必愧疚。”
韩晚楼对他充满感激之情,眼泪流了出来。
侯雪城有点心急,太阳将要下山,等月亮出现,他的功力就会慢慢消褪,到时候就无法以功力来压抑伤势。
他蹲下身,“上来。”
看着韩晚楼疑惑的脸,他有点不耐烦,“不是走不动吗?上来,我背你。”
韩晚楼的眼泪不能遏抑的流出,趴上他宽阔的背部,“谢谢你……”她哽咽着。此时她的心中真是对这个男人有说不出的感激和尊敬。
侯雪城看着前方,一步一步专心的往前走,声音还是冷冷的。
“记得不要把你哭脏的脸靠上来,会弄脏我的衣裳。”
第六章 月影
随着月亮的升起,侯雪城觉得体内的真力慢慢的沈淀消褪,胸口的伤势破裂,又泊泊流出鲜血。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徒然的想止住血液的流失。
朱九所派来的高手层出不穷,他一路背着韩晚楼转战,迎击着众人追杀。与来时不同,他必须绕很大的弯,离朱靖的所在越远越好。不能将他们带往朱靖等候的地方。
为今之计,只有先找个地方躲藏,等追兵放弃以后,再送韩晚楼入关。不管如何,她是朱靖喜欢的人,可不能让韩晚楼受到半点伤害。
察觉出敌方又由四方包围,他估测着,提着仅余的真气,背着韩晚楼往山上攀爬。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韩晚楼担心的说:“放我下来吧?你伤得太重了。”
侯雪城没有停下来,冷冷的道:“放你下来,你跟的上我吗?若是要我停下来等你,也等于是在等敌人追上来。”
韩晚楼垂下头,“对不起……”
“你若是有歉意,就不要说些废话,闭上你的嘴就好。我也省点力气。”
侯雪城没留任何情面给她,他的心思全部都集中在身后追袭他的人,这的追踪者,功力直追寒难州,是个棘手的硬把子,朱九手下的能人很多啊。
看那人追踪的方式就知道,自己故布的疑阵完全蒙蔽不了他,他的脚步总是在疑阵前停顿一瞬,然后就朝着正确的方向追来。
若是之前,自己根本不必惧怕他,但是现在,身上背了个大累赘,胸口又有重伤,再过半个时辰,功力便要全部散尽,直到半个月后才能恢复。
要怎么做才能闪避的了这人的追踪呢?侯雪城沉吟着,凝望着山脚下,蓦然有了决定。
他背着韩晚楼往山顶走,不经意的道:“朱靖的所在你知道吗?会认路吗?”不待她回答,他指着天上的月亮,“跟着它走,它会带你到朱靖的所在地。”
韩晚楼恐慌起来,“你不一起走吗?还是你要丢下我一个人离开?我……我一个人不行的,没有办法找到靖哥哥的……”
侯雪城低着头疾走,根本不理会她。“跟着月亮向西走三十里,朱靖就在那里等你,然后告诉他,………告诉他………”忽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月亮升起,功力减退,冰心诀的静心功法似乎也失去了效用,他只觉得说不出的苦涩。原来,………原来,人的心可以有那么复杂的情绪和感觉。
“告诉他什么?”韩晚楼将头凑向他,紧紧的追问。
他开始觉得荒谬,自己在干什么啊?竟然学那些凡夫俗子留起遗言吗?真可笑。他不自觉摇摇头。
“告诉他,我把你救出来以后,就直接回傲神宫了,以后有缘再相见吧。”他淡淡的微笑起来,若有傲神宫的人看到这样的微笑会相当惊异吧?
那双带着微笑的眼,现在仅有的是属于人类的温柔和豁达。带着说不出的潇洒和萧瑟。简直有着说不出的辉煌和美丽。
不待韩晚楼接话,侯雪城重新沉下了脸,皱起眉头。
“我说过了,不要把你的脏脸靠在我肩上,要我说几?”
* * *
爬上峰顶,狂风簌簌的吹着两人的衣衫,韩晚楼从侯雪城背上爬下来,忍不住缩起来,“好冷。”
侯雪城的背部靠着树干慢慢往下滑落,全身冷汗如雨。此时月正当空,照耀在他身上,有如万针钻心般。他起初静坐着忍受,但是狂痛让他身躯抽搐起来,他往前倒去,又极力想撑起身躯。
韩晚楼没有注意到他,她往前走几步,发现前方不远就是一个断崖,崖下是一团云雾,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她打个寒噤。后头有追兵,前头是断?拢不会那麽倒楣吧#
“侯公子,这前头是……”她回过头,看到侯雪城跪倒在地,似乎十分的痛苦。一向好洁成癖的他,死也不肯让自己身体接触污秽的他,竟然不顾地面的脏污的倒下。
“侯雪城!”她惊叫,奔过去扶起他。
真力和体力不断的流失,让侯雪城已经无力站起。散功的痛苦更让他痛不欲生。全身骨骼似要寸寸断裂,他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随着冷汗泌出,侯雪城若有所觉。他张开眼睛,在模糊的视界中,看到那个修长的身影渐渐接近自己。
“关七……”他轻轻的说。
韩晚楼显然也发现敌人出现,她鼓起勇气,侧身挡在侯雪城的身前,“侯公子,你认识他?”
侯雪城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当然认识他,他是………傲神宫的叛徒,我的……师兄。”
随着那个男人缓缓的接近,韩晚楼看清楚了这男人的脸孔。
关七是一个容貌俊美的男人,年岁约三旬以上,眼神冷峻。
韩晚楼感到似曾相识。眼前男人的气质,简直就是侯雪城的翻版。但是仔细再看,却又和侯雪城的气质完全回异。
侯雪城的气质是清净中带着漠然,那是完全没有波动的无情。但这个人的气质却是冷酷中带着仇恨与阴蛰,那双盯着侯雪城的眼睛有如毒蝎一般,似乎想吞噬掉他。
侯雪城长的俊美无俦,却是属于英挺的阳刚,并无一丝阴柔的味道。而这个人的俊美却是几近于妖异的,诡邪的,带着中性的阴柔,便连肤色也相当白皙。
此时这人正恶狠狠的瞪住侯雪城。“小师弟,好久不见了。”
侯雪城闭了闭眼,等到这一波痛楚过去。“你还在练大静神功吗?七师兄。”
关七冷冷的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侯雪城艰难的支起身躯。“大静神功若无“冰心诀”辅助,只会越练越走上邪路,最后走火入魔。师父起码对我们说了一百遍了,你不会不记得吧。”
关七冷笑一声,“师父收了九个徒弟,在我之前的六个,在我之后的一个,全部都因为练冰心诀导致心魔大盛,最后走火入魔而死。我才没有蠢到去练那个劳什子诀法,我会用我的方式,让大静神功在我手中功德圆满。”
他看着侯雪城,眼中充满了恶意。
“侯九,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练成冰心诀,师父只看重你一个人,连宫主之位都传了给你,你够神气。”他说,“但是如今呢?你还是落到了我手中。”
他阴森的说:“今晚十月十五,正是“霜降”后的“立冬”,练冰心诀的人在这天都会散尽功力。之后即使慢慢复功,也要到“小雪”,也就是十五天后,才能尽复功力。”
他走近侯雪城,蹲下身体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掌,扼住侯雪城的脖子。
“我现在只用一只手指就捏的死你。我会好好折磨你,然后把你支离破碎的尸体送回傲神宫给师父看。让他知道没有选择我的后果,让他看看他最宠爱的徒弟,因为他的愚昧而死。”
侯雪城神色自若,“我的功力的确大打折扣,又受了重伤,不过关七,你认为我没办法和你同归于尽吗?”
关七露出讥嘲的神情,“别忘了,我也练过冰心诀,十月十五会散尽功力,我也经历过,侯九啊侯九,你当我是外行人吗?”
侯雪城缓缓撑起身躯,从怀中拿出那只玉做的权仗,按开机簧。权仗蓦然伸长,变成了那只与寒难州对战的银枪,他以银枪支地,藉力站起。
关七神色一动,“对了,我几乎忘了这把血旗,把它给我吧,傲神宫的令旗绝不能落到外人手中。你死了,我就等于是下一任的宫主了,拿来。”
侯雪城手一缩,往后退了两步。韩晚楼惊叫一声,后方就是断崖,若再多退一步,那就是粉身碎骨的局面了。
“关七,你和李昊天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缓缓的说,语气仍是不疾不徐。“知道是什么错误吗?”
关七警戒的道:“是什么错误?”
“你们都忘了一件事情,就是我已经将大静神功练到了前所未有的第八层。因为历代祖师无人练至过,所以其中会有什么与传说不符的能力,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他淡淡的扶住韩晚楼的肩膀,来稳住自己的身形。“李昊天就是忘了这件事,才死在我的手中。关七,若事实上,我未如你所料完全失去功力,那么你当知道练到第八层有怎样的威力,假使我全力施为………”
关七脸色缓缓变得苍白,“你还有余力能反击?”
侯雪城淡淡的看着自己雪白的手套,“你不妨试试看。”
趁着关七迟疑分神,侯雪城轻轻推开韩晚楼,用?种械囊枪郑砍抛约荷砬,摇摇晃晃的站着,“你考虑好了吗?”
关七忽然大笑起来,“差点给你愚弄了,小师弟。”他阴狠的说。“我自己不动手,难道不能叫别人来试试你的功力吗?”
他朝后一挥手,喝道:“大家上!”然后自己倏然后退。
侯雪城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用尽仅余的真力,手中的银枪忽然一震,在无数的敌人进袭时,血旗“啪”的一声展开。
“你还有余力展开血旗?”关七面色大变。
傲神宫的最高令旗,是要练有冰心诀的人才能展开,若是功力不足,血旗便无法展开,那么就无法继承傲神宫宫主之位。
以侯雪城目前消褪的内力,竟然还能展开血旗,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难道真的如他所言,大静神功练至第八层,便可避开每年一的血劫?
侯雪城没有理会他,旗面一挥舞,便有二三十个头颅随着他旗面的飞舞而落下。
“下去!”他大喝,一把将韩晚楼推向断崖,在关七的怒喝中,自己也纵身跳了下去。
韩晚楼大声惊呼,身体坠落崖下,自分必死无疑,眼泪都吓得飞溅出来。正在惊慌间,一只手拉住他,将她往上拉起。她的身躯平飞了一瞬,然后继续落下。
这一来,韩晚楼便似从十丈的高度坠下,丝毫无碍。但侯雪城却加速了下坠之势,落地时只能勉强以真力护住心脉,摔落地面后,又顺着坡度滚出二十丈开外,直到撞上一块极大的山岩。
韩晚楼一落下地面,发现自己竟然无恙,便追着侯雪城滑下山坡,看到他撞上山岩,不禁惊叫出声,奔了过去。
“侯雪城!”
侯雪城雪白的衣衫已染满了血迹,在她的叫唤下微微睁眼。
“你……傻瓜,为什么要救我?”韩晚楼激切的哭喊,“我害了你呀!”
侯雪城牵动嘴角,鲜血泊泊不断的由他口中涌出。他瞧了她一眼,又阖上眼睑。
初落地时的剧痛已渐渐淡去,他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他一向对生死不看重,看韩晚楼如此激动,觉得很是厌烦。
这女人分不出轻重缓急,他救了她,她便该快快逃走,敌人就要追来了。“你快走。”
“侯雪城!”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敌人很快会追来,你……离我身体远一点,不要碰我。”
“不,我要找人救你!我去找人,你忍耐一下,我去找………”她的眼泪不断涌出,想要离开,却被侯雪城一把抓住手腕。
“不必费心。我活不了,他们确定我死了,看不到你,便不会费事寻你,¨¨你躲开,等我方来人援救。”
即使自忖必死,侯雪城仍然是冷淡的。对他来说,自己的生命,别人的生命,不过都是同一回事。没有用的东西就丢弃,即使是他自己的生命也一样,没有例外。
“不,不!你都是为了救我,我不会放开你。”韩晚楼死抱着他不放。
侯雪城的意识渐渐远离,但他仍极力苦撑,“你走吧。”只有韩晚楼不能死,她死了朱靖会难过的。
“我是相国的女儿,他们要拿我挟持爹爹,不会杀我的,我要他们放了你。”韩晚楼对他强扮出笑容。
侯雪城摇头,“他们连韩相国都要杀,不会放了你。你快走吧。”他全身痛楚难当,之前落崖时为了救韩晚楼,已经用尽了剩余的真力,现在已经筋骨断折了吧。
“侯雪城--侯公子,我不会离开你。”她垂下泪,“为什么舍命救我?我刚才明明拿刀伤了你,我要杀你啊!”
侯雪城冷冷的挥开她伸来扶持他的手。“我不是为了你,朱靖很重视你,我对他承诺过会保护你。”
韩晚楼怔了怔,“你是为了靖哥?”
他吃力的仰起头,即使夜了,雪地在月光的照耀下仍是如此皎洁,星空灿烂,这一轮明月,此时也辉照在朱靖身上吧?
他的容色罕见的柔和下来,“你走吧,不要打扰我看月色。”
韩晚楼哭出声,“我不走……”
侯雪城不理她,他的手脚渐渐麻木,感觉生命正从自己体内慢慢流失,他的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微笑,“这般静静的领受月色之美,我尚是头一,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种时候,他竟然有心情赏月?他难道一点也不害怕死亡?
她差点着急的哭出来,“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每天都有,你快起来,我扶你离开这里。”
他摇摇头,“也许你不相信,不过,这是我第一用心领略天地之美,我从不知晓这世界竟是如此美。”他的声音柔和下来。“朱靖想让我知道的就是这个吧?在死前有这样的感动,真好。”
韩晚楼真的哭出来,“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人。”她手忙脚乱的想扯起他的身躯,“我们一起走。”
他忽然恼怒了。一把挥开她,“我说过不许碰我。”
韩晚楼被他挥跌在雪地上,一时爬不起来,伏在地上哀哀痛哭。
侯雪城冷冷的看着她,不晓得女人为何有这许多眼泪,朱靖为何喜欢这女人?女人都是这样的吗?嚣张跋扈,任性无礼,颐指气使。一旦没有别人帮助她,便彷徨的哭闹不休,只想依附着别人生存。
他看着她涕泗交横的脸孔,却觉得并不讨厌,反而有种怜惜。也许是因为他也是男人吧?朱靖喜欢这女人,也是因为这样的心情吧?
他出声截断她的哭泣,“我听到脚步声,半里远近,你再不走不行了,等敌人走后,你趁我方人来搭救之前,将我的尸体毁去。”他的声音渐弱,喘息了很久,“……一定要毁去。”
韩晚楼知道他的用心,若是傲神宫的人发现他身上的伤势是她所伤,决不会轻饶过她。所以他要她连自己的尸体都毁去。
这是怎么样一个人啊,她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残忍的事?这等于是她亲手杀了这个性情高洁清冽的男人。
老天,她做了什么样的一件错事啊。她捂住脸孔,第一真切的后悔与责怪自己的任性妄为。
“韩晚楼,你有空再哭,现在快走。”侯雪城厌烦的说。
“我不走,我不走,要走一起走!”她哭着擦干眼泪,想扶起侯雪城的身驱。
侯雪城眼中闪着厉芒。“我说过,不要碰我。”他痛的抽搐了一下。
韩晚楼不理,迳自拉扯她,摸到了一手的血,翻过他的身躯,他的背部已惨不忍睹,一片模糊。
“我的天!”她惊惧的抽了口气。
侯雪城冷哼,无视鲜血像泉水般不断涌出,染红了一大片雪地。“敌人越来越近,你再不走来不及。”
“我不会让你死,要走一起走。”她执意扶起他,艰难的向前走。
侯雪城已经没有余力推开她。他有些无奈,这女人真蠢,这下子两人要一起死了,朱靖会难过死。愚蠢又勇敢啊………,这就是女人吗?
他冷冷的出声,“这样走,敌人很快就找来了,你放下我。”
“我不放。”她执意的说。
“蠢女人,至少替我止血,把伤口扎一扎,不然敌人顺着血迹,我俩人便会像中的鳖。”他的语气仍然没好气,但是显然已经柔和许多。
韩晚楼破涕为笑,赧然替他包扎伤势,“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哼一声,“找个地方躲,等朱靖或傲神宫的人来救。”
韩晚楼扶起他,一步一步向前走,“你放心,雪很快会把我们足迹盖住,靖哥会来找我们的。”
侯雪城显然不是很高兴,他冷冷的说:“拜你所赐,我侯雪城想不到会有落荒而逃的一天。”
韩晚楼不敢回答,扶着他找了许久,终于在山侧找到了足以蔽人的洞穴。
侯雪城推开她的扶持,靠着山壁坐了下来,疲惫的闭上眼睛。
顺着月色照在雪地闪出的银辉,韩晚楼不敢生火,事实上也不会。她依偎着他,用力按住他的伤口,想制止他的血继续流出来,但是指缝越涌越多的鲜血,却告诉她这是徒劳的行为。
侯雪城看着她可笑的行为,已经懒得阻止她了。“那时,很抱歉。”他轻轻说道。
“嗯?”韩晚楼抹了一下眼泪,勉强笑说:“先不要说话,你伤得太重。”
侯雪城听若不闻,“当时我嘲笑你,难过时哭泣,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帮助,……那时我只是……”他没有说下去。
“我不懂。”她的手被侯雪城一把推开,只好待在一旁,看着他拿出匕首,把胸口溃烂的烂肉挖除。
她睁大了眼。那种插入剜除的残忍手法,简直不像是对待自己的身体,韩晚楼看得发抖。这人对敌人残忍,想不到对自己的身体也毫不留情。
侯雪城汗如雨下,显然不是没痛楚的,但是仍然不现于颜色。好像自己的工作,切除的不是血肉之躯,而只是在切除烂掉的果肉般。
剜除完腐肉,他撕下自己的里衣,淡淡的替自己包扎伤势,“你不需要懂。”
当时,他只是想,就是为了这样的眼泪,朱靖爱他胜过了自己,为了这样会流泪的女人,朱靖愿意牺牲一切,难过时能流出眼泪的人真好。若自己是朱靖,也会被这样惹人怜惜的女孩打动吧?
“我只是………羡慕而已。”他的声音低不可闻,缓缓闭上眼睛。
时间在寂静中过去,韩晚楼静静依偎着他,已经进入了梦乡。
侯雪城却儆醒着。敌人不可能会放弃搜寻,很快就会搜到此,自己现在已经完全失去功力,要如何保护眼前的女子?
他一阵厌烦,这女人要靠在自己身上多久?他将她依偎的身躯推开,可没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韩晚楼的头“咚”一声撞在冰冷的泥土上,可能由于太累了,竟然没有醒过来。
他的眼睛落在女子姣好的脸孔上,这样的女子,算是美丽的吧?若是落到了敌方手中,不知道会如何惨遭凌虐,尤其她又身为朱靖的心上人。
他沉吟着。必要时候,应该杀了她吗?但若是杀了她,朱靖会怨怪自己吗?
在黑暗的洞窟中,他继续闭目沉思,不知道朱靖那里如何了?有没有逃过朱九的追杀?他的援军到来了吗?海无极和司马俦有好好的守护他吗?
在自己离去前,已经命令自己的爱禽“疾”前去京城分舵报讯。虽然朱九严格封锁关防,不让围堵朱靖的事情泄漏至京城。但是防的了地面,防不了天空,皇城的皇帝闻讯以后,应该很快就会举师来援了吧?
只要朱靖没事就好,至于这个女子……,若是死了,朱靖会很难过吧?他会伤心,会想死吗?
一想到朱靖会难过,自己的心就有着被揪紧的感觉,有着莫名的烦躁。他叹口气,还是需要把这女人救回去吧。
洞口忽然发出极轻微的异响,侯雪城暮然睁开双目,即使失去了功力,他的听觉还是灵敏。他坐直身躯,眼睛扫到韩晚楼熟睡的身躯。
若是真的无力挽回,这女人非死不可,那么就让她在睡梦中离开吧。他伸手在她黑酣穴轻轻按了一下,让她睡得更沉。顺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黝黑物体,紧密的塞在石壁的缝隙之中。
“关七,你若是来了,为何不现身?”他沈声说,语气仍是冷冷淡淡的。
洞口传来一阵笑声,“小师弟,想不到你那么命大,从崖上落下竟然还能大难不死。不过我也不信鼎鼎大名的傲神宫主会那么容易死去,那个女人也没死吗?你将她保护的挺好的,爱上她了吗?”
随着话声,关七走入洞内,一双碧光莹莹的眼睛在黑暗中尤显阴森,他的声音也含着说不出的残酷之意。
“你动感情是自寻死路,师父会应允吗?一旦动了真情,最终的后果会如何?冰心诀失控,大静神功反噬的结果,你会死的多凄惨,不必我这个师兄提醒你吧?”
侯雪城仍然不动声色,好整以暇的道:“你和朱靖也算是有同门之谊,算起来也是他的师叔,为何要和奸党一起迫害同门?”
关七的表情阴沉下来。“同门?哼,我就是要迫害同门,先杀了你,然后把朱靖杀了,最后连傲神宫里的那个老不死,我都要亲手将他杀了。我要将傲神宫所有人杀得鸡犬不留。”
听到师兄说要弑师,侯雪城却没有怒色,反而像是觉得有趣。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师父已将你逐出山门,毕竟也曾是你师父,他自小养你育你,教你武功,有哪里对不起你?”
“侯雪城,习练“冰心诀”之人岂会在乎那些礼教规条?你根本没有感情。若是师父碍着了你的路,你一样亲手杀了他吧?”
侯雪城怔了怔,那倒是真的。
关七尖厉的冷笑:“你不知道师父哪里对不起我?他让我练冰心诀,结果害我走火入魔,你知道我被害的多凄惨吗?”
他的声音忽然凄厉起来,忽然欺身抓住侯雪城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冰心诀的总诀是要屏除七情六欲,但是我从走火入魔那天起,便已经失去男人应有的功能。”
他咬牙切齿,几乎是神经质的发着抖。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练不成大静神功,所有一切都完了,我失去了少宫主之位,师父不要我,师兄弟嘲笑我,就连身为男人的骄傲和能力都失去了,连个小宫女都可以耻笑我!”
他凑近侯雪城完美无暇的脸孔,“我发誓要报复,要让那个老不死的死无全尸,毁去傲神宫的所有人,让你知道我曾经受到的痛苦。”
侯雪城无视于捉在自己衣襟上的手,他冷冷的说:“于是你便投靠九皇爷?”
关七嘿嘿冷笑,“为了报复,你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屈辱吗?我无财无势,就连一身武功也没有人赏识,当然只好投身到九皇爷府。”
他握住拳头,声音忽然撕裂了。
“他看我长得好,就把我当成他的禁脔。你可知晓,每当我在他下面承受他的体重时,便要一一的在心里呐喊,都是为了你们,我要得到一切的权势,我要毁灭你们!”
他镇静下来,几乎是温柔的看着侯雪城。“为了这个目的,我不惜牺牲一切忍受屈辱。小师弟你知道吗?一切都是为了你喔。”
侯雪城淡淡的道:“我还真荣幸。”
关七微笑起来,“你长得真好,在宫里养尊优,我失去的一切都给你得到了,我有点不甘心呀。小师弟,我也希望你来尝尝我所受过?那辱啊。。
说完,他用力一抛,将侯雪城掷回地面。“我替你准备了好节目喔,你要好好的感谢我喔。”
侯雪城给他抛到地面,全身的伤势让他痛的几乎昏过去,等到痛楚过去,他撑起身躯,“你打算如何?”
关七露出笑容,“我找了一些人来疼爱你,让你知道一下被男人灌种子到肠子里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是你一辈子尝不到的快乐啊,你会感谢我的。”
他伸出手击掌三声,七名壮汉应声进入洞中。“小师弟啊,好好享受,这些都是我从九皇爷府中精选出来,对男色的调教高手喔。”他高兴的笑出声,“如果忍耐不住就叫出来,我很想听你的叫声啊,喜欢极了,哈哈哈哈哈。”
侯雪城看着这些大汉走到自己身前,开始抚摸自己身体时,他有些厌倦的叹口气。
“关七,不过是身体的屈辱而已,我不会因此磨损了志节和自尊。但是你至少看在曾是同门的情份上,该要他们洗个澡吧?他们身上的臭味,实在比猪圈里的猪还臭。”
韩晚楼是被吵醒的,空气中有股奇怪的味道,令她反胃的浓重男性体味,她还不明白那是纵欲的味道。
男人放肆的笑声让她更加清醒,她睁开眼睛,看到洞窟的另一端,那里团聚着七八个男人的身影,他们包围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像个玩具般被人举在半空中,前后都有男人的身躯和他衔接着。那些人影不断前后律动,撞击着中间被包围的男人,其他的男人则在他身上抚摸着。
“你快点结束,我还要再爽一。我的天,从来没玩过这样的名器,你去前面用他的嘴,后面给我。”
“喂,不要把他弄死了,这是要进献给王爷的。”
“反正王爷玩腻了还是会转送给我们,先让我们乐乐,有什么差别?先把他弄松一点,免得王爷的大家伙让他受不住啊。”
所有人发出意味长的笑声。
“别把他里面弄的太黏,射在外面好吗?里面太多了都溢出来,我可不想碰到你们的种子啊。”
一个人发出粗重的喘息,呻吟一声,律动的影子加快速度,然后颓然紧紧的顶住中央的男人。
“天啊,我这辈子没有一射那么多过,这男人真是天生的尤物,王爷一定会爱死的。”他将他的腿拉开更大,顶的更入。
中间的男人显然是清醒的,因为他仍在微微的挣动,但是却一声不吭,任那些男人将他像个玩具般任意玩弄着。
韩晚楼全身发起抖来,已经猜到了发生什么事,她坐起身,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声音干涩到发不出声。
“知道那个被玩弄的男人是谁吗?”她身边忽然出现男人的声音,韩晚楼惊叫一声,回过头来,竟是关七。他发出尖锐的笑声,“那就是傲神宫主侯雪城呢。”
关七坐在她身边,抚摸她的小脸,“不要怕,我不会那样对你,我只负责把你带回九皇爷那里去。”他看到韩晚楼拼命的流泪,“你哭了吗?很喜欢他?没用的,他是没有感情的,喜欢上他的人都注定要伤心的。”
韩晚楼哭道:“求你不要那么对他,他会死掉的。”
关七侧了侧头,“放心,我怎么会那么轻易的让他死呢?他要尝过我所有尝过的痛苦后才能死呢。”
男人们两人一组的轮流,只要射出便马上换下一组,他们在他身上肆虐着,律动着,无时无刻的充塞着他,没有让中间男人休息的余地。
韩晚楼全身发抖,紧紧闭上双目,不要看到那么惨无人道的事情。“不要啊………”她哭叫着。
关七疯狂大笑:“好一个冷傲无情的“傲神宫主”,现在你肠子里全部都是男人的东西了,还神气的起来吗?”他命令下属加快抽送的速度。“不要忘记,你以后永远都是用屁眼服务男人的男娼。”
侯雪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那些人的肉刃无情的穿刺入他的身躯,那样粗暴的行为引发了他的伤势。他的嘴里不断溢出鲜血,肉刃只要入他的口里,拉出来的必定已被染成红色。
韩晚楼的哭叫却拉回了他远离的意识,他侧头望向她的方向,看到她悲痛的眼神,心中不解。
为什么她要那么悲伤?是因为自己正受到的痛楚吗?其实也还好,他觉得从崖上跌落的痛苦比这个痛多了。
他想开口要她不要哭,真难看,又是满脸的鼻涕眼泪了。可是嘴里涌出来的血液却让他无法发出声音。他快死了吗?死在这些男人的肆虐下?真是难看的死法啊。
前方的男人加快了抽送的速度,将整个欲望都伸到他的喉咙,射出了含着腥膻味的液体到他喉咙,强迫他吞咽下去。接着又随着他呕血而溢出。
身后也很不好受,这些人真奇怪。这就是所谓的“敦伦”吗?真是没趣极了,这些人若是有时间,怎么不拿来练功呢?
又是一组轮完,再换一组。身后的男人继续切割自己的身体。真是的,痛都痛死了,这些人不累吗?要做到什么时候啊?
他的思绪渐渐飞远。
原来敦伦不只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也可以这么做?朱靖不知道有没有和男人做过?他忽然这么想。他以后会和韩晚楼成亲吧?韩晚楼应该不错。
若是他要求,朱靖会愿意把韩晚楼分给他试试看吗?他一点也不想找不认识的女人。韩晚楼虽然蠢些,但是也算是不错的女人。
他想着这些毫无道德感的念头,朱靖若知道,大概会气死吧。
侯雪城的眼睛移向关七充满兽性兴奋的眼睛,仍然不明白关七这么做是什么用意,他说被男人这么做,是一种侮辱,所以也要他尝尝看。
侯雪城不明白,被侮辱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只有觉得痛,但是也不是致命的痛,忍忍就过去了。以前为了练功受到的痛苦还更严重呢,关七不这么认为吗?
随着胡思乱想,侯雪城的意识越来越薄弱,他努力想让自己意识清明,在敌人面前,失去自己的神智,就是失去尊严。
忽然间,他听到洞中想起叱喝声,好熟悉的声音。随着叱喝声响起,男人们的欲望离开了他的身体。惨叫声在他头上响起。他的身体落下,然后被接住,接下来他被紧紧拥在某人的怀中。
“小师叔………”那人的声音低沉,含着无限的愤怒和哽咽,还有更多的愧疚。那是朱靖的声音。
侯雪城却很冷静,即使有人来救他,他仍然古井不波。他伸手抓起朱靖的衣摆,把自己脸上的脏污和鲜血抹去。可不管那是别人的衣裳。
用对方的衣衫,把当务之急的污秽擦净以后,侯雪城推开他,“你靠我太近了,走开。”他镇定一下心神:“……朝廷派官军来接应你们了吗?”
“是,皇上派援军来了,你和晚楼迟迟没消息,我担心你,因此让他们先暂缓入关。官兵已经包围了此,我怕你有闪失,所以私下和和无极他们来寻你。”
侯雪城点头。“司马俦和海无极也来了吗?”
“无极和司马联手在和那人过招,对你无礼的人我都已亲手斩绝。”朱靖脸色铁青,心中愤怒激,“很痛吗?”
侯雪城摇头,对自己身上的伤势并不多看一眼。他在朱靖的扶持下坐起身,沉吟着说:“那个人是我师兄,双卫挡不住他的,他两人早晚会落败,最后只有一死而已。你趁他们挡住我师兄时,尽速把韩晚楼带走。”
他黯淡的眼睛忽然闪亮了一瞬,“朱靖,我有保护她,没让她伤了半根毫毛。”
朱靖的声音哽住了,“我知道,………你很了不起,谢谢你……”
这时,韩晚楼冲了过来,想抱住侯雪城,却又不敢,“侯雪城,你没事吗?对不起,都是我害的……”她泪流满面,手忙脚乱的想替他止血,但是看到全身无不在滴血的躯体,却不知道如何包扎才好。
侯雪城虽然全身都是伤,但是仍然是以往目中无人的神气,对她一贯视而不见冷漠。
他眼睛看着另一头的战局,用一根手指顶开她的额头。“你哭得满脸涕泗交错,好在等会儿不是我背你了。”他冷冷的说。
“你………”韩晚楼气结,但是却含着眼泪笑了。被如此惨厉的对待,这个男人仍然骄傲的挺直背脊,不让自己被打倒,沉着的面对。
若是她遭到如此的侮辱,可能早就崩溃了,这需要如何坚强的精神力来控制自己啊?“侯雪城,………谢谢你……”她握住他冰冷的手。
侯雪城冷冷的盯着战局,仍然没有看她一眼。“朱靖,她是个不错的女子,快带她走吧。”他截住朱靖的反对。“即使你想找死,也要先把这个女人带到安全的地方,他若是落到九皇爷手中,会有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的声音却渐渐低落下来,眼睛却发出炙热的光芒,“接下来,就只是我和关七的恩怨。”他的表情冷漠,不再望向两人,眼中只有关七。
第七章 玉石俱焚
侯雪城想像不到自己的样子有多凄惨。他的衣衫破碎,全身都是鲜血和男人的液体,随着身体的震动,一滴一滴的滴落地面。整个人如一只破布娃娃般,被人零碎的撕扯开。
朱靖和司马俦,海无极三人潜入时,看到七八个男人围绕着侯雪城,轮流压在他身上时,朱靖首先愤怒的红了眼,冲上前杀了正压在侯雪城身上的两个男人。
关七正沉浸在凌虐侯雪城的快感中,几近半疯狂的状态,竟没有听见三人掩进,他怒喝一声,舍了韩晚楼,出掌迎向朱靖。
他身为侯雪城的师兄,也是前宫主的关门弟子之一,功力自然极高,司马俦立即上前和朱靖共同抵御。
关七冷笑:“哼,侯九的护身双卫吗?不认得我是谁了?你们敢以下犯上?”
司马俦脸色难看已极,“七爷,若是当时,继任宫主之位的人是您,那么我们就是您的双卫,可惜您那时已经破宫出教。现在我们的主君只有宫主一个人。”
他挺起胸膛,沈声道:“为了保护宫主,执行双卫的职务,属下只能得罪了。”
海无极也攻向前,“您是宫主的师兄,竟然纵容下属这般侮辱宫主,您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七爷。”
他与司马俦互视一眼,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了。看到侯雪城的惨状,两人都已经怒红了眼,自己最尊敬爱惜的主君竟被如此侮辱凌虐,他们已打算不顾性命,也要把自己的主人从这个恶魔手中救出。
关七点头,眼中露出妖邪的光芒。“很好,那我也不必留情了。”他一挥掌,一股狂飙的气流由身上涌出,手掌掌心映着萤白的光芒。
海无极身为双卫之一,如何不知这是大静神功发动前的前兆,他咬牙,飞身挡在朱靖身前。“王爷,请您去看看宫主的伤势,这里由我们来抵御。请您尽速带宫主离开。”
掩护朱靖退开,两人扑上前,招招都是傲神宫绝学,虽自知抵挡不了昔日的旧主,却想以此多拖延一段时间,让侯雪城能够脱身。
关七随手抵御,竟没将他们凌厉的攻势看在眼中。他阴沈的道:“你们自以为能够挡的了我的大静神功吗?我可没练冰心诀,不会在月圆十五时功力减退。以前跟了我那么久,不知道我的能耐吗?还敢妄想已螳臂挡车?”
他随手一挥,一股庞大的气流已经罩在司马俦头顶,司马俦大惊闪避,关七却变换了掌势,右掌横切,重重击在他胸口之上。
看着司马俦狂喷鲜血往后飞出,撞在石壁上落下,海无极目訾欲裂,大吼:“司马--。”他冲上前,手中刀势凌厉,已经是招招拼命。
关七冷笑一声,并不攫其锋锐,只是闪避,等到海无极刀势稍缓,他伸出一指,一缕劲风直袭海无极。那是傲神宫只有传人才能习练的密传绝学,海无极自然知道。他连忙运转刀势横切,但却已经来不及,劲风带着庞大的力道,将海无极的右肩炸穿了一个大洞。
侯雪城在朱靖带着韩晚楼退离以后,便冷冷的看着他们相斗,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双卫,在他眼皮子下转瞬双双重创,他却没有任何表情。
关七转向他,狂嚣着大笑。“侯九,看着自己的护卫为你而死,你有什么感受?我要让他们在你面前,被我寸寸切割,将他们凌迟到死。”他继续使出指风,洞穿了海无极的小腹。
侯雪城扶着石壁站起,虽然身形摇晃,却挺直了背脊。“为我而死,那是他们的职责,我该有什么感觉?”他淡淡的说。
“哈哈哈哈~~~。我竟忘了,你是没感情的,你的双卫为你而死还真不值,主君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啊。”
“值不值得为我死,我并不关心,因为那是他们应做的。就如我也有我该做的职责。”他的声音冷漠。“傲神宫的叛徒,是不容许存活下来的。”
关七像是听了什么笑料,狂笑起来。“你说你要杀我?就凭现在的你?现在连一只三脚猫都能要了你的命,你还以为你是以往的雪袖红衣吗?哈哈哈哈哈。”
司马俦忍着伤势,舞着长剑冲上前,拼死想缠住关七。他呕着血大吼:“宫主您快走啊--。无极你快带宫主离开,这里我来挡--。”
侯雪城凝视着这两个跟着他日夜不离的忠心部属。看着飞身来想要背他离开,一头一脸血汗的海无极。看着如疯虎般悍不畏死的和关七缠斗的司马俦。
那个一向斯文的司马俦,从来不大声说话的司马俦,现在疯狂的攻击,受了一掌又一掌,整个胸口都凹陷下去。明明早该断气,却仍然不要命的挡在他身前,用身体来庇护他。
那个平常只会傻笑,没有大脑只有蛮力的海无极,右肩都被洞穿了拳头大的洞口,腹部也同样有个大洞。他按住自己的腹部,阻止流出来的内脏,但却仍挣扎着冲过来,想救自己离开。
那双铜铃大的眼睛就近在眼前,海无极的目光已经呆滞了,却仍有的眷恋和执着。“宫主……宫主……,属下带你离开………”
侯雪城缓缓低下了头。
正当海无极想不顾一切的抱他离开时,侯雪城忽然挣开他,大喝道:“关七!”
关七正以无形剑气,一剑一剑的凌迟着司马俦,此时停下手来。“怎么了?看不下去了?你也有感情?”他俊逸如女子的脸已经因为杀戮的快感而扭曲,“不要急,下一个就轮到你。”
侯雪城缓缓走上前,和关七面对面,直视着关七的脸孔。一瞬间,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无情。
“关七,你凌虐他们没用的,你该知道我没有那种麻烦的情绪。不过,我身为傲神宫主,我有责任要清理门户。”
关七怔了怔。“你不是疯了吧?侯九,真以为你还有能力攻击我吗?太自不量力了吧?”手一挥,一道剑气像玩游戏般斩下了司马俦的左腿。
司马俦惨呼了一声,跌倒在地,仍然抱住关七的腿。他厉声道:“宫主,快走啊,你为何不走?别让我们白死啊。”
侯雪城的眼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他看也没看司马俦一眼。“关七。”他缓缓的说,“若是我杀不了你,那么我们就同归于尽吧。”
关七一怔,他自小看侯雪城长大,自然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若是那么说,一定有把握做到。他虽然以凌虐人命为乐,却很在意自己的性命。
他不再凌虐司马俦,一脚将他踢开,一手拉住侯雪城的衣襟,恶狠狠的道:“你在胡说什么?”
“你还记得,在很久以前,我们一起练冰心诀的第一天,师父交给我们的东西吗?”侯雪城声音冷静的几近温柔。“当时师父是怎么说的,你还有印象吗?”
“震天雷……”关七喃喃的说,“他要我们随时带在身上,若在每年十月十五功力消逝时,遭遇敌人攻击,即使牺牲自己也要歼灭敌人,因为……傲神宫主不能受辱……,宁死不辱………”
他的脸色大变,“你用了震天雷?马上把它交出来!”
“来不及了。”侯雪城冷冷的说。“早在你进来之前,我就已经点燃了引信,现在只怕转瞬就要爆炸了。”
关七大骇,身形一闪就往洞口闪去。身后侯雪城的声音冷冷的跟着他,如影随形。“破!”
随着那声清淡的声音,洞窟传来惊人的震动,炙热的气漩冲倒了他。奇怪的是,关七竟然没有听到爆炸的声音。
强烈的巨震让他站立不稳,正跄踉间,凌厉的碎石和爆炸的威势挟带着惊人的气流和热浪,瞬间穿透了他的身躯。他惨叫起来,“不要啊………”
洞窟由洞口开始坍陷,碎石夹带着泥沙不断的落到他身上。他的声音由惨呼慢慢转弱,最后消失不见。
侯雪城仰起头,在洞口坍塌前,往外看了最后一眼。
洞窟外已是黎明,那个火球般的太阳,带着万丈光芒正要升起,四周霞光万道。只一瞬间,他露出了微笑,真的好美………
爆炸的威势袭向他,他的身体飞撞到壁上,跌落地面。四周的落石纷纷落下,洞要全坍塌了。
碎石大大小小的落在他身上,他已经没有余力闪避了。隐约间,他听到双卫的惊叫,然后巨大的重量压到他的身上。那样的重压,几乎将他肺部的空气都挤了出来,鲜血由口鼻之间溢出。
他昏惑的闭上眼睛,整个洞窟都在震动,发出像雷神怒吼般的声音。
朱靖,你知道吗?当时,我看到你来救我时,我真的好开心。
为你而死,我一点都不后悔。不过至少你该把我的尸体挖出来清洗干净,我实在不想这样脏兮兮的死。
侯雪城轻轻叹口气。让温暖的黑潮渐渐侵蚀他的意识。
* * *
当朱靖将韩晚楼送达安全之地后,便带领众人全速赶路,想尽速前去救援。但他到了目的地,却只看到了满目疮痍和倒塌的洞穴。洞口已经被落下的石块和泥沙填满。
朱靖心胆俱裂,几欲疯狂。立即调集了所有人马,彻夜不停的挖掘洞口。他只有一个念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庆王麾下的所有人马日夜不停的挖掘,连朱靖也亲身投入这项工程,他们一段一段的挖着。
洞顶不断的落下泥沙和石块。每挖进一尺,便要更多的时间用木材将石窟的洞顶补强固定,免得再一的崩塌,到时候可能会压死更多的人。
第一天清晨,他们挖到了一具尸体,已经全身稀烂,整个身躯已被石块压扁。虽然尸身还未腐烂,但已传来阵阵尸臭。
朱靖闭上眼睛,以衣料和身长来看,这人竟是关七,武功如此高强的关七,竟也陈尸此。
想到小师叔可能在更,也可能和关七一般被压得面目全非,他便心如刀割。
“我会救你出来,小师叔,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这里好脏,你受不了的。你连死也要干干净净的,不是吗?”他喃喃的说,“等等我,我马上救你。”
到了第三天夜晚,所有人几乎都放弃了,只是朱靖没有下令停工,没有人敢停下手边的工作。黄封和林文强商量着,到大营请了韩晚楼,看看能不能商劝朱靖休息。
韩晚楼端了膳水来,看到朱靖仍然死命挖掘,口中喃喃自语。她看了不禁难过,劝慰他道:“够了,靖哥,侯公子不会希望你这般的,你好几天没睡了………我好担心……”
“让开!不要打扰我工作!”
朱靖第一大声喝斥她,“当时我不该离开的,我怎能单独放他一人面对那只野兽呢?我竟……放开了他的手……”他的声音有如野兽嘶嚎,“他不会死的,那么骄傲的人,怎肯无声无息的死在这种荒凉龌龊的地方?”
韩晚楼被他狰狞的样子惊退半步,抬眼却望见了那双伤痛欲恒的眼睛,那是一双已经痛到极点,干枯到无泪的眼睛。
“都是我………,若不是我那么任性,侯公子他………”她哽咽的说不下去,“是我害死了他们………”
朱靖却听而不闻,依然拼命挖掘着,他的声音几乎像是呓语。“小师叔,不要怕,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等着,我很快便能把你救出去了。我不死心,我不绝望。”
韩晚楼看到他已经如痴如狂,又是担忧,又是伤心。
林文强走上前,小心翼翼的说:“师父,我们不能再挖进去了,再入会很危险,木架已经快支撑不了多久,这里会再塌陷一。若是来不及撤离,所有人都会被活埋。”
朱靖回过头来,眼睛里充满血丝,似乎想发怒,但是忽然又冷静下来。他一挥手,“你下令,要所有人撤离。”
林文强没有丝毫欣喜,“师父,你不撤吗?”
朱靖继续挖掘的工作,“我留在这里,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他不待林文强说话,截口道:“若是洞穴坍了,我便陪着他。”
韩晚楼吃惊,他此话之意,已经隐约带著“生同穴,死同廓”的意思,不只是同生共死,也是生死相随,至死不渝。似乎侯雪城死了,朱靖也难独活的感觉。
众人都很着急,商议一会儿,由柳清泉走进洞内,“王爷请三思,您是金枝玉叶之身,怎能埋骨于此?已经第三天了,王爷,不可能有任何人生还的。我们不能为了逝去的人,而陪上活人的性命啊。”
朱靖抬起头,眼睛虽布满红丝,脸容却很平静。“他还没有死,我感觉的到。他还活着,等着我去救他。你们快却撤出,这是命令。若是洞穴再坍方,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韩晚楼拼命摇头。黄封和林文强互视一眼,默默退了下去。过了一盏茶工夫,黄封进来磕了一个头,“师父,我已经要大队先开往京城,剩下的五百名官兵都是自愿留下,要替师父找到师叔祖的志愿军。师父,要我们丢下您一人离开,我们宁可死。就如你不愿意丢下师叔祖一般。”
朱靖怔了怔,点点头,继续挖掘。现在他心中只有不断的挖掘,找到侯雪城这件事而已。
林文强脸色沉重,凑近黄封,低声道:“不要多说话了,师弟。落下来的泥沙越来越多,我看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塌陷,到时候即便击昏师父,都要带他出来。”
时间慢慢过去,众人继续挖掘。半个时辰后,林文强抬起头来,侦测着支持洞窟顶端的木条,露出忧心之色。他给黄封打了一个眼色。
黄封现出坚决之色,蹑手蹑足,行到正挥汗挖掘的朱靖身边。这三天里,朱靖已几近疯狂,所以对外界的事物都不再敏锐,对黄封的接近恍若不觉。或者他知道,但是已经不再在意任何事。
正当黄封打算一指点下时,朱靖蹲了下来。竟赤手在地面的土石堆中挖掘。林文强大惊,以为朱靖神智因为伤痛而疯狂了,“王爷,请住手,您会受伤的。”
朱靖听而不闻,只是往下挖掘,黄封咬咬牙,正欲一指点下,便听到韩晚楼的惊叫,“靖哥,你挖到的是什么东西啊。”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在朱靖泥沙满布的手上,握着另一个人的手。这人手掌的另一端被埋在石堆下,即使僵硬冰冷,也看得出这只蒲扇大手,并不是他们所期待戴着手套的那个人。
“是海无极吧。”朱靖轻叹一声,完美的唇线弧度抿紧,“先把他挖出来。”
挖没有两下,又挖到司马俦的尸身。两个人四周的地面都流满鲜血,已经干螅显然是已经死去很久。众人叹息,看来最后一丝希望已经失去,侯宫主是不可能有活着的机会了。
虽然还没有全部挖出,压在他们身上的石块和泥沙实在太多。但柳清泉总觉得他们的姿势怪异,好像是为了保护什么。两人并列着拱着身躯,即使已死去也未颓倒。
他灵机一闪,眼睛闪亮起来。“大家小心些,侯宫主可能就在他们身下。”
朱靖一震,打了手势。众人熬了那么久,终于有了一丝希望,自然振作精神,加紧挖掘。随着石块的移开,现出了司马俦和海无极完整的尸身。
朱靖小心翼翼的将他们移开,果然见到侯雪城苍白的脸孔露了出来,竟是被他们保护在身下。两个人那样紧密的护持住他,为了主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他大喜,连忙将侯雪城紧抱在怀里,颤抖的双手试探他的鼻息,竟然尚有游然一丝。他重重的吁出一口浊气,全身已经被冷汗沁透。大喝:“拿水来!”众人拿了水,他慢慢将水喂怀中的人喝下。“小师叔……,小师叔,你还好吗?”
不知道是回应了他的呼唤,还是清水唤回了他的神智,侯雪城缓缓睁开双目。完全没有焦距的眼睛微微开启,又随即合拢。朱靖高兴的眼泪几乎流了出来。黄封在身边指挥众人搬着双卫的尸身退出洞穴,“王爷,快带师叔祖离开,这里快倒塌了。”
落石和泥沙已经不断的落下,先是小石块,然后落下的石块慢慢变大。朱靖抱着侯雪城,等众人都退离了,才离开石窟。他前足一出洞口,石窟便发出巨响,随着冲天的尘土弥漫,甚至地面都震动起来,这些天众人合力挖开的洞穴已经再被填满。
在战马的嘶鸣和众人的惊呼中,朱靖抱着怀中的人,万分感怀的看着填满的石窟,那是海无极与司马俦两个人在天之灵暗中加护,让自己救出主人吧,不然岂会如此凑巧。
怀中的男子气息越见微弱,朱靖一惊,连忙传唤随军医官前来诊伤。那名大夫按着侯雪城的脉搏皱眉,“回王爷,小人虽擅长治跌打损伤,但这名公子的伤势着实严重,怕非小人能力所及。”
朱靖一颤,紧紧盯着侯雪城的睡容。“那要如何救他性命?你若救活他,我可允了你任何赏赐。”他虽强自镇定,但仍然掩不住面目青白。但那名大夫只是摇首,歉然不语。
韩晚楼忽然凑了过来,“靖哥,你逼他有什么用呢?侯公子伤势严重,这小医官能有多大能耐?我看要宫里的御医才有办法医治这样的伤,你我府中都有皇上赐的上好人药物,该以快马带他回京医治才是正理。”
朱靖忍不住迟疑。“他的身体,受的住那样的舟车劳顿吗?”
韩晚楼温柔的替侯雪城擦干净脸上的泥沙,命令大夫替他清洗包扎伤势,道:“惟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稍后我命人准备马车,你们即刻动身吧。”
朱靖点头,等一切整理完毕,小心的抱起侯雪城上车。他找来林文强,吩咐道:“你师叔祖性命垂危,事不宜迟,立即派快马通派各个驿站准备快马候着,我日夜兼程,每到一就换马,要他们不要误了事。”
他顿了一下,“这里就拜托你了,受伤的弟兄麻烦你多加看护。,并另外派人将双卫的遗体送到我王府中,你师叔祖会想看看吧。”
吩咐完其他琐事,他命令车夫起驾,马车在众人的目送下绝尘而去。
朱靖日夜兼程的赶路,紧抱着侯雪城,每量他的脉搏都越见微弱。怀中的人身子越来越冰冷。偶尔醒来,也是神智不清。他心中绞痛,一滴眼泪落在侯雪城的脸上。
侯雪城微有所感,睁开眼睛。经过这几日的折磨,他的脸容日渐憔悴,但目中仍是冷冷淡淡的神情。他默默的看着他,像是在研究什么般。
朱靖见他醒来,不禁大喜,即使他没有发言,也看得出他稍见精神。“你……你好些了吗?伤口很痛吗?”他一手按在他背后,输送真气到他体内,只觉得他体内空荡荡的,竟似已散了功。
他内心一阵绞痛。如果他不是为了自己的托付,决计不至伤重垂死,到这般地步。
侯雪城似乎知道他心思,“倘若异地而,你会来救我?”
朱靖含泪。“这个自然。”他知道侯雪城的意思,是要他不必愧疚,但……但他现下的心情,岂止是愧疚两字可以形容的,这样心碎的感情……忽然间,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紧紧拥住了他。
侯雪城这没有挣开他,他依顺的靠着他,闭着眼。血色甚薄的脸上先是一阵晕红,然后又转白,之后开始泛青。终于,他嘴唇微动,发出像是呻吟般的声音。
那么坚强的小师叔会呻吟?是否痛苦难当?朱靖连忙将耳朵凑近,“小师叔,你想说什么?是哪里痛楚吗?”
只听侯雪城在他耳边,吃力的说:“放下我,你身上好臭,会把我身上弄脏,……朱靖,……你到底几天没沐浴了?”
* * *
一座马车在官道上奔驰,入了京城的城门,在众人的闪避下向前飞驰。那驾车之人技巧甚佳,虽是惊险万状,也未伤及一名百姓。
那奔驰的马车竟在王府门口停了下来,侍卫们微微一凛,看见车门一掀,一个青衣男子抱着一人疾奔近来,连忙上前喝止,“什么人擅闯王府?”
那青衣人步履不停,飞起一脚踢倒一人,“混帐,连主君也不识得了吗?”
护卫们看向青衣人,看他满脸胡扎,衣衫破碎,全身染满了血污,但那双锐利威严的眼神却是不变的。他们连忙下跪,“小的该死,请王爷恕罪。”
那青衣人自是朱靖,他望也不望跪了一地的人,疾步走入王府。
他直奔自己的寝居,一路上看见他的婢仆无不惊讶下拜,他看也不看一眼,厉声道:“请大夫来,快!”
这时,王府总管宇文泉已接到传报,迎了出来,“王爷。”
朱靖足下不停,“你来的正好,差人去将库里的那支皇上御赐的灵芝拿来。”他一边前行一边吩咐,“倒热水来,金创药,叫怜怜,惜惜过来服侍。”
“是。”宇文泉吩咐下去,看见主人怀中抱着一人,那人全身染血,脸上也尽是血污,显然是受了重伤。
“这位是……?”他见主人抱着他的身躯摇摇晃晃,应该也受了伤,便伸手想替他将怀中的伤者接过来。
朱靖一侧身。“不要用手碰这个人!”他厉声道。
宇文泉吓了一跳,主人一向冷静自持,从未对下人大声叱骂过,此时竟然失控至此。他紧抱着那人走进自己寝居“静绪楼”,像是抱着什么珍贵的宝贝似的。
那个人究竟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宇文泉虽然大惑不解,但也不敢怠惰,忙一路给众仆吩咐差使,一路跟了进去。
朱靖将侯雪城抱到自己的卧房,将他放在床上,弯下腰来替他除去靴子。测了他额上的温度,只觉热的烫手,不禁心中焦急,怒道:“大夫还没有来吗?”
众婢仆见到主子发怒,都不禁吓得跪下来,宇文泉小心翼翼的道:“禀王爷,属下早已派人去请黄御医了,请王爷先熄了雷霆之怒,王爷千金之身,伤势要紧,请先包扎伤口好吗?”
朱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染满了血迹,不禁心酸,“我只有小伤,这些血不是我的,而是……”他凄伤的看着床上的人。
宇文泉说道:“那么,咱么该当先替这位爷包扎伤口。”
朱靖点头,左右已经捧上热水及伤药,要替侯雪城上清理伤口。他冷冷的禀退左右,亲自接过巾子,在水中净妥了,才小心翼翼的替侯雪城清理伤口,敷上伤药。
那一道道及见骨的刀伤剑痕,宛如划在他心上,替侯雪城包扎到一半,竟然双手颤抖。
老天,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这些伤痕,原本是应该砍在自己身上的。他宁愿是在自己身上。
他痛苦的捂住脸,不能控制的垂下泪来。
一只小手温柔的接过他手中的伤药,替他继续包扎侯雪城的伤势,他定下神来,看到一个长相秀丽,柳眉杏目芙蓉脸,满眼温柔的女子,自是他的侍婢怜怜。
“王爷放心,这位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会化险为夷的。”从病人染满血污的脸上虽看不出长相,但是从那修长的身躯和均匀的体态来判断,知道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男子。她见主人对这人万分重视,便也一心一意希望这人能够痊可。
朱靖点点头,听着这个相多年的侍婢安慰,不知怎么稍好过了些。和她合力将侯雪城的伤势包扎完毕,才容许怜怜替自己包扎伤势。
这时,御医气喘吁吁的由副总管言义带了进来,朱靖连忙迎了上去,黄御医看见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向他走来,不禁一惊,过了半晌才认出是王爷,连忙施下礼去。
朱靖虚空一托。“黄大夫不用多礼,快来瞧瞧病人的伤势。”
黄御医知道救人如救火,也不再多礼,立即入内替病人把脉。
朱靖见他一双白色的长眉越皱越紧,不禁心惊,连问:“怎么样了?他伤得如何?是否有救?”
黄御医沉吟着,“奇了,……奇了……”
朱靖按耐住焦急。“怎么样?”
“这位公子失血过多,太阴肺叶为利刃所伤,肋骨断裂两根,且心脉寒气攻心,那是旧伤。可能是娘胎里就有的病根,原来可能是以极高的内力压抑伤势,但现在他体内真气浮动,相互冲撞,完全无法归经,因此无法压抑寒毒。”
黄御医很迟疑,“老夫百思不解,这股真气怎会无故相互冲撞,这样下去,这位公子的性命恐怕凶多吉少,呕血而亡了。”
朱靖又急又怒,“所以才找你来医治,别跟我说你无能为力,我摘你顶子,要你脑袋。”
黄御医全身冷汗,暗暗叫苦,“便是王爷摘下了老夫的顶子,要了老夫的脑袋,老夫也是无能为力。”
朱靖紧紧抿着嘴,他握住侯雪城的手,奎怒道:“我有千年灵芝,给他服用也治不好吗?”
黄御医一惊,脸上喜色一闪。“是皇上御赐的那支千年灵芝?”
朱靖见他口气松动,知道有希望,不禁回过气。“不错,这总可救他性命了吧?”
黄御医怔了怔,面有难色,“即使有那千年灵芝,也无法镇住他体内的寒气。这位公子的外伤虽重,只要调养便可治愈。但真气不归经,寒气侵入心脉,却不是药石可救。最多只能使他延长几年性命罢了,王爷还是不要暴殄珍物……”
朱靖剑眉一挑,便要发怒,但看了看侯雪城,便把语气放轻柔。“这你不必管,我要总管把灵芝给你,你立即去调配。”
黄御医本着医者心肠,再进言,“王爷,即使您用了灵芝,这位公子体内冲撞的真气还是不会消失,每当发作时的痛苦不是人所能忍受的……”
“住口!”朱靖厉声道,眼中寒芒暴涨。
众人见他发怒,都忙不迭跪了下来。
朱靖压抑着怒气,紧紧握住侯雪城冰冷的手。“我不会让他丢下我离开,我一定要救活他,小师叔他不会死的。”
第八章 傲然行歌
夜沉。
冬季的夜是寂静的,再过五日就是“小雪”时分,却已经先下起雪来,四周雪落无声,只有远方的梆子敲响。
朱靖守着侯雪城,自从回到王府,他还未曾清醒过,即使服了灵药,似乎对他来说也是石沉大海,并没有显著的绩效。但脸色的确不再苍白,只是为何仍不醒来?
朱靖慢慢的喂他喝药,一匙一口,甚有耐心,从不假手他人,知道侯雪城不让别人碰。
他是爱着这个男人的。相识十五年了,也爱着他十五年。那时候,小师叔才十岁,自己十四岁,第一随师父回山拜望师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看到那双晶莹剔透又冰冷的眼睛,朱靖就已经不再是自己。
他想让小师叔笑,想让他为了自己展露欢颜,所以之后每年都随师父上山逗留数月,只是为了看这个男子一眼。
看着他从孩童到少年,甚至成年,爱意不减反增。从来没有爱一个人爱到如此痛楚,即使只是想到他,心口就发热发紧。
直到师父察觉出他的感情,训诫了他。朱靖才知道,若是师祖的关门弟子动了情,将会受到极惨烈的刑罚。他怎能害侯雪城呢?于是在师父天年后,他便没有再去天山。
过去已如风而逝,捉不了也抓不住,只有情意凭添相思。朱靖对自己所付出的一切,从不曾计算过,即使伤心,即使失望,也总是找一个理由抚平伤口。
两人之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已多,但为何痛楚总是骤然来袭,总是让他不能自已?朱靖轻声叹息。
十月飞霜,在如此夜,把满街的寂寞带进斗室。随着炭火爆裂的轻响,他的目光凝注在侯雪城宁静的睡颜上。
要到何时,那双从不映上对方身影的瞳眸,会映上自己的身影?要到何时,侯雪城会懂得自己对他的心情?当他为了保护自己想牺牲生命时,他何时才会体会到自己身受的痛楚?
正想间,只听侯雪城转动身躯,睁开了眼睛。
朱靖大喜,抛开杂念,连忙靠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小师叔,你醒过来了,还很痛吗?”
侯雪城只觉的胸口疼痛欲裂,气血翻涌。他微微一动,朱靖便已察觉,按住他的肩膀,“别动,你伤的很重……”
侯雪城拨开朱靖的手。凝目四周。“这里是……?”
“这里是郡王府,我的卧房,咱们已经安全了。”朱靖没有计较他的拒绝,连日的忧急,只怕眼前的人会死去,此时见他醒来,狂喜之下,声音竟然颤抖。
侯雪城点头。“让你担忧了。”他嘴上虽是说着体贴之词,但语气仍是冷峻之至。
朱靖只是微笑,紧紧握着他的手,侯雪城见他容色憔悴,满眼都是红丝,知道自己这些天伤势必然危急。“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朱靖回答。“司马俦他们都说了,你到了月圆十五,便会失去功力。小师叔,为何不对我说?………是我害你落到这样的地步………”他说不下去,心中只满怀了歉疚。
侯雪城的声音仍然冷冷淡淡。“我此行的目的是辅助你们顺利回京,替你们屏除其他阻扰,维护的性命,不是来探亲或诉苦的。帮的了忙就帮,帮不了忙,就死。那也没什么。”
真想紧紧抱住这个即使在这种境,也丝毫没有动摇的男人。朱靖忍住那样的感情,看着他身上碎的伤势,“很痛吗?”
侯雪城摇头,他心里还在方才醒来的情境中。
当他醒来时,并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有人正在喂他喝药,那濡湿的嘴唇温柔的含住他的唇,仔细而小心的将药哺入他的嘴里。
是谁那么大胆?侯雪城心中着脑,掌心已经涵蕴了劲道,睁开眼睛,打算将这人立毙掌下,却看见了朱靖。满心的杀机便化为乌有。
这时瞧着朱靖满眼柔情,不禁一阵心悸,胸口登时气血翻涌起来。侧过头,一口鲜血又呕了出来。
朱靖见侯雪城忽然呕血,大是惊慌,顾不得那口血溅了自己一身,连忙运气替他安抚翻涌的气血。
侯雪城回过神来,说道:“我没事,只是一下子血不归经。”他凝视朱靖凹陷的脸颊,凌乱的头发,想起了自己昏迷时,他凄绝的呼叫。
伸手摸摸朱靖消瘦的面颊,一向清寒的眼神微显柔和,“从我重伤昏迷之后,你都没有好好休息吧?”
朱靖按住他抚摸自己脸孔的手。“我没什么的,只要小师叔醒来,我就安心了。”
侯雪城收回自己的手,忽然觉得这句“小师叔”很刺耳。他淡淡的说:“我虽是你师祖的关门弟子,却不算你师父的师弟,你师父学的不是傲神宫的功夫,你也不用叫我小师叔了。”
侯雪城顿了顿。“你师祖爱叫我城儿,你师父却叫我雪城,反正你大我四岁,你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朱靖大喜,这样自然可和他更进一步了。“那么我便跟着我师父,叫你雪城,这样好不好?”他想这样称呼侯雪城,几乎想了一辈子了。
侯雪城点头,只要朱靖不再称呼他师叔,其余怎么称呼他都无所谓。他举目四望,“我的护卫呢?”
朱靖迟疑了一下,决定告诉他事实。“你还记得当时的事情吗?他们为了救你,山洞倒塌时扑在你身上,护着你不受伤,已经壮烈牺牲了。”
侯雪城平静的表情僵直下来,吸口气,过了很久,才淡淡的道:“是吗?死了啊………”
侯雪城无法分析自己此时的感觉,只觉得像是有重石压在心坎上,心头念转,“冰心诀”自然发动,却无法压抑那种锥心的心情。这种不熟悉的感觉令他有些焦躁。“尸体呢?”
“已经随大军送回,正停在灵堂,准备择日下葬。”朱靖看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说:“我已请报皇上,追赠他们为忠孝侯,义勇侯。……好在天气冷,尸体不易腐坏,等你多休养几天,要去看看他们最后一面吗?”
侯雪城露出不屑的表情。“死都死了,剩下来的只是肉块,有什么好看的?这里无法用宫里方式下葬,来这里便入境随俗,明日就安葬他们吧。”他默然半晌,“你去休息吧,我想静一静。”
待得朱靖退出房间,侯雪城静静凝听窗外风雪敲打窗棂,耳边飨起当时在石窟里,洞窟爆炸时,海无极和司马俦的惊叫。
他们叫唤的是自己,担忧的也只有自己。
压到自己身上笨重的身躯,替自己遮挡巨石,在自己意识游移间,听到他们不断的呼唤自己。
“小城儿………,小城儿………,你怕脏,海哥哥替你遮掩着……”,“小城儿,痛不痛?王爷会来救你的,一定要撑住喔。”
怎么会叫着这个许久不用的小名儿呢?真是太放肆了。侯雪城不能理解。
若是别人,在这时会流泪吗?可是他却无泪可流,无心可伤。
一瞬间,侯雪城似乎回到了童年,他低微的道:“司马哥,………无极哥……”
这的呼唤,却没有往日该有的回应,海无极的豪笑,司马俦的拘谨。只有满斗室的寂寞与空虚。
窗外风声呜咽。侯雪城缓缓低下了头。
休养了几天,侯雪城便这样的霸占了朱靖的寝居,也不知道他晚上睡哪里。不过身为一个王爷,一定很多侍妾吧,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就好,侯雪城倒是一点都不替他担心。
他渐渐认识了朱靖留给他使唤的侍婢,两个人都很乖巧,一个活泼笑闹,一个幽静宁和。怜怜温柔,惜惜开朗,都很尽心的服侍他,很怕惹他不悦。
失去了双卫对他而言实在很不方便,梳洗换衣穿鞋都要自己来,怜怜惜惜本要服侍他,却被他幽冷的看了一眼,她们便再也不敢碰触他,伏在地上发抖。
那么没有人服侍该怎么办呢?侯雪城在天山只懂得练功,从来不理会这类杂务。由于他不让人触碰,结果只好由堂堂庆王爷朱靖出马,亲自每日清晨服侍他梳洗换衣,晚上替他沐浴擦身。
朱靖对这类贱役倒是乐此不疲,一开始虽然做的生疏,但是看到侯雪城嫌弃的眼神,便孜孜不倦的努力学习,很怕失去了替他抹身换衣的殊荣。
那小麦色的身躯,均匀的体态,光滑有弹性的皮肤,宽阔的肩膀线条,慢慢往下收,在极细的腰肢上化为句点。修长的大腿没有一丝赘肉,那紧窄而结实的臀部简直让他不敢直视,每为他沐浴换衣时,都是一种最甜蜜的折磨,他感觉干渴,身躯发热。
侯雪城倒是没什么反应,他的思考模式里从来没有“羞赧”两个字,从没有人教育过他这些俗事,因为没有必要,他一向是王者。任何人替他服务都是应当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不该有改变。
他也不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见不得人。世俗的礼教对他而言和放屁没有什么两样。事实上,当朱靖替他净身时,他便只把他当成海无极和司马俦两人的替身,脸上写著“仆从”两个字的人而已。
若是朱靖知道了恐怕会很无力吧,不过他仍是热心的每日来值这些贱役。他唯一大怒如狂的发作只有一,那是在看到侯雪城背后严重的旧伤。那样可怕的伤痕,当年他不过是个幼童吧,为何有人如此残忍,简直似要将他剖成两半似的刀痕。
侯雪城觉得朱靖很无聊,那么久远的事情有何好计较?当时若被一刀劈成两半,也不过是一个死字而已,人总是要死的,早晚没有什么差别。
晚上沐浴换药结束,喝完朱靖吩咐下人熬上来的药汤和补品,侯雪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清理他的宝贝血旗,里面无数的机簧是需要日日保养的。
这是他每日最认真的两件事之一,另一件事情便是清晨的早课,吐纳内息,以冰心诀安神静虑,运行大静神功。
每当作这两件事时,朱靖的念叨声便被他的冰心诀阻挠耳外,左耳进右耳出,万物不动心,万事不沾尘。只见侯雪城宝相庄严,抱元守一,所有声响举动都化为一道轻烟,如雾消散。
朱靖的烦扰罗唆真是给自己的冰心诀很大的激励挑战,让自己平白领悟了平时难以层了解的冰心诀奥义,也不是没有好的。
他的伤势还未痊愈,每天大半时间还是躺在床上,不过也算是办了很多事。他接见了在京师里傲神宫的各香各堂代表,了解了京师大约的动态。
王府里面的各个重要人物大都也见过了,朱靖的母亲已经仙逝,不过他祖母倒是命长的很,大家称他“宁太君”。人来看过他两,每来都很客气,要下人好生服侍自己,侯雪城对她虽没感觉,但至少没引发他的杀机。
不过住了几天,但是从仆从口中听了一堆事,即使他不想听,这些人也念念叨叨,包括朱靖本人。他们似乎迫不及待的想把朱府的事情让他明白。
听说朱靖本是子,有个兄长,不过死的很早,所以朱靖才承袭了庆王的头衔爵位。他还有个妹子,叫做朱浣,不过养在闺里,是不能随便见外客的。其他就是什么叔叔伯伯外戚内亲的,侯雪城也懒得记。等伤势好些,便要去九王爷府杀个鸡犬不留,给朱靖斩除大患。
不过最近练功时很奇怪,运行大周天时,丹田总是窒碍,运转内息总是不顺,有几差点让外魔入侵,从他练功以来从没发生这种事过,这就是之前那些师兄所遇到的“魔障”吗?若不小心理,连自己也会走火入魔吧。
下午的午息醒来,侯雪城正思考这些问题间,婢女惜惜进来敛衽行礼,小声的禀报:“侯公子,丞相千金韩姑娘来探视您,在外等候,您是否愿接见?”
韩晚楼?他几乎忘了她的存在,这女人只要出现,定然没有好事,不论敌我,必有人中招落马,霉运缠身。自己也是受害者之一。这就是世人所谓的“带霉”吗?侯雪城皱皱眉头,在怜怜端来的水盆中净了脸。
这也算是一种可怕的功夫吧?不知道自己佛门禅功“大静神功”是否能破解这种妖法?他沉吟着,在自己周围三尺布下无形气劲,不让韩晚楼有机会接近自己。
毕竟这种“霉气”无色无味,万夫莫敌,实在不能不防。不过她是朱靖的心上人,也不能太不给她面子。“让她进来吧。”他终于痛下决心。
没多久,韩晚楼被怜怜引进,一身宫装,云鬓高挽,环佩叮当,让她看起来婉约不少。显然刻意打扮过,有如嫩蕊般沁心美丽,若是其他男人看到了,可能会看的痴了吧。
她看侯雪城靠坐在床上,自己进来也只瞥了一眼,继续魂游物外。虽然已经算是习惯了他目中无人的性情,但是还是着恼。“侯公子,不请我坐吗?”
侯雪城仰仰头,用下巴示意着离自己最远的椅子,“你坐那里,有话请快说。”
韩晚楼忍住气坐了下来,接过惜惜捧上的茶碗,“我今儿沐过浴,换了新裳,拢过香才过府探你的,也没眼泪鼻涕。你不必怕我的味儿薰着了你。”显然,她很介意侯雪城之前嫌她脏。
侯雪城有些泄气。自己的气劲虽然防御能力强,却没办法阻碍香气飘近。香气和霉气都会一起侵入吧?
那是京师里最清雅的薰香,许多名媛贵族争相购买也买不到,但侯雪城却如避蛇蝎,右手凭空画弧,再布上一重气劲。“你来便是专程让我嗅你的香气吗?”
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给,韩晚楼懊恼,“我来看你的伤势,可好些了吗?”她柔声问,真的非常歉疚。
“除了你刺的那刀,其他都只是小伤,不过你功力差劲的很,没刺准要害,那么近的距离你也刺偏,真是没用。你这种功力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侯雪城冷冷的说。对他这种武痴而言,最不欣赏的就是练功不勤奋的人。
韩晚楼差点没昏倒,娇嗔道:“若我刺准了,你现在也没命说话了。”她看着他仍然苍白的脸,不知为何,气怒竟提不起来,只觉得怜惜。“伤势还痛吗?”
侯雪城摇头,不再理会他,迳自盘膝闭目养神。
这种无形的赶客行为,若是在平常,韩晚楼必受不了,拂袖而去。骄纵一生,何时受过这等气来?但她知道他的冷性,又曾在性命垂危时舍命保护她,因此看着他只有温柔,毫无气怒。
她低声道:“你救我性命,我父相本当亲自来拜望道谢,不过我阻止了,知道你必不喜这种文缛节,只会嗤之以鼻。到时你这冷性儿肯定得罪父相,还不如给他留个好印象。”
她停顿一下,也不恼侯雪城没理会她,迳自说:“侯雪城,靖哥他………好欢喜你啊,那天若是你没活下,估计他要陪葬了。若是能把在你身上的一半心思分给我多好,你说是不是?………你不必应我,我也没要你应,只想找个人说说罢了。为什么找你呢?我自己可也不太清楚。”
侯雪城忽然睁开双眼,“你那时不顾危险寻找的那只钗,可寻见了吗?”
韩晚楼脸上现出羞愧的神色,“找着了。侯雪城,为了那支钗,让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不但受了重伤,还被男人……,连护卫都因此身亡,我真是万分对不住你。”
侯雪城有些纳罕的扬眉,“为什么只要提到此事,你们就不断看着我的脸色说话?那么小心翼翼,好像我下一刻就要破碎掉般的道歉又道歉?”
其实也没有非常痛,只是那些人的臭味很难忍受而已。伤势也好多了,没有什么永久性的伤害。为什么这女人和朱靖都好像认为自己痛不欲生?侯雪城不解。自己该心灵受创伤吗?
韩晚楼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侯雪城没有理会她,只问:“那支钗你一向随身簪着吧,拿下来让我看看,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连我的双卫都因此牺牲。”
韩晚楼不能违抗也不想违抗这项要求,她微侧头,将云鬓上的钗小心翼翼的取下来。秀发如瀑布般垂下她的肩,她微垂着头,露出细致洁白的肩颈,更显得她柔弱无骨,纤姿出众。
侯雪城示意怜怜从她手中接过捧上来,执着那支晶莹剃透的玉钗,细细审视着。“原来是为了这劳什子物事,陪了我双卫的性命啊?这值得吗?”他不经意的把玩着玉钗。“这东西,对你而言很重要吗?比性命还重要?”
韩晚楼低着头。“那是靖哥唯一送给我的东西,是我每难过时的精神支柱,我不能没有它的。那代表我和靖哥当时最美的回忆。若是没了,实在比死还难过。”
“是回忆啊………”侯雪城嘴角忽然露出讥诮的线条,手一紧,玉簪竟在他手中断成数截。在韩晚楼的惊叫声中,他松手让断裂的簪子落下地面,化为碎片。“我也替你制造一点回忆吧。”
一时之间,韩晚楼脑部血液疾往下冲,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扑上前想要接住断玉,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钗跌为碎片。
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傻傻的坐在地面,已经忘了愤怒。她仰起头看着侯雪城。床上的人慵懒的靠着床头,黑的眼睛盯着她,像是多情,又像是无情;像是讥嘲,又像是在探究着她的反应。
“为什么?”她喃喃的问。只是一种呓语,并没有想要回答,但是床上之人却意外的回答了。
“为什么吗?因为很有趣啊,我想看你哭的样子。”侯雪城盘膝坐着,双手放在膝上,俯下身凝视她。黝黑的双瞳第一映上了她的身影。
韩晚楼怔怔的盯着他,忽然发现这个人的眸子,竟然如大海的最般,冰冷而悠远。里面含着莫名邃的黑暗,达不到底端。似乎有种可怕的漩涡想将她吸入,紧紧攫住她。
她想退后,极力想挣扎着,心脏却不受控制的狂跳,她没办法呼吸,几乎以为自己要窒息了。那种如恶魔般的男性魅力,让她不断的颤抖起来。
心脏强烈的鼓动着,连她自己也听到心跳的声音,连全身的血液都奔腾起来,冰冷又狂热。那是地狱的鼓声,那是恶魔催魂的声音。她知道,却无法转移自己的视线。
她只能痴痴的望着他,沉沦在他冷淡却又魅惑的眼眸中。她不能,也不想离开他视线的润泽。冷汗已经浸透她的衣襟。
侯雪城盯了她一会儿,冷冷的移开视线,轻蔑的吐出三个字。
“小女孩。”他的眼睛没有再望向他。
韩晚楼只觉得全身血液倒流,羞辱和自我厌恶占据她的心,一瞬间,她只觉得被羞辱是应该的。明明那么喜欢靖哥,为何又轻易被这人随意一个眼神所撼动?难道自己真的那么淫荡下贱?
她涨红了脸,又立即惨白了脸,泪水迅速的涌入眼中,她努力不让它落下,想保持仅剩的破碎自尊。她努力想要站起身离开,却已双脚发软,无法动弹。忽然间,她觉得屈辱至极,却一点都不想示弱,尤其是在这个男人面前。
侯雪城手一伸,地面上的碎玉又被吸起,聚集在他的手套中,他淡淡的看着手中的碎片。“跪下来。”
看着韩晚楼震动惊愕的眼神,他的语声柔和。“不是说为了这只钗,你可以牺牲一切吗?跪下来,我就把完整的玉钗还给你。你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韩晚楼从震惊中恢复,怒意上升。她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中迸出来,“侯雪城,你不要欺人太甚,想折辱我吗?”若不是忌讳他还是个伤者,她会冲过去将此人痛扁一顿。
“你不是说没有那只钗,你会比死还痛苦吗?看来还是有选择性的是吗?”侯雪城纳罕的说。
“你将它摔碎,又说要完整的修好还给我,即使如此,那也不是我原来那只钗了!”韩晚楼恨怒交集,觉得这人根本是个没感情的怪物,以玩弄他人为乐。想破口骂他,但却已经无法如初识般毫无忌惮的痛骂了。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不是不会受伤害的。
侯雪城的眼睛又恢复了那种讥诮之色,“这只钗,代表的是什么?你的回忆?若是钗碎了,表示失去了回忆吗?你大脑里的记忆,是因为这劳什子东西而存在吗?”
韩晚楼哑然。想要驳斥他,却震惊的发现自己竟无可辩驳。一直以来,这只钗是最重要的,她一向认为没有它,就等于自己放弃了这钗所见证过的事情。但是,靖哥的存在,会随着这只钗的破碎而失去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软弱而迟疑,挣扎的道:“这是靖哥唯一送我的东西………,我们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光……”
“是吗?”侯雪城的手收紧,碎玉在他的手中化为细砂,成为一条砂线,从他的指缝漏出。他淡淡的看着地面,“你在朱靖心里的价值,需要由这只钗来认知吗?自己存在的价值,不能由自己来决定吗?这就是你对自己存在的骄傲吗?”
韩晚楼像是被他击了一掌,看着他冷漠而尖锐嘲讽的眼神。这人犀利的言辞让她激愤,但又无法驳回他任何一个字。
“这东西不过是个器具,让你来使用的,若是你反被它代表的回忆所控制,是否可能会失去更多呢?”他低下头稍微凑近她。“告诉你一个秘诀。若你有重要的东西,那么就必须马上破碎它。因为,当你没有重要的东西,敌人就抓不到你任何弱点。”
侯雪城目光掠过张目结舌的韩晚楼,黑色的瞳孔中不再倒映出她的存在。他挺直了腰,淡淡的说:“怜怜,送客,我想出去散散步。”他需要新鲜的空气,顺便去除一下霉气,他想。
韩晚楼却听而不闻,她握紧了拳头。“人活着,难道只是为了自己而活吗?若是一生都没有重要的人,不是太悲哀了吗?别人又怎么会把你放在心头?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守护自己重要的人?难道你不是如此吗?你保护我是为了靖哥,差点牺牲了生命,难道靖哥对你不重要吗?难道你忍的下心杀害靖哥哥吗?”
侯雪城身躯一僵,他不再回头,把韩晚楼丢在房内,自己走出房门。
这是他这两个月来,第一走出屋子。他缓缓的下了楼,没走几步,已觉气促心跳,便伸手按住回廊边的扶手。怜怜不敢相扶,怕他不悦,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
走了两步,他身体晃了一下。“侯公子……”怜怜心中担忧,欲上前搀扶他,他看了她一眼。怜怜被他冷峻的凝眸所威摄,不禁退了一步。侯雪城有些厌烦。“你回房去,我只是随意走走。”
“是。”怜怜嘴上虽然答应,却只是退开几步。
侯雪城不再理她,迳自走入后园。他知道朱靖一向偏爱清晨,此时已值末冬初春之际,天气仍极清寒,春却已盛放。
脑里想着朱靖,他轻轻的在树下的草地上站定。再过两天,等走路不再头晕目眩,他便该离开此。若再留在此,日日看见朱靖,难免动情,到时只怕连剩下的武功都要失去了。
朱靖一直以为自己功力下降,是为了救他的关系,其实,真相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真力不断流失,只是因为动了情。
“大静神功”虽然厉害,却须断绝七情,如果克制不住,便会泄尽真力,呕血而亡。在赶去救朱靖的途中,他便隐约感到会发生的事,可是他并不迟疑。即使是现在,他也不曾后悔。
一旦动情,便是必死一途。虽然从未在意过死亡,但是,让朱靖陪着他经历这些,对他却太不公平。自己必须离开,离朱靖越远越好,绝不能让他找到。
但是,回去天山后,再见朱靖就遥遥无期了吧?动了情的自己,注定活不了几年,他放的下朱靖吗?忍受的了不再看到那男人对他温柔的微笑吗?侯雪城轻轻叹息一声。
这时,他感到微微寒意,抬头一看,天上竟有雪飘落。
这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吧?他牵动嘴角的线条。身侧有株梅树,淡香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株梅树的朵已经谢了大半,只剩下孤傲的劲枝,骄傲的挺立在天地间。
一阵风吹来,梅树微微摇晃,最后一片瓣脱落枝头,朝他飘来。侯雪城伸出手掌,让瓣停歇在他掌中,淡粉色的最后一瓣梅仍然柔嫩清香,却美丽的几近凄厉,那是最后一抹残红。
这是这场冬天的最后一场雪,最后一瓣梅吗吗?侯雪城凝视着手中的梅瓣,若有所思。
“公子……”一个怯怯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他的思绪被打断,微感拂然。“什么事?”
怜怜怯怯的说:“开始下雪了,公子的衣裳单薄,如果着了凉便不好,请公子移驾回房好吗?公子若闷,我替公子念书解闷可好?”
侯雪城强忍住不悦,朱靖说在他府里不能杀人,真是麻烦。“我再站一会儿,你先回去。”
怜怜踌躇着,想跟又不敢跟,生怕触犯眼前的男人。看着侯雪城单薄的衣裳,她柔声道:“倘若公子执意如此,那么……那么让小婢替公子拿一件衣裳披上可好?”看到侯雪城已经不再理会她,怜怜敛衽一礼,快步离去。
侯雪城等她走了,不想让她再来打扰,便向园行去。逛了一会儿,看到一道矮墙围起的一个园子竖立在不远。园中有一栋两层高的楼房,屋身通体雪白,两侧种满了奇异草。整座园子被密集的樱树包围着。
他忍不住越过矮墙走进这座樱林,这样幽雅致的所,不知道是谁住在这里?自从和朱靖在梅林的清晨相遇,他便喜欢梅尤胜樱,梅是朱靖喜欢的,孤傲而高洁。
但此时见到樱盛开,灿烂奔放,满林飘扬,像是合唱般的热闹,也不禁神为之夺。樱不如梅的孤洁矜持,却有着说不出的丽娇柔,满林樱飞扬飘舞,占满了整个视界。美丽的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他情不自禁的走近樱林,在最大一棵樱树下站定。此时才一月初,这里的樱竟然盛放的如此灿烂,简直叫人吃惊。他由怀中取出玉箫,静气凝神,轻轻的吹奏起来。
第九章 赤子
樱精?大将军燕野怔怔的站在树后。
那个披着白衣的精灵静静站在浅红色的雨中,清风吹起他翻飞的衣袂,在丽的丛中,他沈静郁的神情,简直叫这一片丛都相继黯然失色。
年轻人静静凝视天际,像大理石雕出似的脸庞有一种成熟的沧桑,寒郁而沉。但他的眼眸却是温柔的,像是寒冬中天际最后的一抹蓝。在他身边的时光是静止的,雨不断的落在他的肩上、衣上,更衬的他俊美的不似凡人。
燕野远远凝立,倾听着优美的箫音,竟然痴了。
他远远听到箫声,察觉声音传来的方向竟是王府禁地,身为靖王手下第一员爱将,他立即赶了来。
是谁那么大胆?王府的人没有不知道这禁地是王爷严令过的,擅闯者死,竟有人胆敢在此吹箫?难道是新来的下人乱闯至此?原想上前拿住这胆大包天的吹箫人,但一见到这人,竟然再也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步也动不得。
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威严和气度。燕野在官场已久,遇过许多王公贵族,王族和大官都看遍了。却没看过有人如这男子般凛然不可侵犯的清贵。
虽然在满林的樱中,该有着说不出的春意,但是那男子彷佛遗世而独立,有如山幽谷中的一道清瀑,那种清冽的孤高,让美丽到让人失魂的樱林都在他面前失却了颜色。
因此,林中便形成了一个奇特的景象。一人在园外枯立凝视,另一人伫立樱树下吹箫伴雪,竟过了半个时辰。
燕野心中十分挣扎,这美的不似真人的年轻人,他委实下不了手取他性命,但是王爷的禁令又不能等视之,这人究竟是谁呢?
三日前,他从太原赶回,便连日与王爷开会商议大事,实在没有听说府里来了什么客人,而这年轻人具有如此气质,绝对不是等的人物。
便在他迟疑之时,年轻人的眼光落在他身上。燕野承接了他的视线,那种凌厉的气魄和威势锋锐如刀,让他忍不住退了一步。这人究竟是谁?燕野不禁惊愕。
箫声静止下来,年轻人显然非常不悦,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整个林间,朝他身上压迫过来。燕野握紧自己的兵刃,知道有这样如利刃般的气势之人绝非泛泛之辈,必是绝世的高手,若是朝自己动手,生死只在一瞬。
年轻人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眼中现出讥嘲之意,正想发言,忽然胸口一痛。林间弥漫的杀气忽然散去,他手中的箫落在地上,修长的身躯也顺着树干滑跪下来。
燕野看他他按住胸口,像是很痛苦的喘息着咳嗽。不禁大是惊慌,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担心,还不及细思,已纵身至年轻人身边,“小兄弟,你还好吗?”他伸手相扶。
那年轻人咳嗽不停,也不抬头,手中已捡起玉箫,反身直点他胸口七大穴,攻势甚是凌厉。燕野一惊,飞身疾退。年轻人一招逼退敌人,也不再进袭,以玉箫支地,冷冷道:“别碰我。”
燕野仍记着这人刚才凌厉的一击,不禁暗自心惊,这人武功高强,又身禁地之中,实在太过可疑。“阁下是何人?请报上身分来,不然莫怪在下无礼得罪。”
那年轻人并不回答,轻轻靠在树干上喘气,白玉般俊雅的脸上有一抹病态的嫣红。燕野见他似是极痛苦,忍不住向前一步,想探视情况,但那年轻人又玉箫一指,不让他碰触自己。
“小兄弟,我没有恶意,你是王府的客人吗?我是镇远将军燕野,让我看看你的情况吧?你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燕野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
年轻人的玉箫仍遥指着他。燕野无奈,见他衣衫单薄,薄雪仍一片片飘至他身上,脸色苍白胜雪,便解下自己的长衫,“我不靠近你,你将这件衣裳披上好吗?”
他将长衫抛至年轻人脚下,但对方却连望都没有望一眼。
燕野不禁顿足,“你身上有病,再受到冷可不得了啊,我发誓不会加害于你,快将长衫穿上。”
那年轻终于人垂下箫,那双邃清冷的眼睛仍是没有望向他,“不需要。”他扶住树干,摇晃的直起腰,转身想离开。
他虽然拒绝他,但至少没有敌意了。燕野松口气,还待再说,一个惊叫声已经响起,“侯公子,您怎么跑到这里了?”
燕野见到那少女,知道是王爷房中的侍女怜怜,只见她站在园子外,不敢进来,神情十分焦急,“公子,此是禁地啊,快些出来。”她瞥眼见到侯雪城身旁的男子,连忙下跪,“婢子见过燕将军。”
燕野连忙走上前扶起她。这女子并非一般佣仆,乃是王爷的贴身侍婢,自小服侍王爷,将来肯定要收在王爷身边做侧妃的。他可不敢受这个礼。“怜怜姑娘,这位是什么人?是王爷的朋友吗?”
怜怜恭声道:“回燕爷,这位就是王爷的师叔,侯公子啊。”
“啊,原来是他!”燕野登时恍然大悟,那一天他虽然不在府里,但是回府时自然有好事者同他说过。王爷的师叔,他一直以为是个老头,没想到是一名清丽至斯的年轻人。
不知怎么,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苦涩。听说,从王爷回府之后,有半个月内不曾踏出自己寝居,对这伤重垂危的师叔亲侍汤药,硬是将他从鬼门关中拉回来。
在他养伤的这段期间,没有人见过这位师叔的面目,除了老太君外,连浣郡主想前去探视,都在门口被挡了驾,显然王爷对他极是崇敬,不允许任何人惊扰到他,影响了病情。
想不到那个令整个王府议论纷纷的神秘人,竟是眼前这清丽冷峻的年轻人。他整整衣襟,拱手道:“镇远将军燕野见过侯公子。”
侯雪城仍然不看他一眼,负手对怜怜道:“这里是禁地?”
“是的,王爷说过,不论是谁,擅闯者死。”怜怜很为他着急,“侯公子,求您快些出来,王爷若是震怒了是很可怕的。”
侯雪城好整以暇的道:“可是朱靖说过,等我好些了,府里任何地方都任我参观。”他靠坐在树下,丝毫不动,“这屋子有人住吗?若没有人,我想进去瞧瞧。”
怜怜吓白了脸,“公子,不成的,王爷知道会要婢子脑袋的。”
侯雪城仍不动容,“朱靖生气?我没有见过他生气的样子,要你脑袋和我又有何关系?你去叫他来。”他见怜怜吓得不成声,心下倒有些烦闷,只得勉力称起身躯,扶着树干站起身。“好,我跟你离开,不过,这位将军不是要治我擅闯之罪吗?”
燕野怔了怔,“公子只管离去,在下岂敢对王爷的尊长无礼?在下只将事情回报王爷,也就是了。”他躬身行礼。
侯雪城避开怜怜欲来搀扶的手。走了两步,却觉一阵目眩,他身躯微微一晃。
“小心!”燕野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侯雪城身躯一僵,反手一掌击去。掌心隐泛莹白,已经用了大静神功的内劲。虽似轻描淡写的一掌,全然不带一丝烟火气般,但风声飙然,竟是凌厉的杀招。这一掌若是打实了,燕野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这人出手竟这般狠辣?燕野危急间勉强侧身闪过,却也被掌风逼得连退开三步,才脱离这人层层掌影。这时他已经是冷汗涔涔。
侯雪城低低的咳嗽,缓缓抬起头来。虽然仍是扶住树干喘息着,但冷锐如刀的眼神充满说不出的威凌气魄。“倘若你再碰我,我便不再看朱靖的面子,定然杀了你。”
燕野从未看过如此不讲理的人,忍不住怒道:“你……”话未说完,只见他清俊的脸上全无血色,却仍有那种执拗之色,像是即使面对天下人也不退缩的倔傲。
燕野的怒气忽然烟消云散,一种莫名的怜惜涌上他的心头。他叹口气,“公子伤势尚未复原,倘若强行走动,对身体必有伤损,末将只是想助一臂之力。”
侯雪城的语气冷峻,“我从不接受人帮忙。”他挺直身躯,一步一步走出园。才方踏出樱园,他的身躯就向前俯倒下去,燕野惊叫一声,不及细想便欲飞身向前。
但他身形甫动,另一人却以惊鸿之势越过了他,抢先一步将侯雪城稳稳的接在怀中。
燕野吃了一惊,直觉便要攻向对方,夺回王府贵客,但看清来人后立即收了攻势。
只见来人剑眉入鬓,气度从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王族的气质和潇洒,自然是朱靖到了。“王爷。”他单膝下跪向来人行礼。
朱靖点点头,“燕兄弟不必多礼。”
他将自己的虎皮大氅脱下,裹住侯雪城,运气助他平抚翻涌的气血,等确定无恙后,才开口说道:“雪城,你太不听话。”
侯雪城微惊,看清是他,便未下杀手。但他向来不让人碰触,仍然推开朱靖。“我是师叔,何必听你的话?你太放肆了,可别不失了师门尊卑。”
“你现在是病人,就要听大夫的话,大夫交代你需要静养一个月,你却不好好休息,四走动,劳顿身躯,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朱靖不以为然。
“之前你才说过,我师父练的不是傲神宫的武功,可以不必叫你师叔,你忘了吗?”
侯雪城沉下脸,给他几分颜色,这人就越发上脸。“你这是在教训我?”他试图威吓。
朱靖却板起脸,表情严肃,几乎是半教训意味道:“虽然你是师叔,但是有时太不讲理,叫人生气。我大你四岁有余,说你几句算是劝谏,不算忤逆。”
侯雪城气得咳嗽。若是他人如此对自己说话,早就被自己一掌击毙,他暗恨自己下不了手。不知怎的,只要面对朱靖,七情六欲便全部出笼,很难控制。
朱靖连忙拍抚他的背,弯腰将他托起。侯雪城挣扎着推他,愠怒道:“放我下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有事弟子服其劳,你还未康复就勉强自己行走,对身体没有好。你爱逛哪里,我抱着你逛就是了。”朱靖分毫不动。
小心的让他的脸靠着自己的胸膛,将他身躯隐在自己大氅中。“这些日子你也该习惯了吧?”
侯雪城想想也是,这个月来,朱靖其实和仆役没两样,换洗更衣都由他。自小除了海无极和司马俦以外,他不曾容许过别人这般亲近自己。虽然朱靖的接触,有时会让自己产生灼热的不适感以外,其他都尚可忍受。与其他仆役比较,自己比较能够忍受他的触摸。便不再挣扎。
朱靖抱着他,用脸贴了贴他额头,“你还在发烧……”忍不住紧了紧怀抱。“很难受吗?”
侯雪城对他的关心可毫不领情,“这点温度算什么?我随时可以打得你趴下。”
他显然一点都没有朱靖的情怀。“你靠我太近了,气息都喷到我脸上。”
他一把推开他的脸。“以后你若没有每半个时辰用盐漱口一,就只能离我一丈远近说话。”
朱靖忍不住喷笑,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心下对他爱怜已极。他柔声道:“我知道了,你的规定我都会遵守,你是师叔嘛。外头风大,冷着了便不好,我们回房去。”
侯雪城觉得自己于弱势,实在不甘心,于是想扳回一城,便兴师问罪道:“你说你王府任何地方,我都可以去,那么这里呢?我闯了你的禁地,你让下头的人来拿我吧。”
朱靖也不以为杵,他微微一笑,“等你伤势好些,我亲自带你去参观。”他将他额前不驯的黑发拨开,看着他漂亮的黑眸。
侯雪城想起自己过几日就要不告而别,何况一直于下风,实在很不甘心。便道:“要就现在,你在这里藏了什么?不让人知道吗?”
朱靖为他的想像力摇头,“我辟这个“静芦”是要让你住的。”
他看侯雪城看着他的表情,像是看着白痴,忍不住如极力想澄清。“真的,不信我带你进去看。”他抱着他走进园子,进了那间雪白的精舍。
一进门,侯雪城就知道朱靖没有说谎。这屋子里的摆设,简直就是完全以他的心意安置的。那一楼的厅极宽广,没有多余的隔间,一眼望尽,地上铺着上好的青石,石上是最高级的蜀中织锦。
厅的尽头地上摆着一只双手合抱的汝窑瓶,插着几只雪白的梅,静静吐露暗香,几上摆著文王鼎,墙上挂着自己随意挥洒的字画,想不到他都悄悄留了下来。
整间屋子极为明亮,两面墙都开着一排窗,窗边壁顶有天青色的软烟罗垂挂下来,如烟似幻。
室内的摆设极为讲究,但显然完全不是为了接待客人而用,屋内的每一饰品、每一摆设,都像是随手放置,但又能令主人在最舒适的状态使用。全室呈白色及天青色调,窗明几净。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白色和天青色,一向是侯雪城常使用的颜色。
侯雪城望向朱靖,虽然没有半丝感动,但是也只能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你怎知我会来?”
朱靖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先备下了。这屋子我五年前就已建好,依着你的喜好,有你的字画、你的味道,我有时心烦意乱,过来这里走走,瞧瞧你的字画,心就平静了。”
他温柔的凝望怀中的人。“我从不敢想你会真的住进来,我有一天,真的能……拥有你。”
侯雪城心神震,他强自冷静下来,别过头,“我不属于任何人。”他的声音沉下来。
朱靖点头,唇角轻刷过他的额头。“现在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他停了一下,说下去,“这几日,你伤重,我为了照护方便,将你安置在我自己房里,等你过几天好些了,便可以搬过来住。”
侯雪城脸上阵青阵白,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这人让他心神震,会成为自己的弱点,必须杀了这人。他忽然使尽全力,一把推开了他。朱靖猝不及防,两手一松,侯雪城已由他怀中摔向地面。
“雪城……,小师叔!”他惊叫,伸手欲扶他,侯雪城却侧身避开,顺手拔出朱靖腰间的剑,直刺向他胸口。朱靖一震,却没有闪躲,他闭上了双眼。
侯雪城剑如流星,已刺入他左胸之中,却忽然顿住,他咬咬牙,只要再往前刺入三分,登时可要了朱靖的性命。
他脑海中掠过师父日夜叮嘱的教诲:“……倘若你仍忍不住动了情,那么必杀却此人,以绝情根。你若是下不了手,后果如何凄惨,历代犯了戒的宫主记载你都知道了,不必我再多说。”
侯雪城吸一口气,长剑震战起来。只要再刺入一寸,登时便可要了这人的性命,但长剑却始终刺不下去,他脸上阴晴不定,时而冰冷,时而凶狠,时而悲伤,时而温柔。
朱靖睁眼凝视他,目中尽是款款柔情。“不管你要如何,我都不怨你。”
侯雪城心神震动,师父的话萦绕在他耳边:“散尽功力的痛苦,你每年都尝过一,其中噬心的苦楚只有自身明白。如若你动了情,又狠不下心杀却那人,这样的痛楚将每天尝到,且比那日更痛苦千百倍。然后慢慢经脉断裂,全身瘫痪,呕血至死。”他握紧长剑,手背都爆出了青筋。
朱靖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侯雪城咬咬牙,目中忽然神光大盛。他运劲一震,手中长剑登时断成十数节,尽落于地面。
朱靖听到声音,睁开眼睛,道:“雪城……”看见侯雪城凝视着他,一向冰冷的眼睛充满了万千情怀。似是哀伤到了极点,却又似极为欢悦。
朱靖心中担忧,按住胸口缓缓坐倒,说道:“方才失手摔了你,……你可跌痛了?”
侯雪城摇摇头,他蹲下身去,撕下自己雪白的衣角,替他止血包扎伤口,缓缓的道:“刚才我刺伤了你,你可怨我吗?”
朱靖低沉的道:“我说过绝不怨你。”
他默默点头,忽然一笑,如冰雪初融。“你现在流的血,将来我势必十倍报偿的了。”
朱靖大骇,抓紧他,“你在胡说什么?我就算流尽一身血,也不要你有一丝伤。”
侯雪城退开一步,“你很好,……不枉我……”他没有再说下去,看着自己的字画出了一会神,淡淡的道:“我看够了,咱们出去吧。”
在园外的燕野和侍婢怜怜见到两人走出楼来,都不禁大骇,明明两人言笑晏晏的走进楼去,想不到王爷竟然染了一身血出来。
燕野当先扶住摇摇欲坠的朱靖。“王爷,王爷,这是怎么一回事?里头有刺客?”
侯雪城站的远远的,淡淡的说道:“他被我用长剑伤了。”
“你……!”若不是朱靖紧紧拉住他,燕野会一剑杀了这人。愤然道:“王爷为了救你,不知耗费了都少精力,你怎可恩将仇报?”若是他人,这男子会被以朝廷叛逆和反贼的罪名。
“燕兄弟!”朱靖喝止他,“这点小伤没有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碰伤的,……雪城,你伤势未愈,随我一起回房好吗?”
侯雪城摇头,“这里景色很好,我想再待一会儿。”他的表情虽然仍然冷淡,但是却看得出心情愉悦。
“朱靖,你说得很对,天空蓝的很美,树开的好美,………身为“人”,活着真是一件美事。”
他淡淡的笑了,悠然闭上眼睛,神情恬然而平静。
自从朱靖受伤之后,侯雪城在王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备受冷落,下人们恨他伤了主人,虽不敢对他厉言斥责,但不免白眼相对,虽不敢出言讥刺,但也总是冷漠以待。
侯雪城也不在意,淡然置之。他唯一的烦恼,只有朱靖受伤以后,没人服侍他沐浴更衣了,只好凡事自己来。还是在宫千日好,出门在外总是不方便。他有点无奈。
一天傍晚,他坐在案旁持卷观书,仆人已有三餐没有送饭到他屋里,他也不以为意。反正再过两天,他能够正常行动后,便要离开此地。
既然杀不了朱靖,那么,就注定了自己日后的命运。但不管如何,他总要尽量远离那个人,这是为了自己。也许不再见到他,能使自己的寿命尽量延长一些。
他有点苦涩的自嘲。从小到大,他从未爱过任何人,对任何人亦都不关心,想不到如今堕入情障,竟这般难以自拔。
这几天,总是挂念着朱靖,他伤的可重吗?自从那一日,已经过了五天,他再也没有来寻找自己,难道自己当时那一剑,竟伤到了他的要害?侯雪城有些挂心。
即使要离去,总要先确定他伤势无碍后才能放心离开。轻轻叹息一声,侯雪城无奈的站起来。曾几何时,一向无情冷峻的他,竟然开始为人牵挂,坐立不安了。
他心乱如麻,起身出房,顺着小路来到冰封的湖岸,此时已是初春,天气已微见回暖,但是湖面上仍然冰封一片。
他在湖畔默立良久,忽然听到一阵嘻笑声。
他抬起头,顺着小道上去,不远有五、六名小孩在湖面嬉戏,湖边站着几名侍女打扮的女子,显然是奉命照看小孩的,但是并没有尽到职责,互相用小扇拍打着玩闹。
侯雪城皱眉,此时正值初春融雪之际,湖面结冰极薄,虽说小孩身躯轻盈,毕竟也是危险,这几名侍女毫无责任感,竟放任小孩如此玩耍。
这时,树丛中走出另一名穿紫衣的侍女,侯雪城认出他便是朱靖的贴身侍女怜怜,她看到湖畔的小孩,登时容失色,“哎呀,少爷!”
另几名侍女回头见到她,连忙施礼,“原来是怜怜姐。”
怜怜急道:“你们在干什么,竟然让少爷这么危险,快叫他回来,如果冰面破裂,掉下湖里,恁谁也救不得阿!”
几名侍女终于感觉事态严重,连忙呼唤,“少爷,快回来啊!”
其中一名穿着蓝绸衣的孩子不耐烦的摇手,继续和另几名小孩跌打嬉戏。所有孩童都对大人的招唤听而不闻。
侯雪城懒得理会,转身欲行。
正走间,只听到几声尖叫,冰层果然破裂了,一名青衣小孩踏破了冰层,掉了下去。孩子们吓坏了,隔着透明的冰层,那落下水的小孩惊恐的眼神清晰可见,他在冰面下使力敲击着冰层,想要上岸,却无法击破冰层。
顺着潮水,他泛青的脸孔渐渐朝湖的流去。孩子们哭着追着冰下孩子的身影,却苦无法子。侍女们尖叫;“少爷,危险啊,快上岸。”成人的体重较孩童为重,没有人敢轻易涉足冰面,只能焦急的叫唤。
那蓝衣孩子还算镇定,对侍女的呼唤听若不闻,忽然奔回了原先破裂的洞口,当先跳了下去。
“咦。”侯雪城纳罕了,这孩子跳下去救人虽然愚蠢,但是有仁慈勇气,侠义心肠,不是池中之物。他停下了步伐,饶富兴味的瞧着。
“少爷!”侍女们尖声呼叫,完全吓呆了,大家都没有了主意,也不敢去救人,只能在岸上干巴巴的眼看那蓝色的影子逐渐接近青影。
怜怜厉声斥喝,“发什么呆,快去找人来救少爷他们!少爷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不用活!”她跺足,冒着危险奔至冰面洞口,焦急的看着冰下孩童的身影,却也只能空自担心,无能为力。
隔着冰层,冰下的蓝影以极快的速度追上青影,他显然想带着青影游回破碎的湖面洞口,但是因寒冷而力尽,反而被湖下的暗流冲远了十几尺。所有大人小孩都尖叫起来。
众侍女正惶乱间,一道白影倏然飘至冰面,一掌打破冰层,跃下湖面。白影速度极快,眨眼间已抓住青衣孩童,他游回洞口,将孩子递给怜怜,吸一口气,又潜下冰层寻找另一名孩子。
只是一会儿工夫,蓝衣小孩已经被暗流卷到湖中,白影在冰寒的水中寻找了很久才追上他。当他带着蓝衣孩童在洞口露出头来的时候,众侍女都欢呼起来,他抱着蓝衣孩童,游到冰面洞口。
怜怜不惧危险,将蓝衣孩子接过来,奔回岸上,众人七手八脚的抱住小孩,忽然,其中一名侍女哭喊起来,“少爷,少爷已经没气了。”
众女面无人色,他们是负责看顾少爷的,若是出了差错,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正惊惶间,怜怜想起刚才救起小主人的白衣人,回过头来,“侯公子,是你!”
侯雪城冷冷的点头,他正俯身试探另一名被冷落在一旁昏睡的青衣孩子的鼻息。
“侯公子,我们少爷快没气了,求你救救他。”怜怜有如在大水中找到一块浮木,急忙将蓝衣孩童抱上前,低低的恳求着。
“这个也很危险,我要救哪个?”他冷冷的问,运气帮手中的孩子驱寒,半点也没有动容。“该死的就让他死,我能怎么办?”
怜怜急的快哭出来,“侯公子,求您送佛到西天,这个小少爷是我们王爷死去兄长唯一的独生子,老太君的心头肉,如果没了,王爷和老太君不知会怎么伤心呢。”
侯雪城一怔,“他是朱靖的侄儿?”他一面说着,手中不曾
着,青衣小孩已在他的推拿下呻吟出声。
他将青衣孩子交给一名侍女,然后站起身,忽然跄踉一下,怜怜连忙扶住他,“公子小心!”
她碰触到他的手,那只手冷的似冰般,她吃了一惊,仰起头来,发现侯雪城的嘴唇已呈青色。“公子你自己……”
“别碰我。”侯雪城推开她伸过来扶持的手,走到蓝衣孩童身边,“叫她们让开,闭上嘴,再出声我便全数杀了。”
“统统退开,让侯公子施救。”怜怜连忙下令。
等到侍女们全部退开,他缓缓蹲下,仔细端详这孩子的脸庞,方脸、高挺的鼻子,坚毅的嘴唇,果然和朱靖十分神似。
“公子……”怜怜忍不住催促,生死一线,晚一点就难救了。
侯雪城烦而叱之:“噤声!”他探视这孩子的鼻息,果然已经没气了,但是胸口却上有些微的暖气。如果救他,要耗掉极钜的真力,若是从前的自己,那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如今他的身体状况……
怜怜看着他垂目沉吟着,只怕他不去施救,这位公子性情冷酷寡情,她是知道的,她情急跪下,“公子,这孩子是我们王爷唯一的骨血啊……”
侯雪城微微一震,终于伸手抵住孩子背心的大穴上。
众侍女在一旁着急的看着,不一会儿,蓝衫孩童的身上已经冒出了腾腾热气,侯雪城双目微阖,以各种手法在他周身要穴点拿俯戳着,只是一瞬间,已抚遍了他周身百来穴道。
这时,蓝衣孩童的脸色已渐渐红润起来,侯雪城却汗水淋漓,脸色由白转青。他喘息着,嘴角已溢出血丝,手上却仍然不停,飞快的按抚他周身穴道。
过了一会儿,蓝衫孩童在他一阵剧烈的拍击下震动了一下,然后咳嗽起来,呕出一大口水。侍女们大喜,见小主人活转过来,不禁围了上来,唧查的说个不停。
侯雪城已收功而起,见侍女们团团围着那蓝衣孩童,便支撑着退开一旁,靠着一棵枯树运气调息。
怜怜跟了上来,只有她注意到侯雪城的脸色不对,虽知会被他嫌恶,但仍然忍不住担忧。想到他重伤未愈,实在难以放心。
朱靖受伤以后,由于需要自己贴身换药,所以总管调她姊妹回王爷那里服侍,另外派别人侍候侯雪城。但自己终究服侍过这名男子,他也算是自己半个主人。
“侯公子,您的身体要不要紧?”
侯雪城没有理会她,迳自运气,只觉丹田一阵刺痛,运气时竟然瞬间提不起真气来。他素以功力高自负,想不到竟会碰到如此窘境。
这时,朱靖的声音传来,和着一大堆杂乱的脚步声,语声焦虑。“轩儿怎么了?救起了没有?”
怜怜听到他的声音,连忙直起身前去回覆。
朱靖已走到湖边,低头责问侍女们,随即又探视两个孩子的情况,矮身抱起了蓝衣孩童。怜怜显然对他提起了侯雪城,他抬起头来,目光搜寻,却寻找不到对方的踪迹。
他英挺的眉毛微微皱起,想要前去寻找心上人的踪迹,但是手中的孩子却一刻也等不得,迟疑了一会儿,也只得转身,在众人的簇拥中离去。
侯雪城侧身退到树后,远远的望着朱靖,他安然无恙,……没有事就好,他松口气。在知道朱靖无恙以后,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留下来了。
在春池畔,两人相隔不到数十尺,但是咫尺天涯。距离再近,两颗心却是如此遥远。侯雪城心中有点闷闷的,即使运起冰心诀也无法驱散,他有点懊恼。
每一气闷,杀性就随之而起,很难克制。但是这里可不能随便杀人,不然朱靖会生气。
天色渐暮,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慢慢由黯淡而褶褶发亮。不管以后怎么样,那个皇城中的老色狼非除掉才行,不是为了朱靖,而是自己实在看不顺眼。
那个九皇爷和自己同样排行老九,却如此不肖,简直破坏了“九”这个数字的完美,绝对非教训不可。
但是毕竟是朱靖的亲戚吧,好像是叔叔之类的,若是这样宰掉他,朱靖不会高兴吧?他总是不断的要求自己不要杀人。
侯雪城迟疑着。看来只好先把京城里的那些党羽铲除,这样那个九皇爷少了替他作奸犯科的狐群狗党,总不能再危害朱靖了吧?
侯雪城握紧怀中的血旗,终于替自己找到了理由,他有点高兴,露出了嘴角的酒涡。
只见他在湖畔的身形然拔起,雪白的身影在月色中如一道劈过夜空的闪电,倏忽不见。
第十章 温柔之夜
夜半,一灯如豆。
侯雪城回到自己房间,看到朱靖竟然狗胆躺在自己床上,心里着实不爽。他走上前端详着他。朱靖显然伤势未愈,脸色不是很好。自己刺的那一剑心里有数,绝对不轻。他伟岸的身躯仍扎着布条,眼睛下面有的阴影。
侯雪城心里有点愧疚,不过他仍然不打算讲情面。太嚣张了,连自己的床都敢乱躺,显然是欠教训。他可不管这其实本来就是朱靖的寝居,飘身上前,一脚便将他踹下床。
朱靖冷不防跌下地面,马上惊醒,他惺忪的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一双寒气凛凛,杀气腾腾的眼睛。侯雪城脚不着地,雪白衣衫的身躯在半空漂浮着,上面还溅了鲜血。
他的脸色苍白,声音冰冷而幽。“起来替我更衣。”
朱靖吓了一跳,半夜有个飘在半空的人,全身还穿白衣,脸色苍白的人忽然出现,实在让人感到很难冷静。
侯雪城看他脸色不好,便问他:“怎么了?”
朱靖据实以告,“我刚才以为看到,呃,不属于人间的人。”
侯雪城脸上闪过一阵青气,杀气如出窍的利剑,直朝他逼迫而来。眼看即将要有血光之灾,他才急忙解释,“不属于人间,表示是仙人,不是鬼啊,你那么好看,怎么可能是鬼?………我是来找你的,等着就睡着了。……你伤势未愈,跑到哪里去了?”
“半夜看到我,你会以为是鬼?我看起来像鬼吗?”侯雪城没打算放过他,手掌半扬起,已经呈现月白色。显然只要对方回答不顺他意,隐含大静神功内力的神掌便要巴下去,如此下来,保证朱靖须在床上多躺半个月。
朱靖自有对付他的方式,他握住他的手,“你的手好冷,我温壶酒给你喝,暖暖身子好吗?”一边梭巡他的身躯,“你身上都是血,受伤了?去了哪里?有人攻击你吗?出了什么事?算了,我先要人来给你包扎伤势再说。”
“这些血当然不可能是我的。”侯雪城果然被他转移注意力,
“你要人温热水来给我洗澡好了。这几天只洗井水,就算知道我不怕冷,有时候我也想洗洗热水的。”侯雪城想了想,“顺便要人拿点心来,我三天没吃东西了。”
朱靖何等聪明,不必多问,自然知道下人故意冷待他。他沉下脸,嘴角臻着冷笑,“那些狗奴才苛待你,没给你东西吃,没服侍你?”他追问,“我要宇文总管派丫头来服侍,难道他们胆敢违逆我的话?”
侯雪城不懂他为何生气。“有啊,不过来的那些仆妇都快八十了,我吩咐的事情,她们也听不清,她们说的我听不懂也不想懂,没精神应付。所以我便遣走她们。至于吃的东西,我功力厚,几天没吃也没什么关系。”
他倒是不甚在意,别人不理会他最好,之前那两个怜怜惜惜的侍女老跟在身边,他反而嫌烦。“食物也有送来,只是送来时都过了时辰,我不吃冷饭的。”他指着自己的衣服,示意朱靖替他换衣。
朱靖铁青着脸,没理会他,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才回来,“热食马上就来,酒也会送来,你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侯雪城很不高兴。“热水要先来,你道别人的鲜血黏在身上,挺好受的吗?”说着自己扯开衣裳。长衣半褪,露出了淡蓝色的中衣。他看到自己连中衣都染了一点血,不禁色变,,恨恨的又要扯下中衣。
朱靖连忙制止他,“天气冷,你这样会着凉。”但是侯雪城岂肯听他?依着性子就要褪衣。他一向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即使对自身也不心软。但是便是耐不得脏。
朱靖无奈,拉开他乱扯的手,慢慢一件件的给他宽了衣,替他换上轻软的袍服,“权先忍耐一下,吃东西最重要,你脸色发青,一定是饿着了。”
侯雪城不以为然,“大静神功练到第九重后便要辟谷了。我虽还未到那种境界,但是几天不吃东西,对我而言没有差别的。”但他终究不愿拂逆朱靖的意思,等饭菜端进来后,坐下来便吃。
朱靖最不愿意听他谈起大静神功的事情。坐在他旁边看他吃,转移话题道;“你今天救了先兄的独子,那是我朱家的命脉,全家上下都感谢你万分。”
侯雪城并不在意,“我本来不打算救他的,让他死了也未尝不好。有生就有死,早死晚死没什么差别。后来决定救他,是因为想到你会难过。若是你能和我一样超脱,我也不必那么多功夫救他了。”言下之意显然甚是遗憾。
朱靖也不生气,“我当他和亲子没有两样的。而且他若活着,咱们才有好日子过呢。”看到侯雪城抬起头,狐疑的望着自己,不禁失笑。“若我要和你过一辈子,没有子嗣怎成呢?你我两人的肚子可都生不出孩儿啊。”
侯雪城怔了一下,“我和你过一辈子?那怎么成?我过几日便要回天山去的。”他放下筷子,“一辈子是“永远”的意思吗?”
朱靖微笑道;“你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咱们小时候多快乐,你最喜欢黏着我,总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说着摸了摸他散下的黑发,“我自己的承诺,我可没有忘记过。”
侯雪城思索了一下。“朱靖,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心绪会很不稳定,喜怒无常,从没这样过的。其实这我下山,本来是想要亲杀了你的。不过后来还是算了,只要想到你在某活着开心快乐,我也就好放心。”
他并不明白自己这么说,已经算是一种告白了。朱靖十分感动,正想说什么,侯雪城已经继续说;“不过你大哥的孩子要怎么继承你的爵位?他活不过十七岁吧?”
“什么?”朱靖十分震惊,一把握住他的肩。“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这么说?”
“嗯,你不知道吗?”侯雪城淡淡的道;“我救他的时候,有替他把一下脉相,那是很罕见的“焱燹神脉”,应该是代代相传的一种疾病。这种脉相的人,到了十七岁,就会渐渐变得暴戾。待及二十二岁,便会因心火焚烧,疯狂而死。你兄长难道不是这么去世的吗?”
朱靖脸色苍白,“他是在二十二岁那年,忽然疯了一般的纵马狂奔,最后终于坠崖而死。”他回想到从前,兄长果然在那之前脾气暴戾,简直像是疯狂一样。
“嗯,那便是了。”他看朱靖的眼神望向自己,似乎在求他帮忙。不禁没好气,“我又不是大夫,问我有什么用?”
朱靖一向对他极有信心,握住他的手。“你定然有法子的,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能耐,能救那个孩子呢?既然救了他一,就救他第二吧。好吗?”
侯雪城沉默一会儿,“朱靖,我是有法子没错,但是你不会肯的。这个法子,是他必须练我们傲神宫的“冰心诀”。练了以后会怎么样,你看我就知道了,对万事都没有什么感觉的,对任何人也没有感情。彻底的静心平气。套一句你们的说法,叫做冷酷。这样也可以吗?若是可以,我便教他“冰心诀”。”
朱靖皱眉,“非得如此吗?”他说。“你对我不就有感情吗?你能说你对我的感情,也是冷酷的吗?”
侯雪城低下头。“我对你……的确是不同的,所以日后都要付
出代价……不说这个,冰心诀只有历代宫主的继承人选才能练习,也就是说,若是我要教他这个功法,以后他便有可能会是“傲神宫”的宫主,我必须亲自带领他修炼,那么我便得带他回天山。”
“若是动了情,必须付出什么代价?”朱靖听出不对。
“这个是宫里的禁忌,不能说的。总之,他是不能动情的,你明白吗?”侯雪城迟疑了一下。“不过也很难说,他有这种经脉,和一般人不同,我也许可以想个法子,让他既练冰心诀,又能和常人一样。也许这种经脉,对一般人说是一种灾难,但是对练习冰心诀的人,可能是一种福音也说不定。”
朱靖大喜。“若是如此,就太好了,那么我就让轩儿即刻拜师。”他笑着摸摸侯雪城的头,“你吃的差不多了,休息一下,我来服侍你沐浴更衣吧。”
侯雪城神色一沉,板着脸道:“点心还没有来呢,你急什么?”
朱靖登时冷汗涔涔。自从侯雪城来到朱府,对其他的东西不屑一顾,但是对朱府点心大厨的手艺则欣赏不已,他等于已经当成主餐吃了。喜欢吃不打紧,问题是他的喜好怪异。
红豆冻糕要把红豆一一挖出来不吃,只吃冻糕,但是又要求一定要和着红豆煮。荔枝冻布甸却只吃上面和里头的荔枝,哈蜜瓜冰冻盅这道更诡异,他什么都不吃,只喝里面的糖水。
厨房的师父对他的喜好已经非常不爽了,偏偏他又扬言要把朱府的点心师父带回天山,专职替他做点心。
当点心时间结束后,朱靖看着桌上盘盘罗列的“洞洞果”,不禁干干的笑,若是真的让他把点心师父带回天山,恐怕大厨会偷偷在点心里头下毒,以报一箭之仇。
朱轩没多久就能行动了,他显然对侯雪城的崇拜意识到了极点,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他也无所谓,观察这个徒弟的心性也是做师父的责任,虽然烦闷,也忍耐了下来。
侯雪城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却因为要收朱轩为徒,带他回天山,而老太君舍不得,要求让孙儿多住一个月,再加上朱靖的软语硬求,所以他也就暂时留下来,当免费的食客,让朱靖日夜服侍。
韩晚楼常常过来找朱靖,若是朱靖不在,就找侯雪城。她和朱轩两人老是怂恿侯雪城出去走走,不过女人和小孩的身分,对他似乎起不了加分的作用。在一侯雪城忍无可忍,将一只香炉劈成细粉之后,两个人便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有其他要求。
这天傍晚,他运完最重要的心法,朱靖由于一早就去朝面圣,到傍晚还在朝廷议事,所以改由这个新收的小徒弟服侍他用膳,用膳完毕以后,便是他每天早晚的例行功课,清理他最宝贝的血旗。
一旁的小徒弟显然觉得很无聊,在屋子里不断站站坐坐,但是又不愿意离开这个酷毙了的师父。
正在烦恼间,婢女惜惜忽然奔了进来,“侯公子,相府的人来找王爷,但王爷正在面圣,没法子连络到他。韩姑娘出事了,好像被人掳走了。”
“什么?韩姑姑被人抓了?那怎么办才好?”朱轩跳了起来,拉着侯雪城。“师父您想个法子救韩姑姑。”
侯雪城看了他一眼,继续清理血旗的机簧。“和我有什么干系?”
惜惜急道:“但是听说那人指明要侯公子去一趟啊。”她说:“咱们已经派人去找王爷了,只要王爷一面圣完,马上就会赶过去,侯公子,就求您也去一趟吧,王爷会不会遇到什么陷阱?”
“哦,指明找我?”侯雪城懒洋洋的站起来,眼中多了兴味。但是忽然想到韩晚楼的带霉体质,又马上坐下。但又想到朱靖可能遭遇危险,只得又站起来。如此站站又坐坐,重复很多,屋中的其他两人都用奇异的眼光看着他。
“我去瞧瞧也好。”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脸沉痛,对朱轩道:“你给我把昨天教你的心法运行一周天,然后把大静神功第一章的心得写出来,我回来要检查。”不再看朱轩瘪起来的小脸,迳自换上夜行衣。
出门前,看到两人呆呆的看着他,侯雪城迟疑了一下,问惜惜道:“你们山下之人,有没有什么方式可以去霉气?”
惜惜吓了一跳,忙回答,“咱们都吃猪脚面线去霉气的。”
“猪脚?”侯雪城的酷脸慢慢龟裂,“我不吃猪肉的,算了。”走没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吩咐道:“还是准备一碗吧,等我回来用。”
惜惜怔怔的点头。
侯雪城轻轻的叹口气,看来以毒要攻毒,即使是猪肉也………他一脸恶痛绝的转身离开。
到了相国府,他报了名字,下人将他引入后院,朱靖已经到了,正在和一个穿着怪异,头剃的簇青,头顶中间留一道只有指长竖毛的人僵持着。
另外有个身着儒衫,气度高华的老人,正满头大汗的和朱靖说话,本来应该很威严的表情充满惶急,八成就是韩相国。他走到朱靖身边,把老人推开。“这怪头人是谁?”
朱靖苦笑。““血笛魔君”的哥哥鬼见愁,专门替他找你报仇来着,他知道你曾经为了晚楼入敌境,所以抓她来威胁咱们。”
侯雪城摸摸自己的玉箫,也不理旁边那个唉声叹气的老人。“那算韩晚楼倒楣了,不过为何总是她给我们找麻烦啊?”他瞪了韩晚楼一眼。
韩晚楼被鬼见愁紧紧抓着,显然听到侯雪城的抱怨,尖声叫道:“侯雪城你不要说的那么轻松,这是你给我找麻烦,这人可和我没什么关系。”
侯雪城哼了一声,倒也无话可说。他左右看看,懒懒的道:“反正就是要救这个女人,是吗?”
那鬼见愁看到侯雪城,眼睛几欲要喷出火来,“你就是侯雪城,杀我兄弟的仇人?你很重视她吧?我要她在你眼前死去,让你尝尝喜欢的人被杀害是什么感觉。”
侯雪城并未往他那里看一眼,“怪头人,你挟持这个女人也没用,她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看她不爽很久了,她最好早死早超生。”
“你………!”韩晚楼气结。“侯雪城,你给我记住。”
侯雪城“哼”了一声,“我才不要记住你,我要马上忘记你。”他很不悦,带霉的女人,哼。为何怎样都躲不了她的霉气啊。自己带霉就罢了,还要带霉给别人。
正在两人干瞪眼的时候,鬼见愁阴恻恻的笑了。“你们再装没关系,我先宰了这个女人,看你们还轻松的了吗?”他按在韩晚楼脖子的剑一紧,韩晚楼登时闭上嘴。
“住手!”韩相国出声。老人的脸色苍白,平日的冷静凝定已不复见。“不要伤害她!”朱靖也不禁走上前一步。
鬼见愁尖声道:“不要再过来,否则我就一剑了结了她。”
韩晚楼如玉般的颈子已为他切了一个口子,血不断的顺着鬼见愁的剑身留下来。她倒是没有什么惧意,认定朱靖和侯雪城救得了她,只是脖子疼痛,便皱着眉头。
朱靖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会轻易放了你?”
鬼见愁冷笑道:“有这个鬼丫头在我手中,你能将我怎么样?”说着紧了紧手中的剑。
朱靖怒道:“枉你有这么大的名号,竟拿一个女子做挡箭牌,你知不知耻?”
鬼见愁哼了一声。“生死攸关,只要能保住我的性命,报的了杀弟之仇,再卑鄙的事情我都做得出来,所以你们最好不要存着侥幸的心理。”他恨恨的瞪住侯雪城。“尤其是你,侯雪城,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朱靖紧紧盯着他的剑,生怕他一个发狠就杀了韩晚楼,“错了,让令弟死去的原因是我,你要报复就找我,不要欺侮一个女孩子。”
鬼见愁怪笑起来。“这小妞对你们倒真是重要啊,没想到连你这素有英明之称的皇亲国戚都投鼠忌器起来。好,你要我不伤害她,那也容易,你要侯雪城禁制自己的武功,到我面前来。”
侯雪城看看朱靖焦急的脸,有点无奈,他伸手连点自己身上九大穴,然后走了过去。朱靖一把抓住他,“你不能过去。”
侯雪城没有回头,“你没有选择,白痴韩晚楼在他手上。”
朱靖急道:“他要的人是你,若是你落到他手上,除死而已。”
侯雪城面无表情,反问:“韩晚楼给他挟持着,如果他要你过去,你会迟疑么?”
朱靖一怔,尚来不及说话,侯雪城已经走上前去,淡淡道:“怪头人,我已到你面前,你放开韩晚楼。”
鬼见愁阴笑道:“侯雪城,你倒很有胆识。”
侯雪城淡淡道:“不敢,与阁下强虏一介弱女子,不怕江湖耻笑的胆气而言,在下是瞠乎其后,自愧不如。”
鬼见愁大怒,一扫腿将雪城踢倒在地,道:“你在大爷手心里还敢如此嚣张,你道大爷不敢劈了你?”
朱靖怒道:“鬼见愁,你欺侮一个自限武功,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岂不令人齿冷?”
鬼见愁一脚踏在雪城的胸口,冷笑道:“听说这韩晚楼是你的未婚妻,而侯雪城不但是你师叔,且与你情逾兄弟,是不是?”
朱靖冷笑道:“你想拿他俩人来威胁我是没有用的,你何时听过朱某会将别人看在自己之上?”
鬼见愁阴沈道:“你若不在意,又何必急急撇清与这俩人的关系?”他脚下用力,侯雪城皱了皱眉头,这人都不洗脚的吗?为何隔着靴子,都能闻出他的脚臭味?
朱靖冷冷道:“你意欲何为?”
鬼见愁阴沈道:“我要你在我面前跪下,并且宣誓从此臣服在我麾下。”
朱靖一震,随即仰天大笑,“鬼见愁,你也太看得起你手中这俩个人了,你以为凭此就可以挟持朱某?我告诉你,女人如衣履,没有了可以再换,而这侯雪城只是我师叔,可不是我师父。我连未婚妻都可以舍弃,还在乎区区一个毫无沾亲带故的人么?”
鬼见愁脚下一使力,只听一声闷响,雪城的肋骨已断了两根。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来耗着吧,瞧哪个先服软?”
朱靖撇见雪城的嘴角流出血丝,他视若无睹,淡淡道:“好啊,不过我要提醒你,这笔帐我会记住,就算今天放走了你,之后你便是躲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让你坐不安席,睡不安枕。你是插翅也难飞。”
鬼见愁脸色微微一紧,冷笑道:“好,那我便先杀了韩晚楼,也叫你有个警惕。”他手起剑落,便欲将韩晚楼斩于剑下,忽感足下“涌泉穴”一阵奇痒,忍不住手中一软。
便在此时,雪城一个翻身,一脚已踢歪了他手中剑的去势,他将韩晚楼用力推送至朱靖怀中。鬼见愁怒喝扑来,一剑穿透他的右肩,侯雪城打个踉,回身出掌将他击的退了半步。
朱靖趁隙提剑攻向鬼见愁,俩人功力相若,一时打得难分难解。
韩晚楼摇头,凝目细瞧朱靖和鬼见愁俩人交缠在一起,快得几乎看不清的身影,忍不住按住侯雪城的手腕,道:“靖哥跟他打不会输吧?”
侯雪城推开她的手,“鬼见愁手中已无人质,此时志在逃命,无心恋战,而朱靖是我傲神宫出来的人,自然艺业精,当然只赢不输。”
韩晚楼查觉他衣袖为汗水湿透,歉然道:“让你费心了。”
正说间,朱靖已一剑斩断鬼见愁的右足,鬼见愁立足不住,登时血如泉涌,扑倒在地。左右登时抢上将他绑个结实。
韩晚楼喜道:“侯雪城,你真是料事如神,看来我以为你只有一张酷脸没大脑的印象是错的。”不待侯雪城回答,她已奔向朱靖,一把抱住她的英雄。
韩相国咳嗽一声,将她抓回自己身边。要侍女替女儿包扎颈子上的伤口。
朱靖脸色凝重,轻轻推开她,走到侯雪城面前:“你伤得可严重?”
韩晚楼惊呼道:“侯雪城,你受伤了?”
侯雪城淡淡道:“一点小伤,包扎一下就好了。”他一身黑衣,瞧不出他哪里受了伤,韩晚楼这才察觉,自己一手鲜血,刚才握住他的衣袖,以为是汗水,想不到竟然是鲜血。
朱靖道:“刚才他那一剑已穿透你的肩胛骨,还有那一脚,你起码断了两根肋骨,亏你还能站得住。”
他一脸痛惜,想要探查他的伤势,却被侯雪城避开。“那一剑是真的伤了我,不过,他那一脚踩下去,我已暗中将真气布满全身,并没有伤到肋骨,只是给他一个假象而已。”
朱靖疑道:“你不是自禁了武功?”他虽然被侯雪城避开,还是坚持握住他的臂膀,要替他包扎。
侯雪城这便没闪躲,让朱靖裹伤,淡淡道:“我在他提出要求时,就已经将全身经脉硬生生向右移了半分,所以我虽点在正确的要穴方位上,但是武功并没有被封住。”
他望着正瞪视着自己,一脸不甘的鬼见愁道:“他低估了我的智慧,我岂是个只凭一时血气,便会做出无事于补,让他凭空多出一个人质蠢事之人?”他看了韩晚楼一眼,“我可不是光有酷脸没大脑之人。”
“你能逆转经脉?”朱靖惊声道:“这也是“大静神功”?”
侯雪城点头,“可惜我只练到第八重,所以仍免不了受点伤,若是真的练到第九层,那简直是神话,已可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反震三尺、伤人于无形了。”
他站起身,脸色僵硬,几乎有点发青。“我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再逗留了。”说完不再看鬼见愁一眼,当然更不会和韩相国道别,已然长身而起,施展身法离去。
那速度简直比风还快,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轻功的极致表现吧。
朱靖不知他为何忽然离去,又心系他的伤势,也站起身,对韩相国道别,又转头对韩晚楼道:“晚楼,大哥不能陪你,你自己回房休息,可以吗?”
韩晚楼点头,板着脸道:“反正我的身份只如衣履,不适意可以换的。”她看朱靖怔在那里,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好啦,你去忙吧。”
朱靖赶回王府,生怕侯雪城对于自己之前为了吓唬鬼见愁,而说出不在意他的事情耿耿于怀,又想到他听到韩晚楼是自己的未婚妻,不知他会怎样发怒,所以急忙想解释。
当他推门进入寝房,发现侯雪城竟然坐在木桶里泡水,看到他来,“快来帮我忙,一身都是泥巴和臭味,会死人的。”
朱靖放松下来,忍不住哈哈大笑。看他身上都洗的发红了,便拉住他的手,拿过他手中的大马刷,换成柔软的巾子,慢慢替他擦洗。
侯雪城恨恨的道:“你笑什么?这韩晚楼绝对带霉,碰到她没好事,不碰她也会倒楣,所谓的超级扫把,一定就是指这种女人。你真的要娶她?那你以后一定霉星高照。”
朱靖摇头,强忍住笑,“我没有打算娶她,当她妹妹一样,皇上虽然说要做媒,但仍要看我的意愿的。你的伤还好吗?稍后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
侯雪城冷冷的道:“身体的伤没什么,心里受了很大的创伤,全身都是那个怪头人的脚臭味了,为何有人那么脏,隔着靴子都有那么重的脚臭味?”
这时候,门外传来敲击声,是惜惜小心翼翼的声音,“侯公子,您回来了吗?您要的猪脚面线,我给您送来了。还有您每天晚上的点心。”
侯雪城站起身,“快进来。”
朱靖吓了一跳,连忙将他压回水里,看到惜惜端进来的面线,忍不住狂笑不止,“你也真是的,太夸张了吧?晚楼没有带霉,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多些,让你有点误会而已。”
等惜惜退出房后,侯雪城来不及穿衣,湿淋淋的从浴桶中跨出来,已经迫不及待的坐到桌前,瞪着猪脚面线发呆。“为何这碗面黏黏的啊?”
朱靖自觉像个老妈子,拿着将长衣披在他湿淋淋的身上,“猪脚都是这样的,这种是卤过的猪脚,所以味道比较重,也能盖过猪的味道,惜惜已经很为你着想了。”
侯雪城看着眼前的碗,“我可以只吃面线吗?这样会有用吗?不,要去霉气,看来不把猪脚也一起吃掉是不行的。”他很豪气的用筷子插住猪脚,整块拿起来咬了一口,又马上恶了一声的吐掉。
“为何都是皮啊?全是肥油,吃了想吐啊。”他也不去看朱靖忍笑到发绿的脸,迟疑了很久,“也许韩晚楼真的不见得是带霉……也许我真的是误会了她,所以这猪脚……不吃也罢。”
这种理由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薄弱,但是总之是不愿继续吃了,他一把丢开手中插着猪脚的筷子,开始吃着每天最让他感到幸福的甜点。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他问着朱靖,“你也想吃?今天的是椰汁冻糕,等我把里面的椰肉吃掉,冻糕留给你吃。放心,我会挑出来,没有口水的。”
朱靖微笑道:“不必了,你慢慢吃吧,我替你把身体擦干。”
侯雪城不再理朱靖,继续吃幸福点心。身体左右摇晃,方便朱靖替他擦拭水珠,忽然他放下点心。“朱靖,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他的脸色严肃。“若是不舒服要说。”
“嗯?”朱靖扬起眉毛。“怎么会这么想。”
“最近你在我身边,替我沐浴时,这里常常会鼓起一块。”他比着朱靖的腰下,“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有时候我不小心碰到,你会抽口气。很痛吗?”他有点担心,连点心都放下了。
在烛火的照映下,可能是错觉,朱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笑的很勉强,“有吗?”
“当然有,现在不就是吗?”他指着朱靖的裤腰,“脱下来我看看怎么回事,你那里长了什么东西?”他看朱靖急着摇头,不禁皱眉。“不用不好意思,我在你眼前赤身裸体也没觉得羞愧过。这是师叔的命令,给我脱。”
朱靖叹息一声,“小师叔,这个即使你是师父,我也不给看的,只有我的另一半可以看,除非你愿意当我的伴侣,不然给你看到,后果不太妙。……不过我保证,这是男人的正常反应。”
“是吗?”侯雪城很怀疑,“我就从来没有这里鼓起一块过。轻轻碰到还会那么痛?你不是有什么隐疾不好意思说吧?”
朱靖凝视了他半晌,慢慢凑近脸,吻去他唇边的椰汁,侯雪城吃惊的张大嘴,朱靖的舌头轻轻卷了进去,与他的舌头交缠。“闭上眼睛。”他温柔的说,抚摸着他光滑而有弹性的背脊,细吻由唇齿移到耳边。
“不要………,很脏啊……”侯雪城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全身发软,自己的身体在他的抚摸下,竟然失去了力气。
朱靖在他耳边低低的笑,“我的口水很脏吗?不会喔,我每天都照你的规定,每半个时辰用盐漱口一呢。”
他的手慢慢下移,在侯雪城大腿内侧抚摸着。扯开自己的衣襟,和他的身躯轻轻摩擦着。“你的心跳加快了喔。”
侯雪城呼吸急促,想默念冰心诀,但是却竟然忘记原本刻划在自己心头的诀法。他的手往下移,想制止那只不规矩的手,却在对方握住自己的中心时全身颤抖了,整个身躯摊在他怀里。
朱靖拥抱住他,温柔而小心的抚摸着他的脸,轻轻吹熄了摇曳的烛光。
清晨的阳光,彷佛要把整个天空给融化了。慵懒的温度晒着万物,既温暖又舒适,旖旎的屋内一片金黄色。一只燕子从远方飞来,扑打着翅膀,落在窗棂上。
朱靖被拍打声吵醒时,伸手想拥抱身边的人,床位却是空的,他立即睁开眼睛,侯雪城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去哪儿了呢?朱靖皱着眉头,梭巡房内,看到侯雪城的背影,他坐在自己脚边的床沿,身体微微颤动着。
朱靖疑惑的坐起身,他在干什么?
侯雪城背对着他,仍然赤裸着小麦色的身体。朱靖从后面只看出他的左手似乎执着某样东西,手肘靠在大腿上,另一只手上下摆动着,还发出低低的叹息。
这种姿势,这种举动,只有发情的男人才会有。
朱靖的脸色渐渐阴沈,难道昨天没让他满足?所以他清晨便迫不及待的爬起来解决?难道自己昨晚真的那么没用,明明雪城昨晚很快乐的,一一的接受他。。
难道那么纯真的他也会装假?朱靖握紧了拳头。
侯雪城右手的摆动渐渐加快,呼吸声也渐渐加重,最后他直起腰,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动作也停止了。他慢吞吞的左右望望,然后回过头来,看到他已经起床,表情变得有点僵硬。“你起来了?”
朱靖沉着脸。“你在干什么?”
侯雪城的脸色有点发红,“这是每天早上都要做的事情,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还不能满足你吗?”朱靖截断他的话,“你需要在早上来作这种事?要做我来帮你做吧?”
侯雪城有点愕然。“是师父交代我每天早上都要做这个的。”他有点委屈,“这个怎么能让你帮我做?看你昨天那么粗鲁就知道,一定会被你弄坏的。”
朱靖忍住气,“显然你对我昨晚的表现不满意,所以早上爬起来干这种事,那么我现在再表现一好了,如果不满意就要说啊。”
侯雪城也生气了。“你那么凶做什么?不要忘记我是师叔。”他再声明,彷佛自己是师叔可以代表一切。
“为什么不能做这个?从小到大我都这么做的,也没人说不对。”他原本的好心情也被打断了。“昨天晚上做到一半,就被韩晚楼的事情打断了,回来又被你………,当然早上要爬起来把功课补回去,这种东西不好好保养,到可以用的时候用不了怎么办?”
“喔,你是嫌昨晚没用到,所以不满意。”朱靖抓狂了,“难道你要用在我身上?若是你想,就要说啊,我也愿意为你牺牲的,只要你快乐,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用在你身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侯雪城运起冰心诀,脸色登时冷凝下来,站起转过身来,一脚将朱靖踹下床,“懒得理你,下床帮我端洗脸水来。”
朱靖大怒,正想起身说什么,眼睛看到眼前侯雪城手中拿着的血旗,一时怔住了,他指着血旗,手指有点发抖。“你………你刚才保养的,……是这东西?”
“废话,不然会是什么?”侯雪城不再理会他,大咧咧的走到桌前坐下,冷冷的道:“洗脸水,早膳,点心,给我端过来。”
不知道其他的男人,是否在温存之后,会有那样倒楣的第二天。朱靖暗想,说不定雪城说的没错,韩晚楼带霉。也许昨晚那碗猪脚面线,该让自己吃掉。
在自己陪尽了小心以后,侯雪城的脸色稍霁,却又接了傲神宫的传书,命令他即日启程返宫。为何会如此命苦啊?朱靖无语问苍天,本来打算趁此好好培养感情,又被一封书信给打回了现实。
唉,这就叫做千算万算,计画永远跟不上变化。
侯雪城倒是没什么感觉,一边让人打包行李(其实他没什么行李,几乎都是朱靖为了讨他开心而替他搜集的各家武学珍要),一边要朱轩也去整理行李。下人们也忙着给他准备马车和必要物品。
但是是否打包,似乎其实对侯雪城来说,可能都不是紧要的事。他唯一在乎的是………
“朱靖,你家的点心大厨,我记得你有答应我,让我带回天山的。”
朱靖隐藏着听到登时心碎的感情,勉强笑着说:“其实你以后来也可以吃到啊,我会要大厨好好多研究一点甜品,之后你来就能吃到更好吃的点心,怎么样呢?不然下你来我王府,就没有好吃的甜点。”
侯雪城不以为然,“错了,你家的大厨,以后我不管去哪里都会随身携带,当然以后来你这里玩也会带着他,所以不必担心我来你这里会吃不到。”
朱靖的笑脸微微一僵,随即又露出招牌的微笑,“如果每天都能吃到,就没有吃到美食的意义了,许久来这里吃一,才会更感到好吃啊。”
若是让他就此带回去,恐怕以后也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他来了,唉,竟然沦落到需要用一个厨师的点心魅力来吸引爱人,自己想了都觉得可悲。
侯雪城并不理会他,吩咐怜怜通知大厨整理行囊随他一起回去,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脸上有点发红。“朱靖,你昨晚和我玩的那个亲亲摸摸的游戏,实在有趣的很………”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朱靖一把按住嘴巴。
朱靖看到房里的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脸上带着暧昧的表情,连忙拉着侯雪城走到屋外,吁出一口气。“以后这个不要在有旁人的地方说。”
侯雪城也不管他,继续说道:“你不必放心我不来,以后有空,我会常常来和你玩这个。只有你,我不会觉得很脏,上那些人和我玩那个,又没有洗澡擦牙,又脏又臭实在很恶心。”
他想了一下,“朱轩我会好好照顾,你不必替他担心,每两个月,你们的人可以来看他一,不过不要来的太密集,会让他养成依赖心,毕竟学武是需要吃苦的,你是过来人,应该明白吧?”
朱靖点头。“都依你的意思,小轩交给你,我是很放心的。”
侯雪城露出淡淡的微笑,他平常即使露出微笑,也是那种讥讽似的冷嘲,现在真心流露,俊秀的脸容映着傍晚的晚霞,真有着说不出的瑰丽。
朱靖一时看呆了。侯雪城续道:“来京城真是学到了很多东西呢。昨晚虽然有点痛,但是我不怕痛的。”
忽然之间,朱靖又感到自己幸福无比,若不是在自己家的庭院,随时有人远远看着,真想一把拥住他。“雪城,谢谢你接受我。”
侯雪城有点赧然,“这场京城之行,虽然风波不断,连连带霉,不过基本上还是好玩的。你不喜欢我练到第九重冰心诀法,我就不再练,有空来找我玩吧,我回去会告诉师父,最近我学了很多东西呢,包括你昨晚教我的那些。”
朱靖登时魂飞魄散,几乎尖叫起来。“哇~~千万不要。”他很慎重的捧住侯雪城的脸,“答应我,谁都不能告诉,知道了吗?不然以后你就看不到我了。”
侯雪城想了想,终于点头。
这时候家人来通知马匹行李已经准备好了。两人便慢慢的步出王爷府。
老太君已经等候在外面,正拉着孙儿的手循循善诱,看到他来,免不了一阵托付和交代。侯雪城有点不耐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一一听完,他挺喜欢这个老女人的。
那个爱管事的将军,也穿着一身戎装,伫立在一旁凝视着自己。侯雪城很懒得理他,不过还是走过去。“朱靖就交给你看顾了,别让他少了一根寒毛。不过我看你挺忠心的,应该不会怠忽职守。”
燕野以为他不会同自己说话,一时有点受宠若惊,躬身道:“侯公子你放心,燕某一定誓死保护王爷。侯公子自己也要保重。”忽然之间,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如何启齿。但侯雪城已经走开。
韩晚楼这时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看到侯雪城,眼眶登时红了。
侯雪城奇道:“你在哭什么?”他退了两步,和这女人保持距离。一直信这女人带霉的他,实在不愿意再被她感染霉运了。
“侯公子,谢谢你之前多舍命相救,以后看不到你,我会难过的。”韩晚楼终于忍不住垂下泪来。事实上,认识这个男人,总是让自己觉得很彷徨,已经不知道是喜欢这人多些,还是喜欢靖哥多些了。
“不会,我只要想到以后看不到你,心情就感到很轻松。”侯雪城却直言相告,让韩晚楼感到气结。这男人从来狗嘴吐不出象牙,连最后都要气她一气才高兴。
侯雪城的表情和她第一看到的时候一般冰冷,眼神也一般寒酷而毫无感情。但是韩晚楼却已经知道,这人的内在有多可爱和单纯。不管他是否愿意,始终保护了她。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性命,始终站在她前面,为她抵挡风雨和灾难。
他和靖哥一样,都是好男人。靖哥温柔,他冷酷,但是一旦决定的事情,就勇往直前,绝不回头。不管遭遇了什么样的灾难,也没有后悔过。而自己何其有幸,能成为这两人的好朋友。
不过这显然是她的一厢情愿,侯雪城可从来没当她是朋友过,看他为自己周围三尺布上的一层又一层的气劲就知道了。还是认为这女人带霉,避之唯恐不及。
也许,自己喜欢的不是靖哥,而是这个骄傲又冷酷,单纯又坚强的男人?韩晚楼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脸上一片青白。
所以自己总是找机会接近他,总是被他撩拨的又气又笑,总是想多看看他,所以不管他如何努力推开自己,都想再看看他的傲岸,他的毫不在乎,他眼神不经意掠过她时的那抹光芒。她低下头,咀嚼着自己刚明白的了然,一时之间感到彷徨。
侯雪城可没管她在想什么,他眼中只有朱靖一个人,看着朱靖失落的表情,其实他不是很了解。和朱靖在一起固然开心,离开了却也不感到难过,总有再见面的一天,即使以后不能相见,至少自己不会忘记他,那就已经足够。
不过看到朱靖失意的样子,他还是有点在意的。“你家的小孩在我这里,以后可以常常来看我,傲神宫有很多琼仙酿,可以让你喝个够,还有你家的厨子被我带走,来找我时还可以吃到他做的点心,我若是想起你,也会偶尔来看你一下的。”
他有点神气,又有点施恩似的说。“傲神宫比你们王府大多了,又不会有人整天跟在屁股后面。其实我不是很想来你这,不过为了你,还是愿意勉强过来看看。你这里坏人很多,又有很多阴谋诡计,我实在不太喜欢。下我来再帮你把那些坏人清理掉,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你宽怀,有傲神宫做你的后盾,什么都不必担心的………”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朱靖紧紧拥住了。
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下,朱靖双臂的力道让他肺部的空气都挤出来,他有点窒息,却又心跳加速,想到昨天晚上那个缠绵的夜,决定以后要常常过来玩,直到自己那日的来临。
朱靖轻轻的放开他,温柔的摸着他黑亮整齐的头发。“不必了,下来,只要来看我就好,我可不想京城又出现一风暴,整个京城已经鸡飞狗跳。这几天你没出门,不知道九皇爷发誓抓到的那个“白衣神煞”,已经被百姓当成神一样的放了长生牌位啦。哈哈哈~~。不过百姓虽然是额首称庆,不过王法还是该有规矩的。接下来,是我和皇上的事情了。”
侯雪城看着他,从怀中取出那把可以号令所有傲神宫的玉色小剑递给他,“这个东西给你放着备用,你敌人很多啊,若是不方便调动官府的人,就那这个到城郊东方十里的山神庙,自然有人与你接洽。”
他的语气仍是冷冷淡淡的,但是行为却表现出对朱靖无限的回护之意。“你替我建的屋子,下我来住。你记得要人整理干净些。不让人进去,不也就表示里头没人打扫?还是你都亲自打扫?不管如何,里头可不能有一只蟑螂虫鼠什么的,下来我要检查。”
朱靖微微一笑,“知道了,我会弄的很干净,让你住的很舒服。”他收下玉剑,然后握住他戴着手套的手,慢慢的与他一起走到马车前,朱轩已经坐在马车里面,正在和老太君话别。
“咦,这个人是?”侯雪城看到了车夫,好熟悉的脸啊,不就是那个势利的宇文总管吗?
朱靖微微一笑。“他敢饿着你,还派重听的老嬷嬷来服侍你,我就让他做点粗工,送你回傲神宫,算让他将功折罪。”他紧握侯雪城的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雪城,你要等我,总有一天我会抛下一切,与你永远厮守,终身不离。”
侯雪城怔了怔,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终于化为一笑。他仰首确认点心师傅已经坐进车中,转目扫了一眼送行的所有人,黄封,林文强,柳清泉,老太君,韩晚楼,燕野,怜怜,惜惜等人,然后再看看眼前英俊挺拔的朱靖。最后不再回头,进了马车。
车夫“驾!”的一声,催动了马儿,马车开始滑动,渐渐行远,只有朱轩伸出头不断的挥动手臂。
朱靖望着慢慢成为一个小点的马车,轻轻的对自己发誓。“我会去的,你放心。”他的说,“今生今世,我不会放开你。”
韩晚楼站在他身边,望着晚霞瑰丽的远方,马车已经看不到了。忽然间,她热泪盈眶,泪水如珍珠般的落下,知道了自己真正感情的归向。
――第一部・完――
冰雪孤城(第二部)by 白蛋
第一章 傲神宫主
洛阳第一楼。
说起洛阳第一楼,只要是洛阳城之人,真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的菜色是一等一的,而且还有一个极出名的主人--“小孟尝”狄克欢。
狄克欢绝对不是那种耍刀舞枪的人。他的十指修长灵巧,态度温和儒雅。他从不大声说话,但是只要他的要求,没人敢违背。他是洛阳第一世家的主人,生性好客,才三旬出头,凭着一己之力,在洛阳创下的基业,却是十分惊人的。
许多赌场,盐运,酒楼,客栈,布庄,药铺,钱号等,都在他名下所设。洛阳第一楼也只是他基业的其中之一。
但是洛阳第一楼仍是他最有名气的生意之一。远在十多年前,有“雪袖红衣”之称的傲神宫主侯雪城,曾在此搏杀了两湖盟主刘树伤,当时众所震惊,此楼也因此声名大鹊。所有富人,商贾,墨客雅士,无不以在此楼宴宾客,一览旧迹为傲。
这时,一个黑衣骑士缓缓骑进第一楼,在楼前勒住马缰,反身下马。
一个店小二已经迎了上来,一边辨认他的形貌,一边哈着腰。“燕爷,您可来了,敝东家等候多时了。”他顺手接过黑衣骑士递过来的马缰,“东家在二楼雅座上相候。”
楼内装饰的十分奢华,许多身着锦衣的富人商贾在随意谈笑吃喝。当黑衣骑士走上二楼时,整个楼内蓦然静了下来,都私下议论纷纷。“这黑衣客是谁?竟能上二楼,来头定然不小。”
一个锦衣商贾忿然不平。“我陈大新在洛阳境内,怎么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这么多年来,想尽法子也不能一窥二楼雅座,这小子是什么来头,竟能被延请入二楼。”
“陈大爷,您说话可得小心些,这人气度不凡,又被以上宾待客,决计不是等闲人物,何况惹火了“小孟尝”,那可要吃不完兜着走啦。”
锦衣商贾的声音果然小了下来。“你说这人是谁?难道是巡抚大人的公子吗?”
一时众说纷纭,黑衣客却听若无闻,脸上无笑意也无怒色。上了二楼后,一名侍女迎上来,带他走到一幽秘的席位,掀帘道:“燕爷请。”待黑衣客走入,只听“刷”的一声,门帘已然阖上。
“燕兄,你让做兄弟的一阵好等。”一个面容俊雅的白衣青年,正侍立在另一个黄衣老者身后,此时看到他立即迎了过来。
黑衣客对他拱拱手。“狄爷,让您久候了。”显然这白衣青年便是狄克欢了。但黑衣客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稍停,已转首对着黄衣老者躬身道:“末将镇远将军燕野见过九皇爷。”
九皇爷却没什么架子,笑着把住他的手臂,“你一路风尘仆仆,定然疲累,快坐下吃点东西。克欢这里的菜色是出名的,可不要客气了。”他停了一下,又问:“你家王爷可安好?打仗是很辛苦的,没受伤吧?战情怎么样?”
“托九皇爷鸿福,我家王爷身体安泰。战情也很顺利,瓦剌即刻便将兵败。”燕野的脸上毫无笑容,甚至可说有些僵硬,亦无听命坐下。
“九皇爷于沙场中急召末将前来有何吩咐?家母设籍于此,不知王爷为何将她延入九皇府居住,竟然连末将亦不得见及家母慈颜?”
九皇爷对他的无礼逼问也不发怒,只是悠然的笑着,一边举箸夹着小菜。“你来此,可有禀告你家王爷?”
燕野暗暗握紧拳头。“九皇爷的意思,不就要末将瞒着王爷前来吗?九皇爷意欲何为,就请直说了吧。”
“呵呵,很好。你很聪明。”九皇爷微微笑着,放下筷子,在侍从盛来的盆里净过手。“撤席吧。”
“那么我就导入正题。你家王爷,之前在边陲时曾遭遇大敌。不知为何,他可能对我有了误会,以为是我派人去围杀他的,其实他毕竟是我侄儿,我怎会如此做?”他不经意的笑笑。“这暂且不管,我要问的是,他似乎和江湖中的匪类很有交情啊。”
“匪类?”燕野怔了怔,“王爷一向洁身自爱,从不与匪类接触的。”
“是吗?”九皇爷淡淡微笑,“那个“傲神宫”宫主侯雪城,不就是江湖中的匪类吗?他上来京,可杀了不少官府中的人啊。何况他聚党营私,暗中勾结外族,已经犯下了叛逆之罪。”
燕野登时冷汗涔涔,他极力镇定。“九皇爷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侯宫主任侠仗义,少年有为,又是王爷的师叔,怎可能做出犯王法之事?别说他杀官府之人毫无证据,聚党营私也不成多大罪状,勾结外族此事根本只是道听途说,王爷怎能轻信谣言?”
九皇爷慢悠悠的道:“俗话说,“儒以文犯禁,而侠以武犯禁。”侯雪城的武功是太高了。若真的打算造反,就是一件危险的事。不管是不是空穴来风,我都要查个明白。不过你家王爷与他交好,到时候若是他犯了事儿,我恐怕你家王爷也逃不了牵连啊。”
燕野咬紧牙关,“王爷绝对不可能有反叛之心,九皇爷是言重了。王爷沙场斩敌经年,万里长征,餐风露宿,只为了国家奔忙劳碌,从来没敢有怨言过,心中实在只有“忠君爱国”四字而已。”
九皇爷轻轻一笑,“话虽如此说,但若我要他将侯雪城提交出来候审,他也不会听从吧?说不定为了维护他,而宁愿叛国呢。”
“王爷,你想我怎么做,就请说吧,不要再牵连到敝上。”燕野忍不住抗声。“但是我话先说在前,王爷于末将恩高义重,末将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还,九皇爷若要我做出对王爷有任何不利的事情,即使燕野满门抄斩,也不会承应的。”
“好,有气魄!”九皇爷赞了声,“朱靖到底是我的甥儿,我只想他好,怎会让他陷于不义呢?”他举起扇子煽着风,“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听说我那个甥孙在天山求艺,你前去探望他,觑机给侯雪城把这东西给吃了。”
“这是什么?”燕野冷冷的看着他手中的玉瓶。
“只是散功的药物而已。”九皇爷悠悠微笑。“放心,不是毒药,他可是还没有被定罪的人,我怎会伤害他呢?我只是要你带他来我这儿,让我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包藏祸心。至于其他的,我也懒得管了。”
他看着燕野,“不必担心,不会牵扯到你身上,这药服下以后只会慢慢丧失功力,不会马上被发现的。傲神宫滴水难入,我的人无法渗透。侯雪城的怪僻又多,即使离开傲神宫也一样,不是内侍端来的茶水不喝,不是自己大厨作的食物不吃,实在很麻烦。”
燕野脸上一阵抽搐,到了九皇爷手上,侯宫主还能有命吗?就算活着,也只是他的禁脔了。不要说侯宫主是怎样心高气傲的人,任何人都会感到生不如死吧?九皇爷令人发指的爱好和手段,根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他怎能助纣为虐呢?
察觉了燕野的迟疑,九皇爷拍拍他的肩膀。“你和你娘亲也很久不见了吧?等到下回看到你,我让她与你见见面。听说你原本,也有打算接她他回顺天享享清福的,是吗?苦了那么久,也该颐养一下天年,过着含饴弄孙的福份的。”
燕野咬紧牙关,恨不得立时杀了眼前的人。但是自己母亲在他手中,他怎能反击?他低下头,过了很久,声音微弱:“九皇爷想要我怎么做呢?侯宫主不见得会接见我的。”
九皇爷见他屈服,蓦然昂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是朱靖的人,他对你不会有防备。你想法子让他离宫去京城,我在那里布了天罗地网,他是插翅也难飞。”笑声顿歇,他的嘴角浮起轻浮的线条。“对了,听说侯雪城长得非常俊秀,丰神如玉,可有此事?”
燕野冷冷的道:“九皇爷早该打听的很清楚了,又来问末将,不稍嫌多余吗?”
“好,好,好。”九皇爷并不以为忤,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事情成功以后,别说我对你家王爷会百般照拂,你也会跟着平步青云的。到时候有你的好。”他忽然脸上一沉。“庆王府里可有我的人,你不要给我来阴的。若你不知好歹,不识时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我可不敢保证。”
燕野身形微闪,避开了他的手。“九皇爷倘若已无他事,末将便即刻启程天山,不浪费多余时间了。末将还想与家母早日相聚。”
“呵呵。”九皇爷赞许的点点头。“不愧是镇远将军,做事雷厉风行,说做就做。好,你去吧,我候着你的佳音。”他转头。“克欢,替我送客。”
燕野冷冷道:“多谢王爷厚爱,末将粗人一个,不须这些文缛节,还是直接退下快些,末将就此拜别。”他一拱手,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狄克欢冷哼道:“九爷,他可信吗?看他那副狂傲的样子,真让人不顺心。”
九皇爷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此时面容阴蛰。“放心,他娘亲在我手上,投鼠祭器,那是非听我的不可。你对他有意见,以后等他落入我的手中,自有他好受的。”啜了一口茶水。“不管如何,去掉了侯雪城,等于去了朱靖师门的一大助力。哼,到时候再栽他个赃,我看朱靖孤立无援的时候,还能怎么嚣张。”
狄克欢露出奸狡的笑意。“九爷这招高啊,又能制衡朱靖,又能得到侯雪城,可谓一石二鸟。不愧是九爷,属下真没跟错人。不知道九爷到时候得了侯雪城,属下有无荣幸分杯羹啊?”
九皇爷大笑。“你放心,哪我玩腻了后,不是赏了给你?只要侯雪城落到我手中,………哈哈哈哈哈哈!”
狄克欢跟着大笑,一时间,整个“天下第一楼”,回荡着两人畅快奸滑的笑声。
* * *
天山。
“乱山倒影碧沉沉,十里龙湫万丈;一自沉牛答云雨,飞流不断到如今。”这是清代礼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纪晓岚被贬谪新疆时游览天池写下的动人诗篇。
天池位于天山第二主峰─────博格达峰的山坳,是一座由积雪融化而成的高山堰塞湖。蓝天、白云、雪峰、山坡上的云杉、雪松一一倒影水中,形成“雪峰冰岭捧天池,高山平湖映雪峰”壮丽的景色。
传说天池是西王母梳妆台上的银镜, 又说是西王母的沐浴池,而绦绕的云雾便是西王母的霓裳羽毛,3 余年前穆天子曾在天池文畔与西王母欢筵歌,留下千古佳话,为天池赢得“ 瑶池”美称。
它的池面碧波粼粼,周边 山峰的倒影在微风吹动的湖面上显得更加美丽,清澈的湖水,皑皑雪峰和葱茏挺拔的云松林。湖水从悬崖峭壁的裂缝中喷出,飞流直 下,形成美丽的瀑布。
清晨,侯雪城照例在天池瀑布旁练功,瀑布的水声响亮的让人几欲耳聋,但是他却听而不闻。大自然的声音对他而言,比人类制造的声响来的清静多了。他一向喜欢清静,尤其是他练枪时,更不愿受到一丝惊扰。
勤而不倦,是他武功日益精进的主要原因。
血旗尚未展开,目前只是一把枪的形态,随着他舞动的枪影,半空隐隐流着漫天的滟影。枪尖引发的瑞气直冲云霄,偶尔夹杂着掌风破空之声。是的,这便是“傲神宫”最可怕的“大静神功”。
他的大静神功已臻第八重境界,能破解别人的护身罡气。而血旗却一向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道,使敌人遭受重创,毙命当场。
蓦然他枪尖下指,双手捏了一个诀印,脸色凝重,冷峻的面容一片肃杀。
便在此时,不远悄悄潜近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禀着气溜近了距侯雪城二十丈远近的大石后,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看着侯雪城保持着枪势下指的姿势许久不动,不禁有些奇怪。
“师父有当木头人的嗜好吗?”想归想,却也知道不能打扰。师父说绝对不能在他练功时候闯入,所以反而引起他的好奇心,是什么样的练法,才能和师父一样厉害啊?他紧紧盯着侯雪城。
不知过了多久,侯雪城终于动了,提起枪,枪身缓缓的画了半个弧度。他拿枪的方式很怪,拇指扣着枪柄,四指平伸并拢。画了半个弧后,却又静止不动了。
那小身影简直要尖叫起来,实在很怕师父又呆站在那里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以后,他已经开始打盹。
忽然间,一道红滟已极的潋光由半空直劈下来,“轰!”的一声,像是平地起了焦雷,把他惊的一跳。
血旗展开了。
侯雪城不再停止身形,这他以不及眨眼的速度不断的舞动旗面,凌厉的旗风吹的狂砂走石,令躲在石后的孩童睁不开眼睛。
孩童只觉得一阵火红的滟在他面前,不断以极美的速度变幻收放着,……美丽到了极致,也可怕到了极点。
侯雪城快的像闪电的身影,在飞瀑下像是一条银色的蛟龙,充满了可怕的爆发力和速度。血旗在他手中似已与他融为一体,天地似乎都为他铺上一层烈焰般的霞光。
无敌的高手,同时也会是一个了不起的艺术家,他们可以将武器使用到至美与真实交融的境界。他们能够顺应天理,以悟性和超人的心性魄力,让自己达到更一层的境界。
侯雪城无疑便是如此,他是一个天才中的天才。能在面对敌人之时,使自己达到完全无情无欲的境界。他的个性坚毅冷峻,傲岸狠酷,并且几乎完全的无情。所练习的“冰心诀”心法,更使他达到了这样的条件。
孩童几乎看呆了,怎么样也无法想像自己有一天能达到如此的境界。忽然间,他皱起眉头。师父的气势太凌厉,即使是二十丈远的他也有些受不住。
他没有注意到,天空的飞鹰已在飞近时蓦然落下,虽未掉一根羽毛,但内脏已经完全破裂。他也未发觉,四周的树木已成颓靡,朵已然凋落。他只看到刚才爬到他衣裤上的蚱蜢忽然落到地上,蜷缩着死去。
这种充满死意的美丽让他骇怕起来,沈窒的杀气简直令他无法喘息。他不敢叫出声,师父曾经严厉的警告过他,绝对不可在清晨练武时进入此。
严重的耳鸣及眼前乱冒的金星,使他已经看不清师父的身形和优美的旗势。随着侯雪城疾走的身影,血旗的旗身竟发出轻微的低吟。虽然声音极轻,却历久不散。传到二十丈外的孩童耳中,更是血气翻腾,如雷贯耳。
“师父……。”他终于忍不住叫,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侯雪城正浸淫在武学更上一层的境界中,又怎会听到他。
便在他内腑即将受到重创之时,某个声音救了他一命。
“宫主。”一个黑衣人在离侯雪城远远三十丈的之外,将话语稳稳的传送过来。
漫天的旗影消失了,侯雪城停下疾舞的旗面,俊秀的脸孔一片阴沈。“我说过,练功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打扰,你是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吗?”
那黑衣人退了一步,脸色有些苍白,躬身道:“宫主曾有严令,属下怎敢违背?只是宫主之前亦曾交代过,若是庆王府有人来访,必要即刻报与宫主知道。”
朱靖来了?四周的杀气忽然敛去,侯雪城收了血旗,“什么时候到的?他等很久吗?”他拂了拂衣摆,将衣上的绉褶抹平。
“来了半个时辰,属下因为不知道是否该来传报,所以……。”
“我在练功的时候,任何人都没有例外,即使是庆王府的人也一样,你记仔细了。”侯雪城淡淡的道,朝石头后面看一眼。
“朱轩在那里,你去看看他有没有事情。若是还活着,让他稍后过来找我。”他慢慢走开。……等到走离他们的视界,马上施展身法,幻做七尊人形,如流星般曳去,直奔往傲神前宫。
“呼………。”朱轩探出头来,差点死在自己师父手上,原来师父知道他在,竟然那么无情,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理会。不过这才叫真正无情的剑客啊,实在是太帅气了。
“小师弟,你在这里做什么?这算你命大,之前来偷窥的人,只要被宫主发现,全部都死在他的旗下,身体被斩成两断。”黑衣人很无奈,指着右方不远几十个土堆。“你看那些,全部都是。”
朱轩向旁边一望,登时魂飞魄散,原来师父对自己真好啊,若是自己也被拦腰斩成两半,那一定痛死了。
师父……真是好人。他感动万分。
第二章 诡谲
傲神宫。弹剑楼。
燕野独自坐在大厅,这是他第一前来傲神宫,他不认为自己忐忑不安,但是确实感到有压迫感。
当他来到天山山脚,便有人上前拦路盘查,知道他是庆王府的人后,便立即引他上山。到了山腰,是一幽苍郁的松林,再向上拾级,便见到前方矗立了一道高约二十来丈的惚凇
由惚诙ザ耍一条清澈的细瀑顺流而下,四溅飞散。在那样如碎玉般的水旋中,隐约传来呼啸而澎湃的激流之声。狂劲的冷风吹拂着众人的脸面,让人不觉兴起冲天的豪情壮志。
燕野流连了一下,终于转过飞瀑,踩上了一条宽约二十来丈的青石大道。这条以青石铺就的道路毫无蜿蜒,笔直的通往前方梅林,此时并非冬季,梅尚未盛开,但已可想像冬季的盛景。
转出梅林,一栋通体雪白,气势雄伟的森然楼宇,便巍然峙立在青石大道的尽头。
这栋楼宇,便是江湖中人闻之色变,傲神宫主所居之,弹剑楼。
燕野一时为它所赋有的霸势所慑,不禁驻足了一会儿。引路的人也不催促,像是习惯了来访之人的惊叹。燕野不禁长叹,楼房原本无情,赋予它们生命的,却是它的主人啊。
顺着青石大道拾级而上,两旁每隔百步,便雕凿着一只丈许高的石鹫,展翅收爪,森然俯临。每两只石鹫之间,均砌着白玉色的矮栏,顺着阶梯迤逦而上。
此时,已可望见此楼为雪白的大理石所砌,其中竟毫无杂色。共分有七层,瓦顶以紫玉琉璃铺就,而四方飞翘的檐角,各悬挂着一盏水晶风铃,在那样强烈的阳光下,傲然四射着剔透的七彩虹影。
十六根雪白大理石柱撑持着整栋楼宇,燕野仰头观望,只觉其壮观之外,更有一种豪气凌人,唯我独尊的气势。
一个淡蓝色的横匾,触目的出现在楼门的横楣上,镶嵌了两个飞扬拔挺的篆体黑字“弹剑”。使这栋巨厦更有一股威仪的气派,无形中生出一种镇慑之感。
八名黑衣大汉提刀卓立在楼前,见燕野前来,一致大喝出声,以刀顶地,触击三,左手横胸,行了一个极怪异的礼节。燕野愣了一下,连忙回礼。“八位大哥少礼。”
进了大厅,自有左右奉上茶水。燕野在等候主人前来之余,便四观望。这间厅堂极宽广,并无多余装饰,地面铺着斑白的虎皮,十六把紫藤大圈椅分置两侧。
在厅堂尽头设了一张紫檀木大扶椅,墙梁上分挂着八盏玻璃芙蓉彩绘灯,将厅内照耀着分外明亮。但最前方的紫檀椅,却显得格外幽冷黯淡。
本来该感到清幽沉肃的气氛,却被窗扇上发出清脆声音,有着巧妙节奏的风铃声敲破了静寂。这座傲神宫,可以看到主人的矛盾诡变的心里。
正当他在默默惊叹时,侯雪城走了进来。“一别半年,朱靖你这死人头,不晓得来看我吗?”他喃喃抱怨着,抬首望见燕野的背影。
“是你啊?”然后在自己的紫檀木椅上坐了下来,显然甚是失望,看的出有些泄气。
燕野心中觉得有趣,但是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宫主万安,在下是奉王爷之命前来探视小少爷,并且向宫主告知,王爷近年领兵抗瓦剌(新疆北部),不过近日将退兵取道天山,到时候将前来与宫主一叙。”
“是吗?战情可还好?”侯雪城半倾身躯,“不过朱靖领兵,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算战败了,最起码他自己也逃的出来。”
如此乌鸦嘴,燕野听了虽然刺耳,但也无法说什么,只道:“王爷用兵如神,乃皇上最倚重的人才,那是不用担心的。不过用兵之道,首在与将兵一条心,便是兵败了,王爷也不会抛下军中的兄弟一人逃命的。”
只要朱靖没事,侯雪城其他的半点也不关心,“咦,你不是个将军吗?那你怎么在此?不是该和朱靖一起同甘共苦吗?”他倒不是心存讽刺,只是单纯的不解,可不知晓自己就是其中的原因,也不清楚自己即将掉入怎样的陷阱。
燕野却十分明白,他低下头,紧紧的握住怀中的玉瓶,原该巧言装笑混过去,但却怎么也作不出来。正迟疑间,一个孩童的欢笑声已经传了过来。“燕将军!”
“小少爷。”燕野看到他自也开心,一把将他抱起,转了一个圈儿。“小少爷近来可安好?有无好好练功?听侯宫主的话?”
“燕将军你是专程来探望我的吗?你放心,师父待我极好,在这里虽然无聊了些,不过每天练功很累,躺下就睡了,也没法子去想别的游戏。你来的正好,可以陪我玩儿。”
侯雪城看着两人絮絮私语,盯着燕野的脸看了许久,心念电转,暗自寻思。他懒得听他们闲话家常,何况燕野又不是朱靖,因此也不再招待了。他走出楼外,怔怔的发呆。
半年不见朱靖,对他的思念日益加,尤其以为是朱靖来访,却是燕野那时,自己都明白了当时心里的难受。虽说自己可以去探望他,不过师父最近身体不好,所以当时才急召他回宫。也许也拖不了多久,但是也病了一年了。不过再怎样也得等他归天以后才能离开,人事总是要尽一下的。
想着想着,他便走到师父的楼宇,推门进入。对着里头的白发老头道:“师父,我们商量一件事可好?”
白发老头躺在床上,此时支起身躯。“什么事?”师徒两人都面无表情,看起来和两座雕像在对话差不多。
“你可否多撑几个月?我想去看看朱靖,最多两个月就回来,反正你都病了那么久,多撑一点时日应该也很容易。”侯雪城走到他病床前盯着他的脸。
“我看你气色似乎不太好,但是又拖的难过………。这样吧,宫里的仙丹妙药那么多也治不好你,那总有可以让你马上死的药吧?”侯雪城半点也没感到自己凉薄,他一向顺着自己心意说话。
白发老头也不生气,语气淡漠。“我说过了,你对朱靖太特别,要克制自己,为何你总是不听我劝?冰心诀也不练了,只差一关便可练成大静神功第九重,那是历代宫主的心愿,我们的希望全都在你身上了。”
“你们的希望关我什么事情?我只作我自己想做的事。当初我想练冰心诀,现在我对它没兴趣了。”
“武学之道,万流归宗,不是只有一条路。”侯雪城淡淡的道。“你若还不死,那就撑着等我回来。朱靖比你有趣多了,与其对着你的脸,我不如去找他。”
“你对朱靖感兴趣?”白发老头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之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可遗忘脑后?你不怕内力反噬?不怕经脉寸断之苦?不怕眼瞎耳聋哑口全身瘫痪?不怕日日呕血而亡?”
白发老头的脸容阴沈,眼中只有冷酷。“我要你做的事,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最后竟没有杀了他,他会带给你什么影响,你不是不清楚。”
侯雪城颜色不变。“我没有必要对他如何,就算喜欢朱靖也无妨,有什么后果,我都无所谓。师父你冰心诀只练到第六重,所以你会感觉害怕。对我而言,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恐惧。身体伤残痛苦又算的了什么?不过是皮囊而已。”
白发老头紧紧盯着自己唯一剩下的爱徒,蓦的长长叹息一声。“也许这就是命数,也许这就是你的劫数。你做你想做的事,不必管我,除了朱靖,你本就不关心任何人。”
他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属于人类的感情,“你和朱靖………,虽然你从不在乎礼教,……不过男子相爱,却是不容的。你便是不为自己,也该为朱靖想一想。言尽于此,你去吧。”
侯雪城看了自己师父一眼,知道是最后的诀别。然后他不再回头,大步离开。
* * *
侯雪城命令燕野带着朱轩回京,自己却等不了,带着自己的点心大厨,乘夜赶到朱靖宿营之。到朱靖所在地的时候,已经天明了,所有人都在梳洗和操练,整个沙场,乌压压的全是人。
在营帐的中心位置,有一面镶着黑边的红色大旗迎风飘扬,上面写着六个黑色的大字“兵马大元帅朱”。侯雪城先确认了帅帐所在,正要进去找朱靖,忽然目光移转,看到黄封一身戎装,正从帅帐走出。
黄封听到唤声抬头,看到站在树下的两人,吃惊的张大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侯雪城冷冷道:“发什么呆?看到我有那么可怕?”脸上已经散出杀气。
黄封惊魂甫定,连忙行礼,“师叔祖怎么会来此,是有事情找元帅吗?徒孙立即去禀报。”说着转身要走。他知道此人难惹,脾气阴晴不定。若是有一点怠慢之,别说师叔祖本身不会轻易放过他,就是王爷也会剥了他的皮。
“慢着。”侯雪城闪身挡在他面前。“我这来,可没打算替你们打仗,只是来看看朱靖。你们这大捷,该要回京了面圣吧?我要和你们一起回京。”他忽然起了个念头,自觉非常有趣。
“朱靖在军中都在做什么?你替我安排,我要当服侍他起居的侍卫,可别和朱靖说,我要观察看看他的品行,这是一个做师叔的责任。”越说越觉得自己责无旁贷,身为掌门人,必要时可是需要清理门户的。
他脸上显得更加威严。指着身边的大厨。“这个人,就暂时分到伙头军去。”说完也不理会苦巴巴一脸痛苦之色的大厨。“快去安排。”
“呃………。”黄封结结巴巴的道:“可是师叔祖的容貌,……王爷不会分辨不出来的。”
“这个你不必担心。”侯雪城从怀中拿出一个人皮面具戴上,顷刻便成了一个十七八岁,面目微黑的少年。“好了,不要唆,去安排。”
看到黄封还在迟疑,他脸色一沉,面上登时结了一层寒霜,带着手套的右手闪电般的抓住了黄封的腕脉。“看来你是不肯听话,大概没尝过傲神宫的分筋错骨神功。”
“不要啊~~。”黄封吓得魂飞魄散,知道这人说了便即刻要动手,可不会存有半点情份。连忙道:“徒孙立即安排,不过当侍僮的衣食都甚差,在沙场一切从简,师叔祖要先有心里准备才好。”
侯雪城皱皱眉头,“你去找个最干净的衣裳,粗一点无所谓,但是要绝对的干净。至于吃的东西………。”想到军中八成是那种大锅饭的粗食,不禁大是不悦。“我吃朱靖的就好,会吃的神不知鬼不觉,他不会发现。”
“但是,王爷的食物,和一般兵士是一样的。”黄封面有难色。
侯雪城怔了怔,沉吟了半晌,终于铁青着脸。“他可以,我当然也行。………你记得每天把我带来的大厨,所做的点心送来。快去准备,不要废话。”
过了不久,黄封果然很行,替他弄了一套青衣服色的侍僮装,他在黄封的营帐换好,戴上青色小帽,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侍僮。可惜即使戴了人皮面具,那双冷锐如刀的眼神,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怎么也掩盖不住。
黄封看了大皱其眉。“师叔祖,当侍僮,胸膛不必挺那么直,可否稍微弯一下身,最好眼睛只瞧着地面。”
侯雪城冷冷道:“我是堂堂傲神宫主,怎可折腰?”
死了,这种冰冷的声音,王爷就算是三岁小孩也听的出来。黄封烦恼的按了按太阳穴。“师叔祖,你的声音………,算了,你就装成哑巴吧,再不然就要放粗声音,这样谁也不会怀疑。”即使如此,他发誓,朱靖不到一天就会揭发他的身分。
不管如何,自己已经是被赶上架的鸭子,那是被逼的没办法,想必王爷不会怪他。他长长叹口气,认命的交代他当侍僮该做的事情。当然,中间又出现很多问题,诸如:
“什么?要替他准备热水洗澡?我不会升火,最多你煮来我端进去。………什么?要替他洗里衣?我这辈子没替人洗过衣裳,你去洗,然后我拿去给他。………什么?我要睡在他帐篷的地上,朱靖睡床上?你当我是他养的狗?………什么?替他清洗马匹?你是在愚弄我吗?是不是想死?…………。”
这个世界上,大概侯雪城是最命好的侍僮,而自己是最苦命的校尉,黄封的眼睛差点飙出眼泪。
不管如何,侯雪城总算顺利的混入了朱靖的帅帐。朱靖一整天都在和其他将军议事,一眼都没有看这个替他倒茶送水的小侍僮。倒是柳清泉,林文强等多看了他几眼,总觉得这个侍僮不但举止轩昂,而且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侯雪城渐渐感到不满,竟然那么嚣张,自己在他身边晃来走去,还给他穿衣送茶,他当成是活死人?实在可恨,朱靖你给我记住,我不报仇就和你姓,叫朱雪城。侯雪城暗自握住了拳头。
战局已经接近尾声,朱靖固定驻扎在此,便是打算于此地纳降,所以一连三天,都没有拔营。敌方的使者已经来使,再过两天,瓦剌王弟会亲自前来商议为藩国之事,朱靖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他在案头写奏折,小侍僮站在一边给他磨墨,一边恶狠狠的瞪着他。虽然朱靖头顶上没长眼睛,也觉得阴风飕飕。他忍不住放下了笔,第一正眼看这个小侍僮。侯雪城记住了黄封的话,登时垂下头眼望地面。
朱靖越看越觉得奇怪,这个小侍僮,不是平常见到的那个,按理说,如此陌生的侍僮,不可能放在他身边。因为要照顾他起居的人,若是有了叛心,那是最危险不过的事情了。他沉吟着,“你是哪个人放进来服侍我的?”
侯雪城放粗声音。“回元帅,当然是黄封大爷。”
“黄封吗?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朱靖总觉得他声音有种韵律,很是耳熟,这个人是特地混进来的吗?他伸手把住他的脉搏。
侯雪城当然没戴手套,但是连手上也抹上了黑色的易容粉末。他知道朱靖打算把脉来测自己的武功,他是何等样人,连经脉都能逆转了,自然要装成不会武功是轻而易举。朱靖啊你真是大蠢蛋。“我是他远房堂哥的叔叔的表妹的外甥的舅母的媳妇的弟弟。”
正当他暗自得意时,朱靖微垂的眼眸一闪。这人真的是侍僮吗?双手那么细致,不像是做习惯粗活的手,而拇指和食指之间却有粗茧,这是习惯拿某种武器之手吧?他不露声色,“黄封似乎很照顾你,没一会就探头进来看看你。”
说到这个,侯雪城不禁怒从心中起。是啊,他比你这个大蠢蛋关心我多了。朱靖你给我记住,我丢下师父来看你,你竟这么冷待我。只听“啪”的一声,他手中握住的墨条从中折断。“是啊,他很照顾我,一来就让我占了这个大肥缺。可以照顾元帅,真是荣幸之至。”
朱靖看着他手中的墨条,过了一会儿才点头,“你去把洗澡桶抬来,我要净身。”
“什么?今天那么早就要净身?”侯雪城更不悦了,通常他都先在黄封的帐内洗完澡,才把剩下的水给朱靖用的。现在岂不是等于要他洗朱靖剩下的洗澡水?“你昨天洗过,我看今天不必洗了。”
朱靖冷冷的道:“我要做的事,还轮的到你插嘴吗?”
侯雪城僵硬的出帐而去,当然这笔帐又要算到朱靖头上。过了一会儿,他单手提着一个比他大三倍,装满了水的浴桶进来,脸不红气不喘。“元帅,这里水源不多,一桶水一个人用其实很浪费,不如我们两人一起用怎么样?”
朱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这个奸细是想找死?他呵斥他。“你太放肆,滚出去!”
侯雪城睁大眼睛,“你这是在对我说话?”他涂了药水的手掌已经呈现月白色,只要随意一挥,便可把朱靖击毙。可惜朱靖仍然不知死活,沉着脸:“我再说一,给我滚出去。”
侯雪城面具下的脸孔开始狰狞。但是终究放下了手,恨恨的出帐而去。
他一走出帐门,便几乎差点绊了跤,竟然是平常对侯雪城看不顺眼的另一个侍僮。他气侯雪城用特权抢了工作,所以故意伸出腿想绊倒他,旁边还有其他侍僮,都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侯雪城对这些人便马上冷静下来,冰心诀自然发动,眼神变得冰冷。一旁黄封看到不对劲,冲上来阻止,可惜已经来不及。
只听几声惨叫,侯雪城半根手指都没动,所有的侍僮都被他的气劲震的跌到七丈远,撞到树干上昏过去。
朱靖拉开帐子出现,冷冷的道:“怎么回事?那么吵?”他看见侯雪城负着手挺着腰,那副唯我独尊的神气,化成灰他都不会认错。“你………你………,小师叔?”指住他的手开始发抖,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侯雪城冷冷的回过头看他,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现在反过来,大元帅。我要你的洗澡水。过来给我擦背。”
第三章 庆王
侯雪城的心情很好。才刚洗完热水澡,想念已久的人就在身边,桌上摆着他最爱吃的点心,……当然,现在已经成了洞洞果。在朱靖的服侍下,他换了轻软的中衣,等一下就可以躺在朱靖软软床上睡觉。真是好,没白来这一遭。
旁边的朱靖,就没有他那么好心情。爱人来到身边,固然是不错。可惜这个爱人的脾气一向怪异,这几天冷待他,不知会遭到怎样的折磨。他有点愁眉苦脸,但是看到侯雪城,还是喜悦的。“怎么来了却不和我说,反而玩这个游戏呢?”
侯雪城冷冷的道:“我当然要观察一下,师门中有没有败类需要清理。你这几天很舒服,每天你躺床上我睡地板,替你穿衣替你倒茶,你很享受啊?你被人服侍太久,筋骨想必都硬了,怎么当人师父呢?这几天趁我在,来考察一下你和徒孙们的功夫吧。】
这种明显找渣的话语,朱靖听了只好苦笑,低声下气的道:“这几天有劳雪城你了,……那么久不见了,师祖好吗?傲神宫众位兄弟可好?”
侯雪城眼中更是一片冰冷。“你只记得宫中的师祖兄弟?还真是好徒弟。我风尘仆仆的来看你,你倒是把我当佣人使唤。”
他也不想是自己要瞒着的,总之满肚子的怨恨不发泄在朱靖身上,难道发泄在自己身上?“刚才还要我滚出去?嗯?现在还要我滚吗?”
朱靖长叹一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雪城你不要气坏身子,不值得的。天晏了,明天睡起来再说吧。”说着走到床边拉开被褥。
侯雪城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大剌剌的坐上床。抬头看到朱靖也跟着爬上床,“你干什么?”他的声音隐隐含着危险。
可惜朱靖肯定没有听出来。他愣了一下。“不是说明天再说吗?先歇息吧。”说着拉过被子覆上侯雪城的身躯,自己睡在床沿,转头头看着侯雪城俊秀的脸。他身上泛着刚洗完澡清新的味道,那双湿漉漉的眼神,说没有心猿意马是假的,朱靖忍不住伸出手臂想拥抱他。
可惜双手还未碰到,已经被侯雪城踹的凌空飞起。朱靖跌落到地上,屁股几乎摔成四瓣。只听侯雪城阴沈的声音传来。“今天我睡床你睡地,我委屈了那么久,也该你尝尝这滋味了。”说完翻个身背对朱靖,心情愉悦的进入梦乡。
习惯了餐风露宿的朱靖,可没把睡地板当成苦差事,他坐在地上,听着侯雪城的呼吸渐渐均匀,知道他已经沉入梦乡。没想到雪城竟然亲自来找自己,即使他让自己睡地板,朱靖心中也是充满了甜蜜。
他目光柔和的看着床上的侯雪城,这个人心性坚忍,武艺高强,傲岸冷酷。在年纪轻轻就已成为一方霸主,碰到任何困难也都勇往直前,毫无畏惧。即使遇到任何强梁势力也从不折腰,绝不低头。这是一个强大到不须任何保护的男人。
自己对这位师门尊长的敬爱从未稍减,但是从何时起,自己只要看到他,就只想将他拥在怀中,替他挡风遮雨呢?为何只要看到他冰冷无情的眼神,就替他感到心痛呢?他轻手轻脚的站了起来,走近床沿,伸手想抚摸侯雪城的脸,但又缩回手,怕惊醒了他。
专程从天山赶来看自己啊?那么讨厌污秽,从来不做杂事,连泡茶都不会,一向只懂得练功的小师叔,他扮成小侍僮,静静的值着从未熟悉的贱役。除了想看看自己,并且也是怕他的来到打扰了自己运筹帷幄,怕自己分心吧?………这就是雪城的温柔吧?
朱靖凝望着静静呼吸的侯雪城,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 * *
朱靖是被帐外惊天动地的惨叫和叱喝声惊醒的。“敌袭?”他马上跳起。眼睛扫及床榻上,侯雪城已经不见踪迹。他连忙披衣出帐,走到帐外一看,差点气绝。
只见帅帐前不远的空地上,已经倒了一大片士兵,一个白衣蒙面人手持长棍,正和他帐下的三名虎将斗在一起,打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解。黄封无奈的站在外围,转头看到他走来,连忙行礼。四周的人都盯着斗场,没人注意到主帅已亲临。
不待朱靖细问,黄封已经面露苦笑,“师父,我阻止过了,不过师叔祖坚持要测试一下咱们虎旗军的身手。现下所有副、参、游、佐、坐营、号头、中军、千把总,甚至将军都趴下了,实在是………。”
朱靖按按太阳穴,思索半天。“拿我配剑过来。”他走到场地中央,侯雪城看到他,没有什么表情,仍是继续应敌。
他不等朱靖出声,长棍急转,棍尖撞在一名将领胸前的护心镜上,让他远远的倒飞出去。然后棍身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由胁下弹出,横击至另一名提斧攻来的将领腰间,登时让他跌倒在地。
最后一名将领趁这时大喝攻来,长刀以极快的速度劈落,侯雪城露出兴味的眼神,棍尖顶地,左脚竟绕过长刀,缠住那人右臂。那人身躯一震,长刀登时脱手落地,身躯被侯雪城顺势踢开。
场内静寂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名白衣人的身手震撼住了。地上倒了一片满满的人体,虽然没有一人丧命,但对所有人已是非常大的打击。
这人究竟是谁?竟有这样可怕的身手,连三大将军合击也几招内就落败。若是敌方的人,恐怕他们已经锻羽而归。虽然黄封校尉死命解说他不是敌人,但这人身上的杀气,毫不留情的身手,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侯雪城挺直腰,收了棍势,脸上虽蒙了面,但仍看的出他连喘息都没有。他漂亮的黑瞳看着朱靖,“你的部下不错啊,虽然我将功力压到只剩一成,但他们能和我斗那么久,已经不错了。值得嘉奖。”
众人这才看到主帅,连忙行礼,但听到白衣人的言辞,又不禁心惊。
什么?这人只用一成的功力和他们打斗?所有人身上都不觉泌出了冷汗。连最勇猛的三龙五虎将,也只能和他斗不到一盏茶时分,但看那人气定神闲的模样,显然说的是事实。那么,他岂不是已经天下无敌?此人到底是什么身分?
只见他们的统帅露出无奈的表情。“小师叔,这些将士等于都是你的徒子徒孙,你找他们晦气做什么?”众人面面相觑。为何说自己等人是这白衣人的徒子徒孙?
那白衣人淡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长棍。“我要看看他们的能耐,足不足以守护你这个元帅。若是等级能力太差,表示资格不足,当场就会被我格杀。不过他们的能力,都还算符合本身的职称,算他们自己救了自己一命。”说着扫视所有军士一眼。
在场的人承受他的目光,都不禁微微一凛。这白衣人眼神寒酷而毫无感情,虽然只是淡淡的扫过自己,却让人心神颤动,有种被冰箭刺中的感觉。原来是元帅的师叔?怪不得那么厉害,听说元帅师承天下第一宫,那么这人是………。
所有人都暗自震惊,没想到会看到这位天下知名的传奇人物。那是众所公认的江湖第一人,那个出了名的冷酷无情,手段狠辣的“雪袖红衣”啊。
在场的军士大都是江湖出身,怎会没听过傲神宫主的威名?一时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听说他手中的血旗只要一出便是毁天灭地,内力已达金刚不坏。
刚才的不忿已经丢到天外,每个将士都只想盯着白衣人多看一眼,以后好和同伴炫耀。想着想着,众人眼神都变得炙热,秉住了气息。
侯雪城可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只盯着朱靖。“轮倒你了,来吧。取出你的剑。”看着朱靖苦笑不语,不禁有些奇怪。“我是你师叔,败在我手中也不丢脸,很久没有查验你的功力了,不要怕,我不会伤你。”
朱靖无奈,知道这一战是免不了,只好从黄封手中拿了剑。他手中一握剑,神情便已不同,从原本儒雅隐含威势,手握生杀大权的元帅,变成了冷凝沉静,气势锋锐的剑客。侯雪城眼中闪过异彩,有些赞叹。“师兄将你教的不错啊,看来心法都学全了。只是剑法到底怎么样呢?”
朱靖以剑指地,一手横胸,那是和尊长试招的起手式,意味值弟子之礼。侯雪城露在面巾外的眼睛微微柔和了一下,但随即变得严峻。他点了头,表示接受,然后道:“你只管进攻,不必管礼节。”
两人相距丈许,互相凝视对方的动静。
围观的军士知道两大高手就要过招,都禀住了气息,心跳加速。很自觉的退出了十丈远,免得受到波及。
只见朱靖缓缓提起了剑,侯雪城却没什么动作,只是由双手握棍,变成了单手握棍。朱靖见了,眼中露出愤慨之色。“小师叔,你仍用右手敌我,不用左手吗?”
侯雪城淡淡的道:“我一向右手应敌,若你能让我以左手执棍,便算我输了。”众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侯雪城原是左撇子。
朱靖仰天豪笑,“好!”忽然身体倾前,手中的剑骤然以极快的速度向侯雪城刺去,只见他剑式挥洒大开大阖,攻守快极,招式连绵不断,正是傲神宫天下知名的剑法“缙天十八剑”。那速度之快,招式之凌厉,让所有将士都忍不住喝采。
侯雪城却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一根木棍左支右挡,只是简单的招式,却化为简,将那如暴雨般的剑式尽数挡住了。并且还能觑隙进袭,攻入他剑招的弱。
不到三十招,朱靖已经呈现败像。但他却宁死不退,即使于下风,仍然攻守有据,一静一退,一攻一守,都隐含大将之风。侯雪城点点头,棍尖射出气劲,一圈一圈的颤动,气劲竟如如细丝般缠绕在敌手剑身,让朱靖手中之剑重逾千斤。
朱靖却临危不乱,只见他将侯雪城的棍势化开,剑式由左而右,又由右而左,像是切割空间般,一面旋转着剑身,一脚凌空飞起踢在侯雪城的棍尖上,登时将他的棍势荡开。
侯雪城眼中露出欣赏之意,“颇了得,你这半年没荒废。”身形忽然凝立。蓦然间,棍势化为千道棍影,直朝朱靖袭去,只听“当”的一声,所有人耳中重鸣,脑中都不禁昏沉。两人棍剑交合,内力对撞,朱靖只觉得虎口一热,喉头一甜,差点喷出鲜血来。
侯雪城却毫无怜惜之意,一招迫开他后,揉身上前,棍身直袭对方腰间。朱靖咬牙抵挡,攻势仍然不减,一步不退。眨眼又是三十招过去。
两人一使棍,一使剑,出剑挥棍时尘土飞扬,整个沙场都布满漫天黄沙。在场将士都满身黄土,但他们却屏息观望,眼前的过招使他们获益匪浅,从未曾见过如此高妙的对决,一时都忘了周边的事情。
斗到酣,侯雪城右手握棍直指朱靖,木棍如铁枪刺出,朱靖连忙抵挡,但已不及躲闪,百忙间剑尖刺出,和棍尖空中相抵,火光一闪,剑棍都不禁一弯。侯雪城内力微吐,随着棍身传递到对方手中,朱靖只觉得虎口酸麻,长剑几欲落下。连忙以左手握住右手,举剑横削,将棍势击开。
侯雪城微讶,“有意思。”他一棍快过一棍,满天棍影交错。朱靖却丝毫不让,剑式拦腰刺来,须臾间化刺为斩,以攻化攻,可见剑法亦极精妙。
只听朱靖轻啸一声,剑尖抖出一串剑芒,气势磅礴,意象万千,一剑化出九芒,九芒又抖出剑,各自又化为九。九九八十一,一片剑网瞬间临到侯雪城头上。这便是“缙天十八剑”最大的杀招“十面埋伏”。
侯雪城惊诧,“师兄的绝活也教给了你?”
这招攻势凌厉,乃是老宫主除了关门弟子外,授与其他弟子间最大的杀招之一。即使是侯雪城,亦要全神应付。他棍势微微一阻,剑网已迎面而来,来势快极,足见朱靖功夫厚。
侯雪城面罩下的脸露出淡淡的笑意,终于棍交左手,棍尖开始微颤,小圈化中圈,中圈绕大圈,挺身迎了上去。顿时,沙场气流交错,锋利如刃,许多人的手脸都被气旋划破。
在飞沙走石间,只听一连串金铁交鸣声,朱靖疾退,“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元帅!”众人大惊,纷纷上前。所有人均怒目瞪住白衣人。侯雪城也无所谓,眼神柔和的看着朱靖,“你很不错啊,终于把我的左手逼出来应敌,只是代价大了些。何必那么逞强呢?输在我手中很丢脸吗?”他将棍子丢给黄封,走到朱靖身前,两人目光交视。
朱靖挥开所有人,让他们退离。凝视着爱人漆黑的眼眸,虽然咳血,却露出欢容。“我要和你同行,自当要有与你相当的能力,就算没有,也不该老要你保护我。总要证明一下我的能力已非吴下阿蒙。”
他按住侯雪城放在他胸口,替他震住气血的手。“这半年,我日日夜夜思念你。黄封说你要入京办事,半月后便要走,你暂时别回傲神宫,住我王府好吗?我想和你多相聚些时候。”语意已经是恳求。
侯雪城缩回自己的手,思潮起伏。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好。”
* * *
朱靖的侍僮陷入了恐慌。
现在才知道,他们一向看不起的新人,老是想欺负的小鬼,竟然是元帅的师叔,听说还是绝代高手。今天早晨听到军士们充满崇拜和敬佩的言谈,知道这个人杀人不眨眼,是有名的无情。他们都不知道会被怎样惩罚。毕竟曾经对他挑衅不只一,有几还恶意陷害他。
会被杀吧?他们缩在角落里颤抖。这时,一名亲兵走过来。“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不去服侍元帅午膳?元帅叫你们全部过去。”所有侍僮都面无人色,双脚打颤。这下真的要被砍头了,什么人不惹,惹到了杀人魔王头上,偏偏还是元帅的师叔。
发抖归发抖,元帅召唤还是得服从,于是他们走三步退一步的来到朱靖的帅帐。一进帅帐,便全数腿软跪下。希望杀人魔王能饶他们一命。
朱靖根本没望向他们,他正坐在案旁,专心替侯雪城剔除叉烧酥里头的肥肉。看他满面春风,显然乐在其中。侯雪城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背对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听朱靖废话,吹嘘自己所立下的战功。
很奇怪,只要是男人,在自己的心上人之前,都很喜欢畅谈在军中多威武雄壮之类的废言,显然朱靖也难逃例外。
侯雪城也不阻拦他,慢慢的吃着大厨精心替他做的点心,只见他脸容淡漠,双眼无神。稍加注意,便可知道侯雪城左耳进右耳出的冰心诀神功又精了一层,可见朱靖真是居功甚伟,功不可没。
侍僮们干巴巴的看着元帅大人一会儿服侍杀人魔王吃东西,一会儿说笑话给他听,一会儿倒茶送水,一会儿替他披上外袍,真是无微不至,比孝子贤孙还要仔细,不禁呆住了。而杀人魔王半句话都不吭一声,显然很不给面子,但元帅却丝毫不气恼。
终于,朱靖止住了他无止无歇的吹嘘,因为他终于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一排人。于是收敛了笑容,先替侯雪城戴上面巾,然后站起身。“免礼,起来吧。”他对侯雪城道:“我有时候很忙,没办法照顾到你,这里不比王府或傲神宫里,你就委屈些,让他们供你使唤好吗?”
杀人魔王哼了一声,没有应答,元帅只好不断的陪小心,很是低声下气。侍僮们更怕了,他们崇敬的元帅竟然如此敬重这位师叔,以后服侍杀人魔王的日子,一定水火热。看就知道,这人不是好相与的对象。
侯雪城终于转过脸,看了他们一眼,眼中的寒光让他们低下了头,心中怕的结了冻,只怕这座冰山开口告诉元帅曾经被怎样的欺辱。但侯雪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哼了一声。“你另外给我架一个营帐,这里白天人来人往,像菜市场般,那些将军喉咙大,吵的要死。我无法安心练功。”
朱靖当然不肯,好不容易见到,以侯雪城的个性,只是要来看自己一眼。现在看到了,又有了自己的帐篷,一定只练功和吃点心。但他就是要无时无刻的看着侯雪城。“过两天就要拔营,现在另外设营帐马上又要收。若是别人住过的营帐,你又不肯睡,还是和我一起,好吗?”
侯雪城想了想也算了,他也不想让朱靖大费周章,便点头走出帐去。朱靖等他离开,收敛笑容,看着侍僮。“以后你们在他身边随侍,若有什么不妥,马上禀报我。之前你们对他无礼,他是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你们只要有半点服侍不周,只要我知道了,定不轻饶,听仔细了。”
众侍僮第一听到元帅如此声色俱厉,都不禁跪下承应。朱靖脸上稍松,“听好,绝对不要碰触他,这是最大的禁令,不然连我也保不了你们。伙头军那里有个大厨,要黄封带你们去,他的膳食去那里领。他的衣裳一定要洗的完全没有污点。还有,这个营帐,绝对不能有任何的虫蚁,所有东西都不能有一丝污秽。只要这几点没有犯到,就能保全你们的性命。”
不碰触他怎么服侍?……吃东西还要专门的人替他做?……白衣服要洗的全白如新?……这里是荒野,怎么可能没有虫蚁?……此风砂那么大,却不能有任何灰尘污秽?……所有侍僮都苦着脸,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地狱的渊。
此时正值午时,烈日如火头,沙场的沙石都是一片炙热,放眼望去,地面因为高温,都有了烟雾缭绕,足见热度。所有军士都躲在帐篷中,这种毒日,没有人会蠢到走在烈日下,若有那种白痴,只要走半柱香,双脚就会变成卤猪脚。
侯雪城当然不是白痴,可是他却走在烈日的沙尘中。所有军士都在帐篷里盯着他走动。侯雪城看着脚下冒烟,不禁皱起眉,似乎也觉得很烫,但是他仍不断的走着。
所有人都觉得很奇怪,此时并不可能有敌人进攻,若是有这种蠢敌人,早就已经在进攻前就被烈日烤焦了。那么为何这个天下第一高手,却在这时候像是逛大街般,在沙漠里Q?
显然这是所有人的疑问。但是慑于侯雪城的威名,当然没人敢去问。终于,副将林文强因为和侯雪城有点关系,毕竟算是他的徒孙之一,所以被推举出去。只见他不情愿的跳出帐篷,顶着烈日到了侯雪城身边。
侯雪城瞄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林文强忍不住问他:“师叔祖,您要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逛逛而已。”侯雪城很专心的走着。林文强觉得奇怪,继续问:“太阳那么毒,地面那么热,师叔祖不怕烫吗?”
“当然很烫,快烧焦了。”侯雪城看看自己冒烟的脚。林文强更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师叔祖出来做什么?帐篷里比较清凉啊。”
侯雪城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感受一下热锅上的蚂蚁,是怎样的感觉。”他负着手,很严肃的说。
林文强差点昏倒,但是看到他正经的表情,又觉得他不是开玩笑。看他越走越快,自己几乎跟不上,忍不住又问:“师叔祖,若是要感受热锅上蚂蚁的感觉,为何要一直走啊?站着也能感受啊?”
侯雪城皱起眉头,终于正眼看他。“你有看过,热锅上的蚂蚁动也不动的吗?都是越走越快的。”
看着师叔祖一本正经的模样,林文强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觉得这位师叔祖一定是位冷面笑匠。他的笑声传至整个营区。
侯雪城也不以为忤,他怔怔的望着远方。“即使知道前方也是一样的火热,仍然必须向前走的,直到生命终了,………你说是吗?”
第四章 暗潮
当敌方使者来过后,大军没多久就开始拔营,侯雪城跟着大军入了顺天府。王师胜利归来,沿途遍悬旗帜,满城夹道欢呼,鞭炮震天,声闻数里。百姓载歌载舞,人群前呼后拥,百官齐迎,万人空巷。连天子都亲自前来城门相候,迎接出征凯旋的军队。
侯雪城却对这些热闹没兴趣,他离开朱靖的大军,先去自己在京城的分堂巡视,到了夜晚才回王府。
他想朱靖想必很累了,便不欲吵醒他,走到朱靖替他建的楼宇,那里已经亮着灯火,有侍女走来走去。侯雪城懒得理会她们,便从窗户跳进去,想不到卧房里头竟然坐着一个人。竟然是朱靖。
朱靖早就面圣回来,正等候着他。侯雪城看到他也不惊奇,问道:“你府中为何到张灯结彩,你要成亲了吗?”他有点烦恼,不会是要娶那个带霉的女人吧?
朱靖微笑,“当然不可能,我这辈子是不娶亲的。是我妹子要出嫁,就在下个月,你要记得出房喝杯喜酒。你还没见过她吧?”他看侯雪城摇头,便道:“不过你有看过新郎官,那便是大将军燕野。”
“啊,是他吗?”侯雪城说:“我正想和你说,日前他来我傲神宫,说是来探朱轩,不过欲言又止,似乎有心事,你最好多注意他些。”他接过朱靖斟来的茶,啜了一口。
“嗯,他今天有前来府中见我,朱轩也是他送回来的。他原本随我一起出征,后来战事结束,又正好他母亲送来家书,说是病重,我就先让他离开了。”朱靖沉吟的道。“可能是看完娘亲以后想回军队,顺道过去看朱轩吧。”
“他和朱轩一向亲如父子,我有时公事忙,朱轩的事情有很多都是他帮我理的。我妹子浣负责朱轩的课业,所以才会和燕野相熟起来。他们珠联璧合,倒是很相配的一对。”朱靖微微一笑。“他和我情同兄弟,忠诚应该不必怀疑。不过,……我会多注意他,谢谢你提醒我。”
侯雪城便把这事丢开一边,问道:“你那个九皇叔怎么样?还找你麻烦吗?须不须我要把他………。”他的手凌空一挥,比个切的手势。
朱靖笑了起来,“不必了,他最近安分了很多,就算有阴谋,我也不是省油的灯,自然可以应付的了。你来京城只要玩就好,我想多看着你。”他抚摸着他的头发,实在很想就此将他压上床,不过知道侯雪城想必累了,于是道:“你还没沐浴吧?我要人送水进来。”
侯雪城点头,“以后谁来服侍我啊?不会又是那些笨手笨脚的侍僮吧?”这是他最关心的一点。
朱靖实在很想抱抱他,笑道:“放心,我已经吩咐怜怜惜惜来这里服侍,她们该当让你满意很多。”说着就去吩咐下头的人。不一会儿,热水送上来,怜怜惜惜也跟着进来,她们看到侯雪城时都露出吃惊的神色。没想到侯公子忽然出现在房内,自己等人却没有注意到。
侯雪城没理会她们的见礼,已经开始脱衣服准备下水,朱靖连忙挥退她们,“雪城,以后不要在其他人面前脱衣。”看侯雪城露出狐疑的样子,朱靖只好诚实道:“因为我不想你的身体,给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看到。”
侯雪城其实不是很了解,不过仍然点头。“是因为我背上的伤太难看吗?我也不想吓到人。”他也不甚在意,跨进浴桶。
朱靖原想要解释,但是和侯雪城解释“独占欲”这种想法是没意义的,因为他绝对不可能懂得,只好废然一叹。浴桶中的人望着他,露出渴望的眼神,朱靖只好卷起袖子,开始替他沐浴。真是甜蜜又痛苦的折磨,不过对朱靖而言,这种折磨,他宁愿拿十年寿命来换取。
等朱靖也沐浴过后,他起身擦干身体,侯雪城已经趴在床上半醒半睡。身上只披了一件宽松的袍服,也没束上衣带,漂亮的肩背线条都露出了一半。黑亮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
朱靖心跳加速,坐到床侧,轻轻扯开侯雪城的袍服下摆,双目顺着那双修长而均匀的小腿,细致却有力的大腿,慢慢移到紧窄而线条优美的臀部。那美丽的臀部再往上,便是那时承接他带来的震动,几乎折断的细腰,朱靖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
这时,侯雪城翻过身躯,眼睛从朱靖的脸慢慢往下看,胸腹,腰身,然后到他欲望胀大的中心点。见他不言不语的盯着自己看,朱靖不禁觉得羞愧,感到自己和禽兽实在没分别。“抱歉,是我唐突了。”他将侯雪城的下摆拉好,替他盖好被子。然后拿过自己的衣服,打算披上。
侯雪城忽然伸出手,将他的欲望握在手中,朱靖倒抽一口气。“快放手,不然我不保证后果。”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床上的人听而不闻,坐起身,脸上一片沉肃。“上你当官兵,我当强盗,害我第二天在马车上都只能躺着,你果然剑法如神,令我钦佩。………这换我当官兵,你当强盗了。我也要让你看看我的枪法是否浪得虚名。”说完凌空跃起,将朱靖压在身下。
是夜,到底枪法神勇还是剑法无敌,已经成为永远的谜思。所有人只知道,之前王府的禁地“静芦”附近,在那天的晚上发生了强烈的震动,地牛翻身,山摇地裂,酿成了可怕的灾情。
不过因为是禁地,没有人敢过去探视究竟,只感到整个房子都在震动,巨响连天。听进去修补房子的工人形容,似乎静芦二楼的家具全毁,连屋顶都被掀破几个洞口。再听里头的侍女颤抖的形容,尤其那张床已经成为瓦砾一堆,只剩下几片残木碎渣,其他都化为灰烬。
………看来当夜没有人得胜,官兵与强盗在这方面算是势均力敌。
* * *
隔日清晨,太君召见两人,看到两人脸上都布满青紫,不禁甚是心痛。她在主屋都没感到有震动,想不到隔几个院落发生了那么可怕的地震,连忙安慰两人几句。
朱靖的妹子朱浣随侍在旁,她长得并非十分美貌,却清灵有致,笑起来十分俏皮。她偷觑着那个第一见面的白衣人。侯雪城的脸和朱靖一般,都肿的和猪头没两样,远看简直是两兄弟。所以侯雪城也免了戴面巾,反正都已经没差别。
感觉到朱浣的视线,侯雪城看了她一眼,让她连忙低下头。从没看过那么冰冷的眼神,这就是兄长的师叔?虽然顶着猪头看不出真正的年纪,但是听人说他比兄长还小了几岁,竟然这么年轻便已经是名扬天下,威震江湖?侄儿朱轩也将此人直夸到天上去,她实在充满了好奇。
众人一起用早膳,不过侯雪城向来不与人同桌共饮,所以便告辞退出。太君早知他脾气特别,便不以为杵。
侯雪城退出厅堂,一个人走在园中闲逛,觉得很是无趣。朱靖每日早朝面圣,不可能陪着他。这里又不能随意练武,否则整个庄院都会被他毁坏,得要想个法子打发时间才好。总不能每天要他陪老太太喝茶。
昨晚………其实他知道朱靖要的是什么,也不是不愿意给。只是自己也想试试看,可是不知是否因为练了冰心诀,总觉得不是很火热。朱靖若不主动挑逗他,自己实在半点情欲都不会有。难道自己要永远当强盗?被官兵吃的死死的?侯雪城实在很不甘心。
若说要动武,朱靖当然打不过他,不过他也不想用暴力得逞。但是看到他一副牺牲奉献,忍辱含悲的样子,实在不悦。在相同的默契中,两人都压抑了武功,只凭男人的拳脚争胜负。最后当然是朱靖赢了,但朱靖可恨的地方,就是明明压住了自己,在视线触及自己的脸孔后,却忍不住大声嘲笑。
猪头还不是被他扁出来的?竟然耻笑那么大声。侯雪城当然愤怒不平,把他好生教训了一顿,最后房子半毁,只好又住到朱靖的楼房里了,实在是………。侯雪城自己想到也觉得很荒谬。
他甩甩头,抛开杂念,命人要朱轩过来练功。过没多久,朱轩跑过来,后面竟跟着燕野。三人朝了面,有两人脸上马上涨成红色。侯雪城阴冷的道:“很好笑吗?”
若是直接回答,想必大难临头。一大一小都连连摇首。侯雪城哼了一声,让朱轩开始练功。他看到燕野站在身边也不去理会,过了两个时辰,太阳越来越大,朱轩已经满头大汗,便让他歇息一会儿。这时左右自有侍女奉上冰镇甜汤。
朱轩欢呼一声,奔上来端碗便喝,燕野喝住他。“小少爷,你该先给师父喝,怎么自己先喝了呢?”他端过另一碗甜汤递给朱轩,让他奉给师父。朱轩才发现自己失了礼,笑着伸舌头,把汤碗接过呈给侯雪城。
侯雪城没有接过,他冷冷的道:“我不喝别人手中经过的茶水。”不是他信任之人端来的食物,无法确认是否真的清洁,所以他从来不碰。可不管是否扫人脸面。
朱轩可比他师父会做人多了,他笑嘻嘻的道:“师父,这果子甜汤里头的荔枝,是王叔尚未回京,便遣快马从蜀中运回来的。他费心思专程让您的厨子作给您吃,您忍心让王叔的心血白费吗?”
侯雪城怔了怔,一语不发的端过,舀了一汤匙便要就口。
“慢着!”这时候,燕野忽然大喝。侯雪城回头看他汗透重衣,不禁奇道:“怎么,你很热,想喝吗?那这碗你喝了吧。”说着递了过去。
燕野看着他端来的碗,过了很久,他垂下头。“不,我不渴。”他脸色惨白,语音低弱。“侯宫主,我失态了,这是少爷呈给您的,我另外有的喝,……您请慢用。”
侯雪城冷冷瞧他一眼,也不再多说,当着他的脸面,慢慢将甜汤一口一口吞咽下去。
* * *
当那名白衣人偕同另外两名女子,由店掌柜领进酒楼时,整个迎宾楼似乎静了一瞬。客人的嘈杂声、乐师的胡琴声、点菜声、笑闹声,楼外的叫卖声,甚至挂在窗棂上鸟龙里的画眉都息了鸣声。
寒难州察觉到异常的气氛,不禁望向入口。只见店掌柜的领了一个白衣人及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进楼。
那白衣人非常的年轻,大约仅有二十四,五岁,但是却有着说不出清贵高华的气度。那张贵族般的脸庞隐约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眼神是一种毫无感情的冷淡。寒难州第一眼看到他之后,就再也离不开视线,总觉得这人的眼神让他感到十分的熟悉。
白衣人身边跟了两个极美丽的女子,寒难州只看一眼就认出来,一个是韩相国的女儿韩晚楼,另外一个是庆王朱靖的妹妹朱浣。这两个女子都是京城中身分最高贵的仕女,可说追求者无数,此时竟似小鸟依人般的陪伴在白衣人身旁。
寒难州紧紧盯视着他。他在掌柜的带领下坐了下来,一任两名女子点菜,菜色十分丰富,他却要了一壶西湖龙井,缓缓啜饮着。女子们和他说话,他也不甚理会,有种厌倦的感觉。他淡淡的凝望外的蓝天,飘然出尘,与嘈杂的酒楼划为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时他似乎察觉了众人对他的注意,目光梭巡了一圈,所有人在他冷峻的眼神下不禁瑟缩着低下头,都感到这衣白不沾尘的公子似乎有种如王侯般傲然高贵的气势,令人不敢亵渎。那白衣人的目光在寒难州身上停顿一瞬,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又漫不经心的转移视线。
这时,整个酒楼都十分安静,显出画眉的叫声分外悠扬,白衣人用手支着颚。因为他显得不太有精神,有些懒洋洋的,更显得他俊秀出奇的脸庞优雅如流水。在他凝视着自己时,寒难州倒抽一口气,忽然觉得窒息。
忽然,一连串淫秽的大笑声传来,众人向发出笑声的来源投以嫌恶的眼光,但随即都垂下了头。
出声者是九皇爷府中的唐总管,前些日子,他调戏一名卖唱的姑娘,有几个看不过去的江湖人打抱不平而给砍了一条胳臂,这下子,没有人再愿意招惹他们了。
那人笑完,起身走到白衣人身旁,“小兄弟,你长的真是俊的赛过大姑娘啊。”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想触碰对方的脸。他身后所有的从人都跟着淫笑起来。
白衣人连头都懒得抬,他侧身避开那人的手。“我旁边这两个女子长得也勉强,你去调戏她们吧。”他有点不悦,早知道要傲神宫分堂的人先来清场,把这些不相干的人赶走。
“你………。”韩晚楼登时气窒。还未及抗议,那人已经笑道:“咱是九皇爷府中的人,九皇爷喜欢的可是兔儿爷,两位姑娘长得再美,九皇爷也不会看一眼的。”
他笑着凑的更近,细细端详侯雪城的脸孔。“今儿运气好,碰到一个顶尖的货色,带回去献给九皇爷,有的我好。兔儿爷,你若服侍九皇爷舒服,将来受宠了,可别忘了分我一份。”
侯雪城眼中闪过一道煞气。“你说谁是“兔儿爷”?”
他的声音极低沉,有着说不出的阴森及寒冷。随着这声问句,整个“迎宾楼”忽然都感到一阵寒气笼罩在空气中,每张桌子上的碗盘都叮当响了起来。在众人的惊怖战栗中,所有杯盘都漂浮起来。
迎宾楼中一片慌乱,有尖叫的,有哭闹的,都以为是大白天闹鬼了。那九皇爷府中的总管看到这人功力如此高强,已然吓得屁滚尿流。
他当然知道高低,算是见过世面,明白碰到了扎手货。一时双腿抖颤,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位爷………爷………。”连牙齿都打颤了。
侯雪城看也没看他,韩晚楼已经抢先叱道:“还不滚!”
她知道侯雪城忍着没动手,是因为朱靖苦口婆心,口提面命的要他别乱杀人,否则这人早就身首异。
韩晚楼吃吃娇笑起来。“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咱们哪里是你能惹的人?滚一边去吧。”她和朱浣两人都笑的枝乱颤。朱浣更是以崇拜的眼神盯着自己兄长的师叔,真的好了不起呀。
唐总管立即转身想逃,回头正好看到坐在一边的寒难州,登时大喜。这可是自己人,九皇爷的左右手,“大罗府”的府宗,号称南七省的一片天。这兔儿爷再厉害,可也抵挡不了寒府宗的一招半式!
他又得意的煞住了身形,大摇大摆的走到寒难州身前,拱手道:“寒当家的,您在这?”
寒难州毫无表情。“有事吗?”
唐总管邪笑道:“寒当家的,这兔儿爷是咱九皇爷看上的货色,咱想请他去见见九皇爷,给他荣华富贵。而他竟敢抗拒,实在太不识相,还望寒当家的能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好歹。”
寒难州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你家九皇爷养的狗,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九皇爷只是利益上的共同体,你别想左了,这种拉皮条的事儿,你这狗奴才去做就可以,别拉我下水。”
韩晚楼和朱浣忍不住娇笑起来。“侯公子,这人真是狗奴才,舔别人的靴子,舔到狗屎了。”俩人笑的枝乱颤,前仰后伏。
唐总管大怒,“你………你们……。”他气的说不出话。寒难州不在理会他,走到白衣人桌前。“是你?”他轻声的道。“侯,雪,城?”
侯雪城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快一年不见了,原来你还活着。胸口的伤那么快就好了?我以为你至少要躺个一年半载。”
“之前你带着面纱,我差点不敢认你,不过你那双眼睛可真瞒不了人。”寒难州也不以为杵,只微微一笑。“你这掌伤得我很重,若不是“大罗府”有密藏的神丹,的确可能还躺着。……怎么来了京城?来看庆王爷吗?”他专注的盯着侯雪城,竟然看也没看旁边的两个贵族仕女。
侯雪城也没想到要给他引荐身旁之人,只是觉得奇怪。“我伤你那么重,为何你还和颜悦色的和我说话?你难道不记恨?胸襟那么宽阔?”
寒难州微微一笑,“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也没有什么。不过你来到这里,算是九皇爷的地盘,须得小心才好。”他看着侯雪城只喝茶不吃东西,不禁奇怪。“你为何不吃点东西?这里的食物很有名的。”
“我从不与人同桌共食。”侯雪城显然对他失了兴致,栏望向窗外。等到身旁两名女子用完膳食,便将银子放在桌上,迳自转头离去。
朱浣有些过意不去,看着寒难州愕然的神情,轻声道:“这位爷是侯公子的朋友吧,他脾气就这样的………。”
寒难州笑道:“是了,我本该知道的。你们出来逛市集?”
韩晚楼急着跟上侯雪城,忙一拉朱浣,“是啊,我们要去采买些东西,顺道拉着侯公子出来走走。你有事找他,就一道走吧,不然等会儿侯公子就走的不见影儿了。”
出了酒楼,侯雪城果然没等着他们,三人急着寻找,却在一大宅前看到侯雪城伫立的身影。韩晚楼连忙抢上,抱怨道:“你怎么回事,也不等等我们?不是说好今儿陪我们的吗?”
侯雪城听若未闻,凝视着宅院。“这是哪户人家?”
韩晚楼莫名其妙,看来看去,也只是寻常的大户人家,有何惊奇之?她也不认得这是哪户人家,看向身旁。朱浣一向很少出门,也摇头表示不知。
寒难州见多识广,“这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商“罗记”的店面,有“皇商”之称,衣裳的做工和剪裁都精细,是皇上御定的布行。宫里有点身分的妃子都穿这家店剪裁的衣裳。你对这家店有兴趣?”
侯雪城没回话。只是盯着门口的旗帜。寒难州道:“那面旗子就是有名的“罗帜”,上面双龙的图腾就是他们的标记,在所有出品的衣裳上都会绣上。他们算是老字号了,已经屹立三十几年,不过工钱非常贵,订一件衣裳要五千两银子以上,一般只有王公贵族穿的起。怎么了?”
侯雪城终于转头看他一眼。“为何只有王宫贵族穿?寻常有钱些的商人或地主也穿的起吧?”
寒难州苦笑道:“他们被称为“皇商”,自有其中的原因,一般人再有钱也不敢穿啊,那是贵族专用的布商啊。”
侯雪城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冷峻的神情。“你一直跟着我,是打算和我再较量一场?”
寒难州怔了怔,“不,对你的功力,我是心服口服。”他迟疑了一下。“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九皇爷,他对你………。”
侯雪城冷笑一声,“那种垃圾,给我提鞋也不配,不值得我费心。你不打算和我打,那我走了。”他抬头再看了一眼罗记的店面,随后不再回顾,转身离开。
看着前方两名女子追逐而去的背影,寒难州负着手,神色阴冷。他忽然发话。“吩咐下去,把罗记近十年来的所有资料,来往客人,交易记录备齐,我随时要看。”
“是。”随着话声传出,一个青衣人蓦然从他身后出现,行了礼后,一闪不见。
寒难州看着远方,忽然淡淡的笑了。“侯雪城,我等着你很久了。这一,你是插翅也难飞,我绝不会让你逃出手掌心。”
第五章 波涛
自从那天市集以后,侯雪城常常一离开就是两三个月,有时候白天回王府指导朱轩招式,朱靖闻讯赶回王府时,他已经又离开。就算好不容易见一面,也是匆匆别过。最多是侯雪城特别回来吃点心,那便会待久些,总要等师父下厨蒸煮点心嘛。
朱靖毫无办法,问他许多,侯雪城都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吃完点心后随即离去。
胡涛是傲神宫京城分舵的十二名堂主之一,接到暗语召集后,便立即赶到分舵报到。那里是在京城的第三条胡同内侧,一间不起眼大屋,他已经去过很多了
每月底都有例会要开,应该是驾轻就熟。但是今天他走进分舵,却感到有一种沈窒的压力,令他驻足不前。
跟着领路的弟兄走进议事厅,里面是鸦雀无声的,他有些忐忑的躬身而入,只见里头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几乎都是各舵舵主和辖下堂主。
在厅角的一,置着一个白玉色的小鼎,正燃着袅袅的宫烟,整个大厅如雾似幻。厅内挂着几丹青墨画,十二盏玉色宫灯分悬于壁旁四角,照着整个厅堂明晃晃的。
雪白的地毡上,分置了四只雕屏风,上面却不是常见的丹青鸟,而是肃杀的冷月孤松。
那些原本可以号令群雄,跺一脚京城动的人物,现在却肃容挺立的凝视前方,目光不瞬。
他的视线随着大家尊敬的目光引导,议事厅的最前端,坐着一个白衣人。那人白巾蒙面,虽看不清楚长相,但从修长的体态和眼神来看,这人年纪应当不大,至少比自己这些人都年轻的多。
但是他坐在最前端中央的主位上,却显得从容自在,那种尊贵雍容的气质,就像他天生就是要来领导群雄的身分一般。他正在翻阅着手中的卷宗,然后闭目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睁开双眼,嘴里吐出几个字,“部下乙,换你汇报。”
这时,太原府的舵主鲁饭慌忙的踏前一步,他是一个面容瘦削的中年人,长年嘴角臻着冷笑,一副轻视世间的样子。说话不是冷嘲就是热讽,现在却完全看不出尖酸的模样。
他躬身道:“回禀宫主,属下这十几天彻夜追查,“罗记”在二十年前,的确进了一批货,从波斯来的布疋,这批料子的成品,每套定价有一万银子之高,寻常人家肯定买不起的,而且色带明黄,即使富商亦不敢穿此服色,定是皇族之人购去。”
胡涛震惊的睁大眼睛,宫主?这人就是傲夸当世,堪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主君?竟然这么年轻,他就是侯雪城?武林之人听到他的名字会颤抖的侯雪城?胡涛终于明白为何这里的人有如此恐惧战惊的神情。
这时,侯雪城冷冷道:“京城里王宫贵族一堆,比蟑螂还多,我要你查卖给了那个王侯府,你就查到这些?”
鲁饭满头大汗,讷讷不成言,脸色瞬间涨红,又瞬间惨白。其实二十年前的事情,能查到蛛丝马迹,已经足见鲁饭的能力,侯雪城也知道不太可能更多了。
他阴沉着脸。“部下丙,把你查的事报上来。”
大同城的舵主简人神满脸冒汗的站起来,他四十岁年纪,正当新婚,一向自命风流。武器是一把大剪刀,使得出神入化,在他剪刀下授首的敌人不知凡几,故有个外号叫做“春风一刀剪”。
此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春风,战战兢兢的道:“回宫主,属下的人至云南调查,当年的确有个龙姓人家惨遭灭门,缘由不明,只知道是一群黑衣人入袭,说是劫财,后来官府清查,却没短少财物。”
侯雪城闭着眼,拢着手。“查到灭门的理由吗?是谁动的手?”
简人神擦拭汗水。“这个………据当时龙府重伤垂危的下人表示,领头的人似乎是和龙府主人相识,曾在密室商谈了许久,尔后愤然离去,十天后便领人攻击龙府……。当时这案子惊动整个云南,三百余口被灭门,但是不到一个月却忽然被官府压下,似乎是有皇族的人暗中吃案。”他顿了顿,“据属下查访,似乎……是和龙府的女主人有关连……。”
侯雪城暗暗握住拳头。“情杀?仇杀?”他冷冷的道:“再探。”
天京府的舵主米讷弥,应该是所谓的“部下丁”,因为他很自动的开始禀报。他身材矮瘦,声音却极清亮,脸容一贯的严肃,眼神却十分温柔。只听他不疾不徐的道:“宫主,在我们查探的时候,我发现“大罗府”似乎也在其中查探,不知他们是何居心,请宫主留意。”
侯雪城脸色一凝,“寒难州吗?”他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杀气,“让他查,有动作的人,比没动作的人好防备。多派一组去监视那票人。”
忽然间,胡涛发现有人扯动他的衣角,是京城分舵的顶头上司,他忽然惊觉自己为何被找来参与会议。只听舵主发言:“启禀宫主,属下亦有所获。”
侯雪城点头。“部下甲,你说吧。”
京城分舵的舵主躬身道:“请容我请查知此事的麒麟堂主胡涛来禀报。”
胡涛被推出一步,心中正暗骂着,宫主冷冷的眼神已经朝他望来。那种道不尽的威棱之气,让他他不禁一凛。
只听他期期艾艾道:“那个……回禀宫主,属下有个邻居,之前住在龙府旁,有时候卖菜到龙府里。当天他躲在厨房的灶边,躲过了一劫。我听他说过,当年他亲耳听到有个男人凄厉的喊着龙夫人的名字,在那些哀号中,那人的叫声盖过一切,却不是龙府主人的声音。”
侯雪城的声音阴沈。“叫什么?龙夫人的闺名?芊璃?”
胡涛点点头,续道:“他循声偷偷寻去,是一个黑衣人的嚎叫,像是野兽一样的声音,他脚下有个小男孩,背部被人劈了一刀,几乎被砍成两半。那是龙府最小的公子。”
侯雪城淡淡的道:“他看得很仔细啊?”
胡涛擦擦汗,觉得十分紧张,续道:“等到那人发疯一样的离开寻找龙夫人时,他冒险将龙小公子抱了出来。可惜的是,龙小公子当天就断了气……。这件事他一直没敢说,也没报知官府。一直到后来搬家至京城,才茶余饭后告诉了我。………正好听说宫主正在调查此事,所以我便把此事禀报了舵主。”
侯雪城看着他,眼中毫无感情。“那人还在吗?”
胡涛不无遗憾的道:“前年犯了病,已经去了。”
侯雪城点点头,不再说话。
接下来,显然轮到“部下戊”了,侯雪城还没说话,直棣行省的舵主祝掌门便搓着手排众而出。当然,他只是个舵主,不过因为轻功卓绝,墙上飞的神行技术一流,曾经在一爬顺天府城门的竞试中拔得头筹,因此被人戏称“掌门”,也算是表达对他轻功的一种敬意。
他小心翼翼的道:“宫主,我只查到一事。当年………,龙府女主人,和皇族是有关系的,……她是朱九皇爷青梅竹马的表妹………。”
侯雪城倏然站起,面巾无风自动,“朱九?是他?”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雪白的面巾渗出血丝来。
“宫主!”所有人惊叫起来。侯雪城挥手要他们退下,跄踉的走进内堂。
他在内堂寻着椅子坐下,只觉胸口剧烈的痛楚,丹田如火烧,全身经脉几欲爆裂,冷汗猝流。这是散功的迹象。
虽然之前就有征兆,但从来没那么剧烈过,不可能的,散功怎么可能会那么快?他已经避免见到朱靖了,虽不再继续练冰心诀,却坚守灵台清明,方寸安宁。不可能那么快的。
是毒?
是谁下的毒?
一瞬间,所有人的脸孔在他脑中环伺。侯雪城握紧了拳头,瞬间内堂杀意弥漫。
* * *
庆王府这几天来了几名客人,是朱靖的舅母一家,舅舅之前因为冒犯天颜,抗旨觐见,被押入天牢。后来宣宗继位,追赠“ 节烈”一匾,算是忠烈一家。他们世居凤阳,这回来省亲,太君高兴异常,整个朱府张灯结彩。
朱靖的舅母育有一儿一女,虽然年已四十,但是风姿端秀,看得出年轻时是个极美丽的女子。她和一般贵族家庭的贵妇不同,笑声十分爽朗,举止虽然随意,却带着一股超然的贵气。
这天晚膳后,太君邀着众人在厅里喝茶,合家欢笑,谈的正畅快时,一名仆人走进通报,“侯公子回来了。”
朱靖眼睛一亮,“回来了吗?”半个月没有见着他,他简直无法克制自己的思念之情,只想马上看见他,登时心神不定,起身告退。
朱靖的舅母,也就是靳国夫人叫住朱靖。“侯公子就是浣提的那个小师叔吗?”
朱靖点头。
靳国夫人十分好奇,她一向有着超绝的探究心。“听说他功夫厉害的紧哪,有“雪袖红衣”之称,我可以见见他吗?”
朱靖微微犹豫,知道雪城远道回来,定然累了,但舅母身为长辈,要瞧瞧他的师门长辈,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他也希望和雪城的关系能够早被承认。
“哥哥,舅母难得好奇,你就请侯大哥来一趟吧。”朱浣柔声说。
朱靖无奈,吩咐仆人,“请侯公子来此一趟。”
“是。”那仆人方待退出,朱靖又叫住他。“等一等,你不用去了。”他对舅母道:“我亲自去找他来,别人找他,他未必肯来。”他说着站起身。
等他走后,靳国夫人才表现出她的惊诧,“这个侯雪城是个怎么样的人?竟然要身为王爷的靖儿亲自去请人,他的年纪很大了吗?”
朱浣摇头,“比大哥小四岁。”
“这么年轻的师叔,才二十四五,还是个孩子嘛。”靳国夫人挑眉。“怎么那么大架式?很神气的人吗?”
朱浣苦思半天,忽然脸红了。只说:“侯哥哥和别人不同,他很特别……好特别………。”
“哦,怎样的特别?”靳国夫人十分好奇。
朱浣想了想,最后放弃,“我不会形容,舅母看到了就晓得,他的特别是言语难以形容的。舅母看到了就明白。”
太君也忍不住笑起来。“那孩子真是很特别的,谁都不理会,有时候连我的帐都不卖,出了名的冷傲。不过他对靖儿的确有心,几为他出生入死,我很承他的情份。”
靳国夫人有些诧异,老太君的挑剃也是出名的了,竟然会为一个外人露出那样的笑容,这侯雪城是怎样的人物,接近朱靖又是什么源由,她倒要好好估量估量。
* * *
朱靖抑止住心中的激动,走进“静芦”,一别两月,他几乎不能忍受没有他的日子,一想到马上可以看见他,他的心情就无法凝定,所以他不愿仆人找他来,他要第一个见到他。
他轻轻推开雪城的卧室,侯雪城没有在里面休息,走到书房也没有人,练功室和议事房也都看不到人,朱靖站住脚,转身向楼外走去。
侯雪城果然站在樱园里,此时正值初春,他站在浅红色的雨和娟白的薄雪中,他的容色比樱清艳,气韵尤寒胜冰雪。
朱靖看的几乎痴了,两个月不见,他的身子大为清减,眉宇间仍然冷傲,却多了一股倦意。朱靖几乎心痛起来。
他脱下大氅,走过去披在他身上,“天冷的很,进屋里好吗?如果受了凉便不好。”
侯雪城没有回头,他摊开手掌,樱及雪轻轻飘落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掌上。已残,雪已融。“不经寒,雪不长久。”
他的语气几乎是感伤的,朱靖不知道他这两个月遇到了什么事,他既不说,自己便不去问,朱靖走到他身后,轻轻的拥住他。
侯雪城没有抗拒,他的腰仍然挺得很直,神色仍然很冷,语气却多了一股温情。“这些日子,我……很想念你。”
朱靖一怔,想不到他会如此坦白,他应该大喜的,但胸中却有股浓厚的不祥之意缠绕着。雪城的手很冷,朱靖不动的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侯雪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细雪飞樱,过了良久,他淡淡的说:“好了,我们回去吧。”
朱靖替他拂去头上的雪,神色十分温柔,却不多言,领着他走向“恩承居”。侯雪城看着不是走向自己的屋子,“你去哪里?”
朱靖握着他的手,暖着他的手,温颜道:“我舅母来了,她想看你。”
侯雪城没有异议,只问:“我要如何称呼她?我长你一辈,要跟她同辈论交?总不能直接叫她“女人”。”
朱靖忍不住一笑,想起侯雪城在傲神宫里,称呼服侍的侍女,都是“甲女人”“乙女人”“丙女人”,从不去记名字。
“她被封为靳国夫人,你可以如此称呼。”朱靖回答,“不过我希望你跟着我叫她舅母。”他的语意缠绵,侯雪城确听不出来,“你舅母又不是我舅母,叫她夫人好了。”
他们一走进大厅,厅内众女眷便笑着站起身,“哎,千盼万盼,总算把凤凰盼回来了。”
侯雪城第一眼便看见居中而坐的紫衣美妇,她从他一进来,眼睛便没有离开过他的脸,脸色苍白,这时一和他对了眼,她的手一颤,手中的茶碗“乒乓”一声,摔了粉碎。
众人吃了一惊,朱浣连忙上前,“舅母,没有烫着吧?怎么回事啊?”她忙命下人前来收拾。
老太君也问道:“无忧,你怎么了?”
靳国夫人置若未闻,只是颤着声音,“这位公子,……这位公子是……?”
朱靖亦发觉不对,小心翼翼的说:“舅母,他就是你要见的侯雪城,我的师叔啊。”
侯雪城左看右看,主位都给人坐了,自也不好叫老太君和靳国夫人下来,脸上便不太好看。他拱手,“靳国夫人。”
靳国夫人没有回礼,只是一味的盯着他。这是很失礼的,侯雪城一向傲岸冷峻,孤芳自赏,自是不悦,他微一振衣,转身离厅。
“雪城!”朱靖连忙拉住他,转向靳国夫人,“舅母,您到底怎么了?”
靳国夫人走下座位,竟一迳走向侯雪城,“侯公子,请恕我唐突,……请问你真的姓侯吗?”
侯雪城沉下脸,几乎就要喝她一声放肆,看在朱靖面上只得吞下。“我姓不姓侯,和靳国夫人无关吧?”
朱靖见舅母大异常态,怕师叔发怒,到时候那真不好收拾了,便挺身阻在两人之间,“舅母……。”
靳国夫人推开他,声音颤抖,“我的娘家姓龙。你可耳熟?”
侯雪城仍然面无表情。“龙家人早已死尽,请勿拿此开玩笑。”
靳国夫人十分急切,“不是,我没有玩笑……,我是龙无忧,龙家的二小姐。”
侯雪城怫然,“我亲眼见到龙家三百余口人死尽,而龙无忧左胸中剑,靳国夫人,你冒充龙二小姐是何居心?”手掌晃一晃,差点给她一掌。却被朱靖按住了,他挣脱朱靖的手掌,总算没动手。
“我没有冒充,二十年前,我没有死。”靳国夫人泪流满面。
侯雪城的神色冷峻,负手道:“你的确调查的很清楚,不错,我是龙家的人,你意欲何为?”忽然间,他身上散发出凌厉的杀气,所有人都被镇慑住了,知道若是靳国夫人回答不好,下一步就是死路一条。
靳国夫人惊呼一声,身躯摇摇欲坠,朱浣连忙上前扶住她。“老天!你果然是龙家的人,……你是龙……龙……。”
“龙七。”侯雪城走近她,一步一顿,无视飞身前来挡在他面前的燕野,“你查的很清楚。”
“你是小七儿,……我的弟弟龙丹书……。”靳国夫人真情流露,不顾危险,向他走近一步。“小弟……小弟,你已经那么大了……。”
侯雪城皱眉,退了一步,“我没有亲人,你也不是我的姊姊,朱靖,这究竟怎么回事?”他有些微怒意,“你叫我来这里,是为了戏弄我吗?”
第六章 雪落无声
龙七瑟缩在壁橱里,外面的打斗与哭叫,让他困惑又惊慌。三更半夜,奶妈从被窝中拉起他,将他塞到这个黑的壁橱。奶妈的脸色苍白,看着他的眼神一贯的充满爱惜,这多了一种决绝的神色。“绝对不能出来。”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也不能出声,答应我。”
即使年纪幼小,他也可以从保姆的眼神中看出事态不对,不能让他撒娇耍赖。他害怕了,一边点头,一边咬着牙,眼泪已经流出。
“不要怕。”奶妈抱抱他,一贯的香气和温柔,“我会保护小少爷,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房外已经传来擂门声,他从未听过粗暴的声音。这里虽是北方,但父亲是南方仕人,母亲娟秀,下人也不敢对他大声吼叫。而门外那群粗暴的吼叫声让他害怕,奶妈显然也惊吓住了,一把将他推到壁橱里,匆匆关上了橱门。
不知过了多久,女眷的喊叫声,男人怒骂声,佣人们的惨嘶声都渐渐平息,他瑟缩着发抖,忽然听到有个男人嘶吼的声音。“芊璃………芊璃………。”那是娘的闺名,是谁在叫娘?爹和娘呢?他擦干眼泪,想将橱门开一个缝探视。
正踌躇间,忽然门被拉开了,光线照进黑的衣橱,却带给他无尽的黑暗。一个男子的声音雄厚的响起,“竟然还有一个活口。你看到芊璃吗?芊璃在哪里?”
男子背着光,完全看不清长相,他正惊慌时,那男子已经拽起他,像是拖狗一样的将他拖在地上行走,“带我去找芊璃!”
龙七被他拖行走出房门,一路都是家仆的尸体,血流成河,他打着哆嗦。一瞬间,他瞥见走廊的角落里,躺着一个女人的身躯,脑浆已经迸裂,正是从小带他长大的奶妈。“奶………奶妈!”他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
“别哭,我最讨厌听小孩哭,等一下你也会去陪他,不必怕。”那男人毫不动容。“你是芊璃的孩子吧?你爹已经让我送上西天,等我找到芊璃,我会在她面前杀了你,让她知道背叛我的代价。以为躲到云南来,我就找不到他们??”
那人拖着龙七走至大厅,忽然扬头大吼:“芊璃!芊璃!你躲在哪里?”
“我在这里。”一个女子静静由后堂转了出来。那女子一身缟素,身上半点装饰也无,连头发都只用一只银簪竖着,但却有着清绝天下的丽色。她的脸容也是雪白的,有股高不可攀的气质和冷淡的神韵。
“娘!”龙七看到娘亲出来,只想挣脱那人的手扑过去。那人也不再抓着他,手一松,只痴痴盯着那女子看。“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美……。”
那女子淡淡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却没什么痛惜的神色,“事隔多年,还是给你找着了,这孩子,是我第七个孩子,前六个都给你杀了吧?包括我夫君。”
那男子怒吼着:“这是你背叛我的代价,我会连这一个也杀了,然后带你回去。”
“我不会和你回去的。”女子轻轻拂了一下云鬓,忽然露出温柔的笑容。“我夫君在哪里,我也会在哪里。他若在九泉,我便去那里寻他。”她看着龙七。“至于这孩子,你若杀了他,我便带着他一起走。不也是很好吗?我们一家人又团聚了。”
那男子静下来,忽然发出诡谲的笑声,“你以为我会让你那么安心吗?我把他带回去,养大他,让他当我的娈童。我会好好的对待他,就像对你一样。”
那女子收敛了笑容,“你还是一样,卑鄙无耻和恶心,衣冠禽兽。………不过,我也顾不得了,我不是那么有母爱的娘亲。若我要死,你阻止不了。就算是这孩子,没有了他爹,也对我毫无意义。”她忽然一把将龙七推到男子怀里,“这孩子自幼长得像我,你若要把他当我的替身,也算是我还了你当年那份情。”
龙七惊叫:“娘!”他极力想推开那人抓住他的手,那只修整的干干净净,带着玉戒的手掌,在他眼里却看起来那样的狰狞。他一口咬下去,那人登时放开手,狠狠地给他一巴掌。“小畜生!”
他被打得七荤八素,远远的跌了开去,正待努力爬起,忽然背后一阵撕裂的剧痛,他失去了意识……。
侯雪城全身冷汗的从床上坐起,好痛!背上的旧伤像火一样烧灼着他,他从不曾如此痛楚过。那个女人的眼神,男人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奶妈死前惊骇的神情,血迹斑斑的通道,兄姐的尸体,忽然都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按住脸孔。
那么多年了,为什么忽然想起来?他不要记得,他要忘记!都是那个女人的错,那个自称是他二姐的女人。……他焦躁的起身,拿起桌上的杯碗,喝了一口凉茶。
自从那天和靳国夫人不欢而散以后,这样的恶梦就每天侵扰着他,为什么呢?这些家破人亡的琐事,对他来说,根本不构成影响。为什么他总会梦到?那些人像是阴魂不散的影子,日日夜夜的不断缠扰着他,真是烦透了。
当时那个孩子的感情,不可思议的悲伤,怀疑,忿恨,失望,像毒蛇一样盘据在他的内心,连冰心诀都无法驱逐这样的痛楚。这对他是很不利的,那种滔天汹涌的感情和悲愤,若是再无法平复下来,他很容易会走火入魔。冰心诀最忌讳这种人类的感情。
既然无法放着不管,………只能解决了。
杀了那个靳国夫人吗?那女人借故住下来,每天都来寻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看着他的神情,总是亲近的让他很不适。他不需要别人的爱惜,所有人的感情,对他都是一种困扰。杀不了朱靖,这个女人总可以杀吧?杀了她,是否恶梦就会结束?
背………真的好痛。
侯雪城握紧了拳头,穿窗而出,到了靳国夫人居住的楼宇外。这时正值夜,所有人都睡了,他轻轻闪进靳国夫人的房内。那女人竟没有入睡,看到他十分惊讶,随即露出感动的微笑。
“你来看我吗?真好,我们姐弟两人一直没有好好说话呢。龙家……也只剩我们两人了。”她露出伤感的微笑。
侯雪城不吭声,只要一抬手,就可把这女人的颈子折断,那么就给她一点时间吧,看她又要说些什么。
他不出声,靳国夫人也不以为杵,她伸手摸着侯雪城的脸。“你长那么大了,当初才只四五岁,总要人抱,爹亲最疼爱的就是你。……你那么大了,真好……。”她忽然涌出泪水,急忙擦了。“我替你倒茶水,要吃点心吗?”
她像自语一样的说:“当年,我被那些人重伤,有个老仆人把我抢救出来,后来遇到先夫,是他救了我。小七儿,我一直想要报仇的,替你们报仇,替自己报仇。可惜我力量不够,那个人的势力太大了,连带我夫君……都因此送了性命………。”
侯雪城静静的看着她,也不回答。
靳国夫人张罗了点心,只是不断的凝视他,不断的流泪。“小七儿,别那样看着我,我是你二姐啊,………我是从小最疼你的二姐,总带你去黏金蝉,抓雀儿的二姐啊。”
侯雪城终于开口。“往事我都记得,但是已经对我完全没有意义了。我记得爹,记得娘,记得你………,那又怎么样呢?亲情,爱情,所有的感情都是一种麻烦,会拖累我武功的进境。”
他慢慢的说,盯着女人的眼。“我是来杀你的。”
靳国夫人震惊的睁大了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听到幼弟继续说:“你若想叫喊,我随时可在你张嘴前割断你的喉咙。”
她凄然的看着侯雪城。“你真的……对任何人都没有一点感情?”
侯雪城面无表情,“你只有这些话吗?”他的手慢慢按住对方的颈子,只要一施力,靳国夫人登时便会头颈断折。
靳国夫人闭上眼睛,侯雪城盯着她不断落下的泪水。“你很悲伤?为什么?我会很快就结束,你不会痛苦的。”
靳国夫人摇头。“我伤心,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我唯一的亲人竟然要亲手杀死我。”她的声音温柔。“小弟,若是我死了,你能比较轻松吧?那么就动手吧。”
侯雪城收紧手指,他手下之人登时脸色发紫,呼吸困难。过了一会儿,侯雪城松开手。“我忘了问你,你有什么想要交代的,我会替你办好。”
靳国夫人跌坐在椅子上,咳嗽半晌后才说话。“我两个孩子都甚有出息,我也不担心,我只担心你一个人。你孤身漂泊江湖,我怕你吃苦。”她的声音温柔,“我唯一的希望,只是听你再唤我一声二姐,其他没有要求了。”
侯雪城冷冷的看着她,“这很重要吗?为何你们总是将这些亲情,爱情看得那么重?那只会拖累你们而已。”
靳国夫人微微一笑,“你对靖儿,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对朱靖?”侯雪城想了想。“朱靖当然不一样,他是第一个对我微笑的人,他有个种不同的面貌,观察他很有趣。我想待在他身边,看他的各种情绪,他皱眉头,我便替他解决问题。他难过,我便替他杀了让他难过的人。他开心,我就感觉舒坦很多。看着他………就想留在他身边。”
靳国夫人柔声道:“小七儿,那就是一种感情啊,这代表你是个人,虽然你说你没有感情,但是靖儿的感情会牵动你,所以你也慢慢有感觉,这是好事啊。”
侯雪城冷冷道:“我本该杀了他的,他对我而言是个麻烦。………不过,直到最后都能看着他,也挺有趣。”他看着靳国夫人,“我想,你已经查出当年那人是谁了,你很想报仇吧?我会去把这件事完成,这样你也没有遗憾了吧?”
“不要!”靳国夫人惊叫:“不行的,那人身边高手云集,权势又大,连先夫都斗不过他,你孑然一人,没办法对付的了他的。”
她抚摸侯雪城有着坚毅线条的脸孔,“小七,我已经放弃了复仇,家人在身边开心的生活才是最真实的,你也好好待在靖儿的身边,我知道你们………,即使这样也好,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可以的。”
侯雪城根本不理会她,“是朱九吧?那个九王爷。他对朱靖是个障碍,即使没有当初灭门的事情,我也迟早会找上他。”
杀了这女人,再杀了那个男人,恶梦就会结束了吧?侯雪城的手再按上靳国夫人的颈子。
只要掌力一吐,这女人便不再成为他的恶梦。侯雪城盯着她秀丽的脸孔,正待出手,忽然房门被撞开。朱靖的喝声传到:“住手!”
侯雪城抬头望他,两人双目交视,虽只一瞬间,却似千年般遥远刻。忽然之间,侯雪城纵身而起,穿窗而逝。
夜中一片寂静。黑夜中的白雪,显得特别皎洁。倒映着月色,冰冷而宁静。白皑皑的雪静静的落下,如珠玉般光彩。
那是黑暗中最后一抹温柔。
在如此的安宁的雪夜,却有着金铁交鸣的干戈声,惊叫与怒喊,敲破了沉寂的夜色。
在山神庙中,一个黄衣老人被几名护卫遮挡在身后,地上已经躺了十几名与护卫同样服饰的尸体。那老人虽然惊惶,却没有失了气度,看来便知是极有身分之人。
他随着护卫推到后方,那些尚存的护卫甚是忠诚,身上虽是重伤,仍是宁死不退,拼命迎击。
十三名黑衣人攻势凌厉,招招进袭,眨眼之间又是一个护卫横尸。
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喝令停手,说道:“老爷子,我们不想用强,只是请您去做个客,有那么难吗?本来请老爷子去,敝上本该亲自恭迎,不过………。”
“不必说了。”黄衣老人截口。“我不会去的,你主人缩头缩尾不敢见人,那也由他。若要用强,领我尸体去吧。”看来这老人也是个烈性子。
黑衣人躬身道:“老爷子言重了,在下等怎敢伤害老爷子一根寒毛?老爷子,您再坚持下去,也只是让您随从多有损伤而已,难道您不怜恤下人吗?”
黄衣老人性子虽硬,心地显然十分慈和,看着自己的护卫不语。这时其中一个护卫愤然开口:“保护老爷子不力,是我等失职,怎能要老爷子为我等屈就?咱们宁可战死,也不渎职!”
另一个道:“若不是那些人在我们吃食内放了散功的药物,凭他们的能力,怎可能得逞?下九流的手法,简直龌龊。”
他大喝一声,冲向其中一个黑衣人,势若疯虎。黑衣人侧身闪过,他的武功着实高过护卫甚多,冷笑道:“如此脓包,竟能晋升为一等护卫?咱们不是名门正派,是杀手门派,本来就不择手段,下九流的手法又怎样?有用的就是好手段。”
他冷冷的笑着,“你们身为一等护卫,却如此大意。着了道又能怪谁?等我们请老爷子到府,会为老爷子安置许多真正的高手。”只见他一刀横切,顺着护卫的剑柄直削下去。那护卫一声惨叫,一只右臂已经被狠狠切下来。
黑衣人正要上去了结他,黄衣老人急喝:“住手!”
黑衣人停手,一脸恭敬。“老爷子愿意随我们而去了?”
所有幸存的护卫都跪下来,“老爷子,请三思。我等就算拼到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老爷子周全。”说着都要扑将过去。
黄衣老人喝道:“都给我站住!”他叹息一声,“这只是枉送你们性命罢了。唉,我………。”
一咬牙,正要点头答允。忽然一道极低沉的声音传来:“王冲,你惊扰了我休息。”
“谁?”为首的黑衣人立即使个眼色给同伴,几名黑衣人登时步成扇形攻击模式,也圈住了黄衣老人一行人。这老人事关重大,若是泄漏了机密,在场所有人都不够死。
“尊驾何人?为何不现身?”
那低沉的声音道:“从头到尾,我一直在此,是你们自己当我是死人。”随着话声,一名衣白不沾尘的男子站起身,竟然足悬地面半尺有余。
他一动,所有人方惊觉,这人竟能无声无息的悬空端坐此,却没有一丝声息,不带一丝人气。在场的高手,都是可号称二十丈之内飞摘叶均能察觉的高手,却没人看到庙堂这个大活人。
他一现身,为首的黑衣人便骇叫出声:“傲神宫主?”
侯雪城毫无表情,看着自己雪白的手套,语声不带一丝人气。“在场的人,全部自废右手,饶你们一命。”
除了黄衣老人,所有人听到侯雪城的名号,都不禁色变,露出了惧色。那是雪袖红衣,宇内第一高手,有名的杀人魔王。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如此衣白不沾尘的公子。
为首的黑衣人王冲忍不住身形颤抖,“侯宫主,请你开个恩,在下若是没完成交代的使命,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在下知道惊扰宫主行驾罪该万死,但是求宫主高抬贵手一。”
侯雪城的声音很缓慢,一字一句。“王冲,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你们黑龙教是有名的杀手教派,你们三个龙王,都是我手下败将,为什么他们都少了手臂,你难道不知原因吗?”
王冲语声抖索开一面………。”
侯雪城不再多说,倏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其中一个黑衣人,他的手势诡异绝伦,那黑衣人也算一等一的高手了,却没办法避开。只见侯雪城单手一推一拉,随着惨叫,那名黑衣人的手臂已经被硬生生的扯落。
侯雪城满场游走,手挥目送,刚才占尽威风的黑衣人们,就像被狼侵入的羊群般惊惶的闪避,一旦被捕捉了,就是断肢残体之局。有些胆于反抗的,便是当场横尸毙命。
王冲面如土色,忽然咬牙切齿:“侯雪城你驶尽风帆,我和你拼了!”话才刚说完,侯雪城已经站在他面前,地上躺满了哀号的同伴。王冲怒气勃发的声势忽然尽泻,抖索的退了一步。
“你们龙王府的这些龙虾,也是如此脓包,还说别人?”侯雪城看着王冲,“这些人我可以放了,不过,你胆子很大,敢挑战我的威信。你怕回去遭到重罚,难道不怕我的手段?”
他雪白的手套轻轻伸过来,王冲正想抵挡,但那只手已经从不可思议的方位按住王冲的脖子,只听轻微的“喀喇”一声,王冲已经颈骨折断,无声无息的软倒在地。
侯雪城垂下手,背对着面无人色的黑衣人。“龙虾可以走了。若是你们龙王有不满,要他来找我。”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有一股唯我独尊的傲岸。“我是侯雪城,天山傲神宫主。”
被人叫为龙虾,黑衣人们却不敢有丝毫不满,个人捡起手臂,朝着那雪白挺直的背影看了最后一眼。那是他们永远敌不过的背影,也是武林中传说中的传说………。他们沉默的退开,垂头丧气,锻羽而归。
同样的,黄衣老人的护卫也看着这一幕。侯雪城惊雷般的手段,瞬间搏杀五名身手超绝的黑衣人,剩下的也断肢残体,简直有如猫戏老鼠般的容易,连为首的王冲都被他轻易的断喉。
这简直不是人的身手,自己等人的命运,在这个人面前,几乎有如风雨中的孤舟。他们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些敌人走了便已安全。前门拒狼,后门迎虎,而这条虎,比什么都还可怕。
他们聚集在黄衣老人身前,沉默的抵抗着侯雪城背影所给予他们的压力。
侯雪城终于回过身,正视着这些忠勇的护卫们。“愚忠吗?自己生命重要,还是主人重要?让开了,我就饶你们一命。”
他的声音有如地狱来的魔咒,阎罗王的催命符。护卫们却沉默的,坚持的挡在黄衣老人身前。
侯雪城盯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护卫,缓缓的伸出手,放在那人的脖颈之上。就如他放在之前王冲的颈子上一般,随时都可以取这人性命。
那护卫自份必死,大声道:“我武功不济,自知挡不了你,但是你要动我们主人,得从我们尸体上踏过!”
侯雪城毫不动容,“主人一条命,你也一条命,凭什么他的命比你贵重?”他冷冷的道:“你以为你很忠勇吗?愚蠢而已,没有人是不能被代替的,再伟大的人去世,太阳依旧照耀,月亮依旧上升,星辰依旧闪动。”
那护卫大声道:“也许吧,但是保护主人是我的职责,为了这样伟大的主人,为了我的职责而死,我认为很光荣。”
侯雪城冷冷的道:“奴性!”但他却缓缓放下了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你们那些同伴,再不救就会死。这是傲神宫秘藏的灵药,拿去用吧。放过你们,不是敬佩你们愚忠,而是因为你们对自己职责毫不退让。”
海无极和司马俦,当时也是这样的,用自己的性命保护了他。没有怨言,用热血浇在自己脸上,用身体替他抵挡灾祸。
侯雪城缓缓低下了头。这些人不会明白,是那两个已逝去的人救了他们性命。
傲神宫主千金一诺,是江湖盛名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捡回一条命,狂喜之下,他们留下两个人保护主人,其他人散去救助自己同伴。
黄衣老人排开自己护卫,走向那名孤傲的白衣人。“年轻人,也许你不是真心想帮我,不过毕竟救了我一命。”他看着侯雪城一瞬间显得脆弱的神情,“想到什么往事吗?”
侯雪城神色漠然。“老头,我知道你身分定然崇高,不然黑龙教不会出动王冲这样金牌级的杀手出来对付你。不过我不想知道你身分,你也别说。我没有救你,是你的护卫救了你性命。”
黄衣老人微微一笑。“他们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我很感谢你拿药物让他们治伤。我想酬谢你,但是知道你们这样江湖的奇人,不会看重我给予的任何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样吧,这个玉佩给你,如果以后你有任何困难,拿这个去找守护皇城的九门提督府,他自会带你来见我。就算你没有必要,留作纪念也好。”
侯雪城负着双手,“人的一生,所有困难都需要自己来解决,就算解决不了,也要自己尝试破除逆境。纪念物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更没有任何意义。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我都不是白痴,彼此留下回忆就好。”
他推开庙门,看到飘雪已尽,便缓缓踏雪离去。
黄袍老人看着他的背影,掩饰不了眼中的欣赏之意。“好孤傲的男子,好妙绝的身手,这就是朱靖的师叔,天山侯雪城?”
官道上,侯雪城低头急奔。刚才的一切,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波动,他只想着一件事。
为何没有下手?朱靖闯进来,他仍能下手的。为何自己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难道自己已经不再无情?难道已经有了人类的感情?
人类,只是物品,和鸟草木并没有什么不同,难道自己动了情后,已经开始容易心软?
侯雪城轻轻打个冷颤。该做的还是要做,该杀的还是要杀。他抬起头。
洛阳城,朱九所在之,已出现于地平线中。
第七章 快雪时晴
朱九皇爷,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他的年纪很大了,今年已经五十六,但是仍然保养的很好,手指细致有力,脸色红润,皮肤光滑,看起来不过四十几许人。身高修长,胸膛厚实,年轻时肯定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不能否认的,他也自承是一个喜欢男色的男人。每天晚上,至少要两个男童服侍后才入睡。他很自豪于自己的能力,即使年纪大了,仍如三十岁般的精壮有力。
此时,一个侍僮正伏在他跨下服务,高高翘起的臀部洞穴中,赫然插着一根近似狗尾巴的器具。前方的男性器官可怜的被捆住前端,他一边使劲的摇摆臀部,一面卖力的用嘴套弄主人的勃起。
另一个侍僮趴跪在床上,身躯泛着粉色,随着他急促的喘息,身躯微动,身后的浅褐色的洞穴便涓涓泌出汁液来。他的全身都被粗麻绳捆绑住,若是仔细看,他趴跪的姿势十分怪异,竟然两只大腿分别与小腿捆绑在一起,绳索绕过脖颈,将双手反束在身后。
两人都显然已经受过主人的恩泽,身后的洞穴都尚未完全闭合,甚至有些松弛,洞穴周围的肉色充血,垮垮的向外微翻,男人的Jing液随着他们的摆动而不断溢出。
九皇爷畅快的在侍僮口中律动着,让侍僮用嘴将男根上的秽物清理干净,男宠温顺的舔噬着,吞吐着让男根伸进自己喉咙。
从前这么做的时候,会有呕吐的感觉,后来慢慢发现诀窍,让喉头和脖子成一直线,就可以取悦主人。让主人尽量入,自己也比较舒适。
他算是比较得宠的一个,至少主人不在他身上用药。另一个就比较凄惨,喝了药后又不能发泄,总要呻吟到半夜。
这时,主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知道时候快到了。果然主人迅速有力的几个挺动,在他喉咙泄出。今天的酷刑,也该到此告一个段落,他不让人察觉德松了一口气。
果然,九皇爷让他把剩余的Jing液舔干净后,简洁的道:“出去。”他连忙将另一个侍僮绑缚解开,拿起另一根狗尾插入他身后,两人如家畜般,用力摇摆着尾巴,爬着退出房外。
朱九皇爷轻轻吁出一口气。这些侍僮虽然温驯,总觉得不够。他需要刺激。这些侍僮,不是没有烈性子的,但是只要给他们一点刑罚,施一点手段,他们就和狗一样的驯服,战战兢兢的服侍他。
没有人能给他火一般的灼热感吗?
忽然之间,他全身一阵冰冷,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被猎人钉上的猎物才会有的毛骨悚然。年轻之时,长年在外打仗,领了无数军功,他的地位是如此建立起来的。这种奇妙的预感救了他无数。
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放入枕下,握住了其下的剑柄。然后,他挥掌熄灭了桌上的灯火。
黑暗中,有一双碧莹色的眼睛盯视着他,在他毫无察觉之前,已经近在床侧,那双眼睛并无敌意,也无杀气。只有一片死寂。朱九一看到这双眼睛,就像是看到了死亡。
“你是谁?”朱九强自镇定,“竟敢如此放肆,不知道这是本王卧榻之吗?”
那人却毫无反应,只是微微扬手,一瞬间,烛火竟被他的掌力点燃。朱九以掌力熄五尺外的烛火,那是隔山打牛中相当高的功夫。而这人不经意的扬手,便将烛火点燃,显然不只技高一g。至少,朱九从没听过有这样的武功。
“你究竟是谁?”他厉喝。
在烛火的晃动下,那人身材修长,一身白衣,脸上蒙着白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当灯光一点燃,他碧绿的眸色变转为沈。那是黝的没有尽头的黑暗。
“你是朱九。”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含着某种韵律。口气并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看起来,这白衣人似乎没有敌意,他很自在的找张椅子落坐。“如果是一般人,看到刚才那两个小孩被你如此凌虐,正义之士大概会立刻杀了你吧?”
他研究着朱九的脸。“很久以前,你也说过要我做你的娈童,下场应该就如那两个像犬只的少年吧。”
白衣白巾,足不沾地,眼神冷酷,言辞讥诮。忽然之间,朱九认出了这个男人。“你是侯雪城。”
侯雪城没有回答他,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朱九。这人就是他孩童时期的恶梦?他望向朱九的手,那只手戴着翠绿色的玉戒,形状正如他幼时所看到的。
这人身穿的长袍,衣角也有罗记布庄特有的戳记“罗帜”,那是他被师父所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手中紧握的一块布片,上面正好有这个戳记。
这人保养得宜的手背上,依稀还有他当时留下的齿印。
当时所看到的高大身影,现在和他一般高矮。这人在他手下,如同虫蚁,随时可以捏死他。
但是侯雪城并没有打算马上动手。除了朱靖外,这人是第二个引起他兴趣之人。
他和这人有点类似,但又有些不同。自己是万物都当做物品,人类,草木,鸟兽,都和一般的物品没两样。但这人却把其他人当犬只,只有自己高高在上。实在…………很有趣。
他的眼睛,罕见的浮上笑意。
“我要你…………。”在沈窒的气氛中,侯雪城缓缓开口。“……当我的狗。”
* * *
王府的前院忽然喧哗起来。此时正值夜半,却全院灯火通明,火把照着四亮晃晃的。所有的护院,卫士,有官职的,没官职的,都提着武器团团围绕前院的外围,如临大敌。
他们的主人被人用锁链锁住脖子拖出房门,似乎被禁制了武功,所以连站也站不住。只见他衣衫不整的趴在地面,这也就罢了,臀部还光溜溜的,被插上一根尾巴。
所有人都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那样严厉残暴,所有人都畏惧的王爷,那样眼高于顶,当万物为刍狗的朱九,竟然真的像只狗般狼狈的趴着,因为他努力的挣动,光溜溜屁股上的尾巴便正好摇来摇去。
将笑意强行忍住,当然谁也不敢真的笑出来,此时正是尽忠的好时机,如何能放过?奈何投鼠忌器,王爷在这人手中。那便该怎生是好?
正当众人迟疑不前的当口,朱九皇爷已经大吼:“别管本王,给我上,杀了这混帐!哎哟~”
侯雪城将锁链扯紧。面巾外的眼睛毫无感情。“在天山,虽然气候寒冷,也是有狗的。那些野狗也是很嚣张。………要驯服会叫嚣的狗,只有比它更狠。”
他一脚踩在朱九的头顶上,将他的脸狠狠压入地面尘土下。“……这样它才会懂得怕你,懂得敬服主人。”
待朱九再抬起头来,已是尘土涕泗血泪满面,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只是咳嗽不已。
众人面面相觑。护主不力,这是个死罪,在场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想上前攻击,但眼前虽说是趴在地上当狗,可也还是主子。又怎能真不理会主人的性命?
侯雪城牵着锁链,语气稍见温和。“你别怕,我瞧你把那些人训练的像真狗一般,你本身一定很有当狗的潜质。我带你回去给朱靖瞧瞧,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好好服侍他,就像那些人犬服侍你那样让他开心。”
他看到朱九插着狗尾巴的地方鲜血淋璃,不禁皱眉。“你是第一吗?那可不太好,会服侍的朱靖不舒坦的。太紧会很干涩,你又太老了,没弹性,也不知朱靖嫌不嫌。………嗯,你别担心,回头我找几只真的狗来替你宽一宽。”
朱九皇爷被气的差点晕过去。他狂喷一口鲜血,忍不住大吼:“给我上,不上的全部死罪,给我杀了他!”
侯雪城这才抬起头来,似乎现在才看到包围的众人。那些蠢蠢欲动,即将扑上来的护院打手看到他寒星一般的眼睛,竟都凛然,踯躅着不敢上前。
侯雪城微一振衣,瞬间已估量出这些护院打手根本不是重点,在他四周的屋檐树梢,已经隐伏了无数弓箭手伺机而动。只要稍露破绽,便可将自己射成刺猬。
他自然不在意,大静神功第八层虽然无法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但是一般箭簇是伤不到他的。他凝神的理由只有一个。那是一股尖锐的箭气。专破任何内家罡气的“尊皇箭”对准了他。皇室暗门专司暗杀的“尊皇箭”。
“尊皇箭。”他淡淡的叫破。“你认为伤的了我吗?”
在隐匿之,一个女子的声音回答。“只要是招式,就有所谓的破绽。不论多高的武功,总会让我找寻到破绽。有时候,破绽是需要去创造的。”
侯雪城回身对准了她。“你认为你创造的了我的破绽?”他觉得有些荒谬。“你知道我是谁?”
“雪羽飘天下,傲笑神州寒。你是侯雪城。”那声音饱含笑意。“侯宫主武功天下无敌,小女子是知道的。不过,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创造你的破绽。我只需寻隙。”
一道劲风由他右侧袭来,侯雪城立即由那劲道和气旋中测知。“寒难州。”他轻轻一挥手,便将那劲力卸开。“原来你也在,好的很,很久没有好好打一场了。”他的眼睛光芒忽盛,那是运集了大静神功的表示。
“你抓着我东家,只要你放了他,我承诺你完整的离开。”寒难州也没打算偷袭,藉力卸劲的落到侯雪城身前。他的声音冷漠,眼神却闪动着笑意,视线不可察觉的在朱九皇爷的光屁股上溜了一圈。
朱九大吼:“寒难州你马上动手,给我宰杀了这厮。不,我要留他活口,让他知道侮辱我的代价!我要让他千人骑万人压,我要让他被狗上,……让他下贱的连猪都不如!”
寒难州目中闪着冷光,想说什么,却又闭口。
即使对侯雪城有好感,也不必为了他得罪朱九。只是这朱九实在气焰太高,搞不清楚自己并不是他的下属,他们俩人只是合作关系。不过,目前这合作不宜破裂。
反正侯雪城落在朱九手中,也就等于落入了自己手中,到时候朱九玩得爽了,只要等他对侯雪城腻味,自己若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想必朱九也不会不肯。
想到侯雪城驯服顺从的样子,想到他冰冷的眼睛为了自己蒙上水雾,想到他呻吟时发出的声音,他就忍不住身体发热起来。
侯雪城却对朱九的话听而不闻,当然也懒得理会寒难州在想什么。“我们好好来打一场,生死无怨。………嗯,这狗头碍眼。”
他一脚踹过去,正好踩在怒吼着的朱九皇爷脸上,朱九的脸孔登时印上的鞋印,仰天倒了下去。
侯雪城将鞋子在青石上磨了磨,鞋底沾染上这人的鼻血,回去又要丢了。他不悦的抛开杂念,抱元守一,心神沉入冰心境界,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冰冷。“府宗请赐教。”
寒难州一愣,忽然大笑。“好,好,快雪时晴,人生幸如。在下曾为宫主败军之将,本不该言勇。但形式骑虎难下,势在必行,还请宫主手下留情。寒某先出招了。”
他缓缓拔出长庐剑,那宛若秋水的剑光倒映在侯雪城眼瞳上,像是切出一条玉色的光痕。但白衣男子却一瞬也不瞬,眼神比冰雪更寒冷,比刀剑更锐利。
看着寒难州的起手式,便知道他的武学又有进境。侯雪城是个傲岸的男子,却不是托大盲目自信的人。他取出随身玉如意,一按机簧,玉如意已伸长,成为十尺神枪。他一抖枪身,淡淡的道:“别客气,府宗出招吧。”
寒难州不敢大意,运集罡气,一时之间,袍袖全身都被气劲鼓胀起来,脸上紫气闪耀,那是他独门的武学心法“紫绝”。他轻喝一声,运足紫绝的剑势已如蛟龙般腾空般朝眼前的白衣人袭卷而去,发出的剑啸宛如群龙狂吼,众人不禁掩耳退后。
“当当当当!”枪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人的动作都迅捷如蛟龙。
寒难州知道若是让侯雪城将朱九皇爷带走,即使一时不杀,但这人心肠素然狠辣,行事不计后果,朱九皇爷若落入他手中,送命是早晚的事。因此自然使尽了全力。
而侯雪城倒是没想那么多,反正带不走就立即杀掉,虽然身在虎穴,他的心情却毫不受影响,一只枪随意挡架,但进攻却甚是凶狠。他对武学素来认真,不论切磋或对敌,素来克尽全力,从不放水,没有任何人例外,即使朱靖也一样。
而眼前这人,的确值得他全力一搏。
他一紧手中之枪,正想发动攻击,对方那令人窒息的剑网蓦然如油雾遇火般发出爆裂声,遮天盖地的向侯雪城罩来。
第八章 快意恩仇
两大高手对决,足以惊天泣地。寒难州的剑法已不同前的凌厉诡谲,但是却更让人心寒。他凝神静气,稳扎稳打。手中之剑发出紫色的雾气。那强烈的气势让侯雪城退了一步。
“剑雾!”侯雪城讶然,双目更加折折发亮。“想不到你剑艺精湛至斯。”
那隐现紫雾的剑气,随着寒难州左一剑,右一剑般切割空间的架式,竟然现出璀璨的光华。那种逼人的剑气,即使圈外人都受不住,便可知侯雪城在其中所受的压力。
侯雪城惊“噫”了一声,仍然不惊不忧,从从容容的举枪挡架。自来,使枪都该以轻灵见长,是所谓枪随意走,以推、带、扫、勾、刺、挑、削、挡、黏、点取胜。但是侯雪城此却不同往常,他的枪法大开大阖,每一个触击都令寒难州为之一震,竟似重逾千斤。
他以枪身重击寒难州的剑锋,即使寒难州的长庐剑是千年难得的好剑,被那样沉实的玄铁枪身凶猛的招式攻击着,仍然令寒难州虎口酸麻。尤其侯雪城在重击之后立即枪身倒转画圆,将他的剑气驱为一束,参和着大静神功反击回来。
寒难州从未见过如此的武功,竟能利用别人的剑气克敌,这是什么武功?寒难州暗暗吃惊。他不知道这就是大静神功精魂的所在。
大静神功其实是一宗至阳至刚的武功,原本是道家正宗的武功,但是因为习练者尽皆走火入魔,心生幻境而死,因此后来被归于魔道。其实若是按规矩修炼,那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武学。
只是练得越高层,越需要极静至阴的冰心诀辅佐,这正是水火相济,刚柔并存。但“冰心诀”却非常人均可习得,天时,地利,人和,并且须有相当的悟性和天分。若是没练成,大静神功便会心火灼魂,走火入魔而死。
侯雪城的大静神功正是如此刚烈。以阴柔为表,阳刚为底。所以正好克制了寒难州的剑气。他一出手,众人便觉得脸上炙过热风,那狂飙的热气流让众人不住倒退。
寒难州惊佩不已,两人攻守已逾千招,却越打越勇。寒难州蓦然大笑:“侯宫主好武学,寒某领教了。 ”
只见他在侯雪城撒出的枪网中挑点,不慌不惧,进退有据。忽然剑势凌厉起来,招式一变,剑刃拖起一道长虹,挟着锐啸之声,如怒涛般向侯雪城袭去。光芒一闪,剑锋已达对方咽喉。
侯雪城眼中奇光一闪,“这就是江湖中得响盛名的“鬼叉八招”吧?果然不愧是寒难州。”他往后仰身,险险避过剑锋。面巾却被挑掉了。
他回过身来,露出凝重的神色。手一抖,血旗“啪”的一声展了开来。“你是第二逼出我的血旗。”他淡淡的道:“血旗一出,不见人命不休,你该知道的。”
他的身形忽然微晃起来,每晃一,就闪出一尊人形。只见他一瞬间闪出十三尊人形,每个手中都执着血旗,指住了寒难州。
“惊天十三闪!”寒难州忍不住叫了出来。
“不错。你该知道我还有一个外号,叫做傲双绝,第一绝自然是我的旗,还有一绝,便是我的轻功。”侯雪城仍然没什么表情,然后他忽然动了。这一动便如惊鸿展翅,飞快的袭向寒难州。
寒难州只觉得十三张清晰飘忽的旗影相互交错,凌厉的向他袭去。他奋力挡架,本以为其他都只是幻象,但那排密集的旗墙,却形成了实体的压力,不断的向他迫来,有如一个巨大的钢罩圈住了他。
他一步也无法退后,眼看那十三张旗面已切割着空气,又像是吞噬着一切的朝他挥来,他只能苦笑,闭上双目待死。
所谓一招定生死,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有连一招都挡不住的一刻,正当寒难州自份必死时,侯雪城手中的血旗忽然“刷”的一声收了起来。十三尊人形一晃,又成为本体一尊。
“你………。”寒难州睁开眼睛,原以为对方刻意留下自己一命,但看见那张血色甚薄的脸孔,不禁吃惊,“你怎么了?”
侯雪城握住枪杆,忽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登时喷洒在枪尖旗面,身形摇摇欲坠。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自己忽然内力尽失?丹田空空荡荡,剧痛如绞,难道是………?
正当两人怔愕时,朱九皇爷大声怒道:“他是定魂散凝丹发作了,那是我要燕野下的,平常根本不会发现中毒,潜伏半年以后,若是将真气运行到极致,就会和他一般,功力全散!”
他终于站起来,怒气冲冲的接过下人递来的袍子,“把我给他抓起来,我要好好感谢他对我的无理。”
左右正要上前动手,“住手!”寒难州震怒。“我和侯宫主堂堂正正的比试,不论胜败都是一种荣耀。若被人知道我们的人以此卑鄙的手段获胜,我寒难州还有脸面在江湖中立足吗?”
他挺身护在侯雪城身前,“谁敢上前,便是与我为敌!”
朱九怒声道:“寒难州,你是打算反我?”他面目阴森的说道:“我和你还有很多合作,你静心思虑,为了一时之快,得罪我的后果,你承担的了吗?”
寒难州毫不退让。“我自认一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也算是一府之尊,一代宗师。人在江湖,“仁”字守不住倒也罢了,但一个“义”字总不能放弃,不然还能称为人吗?那简直比下九流的江湖人物还不如了。”
原来如此。侯雪城反而放下心来,懒得听他们争论。只要不是冰心诀反噬,其他便一切无关紧要。
他转向朱九,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你以为我是你囊中之物吗?得意太早了,我先杀了你吧。”忽然闪身纵前,举枪一扫,一招之内,便将那些终于敢围过来营救的众人刺杀了五名。
即使真力消失,他的招式仍然非一般江湖中人能抵挡。直如猛虎出匣,锐不可当。一时所有人惊叫退后,眼看侯雪城一手已抓到朱九皇爷脖颈,枪尖即将洞穿他的身躯。
忽然间,背后传来迅疾的破空之声,那种响箭的声音极端刺人耳膜。劲风未到,铃音已至。铃音未到,箭身已达。那是尊皇箭!
侯雪城立即回枪抵挡,但已失去真力的他却无法闪避,他勉力向右避开一寸,再也动弹不得。只听“咻”一声轻响,那只系着绿色铃铛的箭簇已狠狠没入他的胸膛。
尊皇箭的力道何等之大,侯雪城只能急速倒退消去箭势,但也被箭身之力带着往后飞,那半尺长的箭簇穿过他的身躯,硬生生的射入树干,将他狠狠钉在树上。
只听一连串闷响,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血雾弥漫,铃铛已在侯雪城体内爆裂。那是尊皇箭最恐怖的机关,射入人体后立即展开机簧,将内含的剧毒喷入对方体内。
侯雪城吸一口气,握住胸口露出半截的箭簇,身躯一使劲,将自己连人带箭拔离树干。一时之间,他俊秀的脸孔已经全无血色,身躯如狂风中的落叶般晃动着,微一跄踉,终究站直了身躯。
他冷冷回眸,看住了射出尊皇箭的女子。
“好箭术。”
侯雪城低沉的开口,仍是不惊不惧,平静淡定。
所有人都凝神看住侯雪城紧握箭簇的手,每个人都知道他若是将箭拔出,顷刻便是死路一条。不知为何竟然都替他担忧起来。
落入朱九皇爷手中,即使不死,也要受尽屈辱的成为那人跨下的禁脔。这样一个冷漠骄傲的男子,他的选择是宁死不辱吧?
侯雪城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他已经无法站直身躯,只能靠在树干上勉力支持。鲜血顺着树干流下地面,每个人的心跳都随着那滴下的鲜血加快速度。
鲜血不断奔流,转瞬之间,侯雪城脚下的土地已被染成血红。
在那样静默的一刻,首先发声的是朱九皇爷。他想要大笑出声,却只发出干哑的“赫赫”之声。
不知为何,这骄傲的男子,他恨之入骨的贱民受到那样的伤害,本该是他所满意的,他却愉悦不起来。内心似乎有某种情绪牵动着他。“来人,上前锁住这贱民!”
众人立即围上前想要锁拿,侯雪城慢慢抬起头,那双淡漠冰寒的眼睛微微一扫,虽然未及作势,那只枪也仍在他手中未动分毫,但所有人却被他的威势所镇住。
那旁若无人的冷寂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冰冻了每个人的脚步。这人不是别人,是天下第一人,是傲神宫主侯雪城啊。
所谓狮虎垂死,犹有余威。一时之间,竟无人敢冒犯他。
“侯雪城,你伤重垂危,若不马上治伤解毒,即刻便是死路一条,还摆什么谱?你现下武功全失,这里所有人随时都可以把你打得满地爬,还想做什么困兽之斗吗?你现在已经在我掌握之中,只要乖乖听话,我可以饶你一命。”
朱九露出笑意,他喜欢骄傲的人。他已经对天真纯洁的挛童失去了兴致。现在他想要这个男子。
不知多少了,每当他折辱这种冷傲的人,看着这样的人抵抗,忿恨,屈辱,痛苦。最后终究会臣服于他,努力讨他欢心。他玩过的男人何止千百,自然知道这样的男人只要屈服了,在床上不知比其他人淫荡多少倍。
侯雪城却根本不看他,“尊皇箭,你的箭法虽说是一流的,但是还未到顶级。若我未曾失去功力,你这样的功夫完全伤不了我。”他淡淡的说。
尊皇箭点头,她自知自己完全靠偷袭得逞。“箭术也算是一种暗器,暗器就是在人不防时攻击,我不认为我有错。”
“你是没有错,不过想法不够入,所以永远只能在暗偷袭。”侯雪城仍然没什么表情,身上的伤势似乎根本不为他所关注。
“唐门的暗器是一流的,但他们对敌从未在暗偷袭,这几百年来,他们努力钻研暗器的发劲和回力,即使明着对敌发射暗器,也没几人能逃的了。他们已经将暗器转为明器。这是他们的骄傲,也是值得该骄傲之。而你们呢?”
尊皇箭一震,从未听过这样的见解,却是由敌人对她说出。
朱九厉声道:“侯雪城,你太目中无人,你落到我手中还敢如此放肆!寒难州,你马上把他给我抓起来,我要好好整治他!”
寒难州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属下,别命令我。我们不是主从关系,只是利益共同体。今日我与侯宫主尽心尽力的比试,即使我败了,也是虽败犹荣。你们却暗地对他下手,让我变成卑鄙小人。哼,你若动他一根寒毛,我大罗府誓与你周旋到底。”
侯雪城不理会对话中的两人,仍只关注于武道,对尊皇箭说:“你们尊皇箭流,只懂得在箭身上下功夫,却走错了路子。箭射出去时,女子的劲道的确无法比男人刚猛,但箭法不是只有刚猛才是正统,你若在内力发劲时加入回力,恐怕连我都要伤脑筋。”
尊皇箭脸容一肃,对侯雪城躬身道:“小女子受教了,今日之赐,尊皇箭门永难忘怀。”
侯雪城漫不经心的看她一眼,握着箭簇的手却忽然一使劲,箭身已被抽出寸许,眼看就要全部拔出,一人如鬼魅般闪到他身边按住他的手。“住手!”
侯雪城格开这人的手,眼中露出了讥诮之色。“寒难州,以我立场,一直将你当成对手,却不是敌人,而现下你要阻止我吗?”
寒难州仍然按住了他的手。“你伤势虽重,却并非完全无救,让我们给你解毒治伤吧,我会………保护你。决不让人伤害你。”
侯雪城讥诮之意更为浓厚。“保护?我不保护人,也不打算被人保护。我不关心别人,也不想人关心我。生存只是存在,死亡只是离开,你为何看那么重?”
“你难道完全不在乎性命?”寒难州想为他止血,却仍被阻止。“这样你会死的。”
“我捏死一只虫蚁,是一瞬间的事情。别人杀死我,也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与虫蚁有何区别?我这样杀人,别人也这样杀我,人在江湖,这是很平常的事情。”侯雪城的表情淡漠,一贯的充满倦意。
“你是人,不是虫蚁。你死了,会有人难过,我也会………伤心……。”寒难州忽然之间理解了自己对这人的感觉。一开始是敌手,对他先是尊重,敬意,佩服。不知何时对这人充满了兴趣,搜集他一切的资料,想看他的脸,想听他的声音,想看他的笑容。
“你伤不伤心可和我无关。”侯雪城觉得莫名其妙。他低头看着自己涓涓流出的血液。“这里比猪圈还脏,简直恶臭,尤其那人身上特别臭。我不想待久,你松手,别让我当你是敌人。”
尊皇箭忽然插口。“若你死在这里,恐怕永远都要留在此地了。这样也无所谓吗?”
看着这个女人,侯雪城饶有兴致的道:“我不担心这个,只争这一刻而已,之后朱靖不会让我尸体留在这里的。”他渐渐支持不住,顺着树身滑坐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他喜欢自己的血,血能洗干净一切污秽。洗不干净别人,就洗干净自己。他缓缓闭上眼睛,意识慢慢的远离。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那些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的样子,他的四周逐渐沈。若是………能再看一眼朱靖就好了………。
寒难州知道他已经陷入昏迷,他和尊皇箭对望一眼,两人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正打算着手施救时,朱九皇爷确认了侯雪城失去意识,自己终于安全,于是怒气冲冲的上前。
“你们先别忙治他的伤势,来人啊!把他带到我房里,用铁炼拴住他,把他手脚都折断了!我要他这辈子都只能跪在地上吃饭,趴在床上用下体服侍我的欲望。”他挥手招来手下。
那些护院武师终于敢上前,一股脑儿围着圈绑住侯雪城的手脚,他胸口的伤势被那样粗鲁的扯动,鲜血像泉水般涌出来,但却动也不动的任这些人轻慢。
“谁敢动他!”寒难州一掌打断身旁的树干,所有人都吃惊的退后,尊皇箭也挡在侯雪城身前。“侯宫主是一派之主,当代宗师,王爷,即使现下英雄末路,落入我们手中,也该给他应当的尊重。”
朱九怒道:“你们反了吗?别忘了你们虽然只是客卿,仍须受我节度的。”他脸色铁青。“这侯雪城之前杀了我多少人?破坏了我多少人脉?方才如此侮辱我,你们没看到吗?我要他悔自己被爹娘生出来!”
寒难州握紧拳头,听朱九淫邪的道:“至于那双漂亮的眼睛先不忙弄瞎,我要看他流泪,看他挣扎,看他哭着求我放过他。寒当家的,如果你喜欢他,等我玩过以后送给你,我会把他训练的像最听话的畜生,你要他怎么服侍你都可以。”
“你住口!”寒难州终于忍耐不住,正想怒骂,忽然看到一道黑影冲向朱九,带起一溜光凌厉的刀势砍了过去。“小心!”他不及拔剑,以剑鞘反格那人刀刃,只见火迸闪,两人都不禁虎口一震。
“尊驾何人?”寒难州看那人黑衣蒙面,身形十分高大,武艺虽不算超凡入圣,但也极为精纯。他一边挡格,一边喝道:“来人,守住王爷,这人我来对付!”
朱九立即缩回保护人墙中,“有刺客!快来护住本王啊!”
那人哼的一声,忽然一刀横砍寒难州腰胁之,还未砍实,又是一道刀光向寒难州脸面直劈而来,在他侧身避开时,另一溜光芒又袭向自己下盘。
这一刀鬼斧神工,连寒难州都不禁内心喝采,只听那人一刀一喝,宛若平地焦雷。这人虽然武功不及寒难州,但招招拼命,势若疯虎,一时之间倒也难以应付。
寒难州吃亏在未及时拔剑应战,所谓占先机者赢,那人一阵猛攻,一连数百招,竟然未曾一招重复,寒难州却看出这人的刀是隐含剑势的影子,竟像是以刀来使御剑招。
他心下念转,手中剑势一紧,使出“鬼叉八招”,那是连侯雪城都要避开的凌厉剑式,这人自然难以抵御,退后一步,寒难州趁势进袭,右手剑势一偏挡开这人的刀,左手便往他胸口击落。
那人立时翻身后仰,但手中刀式却仍然不变,虽守犹攻,一刀一刀双手回劈,寒难州喝道:“好功夫!”却不守反攻,剑鞘直取中宫,在那人胸口重重一击。
那人“哇!”一声喷出一口血,但他两只脚却如千斤重的铅锤一般死钉在原地,宁死不退。
这时尊皇箭由他背后射出一箭,那人回刀挡格,一双威势逼人的眼睛凌厉如刀的盯了尊皇箭一眼。寒难州喝道:“尊皇箭你住手,他由我来应付!”
那黑衣人威严慑人的眸子扫视所有人一眼,忽然双臂一震,身形如大鸟般凌空飞起,身形与刀光合一,窜起惊人的青芒,竟然如同之前侯雪城一般,幻化出五尊人形,他不再攻击寒难州,五尊人形都直扑朱九。
“住手!”寒难州和尊皇箭都知道这一招的厉害,两人俱扑向朱九皇爷,只见刀剑交合乍分,朱九嚎叫着扑倒。
待及光芒一敛,那人攻击竟然全无威势,藉着寒难州的剑势向后翻身,眨眼间以翻过护墙,一闪不见。
这几下变化交手,当真是兔起鹞落,迅捷无备。众人想起其中的惊险都不禁为朱九捏把冷汗。朱九给那人伤了手臂,正在唉唉痛叫,看那人离开,不禁大声怒吼。
“立即调派人手,给我去追,把那刺客给杀了。………寒当家的和尊皇箭你们留下来保护我,替我治伤!顺便把侯雪城…………,咦,他人呢?”
所有人回头一看,侯雪城刚才躺卧的大树下,已经不见人影。显然那人有接应之人,在众人都被他吸引时,另一人悄悄潜入救走了侯雪城。怪不得他之前招招拼命的打法。
寒难州不去理会朱九的怒骂,一边调派人手缉拿刺客,一面心下寻思。待朱九进屋疗伤,他望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冷笑。
“即使以剑意役刀,同是使剑之人会看不出吗?”寒难州自语般的,以所有人都听不见的声音轻语,“朱靖,你也太小看我了。”
第九章 困兽
当黑衣人离开朱九皇爷府,他特意绕行小路,躲开了追踪的官兵,身形如大鹏展翅不断纵跃飞掠。当他停下身形时,已经在一红瓦屋顶的屋舍前。
这屋舍高约两层楼,并不甚起眼,大门锁。当他才落地,门忽然开启。“快进来。”
他闪身窜入。低声道:“人呢?”
开门的是一黄衣老者,身后尚有七八名黄衣人,看老者气度,该是这些人的领导者。他躬身道:“宫主已在后厢房,请王爷随我来。”虽然看起来老态龙钟,但这人走路却异常迅捷。黑衣人跟着他,不一会儿已经走到一座精舍之前。
走进精舍,推开房门,侯雪城便躺在该,床边只有两个人,一个正肃容替他把脉,另一名赫然是燕野。
燕野一看到黑衣人便单膝下跪,黑衣人一摆手。“起来,一路过来,没人跟踪吧?”
燕野起身道:“我和陈舵主十分小心,一路绕行。那些人注意力都让您吸引走了,没人注意到我们。”朱靖点头,眼神早已锁定在房内唯一的床上。
在雪白的帐幔之间,床上之人身上的中衣已被褪下,里衣也被剪开。裸露着的胸口上,那截箭支赫然还插着。伤口周围的肌肉因强烈的毒素而发黑溃烂,散发出腐臭的气味。黑衣人一时不忍目睹,别开了头。
黄衣老者一个箭步上前。“大夫,现在情况如何?宫主有救吗?”
那把脉之人缓缓放下侯雪城的手,眉头锁。“这箭支,若不拔除,那肯定迟早没命。但若是拔下,我没把握宫主不会立即气绝身亡。这拔与不拔之间…………。”
黑衣人走向前,看着侯雪城良久。“马上动手拔除,我不要这东西留在他身体里。放心,他不会就这样离开我。雪城如此骄傲,一定会撑过去的。”
顺手拿掉自己头罩。那双锐利的眼神,瘦削的脸孔,气度威棱,赫然便是朱靖。“我来动手。大夫,你准备着。”他一手握住侯雪城胸口的那截箭身,另一手按在他胸脖之间。
那大夫立即准备上好的止血金创药,手中拿着刺穴金针。手下之人捧来热水候着。那大夫左右看看,准备工作已然完成,便道:“王爷,可以动手了。记住,那箭上有倒钩,不能往后拔,那稳死无疑。我已把后面的尾翎先剔除了,王爷须向前推出。”
朱靖的手却颤抖起来,那双一向稳定而干燥的双手,此时充满汗水,“雪城,雪城,………小师叔………。”和他颤抖的手回然的是他温和的声音。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温热着侯雪城冰冷的脸庞。“你忍耐一下,一定要撑住。”
燕野出声道:“王爷,我来拔吧?”朱靖摇头,蓦然一咬牙,右手向前一挺,随着侯雪城剧烈的抽搐,那支可怕的箭矢已带着一大片血肉被推出。
鲜血喷溅出来,高高撒上了雪白的帐幔,顺着柔滑的蚕丝帐滴下被褥床单,一瞬间,所有人的眼前都被染上一片血红。
朱靖立即动手点住他胸口七大穴,血流登时缓了,那大夫趁机上前引针止血。
燕野一边替他敷上金创药,一边开口,“这毒若是不清除,顺着血路侵入心脉,侯宫主迟早还是死路一条,但尊皇箭上的毒是独门所制,非一般人可解,这可怎么办?”
正担心间,他的眼睛忽然对上一双冷冷的眼眸,不禁一震。“侯宫主!”
朱靖回头见到侯雪城已睁开双眼,不禁大喜。“雪城,你可还好?很痛吗?”
侯雪城自然是被那样的激痛震动的清醒过来,他不看朱靖,死盯着燕野,“你给我下了散功的药物,是你吧?”虽然声音极其低弱,但仍有说不出的杀气。“先把解药给我。”
燕野低下头。“侯宫主,我是迫于无奈,那九皇爷用我家人来威胁。不过我实在没有下毒,我已将那包药给掉换,宫主喝下的那杯茶,只是一般的制气散而已,对宫主而言根本不构成威胁。………我真不知为何宫主会忽然散功。”
朱靖握住他犹戴着手套的右手。“上你提到燕野的问题,我便已找过他询问。燕野将一切都告知我。他着实没有陷害你,那包剩下的茶水,后来我找人看过,的确只是一般的制气散,那是绝不会错的。”
侯雪城默了半晌。“原来这么快………。”
朱靖奇道:“什么那么快?雪城,你放心,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伤,你的功力我也会想办法找药物来让你恢复,你只要好好养伤便好。”
侯雪城却沉默不语,只是露出讥诮的笑意,既无愤怒,也不甚悲伤。那是对命运的讥嘲。他看着自己胸口溃烂的伤势,仍然没什么表情。“你怎么晓得我有危险,知道要来救我?”
“那时,你没对我舅母动手,忽然离去,我便知道要糟。肯定是要去找九叔麻烦,所以连夜追你。燕野也随着我去,他自从对你下药以后,和朱九那边偶有联系,虽然那些人仍防着他,却也大约知道朱九的动态。”朱靖缓缓的说,仍然握紧了侯雪城的手。
“到了地头,我们查到你出了事,好在你给过我那把玉剑,我虽不方便调动官府人马,却能用你的信物找到你的属下,我们一起协力救出了你。”
侯雪城点头,不再说什么。“全部退出去。”
“雪城………。”朱靖想说什么,侯雪城已经截口道:“我既然清醒了,便不会轻易死去,我要自己疗伤。出去。”
朱靖看着他冷漠的脸庞,只觉得心如刀绞,但他一向不去拂逆小师叔的意思,便领着众人退出。这里分舵的陈舵主,也就是那名黄衣老者已替他备妥屋舍。
朱靖挥退燕野,一进房门,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气血凝滞。那寒难州在他胸口的一掌如火烧灼,那是什么掌法?他按住胸口,踉的坐入屋内的太师椅。
在另一间屋舍,侯雪城等着所有人都退出后,他扯开自己胸口包扎的绷带,仍是那种讥讽的笑意。
他缓缓褪下自己右手的手套,翻过手掌,掌心赫然有着如北斗七星般连线的七颗黑痣。
他的笑意凝固,眼神转为肃杀,竟露出淡淡的青芒。那是一种即将见到血腥的残酷。对别人,同样也是对自己。
他将手掌按上自己溃烂的伤口,瞬间整个掌心转为血红之色。隐隐发出滋滋的烧灼声。
这时,屋内弥漫着浓厚血肉灼烧的焦臭。
侯雪城低垂下眼帘,脸上仍是那种凝固了的诡异的笑意,似乎在讥嘲自己的无奈,也讥笑着命运的可悲。
* * *
当第二日天明,陈舵主进屋给主君请安的时候不禁惊愕的睁大了眼。只见宫主衣着完好,好端端的负手站在窗前,气定神闲。看到他惊愕的样子,侯雪城冷冷的道:“我没事很奇怪吗?”
傲神宫的宫规一向极为严厉,陈舵主吓得一抖,主君身上发生的事情,从来没人敢置疑,他趴伏在地上。
“属下恭贺宫主大安。宫主没事真是太好了,我马上传报给各分舵舵主。大家知道宫主受伤,虽没宫主命令不敢擅离职守,但都十分担心。”
侯雪城冷冷的看着他,“你办好份内的事便好,别管太多。”他顿了顿,“朱靖呢?为何没来服侍我梳洗?”
“王爷殿下一直尚未起床,宫主若是不嫌弃,属下愿效犬马之劳,……或是您比较习惯由侍女伺候?”陈舵主十分惶恐,难道真要去请王爷来服侍宫主起居?
侯雪城哼了一声,虽不言语,但也看出他十分不悦。“叫他来。”正说间,已看到燕野匆促走了进来,看到侯雪城安然无恙,不禁也十分震惊,愕然说不出话来。“侯宫主您……安好?”
侯雪城不耐烦。“叫朱靖来。”
燕野这才忽然想到,“宫主您安好真是太好了,王爷不妙了,我方才去请安,王爷已经昏迷不醒,他中了寒难州一掌,不知伤得多厉害,我想请陈舵主找大夫给王爷看一下。”
侯雪城也不多言,听他说间,脚已经跨出房门。“带路。”
朱靖的确伤得很重,当时寒难州那掌完全震伤了他的经脉,那是寒难州独门的“焰魄神掌”,中者无论功力多高,若无解药,在半月之内必死无疑。除非像侯雪城这种练有独门罡气之人才可能幸免。当时朱靖忧心侯雪城的伤势,竟忘了己身重伤。
侯雪城自然知道这掌力的厉害之,若是功力尚未丧失时,还可能以大静神功替他治伤,现在简直已经束手无策。他低头探视朱靖胸口的掌伤,然后直起腰,看着朱靖苍白的脸孔沉吟不语。
燕野担忧的道:“侯宫主,我们该怎么做?请大夫看有用吗?”王爷是皇上最宠爱的侄儿,又是戊守边疆的一代名将,边陲之地的敌将只要听到他的大名莫不丧胆。若有闪失,恐怕外患又将兴起,战祸不断。
侯雪城烦极,喝叱道:“噤声!”他在太师椅上落坐,心下计量着。这伤非寒难州来治不可,但他身为一宫之主,自不可能向敌人低头,即使为了朱靖也没可能。
再不然,焰魄神掌这门武功只有天山内天池中的极寒冰鱼内丹才有得治。但那湖水不可测,且冰寒迫人,一般人不可能潜入。傲神宫历代曾有一名前辈宫主潜入湖中想抓取冰鱼,结果再也没有浮起。那人自是没练成冰心诀第八层以上才会惨遭灭顶。
他武功虽已丧失,但是冰心诀心法仍在,一般的冷寒是不畏惧的,但能抗拒的了天池的寒水吗?
自己的伤势虽然以异能封起,但随时可能被外力触发,体内的箭毒也只能暂时压抑,无法清除,事实上连走动都觉得全身经脉似乎要散开。这样的身体,要如何与湖中的冰鱼搏斗?只有傻瓜才会这么做吧?
侯雪城握紧了拳头。
他的目光移到朱靖脸上,这人为了救他,竟然不自量力,与寒难州搏斗,简直自寻死路,他冷哼一声,白痴也没他那么笨。
……但是,偶尔当一白痴似乎也不错?聪明了一世,傻一下也未尝不可。
侯雪城一向冷肃的的神色慢慢柔和起来。多情不似无情苦,其中的甘甜苦楚,又有谁能知道呢?
他振衣而起,“吩咐下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天山。”
* * *
雪色连天,无垠无涯,千山鸟飞绝的天山是天下知名的,侯雪城一行三人日夜兼程,一路换马,到天山脚下,已是十日之后。
宫主回宫,那是何等大事,在尚未到山下五百里,已是一连串的响箭冲天飞起,一路路人马前行后随,侯雪城却目不稍瞬,坐在马车车首,只是凝望前方。
朱靖与他并肩,已经七来年没回天山,只见举目望去是白桦树林,笼罩在薄薄的雪雾中,不禁十分感叹。
他并不明白侯雪城为何忽然起意回到天山,但小师叔想做的事,自己便从来只有欣然答允。虽然性命已不久常,只要能伴在他身旁,看着他冰冷的容颜,已经什么都不奢求。
进了傲神宫,不管他是什么身分,便是傲神宫的弟子,也是侯雪城的师侄及下属,并不能随意跟随小师叔四行走。侯雪城将他安置在知静斋,自去探视师父。
白衣老人仍然躺在原来的屋子中,只是脸容更加瘦削了些,侯雪城一进去便开口。“我要潜进天池抓冰鱼。不过师父,我已功力丧失,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白衣老人一贯的面无表情。“你一上路,我便收到分舵传来的飞鸽传书,你的伤势一夜便痊愈,是用了那个能力?”他的手忽然迅捷如电的握住侯雪城腕脉。
“果然如此,那种不是人用的能力,我说过多少了,使用一便要消耗掉你多少生命之能,你不知道吗?你能以与人交合的方式吸收旁人精气吗?你愿让朱靖失尽精血而亡吗?若做不到就别这么蠢!”
侯雪城缩回手,“那又如何?帮不帮这忙?回答我。”
白衣老人“嘿”了一声,“你功力已然丧失,还敢和我如此说话,这般傲性。……不知我随时可以废了你傲神宫主之位吗?”
侯雪城冷冷道:“当前我离开这个屋子时,便已有这样的准备,这位子你要给谁就给谁吧。我只要朱靖一个人而已。”他重复:“回答我,帮不帮这忙?”
白衣老人沉默许久,终于长叹一声。“又是为了他吧?你失去功力,还想潜到那里去找鱼内丹,简直是不知死活。………说了你也听不进,要我如何帮你?我即使未病重,潜到那样的湖水也稳死无疑。劝你多想想,别为情爱冲昏了头。”
侯雪城负手道:“不必你帮我潜进去,那里我自己来。不过朱靖那里,若我拿到内丹,需要功力厚之人替他催化,驱除掌力,以寒难州的功力而论,除了我外,这里也只有你能与他的掌力抗衡。”
他顿了顿,“不过师父,不必我说你也该知道,你年事已高,强行运功可能会没命。”他双手交抱于胸,“用你的命换朱靖的命,我觉得划算,不过也要你同意才行。”
白衣老人苦笑起来。“当年我捡了你回来,以为捡到宝,这样的练武奇才。没想到捡了个催命鬼回来。”
他叹息一声。“也许是因为我只练习冰心诀到第六重,清心功力不够,竟然无法拒绝我的爱徒。………这就是所谓的感情吧?”
他默默望着侯雪城良久,眼中怜惜无限。“我答允了,你自去办事吧。”
* * *
第二天清晨,朱靖醒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侯雪城抱着他的宝贝血旗,坐在床头清理着。随着他灵巧手指转动,机簧一伸一张,发出微微的弹击之声。
那神情是一心一意的,每朱靖看到,都觉得血旗简直就是侯雪城的生命。“你……照看了我一夜吗?”他很吃惊。
侯雪城回过头。“你想可能吗?”,他刷的收起机簧,弯下腰来看朱靖的脸。“我只是想到,每都是你服侍我梳洗,现在你生病了,我也该尽点责任。”
朱靖心下十分感动,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不知为何,还有一种辛苦扶养的孩子终于长大的念头。他自然不是白痴,侯雪城对他的心意虽没说出,却总以行动来表示。一时感动的连眼睛都红了。
只见侯雪城走到桌上一只大脸盆边,从水里捞出一只白色的巾帕,还没拧干就“啪”一声的盖在朱靖脸上。
天山气候何等寒冷,那巾帕泡在水里,早有一半结成了冰,剩下的寒水从他脖子溢流至里襟,整个上衣登时都湿透了,浸在冰水里。朱靖连惨叫都来不及。
“你脸色发青啊。”侯雪城并不是粗心的人,马上注意到了。“天山就是灵药多,你放心,我会有法子治好你的。”他继续仔细的替朱靖擦脸,像是做着这辈子最神圣工作般的仔细。
那寒水挟着冰渣摩擦着朱靖的脸孔,简直是苦不堪言。侯雪城很努力的用力擦洗,只怕洗不干净。他知道自己失去功力,一定力道不足,所以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他自幼习练冰心诀的心法,自然不惧冷寒,却没想到别人可没他那么功夫。
朱靖的脸皮几乎给他磨去了一半,鼻孔被湿毛巾堵住了,只能张嘴用口呼吸,冰水就沿着毛巾流入他口中,呛的他咳嗽起来。“可以了,你擦的……好干净。”
侯雪城这才满意的放下毛巾,看着朱靖被刷洗成红通通的脸,“脸色好很多了啊,不过最近你胡子越来越长,看起来很不清爽啊,我来替你刮掉吧。”
随着话语,侯雪城右手一扬,光芒乍起,在一道令人睁不开眼的神光中,这绝代高手手中已经举着一把寒如秋水的玉色利刃。那是傲神宫最高的信物“玉剑”。
“这……是玉剑,你拿这个来………。”在朱靖慢慢由红转青的脸色中,侯雪城有点得意,“没错,我一向拿这把小剑刮胡子,这真的比什么都好用。”慢慢的,他握住了朱靖的下颚。
虽然侯雪城的表情一向就是“没有表情”,但随着那越来越接近自己脖子的玉色刀身上,朱靖却看到侯雪城的狞笑。………这……自然是错觉了………。
当燕野走进朱靖的卧房请安时,侯雪城正压着朱靖。“你别挣扎,这样我会稳不住手,割伤了我可不管。”那把剑在朱靖的脖子下巴间磨来转去。
燕野大惊。“住手!”他纵身一跃,由于护主心切,竟忘了侯雪城已失去功力,顺手一挥,已把侯雪城摔跌出去。
“你做什么?”朱靖大怒,勉强支起身,“雪城你还好吗?没受伤吧?”
侯雪城虽然失却内力,但不代表他身手也变迟钝,他顺着那推跌之势翻身落地。“燕野,你胆子很大啊,连我都敢打?”他弯下腰捡起落地的玉剑,那握在手中的短刃瞬间散出凌厉的杀意。
燕野这才发现自己误会之间,已经铸成大错,不禁脸色发白。“侯宫主,我以为您……。”随着侯雪城逼近,他一步一步后退。
朱靖大急,知道若让侯雪城不悦,谁说情都没有用。这该当如何?心念电转间,他按住胸口痛哼一声。
果其不然,侯雪城马上丢下燕野,上前去探看朱靖伤势,“真是,掌伤已经发绿了啊?若是三日之内没有药医,你便死路一条。”这个一向不在乎任何事情的男子的皱起眉头。
朱靖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这也没什么,生死由命。只要你在我身边,你平安无事,便比什么都好,我也不求其他的了。”
侯雪城盯着他。“为何你总可以说出那么恶心的话语来?……不过我喜欢。”他直腰振衣而起,掌击三声,一个宫女应声而进,伏地道:“宫主吩咐。”
侯雪城没有回头。“东西准备好了吗?”
那宫女不敢抬首。“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宫主起驾。”
“老宫主那里,该给他吃的药,你们喂食了吗?”说这句话时,侯雪城的语声特别冷厉。
那宫女迟疑半晌。“回宫主,太上那里吩咐了,请宫主自己保重,不必担心他。”
侯雪城哼了一声,“我问你喂食了没有?”
那宫女急忙磕头。“让太上饮用过了。”
朱靖奇道:“你要出去吗?不是要你陪着我?也不过这两天,你也不肯?”他有些失意,想不到雪城竟然连最后两日都不在自己身边。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侯雪城没有回答。“宫女丙,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服侍我这师侄,若我回来见他有任何闪失,你自己提头来见我。”
那宫女唯唯诺诺,磕头领命。侯雪城这才回答朱靖。“我回天山的目的,是因为天山有治你伤势的药材,不过那东西要我亲自去找。少则半日,多则一日,你等我回来。”
朱靖道:“为何那么突然?你之前半点口风都没有漏,到底要去哪里取药?”
他想起身,却给侯雪城按住。“你不必管那么多,我一定会治好你。哼,在我眼皮子底下,谁能取走你性命?寒难州也太瞧轻我了,就是阎罗王亲自来取你性命,我也不允。”
朱靖却只关心一点。“有危险吗?”
侯雪城淡淡的拂了拂自己的衣袖。“我是什么人?我是傲神宫之主,这里是我的领地,有谁敢伤我?”他的语气充满了傲岸和睥睨天下的豪气,但看着朱靖的眼神却有着几分眷恋。
他盯着朱靖半晌,然后眼神一凝。“好,我要出发了。”他起身走到门口。
“雪城!”朱靖总觉得有些不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侯雪城的意向。“你千万保重,我等你回来。若拿不到就算了,别勉强自己。”
侯雪城回过头来。“朱靖,我忘记说,你胡子只刮了一半。剩下一半,等我回来替你刮吧。”他吩咐宫女。“宫女丙,你听到了,这半边胡子,千万要让他留着等我回来,你可别帮他刮除。”
在朱靖愕然尴尬的眼神中,侯雪城忽然微微一笑,那笑意竟充满说不出的温和与恶意。然后他再不回头。转身离开。
第十章 游龙
天池一向有天山明珠的盛誉。人说,“半山雪云一池玉”,指的就是天山的天池。即使现下已是冬末,仍是一片银装素裹。
在这样寂静无声的天籁世界里,如此大雪覆盖的莽莽天山,玉镜悬空的浩淼神池边,侯雪城负手静静凝立着。
寒风吹动他飘浮不定的衣摆,衬着他丰神秀绝的容貌,他凝立不动的身形简直如冰雕玉砌般。
身后的宫人走上前。“宫主,时辰差不多了,这时候正好是千年冰鱼出洞寻食的时刻。”
侯雪城颔首,两手下垂,让宫女上前将他的长衣卸去,露出墨黑色的紧身水靠。
他的身形修长,宽肩窄腰,贴身的黑色水靠更将他身段的肌肉曲线完全显露出来。那是一种男性特有的美感,狂野与剽悍的力道展现,却又有着说不出的优雅。身旁的宫女几乎不敢正视,却又移不开目光。
侯雪城根本没去看她,脸上只有一片冷寂,那种无情无欲无心的表情,显然正在默运冰心诀功法。
他接过下属递上来的气囊束于腰间,将玉剑横系于胸Kou交叉的黑色皮带上。手中拿住油纸包好的灵芝,走到冰封的湖面之前。摆了摆手。
一名青衣人立时上前走到冰湖上,蹲下身,双掌平置冰面,不稍时,湖面已传来碎裂之声,七尺之厚的冰层竟在须臾被他无声无息的击陷四尺见方。
侯雪城脸上闪过一阵青气,看了他一眼。“范芦,我离开不到一年,你功力精进很多啊,老宫主培植你很辛苦吧。”
青衣人身躯一震,趴伏在冰面上。“宫主面前,属下只是献丑而已,实想尽心尽力服侍宫主。”他方才瞬间裂冰而面不改色,此时侯雪城一句话,却让他惶惑无已。
侯雪城哼了一声。他不再出声,走到冰坑之前,未及作势已一跃而入。竟连半滴水都没溅起,可见水性之佳,实乃天下少有。
众人看着侯雪城消失于冰面,脸上都不禁现出担忧之色。这时一道寒风吹起,那迎面刺人的冰冷让所有人都侧过了头。湖面已是如此,湖底的冰冷岂能让人受的住?即使宫主冰心诀已练至第八层,能以一己之力抗拒自然的威力吗?
一入冰湖,那刺人心肺的寒冷便让侯雪城为之一颤。他立即将冰心诀运到极,无嗔无悲无喜无忧无波无念,与天地同情,与万物同心,天人融于一,地物合于所有。
他下沉的更。
此时虽是白天,湖中却极沈。若是从前,侯雪城自能夜间视物,但此时却只觉一片黑茫,他从胸口取下玉剑翻转,剑上镶嵌着的明珠登时射出耀目的光芒。显然是一颗夜明珠。
湖面过于冰冷,因此没有什么鱼类,待他下沉两百尺后才开始有许多游鱼,在他面前成群结队的经过。但当他继续下沉后,鱼类慢慢变少,最后几乎看不到任何生物。若是没有夜明珠照映,便是一片漆黑,一片死寂。
这样的感觉,一般人会觉得不安,侯雪城却甘之如饴。他这半辈子,也等于是活在这样无声无光的世界中,对他而言,反而有种特别的安全感。
侯雪城以气囊换过一口气,继续下潜。他从未潜入那么过,此时没有罡气护身,心肺几乎有即将爆裂的感觉。但是眼前却毫无冰鱼的踪迹,他咬紧牙关,潜到更之。
古籍中所记载的冰鱼,身长约十五尺,头戴冠,色呈紫,鳍如利刃,双目间镶有宝珠,夜放光华。鳞片不惧刀剑,性情暴躁,以海底灵芝为食。这样的特别,应该是不难分辨。
侯雪城潜到湖底后,将携带的油纸打开,里头的海底灵芝个个都是百年以上,他缓缓将灵芝插入岩层缝隙中,然后静静伏在石后,耐心等待。
气囊一个换过一个,最后只剩下一个气囊。这些虽是用极厚牛皮制作而成的,有些仍受不住湖中的压力而爆裂,若不是侯雪城身心都曾受过千锤百炼的洗涤,恐怕也早已经脉爆裂,成为废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传来淡淡的光芒,慢慢由远而近,那是冰鱼双目间宝珠散发出来的光华。显然是被灵芝的气味所吸引而来。侯雪城握紧手中的利刃,屏息而待。
那冰鱼慢慢游近,在灵芝边缓缓绕行,看来是在观察。它似乎有某些怀疑,也许是生物天生的本能,知道有些问题。但最后仍旧受不住灵芝的诱惑,终于游了过来。
那双目间的宝珠一闪一灭,照映着灵芝,然后它开始吃食。
侯雪城缓缓由下往上潜进,正当他要贴附于冰鱼肚腹之时,忽然之间,冰鱼忽然发出一种刺耳之极的声波,简直是一种愤怒的声音,侯雪城从没听过有鱼会发出叫声的。
那冰鱼发现自己吃的灵芝竟然都已断根,显然是个陷阱,它急速后退,瞬间便已倒退十尺,一摆尾已然转身。
侯雪城吃了一惊,若是让它逃走,有了防范,之后再用任何方式也捉不到了。他双足一蹬,身形已如箭矢般直射冰鱼尾后,竟抓住了冰鱼的尾巴。
那冰鱼显然愤怒已极,转身一甩尾,将他击在岩层之上。侯雪城痛的咳出一口鲜血,双手微微一松,竟滑落半尺。急切之中伸手一捞,正好抓住鱼鳍。那如刀刃的鱼鳍穿过他的手套,割着他的双手鲜血淋漓,他只是咬牙不放手。
冰鱼不断的挣动,带着他急速游动,擦过岩层,撞过海石,一下游到最高,一下潜至最,侯雪城总不放手。由于他双手紧紧握住鱼鳍,无法用气囊补充氧气,脑中已是昏黑一片,只有一个意念,绝不松手。
冰鱼的游动渐渐减缓,显然也快力尽。侯雪城双脚挟住鱼腹,腾出一手拔出玉剑,在鳞片最少的肚腹之间用力刺了进去。
可怕的声波传了过来,冰鱼高声嚎叫,像疯了一样的四乱窜,侯雪城贴在他肚腹之上,双脚夹的死紧,慢慢握住玉剑,将冰鱼肚腹缓缓剖开。
惊人的鲜血染红了湖水,也染红了他的眼睛。侯雪城一手握住插紧在鱼腹中的玉剑,一手伸到鱼肚中掏摸。冰鱼显然痛到了极,已经上下乱撞,侯雪城贴着他一道四摔跌,五脏六腑都给他撞伤,鲜血由薄唇中和鼻孔中溢出,瞬间被狂乱的湖水打散。
蓦然间,侯雪城的手握住了一个圆球撞的东西,他抿了抿嘴,用力一拉扯,那圆球便硬生生给他由鱼腹中拖拉而出,冰鱼忽然不再动弹,翻过了鱼肚,缓缓往上浮去。
侯雪城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缺氧让他眼前发黑,身上的撞击让已无护身罡气的他身受重伤,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圆球,顺着冰鱼上飘之势浮起。终于撞击到冰面的冰层。
朱靖,朱靖,我拿到了,你有救了。
侯雪城用尽最后的力气,想寻找之前所开的洞口,但已经看不到东西的眼睛根本已找寻不到出口。
也许是朱靖命大,或者是侯雪城命硬,他顺着湖水的暗潮,竟被送回了湖边。
等候的众人看到冰层下侯雪城青白的脸孔。“是宫主,快救驾!”冰层登时被击出几个洞口,众人不顾寒冷,一一跳入湖中。那青衣人首先抓到了侯雪城的手。“宫主,宫主,你还好吗?”
他抱住侯雪城,一面往上游,一面将内力输到侯雪城体内。
当侯雪城的身躯被拖出洞口,奇迹的仍有一丝意识,他吃力的举起手中的内丹,“把这个………。”他的声音干涩的有如枯老的老人,但仍然冷静的出奇。“冰鱼内丹,给师父,他知道怎么做。”
青衣人范芦眼睛都红了。“宫主,这样真的值得吗?”
侯雪城的声音微弱的迹近温和。“范芦,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没有所谓的牺牲,只有尽不尽力得到。………我这一辈子,一向无欲无求,只有武功而已。而朱靖却是在这一切之上。”
* * *
燕野两天前就知道侯雪城已经回宫。但是他一再探看,侯雪城所居住的弹剑楼四周却禁卫森严,他前往要求觐见许多都被有礼的挡驾。
看着闭的楼门,燕野无法了解这个人的思考模式。王爷已经命在旦夕,之前受伤时被这个人几乎强制的带上马车,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遥远的天山。王爷忍耐着颠簸的苦楚,一切只为了想陪在侯宫主身边,但侯宫主到底怎么想的呢?
王爷的伤最多只能再撑半日,为何这人仍然如此冷漠,在最后一刻都不愿在王爷身边守候?他真的是毫无感情的人吗?王爷为他所作的一切,当真是那么不值得吗?
他忿恨不平的走回朱靖居住的静芦,一见他推门而入,朱靖便盼望的支起身躯,见着是他,眼中掠过一抹失望之色。“他………仍然不肯来见我吗?”
燕野苦笑。“我连人都没有见着。”
朱靖叹息一声,掩不住语声的落寞。“若是他不肯来就算了,雪城做事一向特立独行,都有他特别的作风和想法,若他不愿来看我,怎么求都是没有用的。”
说罢,他恢复了原本自在的神色。“我来交代一下身后吧,还好我出门前虽没带官印,好歹也带了随身小印,这够了。”他话还没说完,燕野的声音已经近乎凄厉,“王爷!”
朱靖一笑。“你我都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可惜到最后,仍未见到雪城。”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事,无限怜惜的凝视着。竟是一只白玉娃娃。那娃娃也奇怪,全身都是龟裂的痕迹,似乎是摔碎后又逐片拼起的。即使如此,也可看出那张破碎的脸上有着欢畅的笑容。
朱靖看到燕野露出纳罕不解的神色,笑说:“这个小玉像是我和雪城小时候去市集玩,我当时说这玉像同他相像,他便很是喜欢,我就买了送他。可惜后来他练了冰心诀,什么东西都不在意了。”
他顿了顿,“有他与师兄比试武功,他于弱势,随手拿起这玉像丢出抵挡,当然这玉像也就摔碎了。………后来我捡回拼凑,总算还能看。不过我想即使他看到大约也不记得了吧。”朱靖的声音渐渐低弱下来。“以雪城的冷性,我若死了,他最多半年也就忘了我吧?”
“王爷………。”燕野不知如何劝慰,朱靖极力让自己显得淡然,却让人觉得他的悲伤更加刻。“忘了我也好,雪城和我在一起,似乎总是受伤,总是受苦。他这样为我………不值得……。”
“王爷,你为了侯宫主有多大的牺牲,难道都没让他知道吗?当时他杀了那么多九皇爷的人,九皇爷报请皇上严加彻查,你付了多少代价才保了侯宫主及傲神宫的安危,侯宫主却半点都不知,这实在太不公平了。”燕野不以为然。
“……一开始九皇爷会那样陷害您,也是为了侯宫主,他听了关七的谗言对侯宫主有非分之想,设下了毒计对付他。您查到这事专程进宫找皇上,由皇上出面制止他出兵傲神宫,这才捅了九皇爷这马蜂窝,难道侯宫主都不知道吗?”
朱靖淡淡的道:“他没有必要知道。”他专注的看着手中的娃娃,轻轻的抚摩着,露出微微的笑意。“燕野,为了雪城做任何事情都是我自愿,保护他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是我愿意支付,以来交换他的安全,这是一种自我满足,他安全我就安心。感情没有所谓公不公平,能付出就是一种幸福。”
燕野不能了解。那个人根本没有感情,人要如何对一个这样的对象不断的付出?他伸手拿起朱靖手中的玉雕。“王爷你休息吧,说不定你一醒来,侯宫主已经在你身边了。”
朱靖摇头一笑,闭上眼睛。“燕野啊,这两天你要我休息都用同一个理由,不觉得累吗?不过抱着这样的希望入眠,该会有个好梦的。”他沉沉睡去。
燕野紧握着手中的玉雕,决然出门而去。他走到弹剑楼前,这他不再请人通报,施展轻功攀上这栋楼房。奇怪的是,傲神宫的主楼里面竟然没有什么人守卫,只有几名宫女来去。
他去过侯雪城寝居一,这算是驾轻就熟,一路隐蔽着行踪摸上了顶楼。
侯雪城在房里睁开双目,即使失去武功,他的耳目依旧聪敏。他缓缓从床上坐起身,由侍女服侍着披上长衣,“下去。”他冷冷挥退侍女,走到窗前。“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燕野走进时,看到的是侯雪城凝立窗前的背影。“侯宫主。”
“两天以来,你是第五来要求觐见了。”侯雪城没有回头。他的眼睛凝望着远方雪白的山峰。“再过几天便要融雪了。你没看过这里的春天吧?我看了二十年了。不过只这一有期待的感觉。”
“侯宫主,为何不见王爷?”燕野只关心这个。
侯雪城朝窗外伸出手,蓦然一声清越的鸣叫,一只雪白的雕从窗外穿进,煽动翅膀停在他护腕手套上。侯雪城轻轻拨弄着它的翎毛,语气清淡。“我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
“但是宫主,王爷这两日天天等着你啊,你也想一下等候之人的心情。”燕野忍气着说。“您已经回宫两日了吧?”
“朱靖在等我?”侯雪城漫不经心的逗弄着那只海东青。“为什么等我?”
燕野呼吸,这口气真是憋的紧。“王爷的伤势,已经撑不过半日,您难道不想把握最后几天的相吗?”
侯雪城仍然古井不波。他的视线从爱禽身上收回,终于转过头来。
“我说过了,我不让朱靖死,他就绝不会死。治他伤势的药物已经拿回来了,现在下面的人正在准备。等一切就绪,朱靖服过药便不会有大碍。”他冷冷的道:“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真的吗?”燕野大喜过望,王爷有救了,真是太好啦。“侯宫主,真是太谢谢您,您为何不早和我们说呢?我也不必担心那么许久了。”他高兴的连声音都颤抖着。
侯雪城轻轻拨弄着袖上的暗绣纹。“早知道和晚知道有差别吗?”他垂下手腕,让海东青落在窗棂上,觉得身上的伤势隐隐作痛。“你还有事吗?没事就退下。”
燕野终于忍不住愤怒了。“侯宫主,你当真那么不在乎王爷?这样王爷对你所作的一切,简直太不值得了。你知道他为你做过什么,牺牲过什么吗?他为了你曾经………。”
侯雪城打断他,“不必告诉我这些,我不打算知道他做过什么,至于我做过什么,自然他也不必知道。付出就是一种收获,我从未打算去了解你们所谓的情挚爱,知道对方为你做过什么有那么重要吗?可以肯定自己的地位?明白自己的付出是否也值得,是这样吗?”
他眼中露出讥诮之色。“朱靖的感情不是廉价的,我的也不是。他对我好,那是他的事情。就如我对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我们都只是为了自己而已。我和朱靖之间,不需要任何人来介入帮忙或当说客。”
燕野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把感情说得那么现实,但是他又无法辩驳。“侯宫主,你是真的喜欢王爷吗?”
侯雪城哼了一声。“朱靖对我而言很特别。我一向对任何人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包括我自己的。但是我救他,却是因为不想他死,我要看到他活着。他痛苦,我也不舒服。都是为了我自己。所以,别把感情看得如此高贵。”
燕野低低叹息。“这就是爱情啊,侯宫主。你为了他,宁可牺牲自己性命不顾,他的存在超过所有一切之上,不是吗?”他缓缓由怀里找出由朱靖那里拿到的玉像。“这个您还记得吗?”
侯雪城眼神微闪。“这个东西………。”
“这是王爷随身的物品,您小时候让他买给你的,后来让你师兄摔碎了。您还记得吗?”
侯雪城默然半晌。“身外的东西,我从不去记。”他慢慢伸出手,将玉像接了过来。“朱靖一片一片补起来吗?补的………真丑……。”但他终究没有递回,像是要将它捏碎般紧紧握住。
燕野的声音极为诚挚。“侯宫主,这不仅只是玉像而已,这代表王爷的心,即使被你摔碎了,也要紧跟着你,也要在你身边。”
侯雪城不明白为何所有人都要说这是爱情,师父那么说,燕野也这么说。是不是爱情有那么重要吗?朱靖对他而言是唯一的,特殊的存在,是他想伸手触摸的人,想守候的人。想起他时内心会有种沸腾的感觉,像是欢悦,又像是苦楚。丹田会隐隐作痛。
是不是爱情一点都不重要,因为朱靖是唯一中的唯一。那是一种牵挂,一种充实。他终于开口。“朱靖在休息吗?我去看看他。时间的确也快到了。”
他没有再看燕野一眼,当先走出房。
* * *
朱靖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所惊醒,有人在他脸上抚摩。他睁开眼睛,看到一把光亮的匕首在他眼前闪烁,在他颈子边反覆摩擦。
说没有吓一跳是假的,但是随即他看到侯雪城专注在他脸上的视线。“你………。”他一开口,匕首免不了在他下颚画出一道口子。“痛!”
“别动。”侯雪城制止他,在他眼前挥舞着玉色匕首。然后继续替他刮掉最后的胡渣。“你还真的三天都没刮掉这一边,很听话啊,给你一点奖励。”他执起朱靖的下巴,先用帕子在他脸上摩擦一下,然后印上一吻。
这是侯雪城第一主动,朱靖吃惊的睁大了眼。侯雪城看到他的神色,以为他嫌脏。
“我刚才虽然吃了点心,不过都有擦过嘴的,很干净,你不必担心。”他有点得意的解释。“上你这样对我,我以为你要咬我,还赏了你一掌。后来我看过燕野亲你妹妹,原来喜欢的人互相之间就是这样。那时还真对不住。”
“喜欢?”朱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使一直知道侯雪城对他是特别的,但是亲口听到一个几乎没有感情的人,又是自己爱慕十多年的对象这样号称喜欢自己,简直让他受宠若惊,欣喜欲狂。“我是在做梦吧?”
侯雪城听了反手赏他一耳光。“会痛吗?那就不是做梦。”他想一想。“你们会做梦很奇妙,我以前也从不做梦的。最近不练冰心诀了,就开始作些奇怪的梦。例如上和你玩游戏的梦啦,或是小时候的梦境。在梦里反而情绪会比较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朱靖握住他的手,紧紧握住不出声,侯雪城也让他握着。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感觉朱靖的体温,这样的感受让侯雪城心情很好。“朱靖,我没来看你,你生气吗?”
朱靖微微一笑。“生气当然不至于,不过总有点失望,我很想一直看着你的。”
“以后会有很多时间的。”侯雪城将手后缩,从怀中拿出玉像。“这个……是你从我那里拿的,我就收回了。”
朱靖愕然,“这是………。”他忽然脸红了。虽然并不忌讳让侯雪城知道他的感情,但是将这儿时的物事随身携带,被当事人知道了总是尴尬。
侯雪城凝望着他,声音仍是冷冷淡淡,语气却出奇的温和。“燕野说,这玉像就代表你的心。我虽对身外之物从不介怀,不过既然是你的心,我就收下了。”
朱靖眼睁睁看着他收入怀中。“但是这是我的…………。”
侯雪城不理他,继续说道:“你送我东西不计其数,我却随手丢了,现下只有这个留存。我也该送你个事物。………听说情人之间,都会有个信物的。”
他从颈子上取下一个锦囊。“我的东西都是傲神宫的,给你也没有用,只有这个………,师父强迫我挂着的,是我的生辰八字,听说所有人都挂着的,本来有一包,都是珍珠宝物,叫做“锁麟囊”。我只拿着这个,就送给你吧。”
“情人……。”朱靖忽然眼眶红了。第一听到侯雪城自承两人之间的关系。他握住那个锦囊,竟说不出话来。
男人与男人之间,要如何说“爱”这个字眼呢?朱靖一向只能用行动表示,而侯雪城却从不管世俗之事,从心而为。也许他根本不了解自己说的话只有情人之间才会说的,也许他永远不会明白自己的感情,但是朱靖的确感受到了。
侯雪城不去理他的感动,回首击掌两声。一个宫女应声而入。伏地道:“宫主吩咐。”
侯雪城站起身,踱到窗前,看着远的阁楼,那是他师父静居之。“都准备好了吗?”
那宫女恭声道:“一切已经就绪,就等宫主来主持。”
侯雪城沉吟着。“你一边候着。”他对朱靖说:“你这伤不能拖,我已经找来了药物,这两天都在配药,所以没办法来看你。……这药虽然已经配置成功,不过需要有人用功力来替你炼化,我功力已失,所以请师父帮忙。稍后就带你过去。”
朱靖十分吃惊,竟然连老宫主都要惊动治他伤势,他十分不安。“老祖宗不是重病吗?怎能为了我一个晚辈………。”
侯雪城截口。“傲神宫每个人,都不是能被强迫的角色,师父当然更不是。既然他是自愿,那就是他的意愿要治疗你,所以不必和他客气。难道要他来求着你吗?”
朱靖苦笑。“雪城,但是如若老宫主因此有了万一,我一辈子也不会心安。怎可让老一辈的人冒死出力,我们晚辈的安逸接受呢?”他轻叹一声。“我这回山,连老祖宗都尚未拜望,马上就要请他替我疗伤,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那是万万不可。”
侯雪城点点头,不再说话。
朱靖有些不安。“你生气了吗?你为我那么辛苦,我却………。”
侯雪城摇头。“我怎么可能生气,当然明白你的牛脾气。我只是想,既然如此的话………。”他伸指点了朱靖的“黑酣穴”,冷冷的说道:“那你就睡着治伤吧。”
朱靖应声而倒,侯雪城立即扶住,让他慢慢躺下。“宫女乙,你上来补一指。”他知道自己失去功力之后力道不够,朱靖最多只是昏一下,马上就会醒来,非要补上一指才行。
“是。”宫女立即上前施为。侯雪城等她退下后,便弯下腰来打算将朱靖抱起,忽然胸口一阵剧痛,那种痛楚简直像是要将他全身撕裂般,经脉都似将爆裂。他身躯摇晃,一把按住桌面,全身冷汗淋漓,一身白衣瞬间已湿透。
“宫主!”那宫女大惊,正待出门唤人,侯雪城已一把拉住她。“噤声,……送他去太上那里………。”他停了下来,过了半晌才挣扎出声。“……不准你告诉任何人,……如果朱靖因此出事,我便杀了你。”
他厉声道:“立刻去!”
待宫女带着朱靖离开内室,侯雪城终于不支的跪倒。
他知道古籍记载中,练过冰心诀却爱上人的惩罚要开始了。的确,这只是开始而已,之后会有怎么样的折磨,只有一比一更加厉烈。师父对他说过的话又萦绕在他耳边。
“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可遗忘脑后?你不怕内力反噬?不怕经脉寸断之苦?不怕眼瞎耳聋哑口全身瘫痪?不怕日日呕血而亡?”
即使自己练了冰心诀,对任何事物都保持淡然。但对于那样的酷刑若说完全不惧怕简直是矫情。可是侯雪城并不后悔。
认识朱靖,为他动心,因他一个微笑而欢悦,为他一个皱眉而痛心。这样的感情,侯雪城从未后悔过。
他蜷缩在地面上,身躯因剧痛而抽搐着,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微笑。
――第二部・完――
冰雪孤城(第三部)by 白蛋
第一章 暮色
当侯雪城踏入老宫主的楼宇时,一切都已经结束。朱靖已经被送回知静斋休息。老宫主已经呈现弥留,由于他是在大厅替朱靖治伤,运功之后直接倒下,下头的人不敢轻易移动,所以便将老人安置在大厅软榻之中。
所有傲神宫重要的人物都已到齐,在厅外伏地静候。
侯雪城排众而出,走到老人榻前。老人仍然是清醒着,嘴角微微孱动。侯雪城负手弯腰,冰冷的眼睛直视老人枯萎脸孔。“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我替你办了。”
老人也已经散功,他凝视着徒弟的眼神充满怜惜之意。“你的脸色很不好,………发作了吗?时间也该到了。”
侯雪城“哼”了一声,重复道:“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老人微微苦笑。“不知道我让你练冰心诀是否正确………,我弥留之时,最后一个徒弟竟然毫无悲伤之意。……城儿,这个傲神宫就交给你了,我大去之后………你便是唯一的主人,要将他发扬光大啊。”
侯雪城冷冷的道:“这不必你来提醒,我是傲神宫主。”
老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抚摸着侯雪城俊秀的脸孔。“我还未说完,……你一直是我最好的后继者,傲神宫历代最有能力的主事人,……不过城儿,你也该为了自己而活了。”
老人的语气有些苦涩。“也许选择朱靖,是你唯一想做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是否正确,毕竟你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可是若他能让你欢喜,……也许是值得的吧………。”
侯雪城没有避开他的手。“我自小由你养大,从你手中接下傲神宫,你对我很好。可能在宫里唯一关心我的也只有你一个人。虽然我失去武功,不过我会和你一样,找一个最好的继承者,你放心去吧。”
不知道为何,他心中有种让他并不熟悉的酸楚感觉。以后永远看不到这个老人,这世上练有冰心诀之人,将只剩自己一个。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只有这个老人了解他,因为他们俩人几乎是相同的,而这个老人将要离开世界,离开他。
即使表情仍然冷漠,侯雪城却知道自己心里那种不好受的感觉。一直以来,这人是他唯一认同的亲人,师父虽然待所有人都冷漠,但是看着自己的眼神永远是嘉许,即使自己犯了错,总是被偏袒的一方。所以关七才如此嫉恨他。
老人露出微笑。知道自己生命之火下一刻即将熄灭。他盼望着说道:“城儿,师父可否要求你一件事情?”
侯雪城强自捺下心中这些让他感觉不协调的情绪。“你说吧,我尽力做到。”
“你是傲神宫历代以来唯一最有天分之人,第九层冰心诀若是没有练成,也许以后再也没有可能会有人和你一样的天分。………。”老人干涩的苦笑。
“你将冰心诀练成吧?即使失去武功,练冰心诀对你而言也不是难事。”他发觉侯雪城避开他的手,急忙说:“你看在我替朱靖治伤的份上,………就答应我这要求吧,那是历代所有宫主的遗愿啊………。”
侯雪城闭上眼睛,脑中交替着尽是童年时师父教他练功时的仔细。如果练得好,他会摸自己的头嘉奖,当时这样的温暖是比任何奖赏都让他更开心的。后来自己冰心诀功力日益精进,慢慢的,任何人都不能让他随意动摇了。但是如今,老人却如此求恳的几近凄厉。
朱靖的声音也回荡在他脑中。
“不要再修炼“冰心诀”,我希望你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永远记得我,将我放在心上,就像我一直记挂你一般。”
一想到朱靖,侯雪城便吸口气,侧身避开老人的手。
老人不让他避开,干枯的手紧握住他。“练到顶层,将我镇宫武学练到极致,那是你从小所努力的志愿,这也是傲神宫主的责任啊。你怎能轻易放弃吧?答允我吧?”
过了很久,侯雪城弯下腰来。口里冷冷吐出一个字。“不。”他的声音清而冷。
“我答允过朱靖不再继续练冰心诀。答允过的事情,我便不会更改,即使是你也一样。更何况,你这种执念,对现今的我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老人张大了嘴,那双求恳的眼神渐渐凝滞,只听他喉头发出“喀喇”的声音,已经咽了气。
侯雪城摆摆手,身旁守候的大夫立即上前测量老人的鼻息,然后沉痛着摇头。所有宫人原本伏跪静默,这时都低下头去,只有几声抑制不住的轻微啜泣。
老宫主生前虽律己严厉,却从不虐待下属,甚至算是慈蔼,即使冷漠,但是总有人性的感觉,和现任的宫主不同。而眼前的宫主却是几乎完全没有人类的感情啊。
在所有人伏地静默着感伤时,只有侯雪城负手凝立。不知过了多久,这位现任傲神宫最高权位的男人缓缓回过身来,看着他所统御的下属及宫人。他的声音冰冷而无情。
“老祖宗已大去。病了那么久,他也算是解脱了。我严命各位,这消息不许任何人透露给朱靖,……如果有人泄漏,后果将不是各位所能承受的。”
他话声停顿,微一振衣,穿过伏地的众人,不再回头看一眼,留下老人已经冰冷的尸身离开。
众人伏地目送这白衣人那挺立如枪的身形远去,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寒如天山冰雪。
* * *
当老宫主的入土结束,侯雪城一行人便坐着马车回到京城。
看着轻装简行的自己一行人,朱靖提醒侯雪城多加派人手,但侯雪城只回答:“有谁能代替司马俦与海无极?除了他两人,傲神宫内,你认为我还能信任谁?在危急之时,你能保证他们不会背叛?”
朱靖无言。他在天山练功十载后方离师回王府,知此人心凉薄,每个人都想往上爬,把高位之人拉下来,以便能学习更高的武功。而他们练得基础功,本就是断情断欲的武学。
不知道为什么,朱靖老觉得侯雪城似乎极没有精神。以往不管几个日夜没休息,他的腰杆永远是挺立着,能站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躺下。但是赶路的这几日,侯雪城却几乎都在眠之中。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朱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雪城一向少有人类的情感,容貌也是举世少有,尤其这时候,更是让他有一种爱人快要消失在世上的感觉。朱靖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侯雪城的眼睫动了一下,睁开双目,仍然是朱靖习惯了的那种冷漠又炯炯有神的眼神。朱靖不可察觉的,轻轻吁出一口气。
侯雪城看着他担忧的神态,缓缓坐起身,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不必担心,只是失了武功,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只好睡觉。”
朱靖凝望着他。“你知道吗?以前你从不对我解释任何事情。从不。你总是我行我素,从不关心别人谅不谅解,担不担心,误不误会。为何忽然对我解释起来?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那你认为呢?”侯雪城轻轻拨开竹帘,面对着窗外。
“我认为,该有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雪城,我也不是白痴,你的身体日益消瘦,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我会看不出吗?失去武功对你虽然不便,但是你习练冰心诀已,心如止水,不可能造成太大的打击。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侯雪城没有回头,“你的意思是,我瞒着你某件事情是吗?………的确没错,我是有事情没告诉你,但是不是隐瞒。任何事情,我一向自己解决,不管后果如何,我都一力承担,没有必要讲给任何人听。”
“即使是我也不行?”
侯雪城回过头来,直视他的眼睛。“即使是你,也没有例外。”
朱靖吸一口气,“雪城,若是以往,你隐瞒我也无所谓,因为你有足够的能力承担一切,解决一切。但是现在你失去武功,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对你造成危机,也许你根本不在乎,但是求你想一想我的心情,我没办法忍受你受到一丝伤害。”
侯雪城冷冷的道:“有些事情,即使你知道了也于事无补。”
“你听我说………。”朱靖正要继续说,忽然“碰”一声,马车剧烈震动,随即煞住了疾行的势子,侯雪城被冲击的重重撞向车门,“雪城!”朱靖连忙将他抱入怀中,扬声道:“燕野,出了什么事情?”
但驾车的燕野却没有回答。
侯雪城稳住势子后便推开朱靖,掏出雪白的巾子按住额角,朱靖只见那巾子隐隐冒出血来,“你受伤了,还好吗?”他倾过身探看他的伤势,侯雪城却别开脸。
“小伤。”侯雪城毫不动容。他嘴角微扬,秀丽的脸孔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血腥饥渴,他的声音镇定而沈冷,“你不妨出去看一看,如不出我所料,燕野已经遇袭了。”
朱靖大惊,迅捷的窜身出马车,只见在车首,燕野竟然头颈低垂,整个身躯被钉在车辕上,摸他的鼻息,竟然已经气绝身亡。
这燕野跟了他十几年,各国征战,餐风露宿,从来不说一句话,俨然便是他的臂膀之一,他当这人有如手足,连自己妹子都打算嫁给他,但却在此被人暗杀身亡。
朱靖凝望着他的兄弟半晌,将他胸口的箭矢拔出,慢慢将他尸身平摆下来。他握紧拳头。“尊皇箭,你出来!”
尊皇箭没有出现,却有一个人慢慢由陌上踱来,气度雍容而悠闲,他负手于后。“尊皇箭一向专司暗杀,没必要不会现身的,我来也是一样。”
朱靖怒视这人,咬牙切齿,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挤出来。“寒,难,州。”
寒难州的眼神冰冷,嘴角却带着微笑。“好久不见了,靖王爷。”
“是你们杀了燕野。”这句话是陈述而不是问句,朱靖很快便冷静下来,寒难州这样的敌人,若是自己在怒气中,决计无法应付。他继续道:“你来此的目的,是打算杀我?”
寒难州的目光转到马车上。“当时我猜到那黑衣人是你,不过没告诉九皇爷。这我来的目的,是九皇爷要找侯雪城。你让开吧,目前我无意与你为敌。”
朱靖冷笑。“你的武功的确少有,我承认不是你的敌手。……不过若是你要伤他,须得踏过我的尸体。”
寒难州大笑。意态狂傲,“九皇爷怎肯让我伤他,要对他怎样,也须等我请回侯宫主后,你若惜命,便让开一边。”他迈步向马车走去,朱靖却闪身挡在他身前,剑身平举对准他。“我说过,你须先踏过我尸体。”
寒难州看着他,瞳孔收缩。“看来,我先收拾了你,九皇爷也不至于见怪的。”他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卢”。
车外双剑交击的声音,其中传来朱靖偶尔发出的闷哼。侯雪城低垂着眼帘,端着热茶静静的啜饮着。他一贯的没有表情,向后靠进柔软的垫褥中。
车外的动静,一切都听在他耳中。蓦然他发出冷笑。“寒难州你是欺我傲神宫没有武学吗?即使我不能出手,我师兄的武学也不可小觑。朱靖,你的“缙天十八剑”是这般使得吗?师兄有教你御敌只进攻不防守吗?我这里不需要你拼掉性命来守护。”
他闭着双目,随着外头对击的招式开口。“漫天飞沙,雁影千重,湖海一舟,潜龙升天,明暗寸心,闭门谢客,光风霁月,一夫当关………。”
车外朱靖随着他念出的招式使出,竟将寒难州迫的有些手忙脚乱。
侯雪城对武学浸淫何等之,几乎可说是参天地之化,任何武学在他手下都有破解之法。他一向认为所有武学都有其精之,只要发挥得法,配合得宜,即使如懒驴打滚,苍松迎客这类最浅显的武学,也能破解最精的武术。
这当然也归功于侯雪城和朱靖两人的默契,侯雪城只说第一个字,朱靖就明白之后要说出的招式。不然以寒难州出招之快,应变之速,也无法将他迫的手忙脚乱。
只听寒难州一声大喝,向后跃出三尺。长剑已然收手。“侯宫主果然武功精,随口指点就能让朱王爷功力大进,但是也只到这个地步了。若我使出剑雾来,非你本人不能敌。”
朱靖凝神待敌。“不管你有何招式,我还是一样的话,要将雪城带走,先踏过我的尸体。”
他紧紧握住手中之剑,那几招的确已经令他使出最大的功力,以致他有些气喘。寒难州的武功果然不可测,但是他从未想过要让开寸步,生死不过如此,但是若是侯雪城离开了他,那才是他最痛苦之事。
侯雪城的声音缓缓由车内传出,“寒难州,今日你亲自出马,我武功已失,朱靖又非你之敌,更何况暗还有一个尊皇箭蓄势待敌。你大概认为我们已经是你囊中之物。是吗?”
寒难州收手,温言道:“侯宫主若肯移驾,我自然不伤害朱王爷的。”
侯雪城“哼”了一声,一合手中把玩的折扇,冷冷道:“万事总有意外发生,再有把握之事,也须得看天时地利的配合,你说是吗?”
随着侯雪城的话声,他雪白的身影已经出现。
仍然是寒难州所熟悉的傲然飘逸。
虽然脸色苍白许多,几乎已呈透明,身形瘦削许多,那身白衫罩在他身上被狂风吹拂着不断急剧浮动,但那份唯我独尊的气势仍然不减反增。
寒难州怔怔的望着他冰冷而俊秀的脸孔,几乎痴了。
第二章 历险
朱靖闪身挡在侯雪城身前,叱道:“你出来干什么?”
侯雪城淡淡的道:“你担心我,我难道不忧心你吗?让你和他交手,是要你知道自己不足多少,但是目前你尚不是他对手。和寒难州为敌,只是枉送了性命,对任何事并没有助益。”
朱靖怒道:“什么事情,你都要那么理智吗?即使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同他走!”
侯雪城默然半晌,“即使你死了吗?人要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过,若要让你死在我眼前,除非我先倒下。”
他的双拳紧握,然后缓缓抒张,左手抬起,终于褪下了从未在人前取下的雪白手套。
那是一只洁白的手。五指修长,指甲修的洁净。他先握住了拳,然后摊开手,缓缓转过掌心,只见他掌心赫然有着七颗黑痣,竟是如北斗七星般依序的排列着。
侯雪城的脸色苍白而凝重,张开的掌心缓缓抬起,对住了寒难州。
朱靖忽然察觉到他的想法,大是惶急,大吼:“雪城住手!”但侯雪城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向后扬袖,随着他衣袖飘扬,一股沉重的压力便笼罩住朱靖,不让他动弹。
一道清风吹来,将他束发的发带打散,侯雪城的头发披落肩膀,然后随之扬起,他的衣袂不断摆动,蔌蔌有声。对准寒难州的五指微微屈起,掌心竟然隐隐发出浅青色的光芒。
寒难州愕然的退后一步,还没感觉到什么,那道光芒已经转为红,然后蓦然发出了狂飙的气旋,直逼向寒难州。
寒难州只觉得热焰袭身,他本身内功精纯,又是练极阴寒的武功,倒还能与之相抗。但侯雪城的双手开始画弧,随着他手势引动,那热焰便一波接一波袭来,越来越炙热,且隐含着风雷之声。
热浪夹着强劲的力量朝着寒难州不断的进袭,寒难州只能不断后退闪避,却全然逃不开气流扩张的范围。他衣襟和下摆已经焦黑数。即使催发自己冰寒的真气护身,却也无法抗拒那样可怕的力量。他的护身真气被轻易贯穿,发肤都传来焦黑的臭气。
寒难州心中不只惊讶,已经是骇异。那种巨大的压力和力量,即使是自己,也无力抵抗,那绝对不是凡人所能拥有的能力。可以想见,今日便是他毙命之日,他不禁苦笑。
侯雪城的脸色越见青白,他头发被风高高吹起,在风中急剧舞动着,那张雪白的脸孔在发间忽隐忽现,只有一双泛出青光的眼眸紧紧盯视着寒难州。那光景,真是说不出的妖异,道不尽的心寒。
侯雪城也不管两人怎么想,他不断催发掌劲,忽然吸一口气,手中的气流赫然由红变为蓝,在他还未曾做出任何动作,朱靖已经握住他的手腕。“住手!”
“做什么?”侯雪城微微扬眉,对朱靖竟然能摆脱自己束缚在他身上的气劲觉得讶异,但也不多问。“马上就可以解决他了,若现在停止,我已经动用太多力量,半个月之内都无法用这样的能力。”
“我虽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能力,不过我知道你一直戴着手套的用意。雪城,你很不想这么做吧?那就不要做。”朱靖咬紧牙关。
“很久以前,你还没练冰心诀,心肠很柔软。那时候为了在你师兄手中救出那只被残虐的小狗,你动用那能力,后果多可怕也只有我知道,简直比死还痛苦。之后你说过,宁可死了,也不再用这样的能力,你忘了吗?”
侯雪城的表情仍然很冷淡,“痛苦只有我承受,与你何干?”
朱靖握紧拳头,却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侯雪城都不会明白,“我为了救你而受伤,你看不过眼,我又何尝能忍受你为我而苦?”他紧紧握住侯雪城的手腕,无论如何不让他施力。
侯雪城沉默了很久,一双泛着异光的眸子渐渐黯去,四周的异象也慢慢停止,狂风停止,气温回复,他飘扬的发丝也缓缓落下。“罢了。”
这时,寒难州缓缓踱来,他的神色阴沈,“侯宫主,我承认敌不过你的异力,但我仍是要带你走,你若不再使出那样的能力,就和我一道如何?”
朱靖回过头来,一声沈喝,已劈向寒难州前胸,掌出狂飙利刃,一闪便到了寒难州胸前,又狠又快。寒难州不退反进,倏然出掌硬接,一瞬间两人掌力接实,“轰”一声,寒难州身形微微一晃,朱靖却连退三步。
朱靖却无气馁之色,他盯着寒难州,目中威棱四射,“寒难州,你为了荣华富贵,竟然甘做人奴,为虎作伥,实在天理难容。我今日虽虽敌你手,不过绝不会把雪城交给你。你我都知道,他若入了九皇叔府邸会有怎样的遭遇。”
寒难州沉默半晌,“其实我也不愿,但我有我的苦衷,只能对不住侯宫主了。”他提起剑,“你若不愿让开,那咱们便武功上见真章吧。”
朱靖嘿了一声,蓦然间宝剑带起一道寒光,电光石火般的直指寒难州心窝。寒难州侧身避开,剑身由左而右,扫出一个长方形的长圈,以攻为守,直取朱靖右胁。
朱靖却不闪避,握住剑柄的右手猛然向前一伸,带起一道剑芒,透过寒难州的剑影,反卷他胸腹各要害。竟然也是以攻为守。寒难州大声豪笑起来。“好,好能耐,好胆识!”
两人都是以急攻急,以快打快。朱靖一向知道寒难州武艺高强,却想不到他出手霸道至此,自己竟连缠斗的机会都没有。他每接一招便退后一步,直到退至悬崖边,若再退七八步,便要跌下悬崖,已是退无可退。
忽然间,一只长鞭有如灵蛇般凌空打个旋儿,竟分别扫向朱靖及寒难州。正侯雪城出手。他虽无内力,却以巧劲进袭,分袭两人要害之,若真让他得手,即使无甚力道,也要重伤。
两人都不约而同闪开,各向左右倒翻了六七尺远近,险险避开了鞭尾,虽可以攻代守反击,但侯雪城可禁不起一剑。四只眼睛不约而同的都盯视着侯雪城。
侯雪城已经站立在朱靖方才的位置上,见两人罢手,便将鞭梢垂下,淡淡的道:“一个要我去,另一个不让我去,朱靖你若坚持,那可是死路一条,怎么办呢?”
朱靖厉声道:“我宁可死了……。”
寒难州也正在此时说道:“你若想他活命………。”
侯雪城只是冷笑。他眸子中杀机一炽,“既是如此,也只有这样了。”
朱靖与寒难州不明白他所说的,正待发问,侯雪城已一侧身,往后倒去,落下了悬崖。两人只惊的魂飞魄散,急忙冲上前去。
在那峭壁之间,侯雪城在空中的身形飘然,一身白衣如雪,正急剧落下。
那双冰冷的眸子仍然淡漠,但却一瞬也不瞬的盯紧朱靖,像是要将他最后的身影刻划在心房。
“侯宫主!”寒难州立即一手抓住崖旁的藤蔓,身躯下纵,一手下捞,想捉住侯雪城的身躯,却只拉下他一片衣袂。
“雪城!”朱靖有如受伤的野兽般嚎叫一声,蓦然双足聚集真力一蹬,竟也跟着往下跳。
他在空中抓紧了侯雪城的身躯,将剑尖刺向壁沿,随着急坠之势一路下划,剑岩间火迸射,他一手将侯雪城翻转过来,用自己身体护住他,“碰”一声坠落崖下,两人一路向下滚动,终于在一块沙地中停住。
朱靖只觉得肺中的空气都要被挤压出来,却急着想看侯雪城的伤势,“雪城,你有无受伤?”他急促的抚摩他各关节,还好都没有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侯雪城安然无恙的由他怀中坐起,仍是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为何跟着我下来?为何用身体护住我?你该知道我不怕死,自然更不怕受伤。”
朱靖只能苦笑,“你不怕,我知道的。”
侯雪城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看,“寒难州很快就会下来,他不会轻易放过你我,你伤得如何?能动弹吗?”
朱靖咬牙撑着坐起,却觉得肋下一阵剧痛,不禁倒抽了一口气,侯雪城探视半晌,“肋骨折断两根,内腑出血严重,右手骨折,你这伤我看要治疗三个月才能走动。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他正想站起来,忽然被朱靖一把拉住,压低了他的身体。
侯雪城皱着眉,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朱靖,“这时候你还有这个兴致玩亲亲摸摸游戏?”
朱靖哭笑不得,轻斥,“噤声。”
侯雪城便依言不动。他虽失去内力,无法像以前一样,三十丈之内的飞落叶都一清二楚,但也仍然耳目聪敏,马上也听出另一人疾驰过来的步伐。这人不必猜想,自然是寒难州。
寒难州果然追来,他扫视整个矮林一眼,此一望无际,草丛比人还高,要从中找出两个人实在不容易。
他有点拿捏不定,若朱靖没有受重伤,此时该已与侯雪城走远,但若受了重伤,那便不会离出此地几里。
他审视着地上的血迹,扬声道:“朱王爷,侯宫主,你两位一向不是藏头匿身之人,为何忽然龟缩起来?请现身吧,我应允不伤害朱王爷,本座只是要带走侯宫主而已。”
四下寂静无声,寒难州极尽目力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好废然退走。
他一离开,朱靖与侯雪城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弹,仍然螫服在草丛之中,两人性情都极其坚忍,竟能一动不动的持续两个时辰。
果其不然,两个时辰后,寒难州的身影又再飘落,这竟是仅离他两人不到三丈之的树上飘落。
“看来是真的走远了。”寒难州轻叹。他一向不是个容易放弃之人,方才顿去后即刻便潜回。若那两人在场,见他离去也该即刻离开,不可能螫服那么久。
他缓缓摇头,终于真正放弃,施展轻功返回。
待他真的离去,朱靖忍不住轻吁出一口气,若被他发觉了,自己一死到没有什么,雪城定然难逃他手。这的确是惊险万分。
侯雪城却根本不去想这些,他紧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朱靖。“朱靖你喜欢压在我身上,我其实不反对,不过我从很久以前就想和你说一件事。”
朱靖不禁愕然,“请说无妨。”
侯雪城闭了闭眼,“………你每和我玩过以后,总喜欢把头放在我胸口。以前我功力高强可以忍耐,现在非告诉你不可了。…………别用下巴戳在我胸口,很痛!”他一把推开朱靖的头。
朱靖大是尴尬,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忙不迭的道歉。
侯雪城也不去理会,他拍去身上的尘土,弯下腰将朱靖扛起,抱怨道:“为何你那么瘦却那么重,很吃力你知道吗?”
朱靖只能苦笑。“真是对不住。”
侯雪城低头看了一下。“啊,原来是你这把烂剑。………师兄总是送这种又重又没用的东西给你吗?”他一把从他腰上扯下剑,“这种劳什子,丢了吧。”扬手掷开。
朱靖叫起来,“不可,这是师父送的,说过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啊。”
侯雪城停下脚步,将朱靖放下,一声不吭,又回身捡起宝剑,然后再扛起朱靖。
“你的血流到我背上了。”他冷冷的道。
“真是………对不住…………。”
* * *
没有武功之后的跋涉,是十分辛苦的,尤其背上还挂着个重物,侯雪城沿着溪边行走,微微有些跄踉。
他才使过能力,胸腹之间烦闷欲恶。朱靖知他吃力,几要下来,侯雪城都不去理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朱靖想起情同兄弟的燕野之死,心中十分伤怀。侯雪城知他难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朱靖。”侯雪城说,“一直以来,我住在冰山那座城中,地位尊崇,武功高绝,读书习武,也没费过劲。”
他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到傲神宫第五年,师父便已将宫主之位传承给了我。”
朱靖静静听着,“所以你从没烦心之事,也从不须理会那些尘嚣,对所有事情也都没有兴致,因为你本就拥有了一切。”
侯雪城埋着头苦走。“拥有一切?我并不在乎是否拥有。得到那些,我也不很开心,失去那些,我也不很伤心。并不是因为我得来容易,才不去在乎,而是因为那些本就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想要的是什么呢?我可也想不出来。”
朱靖没有回答,侯雪城有些纳罕,回头一看,朱靖竟已经昏睡过去。
侯雪城知他伤势很重,必须尽快替他治疗才行。天已经快黑尽,若不能在夜幕来临之前找到休憩之,在这样的野外,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将会非常危险。
侯雪城加快脚步,忽然感到脸上湿凉,原来天上竟已开始滴雨。雨势忽然之间就转大,哗啦啦的击打在两人身上,顷刻间便已将两人淋得湿透。
侯雪城扛着朱靖,艰难的在雨中行进,他额角不断冒出汗水,夹杂着落在他脸上的雨水,一起汇流到脖颈,与湿搭搭的发丝黏在一起。
他担心朱靖伤势太重,一步一步在泥泞中坚持行走,不知是否走的急了,竟然一跤跌在路旁的泥沟之中,顷刻间两人都成为泥人。
侯雪城此生从无如此狼狈过,更无如此脏污过,但他仍面无表情,用力支撑起朱靖的身躯,继续前行。
“朱靖,我刚才还没有说完,你听我说下去。”他对着昏迷的朱靖细语,神色仍然冷硬,语气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我刚才说,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那是真的。我从没想得到过任何东西,………不过朱靖,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用尽方法替你得到。”
侯雪城每一步往前走,都显得甚是艰难,他自己身上的伤势并未养好,此时情动,胸口实在有如针刺,但他的语意却越来越缠绵。
“………你喜欢韩晚楼,我就替你保护他。你喜欢做个忠臣,我就替你杀掉奸臣,替你除尽障碍,我可不管那个障碍是什么人,即使阻挡我的是天,我也对天横刀。”
他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朱靖软软垂在他胸前的臂膀,“朱靖,即使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摘下来给你。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就去得到。”
他昂起头,仰视天际,不顾击打下来的磅礴的雨水,语意冰冷,却带着说不出的豪迈。
“因为我侯雪城,即使失去武功,也仍是侯雪城。”
* * *
侯雪城扛着朱靖,顺着溪流走了一夜,终于在天色微明前看到了村落。
他带着朱靖找了一户人家借宿,将养了三个月后才启程,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有欢笑,有痛苦,不过算是很值得回忆的一段日子。(详情请见番外。)
但是一出村落,便看到寒难州在道路中央等着两人。
“你真是阴魂不散啊…………。”侯雪城并无纳罕,像是早就知道他会等候在此。
寒难州微笑。“我早查到两位在此落脚,只是不欲打扰,特在此相迎,侯宫主请随我去吧。”
朱靖紧紧拉住侯雪城,“我仍是那句话,除非我死,不然绝不任你和他走。”
侯雪城看他一眼。“这三个月来,我想了很久。你想守护我,我却又不想你受伤。我们躲避过,躲不了,这人阴魂不散的执着于我。那么唯一的法子,只有解决这个人了。所以,我会同他走。”
朱靖觉得不可思议,他总是不懂侯雪城在想什么。“你知道你让他带走的后果会是如何吗?九皇叔是怎么样的人,你根本一点也不清楚。你那么骄傲自尊的人,难道不怕他对你……。”
“骄傲自尊?”侯雪城嘴角现出一抹嘲讽。“什么是骄傲,什么是自尊?不为任何事情和屈辱所影响,才叫做骄傲或自尊。……其他的事情算的了什么呢?怎么样的屈辱可以让我低下自尊,撤除骄傲?”
他的腰仍然挺得很直,那是不变的傲岸。“如果因为任何事情而动摇,我就不叫做侯雪城。”
“我不明白。”朱靖吸一口气。“为什么你愿意和他走?九皇叔会伤害你阿。”
不明白吗?侯雪城的目光游移在寒难州脸上。这个人武功何等高强,与自己当初几乎不遑多让。如果朱靖死命抵挡,他会杀了朱靖吧。
自己束手就擒,至少能保全朱靖一条性命。自己怕怎样的屈辱呢?什么样的侮辱都不会影响自己的骄傲,身体的屈辱和伤害,根本不在他眼中。生死算的了什么呢?………我唯一所担忧的,只有朱靖你啊。
侯雪城却不再回答,缓步走向寒难州。
寒难州看着他,连自己也不懂那样复杂的情绪,只觉得胸口紧窒。嘴中干涩。“你终于肯和我同行了。”
侯雪城露齿一笑,笑容中有着无限的讥嘲。他负手道:“你之前伤了朱靖那么多剑,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朱靖一咬牙,一把抓住侯雪城的手拉到自己身后。“不管如何,他要带走你,须先杀了我。”
侯雪城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这就是朱靖的意思吗?死也不让自己离开?死也不让自己受伤?这是他的感情。他低下头来,过了半晌终于抬起头。
第一,侯雪城的声音充满了柔和。“好啊,那你就死吧。”
朱靖一怔,尚未明白,侯雪城已经伸出手,环过他的颈子,强迫朱靖转过身。朱靖正要说话,侯雪城温润而略显冰冷的唇已经盖在他的唇上,旁若无人的与他拥吻。
两人唇齿交缠,朱靖只觉得胸口鼓胀,浑忘了一切,只想紧紧拥抱怀中之人。这个人,是他想拼尽性命保护的。这个人,是他想永远守候的。这个人,是他日思夜想的。这个人,是他一切的一切。
两人的接吻又苦又甘,在这样生死存亡之间,朱靖用力拥住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开。他只觉得想流泪,不是为了悲伤,而是因为感动。
侯雪城的唇齿离开他的唇,轻轻用脸颊贴住朱靖的脸。冰心诀的反袭在两人接吻后漫山倒海的在他经脉中奔腾,让他痛的几乎有些痉挛。
他胸口不断起伏,只觉得喉头发甜,硬是咽下了那口几乎喷出来的鲜血。但是不知怎么,他却只想微笑。
这样狂烈的心情让他真正有身为人类的感觉。倾心倾意为着一个人,爱着一个人,因他而喜,为他而忧。想拥抱,想亲近,想与他亲密。第一,他那么切的感受到对于朱靖的爱。
这就是爱情了。忽然之间他有所明白。原来我……一直爱着他……。
朱靖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眼眶湿热。“雪城,你那么坚强,软弱的却是我。我拼却性命,也不让你离开我。………孤寂了那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拥有了你,自小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已经很够了。”
他用力按住侯雪城的肩膀。“别再为了我而受伤。我真的无法忍受了。”他忽然用力抱住他,几乎语不成声。“为何我们总是………这样的……凄风苦雨……。”
侯雪城已经痛的全身都是冷汗,他抬头凝视着他,目光无限的柔和。“……即使如此,你会后悔吗?”
朱靖艰难的笑了笑。“不管怎么样,能爱你,我就感觉很幸福。”
侯雪城默然许久,他一只手抚摸着朱靖的脸庞。“我从没想过后悔两个字,不管是怎样的阻难,我都………。”他没有说下去,最后开口。“我做我想做的事情,正如………现在这样,也是我想做的。”
朱靖只觉得小腹一热,一种尖锐的刺痛让他全身瘫软,他按住腹部,不可置信的看着小腹上的玉色小剑。“你………。”鲜血从他小腹中涌出,这一剑的确相当狠,毫无情份的入他体内。
侯雪城退开一步。眼神冷硬,“不这样,你不会松手吧?目前和寒难州争斗,只会让你平白送了性命,我仍是会让他带走。这一剑是让你恢复理智。如果要帮我,那就之后想办法吧。”
他冷冷的看着朱靖缓缓由他身上滑落,跪倒在地面。然后目光移到寒难州身上。“我们走吧。”
寒难州目光阴毒的看着朱靖,随即笑了出来。“侯宫主,你的手段还真狠。先让人到天堂,再将人狠狠推入地狱。这人不是你所爱的人吗?你也下的了手,果然是无毒不丈夫。但是………我还真羡慕朱靖,你对他真是……倾心相爱……。”
侯雪城淡淡的道:“废话少说,别浪费时辰。”
忽然他扬声。“尊皇箭,之前你说过一句话,“今日之赐,尊皇箭门永难忘怀。”,现在我有个要求,你知道是什么要求吧?”
尊皇箭柔媚的声音由四面八方传来。“侯宫主放心,当日之赐,尊皇箭永难忘怀。这份恩情我会偿还。我会护送朱王爷安全回府,这是我应允你的事情,任何人都别想伤害他。”
寒难州目光一闪,随即一笑。“侯宫主还真是心思细密。好吧。我们出发。”陌旁左右忽然有两名黑衣人牵出马匹来,两人骑上马去。
朱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声音简直有似将要撕裂。“雪城,你回来,别离开我。………雪城,雪城---。”
侯雪城没有回头,眼睛直视前方。双腿一夹马腹,当先策马奔离。他仰起头看着天边。
朱靖,我说过,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替你去做。这个九皇爷,我非杀了他不可。他对我的执着,会伤害到你。
我愿意去,不只是因为怕寒难州伤害你,而是为了那个九皇爷,无论这人是什么身分,我都不允许。师父说过,祸根就要拔除。九皇爷这个祸根,我不计任何代价,都要铲除掉。不然你以后还不知道要为他吃多少苦头。
人生分分合合岂有定数?朱靖,我什么都不在意,我只要你活着就好。只要你活着,我就只有安慰,任何屈辱都能甘之如饴。因为,………我的确已经受尽了孤寂之苦。
他轻轻低下头。
看着他们离去,尊皇箭缓缓现出身形。朱靖仍然沥血嘶吼着:“雪城………雪城---。”
尊皇箭轻轻叹息一声。“也许你现在觉得比什么都痛苦,但是朱王爷,我……好生羡慕你………。”
第三章 兽欲
在那样黑的夜,似乎一切都该归于暗寂,但是男人们的粗喘声和淫笑声却不绝于耳。
在简陋的屋子中,一个男人屈辱的跪趴在地上,双脚都扣着粗重的铁炼,他的衣衫染着黑褐色的血迹硬块和黄色的泥垢,在重重叠叠浅不一的污秽中,已经完全无法看出原来的雪白色。碎裂的布块几乎无法蔽体。
但是围绕着他的男人们似乎没有人在意,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在那男子身上肆虐着,在他体内和身体上弄出浅不一的伤痕。有人在他体内律动。有人围绕着他用小刀切割着他的皮肤。有人将自己未曾清洗过的棒棒硬塞入男人的嘴中。
那男子除了双脚被铁炼紧缚住,脖子上也如家畜般被锁链紧扣住。那双去除掉了手套的双手被极细的铁丝所圈住,红肿乌青的手腕上隐隐犯出血丝来。他两手交叠的支撑在地面上,削瘦的身体被身后的律动撞击的往前倾,却又马上被粗鲁的拉回。
那张原本应该极俊秀的脸孔已经不成人形,沾满了淫秽的黏液,薄翘的唇角也乌青淤肿,黑发纠结着,全身因为久未清洗,及未曾医治的伤口因为溃烂而散发出阵阵令人掩鼻的恶臭。
地上丢满了可怕而凌虐人的器具,粗细不一的棒棒型木棍,中空而发黑的管竹,挂着倒钩的鞭子。甚至壁面旁还有装上倒刺的大型铁架和锁链,从男人身上的伤势来看,他显然饱受了所有器具的凌虐。任何人都可以轻易看出他所受到的折磨是如何的可怕。
若是仔细观看,他原本黑的眼睛已经蒙上了淡淡的灰翳,已经不再通澈而明亮,以往灵活转动的黑眸已经呆滞而木然,不再有任何反光。那双眼睛,是完全瞎盲的眸子。
那双原本充满劲道修长的双腿,现在只有青紫和伤痕,削瘦的让人怀疑是否可以支撑身体的重量,但是如果看到他的脚胫之,便可知道他将永远也无法站立,那脚胫上两条的切痕,代表了他的脚筋已经被人残忍的切断。
便如朱九皇爷曾经说过的话。“用铁炼拴住他,把他手脚都折断!要他这辈子都只能跪在地上吃饭,让他千人骑万人压,要让他被狗上,……让他下贱的连猪都不如!”
但是这个男人的脸孔却仍是平静而冰冷。即使受到那样非人的凌虐和屈辱,只要有人看到他的脸,就知道他完全没有恐惧和卑下的情绪。即使在这些凌辱他的人面前,他也骄傲一如帝王。
这让那些男人感到受挫,也就加了对他的残害。日复一日,只有一天比一天更加可怕的刑罚和屈辱施加在他的身上。
他们让他有如畜生般活着,甚至喂食犬只药物,让他与狗交合。所吃的食物竟然是狗吃剩的,硬是强迫他进食。让他永远只能如狗般爬跪,永远不能站立。在侵犯他的时候,也永远只能在地面上,让他趴跪着接受。
对于这些屈辱,要说侯雪城能够淡然之,那真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心里却觉得很满足,至少朱靖还活着。他从不觉得自己有所谓的牺牲,根本上,他只做他想做的事情,对他而言,朱靖的生死在乎一切之上。
在寒难州带他回九王府之后,朱九只看着他阴笑一声,便命人带他下去,然后便是这些数不清的男人一又一的凌虐和侮辱。两个月来,他没有看过其他的人,包括朱九或寒难州。
从白日到夜,他都会被带到这间小屋接受凌虐。然后等这些人欲望发泄完毕,便会将他丢入黑的地窖中,那里充满了老鼠和泥泞,恶臭和湿寒。还有无数其他牢犯的呻吟和哀号。
侯雪城闭上眼睛,对目前的他而言,哪里都是永远的黑暗。他再也看不到朱靖的脸孔,也看不到这些男人狞恶的笑容,即将被施加在身上的刑罚,他只能从那些人的笑声中判断,……永远的黑夜。
后悔吗?朱九曾派人来问。后悔曾经那样放肆的对我吗?
侯雪城没有回答。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江湖。更何况,一切的一切,都还未有定数。他没有想过要等待朱靖来拯救,因为目前他手中还有一个王牌,那是所有人都不知晓的,唯一知道的老宫主,之前已经仙逝。
侯雪城的武功能到那样的境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能等,能忍,能狠到人所不及,包括对于自己无情的手段。他知道一切终将会在朱九露面后有个结果。
但是朱九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他知道不久了,但是他还能等到那个时辰吗?冰心诀的反噬已经让他失去视力,在那些人砍断他的脚筋之前,他早就已经不太能行走了。很快他将连听觉都丧失,然后全身会瘫痪,成为道地的废人。接下来便是步入死亡的开始。
朱九皇爷能让他等待多久呢?
在那样的地狱煎熬中,忽然他感到体内肆虐的炙挺急速的抽出他体内。在隐约中,听到有人开声。“你们也够了,将他清洗一下,王爷要见他。”
时间到了。侯雪城在心里冷笑,在失去武功之后,他还忍辱活下,就是要替朱靖除掉这个碍眼的东西,那么朱靖日后便能够高枕无忧。
他一直记得朱靖很久以前说过,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最爱的人在身边,陪伴他尽心国事。当这人除去以后,朱靖将来娶妻生子,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吧?
那些人将他清洗干净,随便包扎了伤口,并没有除下他的锁链,由于他已经不能行走,那来传命的人便将他抱起。“好轻。”
那人吃了一惊,看着怀中这曾以武功震惊天下的男人。他以自己外衣包裹住侯雪城,一边行走,一边自言自语。“别惹怒皇爷啊,不然你只会遭到更多的侮辱。”
侯雪城闭着眼睛,感觉这人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进一间内室。然后被那人放在床上。那人用锦被盖住他,小声的道:“这里是王爷的屋子,他都在这里……临幸那些侍僮。………您千万别反抗,忍忍就过去了。”
侯雪城没有回答他。那名内侍又道:“我是寒当家派来内应的人,请您相信,寒当家没有料到九皇爷会那么对您的。当初九皇爷答允他的是,如果将你带回,略施薄惩后便将您赏赐给寒当家的。………不管如何,寒当家真的很歉意,他一定会救出您的。”
侯雪城仍然没有出声。那名内侍轻叹一声,便即退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廊外传来脚步声。侯雪城睁开眼睛,他马上分辨出,那是朱九的脚步。
朱九进了屋子,走到床前,凝望着侯雪城。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人在切痛恨之中,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两个月,那种复杂的感觉一直缠绕着他。也许,得到他以后,便可以将他和其他侍僮一样弃之如屣。他一声不响的脱掉自己的衣服。
“那么漂亮的眼睛,瞎了吗?变成瞎子了啊?”他勾起侯雪城的下颚仔细观赏着。“看看你,瘦了那么多,那些人没有好好服侍你吗?这两个月让你这淫荡的身体很舒服吧?日夜都有人操你。”
侯雪城呆滞的目光穿透他。仿佛毫无感觉。朱九摸摸他的脸,忽然反手赏了他一耳光。“现在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了吗?我不会让你好过的。过了今日,还继续让你被那些男人操,让你像狗一样的舔他们的东西。”
侯雪城被打得整个侧过身,几乎跌下床褥。他像个娃娃一样动也不动,只有脸上倔强的线条显出他不屈的傲然。那样的骄傲只让朱九更加兴奋,他不断的击打侯雪城的头脸,直到自己也开始觉得气喘。“你被打得很爽吧?这个贱货,把脚张开!”
朱九解开自己的裤带,也不脱掉侯雪城的上衫,直接将他下摆扯高,扳开他的双腿,毫无前戏的挺身进入。侯雪城也不反抗,也许他知道反抗也没有用。朱九没有什么阻碍的便长驱直入那温暖而紧窒的肠道。
“被上的那么频,你还能有这样的弹性,怪不得那些人这么赞赏你的身体。其实我也不想先让那些狗东西得到你,但是我那个太大了,如果先上你,怕你会痛的哭出来,你说我对你好不好?”朱九啃咬着侯雪城的胸口。不断的在他体内来回冲刺着。
侯雪城毫无表情的承受他的肆虐,嘴角却有一丝几乎看不到的冷嘲。随着朱九的冲撞,他的身躯开始迎合那样的动作,朱九立即发现到了。他气喘吁吁的笑着,“怎么样?我很棒吧,你也受不了是吗?听说你和朱靖也有一腿,怎么样?我比他好吧?比他好吧?”他说一句,便用力冲撞一。侯雪城微微皱起眉头,但仍是没有抵抗。
“看你淫荡的身体,看来被那些杂种训练的很好啊。名震天下的侯雪城,天下第一宫的宫主,你现在只是一只被我上的狗,感觉怎么样?回答我!”朱九捧住侯雪城的臀部用力顶入。浑然不管那红肿的洞口泛出的血迹。
侯雪城闭上眼睛,仍然一语不发。那人胀大的分身在他身上肆虐不知多久以后,终于喷出汁液,然后缓缓抽出。
朱九喘息着,仍然不愿意放过他,将他的双腿大大抬起,盯着那尚流出汁液的洞口。“还张着洞口啊,那么舍不得吗?好淫荡的贱人啊,要不要我找人来继续上你?还是你只想我亲自上?”
侯雪城由他拉开自己的大腿,其实他没有很清楚这样的说词叫做侮辱。对自己的身体,他从未觉得有羞耻过,身体不就是身体吗?一个躯壳而已,为何这人像是说得很愉快的样子?
他终于睁开眼睛,对着朱九露出微笑,那种微笑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朱九收敛了笑容,他的表情几乎是狞恶的。“你说。”
侯雪城拂着手上被铁丝绑住的手腕。淡淡的问道:“上了你亲生儿子,你的感觉是如何呢?”
朱九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大笑。“你果然淫荡,想要和我玩父亲上儿子的游戏。好啊,乖儿子,你是被上的不够,老子就再上你一。”
他激动的下体又迅速膨胀起来,自从三十五岁以后,就没有那么迅速恢复过,这个侯雪城果然不同凡响。
他伸手到侯雪城下身,用手指捅了几下,然后再抬起他的腰用力挺入。“爽吗?乖儿子。”才一进入,他就使劲几个顶动,将身下男子的身躯撞击的不断震动。
华丽的床铺不断的发出嘎吱的呻吟,空气中充满淫靡的气味,两个男子交合著,其中一个疯狂般的抽送,另外一个却被动而毫无表情。但是却毫无反抗。
朱九丝毫不受他冷漠的影响。奸淫侯雪城,的确有种充满罪恶的快感。不管如何侮辱他,践踏他到最低下的地位,他都一副高洁的不可侵犯的神态,既不卑屈,也不痛恨,只是轻蔑。这让他更加想要征服此人。
那张俊秀的脸孔,让他有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个最亲爱也最让他痛恨的脸孔…………。那时候,那个人也是以同样轻蔑的表情在他身下。那个人…………他不再去想像,只觉得欲望充斥全身,一又一最的顶入。
侯雪城忽然开口了。“从前,大约二十年前吧,在边陲地带,有一个大户人家,忽然遭到盗匪的侵袭。其中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因为被奶妈藏到衣橱里,所以逃过了一劫。”他被一个切的刺入所震动,停了一下。
朱九气喘吁吁的笑道:“你在这时怎么忽然讲起故事来,想增加情趣吗?好啊,你继续说,我继续爽。”他伸出舌头来舔吮着侯雪城的颈子。然后用力咬下,轻舔着涌出来的血液。
侯雪城丝毫没有痛楚的神情。他继续说道:“等小男孩从衣橱被抓出来,厅所有家人都已被杀害。抓住他的男人像疯狂了一般,大叫小男孩娘亲的闺名。小男孩的娘亲终于出现,和那男人发生了争论。那人大声吼叫:“你为何要背叛我?”
朱九的在侯雪城体内的冲刺慢了下来,他有些僵硬。“你想说什么?”
侯雪城空洞的眼神穿透了他,穿透了屋宇,像是凝注着浩瀚的天际。“那小男孩的娘亲可没打算救自己儿子,催促着男人快下手杀了小男孩,那男人发出笑声,说不杀这孩子,要将他带回去,当自己的娈童,日夜的奸淫他。”
朱九忽然截口。“谁告诉你那件事情的?回答我!”他用力撞击侯雪城,连续几下直顶入他最。朱九的表情狰狞,“你提这件事是什么意思?谁让你去查的?”
侯雪城不动声色。“你何必问我呢?将我翻转过去,就知道一切了。”
朱九冷笑一声,“你那么想趴着让我干,就说一声,当畜生当久了是吗?喜欢让人从后面上?好啊,乖儿子,老子就从后面上你!”他将侯雪城的身躯翻了过去,但仍舍不得离开他体内,保持着入的姿势,“屁股抬高!”
侯雪城这出奇的乖顺,挺高下身让他顺利挺动。
他继续说道:“那母亲听了却毫不在意,甚至大笑出声。小男孩害怕了,一口咬住抓住他的男人的手,那人吃痛赏了他一巴掌,小男孩正好跌到他娘亲身边,想他娘亲救他。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背部像烧灼一样的疼痛起来,转过脸,正好看到他娘亲提着剑,对自己疯狂的笑着。…………”
朱九的挺动缓慢下来,“你从哪里打听来的,你想说什么?”
侯雪城用手肘支撑着上身。毫不理会他的疑问。“那女人大笑着:“朱九,六七年前我被你奸淫生下的孽种,今日就还给你,杀了他,是我身为娘亲最后对他的情义………。乖儿子,你别怨你娘亲,要怪就怪你有这样一个畜生的亲爹!”
侯雪城对着身后完全静止住的男子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剧情很熟悉?”
朱九僵硬的垂下手,抚摸着侯雪城的脸庞,他的声音粗嘎。“你………是谁?”
侯雪城没有回答。“我再问你一,上了你的亲生儿子,感觉如何?”
朱九的手颤抖起来,“那个孩子,根本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不要欺瞒我,告诉我实话!”
他忽然疯狂的撕扯着侯雪城的上衫,赫然看到他背上那道由肩膀延伸而下直到腰部的狰狞伤痕,那伤势,一看就知道是多年前的旧伤,但仍翻转突起的纠结着,可见当年下手之人的狠心与决绝。
“那男人看到那女子自刎时,在最爱之人与亲子死亡的痛苦中几乎发疯,也没人顾及那孩子生死了。………”侯雪城像是嘲弄的扬起眉毛。
“这时傲神宫的某任宫主正好经过,发现那垂死的孩子有着上佳的练武骨骼,就将他带回宫里。不出几年,那孩子就任傲神宫的宫主,也算是奇迹了,你说是不是?”
朱九瞪视着侯雪城背脊上的旧伤,全身颤抖着。这被他欺凌侮辱至此的男子,被他赏给所有下属玩弄的男子,将他双腿弄断,让他双目失明,他用最下流的手段折磨他。……这被他自己侵犯的男子,竟然是他亲生的儿子。
除了这孩子的母亲,他不和任何女人做。只找男人来泄欲。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子嗣。而自己却对他…………。
他全身发冷,第一件事便是向后推开,想离开侯雪城体内。侯雪城却不让他退出,他缩紧了自己密穴,缓缓的套弄朱九的欲望。“回答我,上了自己亲生儿子,感觉如何?”
朱九感觉自己委麋的棒棒被他引逗的又胀大起来,他匆忙想向后退出,但是体内的兽性却催促他向前冲刺。身下的男人扭动着身躯,他的欲望火热几乎喷发。
他往后退了半寸,又忍不住前进一寸,在那样的律动中,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雪城,………我的儿子……。”在那样的激情中,他疯狂的对身下男子需求着,一又一的冲入他最。
侯雪城趴跪在床上,静静的承受他的疯狂,那双黯淡的眼眸仍如湖水般的沉静。冷静而冷漠。
忽然之间,他想到了朱靖。
那个人一向最重视礼教,谨守规条,他是从小在王族的教条中长大的,一言一行都有规矩方圆。从不行差踏错,也要求别人如此。如果他知道自己和亲爹做这种事,会怎么想呢?觉得不耻吗?还是悲伤?
一向,从来不去管别人的想法。一向,只遵从自己的意志。一向,只全心全意注意武功的进境。一向,只看着前方。
从什么时候开始,朱靖的一言一笑,却影响自己至?想到他,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和牵挂。想为他做一切事情,但是似乎永远都是反效果,总是让他担忧的看着自己。总是让他跟在后面疲于奔命。
我到底是谁?我还是侯雪城吗?失去了武功,我连自己也要失去了吗?
从来不怕面对任何困境,任何伤害。为何朱靖一个责难的眼神就可以让自己心痛?为何朱靖一个欢愉的笑容就可让自己雀跃?这就是爱情吗?
从来没有后悔过所作的一切,也没有后悔爱上朱靖。忠于自己,这就是原则。但是现在,我还是侯雪城吗?失去了武功,我是否什么都不再是了?对于这些人的侵犯,无法抵抗。无法行走,无法目视。我连一只鸡都斩杀不了。
我的确还是侯雪城,但是对于朱靖而言,我还是我吗?
对于他,我的价值在于哪里?现在的我,还能为他做什么?如今的我,是否还值得为他所爱?对朱靖来说,这样的侯雪城,还是他所爱的侯雪城吗?
侯雪城吸一口气,再长长吐出来。这样的我,这样全身污秽,惨不忍睹的我,对他而言只是负累而已,回到他身边又怎么样呢?让他看着自己日渐委靡,慢慢衰弱,然后凄惨的死去吗?
我是否,已经开始害怕寂寞?侯雪城闭上眼睛,忽然觉得有一种切的悲哀。
身后侵入自己的男子速度逐渐加快,间歇的发出呻吟。侯雪城知道他即将喷发。他垂下眼睑,遮住了那双冷酷的眼眸。
为何让这人侵犯?他问自己。………因为这个人,是他目前唯一能利用的筹码。亲情,血缘,对他而言都只是狗屁。现在唯一能为朱靖做的,只有掌握住这个老头。
这时,朱九发出嚎叫来。“雪城,雪城,哦………。”在激情的顶端,他仍舍不得离开自己儿子的身体,直接喷洒出种子到他体内。
“真脏。”侯雪城淡淡的说。
第四章 挣扎
在九皇爷府,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被皇爷用最低下的手段所折磨的侯雪城,那个被无数男人折磨的男子,那个被斩断脚胫的天下第一宫主,在一夜的厮摩下,竟然身分大跃升,成为了朱九皇爷的义子。
那侯雪城不知道用什么狐媚的手段,竟然能让一向只当这些被他凌辱的人为畜生的九皇爷对他百般照护。所有曾经侮辱过“小皇爷”的人,现下不是被割鼻斩喉,便是身首异,被九皇爷用极残忍的手段死。
为了那个男人,整个九皇爷府骚动起来。九皇爷几乎找其了所有的御医替那人治疗伤势,所有下仆动员给他另置屋宇,管家们忙里忙外替他筹办食衣住行,所有东西,九皇爷都要求要给他最好的。
不到半月的辰光,侯雪城已经成为皇府中最受宠的红人。
侯雪城独坐在房内,他空茫的视点对着窗外,一贯的不理会外头的骚动和纷扰。他已经恢复了一向的穿着,金冠银带白袍,潇洒绝伦,俊美无俦。
那个曾经将侯雪城带到朱九房内的下仆,已经在寒难州的安排下,成为他贴身的仆人。这时那人轻轻推门进入。“小皇爷。”
侯雪城没有回头。“仆人甲,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吗?”
那仆人甲苦笑:“要去庆王府绑架一个厨子,其实对寒府宗并不是难事,只是小皇爷,皇府中一流的厨子那么多,您真的没一个中意的吗?”
他无法想像,这个男人对他第一道命令,竟然是要他通知寒难州,去庆王府绑架自己的厨子回来给自己做菜。
侯雪城的声音冷下来。“哪来那么多废话,要你办就去办。我明天就要吃到他煮的菜。”他冷冷的道:“下去。”
仆人甲苦笑着退出,只好去替他筹办,回报主子。
侯雪城没安静半刻,这是朱九推门进入。侯雪城仍是没回头,用对之前的仆人一般的语气。“我要你办的事情,办妥没有?”
朱九用和那仆人一般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回答。“别再提去朱靖那里的事情,你是我的继承人,留在这里是应当的。我找了很多名医给你治病,你这腿………,爹很愧疚………,还有你一直呕血,到底………。”
侯雪城面无表情,“不必做多余的事情,你不让人去通报朱靖来找我,那我就自己离开。”他冷冷的道:“以为我没办法行走,就离不开这儿吗?”
“我不准!”朱九拉高声音。“我朱约的儿子,怎能和个男人………。”
侯雪城奇道:“你不是男人吗?别忘了,那一夜…………。”
“住口!”朱九忍不住给了他一耳光,打得侯雪城侧了侧身,朱九立即大悔。“抱歉,爹打伤你了吗?给爹看看。”他伸手想要碰触侯雪城的脸,侯雪城冷冷的转过头。“别碰我。”
朱九像是触了电一般急速缩手。他沉默了半晌。“爹………爹对你很歉疚,你想要什么,爹都愿给你。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我怎么也不会放你走,除非我死了。”
侯雪城继续面对窗外,不去理会他。
朱九自语道:“我知道你怪我,我对你做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再想补救也………。”他说不下去,过了很久才继续道:“爹和你说,我没有子嗣,所以从来没去奢望过皇位,所以皇兄对我也很放心,知道我最多只要权势而已。但是现在我有了你,爹怎么样也要让你登上皇位,君临天下。我的亲生儿子登基的那一天,爹真想看,一定很英武。”
侯雪城回过头来,“当皇帝?”
朱九看他有反应,十分兴奋。“不错,对一个男人而言,还有什么比得到天下更得意的事情呢?你听爹说,爹已经将一切都布署好了,朝野都是爹的人马,现在只要除掉朱靖这个最大的麻烦,天下就在你我掌握之中。”他越说越大声,满面光彩。
侯雪城淡淡的拂着衣袖,“你是说除掉朱靖?”
“我知道你对朱靖好,不过我们男人,感情要摆在后头,当今皇上是我同胞兄弟,但是在权势名位上头,这些算的了什么?何况朱靖是独子,迟早要大婚,不会和你天长地久的。乖儿,与其将来伤心,不如现在斩绝。”
朱九越说越兴奋。“你和寒难州一南一北,在武林中可算是号令天下群雄,有你两人相助,再加上我朝野的力量,只要除掉朱靖,这个皇位马上就是你的了。”
侯雪城淡淡的道:“朱靖是什么人物,你道那么好斩杀吗?”
朱九冷笑,“他的弱点就在于你,目前得报,他已经在来此的路途中,他不知怎么受了伤,还抱伤前来。并且竟然动用了兵符。大概准备软的不成,就来硬的,与我翻脸。王族私斗,动用兵力,这简直反了。皇上如果知道了,他逃不了死罪。他为了你,还真是不顾一切了。”
侯雪城带着手套的双手微微震动,“你想如何?”
朱九冷酷的笑着,“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有兵力,我在这里没有吗?这里便是我的势力,他根本斗不过,何况他来挑衅,我于理无错。杀了他,皇上半句话都无法责备我。”
侯雪城低垂着头,“你认为我会助你?明知我对他好,还告诉我这些?”
朱九自信一笑。“我当然知道你对他好,怎样都不忍心对他不利。不过也由不得你了。我只要杀了他,咱们爷俩就会是最强劲的搭档。一切只等除掉朱靖。我会让你成为天下第一人,这个天下的宝座是你的。”
不知道为何,朱九一向自认很无情,对于这个儿子却只想把一切所拥有的都给予了他。这是他这辈子唯一所爱的女人所生下的孩子。是他爱那女人的证明。
曾经他也是一个众人称羡,以武勇英明著称的王爷。自从失去了那女子,他就对所有人都死了心,不再对任何人动感情。兄弟亲情,男女爱情都不再放于心上,失去了那女子,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在那女子毅然离开他的那夜,他就已经心死。从此之后,活着的只是行尸走肉。他憎恨所有人,恨那女子离开他,不再信任感情,他不再碰任何女人,以虐待人为乐。在他眼里,再也没人可当人。
但是如今,这男子来到他身边,是他的儿子,所爱的人替他生下的证明。忽然之间,他又觉得自己有了雄心壮志,与天争锋的豪气。
他对侯雪城有种奇怪的感觉,是自己的儿子,又像是那女子的分身。那夜,在他体内射出的那一刹那,简直比二十多年前强暴心爱女子还要激狂。是因为禁忌,是因为当他是替身?是因为当他儿子,还是真的爱上了这个人?
不管如何,朱九知道自己愿意为这孩子做尽一切,只要他开心。
侯雪城沉默很久,终于抬起头,黯淡的眼眸毫无焦距的对准朱九。“方才你说,“我怎么也不会放你走,除非我死了。”……现下我想说,………那么只好让你死了。”
他淡淡的除下自己手上雪白的手套。“其实你待我算是不错,虽然之前对我百般侮辱,不过对我而言,那都不算什么。不过任何人想对朱靖不利,我都不会放过,只好………。”他的双手忽然泛白,那双抬起的双眼现出隐约的青光。
朱九大骇,退了一步,“你…………。”
侯雪城射出青光的眼眸望向他。“你过来。”
朱九如何敢过去,他向后退着,就要向外逃出。侯雪城双掌向下一拍,身形平飞而出,竟然以手扣住了朱九的肩头。朱九只觉得一阵酸麻,身体不自禁软倒。“你这是………。”
“你和我娘自幼青梅竹马,自该知道她有种异能,这种异能,当然也遗传给了我。”侯雪城的声音异常柔和。“不过这种异能不能常用的,每使用都十分伤身,用在你身上,你也没有遗憾了,就当我是替我娘报仇吧。”
朱九惨叫着。“不要阿………,来人阿…………。”他简直不敢相信,侯雪城竟然还有余力,竟然会想杀他这个爹。“这是弑父啊~~天理不容的。”
侯雪城闭了闭眼,四周的门窗忽然紧闭,外头的从人竟然冲不进来,他淡淡的道:“天理?我眼中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法条,没有礼教。我一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哪能阻止我?”
朱九尖嚎着。“我要把一切都给你啊,所有的一切,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侯雪城忽然露齿一笑。“那又如何?你给我的,我有想要吗?我只拿我自己想要的。”他表情沈静下来。“朱九,其实这种异能,对我和那女人来说也没什么用,只是敏感一点,对人的思想可以很敏锐的查知。”
他冰冷的手碰触在朱九的胸口。“嗯,例如说,如果我的手放在随意的地方,马上就可以知道发生过的事情,很累很辛苦。小时候练功时,常常让我几乎走火入魔,所以我总是带着手套,隔绝这样的感觉。这异能无法伤人的,你不必怕。”
朱九颤抖着,“别这样,我是你爹啊…………。”
侯雪城的手轻轻放在朱九脑门之上,他侧头,几乎是讥诮的问:“爹娘对我而言有任何意义吗?娘亲自提剑杀我,你对我百般侵辱,我没有爹娘,只有朱靖。”
停了停,他忽然笑了。“不过,看在你对我好的份上………。”他的手指忽然扣入了朱九的脑门,轻轻吐出四个字:“侵脑炼魂。”
一瞬间,两个人都震动起来,整个屋宇摇动,壁面龟裂,屋外打算侵入的众人畏惧的大声呼号,屋内不断落下碎裂的瓦片和木梁。侯雪城第一露出极痛苦的神情,朱九翻白了眼睛,整个嘴张大,鼻翅急速扇合著,发出粗重的喝喝之声。
在一切平静下来以后,侯雪城收回了扣在他脑门的手,低低的说。“……所以我不杀你………。”
门外的人终于撞开了紧闭的门扇,所有仆人侍卫冲了进来,对着满屋的狼藉震颤着发呆。众人呆呆的看着朱九皇爷坐在屋中不断狂笑,长长的口涎由他口中流出,发须凌乱,甚至用头去撞墙。
侯雪城倚靠着墙壁,不断的咳嗽呕血,一口又一口。
朱靖,朱靖,这时我好想见你一面。他痛苦的闭上眼睛。
逼疯自己亲生父亲,却毫无感觉。我本该下手杀了他,为何却没有动手?我已经…………。
朱靖,我好想见你。好想看看你的脸,但是我再也看不到你对我笑,对我发怒的神情了。………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朱靖,我想成为一个只为你微笑的人,一个懂得感情的人,一个不再让你悲伤和痛苦的人。
朱靖,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他像是要呕出自己的心,自己的肺一般狂吐鲜血。
仆人甲急忙冲上去,“小皇爷,您还好吗?”
侯雪城用满是鲜血的手推开他的扶持,等气息平静以后,他终于睁开双眼。一瞬间,又恢复了以前掌握生杀大权的侯雪城,那充满威棱的脸容对住所有众人。
“九皇爷忽然发疯了,现在由我当家。我是这里的继承人,如果有不服的人就趁现在离开。………要留下的人,就得乖乖听我号令。否则下场………就和九皇爷一样。”
“小皇爷…………。”
侯雪城的腰仍然挺得很直。他的声音一贯的平静到几乎冷酷。“我不是小皇爷,我是侯雪城,傲神宫的侯雪城。”
* * *
从京城赶到洛阳,朱靖带著有名的靖王军日夜兼程,了七天的功夫便已赶到。他实在心急如焚。当时尊皇箭受侯雪城之托,不由分说的便强自送他回王府,不顾他的怒骂和抗议,然后一句话都不说便离开。
回到王府后,整个王府震动。老太君动用了所有御医替他疗伤,连皇上都被惊动了,亲自来探视。他有半个多月都在昏迷之中,几乎送了一条命。到了一个月后才稍见清醒。
侯雪城那一刀的确狠毒,刺在要害旁不到半寸之,故意让他无法行动,甚至无法保持清醒的意识。等他稍能动弹,便征调了自己麾下大军前往洛阳。
他已经无法顾及之后严重的后果。王族私斗,那是砍头的大罪。但是雪城落入九皇叔的手里,他几乎不敢想像会遭到怎样的凌虐。这一路上的煎熬,简直如火烧烤般炙灼着他的身心。下属不断劝他休息,他却无法平静下心情。他知道,晚一天,雪城就要多受一天的凌虐。
那样骄傲的雪城,那样神气的小师叔,那样硬脾气的爱人。在九皇叔府里,那里全是奸邪畜生,狼心狗肺的东西啊。………他可以想像以侯雪城的骄傲,以他那样坚忍的个性,面对那样的磨难会是怎样的不屈。但是这样,更会激起那些人的兽性,让他生不如死啊。
每当一想到这里,朱靖就恨不得插翅飞到洛阳,雪城所受的一切,都是自己替他惹来的祸难。
如果当年自己被包围,没有寄那封传书给侯雪城,今日小师叔仍会安然的住在傲神宫号令天下群雄,傲视天下英豪。一切……都是自己的无知所造成的啊。
等到好不容易赶到了洛阳,朱靖便已沉着下来。他知道不冷静面对奸狡的九皇叔,在他的地头里,即使带了大军,也不可能讨到好,更不可能营救出雪城来。
在洛阳城外,朱靖部署好一切,然后带着黄封,林文强,柳清泉一干亲随秘密进城。
他觉得有些奇怪,情势不太对,九皇叔应该早已得报他带大军前来,奉命镇守在此的皇叔并非省油的灯,怎么可能什么防守都没有?
城墙上的哨兵没有增加,墙下的禁卫军也没有戒备的神态,这是怎么回事?
一干文臣武将追随着他走到九皇府门口停下,黄封躬身问道:,“王爷,您打算如何进入?文来?武来?”
柳清泉摆着羽扇,“咱们只四人,如何武来?还是先潜进去探探情势吧?老朽这一路瞧来,感觉很不对头。”
林文强摇头,“就是因为不对头,所以不能潜入。九皇爷该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我们自投罗网。王爷,您怎么看?”
朱靖思虑一阵,毅然道:“不必,直接投拜帖晋见,我直接和九皇叔谈,看他有什么条件,最多我都允了他。有城外的靖家军,他不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可还没发动攻打,如果他先扣押我,在皇上面前可没法子圆话。”
三人一向以他马首是胆,他的想法就是一切决议,便不再争辩。林文强前去投拜帖,守卫接过了看他们一眼,表情十分奇异。
不一会儿,有个年约四旬的老头匆匆赶来。“小人是王府总管,您叫小人钱总管就好,………庆王驾临,有失远迎,小的真是该死。”
朱靖“嗯”了一声,摆出了王爷的架子。冷冷道:“钱总管,我前来拜见九皇叔,他人在府里吗?”
钱总管擦着汗将朱靖四人延入内堂,然后陪着笑脸,“皇爷在府里,不过很几天没管事了,也不见客。现在管事的是小皇爷,小人已经命人去回报了。”
“小皇爷?”朱靖有些愕然,“九皇叔有子嗣?怎么从没听说过?”
钱总管干笑着,“那是皇爷新认的义子,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呈送加急折子前往京城,请宗人府定夺,求皇上册封爵位。这几天应该就下来了。”
黄封冷笑一声,低声道:“八成是九皇爷那个受宠的面首吧?不知有什么狐媚的功夫,竟然大跃升,能让那个变态无情的九皇爷对他那么着迷,连名位都要传给他。大概屁眼很有一番功夫。”
林文强低笑,“等他前来,你和他讨教吧?”
黄封“呸”了一声,“我可不作兴这种游戏,也没那种福份和这种东西讨教这个。”
柳清泉瞪了他两人一眼,叱道:“噤声!”
钱总管哪可能没听到他两人说话,脸上现出怒色,却又碍于朱靖不敢发作。
这时,下人前来回报。“总管大人,小皇爷说,他累了想休息,不想走动,如果庆王不介意,便请庆王爷前去内堂相见。”
黄封这终于忍不住了。怒道:“这人太张狂了,客人前来不迎接,却要客人自己进去,还有礼数吗?咱们庆王何等身分,虽是九皇爷晚辈,却是镇守边关的王爷,手握军权,连九皇爷都不敢对他如此失礼,他是什么东西?………这人简直不知上下!不成体统!”
钱总管自也知道失了礼,他强自装出笑容,“这位军爷有所不知,咱们小皇爷他………。”
朱靖摆手止住他发言,根本无心去理会那样的意气之争。他此时心急如焚,全心都是侯雪城的安危。已经不计较个人荣辱了。
也许那个小皇爷比较可说话,从这人无知的行为便可察觉他毫无分寸,不知礼仪。这样的人反而容易应付。他道:“带我前去内堂。”
钱总管哈着腰,一个劲的鞠躬,匆忙往前带路。直走到一个厅,转入内廊,又是一进,众人慢慢行走着,看着府内的金碧辉煌,黄封又是忍不住呸了一声。“民脂民膏!俗不可耐。”
朱靖随着带领的人走到院落,一个内侍上前。“这里已经是皇爷寝居重地,小皇爷吩咐了,这里除了庆王爷外,一干人等不许进入!”他显然很得宠信,连钱总管也未看一眼,并无打招呼。
黄封简直气坏了。“架子还真大,他真以为他是小皇爷了,皇上还没晋封呢,他摆什么皇族架子?不过是个给人骑着玩弄的面首,要他搞清楚自己身分!”他刻意将声线放大,让整个院落都听到。
那侍从怒视他,冷笑道:“军爷您记住您说过的话,小皇爷的手段,您是还没领教过。敢问各位军爷为何而来?是来侮辱人的,还是有求于人?”
黄封正要说话,朱靖瞪他一眼,冷冷道:“你们在此等候,我进去见见这位小皇爷。”
那侍从对他倒是不敢失了礼数,对他一个躬身,肃容带领他进入内堂。在一扇纸门前驻足,声量也放轻了。“小皇爷,庆王已经到来,便在门口。您想见他吗?”
纸门内传来的是一连串的咳嗽,两人等候了半晌,终于有了沙哑的回答。“让他进来。”
那侍从轻轻推开纸门,让朱靖步入,入眼的竟是一间极简陋屋子,一反王府内其他地域的豪华,只有一张木桌,几只木凳。朱靖不禁大奇,这样的人是贪图浮华享受,甘愿让九皇叔玩弄淫辱的男人吗?
那沙哑的声音从屋内一角传来:“你退出去。”
“是。”侍从望了屋内声音来源一眼,又看了朱靖一眼,显然十分担忧,看着朱靖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恳求之意。
朱靖不知怎么,也觉着自己该小心翼翼,他道:“你放心。”那仆从露出感激的眼神,静静退出。
朱靖走向发声之,忽然听到翅膀拍击之声,由近而远。一个白衣男子靠窗而坐,面对着窗外,手中拿着野兔的肉块。窗外只剩下一点白影掠去,显然这人刚才正在喂食飞走的鸟类。
那人虽然知道朱靖走近,却没有回头。只是不断的咳嗽。朱靖凝神细瞧他,这人全身白衣,从他坐着的高度来看,这人身形十分颀长,体态匀称。不过可能因为生病的关系,身形很是瘦削。
最令人侧目的一点,是这男子体态虽看起来十分年轻,却已整头白发。他弯下腰来剧烈的咳嗽,整个人伏在窗台上,身躯震动的似乎要散架。
朱靖定了定神,拱手道:“在下庆王,有事想来拜见九皇叔,不过听说他久不见客。小兄弟是九皇叔的义子,可以代替他作主吗?我有个朋友在您府上,我想见他一面,可以的话,想带他走。”
那男子背对着他,只是从襟内拿出帕子擦拭嘴角,既不回答,也不转身。这样的行为是极失礼的,不知怎么,朱靖却毫无怒气,只静候着他答覆。
过了很久,那男子终于开口,却不是答覆他。“黄封那个混帐东西,连我也敢羞辱。上没杀了他真是失策…………,你回去后,赏他五十军棍。”
即使那声音是如此的沙哑,如此低弱而不可闻,但是那种傲岸而目中无人的气势,只有一个人具有。朱靖全身大震,声音发着抖,“雪………雪城?”
侯雪城终于回过头来,那双黯淡的眸子在他周边游移着,过很久才找到定位。“你带着那么多人马过来,打算攻打我吗?”
不待朱靖回答,侯雪城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天真到几近于纯洁。“朱靖,我跟你说,那个九皇爷已经让我弄成废人,只剩苟延残喘的份儿。………从今以后,你再没敌人啦。”
听着他的话语,朱靖只觉得喉头发哽,热泪盈眶,竟只能痴痴的凝望着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第五章 红泪
侯雪城一反之前衣着单薄的习惯,穿着极厚重的雪白狐裘,他靠着窗台,连手都缩到袖口里头,显得极是畏冷。由于整个身躯都包裹在狐裘中,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孔,更显得他清瘦而无血色。
他说话仍是老样子,一副冷冷淡淡,无惧无畏的神气,彷佛天下都不在他眼中。但是中间却夹杂着剧烈的咳嗽。“那老头很可笑,发现我是他儿子,什么都要给了我,………哼,我岂在意世俗的尊荣权位?那种东西在我看来,和牛粪也差不了多少。…………”
他淡淡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世,然后停了下来,发现朱靖的异样。“你不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师父说你是个王爷,将来要大婚的,皇帝那老头会给你指婚吧?我想你也不缺什么,想来想去,让你没后顾之忧才是最好的礼物。………不好吗?你不喜欢?”
朱靖颤抖着手,抚摸着他血色极薄的脸庞。“你没受伤吗?没被他欺辱吗?他没对你怎么样吗?”
侯雪城怔了怔,“你们为何老在意这种事情?有或没有,很重要吗?如果有,你便要对我更好吗?………或是打算瞧不起我?………。”
他停下来咳嗽,过了半晌才接下去。“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侯雪城,你的小师叔,不会变的。……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朱靖含着眼泪点头。“你愿意和寒难州来,是为了替我清除九皇爷?………即使你失去武功,即使病的再重,你想的也只是要替我尽力,想让我无后顾之忧,想让我喜乐,是这样吗?”
侯雪城用脸轻轻蹭着朱靖粗厚的手掌。“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我听不懂。………从以前到现在,我想的一直只有你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你,从没别的事物过。”
他慢慢的往下说,“………接任宫主之位,才可以帮到你。要好好练功,将来才对你有用啊。……好想看你大婚那天,你一定是最俊美的新郎倌。”
朱靖的眼泪即将落下,他匆忙仰头,睁大双眼。但泪转了转,仍然落了下来,滴在侯雪城脸庞上。
侯雪城空茫的眼睛抬起,“屋子漏水啦,外头落雨了吗?”
朱靖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心脏几乎停顿。
他屏住气息,捧起侯雪城的脸,注视了许久。声音发抖。“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喊叫出声。
侯雪城感觉不自在,为何朱靖那么难过?为何总是让朱靖悲伤?到底哪里出错了?
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没办法让他开心?是不是我的存在,只是一个错误?……好想贴近朱靖,查知他的感受,好想为他做一切事情,好想看他快活,但是最后朱靖总是用那样悲伤的眼睛看我。
失去视力,是有点不方便,但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啊。而这只是目前而已,以后慢慢连耳朵也会听不到,声音也会发不出,全身将会瘫痪,朱靖连这都忍受不了,将来我会带给他多少负累?
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侯雪城闭上眼睛。
朱靖咬牙切齿,“你的眼睛………那畜生毁了你眼睛?”
侯雪城的脸容冷淡下来。“没错,我看不到了。这很重要吗?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朱九将我关在最污秽的地牢里,日夜让人奸辱我,我没有休息的辰光,睡着让人奸,醒着让人淫。”
朱靖脸色苍白,喃喃的道:“别………别说了………。”
侯雪城不理会他,他的语气冷静的迹近残酷。“他们用最可怕的器具伤害我。……找狗来上我,逼我吃下狗剩下的食物,用狗链锁住我,要我当自己是狗。………。”
他冷冷的说:“最后朱九以父亲的身分进入我的身体,射在我面。你还想知道什么?”他的声音很疲惫,转过身躯。“你走吧,你本不该来找我的。”
朱靖全身无法克制的颤抖着,他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又愤怒又激狂。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侯雪城,你听好我说的话。”
他扳回他的身躯,强迫侯雪城面对他。
“我不会放过你,这一生都不可能。……知道我为什么悲伤?因为在你受苦的时候,我竟无法帮助你,……因为我最爱的人活在地狱时,我无法与你共苦,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我永远只能在远方焦虑。”
侯雪城皱起眉头,“我不懂………。”
朱靖的声音因感情的激动而断断续续。“你不懂没关系,听我说。………我想跟的上你的脚步,但是总是被丢下来。………而你为何总是赶得急,从不休息,却都只是为了我。你想解我烦忧,想我开心。我知道,我知道。”
他按住侯雪城的肩膀,“你总是为我受伤,总是为我受屈辱。是,你没感觉,但是我有感觉,你听着我说,……你听我说………,我对你的痛苦更甚于我自己啊。……雪……雪城啊---。”
他大颗眼泪滚落,再也克制不了悲痛。只能用尽所有力气抱住侯雪城。
侯雪城茫然的睁大眼睛,任他摇晃着自己。即使身在黑暗中,也彷佛能看到朱靖悲痛的脸,“我……错了吗?……从头到尾……我都………。”
朱靖忍住眼泪。“你从来没有错,你只是太………爱我,爱到不顾一切,……你从不懂什么是牺牲,因为你心中从来没有你自己,………你从不明白什么是感情,因为你全心全意都在我身上!”
侯雪城有些困难的开口。“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那为何你总是那么痛苦呢?我怎么做,你都不开心。我怎么努力,你都很难过。”
“因为,”朱靖轻轻放开他,抚摸着他的雪白的长发,才刚忍住的泪水又掉下来。“因为你全心全意都是我,没有你自己,却从未想过,我也全心全意都是你啊。”他几乎语不成声。
“全心全意………都是我?”侯雪城很困惑。
朱靖的语气有着切的温柔与怜惜。“因为你没想过,当我看到你受苦受伤的时候,那种痛苦更甚于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啊。就如你看我的悲伤会有什么感觉呢?我也同样看你的伤痛会悲伤。”
他摇撼着侯雪城。“你懂吗?………而你那么努力,那么努力,永远只是为了我,我却………无法与你同行啊---。”
侯雪城似懂非懂的点头。“我该怎么做?”
“答应我,不要受伤,好好保护自己,别让自己伤了一根毫毛。我没办法………没办法再看到你受伤害了。”朱靖咬紧牙关,“你若不希望我伤心难过,就好好保护你自己,好吗?”
侯雪城低下头。随即抬脸对住朱靖。“我从不应允任何事,我只听,不承诺。不过这我答允你。”仍然是那样目空一切的骄傲。
朱靖含泪微笑起来,“走,我们回庆王府。那是你的家。”他握住他的手。“别在这种龌龊的地方。”
侯雪城被他拉扯的上身一倾,蓦然他缩回手,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他冷冷的撇过头。“我不需要家,我住这里就好,你走吧。---我……看你走。”
朱靖见他仍然盘膝坐在木凳之上,神色登时阴沉下来。“你那么喜欢住在这里?好,我陪你住下来。”
“不要!”侯雪城有一瞬间的慌张,这是很少见的情绪,朱靖何等精明,自然马上察觉出来。“你还有事情瞒着我?你刚才没全部说完吗?……不说这些,你马上跟我走!”
他用力拉扯侯雪城的手。侯雪城这再也无法坐定,整个人从木凳上摔落地面。无法克制的剧烈咳嗽起来。
“雪城!”朱靖连忙蹲下身察看他有无受伤,“抱歉,我太用力了,你………。”
他的视线落在那双因跌落地面而显露出来的脚踝,那其上两道明显刻的切痕吸引住他的双眼,让他痛苦的扭曲了脸孔。
侯雪城伏在地面,不断咳嗽着,一口一口的呕着鲜血。他努力的想撑起身躯,却一又一失败。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弱势,却又不得不接受。他握紧拳头,终于说出口,“我………我………脚不能动。”
他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又对自己的无力愤怒,又有些惶恐的等待着即将来的谴责。那样孤独又无助,愤怒又忐忑的表情,朱靖是第一看到。
朱靖颤抖着跪下双膝,轻轻的环抱起他,眼泪再也克制不住,一滴一滴落在侯雪城雪白的发梢。
“我们………回庆王府,回我们的家………。”朱靖的声音凌乱而破碎,抱住他站起身,像是拥着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用最温柔的语气,几近自语的道:“从今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雪城啊,你知道永远的意思吗?”他抱着他慢慢往外走。
侯雪城也不挣动,他从不让人碰触,但是这再也不想拒绝。他缓慢而沙哑的说道:“不知道,……我好累了,好累好累…………,我想睡一下………。”
“好,你好好睡………。”朱靖抱着他穿过惊愕的众人,穿过带来的近侍,“永远就是………一生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分开我们,………而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亡,天上地下,我们都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他们穿过园,穿过那个疯狂笑着,以头撞墙,跪在地上啃食泥土的老人。朱靖认出他就是九皇叔,不过这已经不在他所关心的范围了。他全心全意看着侯雪城。
他没有注意到那个站在树下的男人,正默默的凝视着两人。即使注意到了,一切也已经云淡风轻。侯雪城在他怀抱中,就是他的一切,其他都不再重要了。
侯雪城困倦了,静静听着朱靖温柔低沉的呢喃,两人穿过九皇府的门守,穿过洛阳的街道,穿过驻守城池的城卫,来到朱靖的营地,回到他自己的帐幕。
这时已经傍晚了。朱靖紧紧拥抱着他,看着他均匀的呼吸。
一路上,他泪水没有停歇过,他已经不再顾及皇族的尊严,王室的体统,只是为了爱人所受的苦楚而流泪。
侯雪城微微动了一下,睁开眼睛。视线茫然而无焦点的游移。朱靖连忙紧了紧手臂,“是我,你怎么了?好好睡吧,我就在这里。”
“我……想到一件事情,睡……不着………。”侯雪城苍白的脸色显得十分沉重。
朱靖从来没看过他那么凝重的神情,“你说。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挂心其他事情?我去替你办了。你快休息。”
“这件事情,很重要。”侯雪城的声音微弱,脸色微微发着青,几乎有些抽搐着。“朱靖,刚才你在哭是吗?………抱着我那么紧……。”
侯雪城担忧的语气,比之前诉说自己的遭遇,有着更沉的迫切与绝望。他抚摸着刚才朱靖的脸贴上去的衣袖。“你…………鼻涕没擦在我身上吧?”
朱靖盯着他的脸,看着他惨痛的神情,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很白痴。
* * *
回到庆王府的半个月后的一天夜,傲神宫的大掌司范芦已经带领宫人匆匆前来,王府侍从带领着他们到了侯雪城的院落,他们便在院落前远远跪下。傲神宫的宫规十分严谨,除了宫主贴身护卫之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入院落之中。
两百多名宫人跪在院落之外,实在很扎眼。一直到了天亮,侯雪城起来梳洗过,才传命接见范芦。范芦走入内室,正好看到侯雪城一如往常,坐在床沿,擦拭着他的血旗。他跪下见礼。“宫主。”
侯雪城翻过血旗,他的手指灵巧的拨弄着血旗的机簧,声音沙哑的几乎无法辨识。“我没召唤你,来作什么?”
范芦愕然的抬起头,“宫主不适吗?怎么声音…………。”
侯雪城淡淡的道:“武功没了,当然会伤风。你来什么事情?”
范芦立即伏下,从怀中取出玉剑。“您让护身神鹰送来的这个………属下实在不敢收………。”
“只是让你暂代宫主之位,又不是要你继承,以后若是朱轩有出息了,或是有更好根骨的人,你就将宫主之位传给他。”侯雪城轻轻咳嗽,“傲神宫,就拜托你了。”
“宫主,属下实在不能收下,这是老宫主赐予您的,您………。”范芦连连叩首,“属下求您收回。”
侯雪城沉默着,“你抬起头来,看着我。”他继续说道:“我的眼睛,已经看不到。我的脚,已经无法行走。冰心诀的反噬,你该很明白,之后我会连声音都发不出,然后慢慢腐烂而死。………范芦,我已经无力守护傲神宫,只能交给你了。你明白吗?”
范芦瞪大了眼睛。“您难道对人动了感情?”
侯雪城来回抚弄着手中的血旗。“本来连这个都该交给你。不过………它几乎跟了我一辈子,等我死后再传给你吧。”
范芦全身震颤,为何会这样?明明已经练到了第八重,竟然这样轻易动了感情?明明知道后果是如何的可怕,却义无反顾吗?自小,他跟随着侯雪城,甚至在海无极和司马俦之前,就一直守着他,照看这人。
看着他从小长大,看着他一举一动。范芦从来不敢逾越了彼此的界限,他的本分。因为知道侯雪城是不能动情,也不可能会动情的。他成了家,有了孩子,但是侯雪城一直是他心中暗最重要的一个人。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离开。无敌于天下的傲神宫主,最骄傲无情的侯雪城,竟然为了感情甘愿毁了自己。他实在无法想像,也无法接受。他心痛的说不出话。“宫主…………。”
侯雪城淡淡的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觉得我很蠢?那又如何呢?范芦,我是不后悔的,任何后果,我都承担。”
范芦无言以对,他伏下,静静将泪水往肚子里吞。过了很久,他抬起头。“宫主,那个人是谁?”
侯雪城奇道:“除了朱靖,还有谁有资格让我甘愿舍弃一切?”
“朱靖…………,是朱靖…………。”范芦握紧了拳头。“那么宫主,恕属下谴越,敢问您,这一路进府,我看到的张灯结彩,又是怎么一回事?”
侯雪城合起血旗,慢慢的道:“那是朱靖要和韩相国的女儿成亲,所以热闹啊,最近还真吵,到都在嚷嚷。”
范芦扭曲了脸孔,忍怒道:“为何您能默许他成亲?既然喜爱上他,却能看着他娶别的女子?”
侯雪城不明白。“我喜欢他,那是我的事情,为何他不能成亲?”
“庆王不喜爱你吗?”范芦不值。“为了一个那样的人,您愿意这么做,属下实在………。”
侯雪城呵了一声,“朱靖说他最喜爱我的。不过他想治好我,听说韩府有个奇珍可治百病,是传家之宝,韩晚楼是独生女,所以要娶她。你说奇怪不奇怪?若有那样的奇珍,宝鉴里会没有提及吗?我要朱靖省省事,可惜他都不肯听。”
“据我所知,韩千金不是和您很有交情,您还救了他性命,难道韩相国不肯拿出来救自己女儿的救命恩人?非要以婚事来换取?对他女儿不是很不公平吗?”
侯雪城淡淡的道:“听说皇帝那老头,早就钦赐过他俩的亲事,韩晚楼本就是他的未婚妻,若是毁婚是不可能的。这要那东西,对方提起亲事也很正常。韩晚楼本就喜欢朱靖,朱靖也不可能违抗皇命,何况,我也不是挟恩求报之人。”
他咳嗽了一阵,才继续道:“朱靖喜欢,就随他去,我无所谓。…………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变,朱靖也不会变。幸福这两个字,我以前从不懂得,现在这样的心情,即使只有一瞬间,也很足够了。”
范芦忍不住流泪。“宫主啊…………。”
侯雪城的声音仍然很冷淡,但却有着一丝温柔。“所以已经够了,我也没打算奢求。阿芦,即使,明知道即将面临地狱的折难,我却觉得很喜悦,很想笑出来。活着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我是………第一领略到这样的感觉。”
范芦点点头,“嗯,宫主,……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伏下,掩饰住哽咽的声音。“很了不起的宫主………。”
侯雪城仰起脖子,像是自言自语。“阿芦,有的时候,痛起来,真的只想快点死,希望腾格里大神给我一点恩慈,让我快点死。但是看到朱靖,就觉得好舍不得,我想………多看着他,多守住他些时候………。看着他,就觉得很幸福,很平安。所以其实………只要他在,任何事都无所谓。”
“嗯………。”
“最后………阿芦,你我都知道,我将死的很难看,很没尊严。但是,我不会后悔。………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个,就如……朱靖认为他能够为我做的,也只有和韩晚楼成亲。所以我让他作想做的,就如我一向也只做我想做的。我不怨恨,我很开心。”
范芦用力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却发着颤。“宫主,那么………就做你想做的吧,……你是傲神宫主,即使到最后都是。是我最景仰的宫主。”
侯雪城紧紧握住手中的血旗,慢慢抚摩着。然后将血旗伸了出去。“这个………还是也一道托付给你吧,我其实没需要了。我太贪心,应该只要朱靖就够了。”
范芦仰起头,已经泪流满面。“宫主,你收着吧,等您离开后我再拿,您………就求您贪心些,不妨的………。”他将怀中的玉剑再递出。“这把玉剑也求您收回,除了您,我不承认任何傲神宫主,包括我自己。”
侯雪城也不再推辞,伸手去接。“你在哭?因为悲伤吗?那是怎样的感觉?”他不懂得悲哀,朱靖只让他喜悦。伤害朱靖的人,他会愤怒,然而悲伤是怎样的感觉?
“悲伤是………。”范芦看着侯雪城那只因为抬起,而露出的那只瘦到骨节突出的手腕,实在忍不住悲痛,别过头去。“希望宫主永远别有那样的感觉。”
从第一见面起,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美得惊人的孩子,会有一双那么冷淡的眼眸,彷佛连他的心都是毫无感情的,没有温度的。那双眼眸并不是冷酷,只是无情。
就像一尊冰雕的娃娃,空有人形,却没有心。
若只是这样,他也不会动心,就像人不会爱上雕像般。但是,这男人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那双如薄冰般的黑眸会忽然燃起炙热的烈火,彷佛要烧尽世间一切,不惜自焚。那种强烈的情感,令他震撼的无法自己。
他只想知道,除了朱靖,别人不行吗?……他不行吗?
他因为别过头,侯雪城又看不到,伸手落了空,玉剑竟然跌落地面,剑尖朝下,倾刻折为两断。
两人都因惊愕而沉默了。傲神宫的最高信物………。
范芦惶恐的已经说不出话。“宫主…………。”他冷汗直流,毁坏信物,那是死一万都无可弥补的大罪,他简直无法想像自己会有如何的下场。他跪伏在地,等到侯雪城的惩。
侯雪城沉默很久,忽然冷冷的笑了。“真是的,我竟然执着于这种物事,摔的好。我又何须这种东西呢?我所在的地方,就是傲神宫,我侯雪城就是傲神宫的信物。那东西,那玉剑,不过是个假物而已,毫无意义。”
他摆手。“将那物事丢了罢。”
第六章 不渝
侯雪城虽如此吩咐,但范芦哪敢真的丢弃,他双手捧起折成两断的玉剑,细细检视有无接合的可能。忽然间,一张纸片从断飘落至地面,范芦讶然拾起,细看之下不禁大惊。“宫主!”
“嗯?”
“这是…………,冰心诀第九层心法,上头写着:“第一代宫主补遗”………。”
“哦?”侯雪城挑起眉毛。“拿来。”他停了一下,又道:“你念来我听。”
正在这时,朱靖推门进来。“雪城,外头的………啊,范掌司……您亲自来了?”他虽在朝廷等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在傲神宫却比范芦低一辈,便依着宫礼参见了。
范芦只看了他一眼,眼中却有着说不出的怒意,虽知道不能怪朱靖,却仍是五味参杂。他朝朱靖拱手,然后对侯雪城躬身。“宫主,那件事情,便下再议吧。属下告退。”
他将纸片双手递上,放入侯雪城手中,侯雪城却摆手挥开。“你收着吧,有空再议。”
待他退下后,侯雪城问朱靖道:“你不是忙婚事吗?找我什么事?”
朱靖微微一笑。坐到侯雪城身边。“才上完朝,过来看你,想念你。你可想念我?”
侯雪城奇道:“奇怪了,不是刚才下床离开,不过议个事就想念,那你还能办什么事?”
如此不解风情,朱靖也没什么可说的。此时已快到午时,下头的人送了膳食过来,朱靖将他抱下床,放到桌边椅上,慢慢给他解说饭菜的方向。曾经想喂他吃东西,但侯雪城冷冷拒绝,说自己虽看不见,却还不是废人。因此只好作罢。
凝视着侯雪城慢慢用着膳,朱靖好想伸手摸他,却又不敢。这个爱人的威严,他是从小领教,从小忌惮,但是真想抱住他。真希望一辈子都能别放手。此时的幸福如此珍贵,但又明知非常短暂,这人随时可能消逝。
半夜时分,朱靖总是起来凝视着他,默默流泪。要如何才能保住他?如何才能和他厮守?如何才能令他展颜?
每当看着侯雪城发作,痛苦到全身痉挛,连汗水都隐泛血色,就知道那种苦楚实在不是人能忍受。无法代替他身受,却又无可奈何。要怎么做,这为了他做尽一切的爱人才能远离这样的痛苦?
朱靖真愿意牺牲一切来换取,什么未来,什么亲事,他都无所谓。眼前的一瞬就是他的永远,他只想保住这个爱人。这样的感受又辛酸,又幸福,又快乐,又哀伤。但是侯雪城永远不会懂得吧?
好寂寞,有种要沉下去,又爬不上来的感觉。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不知道如何做,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下去,不知道两人该如何歇息。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一日又一日,只能看着爱人持续虚弱下去,一日又一日,守着即将落尽的夜幕。
到底,该如何做呢?到底,该如何救雪城的性命?朱靖只觉得喉头苦涩。
若失去雪城,他要如何活下去?在没有得到前,他只是盼望。成日思念,只要看到雪城就开心,就满足,从来不敢奢望其他。但是得到雪城后,在尝过那样幸福的极致之后,却又要失去。朱靖无法想像自己该当如何承受,若是失去了,该当如何独自活下去?
为何他会得到这样的怪病?难道上天令他失去武功还不够?到底要如何才能救他?为何练了冰心诀便不可动情?这是怎样残忍的武功,怎样没有人性的心法?朱靖真是恨到极点。
他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再凝视着爱人。侯雪城安然的用着膳,他是九皇叔的亲子,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说起来,算是自己的堂弟吧?若生长在王家,彼此会是怎么样的情景?对立?相爱?
不管如何,都不会到这样的境地。但是即使雪城落到这样的境,每天熬着那样的苦楚,仍是对他微笑,依旧毫无后悔。他说这样就已足够,他说已经很幸福。但是雪城不会明白被留下来之人的感受。永远的凄伤,无尽的黑夜。
他落下泪来。
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侯雪城慢慢的道:“你又哭了?伤心的感觉?范芦也哭了,他也伤心。伤心………就会流泪………。”
朱靖反握住他的手。“你这样已经够了。我不求你连这个都懂得。我该满足了,却又想着希望永远,贪心到无耻。其实有这一刻,应该已经足够。”
侯雪城淡淡的微笑。虽没说什么,却让朱靖忽然有种安慰的感觉。“你放心,韩相国府里的寒魄丹一定能救你性命,我无论如何会到手,决不让你死。”
侯雪城淡淡的道:“生死,不过是一瞬间。朱靖,都没所谓的。没有后悔,其实就够了。”侯雪城的声音沙哑,却仍然冷峻而傲岸。“我并不想当悲剧性的人物,我是侯雪城。即使要死,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朱靖,就如我不懂得你悲伤的感觉。你也不会懂得我的执着。”
朱靖凝视着他。虽然感觉他体内以往超凡入圣的功力已经不再复存,但是那种君临天下的冷漠与威势,却完全没有更变,让人不自觉的俯首称臣。
他不觉有些气馁,放开他的手。“雪城,你究竟要我如何是好呢?”他低低的叹息着,然后忽然紧紧拥住了他。
侯雪城推开碗筷,“以后我不在了,你上有高堂,又有保家卫国的责任,好好活下去,和韩晚楼过下辈子也就是了。她是个不错的女人。”
朱靖苦笑。“我和晚楼成亲,是为了你啊。晚楼她………其实爱上了你。前些日子,她来找我。说她父相很坚持这门亲事,若是她不允,那“寒魄丹”就不可能交给我。晚楼她……一心一意,只是为了你着想。”
侯雪城对韩晚楼毫无感觉,即使知道她对自己有着感情,也仍不去在意。只说:“那就不好,你娶了她,她该全心全意只为你一人而已。而我从来不需要她,她替我想什么,都和我无关。”
他忽然觉得心中似乎压着一块大石,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满足?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再有所求?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到幸福?
从回到庆王府,朱靖就只有不断奔忙的为他找灵药,求大夫。即使在他身边,也只是黯然流泪。那个自由不羁,如同天上孤鹰的男子,却为了他镇日担忧,愁眉不展。连那个任性的韩晚楼,都要为了他收敛骄纵的性情,情愿嫁一个不爱的男子。
他记得当时韩晚楼意气飞扬,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自信,想要就要,想做就做,从不去计较其他,也不管别人的想法。如今,是否一切都变了?而这个变数,却是他这个人。
他对自己所选择的从不后悔,但是却没想过别人的感受。第一去试想别人心情的时候,侯雪城觉得彷徨。一切似乎,只是个错误。
“雪城,你在想些什么?”朱靖觉得不安。第一发现侯雪城如此的遥远,他握紧小师叔的手。
侯雪城没有理会他。从不懂得什么叫做自我牺牲,也从来不屑。但是他们的做法,却让他觉得有种朦胧中的不祥。
待他离开人世,朱靖和韩晚楼的未来,将会如何呢?他的存在是否曾经有意义?
侯雪城慢慢低下了头。
* * *
夜凉如水。
侯雪城握紧手中的玉像,那是他这几个月从未离身的东西。沉吟了良久,终于放在桌面。他拿起玉箫,低回的叹息一声,对范芦道:“走吧。”
范芦弯腰抱起他,离开了他住了半个月的所。
下了“静芦”,范芦正想穿过园,视线猛然触及樱树下的一个幽黑身影。他站住脚步,与那黑影相对凝望。
朱靖缓缓走向两人。他的脸色铁青的可怕,那张贵族优雅的脸孔狰狞的扭曲起来,“这么晚了,你们,想去哪里?”
侯雪城示意范芦放下他,在凉亭内落坐。“你先出去守着。”待范芦退下,他转头对朱靖道:“你该明白,我是打算要走。”
朱靖微微一震,苦涩的道:“我待你不够好吗?你要离开我,甚至没有一声告别。”
侯雪城淡淡回答,“如告诉你,恐怕你会阻止。”他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我在此已打扰太久,本该离去了。”
“你往哪里去?回傲神宫?我和你一道走。”
侯雪城摇头。“你尚有高堂,又身有保国重任,如何能够远游?”他默然半晌,“朱靖,我留下来,只会让你镇日伤怀。我对你半分用都没有。………等到韩晚楼嫁过来,你就会忘了我的,韩晚楼对你很好,你会幸福的。”
“住口,……住口!”朱靖厉喝,“你是想惩罚我吧,是不是?我的幸福是和你在一起!”朱靖抓住他的肩膀一阵摇晃,“你为什么不懂,终我一生,我只爱你一个人啊!”
侯雪城凝视着他,伸出手抚摸他的脸,过了很久,他放下手,“我该走了。”
“别走!”他一把抓住他,紧紧拥住他的身躯,“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别让我失去你。”
侯雪城叹息一声,轻声说:“若从未拥有,又何来失去?”
朱靖必须抱着他,感受他的体温,这个人总是如此冷淡遥远,不管他如何努力,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心。有时候他几乎觉得,自己似乎爱上了一个没有人类感情的冰雕娃娃。
侯雪城这没有反抗,任他对自己需索的拥吻,他虽极力令自己冷静下来,气血却不断的翻腾,他推开他,“我走了。”
朱靖扭曲着脸,满眼伤痛,“我不会让你走的。”他一把攫住他的腰,将他按在树上,开始不断的吻他。侯雪城惊觉到这侵略性的举动,不禁急怒,他的手已探入他的衣襟,他用力推不开他,怒道:“放开我!”
朱靖的唇封住他,一手撕开他的衣襟,抚摸他的胸膛。“雪城……。”他炙热的呢喃。他碰触他的态度既强硬又温柔,侯雪城却僵硬起来。“放开我。”他惊怒交加。
朱靖用身躯紧紧按住他,“我不会放开你的,现在不会,将来不会,今生都不会。”
“朱靖,你太放肆!”
朱靖的苦笑扭曲了脸孔,“雪城,从我第一见到你开始,我就没有当你是我师叔过,我保护你,尊敬你,对你唯命是从,只是因为我爱你。”
他恐怕雪城那样剧烈的挣扎而弄伤了自己,双手滑下他的腰,将他固定在树干上。
那么细的腰,他的心中掠过一阵心痛的怜惜,不自觉的减轻了手上的力道,如果太用力,可会折断他的腰吧?
侯雪城却抓到了机会,一把拔出他腰间的剑,刺入他肩膀。
朱靖怔了怔,这一剑的去势他看的分明,却没有想要躲开。他看着他,眼中的哀伤胜过忿怒,怜惜多过痛楚。他的声音低沉,“一连两,你都用我的剑伤了我。”
侯雪城吸口气,“你再不退开,我会用它来杀了你。”
朱靖摇头,“我一退开,你便要离我而去。”
侯雪城长剑抵住他胸口,提高声线。“让开!”
朱靖凄然长笑,“要我眼看你离开我,我宁可让你亲手杀了我。”
侯雪城的长剑颤抖起来,忽然他张口吐了一口鲜血,然后一口接一口呕血,全身瘫软下去。
“雪城!”朱靖大惊,正要扑去,忽然一道人影急掠而来,一掌逼退他。正是范芦。他扶住侯雪城摇摇欲坠的身躯,对朱靖怒目而视。两人互相凝视对峙。
范芦小心翼翼的拥着他,尽量不去碰触他身上的伤势,侯雪城紧闭着眼,静静偎在他怀中。
范芦凝视着侯雪城,怀中之人的睫毛极长,在雪白的脸庞上形成弧形的阴影,显得特别脆弱,弱不胜衣。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如此拥住侯雪城,除了朱靖,侯雪城几乎是不让任何人碰的。他一阵心痛,越加拥紧他。
“放下他。”朱靖终于开口,紧紧盯着动也不动的爱人。“范掌司,眼下只有我能救他,若他死了,我也断不会活。”
* * *
朱靖端着药碗走进卧房,侯雪城仍然沉睡着,他在床侧的椅上坐了下来,将药碗轻轻放在几上,凝视他清秀无俦的容貌,的叹息一声。
这七天来,侯雪城仍然高烧不退,身子却冷得像块冰般,偶尔睁开眼睛,意识也不清明。
朱靖连夜冲进韩府,硬是预借韩府奇珍“寒魄丹”,韩相国在韩晚楼极力游说下,终于答应借出一半。但一半寒魄丹的效力却并不大,服下后却只是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如果再不清醒过来,他实在怕他会熬不过这个晚上。他吸一口气,拂去这些令他痛苦的想法,“雪城,我们该吃药了。”
侯雪城仍然没有反应,他心下酸楚,柔和的抚摸床上男人汗湿的白发,过了半晌,他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然后低头哺入侯雪城的口中。
这一,他不再将药汤呕出来,朱靖心下微宽,“是了,乖孩子,要喝药才能康复阿,你一定能够活下去的……,这一,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他说到最后一句,几乎哽咽了。
侯雪城让他喂入了半碗药汤,忽然头一偏,急促的咳嗽起来,竟将方才喝下的药汤尽数呕了出来,朱靖慌了手脚,只见他咳的厉害,却又没有力气,一时之间,一张雪白的脸庞咳的通红。
他呕尽药汤,朱靖见他又昏沉睡去,不禁目中含泪。
老天爷阿,只要他能够活着,他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取,那怕是自己的性命,他都……。
黄御医这几天都后在隔房休憩待命,此时听房内有了动静,连忙进来诊治,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了侯雪城的腕脉,不敢看朱靖盼望的眼神,长叹一声。
朱靖脸色苍白,“……难道真的不行……?”
“禀王爷,这位公子能熬到现在,已几乎是奇迹了,他的心跳数不及常人的一半,体温也低的不正常,小人……只怕也无能为力。”
即使朱靖已经料到几分,但听到这皇城之内医术最佳的黄御医亲口说出来,不禁面如死灰,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双眼凝视着侯雪城的脸,一语不发。
再过三天,就是大婚的吉时了。他………该如何做?去得到另外一半的寒魄丹?他已经退无可退。
第七章 霞彩
侯雪城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不过是三天的辰光,他身上已经开始溃烂,可能先从内脏开始腐败,呼吸时都发出了腐烂的恶臭。恶疮从脚部开始往上蔓延,如今已到了胸口,也许再没几天会延伸到头脸吧。
朱靖日夜守着他,片刻不离。替他擦汗,替他换洗发出恶臭的衣衫。那样尊贵的王爷,值这样的贱役,却没有半丝嫌弃的神情,有的只是说不出的怜惜和痛楚。
这时朱靖命下人捧来热水,开始替侯雪城擦洗身躯。他缓缓在软榻前半跪下来,用手轻轻梳开他前额的发丝。用布巾敷在他脖颈上,让他习惯热水的温度。看着那样原本均匀合度,有着优美线条的躯体,现在瘦到筋骨凸节,皮肤已经发黑,长着烂疮,不断流出黄水。
朱靖的眼睛润湿了,视界模糊,忽然想起侯雪城当时对他的微笑,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现在流的血,将来我势必十倍报偿的了。”
那又何止是十倍?雪城,我又要如何报偿你对我的情义?朱靖忽然弯下身躯,竟然不避秽臭,紧紧拥抱住侯雪城的身躯。
这时下人来禀报,时辰已到,宾客俱都到来。太君嘱王爷前去相府迎亲。朱靖直起腰,凝视着侯雪城半晌,轻轻替他穿妥衣物。摸摸他汗湿的额头。然后看了始终也守在卧房的范芦一眼,也不再多交代什么,转身离开房间。
范芦冷眼看着朱靖的一举一动。他无法明白为何侯雪城明知道动情可怕的后果,仍然甘之如饴。冰心诀练得越高层,其反噬的威力越大,这是所有傲神宫人都熟知的事情。会有多么可怕的折磨,只有当中身受的人才知晓。
从第一代傲神宫主开始,历代没有任何人敢犯这样的禁忌,先是失去武功,然后五感皆失,内脏腐败,经脉断裂,全身瘫痪,然后开始呕血。最后全身溃烂而死。
那是何等可怕的事情,是给练冰心诀而动情的人最可怕的惩罚。没有任何人能镇静面对禁受的起。
为何宫主那样冷傲无情的人,却为了这人如此义无反顾?这人究竟有什么魅力可以令他如此?
范芦始终无法想像。爱一个人,真能为此牺牲那么多吗?要怎样至情至性的人才能放弃所有尊荣,甘愿以这样凄惨的方式从容就死。宫主………真是太傻了。
他轻轻握住怀中的冰心诀补遗,抚摩着侯雪城已经开始漫出黑色斑点的脸庞。
“宫主,你永远是我的宫主,这篇冰心补遗,我不会让任何人再看,除了你,我不承认任何人。念给你听后,我便毁去它,以后,我也不叫任何人练这劳什子功夫了。宫主………,我从小看你长大,你现在这样子我很痛心啊………。”
他终于流出眼泪。一直知道侯雪城对他有戒心,认为他有野心,但是范芦从来没在意过。
他的确有着野心,想要得到傲神宫,但这理由的出发点,其实只是想得到傲神宫的这个宫主,只想要这个傲岸尊贵的人而已。如果失去他,傲神宫的权位对他而言又算的了什么呢?
对侯雪城的感情,他仰慕,敬爱,甚至戒惧。却还有一种如同父兄般说不出的怜惜。
他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卷开始轻轻的念着。
“吾乃傲神之初祖,立宫迄今四十年余,恃神功名大静,捭阖于天下,旷无敌手。《大静》行功需以《冰心》作佐,“不惊不嗔,无情无欲”,方无走火入魔之虞。
行此《大静》,必由七岁始,无心无虑、断情断念之清净童子,方可持守行修。此童之根骨悟性,亦需上佳,且切为至要者,乃“至情至性”四字为求。
修习者若违此要义,则无得窥此功之上乘境也,以吾之修为,亦无可违也。
吾今逾八十,终悟此中义。《冰心》为《大静》之基,《大静》为道门之功,然则此功必至人断情绝念耶?吾惑也。倘此功必至人断情绝念,则何必切以至情至性之童修习之?
修练至终是何境界?无七情之惑、无六感之张?此竟为道门寻觅不得求之至途?吾不以为然也。
文末附者,乃为吾悟得之精义。以吾之根基,或无法达于彼径,冀有缘者识之,持守修习,此乃为吾之所愿,并希吾徒,俱以此修法为砺。兴许此番补遗,得觑天人妙境耶?
十方来去,性理皆空,真知微见,玄妙其中。
披拂日月,咀嚼烟霜,几番风雨,硕果依旧。
千载朝暮,万物存亡,显昧两曜,生死一朝。
我之非我,凋而不凋,若有若无,若存若亡。
大情至性,大音希声,至善无别,至爱无私。
去不谓损,来不谓饶。拈心敞见,返朴归真。
范芦缓缓念完以后,十指微收,手上的薄纸已经燃起,瞬间成灰。“宫主,待你大去,我以十年为期,有了承继之人,必将跟随而去,冰心诀便从你我断绝吧。以后再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和您一样于这样凄惨的境地。就是朱轩,我也不会让他练至第五层以上,能治好他的病也就罢了。”
范芦俯下身躯,用自己的脸去摩擦侯雪城的脸孔,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温柔。“你当真便如此一睡不起吗?下两个时辰后便是朱爷大婚的吉时,你可知晓其中的道理?”
他缓缓的道:“当他大婚以后,事事便要以妻子为重,与她敦伦,爱她护她,同她生养孩子。即使王爷还爱你,也再不能光明正大的对你好了。”
“我不知晓王爷这么做究竟对是不对,他是完全为了你,想要得到另一半的灵药,但是宫主,这样真的好吗?你起来说句话啊…………。宫主,起来骂我一声放肆吧?”
忽然之间,他眼中热泪涌流出来,低落在侯雪城的脸上。流连许久,终于唤了侍女前来守候,毅然出门而去。
* * *
侯雪城其实并未失去所有知觉,他只是不能动,无法说话而已。朱靖的温柔细语,范芦的悲愤陈词,他都一句不漏的听入耳中。
朱靖大婚,他总要结婚的,他是王府的独子,皇帝的宠臣,怎可能一辈子不大婚?但两人之间可能产生的变化,侯雪城从没细思过,朱靖一向是属于他的,他的笑容,他的温柔,从没分给别人过。
这时,宾客大都已经齐聚。
虽然离屋子很远,但是前庄的鞭炮、锣鼓,及人们嘈杂的语声,仍然隐约传来。
侯雪城心思开始紊乱。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想撑起身。方微微一动,胸口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惜惜已经守候了四个时辰。这时看他清醒,不禁大喜。“侯公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老天长眼。您昏睡了三天都没有醒,把王爷急死了,摇您也摇不醒。”
侯雪城默然点头,他早知道这一天会来临,从没有杀掉朱靖那天起,便已准备承受这种苦果。他定了定神,感觉自己所躺的床帐换了,空间的气流也不太一样。这不是朱靖的寝室。
他终于开口,声音黯哑而不可辩。“这是哪里?”
“这是后庄的别院,最近府里的客人多,王爷怕惊扰您,伤了身子,所以将您移至别院静养,究竟清静一些。”
侯雪城在她的服侍下半坐起身,“我没事,让他好好招呼客人。”只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已吃力的喘息不已。
惜惜服侍他喝了药,他已倦极,但仍苦苦支撑,两婢都知道他在等谁,惜惜心酸,柔声道:“公子睡一会吧?”
侯雪城轻轻咳嗽,“你去将我那本札记拿过来,顺便将笔砚一齐拿来。”
“公子,你不能再写了,这样耗费心力,您的身子会……。”
“去拿来。”侯雪城的声音暗哑,几不可闻。
两婢无法,惜惜只好替他拿来,替他捧好书,怜怜则捧好笔墨。
侯雪城拿着笔沉吟着,他双目已经不能视物,手腕也僵硬,只能凭着尚存的触觉辨识纸张的方位。吃力的移动手腕书写。要以最精简的字句将本身所有武功记录在札记上是颇困难的,他慢慢将一个章节写完,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怜怜急了,“爷,您休息一下吧,累坏了怎么得了?”
侯雪城放下笔。这本札记,是他半生来武功的结晶,他已经无法再替朱靖做任何事情,瘫痪形同废人。等自己死去以后,能留给朱靖,对朱靖有用的,也许只有这个了吧?他冷冷的道:“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酉时了。”
侯雪城点点头。他虽不语,但两婢心知他正等着朱靖。但那人今日是不会来的。惜惜在心中呐喊,今天是他的洞房烛夜,公子您是盼他不来的。
男人都是如此负心薄幸吗?明明爱的是一个人,却可以违背良心去娶另外一个,王爷怎么对得起为他散尽功力的侯公子?
侯雪城却彷佛心情很好,他一向寡言笑,但今天却破例对她们微笑,“外头好热闹,鞭炮和锣鼓声连后庄的这里都听的到。”
惜惜小心翼翼的问:“公子觉得吵?让婢子去将窗户阖上。”
“不用,若我不是病着,也想去凑热闹呢。”
惜惜黯然,不明白侯雪城说这句话,是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这时,门外轻轻响起敲门的声音,惜惜在他的示意之下推开门,门外是黄封。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武官服色,一走进就问怜怜,“公子好些没有?”
两婢敛衽行礼,怜怜道:“公子他……。”
“我要家里寄了一只百年参来,你熬了让公子喝下去。”
“公子他已经……。”
“黄封。”
黄封听到由床帐内传来的呼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惜惜将床帐挽起,露出侯雪城苍白秀色的脸。
“师……师叔祖……,您醒了……。”他激动的语不成声。“您昏迷了那么许多天,叫大家担足了心。师父如果知道了……。”他急忙回身,“我去禀明太君,求太君撤了这婚事。”
侯雪城冷冷阻止他。“不用,大家现在一定正忙着,明日再说吧。”
“怎可等到明日?你难道不在乎?王爷他………。”
侯雪城截口,淡淡的道:“你怎么在此,今日客人多,你不负责守护主人吗?”
怜怜和惜惜露出焦急的脸色,不想让侯雪城伤怀,频频和黄封挥手使眼色。
黄封没有看见,侯雪城却凭着空气的流动而感觉到了。“你们干什么?你们照料我这许多天,一定也累了,去休息吧。”
怜怜与惜惜相视一眼,“婢子不累。”
“我有话问黄封,你们下去。”
“但……。”怜怜还待再说,见侯雪城脸色不豫,只得同惜惜退了下去。
侯雪城等两人走后,淡然开口,“外头真吵。”
“师叔祖,这场婚事,徒孙是极不赞成,但是您要体谅王爷,他也是无可奈何。我只是不能了解,即使非娶韩家小姐不可,也不必在你病重昏迷时让她进门,这对师叔祖太不尊重了。难道师父他一点都不担心您吗?在这时候还有心情成亲?”他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着。
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失礼,于是连忙补救。“师父他……,您昏迷的这些天,师父日日衣不解带的守在您身边,师叔祖,您千万要谅解师父。”
侯雪城淡淡的道:“我没有什么好谅解的,他成了亲,这是喜事,我只有替他高兴。”
黄封后悔得恨不得摘下自己的头,他满身大汗,“哎,我不会说话,师叔祖……。”
侯雪城不明白自己现在那样沈淀的感觉是什么,应该觉得无所谓的,但是为何,竟有种闷痛的炽灼感?“你出去吧,我累了。”
黄封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侯雪城已经疲倦得闭上眼睛,只得静静守着。
过了半个时辰,侯雪城的病势突然恶化,他发着高烧,并且不住呕血,怜怜和惜惜都吓坏了,黄封更是懊恼万分。
“师父还在路途迎亲,我去找师父来。”
“不行的,太君吩咐过,今晚万万不能打搅王爷。”
“不管了!”黄封叫道,回身正要走,衣角却被侯雪城拉住。
虽然发着高烧,但是他的意识依然是清醒的,“别……别打扰他……。”
“师叔祖,难道你不想见到师父?”
侯雪城摇头。
黄封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只得废然长叹。
侯雪城闭上眼睛。那一年,他们相遇在雪季,他十岁,朱靖十四岁。大他四岁的少年首先露出了微笑,“小师叔。”
他自小练得是大静神功,斩绝一切七情六欲,辈分又极高,除了师父,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戒慎恐惧,不敢稍做调笑,但这个少年却完全不在乎他没有感情的眼,在他面前爽朗的笑,逗到他哭笑不得。
但他是不能有感情的,所以他独自居住到山顶去,将自己与他隔绝,不看他,不想他,日夜钻研武功,研习枪法。
他喜欢那样寂寞且清静的日子,那是他过惯了的,朱靖的出现扰乱了这一切,但一切会回复的。
直到侯雪城接到朱靖中伏的消息,那一日,他带着双卫飞奔下山,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日。
和朱靖在一起的日子,看着他,念着他,对他笑,动情爱着他。
侯雪城从一开始就明白,杀不了朱靖,就等于杀了自己。
第八章 静夜
可是,这样的爱着朱靖,每日充满了快乐与痛苦的日子,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以前的生活平静无波,即使师父死的那日,他也不懂得哀伤。
朱靖教会了他知道,什么是感情,如何爱人及被爱,以及身为人的喜悦。
是的,以前的他不能称为人,只是一个会动、会说话的物品,待别人像待一张几、一只杯般,即使对自己,也没有丝毫怜惜过。
但是朱靖是那么的怜惜他、宝爱他,他的爱像永不枯竭的泉水般,不断拥出,滋润了他枯竭的心。
其实,朱靖对他如何,他不是没有感觉。但是即使朱靖不在乎他,不对他好,他也不在意。
对侯雪城而言,他的人生,从不怕跌跤,不怕付出,不怕有损伤,不怕亏损。因为所亏损的,都是经验的累积,他都不觉得损失。即使伤心和痛苦,也是属于自己的。
感情,一向由侯雪城自己决定方向。他曾后悔付出,未曾后悔爱过,从不觉得爱错了人,因为那是他选择的,他就承担这样的选择。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爱会伤害朱靖呢?朱靖为何总是那么痛苦?是因为自己命中就注定不能爱人与被爱的吗?
啊,他在想什么,今天是朱靖大喜的日子,和那个带霉的韩晚楼。她将得到朱靖的爱惜,与他共度一生,那原本只属于他的爱,朱靖将会奉献给她。
他该替他高兴的,这样,即使他死了,朱靖也不会太孤单,会有别人爱他。这是一件好事。
但是,为什么他觉得这么寂寞?
“很痛吗?侯公子。”一只满枯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侯雪城睁开眼睛,“太君。”
“侯公子………城儿,那个孩子对不起你。”太君老泪纵横,
“你怪我吧。你为了靖儿牺牲了一切,却………。阿靖是为了救你,我却是………为了老王爷这脉的血缘。轩儿的爹,靖儿的大哥,并不是老王爷亲生的,而是当年下属的遗孤,老王爷当自己的亲生孩儿抚养长大。虽然我疼轩儿,但真正老王爷的血脉,总不能断绝在靖儿这一代啊。”
侯雪城根本不懂,什么血脉,什么传承。这些根本对他都没意义。但是对其他人似乎很重要吧。这也无妨了。若自己今日仍是以前的侯雪城,他不会将朱靖让给他人。不过即将离开的是自己,若不带朱靖走,让韩晚楼陪他过一生,也许是最好的方式吧。
侯雪城觉得这个老太婆很有趣,她算是这个世俗间礼教和规条的典范吧?她在意的事情,永远是自己毫无感觉的事情。问题显然是出在自己身上了。侯雪城自嘲的摇摇头。这一动,便岔了气,又是一大口血喷出来。
“太医,太医……。”太君急忙回头找御医。
黄御医低叹一声,别过了头。
他这种举动,便让太君的心凉了半截,“你……你好歹也写个方子给我让下人去抓药阿。”
黄御医只是摇头。
即使垂危,侯雪城的声音仍然冷冷淡淡。“太君,不用忙,我不行了。”
老太君登时心如刀割,“别跟太君说这样的话。你救了阿靖的命,最后却赔上自己的命,他还这么对你,你很后悔吧?”
侯雪城怔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他觉得轻视,也觉得被轻视。
大家都说我不懂得感情,甚至无情。但是什么是感情?只是那样肤浅的东西吗?
我对朱靖好,是因为喜欢他,看他开心,我就开心。为了他快活,我什么都愿意做,最终也只是想我自己快活而已。
我的付出,就是收获。为何别人总要说我是牺牲呢?朱靖对我好,难道也是牺牲?他也只想看我活着,因为他舍不得我而已。最终我们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
为何要把爱情看得那么高?难道对一个人好,就必须要得到回报?难道我本身的付出不是一种收获?对方负心又如何?朱靖对我好不好很重要吗?我从不在意这个。我只要他开心就好了。只要看他笑,我就满足。
“太君,……”他终于开口,但声音低不可闻,“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很幸福……。和他相遇,与他为友,……爱上他……,我没有后悔过。”
但不知为何,一滴眼泪,却从侯雪城眼睫中滑落出来。他语气仍然清冷。“我从不要求别人负担我的感情,我也不去负担别人对我的付出,………因为我没有这样的义务,对方当然也没有这样的责任。我喜欢他,所以我做。……我做的一切,都不会是我的损失,……因为那是我自己想做的。”
范芦排众而出,跪在侯雪城榻前。“宫主,若是你伤怀,我便将朱靖杀了,让他陪着你好吗?”他不理会身后众人的惊喘。“历代傲神宫主,从没有流泪的。流泪的下场,就是反噬而死。宫主啊………。”他哽咽起来。
侯雪城觉得脸上湿辘,伸出手来抚摩着自己的脸。这就是眼泪吗?原来,自己也会哭,也懂得那样的感情了,那样沉的痛楚,就是悲哀的感觉吗?
他终于开口。“范芦,你认为我流泪,是因为朱靖大婚吗?你却是错了。”他淡淡的道:“朱靖就是大婚,仍然是朱靖。只要他是朱靖就好,其他我根本不在乎。寂寞也无妨,我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范芦觉得不解。“那么宫主为何………。”
侯雪城的话语即是缓慢,显出他要说话是极吃力的事情,但仍然一句一句道来。“我觉得痛楚的,是我若离去,朱靖要怎么办呢?我想要他陪我一起去,我本该开口的。若我开口,他不会犹疑吧?”
范芦的声音不稳。“若他犹疑,我也可送他到您那里去。”
侯雪城摇头。“但是我又好想他活着。我想知道他安稳幸福后才死去。但是我等不到了吧?我等不到了吧?”
范芦张了张口,知道说什么都已经无用,大家都已经猜出,今夜便是侯雪城的死期。惜惜和怜怜已经低声啜泣起来。
范芦伸手想握住侯雪城的手,却又缩了回来。直到最后,仍是不敢稍微冒犯。
侯雪城自言自语般的道:“以后,我也无法再帮他任何事情了。我的流泪,是因为牵挂。从小到大,这个人一直是我的牵挂。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好好的,可是我离开以后,他仍能这样好好的吗?他难道要抱着对我的记忆永远活下去吗?”
老太君柔声的道:“你不必担心靖儿,他够坚强的。”
侯雪城却似没有听见,轻轻的道:“若是掉换立场,朱靖死去,我一个人仍能活下去,我不会随他而死。我够坚强,够绝情。而朱靖那么弱,他一向比我弱,他一个人能忍受吗?”
朱靖一向,那么的寂寞。
人的悲痛,会随着时间淡去,记忆的伤痛终会被时间抚平,而我也会慢慢被遗忘吧?遗忘了我也无所谓,那个带霉的韩晚楼会好好照顾他的,照顾一个如同行尸走肉的朱靖………。
侯雪城低下了头。只觉得心头痛楚,又是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身旁的人俱都手忙脚乱起来。侯雪城却不理会。
他心情一激动,冰心诀便自然发动,顺着他体内的脉络逆行。一时间他只觉得全身痛楚难当。
竟然练习冰心诀的人会流泪,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想克制这样的情绪,却又完全无法控制。胸口的痛楚有如火烧。即使是他这样耐力十足的人,仍是难以承受。
再这样下去,他必将气血逆流而死。今夜便是与朱靖诀别之夜吗?我竟看不到他最后一眼吗?
老太君想起他为朱靖所作的一切,如今落到如此惨境。看他痛楚的面容扭曲,眼耳鼻都参出血来。不禁老泪纵横。“雪城,你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告诉太君,我必定替你办到。”
侯雪城吃力的摇头。“我从无牵挂。……除了……朱靖……。”
老太君的眼泪喷洒出来。“你就那么的爱他?但你们都是男儿身………天理不容的……。”
侯雪城即使在剧痛之中,听了此话仍露出了讥嘲的笑意。“天理?你们的礼教,就代表天理吗?我……绝情绝性半辈子,我连自己都不懂得怜惜,却为了朱靖而甘愿做任何事。”
他不住的咳嗽,仍是继续说道:“……我的确不懂得人类的感情,我也不想懂那些礼教规条,我只要爱朱靖就好。”
“雪城………。”老太君不知该说什么,第一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根本就是一种错误?
侯雪城缓缓的往下说,仍带着那份傲然的讥诮:“大家都问我是否后悔,恐怕连朱靖都想那么问我。但是我从未觉得如此幸福过。……我后悔吗?”
他闭上双眼,脸容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平静与温和。“不,我没杀了朱靖,真好。遇到了朱靖,爱上他,真好。即使他不爱我,即使他忘了我,我都觉得………真好……。”
侯雪城忽然笑了,缓缓闭上眼睛。所有人呼唤他,他都不再有动静和回应。
半个时辰后,他轻轻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
* * *
寒夜中的孤灯,一闪而灭。在黑暗中,所有人都听的到彼此悲伤而绝望的呼吸和震颤。
待怜怜重新捻亮了烛火,黄封第一个发声,他的声音呜咽而暗哑。“你们谁都不要拦我,我要去禀告王爷。师叔祖他………竟连王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惜惜哭出了声音。她服侍侯雪城最久,即使侯雪城一贯的冷淡,却从未为难过她。即使她有时服侍上出了错,侯雪城也只是看她一眼,自去作好。从无叱喝严责过她。
从朱靖将她拨给侯雪城,她便一心一意的服侍,将他当成正主。此时主人死去,她的眼泪奔流,竟无法停止。
“站住!”老太君龙头拐杖拄地,发出沉重的敲击声。她厉声道:“侯公子已经去了,你现在告诉王爷有什么用?想破坏婚礼吗?咱们现在………现在只能………。”她一时哽咽的说不下去。
便在这时,房内忽然缓缓阴寒起来,众人都打了冷颤。慢慢气流在屋中形成,竟卷起一阵狂风,寒气袭人。所有人都惊呼出声,睁不开眼睛。
范芦念着主人,想冲过去护住他尸身,但是狂飙的气流却是以木床为中心向外发出,他一步也无法接近。
此时正值初夏,却有雪片卷入,众人惊心之余,都不禁战栗。
过了半盏茶时间,狂风忽然静止了,众人惊魂甫定。随着惜惜的惊呼,众人往床前望去,只见侯雪城原本躺卧之,竟已凝结成冰。
那是一块巨大而光滑的冰面,把整个床褥都包裹住,隐隐约约只见到侯雪城的人形。
“宫主!”范芦惊愕的敲击冰面,以他功力之,全力击出,那层冰却丝毫无损。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在此时,轿虽还未到,外头却已锣鼓之声大作,鞭炮响彻云霄。下人来报,皇上驾到。这是何等的尊荣,皇上亲临宠臣婚礼,但房内众人却愁容满面,彼此对看。老太君由侍女们扶持着,发出命令。
“这里之事,在明晨鸡啼之前,谁也不可泄漏,尤其不可告知王爷…………。我们只能求老天有眼,能让婚礼顺利完成。”
她颤颤巍巍的起身离开卧房,前去主厅。
* * *
顺天府不愧是皇帝所在的京城,即使以臻暮色时分,仍可听见吹箫歌唱的声音。也许是因为皇帝重臣兼侄儿的庆王办喜事的关系,城内各个街道都比平时还要明亮。尤其是几条主要官道,一到了傍晚,便成了人群聚集的夜市。
当迎亲的队伍回来时,远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鞭炮甩的震天响,整个昏暗的顺天府,似乎都为这喜庆的鞭炮声所惊醒了。
庆王府的喜庆,可说是京城的一大喜事,文武百官都亲来到道贺,连皇帝都亲临主婚。王府的外庄大院已经摆满了流水席,宴请不相干的客人,内庄则挤满了王公贵族等身分显要的贵客。
第一大厅的隔扇已经拆卸下来,与前后院连成一个高堂,支起衫架子,搭起席棚,约四十尺高,把整个正院和侧院都罩了起来。所有人一进厅,在走进了绿底喷漆的四扇屏风之后,就犹如进入了一个八十尺广的大厅一般。
大厅尽头,三尺高的红烛相互照映。四周墙上挂满密密扎扎的红丝绸帐子。种类之多,只能将大部分折叠起来,只剩下送喜幛之人的名号露在其外。顺着石阶上走,通到里头的正厅,便是举行婚礼的喜堂。
朱靖将新娘从轿上牵了下来,虽然左右贺喜之声不断,但他却神色木然。
雪城现在是否还在昏睡之中?是否还痛苦难当?雪城,你再忍耐一下,我必然会治好你,绝对不叫你受苦。大家怎样责骂我都没关系,说我负心也无所谓。
我只知道,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忍受什么屈辱,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绝对不让你再禁受这样的苦楚。
隔着头巾,韩晚楼的声音也十分焦虑,“靖哥,我已经和我爹说好了,等到拜堂一结束,他就命人将剩下一半的寒魄丹交给你,侯雪城命很硬,只要撑的过今晚,他不会有事的。”说完语声已带哭音。
“我只觉得对不起你。”朱靖低沉的道:“你明知我喜爱之人不是你,却仍愿意委身于我。”
“我想救侯雪城,我想救他,不要他死。如果能有我可以尽力的,我什么都愿意做。”眼泪从喜帕内低落地面,韩晚楼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该喜该愁。嫁给靖哥是她十多年来的心愿,今日如愿以偿,但她心心念念的,却也只是那个人,那个朱靖心头的男人。
“等救了侯雪城,靖哥你放心,我绝不会打扰你们。我喜欢你,也喜欢侯雪城,今日之后该将如何,其实我心里也没个准头。不过只要侯雪城能活下来就好,其他都不重要,靖哥你说是不是?”
朱靖紧紧牵着她,眼睛登时红了,说到底,最负心的是谁呢?他辜负了侯雪城,也辜负了韩晚楼。但这的确都不重要,只要知道雪城能活着就好。
寒魄丹的药效,其实只能续命,并不能治疗一切。也许侯雪城一辈子都只能躺着,但即使他面目全非,即使全身残废,即使雪城自觉生不如死,朱靖也不想放弃。
我绝对不会放开他。那样吃尽苦头,一心一意只想着我的人,那个我从小看他长大,那个洁癖任性,骄傲无情的男人,他只属于我,而我也只属于他。
这时,赞礼已经开始唱词。喜堂中的这对新人,开始向祖宗牌位行礼,接下来便要向大厅里侧尽头正坐的皇上和太君叩首。
赞礼这时高唱:“下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立,下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接下来,便是新郎和新娘互拜了。朱靖凝视着韩晚楼头上的喜帕,木然弯下腰去,心思却早已飞到后庄侯雪城身上。
雪城,你等着我。
但朱靖和韩晚楼却不知道,此时的侯雪城,已经气绝殒命。
* * *
侯雪城的确已经算是死去。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忽然间,范芦念给他的第九重补遗如闪电般映入他的心房。
十方来去,性理皆空,真知微见,玄妙其中。
披拂日月,咀嚼烟霜,几番风雨,硕果依旧。
千载朝暮,万物存亡,显昧两曜,生死一朝。
我之非我,凋而不凋,若有若无,若存若亡。
大情至性,大音希声,至善无别,至爱无私。
去不谓损,来不谓饶。拈心敞见,返璞归真。
他缓缓的念着:“………大情至性,大音希声,至善无别,至爱无私。…………”
是啊,来去各方那么多年,才察得所谓真知微见,其实就含蕴在生活中。对岁月的体会,是在当经风历雨后,才知道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仍然是存在的。
只要是人皆有生死,万物皆有盛衰。只要能察得最真实的那个“我”,不管年纪多大,精神都能维新。而所谓的那个“真”又是什么呢?说他没有,却又是有,说他存在,却也不是实体。
所谓最高“情”的境界,便是至性,最美的“音”,便是无声,最好的“善”,就是不要有分别,最大的“爱”,就是无私无待。
这样至情至性,是减去了什么也不谓为损,来了什么也不会嫌多。当敞开自我的主观,打开自我的心门,就能返朴归真。
一瞬间,侯雪城忽然领悟到冰心诀的真谛,便是“大情至性,至爱无私”。所以冰心诀第一层开宗明义便写着,需要至情至性,纯朴干净的人练习。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领悟如此的真谛。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冰心诀,不在前八重,而是最后一重,才能与天地同道,万物协调为一啊。要懂得真正感情,知道自身所要,勇于追求,不计荣辱,不念自身,心心念念只在对方喜乐之人,才能练到第九重。
竟然在最后一刻才领悟到这样的奥义,他有点想苦笑,又觉得不枉了。即使如此,在最后一刻,他心中所想念的,竟然不是大静神功的完成,而是朱靖。
朱靖你和韩晚楼成亲,我真的很担心,那个带霉的女人会把霉运带给你,以后我不在了,谁为你抵挡呢?我没法子保护你了。朱靖你以后和韩晚楼玩游戏后,千万要记得净身擦牙…………,吃猪脚面线………。
不过那游戏一开始真是很痛的,韩晚楼今晚会哭死吧,朱靖那个真是很大的,韩晚楼最喜欢发脾气,虚火容易上升,我看隔日韩晚楼必然无法坐下…………,那时候我屁股痛了三天………,韩晚楼的屁股我看至少要痛上十天………。
这个念头还未结束,侯雪城吸了一口气。心跳骤然停止。
第九章 双飞
侯雪城被冰封的身躯渐渐隐没于沉重的暮色中,就像没入漆黑的大海。那被夕阳辉映,闪着七彩的冰面,像是在黑暗来临之前最后一道彩霞。
惜惜静静守着侯雪城的屋子,在他凝结的冰面前蹲了下来。长长的裙摆曳地,发出轻微的悉索声。
她俯视着冰层,在微光中,侯雪城雪白的衣襟前仍有着鲜红的血痕,那是他呕血时喷洒出来的。鲜红的刺眼。
在那样死一样寂静的空气中,渐渐响起一曲沧茫的歌声。
“夫承天之气运,何仓皇其短促?
或青年而早夭,或孕子而逢灾。
悲前哀之未泯,复新忧之继来。
候朝阳之难遇,先晨露而佚散。
感韶光之无回,心而失欢,
晴空高而难企,怀此恨与谁知?”
悲凉的嗓音划破了寂静的暮色。然后由低而高昂起来,向上盘旋,直至暗哑无声,只剩下嘶哑的余音。
那是范芦所唱的哀歌。惜惜默默的垂下泪来。
夕阳西下,而断肠人在哪里呢?她抬起头,看着窗外树梢上的范芦,范芦神色木然,凝视着远方天边。天空静谧,偶尔有几只昏鸦发出凄鸣,但范芦却视而不见。
侯雪城离开人世,也带走他的一切。
暮色渐渐沉下来,房内不知何时,已是一片黑漆。窗内与窗外,一男一女默然静立着。即使前庄的喝采鞭炮声不绝于耳,在这个空间中却似乎完全无法传入。在那样绝对寂静中,一点声响都可听闻出来,惜惜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一种龟裂的声响。
她回过头去,并无异状,那层厚冰仍然凝结,在其中的白衣男子,也依旧紧闭双目,清绝天下的脸孔静谧而冰冷,就如同以往般,但是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惜惜无法想像,当王爷前来看到侯雪城已冰冷的尸首,将会如何的疯狂。她低垂下头。
脚下传来湿意,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绣鞋已被地上的清水所浸湿。惜惜觉得不对劲,抬起头来,只见冰面之上凝结着水气,正缓缓朝地面低落。
冰面融化的速度越来越快,其中竟夹杂着些许的龟裂之声,惜惜向后退,被其中的诡奇之吓得发不了声,忽然之间,她后退的身躯撞到一个人体,她惊叫出声,回过头来,竟是范芦。
范芦没有看她一眼,一把将她推向后去,眼睛直盯着凝结的巨冰。他走向前,眼中现出异色,伸出手轻抚冰面。才触及时,便听见一阵密集的“劈哩啪拉”的轻微碎裂之声,那声响越来越大,最后竟隐含著『轰隆隆”的风雷之声。
范芦疾向后退,刚退开几步,便见那冰面震动起来,原本清澈可直看到内部的冰层,因为龟裂,已变成白茫茫的一大块冰石。随着剧烈的震动,巨冰射出极为强烈的白光。范芦侧过了头,无法直视,知道异兆即将出现,一把将惜惜护入怀内,运功抵挡那开始四射的气劲。
房内的空气如针般狂飙起来,盘起一阵一阵的狂风,风声呼啸越来越盛,惜惜忍受不住,只能不断狂叫。范芦压低她的身躯,“噤声!”
便在此时,空中传来一阵炸裂的巨响,一声又一声的传出,那巨大的冰面竟然爆开,碎块不断砸出,连屋顶都被砸出一道又一道的缝隙。范芦紧紧按住惜惜,用身躯护住她。巨冰炸出的石块越来越巨大,竟穿透了范芦护身罡气,重重的砸在范芦背部。
正在范芦即将挺受不住时,一切的声响忽然静止,空气急剧的流旋也无影无踪。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太失礼了,在我房中抱在一起,成什么体统?”
范芦狼狈的抬起头来,与那双冰冷的眼睛对视,忽然间他泪流满面。“宫主!”狂喜之下,声音也忍不住呜咽。
范芦眼前这人,的确是侯雪城。只见他那双原本如薄冰般的眸子,正冷冷的看着两人。但虽然与从前般冰冷,却已无那种死寂而毫无人气之感。而那本就已是丰神秀绝的容貌,此时更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润之意。有如上好的美玉,已是毫无瑕疵。
范芦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痴痴的盯视着他的脸孔。他知道,侯雪城的大静神功已趋功德圆满。
大静神功是一种武功,冰心诀却是一种心经。即使武功被禁制了,心经仍能继续修炼。当冰心诀从“不惊不嗔,无情无欲”迈入第九层“大情至性,至爱无私”后,便已算脱胎换骨,大静神功也已登峰造极,任何禁制都将对侯雪城无效了。
前庄鞭炮不绝,这里的异变显然并未曾影响喜庆。但婚礼时龙蛇混杂,朱靖怕后庄被有心人侵入,因此布满护卫。此时这些守卫惊闻巨响,俱都赶来探看,范芦紧守屋门,挥退众人后,才热泪盈眶的看着自己的主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侯雪城一脚屈膝,一脚盘坐,姿态随意,脸上的神情也很淡漠。他拨开凌乱的头发,“此时,朱靖正要拜堂了吧?”
范芦才如大梦初醒,急道:“不错,宫主您既然已大功告成,就快去阻止王爷成亲。”
“急什么。”侯雪城只盯着自己衣上的污迹,那是之前身上脓疮流出来的污血。他露出恶心的神情,微一振衣,瞬间已将身上的衣上剥的一丝不挂,那污衣已被他抛到窗外。
只见他赤条条的走下床铺,面对面红耳赤的两人,奇道:“你们干什么?我要沐浴,惜惜你下去准备。………范芦你急着出去做什么?海无极司马俦已死,既然你来了,难道要我自己洗浴吗?”
惜惜已经逃出房间,去替他准备沐浴事宜。但范芦却避无可避,只见他窘红了脸,眼睛不知该看到哪里,侯雪城完美无暇,修长均匀的身躯就正在他眼前四走动。
那小麦色般漂亮的身躯简直让他喷鼻血,但是眼前之人是最尊贵的宫主啊,他连一丝邪念都不敢有。
侯雪城活动着筋骨,“……这些日子每天躺着,都快变成猪了。说到猪,等一下又要见到韩晚楼了,你要惜惜稍后去煮猪脚面线,这种霉气,就算功力再强,也是抵挡不住的。”
范芦只好干笑,转过身去。侯雪城却绕过他,又走到他正面,他不懂为何范芦要这样别扭。“范芦你上前来,我和你过个招,我要看看我大静神功精进到什么程度。”
范芦苦着脸,用眼角瞄了一下侯雪城的赤裸。“…………现在吗?不会吧?”
侯雪城沉下脸来。“废话少说,亮你的兵器。”
当与范芦过完招,活动了筋骨,痛快的沐了浴后,侯雪城好整以暇的吃着惜惜端上来的点心。当然,远远的,在桌面最角落之,摆着一碗侯雪城最痛恨的猪脚面线。
侯雪城武功精进到何,从他吃点心的方式犹可窥见,只见他随手一挥,只见那特地从宁波运来的汤团便被他凌空对半剖开,里头的馅料极有顺序的飞舞出来,在另一个盘中一颗接一颗叠起。
由于那手法妙绝巅峰,惜惜偷偷算了一下,整个馅料塔竟然高达三十五颗,也不曾轻轻晃动一下。最奇怪的是,那些个软软的馅料竟然没有丝毫变形。那必须眨眼间将所有方位角度和力道拿捏的恰到好,才有这样的可能性。
侯雪城不吃汤团馅,只吃汤团皮,他慢慢吃着,神色凝重。范芦以为他想着朱靖的亲事,便试探道:“宫主,您既然已经没事,便请您去阻止王爷的婚事吧。”
惜惜也道:“是啊,公子,轿早已到府,吉时也只差半盏茶时辰就到了,马上就要开始拜天地了,您得快点去阻止啊。”
侯雪城闭目沉思半晌,“武学一途最高境界,许多人都说,莫过于人神合一,信手拈来,草木皆兵。其实不然。该是心中已无胜负,心无挂碍,无胜败之念,自然天下无敌。其实武学一门,随手都是武学。”
他微微一招手,一整个豆沙馅的高塔已然散开,有如舞蹈般,每一颗都在空中交互飞舞起来。
“大静神功,算是道家的绝顶武学。在道家练气的最高境界,一般来说,该是“神系玄境,晴雨由意,幻化元婴,瞬息千里。观体有成,化身万亿,无存无灭,永寿天地。””
随着他的语声,那些馅料竟然发出亮光,随着侯雪城双手的劲气明灭不定。
两人愣愣的看着,只见在侯雪城的内力吸引下,所有馅料合而为一,带着吞吐不定的光焰,成为一个碗大的球体慢慢落下。
侯雪城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接住,慢慢将它柔捏成形,自语似的道:“天下武功,练到极致,总以无招之招为最高。为剑,谓之神、谓之尊、谓之圣,此乃练武人的最高境界。”
两人听了半天,终于明白在此时此刻,侯雪城还浸淫在武学的境界,大概根本没把朱靖成婚的事情放在心上。
范芦急道:“宫主你还在想这个?王爷要成亲啦,您还不阻止吗?”
侯雪城终于抬起头来,奇道:“他成亲我为何要阻止?我现在武功大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以保护朱靖。也不必怕韩晚楼带霉给我。”他停了一下,语气有点不确定。“………再怎样,也有猪脚面线可以去霉气………吧……?”
范芦截口道:“不是说这个啊,宫主。”他知道侯雪城根本不把世俗之事看在眼里,朱靖不管是否成亲,对他而言都没有差别。
事实也的确如此。侯雪城只求自己能有机会对朱靖好就可以,朱靖不管对他好也罢,不好也罢,成亲也罢,不成亲也罢,他都不放在心上,也丝毫不关心。并不求朱靖对他忠实什么的,他也没有那种观念。
朱靖就算成一百婚,也还是朱靖,不是吗?
他继续凌空揉捏着手中的馅团。
惜惜看范芦急得抓头挠腮,不禁嫣然一笑。柔声帮腔。“公子,王爷成亲,您当然不必放在心上。不过王爷为了这门亲事,可是烦恼的紧哪。”
侯雪城不以为然,“朱靖一直都很喜欢韩晚楼,当初还要我替他去救人,若不喜欢,救她做什么?朱靖最谨守那些劳什子礼教规条了,韩晚楼是他的未婚妻,自小就要娶的,他有何好烦恼,该很快活吧?”
范芦大声道:“宫主,成亲代表以后王爷要和韩姑娘生儿育女啊。您到底明不明白?”
侯雪城的眼睛没离开过手中的馅料。语气仍是漫不经心。“那也很好啊,我和朱靖两个都生不出孩儿,最好韩晚楼替我们一人生一个,这样朱靖有后,我傲神宫也有下一任宫主,不是皆大欢喜吗?”
范芦愕然道:“什么一人生一个?”
侯雪城终于抬起头。“当然是韩晚楼替我和朱靖,各生一个孩儿啊。”
范芦开始口吃。“但………韩晚楼嫁的是庆王爷,为何……要替宫主生娃儿?”
侯雪城奇道:“你这话问的奇怪。朱靖娶了韩晚楼,自然也就等于我娶了韩晚楼,因为我和朱靖是不分开的,所以我才要预备猪脚面线啊。难道她只打算生朱靖的孩儿吗?”
惜惜看范芦已经在喃喃自语,开始不知所云,她知道侯雪城一向不通事务,一般的常理和规条,他根本不屑理会。若要劝导,必要从他在意的地方着手。于是帮腔道:
“但是王爷不愿意啊,他谁都不要,只想要公子一个人。一个人若和不爱之人成亲,身心都即将被摧残,您忍心看到吗?您不打算去拯救他吗?”
侯雪城皱着眉。“嗯,朱靖的确……有点脆弱,需要我帮助。………和韩晚楼结婚,他身心会被摧残?有那么严重?”
惜惜打铁趁热,加紧道:“您有听过东晋的梁祝故事吗?那一对生死相许的情人,因为被迫与他人成亲,最后不惜自尽,也要和情人厮守。最后灵魂换化成蝴蝶,生生世世永相随了呢。”她自己说的都感动起来,用袖子擦擦眼角。
“朱靖也要变成蝴蝶吗?”侯雪城自然没听过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但光是听,也不禁神色铁青。“不如我去杀了韩晚楼吧,我……不想也变成蝴蝶。”他说着就要站起来。
惜惜连忙阻止。“当然不用杀了韩姑娘。您只要去阻止这场婚事就可以了。公子加油啊,把王爷抢回来。”
侯雪城被她说得有点跃跃欲试。终于放下手中最后一个馅团,站起身驱。“好吧,我就去把朱靖抢回来。”他慢慢的走向门口,忽然回过头来。
“你们可别把那些馅团偷吃了,回头我要留给朱靖吃的。”他面无表情的交代,语气一贯的冷傲。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范芦和惜惜终于注意到侯雪城一直揉捏着的馅团,原本合成一个碗口大的馅团,又被他捏成原来的三十五颗。圆圆的,依着顺序排列在盘中。
范芦走近一看,不禁一愕。只见那三十五颗馅团,每个都已经被捏成朱靖的头像模样,栩栩如生。而那三十五颗头像,颗颗都是朱靖温柔款款的微笑。
* * *
庆王府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前庄四喜气洋洋。所有一到四品文官,中宪大夫、通政使司副使、大理寺少卿、鸿扩寺卿、顺天府府丞、陵寝掌官防官、各府知府、翰林院侍学士、尚茶正、尚膳正,布政使司参政、各省巡守道、都察院俭都御史等,均穿戴鸳鸯补服来府中道贺。
皇帝坐在主位上,看着下头的宠臣,也是他最疼爱的侄儿与侄媳妇对他跪倒拜下,连眼睛都笑的眯起来。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这孩子一向性情刚硬,虽然自己在七年前,便已给他指了婚事,不过却一直不肯按旨成亲。年都近三十了,连个侧妃都还未曾立过,这下终于肯点头了,皇帝心中的喜乐实在难以形容。
在这喜庆洋洋的时辰中,朱靖却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既无不满,也无喜色,那是一片漠然。拜过了高堂之后,他仰起头来,目光穿透屋宇,凝视着无边无际的星空,然后他低下头去。
隔着红衣,韩晚楼轻轻牵住了他的手。“拜完堂,咱们就去看看侯雪城的状况好吗?我也想去。”
朱靖没有应声。这时,司赞的声音再响起。“夫妻交拜~~”
朱靖整个身躯震动了一下。韩晚楼已盈盈下拜,他却分毫不动。
四周响起了一片议论声,皇帝抬起手来,立即肃静下来。他威严的开口。“靖卿家,为何不下拜?”
朱靖昂立不动,朗声道:“皇上,臣已然决定,虽然对不起韩姑娘,但是臣仍要说,臣不能成亲。臣………不能就此毁了她的一生。更何况,臣另外有心所爱之人,怎能轻易背叛他?”
这一下,连皇帝都无法制止骚动。皇帝沉下脸来。“靖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朱靖静静的道:“臣下知道,也知道若是不成亲,不但对不起韩相国及韩姑娘,也算是犯了欺君大罪。不过只求皇上对臣下家里网开一面,一切都是臣自己的罪过。”他对着皇帝跪下。“皇上,容臣启奏,臣不想背叛所爱之人,也不想背叛自己,更加不想害了韩姑娘。”
韩相国气的脸色都发青。“朱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韩家高攀了你庆王府吗?”
朱靖摇头。“韩相国,是我朱靖对不住相国,并不求相国原谅,因为我没这资格,也无可解释这一切。”
韩相国冷冷的道:“你别忘记你要求我的东西,难道不想要了吗?”
朱靖神色平淡。柔和的道:“今日事后,即使您不把寒魄丹交给我,我也不再在意了。……生死不过是小事,我不想为了让他活着而背叛他。那个人虽然不会在意我成亲,但是我却不能欺骗自己。”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若死去,我也不会独活,如此而已。”
韩晚楼忍不住垂下泪来,毅然拉开自己的红巾,同朱靖跪在一。“皇上,爹,我俩成亲,一直都只是权宜之计,我喜欢的人………也不是靖哥,我也只想救那个人而已………,求你们对靖哥网开一面。”
老太君已经被这样的事情惊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已是老泪纵横。“靖儿,你这傻孩子。”
皇帝缓缓站起身,声音中充满了隐忍的怒气。“靖卿,你知道这样的后果有多严重吗?皇族岂能成为一个笑话?现下你若继续拜堂,我就当一切没发生过。不然,你该当何罪,自己该当明白。”
朱靖抬起头来,直视皇帝,“皇上,臣所爱之人,教了臣一件事情。”他静静的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不同的功课要做,若是做不到,就会一直跌跌撞撞。臣始终会碰到同样的事情发生,除非走过,学到这样的功课。”
皇帝冷冷道:“那又如何?”
朱靖毫不畏惧的迎视他。“这时候,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臣绕过去,经历其他的经验,有所成长以后,再来面对。另一种是直接面对,应付过去。………皇上,臣不想逃避,不想逃避自己,不想逃避自己的感情。”
皇帝沉默了很久,叹息一声。“你若执意如此,朕也包庇不了你,靖卿,你自己该知后果。”
朱靖朗声道:“臣下决不后悔。未曾后悔付出,未曾后悔爱过,从不觉得爱错了人,因为那是臣选择的,臣就承担自己的选择。”
皇帝不禁苦笑。“那位姑娘,值得你这么为他牺牲吗?”
朱靖微微一笑。“臣所爱之人,雪城的好是道不尽的,相后的感动,触发,与了解,那才是人相的真谛。他这人一向冷漠,但是在相过后,会发现他的甘醇。”
皇帝震惊的挑起眉头。“雪城?难道你是说侯雪城?那人不是你师叔吗?他是个男儿身不是吗?”
朱靖丝毫不看四周的骚动和议论,“是的,臣所爱的,乃是一个男人。那又如何呢?臣非常的爱他,爱他到心痛,愿意为他做尽一切,臣不在意后果如何,因为即使伤心和痛苦,也是属于臣自己的。臣的感情,一向由臣自己决定方向。”
皇帝的脸上阴晴不定,最后终于废然长叹。“靖卿,你是自甘毁了自己一生啊………。”
朱靖仰起了头。“皇上,臣真是很爱他的,臣爱过,恨过,激烈过,消沉过。但是从来没有后悔过。”
皇帝盯着他良久。忽然咬牙道:“不行,朕不能看靖卿如此毁了自己前途,你是我最钟爱的侄儿,岂能眼看你毁去。你今天非要成亲不可,这是圣旨。”
朱靖豁然站起身躯,“臣宁可抗旨!”
皇帝气的脸都白了。“你是想死吗?你身为皇族一份子,朕岂能看你误了自己一生?如果你硬要抗旨,即使毁了你,朕也要维护皇族尊严和体统,来人啊!”他大喝:“把庆王绑起来!推出去立时斩!”
老太君登时哀号一声,整个身躯瘫软下来。庆王府中所有人都惶惶不安,恐惧颤惊。
这样的喜庆,忽然有了如此转变,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看着侍卫前来捆绑庆王,朱靖却却昂然不动,也不抵抗,任着御前护卫们锁了自己双手。
朱靖的妹子朱浣冲了出来,对皇帝下拜。“皇上,哥哥是您最亲的侄儿,又为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您………就算不看功劳,也看苦劳,就饶了我哥哥吧?”
韩晚楼也扯掉了红巾,跪在地上替朱靖求情。所有来参加喜庆,受过朱靖宽厚恩德的大臣也都连忙一个一个上奏,替朱靖说好话。朱靖却昂首不悔。
皇帝冷冷的看着朱靖,那样的牛脾气,身为皇帝,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但是皇族的体统,那是怎么也不能让人轻侮的。他咬着牙挥手:“你们不必再说,来人啊,推出去!推出去!”
老太君此时清醒过来,颤颤巍巍的让人扶着跪下,“皇上,我这孙儿所爱之人,实在是个好孩子,他刚才已病逝…………。”她话还未说完,韩晚楼已经尖叫起来,“不要阿~~,不会的!”
朱靖脸色惨白,视线空茫,已经跌坐于地。
这时,忽然内堂之中狂风大作。本来整个内堂,由于皇帝在此,那是圈围的密不透风的,竟然出现如此异变,所有人都惊惧的退后。只听到一连串急斥之声。“什么人,站住!”
众人在狂风中回首,只听当当当刀剑交错,金铁互鸣的声音一阵急响,从内堂之外,施施然走入一个白衣人,那人双足悬浮地面半尺,神态从容,衣白不沾尘。
此为天子座驾之,竟然被人闯入,所有侍卫都惊慌愤怒,斥喝之声不绝。而那脸容清秀的不似尘世中人的白衣男子却神色淡定,丝毫没对攻击之人多看一眼。
他一走入,也不见他有何作势,四周的人都被他发出的气劲远远推开。加在他身上的刀斧也被反震回去,而白衣人却似毫无所觉,那双眼眸流转,虽然温润清澈,却冷酷的毫无感情。
白衣人走到内堂中央,眼睛只望着朱靖一个人,却仍然丝毫不露任何情感。他微一挥手,朱靖双手的铁炼便“碰”一声巨响,炸了开来。碎铁飞溅。震的众人耳边嗡嗡直响。
其中一名御前侍卫跨前一步,怒喝道:“放肆,你是什么人?天子座驾之前,也容你如此无礼吗?”
在所有宾客尖叫惊呼之间,所有侍卫刀剑相向之中,侯雪城一身白衣如雪,负手凝立,自有一股凛然的威势。
他的神色淡定,声音清冷而低沉,却盖过了一切声响。
“我是天山侯雪城。”
天山侯雪城。
在场之人,有谁没听过这名字?天下第一人,比冰更清,比雪更冷,侯雪城。
一直都以为只是一种传说,想不到这人今日会在此地出现,又是这样惊人的态势。
朱靖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已经不顾一切的奔上前去。他此时乃是待罪之身,左右之人正想阻止他,侯雪城那双冰刀一样锐利的眼睛望了过去,那些人便噤若寒蝉,连腿都吓软了。
“你没事…………太好了………。”朱靖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已是泪盈于睫。他紧紧握住侯雪城的手,这侯雪城也不避开,忍耐着让他握住。
韩晚楼早已自己掀开了霞披,此时怔怔的看着侯雪城,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顾一切的扑向侯雪城怀中。“侯雪城你还活着,呜呜呜……我好担心你…………。”
侯雪城见她扑来,不禁退了一步。他此时虽然神功圆满,但之前被她所牵累的霉运一直令他犹有余悸。他直觉的把朱靖推向前,想让朱靖接住她的身躯,但随即想起朱靖可也无法抵挡这女人的霉运,又立即将朱靖推到自己身后去。
眼看韩晚楼即将扑来,在最后一线时,侯雪城急中生智,他伸出手,急速的在自己周围三寸之布上了气劲。
侯雪城身边的人只觉得气流一缩反震。这一来,韩晚楼虽然无法接近他,却连朱靖也给他弹出三尺远了。
侯雪城吁口气,抬眼看到韩晚楼气恼的丽色。“侯雪城,你总认为我给你带霉是吗?今儿我是新娘子,全身喜气,你不必忧心我又给你带来麻烦。”
侯雪城也不理会她。韩晚楼说起来虽生气,但看到侯雪城安好,却又满心欢喜。即使不能碰触他也无所谓,“你之前病的很严重啊,现在可大好了,没有不舒服了吗?眼睛已经复明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侯雪城照旧不予回应。
朱靖对两人的话语听而不闻,只是紧盯着侯雪城。爱人之前生死一线,两人几乎天人永隔,这朱靖是死都不愿放开他了,他忍住泪水,回头正视着皇帝。“启奏皇上,这便是我倾心相爱之人,您要斩了我的头颅也罢,总之我是不会放开他了。”
侯雪城扬了扬眉,纳罕的道:“谁要砍你的头,那么大胆子,也须问过我允不允。”他那双薄冰一般的眼眸转向皇帝,“是这人吗?”两人目光对视,侯雪城“咦”了一声,“……你不就是那时候的老头儿吗?”
的确,这个坐在主位上的皇帝,正是当时侯雪城在庙中无意救起的黄衣老人。不过,这样的称呼,对一国之君而言是何等的无礼,所有人都震惊无已,韩相国怒叱道:“放肆,你………。”
皇帝抬手止住韩相国,愠怒的哼了一声,严厉的白眉皱在一起,“侯雪城,你来此目的为何?”
侯雪城只瞧了他一眼,目光便回转到朱靖身上。他负着手,神色傲岸。“我来这里,当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抢婚,还有什么?”
“抢婚?”所有人都失声叫了起来,朱靖更是愕然的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侯雪城淡淡的道:“我本来并不在乎朱靖娶谁,对我而言,他怎样都还是朱靖,不会变的。不过朱靖却似乎很不愿意成亲的样子,他不愿意的事情,我便不想人勉强他。”他意态狂傲,“朱靖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我都是抢定了。”
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侯雪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两人俱都是大男人,这是有违天和的。”
不顾四周议论纷纷,侯雪城大笑起来,“什么是天?你们的周礼就是天?周公治礼作乐,他的一切就是律法吗?”
他的语气充满讥诮,“皇帝,你可知所谓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你们这样的生命是无意义的。生命去向的定位在于什么?你们永远也无法摆脱生命恶水之限的。我侯雪城一生练大静神功,斩绝六欲,以逆天入道而致大臻。我命,由我不由天。皇帝老儿,你别对我说“天”。”
皇帝忍下气,知道此人狂傲难惹,性情阴晴不定,他是看过此人出手的,知即使四周侍卫戒备森严,这侯雪城仍然可以雷霆一击,杀己于百步之外。
他咳嗽一声。“侯雪城,你也要为朱靖想想,他是个王爷,需要子嗣的,你能给他吗?男人相爱,终究遭世俗轻视,你愿让他受这样的轻看吗?”
侯雪城转首凝视朱靖,“皇帝,你这人永不会明白,你中律法之毒太。我已不想与你多说。”他冷笑:“别人的视线,与我何干,与朱靖何干?自重则重,自轻则轻;自生则生,自亡则亡。这道理,你永不会懂得。”
他淡淡的拂了拂衣摆。“至于子嗣,只要朱靖想要,多的是人可为他生,我不在意的。我只要朱靖开心就好,其他算的了什么呢?”
朱靖怔怔的看着侯雪城,那人对自己伸出手来,侯雪城平静的语气近乎冷酷。“你过来,跟我走。”
朱靖心情激荡的不能自己,忽然之间热泪盈眶,他伸手握住那双一尘不染的手套。“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生死不离。”
侯雪城怔了一下。他缓缓低下头,朝地面看了一下,又随即扬睫,露出清淡而静谧的微笑。那骄傲的外壳被朱靖一句话而完全撤除,似乎有些腼腆,却又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迷惑。
在那一瞬间,那张俊秀到不似真人的脸孔似乎发出晶莹的光芒,一时大厅的宾客都静了下来,不论是对否两人抱持着不屑或轻视的想法,这时都只能痴痴的望着他。
忽然之间,皇帝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原谅这两人,他自小照看朱靖到大,视他如子,自然也不愿意朱靖为此被斩杀。但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又岂能无视于自己曾发出过的生杀令?
但侯雪城是不可能任朱靖由己宰割吧?如今,自己又该如何下台呢?而侯雪城这人,看也知道,是根本不懂得给人下台阶之人吧?
看着两人紧握的手,皇帝欲言又止,终于长叹一声。“我答应过仙逝的老庆王,要替靖儿亲自主婚的。”
朱靖转身朝着皇帝跪下。“皇上,臣并未打算替自己脱罪,臣甘愿服罪,只求不要祸及家人。………直到最后,臣能与心爱之人心意相通,已然死而无怨。”
侯雪城奇道:“服罪?你有什么罪?喜欢我这事情,竟罪及一死吗?”他拉扯朱靖。“你为何跪着?”
皇帝脸色稍霁,“我是他君父,是他的王,也是他长辈,他跪我是应该的。”
“你重视理法,讲究天和,你们孟子不是有说过“民为重,君为轻,社稷之”吗?民不该重于君吗?怎么不是你跪他呢?我是民,为何不是你跪我呢?”
“雪城!”朱靖连忙呵斥,侯雪城哼了一声,便不言语了。
皇帝眼眸一闪,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即位二十载,经验何等老道。气头一过,权衡利害,自然舍不得朱靖死了。而侯雪城在此,也不会眼睁睁让朱靖给自己斩了。
而朱靖,就算不论是自己亲子侄,边关若有乱事,也还需要他带兵平定,这孩子带兵是一流的。
与其翻脸,不如卖个人情,不但免于自己杀身之危,日后也该会有好。侯雪城这男子武功可说冠绝天下,又是一派之主,日后可仰仗他的地方该会很多。而这么骄傲的人,靖儿唤一声便听从,也许,能驾驭此人的,只有靖儿一个。
与其失去两个有用之人,不如得到两个有用之人。
所有想法一掠而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他微微一笑。“这位侯公子身为武林第一人,亲自来为你说情,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我也还欠侯公子一个情份呢,那日雪夜,他救了我一命,虽不让我报答,我却不是寡德忘义之人。”
说完,皇帝脸色一整,肃然道:“庆王,听旨。你枉顾礼法,败坏皇族尊荣,甚至罪及欺君。本该一死赎罪,斩首示众,………但法理不外人情,也罢。………你死罪可免,不过活罪难逃,就杖责五十吧。”
这已经是极轻的罚,朱靖大喜,叩头道:“谢主隆恩。”
侯雪城倒是无所谓,他自己不怕痛,自也不觉得朱靖会在乎五十杖责,他目光游移,看到韩晚楼。“朱靖一和你要成亲,马上要被打五十大板,还说你今天不带霉?”
韩晚楼知道婚事已经告吹,心中正自五味杂陈,但一切感觉,终比不过看到侯雪城安然无恙的开心。这时看到侯雪城倾过身躯对自己说话,正自高兴,想不到又说这种气死人的话语来。
她一阵气窒,这人简直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还没找你算帐,你抢了我相公,现下你要我怎么办?”
侯雪城手一摆,“娶了不爱的女人,以后要变成蝴蝶的,这可不好。何况我和朱靖是不分开的,他娶了你,也就等于我娶了你,哪还了得?你两个相公是赚到了,别人只一个老公,你可以有两个,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头一偏,躲过韩晚楼挥过来的巴掌,双手拢在袖子中,语气仍然冷冷淡淡,“只是你那么带霉,说不准下要换成我挨五十大板了。”
第十章 鸳鸯
不知为什么,即使侯雪城的表情冷漠如昔,语气依旧毫无感情,但是韩晚楼总觉得他微微带着笑意。似乎与之前有什么不同,但是却也说不上来。
韩相国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自己的女儿平白无故就这样牺牲掉,以后还嫁不嫁人?但侯雪城数度救过自己女儿的性命,他是知道的,虽然咬牙切齿,却也只得忍怒。
这个男子,韩相国以前远远有看过一,当时他是为了救自己女儿,与现在一样,这人一眼都没有看他。那时远观,就已经觉得他俊美无匹,此时近看,更觉得这般透明的容貌简直不似真人。只有【冰雪】两字方可形容。
正当他这般想时,侯雪城转过头来,锐利的盯了他一眼。似乎他心里所想的,在这白衣男子面前似乎变得透明,他虽阅历已丰,在那样邃的瞳孔凝视下,也不禁老脸一红。
忽然间,他明白了自己女儿为何被破坏了婚礼,也丝毫没有怨怪的心情。
侯雪城自然不知道他想些什么,也懒得猜测,他盯着这个相国,其实是在研究,为何他有这般带霉的女儿,却还能爬到相国的位置?是因为八字特别硬吗?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研究,朱靖杖责结束,被带回厅中领命,侯雪城见他背上血迹斑斑,不禁奇怪。“你武功那么强,为何不运功抵挡?”
朱靖苦笑。“皇上饶了我的性命,已是大恩,我怎可惧他的杖责而运功抵抗?”
侯雪城皱着眉,脸上青气一闪而逝,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朱靖自己不运功,且怪不了皇帝。
这时,皇帝的叹息传到他耳内,“靖卿,伤脑筋啊,这样的婚礼,要如何结局?无法成为佳话,却要成为笑话了吧?”
朱靖尚未说话,侯雪城却已经说道:“我今日虽说要抢亲,不过皇帝你也算明理,让我也没理由抢走朱靖,真是遗憾。你那么在意婚礼,我就还你一个婚礼,让你一样可以主婚,那也无妨。”
皇帝有些愕然,看了韩晚楼与朱靖一眼,“你要如何还我一个婚礼?”
“这里有三个人,韩晚楼,我,朱靖。他两人是不能成亲的,因为朱靖死也不肯成亲,我却是可以替自己作主。不过,我也不想娶个带霉的女人,那以后恐怕每天都要受伤。这样吧,你替我与朱靖主婚吧。”
皇帝怔了怔,一甩袖。“放肆!哪有两个男子成婚的道理?”
侯雪城耸耸肩,也不勉强。他走到朱靖身边,与他并肩,“既然如此,我与朱靖就回天山成亲吧,你们中原人的习俗奇怪,成亲穿这样的红袍,胸口还结个大,我可也不想穿那么可笑。朱靖你脱下这衣裳,咱们回天山吧。最多以后不再回中原来。”
朱靖凝视着他一笑,回首看了自己家人一眼,对皇帝下拜。“臣就此拜别。请皇上多保重。”
“慢着!”皇帝又惊又怒,“我已饶恕了你两人的罪衍,为何又要离开?”
“所谓的罪,是你们中原人自己订立的,我不觉得我俩人有罪。朱靖是中原人,所以甘愿受罚。但自此以后,我俩人和中原毫无瓜葛,自然要离开的。之前他在这里,所以我来此,之后我离开这里,他自也该与我同行。”侯雪城淡淡的道:“走吧。”
两人携手便要离开,皇帝大怒:“拦住他两人!”
随着皇帝的斥喝,四周忽然出现许多侍卫,剑拔弩张,个个都对准了侯雪城与朱靖两人。侯雪城不怒反笑,“正好,我也想试试武功,倒要看看谁能阻挡我。”
他跨前一步,双臂微张,一股狂妄的劲气便由他身上扩散出来,竟隐约有风雷之声,整个厅堂的桌面先是微微颤动,最后竟然都被这无形的劲气压垮,一时杯盘狼藉。
在惊叫之中,所有人慌忙从倒下的桌旁跳起,一时推压倒跌,俱都惊惧无已。
侯雪城俊秀的脸孔此时毫无表情,身上杀意狂漫,双足已经离地三尺,这是为了不让双足沾染到之后将要满地横溢的鲜血。
他看着那些对着他冲来的御前侍卫,黑色的瞳孔已然变红,嗳嗳闪烁着淡淡的青光。
朱靖最了解他,知道那是起了杀意时的表现。他急促的冲上前,握向他的手已经不自觉使出了小擒拿。“雪城,住手!”
侯雪城一手轻拂,将朱靖推向自己身后,以气劲压住他,不让他动弹。另一手穿过重重剑幕,轻而易举的握住了为首侍卫持剑之手,只听轻微的咯喇一声,那侍卫大声惨叫,右手已经无声无息的给卸了下来。
侯雪城懒洋洋的往窗外看了一下,“外头人很多啊,皇帝你调了许多人过来,是想让我好好玩耍吗?”他微一振衣,已经穿窗而出。
众人急忙向外瞧去,只见广场之中火把林立,急速向最高的一个白色身影聚拢。侯雪城白衣飘飘,站在紫色琉璃屋瓦之顶,成千百的箭矢向他射去,却都在他身前六尺之便断落坠下。
在无星的黑夜之中,侯雪城俯临而望,就如一只巨鹰般俯视着即将成为他零食的成群鸽子。他忽然仰天长笑,声线震天,他笑声方落,黑夜的远,竟忽然显现出两三道闪电,劈裂黑夜。显得气氛更是诡谲。
朱靖当先紧跟着穿窗而去。
屋顶已经有许多大内高手跃上攻击侯雪城,这些人都是大内精锐的高手,此番各出绝学,侯雪城却没有反击。他在这样罗天般的剑网中穿梭,却有如在丛中般自在,他此时的注意力被另一个人所吸引。
“尊皇箭,这,你我又要对上,你在何呢?我等着你的箭。”
话声方落,远方箭弦已发,只听箭矢破空之声,一箭急过一箭,第一箭方临,第二箭已经追过第一箭,第三箭却又已临侯雪城胸口要害。
侯雪城方避开第三箭,第二箭忽然转向直取他双目,侯雪城轻轻“咦”了一声,腰骨彷佛没有硬度,向后整个后仰,左脚凌空,已然踢飞第二箭。
但第一箭此时方临,竟穿过他的护身罡气,直钉向他左肩。侯雪城扬眉,不惊不怒,在那样迅雷不及掩耳的时刻,他伸手以双指扣住箭翎,轻喝一声,左手反拍,那支箭便往后方倒射而去。只听一声闷哼,尊皇箭却伤了尊皇箭主人。
伤了尊皇箭之后,侯雪城终于回身,闪着异彩的眸瞳紧盯着这些大内侍卫。他负手而立,有如猛兽进入羊圈,虽未及作势,却已让所有高手为之胆颤。
这些高手平日在皇城,俱可说是呼风唤雨,极具威势,却在侯雪城面前如此胆丧,都觉得十分气沮。其中一人大喝:“我们并肩上!”所有人攻上前。
所谓蚁多咬死象,己方人多势众,不管侯雪城多神通广大,也只一个人而已。
侯雪城哼了一声,“真是找死。”他一振袖,身躯已经半浮起来,那条仅缚住他长发的雪白布巾忽然松脱,扬起的发丝漂浮在空中,只露出他闪着青色光芒的眼睛。
远,传来阵阵的雷声。
所有人方惊觉,看向远方间歇的闪电。
起雷了。
侯雪城双袖微振,身躯缓缓浮起,众人抬起头看着他的雪白身影,那冉冉上升的身躯被间歇的闪电照耀,在地面映出黑的墨影。
所有人都听到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响。有一种窒息的魅惑,不祥的预感。不知不觉,在场观望之人,都不自知的将手擦向腰间,手心中俱都充满了汗迹。
雷雨降了下来,如粗面般瞬间将所有广场中的人打得湿透。侯雪城的周围却有个隐约朦胧的气团,将所有雨滴蒸发,他俯视着地面上的众人,现出讥讽的笑意。他的声音有如地狱般幽:“要攻击我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听着他的声音,所有人都起了不祥的预感,弓箭手射向他的箭矢急雨一般,侯雪城却毫无抵挡,箭矢却俱于他三尺之便纷纷落下,似乎撞到一个透明的防护罩一般。
朱靖也在人群之中仰视着这白衣如雪的爱人,听到身旁其中一个大内高手的惊叹。“护体无形罡气!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够练成这种传说中的神功,真不愧被称为天下第一人之名……。我们………不可能伤得了他。”
侯雪城冷冷俯视着下方的人,“以我的能耐,要杀你们易如反掌,再给一机会,退开去。”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时,一个声音远远传来,“若是我呢?有没有资格与你一拼?”
声音尚在远,这人已在广场上空出现,他也如侯雪城般,以气半浮在空中。
侯雪城凝视着此人,目中光芒大盛。一字一字道:“寒难州?”
寒难州一袭青衣,笑容十分潇洒。“侯宫主,………或是该叫你小皇爷?”
侯雪城“哼”了一声,“你来,是想与我为敌?”
寒难州摇头。“朱九皇爷曾和我有一项密约,侯宫主也许不知道,我之所以会受他牵制,也是为了这密约。”
侯雪城淡淡的道:“这与我何干?”
寒难州神色暗沉下来,他低低的道:“侯宫主,我未习武功之前,一家都是九皇爷的家从。我父亲只是个车夫,娘亲是厨房的厨娘。九王爷送我去习艺,资助我创立门派。………他虽不算好人,却于我有栽培之恩。我无法违抗他。”
侯雪城仍然淡淡的道:“与我何干?”
寒难州闭了闭眼,“侯宫主出现后,九皇爷给我最后两道指令,杀了皇帝,令小皇爷登上皇位。杀了朱靖,让小皇爷没有牵绊。此事成后,我与他再无瓜葛。……他虽已疯,我却不能违抗我自己的诺言。”
侯雪城终于抬起头来。“你待如何?”
“你这人孤傲,根本不屑当皇帝,我一直明白,九皇爷不懂而已,也勉强不来。所以皇帝是不必杀的。但朱靖,我非杀了不可,而其中的理由,不只为了九皇爷的命令,还牵涉到我的私心,这个我不想辩解。”
侯雪城沉默很久,“当初我武功全失时,朱靖说过,要带走我,除非先杀了他。如今我也是一样,你若想伤他,须得过了我这关。”
寒难州的笑容隐含哀伤。“我明白。”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彼此都是独霸一方的绝代高手,此时只是互相凝视,互观动静。
侯雪城垂下手,仍是玉如意形状的血旗便从袖管滑落于他掌中,机簧弹开,已蓦然伸长数尺为枪。虽然尚未展开旗面,但其中浓厚的血煞之气,却让人心头发抖。
侯雪城缓缓动了,他枪尖轻轻的回旋舞动,彷佛像是诗人舞扇一般的优雅身影,那如流水般美丽的姿态,无论是敌是友,所有人都只能目不转睛的观看着。
在这一刻,强劲的暴雨似乎停滞了。狂风急剧的吹袭着广场上之人,那雨水似乎完全聚集到侯雪城周围,在他轻柔的舞动下,成为一帘水幕,彷佛有生命似的,在他四周流动着,形成淡蓝色的光影。
那凝聚的光影越来越盛,光芒越来越亮,炙灼着人眼睛几乎无法睁开,在朦胧的视界中,只看到凝聚成光球的水影缓缓漂浮在侯雪城的旗杆之上。
所有人禀住了气息,只盯着广场中的那人。光晕映照着侯雪城俊秀的脸孔阵蓝阵白,显得更是美丽的几近诡异,在那样的蓝的视界中,只有侯雪城邃的眼眸穿透过来,让人心中一凛。
那水蓝色的光球在侯雪城旗尖急速转动着,像是游龙戏珠一般的轻灵。看着侯雪城越来越阴暗的眼神,寒难州知道接下来必是厉害的杀招。
他从未见过有这样的武学,暗自震骇。立即收息敛眉,全神凝注,难陀神功运转到极致,隐隐发出骨骼错动的声音。
这时,光芒忽然炸开了。
从远的宫殿看过去,那水蓝的光芒忽然大盛,然后以高速四散开来,带着五彩的琉璃光芒狂泻向寒难州而去。
那夹杂着呼嚣的威势瞬间临及寒难州,第一波倒楣的就是近距离与寒难州接近的御林军,只要触及蓝色光点的人,便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向后倒飞而出。
寒难州从未看过这样的武功,心中震骇万分,这已经不能算是武术了,此时他已来不及拔出随身宝剑,只能双掌齐出,硬挡住侯雪城的攻击,竟也向后倒退了三步。
当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嘶哑。“大静神功第九重?”
侯雪城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有点碰到知音的喜悦。
“你倒识货。”
寒难州倒抽一口气,这种几近于神话的武功,也能被此人练成?他心脏强烈鼓动起来,欢悦大于震惊,激昂远胜恐惧。
身为学武之人,死于这样的武功下也不枉了。他大笑出声。“好,好功夫,来吧。”
在长笑声中,他抽出自己珍藏的名剑,迎了上去,竟是身剑合一,御剑而飞行。而所倚仗的正是名剑“长庐”。
在急雨中,长庐剑仍是一泓秋水,暧暧含芒,在雨中闪出七彩之焰,竟与之毫不逊色。众人只看见一团彩色的光芒迎上蓝光。
那接触的那一刹那,“轰!”一声,整个天空像是炸了开来。所有人脑中被震的嗡嗡作响,引领望去,只见半边的天空都被那两个交错的身影射出的剑光占据。
整个天空像是被劈去了一半,半明半灭,急劲的气旋由这两团相撞的光芒中激射而出。
像是以两人为中心,方圆二十丈之所有生物,都被这股旋风撕裂的不成形状。光芒在第一波相触后,之后已稍见黯淡。侯雪城轻喝一声。
血旗“啪”的一声展开了。随着旗面急旋,蓝芒立即大盛,压过了彩光。
在惊惧的惨叫声中,所有卫士绝望的四溃逃,只怕那些四溢的光点临及自己,早已经毫无高手风范的踩跌着他人。
身在其中的寒难州,是最苦不堪言的,一身的功力已经运行到极致,难陀神功也使出了十成,但那股压力丝毫没有松弛,越来越加重,几乎让他有经脉即将爆裂之感。
在这样的武功之前,似乎什么招式都变得十分可笑,他咬紧牙关,难陀神功运行到十二成,气灌剑尖,竟发出嗤嗤的破空之声,转瞬之间已刺入侯雪城替自己布下的防御气劲之中。
侯雪城眼中闪出异彩,果然不愧是寒难州。“好剑,好武功!”他侧身避过寒难州凌厉的攻势,血旗“啪”一声直竖起来,彷佛一道白色光墙,将寒难州的攻势尽皆挡住。随即旋转而上,顺着他的宝剑,旗面横切而去,霎时无声无息的卸下了寒难州一只臂膀。
在这其中,两人比拼武学,转瞬之间早已交换了近三百招,此时寒难州遭受重创,已无法保持飞行姿态,飞跌于地,一身青衣染满泥迹与鲜血。
他暗哑的呛咳,却是满脸笑容。“好………不愧是侯雪城。不愧是大静第九重。………我不枉了………。你杀了我吧。”
侯雪城低头看着此人,双足在他身边落地,缓缓的道:“我不杀你。”
寒难州吸口气,知道自己已然伤重,也没法子再撑多久,他问出自己心中长久的问题。“在九皇府中,我对你尽心尽力,你也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情。我只想问,为何我不行?哪里比不过他?”
侯雪城沉默很久,轻轻的道:“因为他从不与我争胜,所以我败了。因为他握住我的手,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放开过。……所以不会是你,不会是其他人,只有朱靖一个人而已。”
不待寒难州再细问,侯雪城早已不再望寒难州一眼。他“啪”的一声收了旗面。蓝芒敛去,狂雨又重新打在所有人身上。
所有人静静的远观着此人,这人所隐藏的可怕能力与武功,已经让在场之人为之胆丧,若不是忠君爱国之心在他们心中始终不去,恐怕早已溃不成军。
皇帝的御林军,个个都算是出类拔萃的高手,如何不知道寒难州的能耐,而侯雪城一个照面,便轻易击败了这一方之霸,全场震摄。
侯雪城寒森森的环视众人,群豪俱被他如刀锋般锐利寒冷的眼神逼的倒退一步。
看着自己的手套,侯雪城神情仍是淡淡的,“还有谁想上来?”
沉默中,众人再围起一个圈子,把侯雪城围在中间。侯雪城哼了一声,并未再展开血旗,他身形有如迅雷般在人群中穿梭,空手搏击,或推或打。
只见广场中的卫士一波一波地倒下去,但这些人却无人致命,最多只是骨折断肢。
那一波又一波的冲上来的卫士,又一波一波倒下去。广场之中杀声震天,碧血横飞,寸土寸血。却只是为了挡住一个男人。
一个人的武功练到了此种境界,无不令人畏惧。因为你不知其招出自何,难料其刃来自何物,如何抵挡,如何防御?
在远观望的皇帝终于忍受不了,冲入雨幕,大吼道:“给我住手!”
他的声音隐没于嘶吼与惨叫之中,侯雪城根本不理会。如同他的外号,“雪袖红衣”,他雪白的手套丝毫看不出血腥,但已浴血满身。
像是单方面的屠杀一般,有如猛狮进入鹿群中。
皇帝又惊又怒,看到外围中有一个人静静站着,正是朱靖,他背上仍染着被杖责的血迹,此时低着头,也不知想些什么。
皇帝急促的走近他。“靖卿,你还不快阻止?这人要将我的卫士屠尽吗?”
朱靖缓缓抬起头来,他语声沉重。“皇上,当一个人,正为了争取我的幸福而拼命时,我有何立场阻止他呢?您看清楚,他并未真正杀害一人。只让他们不再有攻击的能力。”
皇帝不禁语结,他并非一个可以看自己的卫士替自己拼命而毫不动容的皇帝。再这样下去,即使无人死亡,他的卫士们遭此重创,内伤肢折,恐怕也要半年的休养生息,代价实在过大。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过了许久,终于道:“你让他住手,什么我都允了你。”
朱靖颔首,却毫无喜色。事情走到这样的地步,实非他所愿。他走向前扬声道:“雪城住手!皇上已经应允了。”
侯雪城听若不闻,溅满鲜血的身影在人群中缓步悠行,只要他所经之地,必有人惨嚎着倒飞出去。
朱靖咬牙纵身上前,在侯雪城的手套触及其中一人时闪身挡在那人面前。侯雪城的手掌便按在朱靖头上,朱靖蓦然大声喝道:“雪城!”
侯雪城凝劲不发,他像是游戏被阻止了,又被这样叱喝,有些不悦。又像是怕责备似的,要解释什么:“我没杀人啊,知道你不喜欢,让他们受点伤,免得找麻烦而已。”
朱靖缓缓握住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掌。“我知道,你很好。不过已经够了。我背上的伤口还没包扎呢,有点痛。我们这就走吧,找地方休息去。”
侯雪城起初有些泄气,有些没精打采。但之后听朱靖如此说又振作起来,眼中的青芒终于褪去。他推开朱靖握住自己的手,“别碰我,我身上脏。”
朱靖却反手紧握住,“我们走吧,皇上已经允了,让我们离开,也不为难我家人。”
侯雪城低下头来,看着朱靖握住自己的手,这他不再挣脱。过了半晌,他抬起头。“我一向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事情已经不能就这样了结。”
朱靖微微叹息一声。“你想如何?”
侯雪城微微一笑。“要我停手,只有一个条件。”他伸出手,带着手套的手指,直指住远方神情焦灼的皇帝,声音远远传送出去。
“我要和你堂堂正正的离开,你们中原人那么在意礼教,世俗的事情如此看重。很好,那么我要这个皇帝,替我们主婚。”
冰雪孤城第三部尾声-前篇长夜
雨后朦胧的雾气在广场中弥漫着,空气里有着说不出的寒冽。所有人都戒惧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
侯雪城的强大,那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功,冷酷无情的手段,不必说,早已在中原甚至边陲地带成为了传奇。但传说毕竟是传说,总有人怀疑是夸大。
但今日,侯雪城确切的以实力让所有人看到他令人丧胆的武功。那种不可测,浩瀚如海的武学,简直已经超凡入圣,那绝非凡人所能抵御。
这样一个人,众人心里都知,若他要取皇帝的性命,那是轻而易举,有如囊中取物,手到擒来。在场之人,谁也阻拦不了。
侯雪城的狂,侯雪城的傲,侯雪城的狠,甚至他的沉,加上这样绝代的武功,那种目空一切,轻视世间之物的狂傲,特立独行的思想,甚至他手中本就握有的势力,对于皇帝来说,绝对是最大的实质威胁。
若是有能力除掉这样的人,皇帝绝对毫不犹豫,不择手段也要斩绝这个隐患。但是如今,看过侯雪城实力的人,谁都清楚明白,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轻易铲除,甚至力敌。
各人心中唯一的愿望,都只是绝对不让这人成为自己的敌人。
皇帝虽然年纪大了,却绝对不糊涂,他在位二十余年,对御人一向有心得,自然十分明白,眼前这人,绝不能妄想驾驭他,只能采取疏导怀柔手段。而如今能对侯雪城稍有节度的,只有朱靖一人。
他并未老眼昏,虽在远,也看得出侯雪城极不愿令朱靖发怒,只要朱靖和他说话,稍有不豫之色,侯雪城就极在意。
在本朝,喜好男风的大官达人,并非没有,甚至引为韵事。有人只是玩玩小官之流,图个新奇,有的是真的放入真心,至死不渝。
但不论如何,这样堂堂正正,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要与同性结亲的,却从来没有过,何况还是要身为皇帝之尊来主婚。
话虽如此,在如今的情势下,却无人想讪笑。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朱靖虽不能算是红颜,但侯雪城的确为了庆王而独自面对千军万马。而朱靖也同样相报,那样以忠诚为本性的男子,本朝最倚重的王族,竟然愿为侯雪城独抗天颜,旱不畏死。
这两人之间的情义重,即使是先前十分不以为然之人,也都沉默了。仍然强烈反对之人,在看到侯雪城的实力后,更是不敢说话。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眼望皇帝,听他决议。
皇帝陷入两难。一时沉吟难决。韩相国对皇帝一向公忠体国,对皇帝十分忠心,此时也不再坚持,免得皇帝为难。他走到皇帝身边,躬身启奏,“皇上,不论如何广场雨大,您龙体保重。移驾回到厅堂后再谈吧。此总不是个议事所在。”
皇帝点头,回到喜厅之中,看着四林立的喜帐,真觉有说不出的讽刺之感。侯雪城跟着朱靖也随同回到大厅。其实皇帝允不允,他真是无所谓的,也不是刻意给皇帝出难题。
不过两人若在一起,朱靖家人即使免罪,仍不免要受到旁人轻视冷嘲,这样的冷暖,他毕竟是一宫之主,自然是明白的。惟今之计,也只能将皇帝扯下水,在中原,可没人敢轻慢皇帝。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在场之人无人肯离去,都想知道皇帝的决定。然而都感觉到,今夜,还真是个漫长之夜啊。
皇帝心中十分矛盾,皇室的体统,怎能为了一个人尽毁?但是他心中也很明白,若是拒绝了,也算是得罪了侯雪城这个人,这人的实力让他忌惮,若因此成仇,即使目前自己有朱靖加护,但怎知侯雪城会不会背着朱靖给自己颜色呢?
恐怕以后日夜都要身不安之中。而那样的决定,自己也等于要失去朱靖这样的边关重臣。因为朱靖等于是得不到他的认同,在朝中绝对无立足之地,势必要离开官场。
他心中慢慢思量着。若是答应了,给这两人主婚,只要理得宜,未必会令皇室蒙羞,反倒可成一段佳话。朱靖感念自己恩德,必然更加忠心,而侯雪城也等于在自己掌握之中。
侯雪城这样的男子,对他软来硬来,他都不见得领情,唯有把情份放在朱靖身上,才能令侯雪城为己所用。
一定决定了,皇帝便再不迟疑,开了金口。“好,众卿听了,今日朕既然亲临,这口喜酒便不能不喝,既然韩小姐也为庆王求情,朕也愿如此成全一对佳话,众卿以为然否?”
侯雪城的眼睛在众人脸上四下环视一圈,所有人都觉得心中冷风飕飕,有如被冰箭扎了一下,都心知只要说个“不以为然”,恐怕接下来难以善了,要引火上身了。
众人都极怕侯雪城注意到自己,俱都忙不迭争相称颂皇上英明伟大,睿智非凡,体恤臣下。
既然一切事情水到渠成,朱靖便牵着侯雪城走到主位之前,此时老太君已然苏醒,她对于目前情势也只能接受,坐于皇帝主位之下首,等着这对“新人”来拜礼。
主礼司赞是第一替男人主礼,声音十分干涩。“一拜………”正唱间,只听一个娇怯怯的声音叫道:“慢着!”
事情显然又有变化,所有人都觉得心脏难以承受,心中不住暗骂。这场婚礼,真可说是看尽了热闹,可别连自己的性命也给热闹赔了去。往发声看去,那发声者竟然是韩晚楼。
韩晚楼已经褪下喜服,正匆匆奔到厅堂来。皇帝对于这位韩相国的爱女一向十分喜爱,此时又觉对她有愧,于是缓下了脸色,温言道:“韩小姐有话想说吗?”
韩晚楼对皇帝斯斯文文的行了个宫礼,“皇上,今日之事,并非晚楼之错,晚楼也没犯七出之条,却还没入门,便下了堂,实在觉得无辜。所以想有个要求,不知皇上能否恩准?”
皇帝还没发话,侯雪城侧眼瞄着她,已开口道:“你又要刁难什么?”
韩晚楼笑盈盈的转向侯雪城,她想整他已非一日,但总是吃瘪。每幻想侯雪城哭丧着脸,就觉得心中很得意,可惜总是只能幻想。这终于给她逮到了机会,哪能不把握?
“我哪里算是刁难?侯雪城,现下你是新人,我是旧人;你是新妇,我是弃妇,我把朱靖让给了你,你总该顺着我点儿。”
侯雪城想想也有道理。“好吧。你想怎么样?快说吧。”他只想快点拜完堂,拉着朱靖马上走人逍遥去。不管韩晚楼有什么刁钻的要求,难道凭自己的能力还办不到吗?
皇帝看了韩相国一眼,也有些无奈,说道:“韩小姐但说无妨。”
韩晚楼跪下谢恩,然后起身,背负着双手,巧笑倩兮的绕了两人一圈。她拿着手上捧着的新嫁衣,向前一送。
“我这嫁衣,在十五岁那年就亲手缝制好了。怀着梦想,满怀幸福的想与靖哥共结连理,一直想穿上它与靖哥成亲。可惜今日也只穿了几个时辰,总是没让它进了洞房。”
侯雪城不耐烦了。“这和我何关?总不会要我穿了它。”
韩晚楼竖起食指,笑嘻嘻的道:“正是这话,侯公子好生聪慧,一猜就中。”
朱靖愣住了,“这怎么可能,雪城是个男人,怎能穿女子的嫁衣?”
韩晚楼目中泪光萦绕,“靖哥,我也只这个希望,这件嫁衣,可载满了我的祝福。靖哥不要我,连我的祝福也不屑收吗?”
朱靖无言以对,转头看着自己爱人。而侯雪城只是死盯住韩晚楼手中的红衣,脸孔阵青阵白。可恶,早知道当年一看到这霉女就先杀了她,也没日后这些霉事了。
但男子汉大丈夫,答允的事情,怎能矢口反悔?
侯雪城陷入了两难。
事情僵窒了许久,皇上轻咳一声,正要发话。侯雪城终于开口,“这件嫁衣给你穿过,也不知里头有多少霉气缠绕,这可不是吃了几碗猪脚面线就能解除的。我大静神功即使练到第九重,可也没把握能不能敌过你的霉气。更何况………。”
侯雪城停了半晌,终于问道:“这衣裳,你从早晨穿到现下,也整整一日了,上头定都是你的皮屑汗臭。你总也该洗过,才拿来给我穿吧?”冰雪孤城 第三部 尾声-后篇风华
韩晚楼听了简直要脑充血,这人心里所想的,竟不是穿女子嫁衣的侮辱,而是嫌弃自己霉气无敌。最可恨的,还当众说自己身上有汗臭,简直不可原谅。
所谓熟可忍,熟不可忍。她原先只打算为难侯雪城一下,看看他郁卒的神情,当然,若是侯雪城肯开口求恳,那是最好不过。这下韩晚楼死也不愿放过他了。
她跺足。“我管你有什么忌讳,若你不愿穿,那就当你说话和……放那个气一样,大家都看到了,日后所有人皆要看不起你。”
侯雪城脸色铁青。穿什么衣裳,对他而言其实都没有什么差别。女子男子的衣裳,都不过是身外物而已,他半点也没感到什么耻辱或是不悦。
但他最介意的,就是怕衣上有汗味,那要他穿上简直比死还难过。他转头望向朱靖,忽然灵光一闪,终于发现了新契机。“朱靖今日和你一样,忙了一个晚上,想必身上也都是汗味,定然不会嫌弃你这衣裳。我看就由他来穿上罢。”
这下轮到朱靖脸色铁青了。“你要我穿?”
侯雪城看他一眼。“难道你要我穿这件汗臭衣裳吗?”
朱靖吸一口气,苦笑道:“但你看我的身形,你认为我穿上,不会撑破吗?”
侯雪城奇道:“撑破有什么关系,反正也只有这一。”
韩晚楼脸色不佳。“你觉得没关系,我觉得有关系。靖哥怎能穿的下?若你没诚意,那就………。”
“慢着!”侯雪城截口,“谁说我没诚意?就穿给你看。”他用两只手指夹着新嫁衣,拿到离自己最远的距离,使力抖了抖,再抖了抖。韩晚楼看他抖了半天,仍是一脸嫌弃,忍不住发怒。“这上头有虱子吗?有蟑螂吗?有臭虫吗?有那么脏吗?”
侯雪城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的道:“你今年也快二十了吧?放了快五年的衣裳,谁知道上头有什么?就算什么都没有,至少也让霉气多消散些。”
和侯雪城说话,那绝对要有非常的涵养,才不会气爆而亡,韩晚楼忽然同情起朱靖。
像侯雪城这样个性的人,也许也只有靖哥能包容。自己虽说喜欢侯雪城,但也想长命百岁,若侯雪城是个哑巴就好了,一定非常完美。若她手中有药物,一定毒哑他!她吸气,再吸气,终于勉强牵起嘴角。“那你到底抖完没有?”
“当然还没有,若可以拿去清洗一下,我也不必那么麻烦了。”
“靖哥!”韩晚楼几乎尖叫起来。“你也说说他!”
朱靖咳嗽一声,“雪城,皇上和大家都在这里呢,可不能等着,要给我们主婚呢。我背上伤势有点痛,想早点休息。咱们还是快点达到晚楼的要求较好,若你不愿意,………我穿也可以……。”
侯雪城看着他背后隐露出的血迹,这才不甘愿的道:“应该可以了。”他仍不放弃抖最后一,然后开始解自己衣扣。朱靖连忙抓住他的手,就怕他当众脱衣,“雪城,罩在外头也足够了。”
侯雪城听了便将双手抬起,朱靖日日替他更衣,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接过嫁衣,轻轻的替侯雪城披上,将他长发从衣领内拨出,握住他的手穿入衣袖,然后跪下来替他的袍摆抚平。
这其中的轻怜蜜爱,温柔款款,侯雪城自己没感觉,反正每日都是这样更衣的。但在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一时都沉默了。
堂堂一个王爷,镇守边关的猛将,却愿替爱人这般仔细的服侍,那该有着怎样的耐心和爱意。在场的达官夫人俱都忍不住回头看了自己夫婿一眼,然后黯然低头。
侯雪城的外号叫做“雪袖红衣”,这说的是他杀人无数,溅血斑斑。却是第一身穿红衣。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刚披上的嫁衣,神色有些不自然,抬头看到所有人都盯着他看,连朱靖也是目不转睛,心想:“这些人不会离我那么远,也闻到了这衣裳上头的味道吧?”
他正自心下疑惑,却不知道,所有人都为他展现的风姿而呆住了。那种说不出的绮丽的风情,但眉宇间又一贯的英气勃发,不可思议的揉合了俊秀与刚毅,简直叫人惊叹,连远在主位上高坐的皇帝也看怔了。
那冰雪一般冷峻的气质,傲岸的神态,身上位者流露出来的威仪,加上那如火般魅惑的风情,绝非一般人所能抵挡。
皇帝忽然完全原谅了朱靖。这样的一个男人,恐怕连自己年轻时也不能抗拒的。若是自己晚个二十年时碰上这人,必然要比朱靖还疯狂。他低叹了一声,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终于发声道:“好了,开始行礼吧。”
朱靖微微一笑,紧紧握住侯雪城的手。那含蓄一笑之间,如潭不兴波,却又将所有的情意都流露出来。
侯雪城其实并不是很明白为何朱靖如此开心。但是朱靖快活,他也快活,忍不住也回他一笑。他容色本就俊秀绝伦,此时展露笑颜,有如冰雪初融,清胜晨霞。在场之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朱靖露出不悦之色,不愿侯雪城被人如此凝视。他着意侯雪城走到天地桌前,面北而立。
这时引赞看新人就了定位,立即高声唱词:“跪,献香烛。明烛,燃香,上香,俯伏,兴,平身复位。”
侯雪城扬扬眉毛,见朱靖已然下拜,只得跟着一起拜下。一连串拜完,换通赞唱:“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兴。”
侯雪城这下皱起眉毛,这中原的文缛节为何那么多,一天到晚就看人拜来拜去。他凝立不动。
但朱靖斜眼看去,见他没一起拜下,连忙扯了扯他衣角,侯雪城忍住一肚子火,只的再拜下。才正刚起身,就听通赞又唱:
“一拜天地--。”
侯雪城握紧了拳头,他这半生纵横天下,何曾这样到给人低头叩首。他忍下气,又随朱靖拜下。起身时,却被那带霉的裙摆绊了一下,若非轻身功夫极佳,只怕就要当场跌个狗吃屎。
“二拜高堂---。”
侯雪城忍无可忍,他本就目空一切,今日实在自觉受尽了委屈。此时有如闪电般掠到司赞身边。他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语气里尽是杀意。“你什么意思?故意整我来着?拜来拜去烦不烦?快让我入洞房!”
那样庄严隆重,有皇帝亲自主婚的典礼,本该严肃静穆,但此时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第一看到有人那么坦然,竟在成亲之刻,大声宣告急着要洞房的。
笑声越来越响亮。侯雪城十分不悦,冷冷回目。登时,哄堂的笑声在侯雪城锐利环视的目光中嘎然而止。
皇帝却也忍不住露出微笑。老太君怕他生气,连忙低声道:“皇上,这侯公子向来身化外,乃山野之人,不懂礼数,皇上万万看在老身的份上,别与他计较。”
皇帝笑着摇头。“朕没不开心,这孩子很有趣。”他一挥手,命令司赞,“继续。”
朱靖急着要侯雪城放开司赞的衣领,“最后一拜啦,你权且忍忍,上头都是我尊长,叩拜是应当的,数十年教养之恩。”
侯雪城这才松了手,给朱靖扯着回到天地桌前,他也不看朱靖,当先对着皇帝和太君拜了下去。然后抬起头,面容冷硬。“还要拜什么,一说来!”
司赞抖着声音,“夫妻交拜--。”心惊胆跳的看着侯雪城照做了,他忙不迭的叫出最后一句。“送入洞房------。”
所有人都嘘出一口长气。好一个漫长的黑夜啊,想必天亮就该来临了。连朱靖都松懈下来,这一夜的压力,大悲大喜,争斗成亲,也真是够他受的,恐怕要老了三年。他喘了一口气,脚步都不自禁跄踉一下。
喜娘要牵着侯雪城的手,带他入洞房。侯雪城自是不愿让她碰触,事情既已了结,他便不再恼恨。回首注意到朱靖步履不稳,便问道:“你怎么啦?背上伤势痛楚吗?”
朱靖只怕他又惹来祸事,只想快入洞房休息,忙点头。“真有点痛了,我们快点………。”话还未说完,已被侯雪城拦腰横抱而起。
即使抱着那样一个大男人,以侯雪城的功力,自然是脸不红气不喘,举重若轻。但朱靖可红透了脸,这下以后可永远别见人了。他急促道:“快放我下来!”
“不怕,你不重的,我也不嫌弃你。”侯雪城难得哄着他,语气里带着意思罕见的温和。一步一步跨入洞房。
所有在场众人寂静无声,引领听着侯雪城最后一句话。
“我都很小心,注意没碰到你的伤。朱靖,你为何脸色发白?那么痛吗?今夜的游戏你别施力了,换我来………。”
司赞连忙高叫:“礼成---。”
终于把侯雪城最后一句语声硬是压盖下来。但整个厅堂的笑声,据朱靖事后打听,持续了半个时辰。连皇帝都笑出了眼泪。
远一声高昂嘹亮的鸡啼,划破了静夜。在东方山岭之间,这时露出一道光芒,登时霞光万道,辉映大地。
天终于亮了。
――全文完共3部――
记趣篇外传
身楹钛堑那槿耍]有人比朱靖更熟知他的身w。侯雪城的
w毛很薄,o是男性有的E子,_毛,甚至腋毛,他都十分稀
薄。
侯雪城自己毛不多,所以χ炀傅耐让,有著常的d趣,常
常看著朱靖的大腿,偶崦一下,想硎呛芰w慕的。
朱靖是很有行恿Φ娜耍在E子\失〉牡诙天,他就重
振旗鼓,_始侯雪城有了以下的洗X工作。
『其,身槟腥耍w毛饷苁亲詈玫哪凶h表徵。』朱靖的
表情烂C。榱穗p方好,不得不`背良心v。
侯雪城依照T例,一早就抱著他的y擦拭著。m然已不再
用的上@武器,但是身槟腥耍ψ约何淦鞯劭烧f是天性。
『意思是,我不飧牛俊凰K]有生狻F[s的,他也
X得毛多看起肀容^威武。
『然,你的男子飧乓彩且涣鞯模不^若是毛多c,看起
砀豪~!』朱靖很努力的f服他。
『你看,我一天要剃纱昔E子,你三天修面一就好,不修其
也看不出恚………@就有cz憾了。若是在饷艿聂E子中露出
J利的目光,那是多有味道的一件事情,更@得你傲神m主威L
CC,你f是幔俊
『嗯。』侯雪城沈吟著,掀_自己衣袍下o,那腿毛在f不
上饷埽他的_是有c介意。……而朱靖,有胸毛的………。他
擦拭y的速度慢下恚心情有c沈重。『你f如何?』
朱靖微微一笑,『@事情是急不淼模不^你我皆槟凶樱一
般而言,上方之人,照常理而看,似乎是男子飧烈的那方
,你f是不是?』
侯雪城o言………。把y放在桌上,有c消沈,]d趣擦了。
接下淼钠咛欤朱靖都在十分性福的B。夜夜夜N魂,他
每天早上精神抖\的去上朝,再也]有uu晃晃,一u一[的B
了。人生至此,夫秃窝裕………朱靖在]有z憾啦。
侯雪城其@些事情,K]什N特e意,抱朱靖,或被朱
靖抱,他其都很喜g。他比^介意的是--
生毛的。
n晚泶T子r,正看到侯雪城撩著袍[,一_跨在太
椅的扶手上,露出Y而有力的腿腹,他整身缀跗劫N在大腿
上,著腰,不缘迷谘芯渴颤N。
『侯雪城,你质颤N啊?』她忍不住_口。
侯雪城照例]理她,自管自己的研究。n晚^砜矗啪
一打_扇子,纳茸舆半露出美的孔,看著侯雪城的腿,
『你腿上怎N啦?受了?』
侯雪城一手推_她的,一手拿著布尺,在自己腿上比著。
『你在量什N?』n晚]能W_他的手,有c,退了
步又上前,『你在丈量你的………腿毛?』
侯雪城有c馈!菏牵七天了,]L半c,真是的。』
『]事情量腿毛做什N?』n晚怯X得怪到Oc,『你]l
吧?』她把手伸^砻侯雪城的~^,被一掌拍_。『想腿毛L
有那Ny?你武功那N高,]k法毛多生L些幔俊
侯雪城直起身恚『武功再高也有做不到的,毛多少怎能控
制?若是武功高就可以控制@些,那少林寺的掌T住持和尚何必每
月剃^?早伸s自如了。』
n晚倾读艘幌隆!哼@倒也是。』她D了一下,看侯雪城Q了
另一b_,^m量腿毛。心中倒也明白,今天是]k法引他注意了
。只好道:『毛的L短,有@N重要幔俊
侯雪城用力按摩著腿部,想促M生L。『]很重要,只是想比
朱靖L。』
n晚枪之的看他一眼,也不多,只f:『f,使用R尾
草、薄荷草c青n草v碎了覆w皮w,可以促M生L,你^]
有?』
『^了,但效用也]很好,我想快些洪L些。』他忍不住伸
手拔了拔自己腿毛,@叫做『揠苗助L』。
『ey拔,要受的。』n晚抢^m建h。『喝碧螺春?浸泡
柚子水?』
侯雪城]好猓『我不喝碧螺春,柚子水早已泡三天了,真
心不L出柚子怼!
『什N?你吃u蛋生出小u幔俊豁n晚且膊怵H,『
那@樱你多吃c何首酢⑷耸Q、芝麻、蛋S、香菇、核桃、等
等,f有效。』
侯雪城K於抬起^,她道:『你怎N知道那N多偏方?y道
你也………。』他的眼睛移到n晚堑耐壬希伸手就想掀_她的裙
[。
『然不是。』n晚怯昧ν他手背一拍,侯雪城一s就]打
到。她]好獾牡伤一眼。『我爹最近d^乐兀V召良t,因
我娘不喜gd^的男人,所以………。』
侯雪城睥睨著她。『我腿毛最L可以L到一根指L度,]
毛的就不必f了。』
n晚饨Y,心念一D,『原砣绱耍我倒是有旁T的方式
,你要不要看?』扇碎_始有商有量,夥盏故浅銎娴娜谇⑵
怼
等到朱靖下了早朝回恚n晚呛芎币的]被侯雪城s走,
坐在府e^c大家ff笑笑,朱靖H是罕,留著n晚怯眠^晚膳
,才R送她回去。
回到房e,侯雪城正好整以暇的P膝坐在床上吐,十二L天
\完,他_眼睛,看到朱靖微笑的孔。『怎N了?』
『今天怎N]泡柚子水?@些天不是猿忠泡足r辰幔俊
『基本上我J椋』侯雪城一本正,『腿毛L短K不是重c
,重c在於,只要比你L就好。』他掀_衣[o朱靖看自己的小腿
,上面乾乾QQ,一根腿毛都]有。
朱靖吃@。『你的腿毛?』
『n晚墙涛艺f,只要用刀片刮掉,然後用生K抹,我把身上
全抹遍了,等一下洗完澡,你再替我抹上。胸口得也要抹。』
朱靖M身冷汗,心想:『n晚牵@女子真是不能得罪,
竟用@方法藉C停若]L出恚我都死的很y看。』
他鹤∠敕ǎ侯雪城的未泶笸壬系拿努力p一番,表示
很期待。
侯雪城@然心情很好,扇艘环雨,朱靖λ狂猛的需求著
,侯雪城也崃一。他最近很喜g@拥倪[颍自木成大o神
功第九俞幔ηj的需求反而加。
在崆槔`J之後,已是子夜r分。朱靖z惜著在他上一吻
,起身⑾氯嗽珙A浜玫脑⊥鞍崛敕恐校才回到床前,下腰,要
⒑钛潜入清洗。
侯雪城s力道十足的推_他,神采奕奕,自己w身S入浴桶e
,朱靖擦洗著自己身。^了半晌,身後擦洗的力道越碓饺酰
朱靖竟然靠在浴桶旁睡著了。
『吃公家真不容易,@N辛苦……。』侯雪城赤裸裸的站起
身,反⒅炀副起,放在床上。也械貌燎身w,岽鸫鸬奶上床
去。一夕o。
第二天清早,床上的徂A朱靖提早醒恚他摸摸被褥,知道
廴吮厝]擦乾就上床,o奈的一笑,他把侯雪城半抱到自己睡P
的@一龋子e拿出乾燥嘏的被子,小心w在廴松砩稀
uQ起,下人叩T,早朝r分,朱靖@才_始穿上衣,套
上官袍。忽然他lX不Γ才穿子r………似乎少了些什N。
他再褪下子,看到自己光滑白的大腿,]有一根毛。
上面w小痣清晰可,光可a人。d了………。然後他看了看自
己的胸膛,一般的清爽,也d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沈住猓眼光移到床鹊男∽郎希那柄
傲神m的玉就[在上^,留著o刮^下的毛…………
『侯--雪--城!』朱靖的怒吼,@鞅榱苏王府……。
侯雪城揉揉眼睛,光著身w坐起恚眼角呒爸炀腹舛dd的小
腿。『我f^了,你的毛不可以比我L,我F在r剃掉自己的腿
毛,你然也不能留著,我一向很公平。叫那N大做什N?又不
是不再L。』
朱靖饨Y。看著侯雪城理直训哪孔,只得阂峙猓忿忿
而去。
^了滋欤侯雪城的腿上果然L出毛恚但s比之前的要
,那沮室膊槐刂v了。倒是朱靖重新L出淼模又硬又扎,摸上
去刺刺的,真是茂盛至O。
侯雪城直嫉妒到眼睛都t了。
朱靖状吻g,侯雪城都用力推_他。『我不想和仙人掌敦
。』
可z的朱靖因此禁j了一多月,每日起床Q衣,都要站在大
~R面前看著自己的胸口。喃喃自Z著三字:『仙人掌………。』
………\氐资 ………。我只能f,此人是自作自受………。
冰雪孤城 番外 by 白蛋
侯雪城扛着朱靖,艰难的在雨中行进,他额角不断冒出汗水,夹杂着落在他脸上的雨水,一起汇流到脖颈,与湿搭搭的发丝黏在一起。
他担心朱靖伤势太重,一步一步在泥泞中坚持行走,不知是否走的急了,竟然一跤跌在路旁的泥沟之中,顷刻间两人都成为泥人。
侯雪城此生从无如此狼狈过,更无如此脏污过,但他仍面无表情,用力支撑起朱靖的身躯,继续前行。
“朱靖,我刚才还没有说完,你听我说下去。”他对着昏迷的朱靖细语,神色仍然冷硬,语气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我刚才说,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那是真的。我从没想得到过任何东西,………不过朱靖,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用尽方法替你得到。”
侯雪城每一步往前走,都显得甚是艰难,他自己身上的伤势并未养好,此时情动,胸口实在有如针刺,但他的语意却越来越缠绵。
“………你喜欢韩晚楼,我就替你保护他。你喜欢做个忠臣,我就替你杀掉奸臣,替你除尽障碍,我可不管那个障碍是什么人,即使阻挡我的是天,我也对天横刀。”
他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朱靖软软垂在他胸前的臂膀,“朱靖,即使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摘下来给你。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就去得到。”
他昂起头,仰视天际,不顾击打下来的磅的雨水,语意冰冷,却带着说不出的豪迈。
“因为我侯雪城,即使失去武功,也仍是侯雪城。”
第一章 惊雷
侯雪城顺着溪流走了一夜,终于在天色微明前看到了官道。这时的他,已然力尽,他在路旁的一矮墙边,将朱靖放了下来。
朱靖已经开始发烧,伤口并未得到良好的包扎,又整夜浸水,已经有发炎的倾向,他陷入半昏迷,并且开始呓语。
“雪城………雪城………。”那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在空气中回荡着,有着说不出的缠绵感伤之意。即使在睡梦之中,侯雪城仍是他无法放下的牵挂。
若是一般人,听了定然大为感动,必紧握住情人的手,声泪俱下的回说:“我在这里,你快醒醒!”
但侯雪城却一贯的面无表情,那双薄冰般的双眸仍然冷峻的几近无情。他迅速的探看完朱靖的伤势,直起身,在心中盘算着,“朱靖伤得那么重,看来没有两三个月,不能痊愈了。但若是落脚于此,寒难州追来,只怕马上便要了朱靖的性命,我该当如何做才好呢?”
正盘算间,脑中一阵昏眩,他急忙扶住墙挺立着,第一发现到那样虚浮着的感觉。这便是筋疲力尽的感受吗?他也不甚担心,反而有种新鲜感。
但此时并非歇息的好时机,他弯下身躯,打算再将朱靖扛起,却已然力不从心,怎样也站不起身。
怔怔的,侯雪城看着躺在地面上的男子,然后缓缓抬起头。
太阳此时已日正当空,骄阳如炙,正烈烈的灼烧着沙地上的两人。官道上半个行人都没有。
侯雪城舔舔干裂的嘴唇。他心下明白,自己已经无力带着朱靖走动,但若要他抛下朱靖独自行走,那却也是决不可能的事情。
那便先在此小歇一下吧。他将自己外罩的袍子脱下,用树枝架起,替朱靖遮挡烈日。自己则退后两步,站在远离三尺之。
他一向与人群疏离,从不与人亲近,自小便是如此,总是冷冷的,傲岸的俯临着世间。别人若要接近,他便退了开去。即便现下不再抗拒朱靖的碰触,但也从不会主动接近。
不知为何,他总是很小心的让自己与朱靖保持距离。
和朱靖在一起时,老感到心脏跳动的很辛苦,他不喜欢这样的感受。朱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牵动他冷寂许久的心弦。让他心中那已无余温的寒火瞬间炽烈起来。
这让他觉得危险,总觉得若太接近,稍有错差,便将瞬间蔓延成为漫天烈焰。那样的大火,必要将朱靖烧为灰烬,至死方休。
侯雪城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朱靖。远远的守着,从日升至日中,从日中至日落。一步也不离开,一步也不靠近。
远传来马蹄声,侯雪城回过头来,看到有一座马车正朝此行进,他犹豫了一下,由怀中拿出蒙面的布巾,却发现已经脏污。侯雪城哼了一声,继续在怀中摸索,终于找出当时他去朱靖军营时所戴的人皮面具,一转眼之间,已经变成一个面目黧黑的少年。
他退了一步,站立在土墙的阴影下。马车缓缓行近,到了两人面前,只听车夫轻喝一声,将马车停了下来。那人侧耳向后,似乎聆听着车内之人的吩咐,随即面有难色。
过了半晌,车夫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向侯雪城和蔼的微笑。“这位小哥,您似乎遇上了点困难,贵友生病了吗?敝上的意思,若两位公子不嫌弃,可以载两位一程。”
侯雪城见他身为下人,却出言不俗,知道马车中之人必极有身分。马车中一丝幽香传出,并非一般熏香,而是脂粉香气,显然车内之人必是女子。
侯雪城指指朱靖。“多谢,家兄路上偶感风寒,若贵上不介意,烦你载他一程,也不必进马车,让他坐你身边就好。”
车夫停了一下,“马车颠簸,令兄似乎意识不清,小人恐他会掉下去。”
侯雪城截口道:“我用衣带将他固定在上头就可以,车内是你们小姐吧,也不太方便。”
即使是骄傲如斯的侯雪城,也颇识时务,知道这时候绝不能说出实话,若是此刻他说:“我不想朱靖身上沾染女人身上的怪味。”恐怕这部马车转头就会离去。
车夫不可察觉的轻吁了口气,眼中露出赞赏之意,“前头位子小,两位公子恐怕要委屈着挤些。”
侯雪城摇头,“我不上去,跟着走就好。你们肯载他一程,我很承这情。”
这时,车上传来一个极温柔甜美的声音。“这位公子,此离城镇还须七十里,您一路走来,还要照顾令兄,一定十分疲累,便上来休息一会儿吧?”
侯雪城皱皱眉,即使此时极为落魄,仍是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负手道:“我从不上陌生人的车子,谢绝美意。”
那女子轻轻叹息一声。“许伯,烦你将那位生病的公子扶上车吧。两位公子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两位一程。”
那车夫听了,有些着急。“小姐,但是孤剑山庄的黄少爷远道而来,就是为了看您一眼,庄主有吩咐了,请您尽快回去啊。”
那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听来有些不悦。“便让他等吧。又有何妨呢?”
侯雪城也不吭声,使力将朱靖推上了马车,然后才道:“我们没有什么特定目的地,就随你们一道吧,如此也不会误了你们行程。”
那车夫大喜,“这太好了,公子您还是上车吧,走路是跟不上马车的。”
但侯雪城怎肯与旁人并坐?仍然摇头。“我跟的上。”
他如此坚持,车夫也无法可想,只得放慢速度前进。
车内的女子掀帘后望,她出身世家,眼力何等敏锐。这两个男子衣着虽尽是尘土,但身上的质料织工极是讲究,俱是京城最有名的织坊罗记织造特有的织造方式。
那一向是只有达官贵族才穿的起的物品,只是却不知这两人为何会狼狈至此了。她是大家闺秀,世家出身,自也知道许多事情不能问,也不该问。
远远望去,那冷漠的男子随着马车后行,明明看起来筋疲力竭,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却是一步一步跟随而来。明明可以上马车歇息,却丝毫不因此放弃自己的坚持。
那需要怎样坚毅的意志才能办到?少女思着。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她所碰到的,几乎都是一般世家子弟,会耍几手好看的剑法,最拿手的就是追求高贵的仕女,谈诗唱词,舞刀耍棍。镇日流连酒楼歌榭,以倜傥风流而自负。
而这男子却完全不同,他的长相平凡,但那双冷峻的眼睛涵蕴着说不出的傲岸,竟会让人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感受。虽似无情,但那种即使极力隐藏,也掩盖不了的疲惫神态,却让他看起来格外倔强忧郁。
她远远的凝视着侯雪城,一时之间,竟有些昏惑。
侯雪城紧紧跟着马车前行,心思可没半点在那女子身上,他正考虑着,到了前方的村镇,恐怕要停留一段时日才行了。 朱靖的伤势不能奔波,而且,在这村庄之后的各个干道,恐怕寒难州都已经布上了人马,等着他自投罗网。 第一,他额角微微泌出冷汗。 车行速度并不快,车夫像是刻意等着他跟上。侯雪城加快脚步,与马车并行,转头凝视辔头前的朱靖,眼神露出了淡淡忧色。………至少,要朱靖安然无恙才行。 侯雪城并未察觉,在身旁的马车中,有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正隔着重重的帘幕,温柔的凝视着他,久久流连不去。
* * *
入了村镇,马车在一个庄院前停下来,侯雪城走向辔头,扶下朱靖,抬眼打量着四周。
那车夫是个老好人,问他道:“公子此去将在何落脚?可有地方休憩吗?”
侯雪城看了他一眼,将朱靖扛上肩,“此我第一来访,没什么头绪,老丈有什么建议,可以说说看。”
那车夫打量他全身半晌,心想这两位公子气质高贵,衣料也是上佳,但是俱都破烂不堪,显然是出了祸事,在外避祸。尤其是眼前这位公子,明明倦极,气度仍是雍容自若,不卑不亢,必是系出名门。
他沈吟了半晌,“公子身上银两带的可足够?附近是有些客栈的。”
侯雪城沉默了一会儿,“我身上,从不带银两的。”
那车夫已然料到,不禁苦笑。那小姐出声叫唤车夫,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车夫上前,神色有些迟疑,“我们小姐想请您两位公子,留在本庄作客。”
侯雪城扬扬眉,虽是江湖儿女,毕竟那小姐还是未出阁的闺女,邀请两个素未平生的男子留下,他明白车夫迟疑的心情。他思索着,问道:“你们庄院,可有歇脚之?我也不要什么好居所,给我一个工作,一个住,也就够了。”
那车夫大喜。“若是如此,便是最好。………就当两位是我远房的亲戚,来此寻个工作,也好解释些。不过,公子,您……可吃的了苦?”他打量着侯雪城那双看起来就像是没做过苦力的双手。
侯雪城微微一笑。自小到大,为了练功,他什么苦头没有吃过?“这你不必担心。不过,我不和他人共房,须让我单独一间,以便照顾兄长。”
车夫自然满口承应。
于是,侯雪城与朱靖,就在这个庄院里暂时落脚。等候朱靖伤愈。
对侯雪城而言,砍柴,劈柴,其实都只是小事。他自幼是个练武奇材,许多方位的掌握,力道的拿捏,如何顺着柴火的纹理,都能用最省力的方式来施加力度。
每当管家将工作交付下来,他动手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驾轻就熟。即使身无武功,也已经能在半时辰内,劈出别人需要连劈四五个时辰的柴火。
至于喂马料,替马洗澡,对他而言就有点为难,之前在朱靖军营当小厮时,这些贱役都是由黄封代劳,但此时只能由他亲自动手。
不过,由他充当马夫,苦的自然都是那些马匹,只见侯雪城喂食几天下来,那些原本桀傲不驯的畜生,个个食量都小了很多,精神萎靡。
侯雪城从来不知道,当个下人,需要做那么多粗活。天候湿冷,他的双手自从第一天砍柴,将虎口震裂后,便又终日泡在饲料中,没几日工夫,那双原本洁白修长,温润似玉的手,已经龟裂带血,长出了厚茧。
也好。侯雪城看着自己的手想着。这样朱靖日后便不会老握住自己的手了。那双粗糙的手握起拳,又缓缓舒张开来。
虽然他算是新来的工人,不过在这个庄院,倒是没人欺侮他。都觉得这新来虽然沉默寡言,看来冷漠些,但是出奇的任劳任怨。
庄院的总管也极欣赏这个长得其貌不扬,却有双极凛冽眼神的男子,知道他要照顾病中的兄长,有时候还会多给他拿空闲。
别人对他好与不好,侯雪城都无所谓,朱靖这几天昏迷不醒,他知道是没看大夫的缘故。但朱靖身上的银两,早已经在掉落山崖时遗失,自己又从不携带银两。而这个月的月银也还没下来,他也不懂得预支薪饷这档事,只得暗自发愁。
朱靖的外伤不去谈,肋骨一根裂伤,两根断裂。奔波时又得了风寒。这样发烧下去,是会死的。该当如何是好呢?侯雪城探了探他额头的热度,从来不懂得叹气的他,却也的吁出一口气。
朱靖不适的转过头,侯雪城立即收回自己龟裂的手掌,知道自己手上翻卷起来的硬皮摩擦的他不舒服。
他半跪下来,将煮热的水加入雪块,用巾子沾湿了,放在朱靖额头上。然后坐在床沿,静静的凝视朱靖。
这些天来,每天都是如此过去,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自己武功已失,无法以内功替朱靖疗伤。但若是一直拖延在此,迟早寒难州要找上门来。
难道,自己一旦失去武功,就什么都做不了吗?若是如此,我还有什么资格承担起“侯雪城”这三个字?
侯雪城闭上双眼,再睁开之时,已经一片清明,再无半些迷惘之色。他站起身,推开木门,走到院落。负手凝视天际之月。
即使自己武功已失,无力回天,但却可与朱靖同生共死,那也未尝不好。他心中如此想,已是坦然,不再挂碍。
便在此时,耳内忽闻异响,他武功虽失,耳力却无锐减,立即回首喝问道:“谁?”
那冷漠的声音,让树丛后的人影微微一震。侯雪城视线所及,见那人影竟是那天带他回庄的姑娘。他回过身来,那双骄傲冷峻的瞳眸便落在少女身上。
那样漂亮又邃的眼眸,凝注在自己身上,即使对方神色冷漠,少女仍不自禁心跳加速,脸上一片晕红。她一直觉得奇怪,这面目藜黑的男子明明长相普通,为何自从那日见了他,便始终放在心上,无法忘怀。
“是。”侯雪城也不管她想什么,冷冷的道:“来此地做什么?”
少女一怔,山庄里头,不论是食客还是下人,见了她,总是唤她“大小姐”,第一听见有人连“姑娘”也不称呼一声的,她却不知,侯雪城对她已算十分客气,至少没叫她“女人甲”、“女人乙”。
但不管如何,总算是对了话。大小姐个性虽温和,却十分坚毅,向来自诩不输男儿身,但不知如何,此时承受这男人的视线,竟觉得有些双腿发软。
她咬咬唇,声音低不可闻,“您是我请来的客人,一入此门,便是贵客,本不必做这些下人的工作。”
侯雪城淡淡的道:“我又不是乞丐,也不是家食客,既不是没有双手,也不是少爷公子。无功不受禄、无勋不受福,多谢的美意。”
大小姐嗫嚅一会儿,“我记得公子的兄长病了,不晓得有没有我稍尽棉薄之。”
侯雪城看着她,倒是认真的想了一下。终于说:“跟我来。”他带着大小姐走到柴房外头,指着门边的木盆。
“这里头是我和兄长每日换下来的脏衣裳,再不清理,可没衣裳换了。但我没清洗过衣裳,试过几,总是洗破。”
他的语气认真,口吻也严肃,可见的确十分烦恼。“我兄长的换洗衣物不多,可别给我全毁了。正好是女人,女人应该都很会洗衣,就来洗吧。”
大小姐怔了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出身娇贵,所有人见着她,莫不将她眼皮子上供着,手心上捧着,嘴里头含着,只怕她融了。除了刺绣,可不曾做过任何粗重的活儿。这男子竟要她洗衣裳?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侯雪城已经不耐烦。“水就在后门,我提的辛苦,省着点用。”他朝屋内张望一会儿,“我兄长病重,我要进去陪他,洗衣裳时轻声些,别惊动了他。”
说完走进屋子,门“碰”的一声在大小姐眼前关上。
大小姐瞠目结舌,看着篓子里的一堆脏衣裳,有些欲哭无泪的感受。但终不想违逆这人,认命的扯起木桶的绳子,搬到水桶边去,慢慢开始清洗。
侯雪城一进屋子,已经忘记了外头还有个女人,他将朱靖的被褥拢紧,然后坐在床沿,替朱靖搓活气血。过了不知多久,门外传来一声惊叫:“大小姐!”
侯雪城皱眉,站起身走出去,看到是另一个长工韦发。这人在工寮内养了许多猫,所以大家用他名字的谐音,给他取了外号,叫做猫尾巴。侯雪城冷冷的喝道:“猫尾巴,吵些什么?”
猫尾巴甚是震惊,“我来找你一起上工,但,大……大小姐怎么在这里洗衣裳?”
大小姐有些手足无措。“我洗着玩儿。”她垂着头,倒像是做了错事,只将偷眼瞄着侯雪城。
侯雪城很是不悦,“她说想帮忙,所以我让她洗衣裳,有什么不对吗?你们也轻声些,别吵了我大哥。”
猫尾巴的声音都结巴了。“这是大小姐啊,咱们可都是她的下人啊,你怎么可以让她做粗活呢?给总管知道了,还不打死你?”
侯雪城环起手臂,仍然没什么表情。“是吗?”他转头对大小姐道:“那回去吧,别替我惹麻烦。”说罢不再看大小姐一眼,对猫尾巴道:“走吧,上工时间到了。”话落人早已走开。
大小姐低下了头。猫尾巴连忙对大小姐鞠躬,然后追了上去。“喂,喂………等等我……。”他气喘吁吁的追上。“你就这样丢下大小姐?”
侯雪城头也不回。“赚银子替我大哥治病重要些。”
“大小姐身分那么尊贵,不晓得为何跑来替你洗衣………,真搞不懂这些有钱人………。”猫尾巴喃喃自语。
当他抬起头,却见侯雪城已经走远。
* * *
今天的工作,比较轻松些,是修剪木。侯雪城拿着大剪刀,爬到树梢上,慢慢把树叶修剪成形。这工作,其实他觉得还挺有意思,可以发挥创意。若是树上没这忒多毛虫,他会觉得更好些。
树下传来一群男女嬉闹的声音,侯雪城也不理会,继续修剪木,这走来的几个男女,光听声音就知道,其中一个笑声最响亮的,就是这里的大少爷。
侯雪城记得这人,曾经在一个江南武林盟主的寿宴上看过一眼。那位盟主受过老宫主的照顾,一直执子侄之礼,那时自己正好途经该,便顺道前往观礼,当时看过此人一眼。
这位大少爷,管家好像提起过,叫做……华紫轩吧?。这人在武林中算是薄有侠名,长得也算一表人才,有个外号是“潇湘剑”。可说是新一代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不过,对于身分上可说是一代宗师的侯雪城而言,即使是华紫轩的父亲,风华山庄的当代的庄主华日青,都只算是自己的晚辈而已了。
他没有再多看一眼,但树下的笑声却嚣张的传来。侯雪城冷眼旁观,这些青年,大抵都是应邀来风华山庄助拳的各派掌门,所带来的子弟吧。
他这几天在山庄中,大概也风闻了些内幕,这里最近车马杂沓,便是惹了尼奥门的龙头,起因原也只是小事。风华山庄的二公子华橘轩在烟之地与人争风吃醋,杀了对方。
风流公子杀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料正巧……不,不巧,被杀之人不巧正是尼奥门的少君,龙头之子。这下可惹上了大麻烦。
尼奥门在江湖上,原与傲神宫齐名,一南一北相互对峙数十年,向来互不侵犯,在京城又与权贵交好,可谓权盖京华,一手遮天。名气并不稍逊于傲神宫。侯雪城曾与尼奥门主白笑初有过一面之缘,唯一的印象,就是此人不可测。
风华山庄与这样的男人结仇,就算找再多的武林人士来助拳,也是难逃倾覆之危,毫无胜算。
侯雪城冷冷的看着树下之人,那目光,犹如看着死人一般。
风华山庄的大公子,华紫轩这时却若有所觉,抬起头来,看到树上之人,不禁收敛了笑容。
这个仆人,他是认得的,是小妹带回来的仆人,这原也没有什么,但他总是介意。那双冰冷到毫无感情的眼睛,之前不知在哪里曾看到过,到底,是在何呢?
曾经命人私自调查这人的底细,却只查出这人是忽然出现在官道上的,在此之前,没有人看过此人,简直像是凭空出现的人物。
但华紫轩并不认为此人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原因无他,因为,没有奸细,会带着一个生着重病之累赘,即使只是烟雾弹,也不可能。也没有任何奸细,会日日在工作之后立即回到屋里,再不出门一步。
但这双眼睛,到底曾在何时看过呢?而这人平凡的脸孔,他却毫无任何记忆。华紫轩的皱起眉头。
这仆役显然已经察觉到正于被观察的角色,居高俯临的低下头来,与他视线交会了一瞬,却无半分局促之色,旁若无人的继续剪修树枝。华紫轩露出兴味的表情。“你下来。”
喧闹的公子里,其中一个注意到他的话,问说:“华兄,你让谁下来啊?”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树上之人,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不过是一个下人,干什么力气在这上头,大家正说要去“百楼”看看风景呢,华兄身为主人,也该个咱们兄弟做个东道。”
华紫轩听若不闻,重复道:“你下来。”
侯雪城也不打算装白痴,便收了剪刀,缓缓由树上爬下,皱着眉道:“你找我什么事?”
在一旁服侍着的管家听了,不禁吓了一跳,喝道:“侯方,什么你啊你的,大公子也不叫一声,作死了吗?”随即对华紫轩哈腰陪笑。“大公子不要计较,这孩子是这样,乡野之人不懂礼数,不过做事倒是勤快,手脚也利落。”
侯雪城对这个自来算是照顾他的管家,倒是也给几分颜面,便重复道:“大公子找我有事?”
华紫轩紧紧盯着他,看他下树的身法虽迅捷,脚步却虚浮,显然身无武功,便也去了几分兴致,若是不懂礼数之人而已,那么训斥几声也就罢了。便问道:“你姓侯?”
侯雪城有点不耐烦,心想我不姓侯,难道你姓侯?但仍勉强耐着性子。“是。”
华紫轩看着这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哪有下人胸膛比主人还挺,脸色比主人还难看,架子比主人还大的。但他人虽精明,却一向和气,也不甚介意,只查问说:“大小姐让你进来府里工作的?”
侯雪城想了一下,却说道:“是你们车夫老许说这里缺人,让我来帮忙。”
华紫轩点点头,转头问管家。“卖断了的?”
管家忙回道:“没卖断,也没签契,只说是临时的,所以月银少些。”
侯雪城问道:“还有没有问题?我弄完要回去照顾病人。”
这时其它少爷公子们都已经凑了过来,华紫轩还没说话,其中一个已经怒喝道:“华少,你也太纵容下人,岂有这样不懂礼数的奴才,若在我府里头,早给管家打得剩半条命。”
侯雪城看了这人一眼,认出他就是远道而来,专程来找府里大小姐的那位“孤剑山庄”黄少爷。他老子在江东算是赫赫有名,有个外号叫“神臂如来”,表示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倒是不知眼前这人有几分火候。
华紫轩对这个未来可能是府里娇婿的少爷,倒是很客气,“黄公子先请宽坐,我问过几件事就来陪各位。”
侯雪城看着这个黄少爷,“我靠我的双手办事,用劳力换取金钱,你们则享用我的劳力,我不靠人奉养,不受人施舍,怎么说叫奴才呢?”
黄少爷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怒。“华大少,你看看你们下头的奴才,竟用这口气同我说话,也忒大胆了些,简直目无法纪。你不管教,我来替你管教。”
侯雪城仍不住口,冷然道:“我知道你家道富裕,衣食不愁,自不懂得尊重以劳力谋生的人。 但我问你,你活一世,吃现成穿现成,天付万物与你,你无一物付天,大限到时,你能心安吗?”
黄少爷一时哑口无言,倒不是理亏,而是被一个他认为是狗奴才的下人教训,一时气到说不出话来。华紫轩却是眼现异彩,那双邃的眼睛紧紧凝视着侯雪城。
“华大少,你看看你们府里的下人!”黄少爷手指着侯雪城,咬牙切齿道:“现在我来教教他,不懂礼貌的奴才,会有什么下场。”他刷一声,拔出了腰上之剑。
“住手!”华紫轩闪身挡在侯雪城身前,凛然道:“黄兄弟,敝府仆人若有言行失当,华某当会置,黄兄弟虽是华府未来娇客,但目前还是先由华某定夺比较好些。”
“你!”黄少爷的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风华山庄目前于危急存亡之秋,你要为了一个下人,而得罪我孤剑山庄这最大的助力吗?”
华紫轩也不以为忤,抬眼看着树上的雀鸟,淡然的道:“风华山庄目前确实境不佳,各位为了义气前来相助,华某父子自然感激万分,不过原则仍是原则,这侯方并无犯大过错,只是言行直率了些,若对黄兄弟有所得罪,是我华府管教失严,华某这里替他赔罪也就罢了。”
华紫轩的名望在年轻一辈可说是佼佼者,属于一时之选,不管哪个门派,所有长辈都极看好他。他武功也佳,人缘亦好,在当辈之中一直算是领袖人物。这样的人物既然亲口这么说了,黄大少虽愤怒不平,也只得放下,总不能为了一个下人,与山庄的少主人生了嫌隙。
侯雪城却不领情,他扯紧自己的手套,然后用食指顶开站在他身前的人,冷冷的道:“的确,我在这里算是小人物,不过,也不见得可以随便给人侮辱。你要教训我,也要你够本事。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所有人都不禁张大了嘴,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仆人。那名管家更是“啊~啊~。”的说不出话来。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将死去的人一般,充满了畏惧与怜悯。
在众人发呆之间,侯雪城缓缓弯下身来,捡起一根刚才被他剪落的树枝,慢条斯理的理清上头的余枝。然后他缓缓的将树枝垂下,懒洋洋的道:“来吧,把你的剑拔出来,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第二章 夜月勾
那样张狂的举止,目中无人的态度。一个毫无武功的下人,竟拿树枝来面对武功高强的侠少,所有人都以为这人疯了。华紫轩皱皱眉,表情也极为不悦,“侯方,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会理。”
侯雪城还没回话,黄大少已经怒喝一声跃出,“好,你要看我本事吗?我让你知道天高地厚。看你如何再猖狂下去。”
侯雪城清亮的眼睛一贯淡漠,完全看不出有丝毫疯狂,听到黄大少的话以后,他仍是面无表情,但那双黑的瞳孔微微闪烁了一下,竟有着说不出的嘲讽之意。
虽然有人说“瞳目乃魂魄之窍孔,眼为心之门户。”,但华紫轩仍是惊诧万分,从没见过有人的眼神,可以这么轻易的表达心中所思所想。他在侯雪城目光的示意下,退后了一步,所有人也都不自觉让出了一块十丈方圆的斗场。
侯雪城倒提着树枝,脚下不丁不八的站着,嘴里吐出的字句让黄大少气的几乎发狂,“我………让你三招。”
那种轻视天下之物的神态简直让人忍无可忍,黄大少怒吼一声,已拔出利剑,疾步向前。但忽然间,他煞住身形,止住攻势。
只见侯雪城抬起头来,那几可洞穿肺腑的眼神锁定了黄少爷,一瞬间已变得渊岳峙,气势浩荡。虽然只是随随便便的站着,全身上下却毫无破绽,圆融一体。
黄大少气怯了半晌,随即想起这人身分只是个倒茶抹桌的下人,再怎样的气魄强大,都只会是虚张声势。想到这里,怒意更甚。
只听他突然大吼一声,一剑迎面向侯雪城横劈过去,真可谓势若千钧,锐不可当。
他已是蓄意要取侯雪城性命,也知这人定有几分本事,所以竟把功力提到了十成,他将真气贯注剑身,一瞬间剑芒暴涨数尺,足见他剑上造诣的确惊人,颇有名家风范。
只见剑尖寒芒吞吐不定,冷森森地煞是惊人,一瞬间长剑已指向侯雪城胸口八要害。
侯雪城仍是面沈如水,傲然屹立,挺拔的身影象是一竿标枪,渊亭如山。直到那几乎石破天惊的一剑递到眼前,侯雪城才忽然动了,他整个身体向后弯,像是没有骨头似的,仰身于地,瞬间闪过剑招。
黄少爷满是自信的杀招落空,还未回神,只见侯雪城身形尚未挺直,右手树枝已点向击空的剑身,似缓实疾,直迎过去。同时间左掌挫腕扣向黄少爷左腕脉穴。手法快速,疾逾电闪。
黄少爷大惊,手中长剑经他树枝点来,竟再无半分劲道可往前,而那疾向他腕脉抓来的手迅捷的几乎无法避开,他长嘶一声,正想往后倒跃开去,但那只手如影随形的跟上,已扣住黄少爷的腕脉。
那只扣住黄少爷腕脉的手掌有如铁箍一般,先是含劲不吐,待他开始挣扎,便顺势转手挫腕,以对方之力一带一松。黄少爷立即站不住脚,向后连蹬了三步,方能稳住了身形。一时惊魂甫定,又疑又怒,瞪视着眼前之人。
侯雪城冷冷看着他,却是一步都没移动,他的声音低沈。“这便是“孤剑山庄”神臂如来黄老爷子的功夫吗?你学了几成?两成?三成?这样也拿来现世?你那把剑,不如拿去绣妥当些。”
听了那样的侮辱,黄少爷如何能忍,怒喝一声又攻向前去,侯雪城却仍双手下垂,并不拉开架式。那双穿着青色靴子的双足犹如树桩般钉在地上,丝毫不动。
但这黄少爷再不敢存轻视之念,只见他气沈丹田,手抚剑诀,抱元守一,剑身微颤,瞬间护住了全身各大要穴。
侯雪城的目光来回梭视他全身,也不禁暗服这招式可谓守的密不透风,涓滴不露。正在细看时,黄少爷已旋身下腰,树叶被剑气切割成碎片,扬起时遮住了众人的视线。正在此时,一道虹芒扬起,黄大少的长剑已如飞虹般由下而上,势若流星般,直划向敌手的颈侧。
他这一式乃是孤剑山庄最有名的三大杀招之一,以攻为主,以守为辅。守的有如铜墙铁壁,却又攻势凌厉,迅如闪电,要人防不胜防。
侯雪城却不动容,他随着黄大少颤动袭来的剑尖,手中的树枝也微微闪动,对方每一进袭,他手中的树枝却也能及时挡住攻势,两脚仍然丝毫不动,只有身体随着黄少爷有如狂风骤雨般的急攻微微转动。
黄少爷连攻不下,大为不忿,心念一动,竟丢下手中之剑,揉身展开拳招。
侯雪城眼中闪出兴味。紧紧盯视着对手的动静。
只看那招式有如春云乍展,慢里快,动里静,在急缓不一的动静间,却隐含着如刀锋般锐利的杀气与雷霆万钧的压力,有如波涛般,一波比一波更强悍的向侯雪城汹涌而去。
侯雪城原本神色淡漠,这时看到这样的招式,也不禁惊“噫”一声。原来微侧着身躯单手对敌,终于转过身来,正视这前所未见的奇招。“这是谁新创出来的功夫,很不错啊。”
黄少爷怒道:“这是我爹晚年新创的功夫,舍剑用拳,乃天下无敌,从无人能从此招中脱身,今日便用此招要你性命。”
侯雪城眼中发出炽热的光芒,灼灼有如火光。即使武功已失,他对于武学一道的狂热却丝毫没有减少,看到这样创新的武功,实在见猎心喜,无法遏抑。
他很想让对方把这招式演练完,但身上已毫无内力,短时间可以用巧劲将对方力道化解,但这样刚柔并济的招式,却是无法用巧劲引开的。一时之间面对那样的攻势,也不禁左支右绌,顿时陷入窘境。
黄少爷一时喜而忘形,大笑道:“今日将你毙于拳下,要你知道天下之大。”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华紫轩看着这两人攻守,心下忖思:“这人身手如此之高,却又毫无内力,屈身于庄院里当个小厮,到底是什么目的?”
正忖思间,侯雪城一直凝立不动的双足终于向左移了一步。虽只是缓缓一步,所有人却似乎看到了五六个幻影,不禁都“啊”了一声。
只见侯雪城身形连展,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度,开始踩踏着奇异的步伐。华紫轩知道那必定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移形换位功夫。
随着这样的步伐,黄少爷的拳劲招招落空,那有如疾风骤雨般的拳脚,在这样似有似无的柔劲与换位之下毫无丝毫借力之。
侯雪城的声音再从对手的猛攻中传来,语气仍是淡然,却像是闲话家常。“你这功夫,练不到家,若练到九成,也许真能伤了我。”
他跨开双足,举手,侧身,蹴膝,跃起,身形转动,犹如舞蹈一般,缓缓跃动的身躯极是曼妙。
但若细看,那踩踏的步伐,挪移的身形,似五行而非五行,似八卦而非八卦。寓变于慢,虽缓实快,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端是玄妙之至。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禀住了气息,在场之人虽都极为年轻,却俱是名家子弟,自是知道这必是一种极高的武学。俱都睁大双目,不愿放过丝毫动静,暗自默想自己师门武功有无可应付的招式。
黄少爷连攻不下,鼻尖已经泌满了汗珠,气喘如牛。他越打越是惧怕,竟已经微微发抖。对方武学之奥,简直像是无穷无尽,自己在他面前竟有如小儿一般。
但他已经无法停下攻势,表面上看起来似是自己在猛烈攻击,其实却是被对方的气机所牵引着,迫着自己将一招一式演练出来,给对方尽数看去。
他虽是惧怕,却也知道再如此耗下去,只会对自己境越来越不利,数想向后跃出,但那如舞蹈的身形却牵引着他的招式不断进袭,黄少爷几番尝试脱离,仍然无法摆脱这人的控制。
他心中大急,只求退开,不求自保,双拳后撤引开对方气机,胸口要害大开,双脚连环踢出。
侯雪城扬扬眉,微振衣袖,手中的树枝已向前点去,疾若电闪,利胜刀刃。黄少爷见他朝自己要害攻来,自份必死,不禁惨叫一声。
“住手!”华紫轩飞身向前,挡在黄少爷身前。
侯雪城的树枝便在华紫轩身前一指的距离间停住,负起双手,冷冷的看着对方,表情虽是不悦,终究没有再进袭。但那沈潜下来的杀意,仍逼着华紫轩立足不稳,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黄少爷身上。
控制自己的气机终于消失,黄少爷惊魂甫定,正好华紫轩的身躯又向后撞来,便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地上的泥已经被露水打湿了,他仰跌在地,只溅得满脸都是污泥,但却半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惊辱和恐惧。
他手脚支地爬开几步,艰辛的转过脸来,只见在树下阴影间,那双有如寒星的眼眸,正紧紧的盯视着他,有如猛兽盯视着自己的猎物。
那种似有形而无形的凌厉气势叫他腿软的站不起身,终这半生,他从未曾如此害怕过。支着石桌想站起身,但连续几都又重新跪下。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而奇来的事件所镇慑住,这个穿着仆役服装的男人是谁?这样的身手,这样的气势,绝非无名之辈可以拥有,这样的男人为何会在此出现?
侯雪城却不管别人怎么想,他收敛了气息,缓缓弯下身,重新捡起地上修剪树枝的利剪,在所有人屏息的凝视下,又再慢慢爬上了树头,开始在一棵棵树干间爬行着修剪树枝。
众人呆呆的仰头看着他的举动,怔怔的看着一根根的树枝掉落在地,一片片的树叶落在他们头上、肩上,当然还连着些许的毛毛虫。
此时已是日正当空,午时时分,被老太君吩咐来叫这些少爷公子们午膳的侍女姗姗而来,当她看着这些仰头如石像的少爷们,不禁将视线疑惑着跟着往上看。
忽然间她尖叫出声。“天爷呀,侯方,你怎的把这里的树全修剪成你哥哥的模样呀!”
侯雪城从树上往下望,又慢吞吞的爬下树干,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管家吩咐要把树枝剪到最完美的境界,这样总够美了吧?
朱靖长那么帅,坚强而苍劲,是他目前唯一所感受到的美丽。要表现自己独特的美感,当然是把所有的树都变成朱靖啊。
他看着这全部变成朱靖头像的林子,露出满意的神态,然后把双手拢入袖中。他看了侍女一眼,本不想理会,但又忍不住自得之情。
他的语气极少有的露出了愉悦之情。“有什么不好?这就是美吧?你们看看多美?大家都高兴的看呆了吧?管家不晓得会不会在月底给我加月晌?………果然树大就是美啊。”
侍女:“………………。”
* * *
下午,侯雪城仍然忙着自己的工作,其实任何工作,只要专心,很快就能体会其中的意义,就如侯雪城也一样。他对于擦洗的工作,可说是不遗余力,到了华府,更产生某种类似偏执狂的性情,经过华府大厅,只要眼角瞄到窗棂上,或是太师椅上有任何些微的斑点,立即走上前,拿抹布擦拭掉。
这种行径,大概也就是受到管家特别关爱的缘故吧?
华紫轩一直跟在他后头,他也不是没察觉,只是懒得理会。
说起来,这位华少爷的性情也是真奇怪,若是其它人,恐怕早把他当作可疑份子捉拿起来审问。但华紫轩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跟在他屁股后头,长达两个时辰。
当太阳西下,侯雪城忙完了工作,便立即走回自己的居所,打算给朱靖擦洗身体。他走回木屋,华紫轩依然跟上,侯雪城也没说什么,木门“碰”一声在华紫轩的鼻子前关上,把他隔离在屋外。
走进屋中,侯雪城在床沿坐下。静静的凝视朱靖。他仍然没有清醒,即使偶尔睁开眼睛,意识也不清明。不过几天的工夫,朱靖已经两颊瘦削,嘴唇干裂无血色。侯雪城伸出手来,替他把衣服脱去,开始替他擦洗身体。
若是银子足够,能找大夫看一下,只要让他恢复意识,其实他可以自己用内力疗伤。但侯雪城也不担心,反正人躺在那里,多躺几天也无所谓,又不会死。他拍拍朱靖的脸颊,看到于思满面,打算给他清理一下。
正站起身,门外响起敲门声,侯雪城走去开门,看到华紫轩,也不发问,径自走回床前,替朱靖穿好衣服。
华紫轩跟着走入,先环顾了一下室内。这屋子还算清爽,虽然粗糙些,但是以一个下人而言,能得到一个独立的屋子,那是十分罕见的,若不是管家对他另眼相看,就是华府的主子中有人对他特别关照。他自然不晓得是自己妹子在私下有特别交代过。
他看着侯雪城,跟了这个人一整天,他似乎毫无好奇心,也不问自己跟着做什么,现下他走进屋子,一般下人看到主子走来,会这样若无其事的视若无睹?华紫轩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他咳嗽一声。
侯雪城却毫无动静。专心的替朱靖刮起胡子来。
华紫轩看了半天,忍不住问:“这位病人听说是你兄长,他留点胡子也挺好看,颇有威严,何必刮掉呢?”
侯雪城没有回头,继续替朱靖刮完胡子,在水盆中净手时才回答:“好看不好看,我不关心,他怎样都是好看的。不过脸上有胡子不太清爽,我不喜欢看到,所以替他刮掉。”
华紫轩听他回答了,不知道为何,有些欣喜,趁势着问:“你本领那么高强,怎么会来华府当个仆从呢?”
侯雪城瞧了他一眼,也没打算隐瞒。“你下午也发现到了,我毫无内力,前些日子和兄长一起出远门,不巧碰到仇家,兄长又受了伤,我身上银子不够,可没办法长久住客栈,只好到你这里避一避。”
华紫轩忍不住问:“侯兄弟武艺如此精妙,怎么会失去内力呢?也是被仇家所害吗?”
侯雪城淡淡的道:“一时走火入魔,能留下一命已经不错了。”他不甘愿的样子有些孩子气。“想不到你这里也有大麻烦,我这叫做跑到马蜂窝避祸,自寻死路了。不过等我兄长清醒,我就会走。”他拉过木椅来,自己坐了下去,可也没想过要请客人落坐。
看他说的那么直白,华紫轩也只好苦笑。“看你的身手便知道,即使没了内力,也能够瞬间打败黄少,没有丰富的江湖经验和厚的武学修养,是无法办到的。我想你并不叫做侯方,你究竟是谁?你的兄长,又是什么人物?”
侯雪城的语气淡然,“我对你们毫无恶意,工作也很勤力,等我兄长醒来,就会立即离开,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你又何须管我是谁呢?知道我是侯方就够了。”
侯雪城冷冷的看着他。嘴里忽然吐出一句话。
“我肚子饿了。”
华紫轩愕然。“什么?”忽然才想到,现在已近掌灯时分,自己都还没吃,被他跟了一整天的侯雪城,自然也都还没吃饭。“我……我叫人拿点吃食来。”
他看着侯雪城瘦削的手脚,想起今天看到他所作的一切苦差事,不觉有些心疼,自己也不晓得为何有那样的感觉,“你喜欢什么菜,我让厨房做了来。”
侯雪城抬手止住他。“你们厨房里的东西,我不觉得好吃。厨子手艺都粗糙,做的点心尤其烂,我忍耐很久了。没有更好吃的吗?”那种神气,说侯雪城是仆从,还不如说他把华紫轩当成仆役看待。
对于这个要求,华紫轩沉默半晌,一时也不知道该当如何回答,只好说道:“我尽力吩咐弄好吃的菜肴上来。”
侯雪城冷冷的道:“菜肴精细与否无妨,但是点心要上好的,不然我宁可不吃。”说到食物,他一向冷峻的眼中不由露出渴望的神色,虽是一脸骄傲,眼角却不断瞄向华紫轩。
若是朱靖这时清醒,看到这景况,一定对华紫轩充满敌意,想当年朱靖也是用食物来引诱侯雪城,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注意到自己。可能是危机意识的关系,朱靖的手指稍微动了一下。
华紫轩看着侯雪城,觉得实在可爱极了,不觉露出宠溺的笑意。“你放心,绝对让你满意。”正说间,门外又传来扣击的轻响,侯雪城抬一抬下巴,看着华紫轩。这意思很明确了,华紫轩只好苦笑着自动上前去开门。
门外是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人,而对方显然也十分惊诧,一时都“啊”了一声,华紫轩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昀霞,你怎么会来这里?”
华大小姐一时涨红了脸,她慌忙把手中的提篮移到身后。“我……只是来看看病人………大哥怎么会在这里的?”
华紫轩也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这样跟着过来。若只是起疑,只要让人去调查就好,也不必这样跟着那人一整天。他沉默了一下,闻到空气中充满食物的香气,“带了吃食过来?”
华昀霞低下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侯雪城已经开口,“既然拿来了,就放桌上,我很饿了。有点心吗?”
华大小姐还未曾回答,侯雪城已经拿过提篮,“已经很晚了,我要休息,你们若想留在这里,请自便。”
他显然没想过要和人一起用膳,事实上,他也从不和人同桌吃食。既然主人下了逐客令,少爷小姐也不便继续留下,两人相望一眼,华紫轩终于了解和此人说话,是不能绕圈子的,他进入主题,“我有事情想同你商议。”
侯雪城把饭菜放上桌,头也不抬。“你说,我听。”
华紫轩反到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侯兄你武功如此精妙,却屈就当一个倒茶抹桌的小厮,实在太委屈,在下是想……。”
侯雪城咀嚼着嘴里的饭菜,皱了皱眉,显然仍不满意食物质量,“你放心,既然给拆穿了,我也没打算再留,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明天我就带着我兄长离开。”
“不,我不是这意思。”华紫轩有些慌忙,“侯兄在此,于我庄风雨飘摇之时,若能举手相助,我想对于敝庄将是无比荣幸。”
推开饭菜,侯雪城不打算委屈自己,打开了另一个食盒,看到里头的水晶糖烧,眉眼忍不住弯了一下。他用筷子夹起一颗吃了,眉眼又弯了一下。
连吃三颗,才抬起头来,心情显然好了很多,虽然仍然没有表情,但漂亮的凤眼一直保持弯弯的弧度。他失礼的用筷子指住华紫轩,示意他走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敌人呢?”
华紫轩微微一笑,“在下对自己识人之明,也还算颇有自信。”正说间,见侯雪城那双黑如潭的瞳孔紧紧盯视自己。虽然漠然毫无感情,却隐隐灿光流动,光辉不可言。华此轩第一与他正视,无法想象长得如此平凡的少年,竟有一双如此漂亮晶莹的眼眸,他一时不禁看呆了。
侯雪城也不理会他兄妹想什么,径自吃着点心。倒是没想让眼前的公子小姐坐下。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那么你打算如何安排?”
华紫轩这才回过神来。“我的想法是,侯兄身手如此了得,必不是等闲之辈,在此隐姓埋名定有苦衷,若是直接当门客招揽,府中人定要大作文章,您的身分怕被揭发。不如………。”
他这么说法,倒是引起侯雪城的兴致,他往前凑了凑,“不如什么?”
“侯兄也知道,敝庄内中除了这几日来助拳的宾客之外,尚有几十名武师,在下的意思,是想聘请侯兄来当这些武师的总教头。不知侯兄意下如何?”华紫轩清清喉咙,诱之以利,“听说侯兄囊中略羞涩,若是当了教头,月银是目前的五倍,如此来,你也能替令兄找个好大夫。”
侯雪城没有答话。当武师,自然要涉入华府的恩怨,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目前他身无内力,如此强出头,恐怕莫名其妙就丢了性命。即使能自保,他这身分恐怕也要暴露,寒难州迟早会找上门来。而朱靖,最多再昏睡几天,伤势虽严重,却也不会致命。侯雪城根本懒得考虑这个提议。只是继续把剩下的糖烧一个接一个放入口中。
没有得到回答,华紫轩颇有些无奈,和妹妹互视一眼,“那我们先离开,希望侯兄能够考虑一下。”
华大小姐终于有机会开口。“侯方,篮子里的吃食和点心都是我自己做的,你若喜欢,我明天再做来给你吃好吗?”
侯雪城被引起兴趣,“饭菜也就罢了,不过点心嘛………,除了这糖烧之外,还有什么拿手的?”
华昀霞脸微微一红,“我会做很多点心,每天给你弄不同样好吗?”她一向以巾帼奇英自诩,但只要侯雪城那双闪着光辉的黑眸一对准她,自己便慌的心头乱跳。
华紫轩沉默的看着妹子,知道这时候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他扯了扯妹妹的衣袖,“晏了,让侯兄弟休息吧。”他两人开了门,正要出去,侯雪城终于开口。“慢着。”
两人回头,侯雪城看着两人那种期待的眼神,终于缓缓开口。“我不能答应你当贵庄的武师,不过,可以给你建议。尼奥门,不是你们惹的起的门派,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二公子华橘轩交出去。”
华紫轩苦笑,“我们不可能把二弟交出去,怎能眼睁睁看他送死呢?”
侯雪城眼中露出淡淡的讥嘲之色,但是没继续说什么,只道:“看在这盘点心的份上,指点你条路子。去找武当山的太极老人,把这个给他看。”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来,木盒开启,里面有一个鸽卵大的木球,被刻成太极的样式。
“拿这个给他,把要求说给他听,就说昔年故人让他办事。他欠我一个情,尼奥门主白笑初也欠他一个情,由他来说项,也许白笑初看他的情面,会愿意稍退一步,不然的话,以白门主的能耐,只怕你请再多的助拳高手,也是一个下场,灭门。”
华紫轩听到“太极老人”,不禁震惊,那位武当山的名宿,是前武当掌门,之前纵横武林数十年,武功超绝入圣,但十年来已经不问江湖中事,这人只凭一个信物,就可以请他出山?这个侯方,到底是什么人物?他再端凝这眼前这人。
侯雪城的语气很冷漠,姿态很狂傲,却有一种睥睨天下,笑谈千古的气魄,让人不得不信他的话语。华紫轩咬咬牙,对他拱手。“谢谢侯兄仗义,但是我的建议仍然不变,希望您能屈身对敝庄援手。”
侯雪城“嗤”的发出无意义的声音,不再回话,自去吃点心。华紫轩等不到他的回话,知这人冷傲自持,便也不再多言,开了木门,让妹子先出去,然后回过头来,的凝望侯雪城一眼。
等到两兄妹退出房外,侯雪城吃完最后一颗糖烧,他站起身来,凝视着朱靖。
“朱靖。”他轻声的道:“你不必急着醒来,我虽然从没有照看过人,但也做的不错对吗?我会等着你,会照顾你。你的伤势,我会替你治好,等着你醒来。”
他在朱靖床侧轻轻蹲下,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头发上,有种说不出的眷恋。“等你醒来,又会对我笑。……你总是对我笑,难过也微笑,生气也微笑。我却从来都察觉不到你真实的感觉。朱靖,你什么时候醒来?醒来时还对我笑吗?”
他的声音低沈下来。“虽然我二十多年来都习惯一个人,但是朱靖,我现在好想听听你的声音,叫我“雪城”………。”
他抬起头来,看向窗外无尽的黑幕,阴沈的天际看不到半点月光,侯雪城一向清亮的目光黯淡下来。
朱靖放在他发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侯雪城立即惊觉,查探他的状况,发现只是无意识的抽搐。侯雪城忽然觉得自己可笑,他吸口气,蓦然站起身,对自己一时的软弱觉得厌恶。
“朱靖,我失去武功,但不是失去一切,我的名字就是我的骄傲,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的价值都不仅如此,你说是不是?”他的声音恢复骄傲,头高高的昂起。“你放心,你醒来,我与你同行,你不醒来,我背着你回王府,总不叫你吃半点苦头。”
他弯下身躯,看着朱靖苍白汗湿的脸孔,“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他说到一半,胸口忽然剧烈疼痛起来,尖锐的痛楚像是无数把钢刀在他体内残忍的搅动着,蔓延着他全身。
一时之间让他站立不住,整个人跪倒在地。他努力想支撑起自己身躯,却将朱靖的棉被也一起拉到地面,胸腔像是被碾碎了般,在那样苦苦挣扎之中,侯雪城全身衣服都湿透,胸口的痛楚像是钻入了骨髓之中,他趴在地面上,只能勉强将自己身体蜷缩成一团,全身颤抖着。
“朱靖。”侯雪城在那样的痛楚中喃喃念着,“朱靖……。”
在逐渐昏黑的视线中,侯雪城努力抬起视线,看着床上静静沈睡的男子侧脸,他那样盼望的看着,被痛楚所炙红的双目只专注的看着那个男人。似乎这张脸孔,这个人的存在,能带给他暂时的安乐。
他努力向前爬了一步,颤抖的手向上紧紧握住朱靖垂下床沿的手掌,“朱靖,我不能死在这里,起码要先将你………。”
一道尖锐的痛楚有如电挈般穿过他的胸腹之间,侯雪城痛的整个弹跳痉挛起来。他想按住胸口,却又不愿放开朱靖的手。
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渗入他的胸怀,似乎酸楚,又似乎孤绝。侯雪城无法分辨那样的滋味。他不顾胸口如火烧的痛苦,吸了一口气,狂列的炙痛几乎淹没他,冷汗瞬间已湿透衣襟。
“朱靖,你知道吗?我毕竟………。”他的声音哑,想说什么,却又因剧痛而语不成句,在那样艰难的挣扎中,他紧握住朱靖的手缓缓垂落地面,陷入黑暗。
* * *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朱靖的意识其实异常清明,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他这几天其实断断续续都有意识,但是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眼皮沉重的睁不开。
一直到侯雪城握住他的手,然后蓦然放开,朱靖反射性的向前抓去,他这一动,竟牵扯到全身的伤,那样锐利而入骨髓的痛楚却及不上内心的恐慌,他睁开眼睛,粗重的喘息声充斥整个屋内。
窗外没有半点星光,屋内也没有烛火,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一个永无休止的噩梦。朱靖茫然的睁大双眼,没有焦距的瞳孔逐渐恢复光芒,“雪城………雪城…。”
他的声音低哑的响起,回荡在黑的夜雾里,却没有半点回音。不祥而可怕的感觉充斥着朱靖的胸膛,他吃力的撑起身躯,无视身体上的剧痛,急切的在室内梭巡着,空荡的屋内没有半个人影。即使在昏迷中,他也隐约知道某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为什么现在不见人影?
他勉力提着一口气,扶着床沿下床,想把烛火点燃,脚下却冷不防踢到一个物体,绊的他几乎跌了一跤,顿然气血翻腾,汗如泉涌。勉强向前拖了几步,点燃了烛火,回首一看,登时心胆俱裂。
侯雪城静静的卧在床沿的地面,半侧的脸孔上染满了血迹,鲜红的血由他口里泊泊溢出,沿着下颚的线条低落,在地面扩大,在朱靖眼中鲜红的迹近狰狞。
朱靖怔怔的看着,身形摇摇欲坠,眼前的景象忽然黑了下来。一瞬间内腑似乎都翻腾起来。他挣扎的想保持清醒但身体却失去重心。
缓缓的,他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收回支撑在桌面的手掌,整个人无力的扑倒在地,半爬着到那人的身边,支撑起对方染红的脸庞,揭开他戴在脸上的面具。面具下的脸孔仍然俊秀的不可思议,却苍白的几乎透明。
“雪城………。”朱靖低柔着呼唤。
侯雪城颀长的身躯软软的仰卧在朱靖怀里,体温犹如冰块一般寒冷,呼吸已甚是微弱。那双一向显露着威严而冷峻的眼眸,此时紧紧闭合着,睫毛下掩盖着的阴影。
若是在平常,没有任何人可以让这男子温驯的躺在另一人怀里,即使是朱靖,在与侯雪城经历过炽热的情事以后,侯雪城也是背过身躯,不让他随意碰触。但此刻,雪城就在他怀中,近在咫尺,却感觉远胜天涯。
朱靖紧紧抱住他,随即注意到地面湿冷。他不顾自己的伤势剧痛,慢慢的,将男子抱抬上床榻。当他气喘吁吁的将侯雪城安顿好,才发现这床只能容纳一个人睡卧。而这人明显是让自己睡在床上,那么,雪城平常都是睡哪里?
朱靖抱着怀疑,眼神四下搜寻,终于,目光在墙角门边的角落里停了下来。那里堆放着几捆稻草,上头铺着简陋的衣物。雪城每天,就睡在那里?朱靖不敢置信,扶着墙壁,缓缓走向稻禾铺就的草堆。
他在稻禾捆中跌坐下来,感到一阵微寒,不禁抬起头来。只见木门虽然掩合着,但门缝却未曾密实,从缝隙中冷飕飕的吹入寒风,而这个角落,正是屋子的风头之。为何侯雪城要选在这个地方睡卧?
朱靖低低的哽咽起来。只有挡在此,才能阻开寒风吹向自己平日睡卧之,雪城竟是以自己身躯,来替他驱挡寒风………。
那么骄傲的侯雪城,那么任性,吃饭更衣都要人服侍的侯雪城,衣白不沾尘的侯雪城,睡在这种湿寒龌龊的地方,只为了替自己阻挡寒风。那个面对一切都无畏无惧的男子,即使失去武功,也没有任何环境足以改变他的骄傲,即使吃苦受难,仍然倾尽一切保护自己。
朱靖抬起头,看着屋顶,不让自己热红的眼眶中流出眼泪来。爱人的骄傲与情义,自己若用眼泪回报,便是侮辱了他的高洁。
他模糊的视线望向躺在床上的男子,胸口和喉头像是哽住了一团热蜡,像是立即要炸了开来。他吸了一口气,终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 * *
侯雪城整整昏睡了三天。当他醒来,还未睁开眼睛,便已发现周遭明显不对劲。裹在身上的锦衣,盖在身上松软的绣被,和缓的微风吹拂于脸上,室内没有半点阴暗产生的霉气。最令他震惊的是,身旁有着另一个人均匀的呼吸声。
但他马上就分辨出,那平和的呼吸,是属于朱靖特有的。他缓缓睁开眼睛,屋内很明亮,窗棂上别着一串风铃,随风传来清脆如琉璃般的声响。空气轻馨而温暖,侯雪城支起身来,梭巡四周,颇为疑惑。
朱靖的手一直环在他胸前,他一动就立即被惊醒。“雪城。”
侯雪城回过头来,两人四目交接,一起开口道:“你终于醒了?”
两人同时发话,不禁都一愕,然后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朱靖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拂乱他一头黑发。眼神尽是宠溺。“你睡三天了,饿不饿?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我让厨房每两个时辰熬粥一,就怕你醒来时饿着没东西吃。”
侯雪城也不多问,点头说:“饿了。”
真的,肚子咕咕叫。下头人送粥食上来,侯雪城一边吃,一边紧盯着朱靖看。只觉得朱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已经不再青惨,显然是真的没事了,日后只需好好调养,应当不会留下痼疾。
他放下心事,只要朱靖安好,其它什么都无所谓,再大的事情临及,也未必不能应付。于是专心吃起来,很快就把半碗的粥吃的干净。
其实并没有饱,但他一向节制,知道空太久的胃不可多吃,也就放下筷子。眼睛四梭巡,望向窗外,发现自己仍在华府。“怎么搬到这的?好像是内堂。你和他们说了身分?”
朱靖伤势还没有痊愈,披着长衣,倚靠在床柱上,安静的看着侯雪城吃东西,心里满满的,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这时看他吃完了,也才发话。
“没有,但我除了身为王爷,还有其它的身分,我可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一等带刀护卫大统领,出示腰牌,说奉了密喻行事,还能不延我们入主房吗?”
侯雪城“嗤”的一声,“一等带刀?我傲神宫下的门人,竟当了皇帝的侍卫,还真是光大门楣,师门积德。”言下不无讥刺之意。但想了想,又说:“如此说似乎也不甚公平,我身为一宫之主,还不是和自己师侄翻云覆雨,龙凤呈祥,金枪佩玉鞘?要说师门积德,我心里可也有些别扭。”
朱靖听了简直哭笑不得,虽知道江湖中人,对官府都没什么好感,侯雪城自幼行走江湖,当然也有这种想法。………不过拿自己与他私下的情事来与之相比,不免不伦不类。
他打断侯雪城的话,“前些天你昏迷,呕了很多血,我让人看过,竟找不出毛病。也不知怎么回事。大夫推测说,兴许是你这些日子劳动太多,所以日前旧伤复发。你吃完就上来歇息吧,免得身体又受不住。”说着脸色黯淡下来,想起侯雪城在他昏迷时所吃的苦头。
“我听说华大小姐说了,你在这里,竟然做青衣小帽之贱役,你这辈子养尊优,地位崇高荣耀,何曾做过这种事?………”他停了下来,过了很久,才有办法继续说下去。“你为了照顾我的伤,竟那么委屈。怎么不住客栈呢?又不是没银子使。”
侯雪城怔了一下,“我从不带银两,你不知吗?”他低下头,表情出奇的竟有些赧然。“想了很久,身上唯一值钱的,也只有那块玉像,但我想……你很重视那东西,所以我也不打算卖。”
朱靖凝视他半天,只觉得又怜又爱,他叹口气。“我身上暗袋里有银票,在我昏迷时,你替我换衣难道没察觉吗?就算没察觉,到附近镇上也可以拿我的信物去钱庄领银子,又不是不明白。”
侯雪城扬扬眉,“当然有看到,但那是你的,和我无关。钱庄的银子也是你的,而且寒难州的人马势力遍布各省,又大肆搜查这附近城镇,只有不出这里才能确保安全。他怎也不会想到,我竟在此当个小厮。”
“我的银子,和你的有什么两样?何况你身分上是我师叔,我孝敬长辈本就是应该的。”朱靖十分无奈,没法理解侯雪城的死脑筋。
侯雪城仍然摇头。“若你清醒,孝敬我,自然是应该的,你多少银子,我也不会心痛。但是你昏迷中,我拿你银子,就是不该。你和我,虽情份已不同,却仍是独立的个体,我自该有所份际。”
这样的骄傲与自持,朱靖简直无言。“所以宁可去做屈辱的贱役,也不肯稍微放下坚持?”
侯雪城淡淡的道:“自食其力,怎算屈辱?”
朱靖向他抬起手,侯雪城便走到他身旁,语气仍是懒散的。“朱靖,我毕竟不是你们京城里的那些公子哥儿,自小为了练功,什么苦头没吃过?后来闯荡江湖,连长途跋涉的艰辛、舟车劳顿的苦况都熬过了,现下当个青衣,对我而言,可和吃大白菜没什么两样。”
他话虽说的淡然,但朱靖自然明白,以侯雪城孤高的性情,他可以毫不眨眼的流血流汗,但要他屈身伏低做小,却比登天还难。然而在大户人家执贱役,是须忍受非常多的侮辱和气苦,这其中有多少事端发生,朱靖猜也猜的出,而这人却全部忍了下来。
朱靖心情激动,伸手搂住侯雪城的腰。侯雪城回过头来,那双充满煞气的眼睛冷冷看着朱靖,逼的他只好收回手。
虽然侯雪城体内以往超凡入圣的功力已经不再复存,但是那种君临天下的凌厉与威势,却完全没有更变,一个眼神就能要人不自觉的俯首称臣。
这让朱靖不觉有些气馁,放开他的手。“雪城,你究竟要我如何是好呢?”他低低的叹息着,然后忽然紧紧拥住了他。
第三章 “心动荡”
侯雪城这没有避开朱靖。这些日子,他独力照顾朱靖,夜间又常摸出府外,暗自探听寒难州在镇上布下的支线,又连番使计,故布疑阵,转移敌人的注意力。
他武功已失,以一己之力,应付一个组织庞大的势力密集搜查,委实有些心力交瘁。
看到朱靖醒来,即使是修炼了七情不动,古井不波的冰心诀,内心犹自翻腾,委实欢喜无限。这才发现原来这些日子,自己是如何的挂心朱靖伤势。
一向紧绷的心神松弛下来,朱靖在腰间环绕的手臂,似乎发着异常的高温,触烫他体肤。不知怎的,侯雪城觉着有些情动,只感到心跳加速,喉头干渴,小腹热流涌动,瞬间穿越四肢百骇。
除了被朱靖撩拨之外,侯雪城一向很少自己情动,此时也不晓得为何忽然无法控制。他就着朱靖拥抱的姿势,竟伸手隔着衣摆握住了朱靖的下身。只听对方倒抽一口气,却也顺势硬了起来。
侯雪城虽仍没什么表情,脸颊却露出的酒涡。“让我看看宝枪有没有生锈,最近很久没好好擦枪了。”说罢探向更,炽热的掌心隔着衣服,包裹住朱靖的玉囊之。感受到男人锐利的喘息和颤动,侯雪城眼波流转,横了朱靖一眼。
很肯定的,朱靖多年在官场上打滚,位高权重,武功又极高强,他拥有的坚韧与耐力,一向是众所称道的。但侯雪城如今表现出来的神态,是朱靖从来没有看过的风情,并不魅壑,却又有着说不出的销魂之意。缠绵入骨。
朱靖的视线沿着他半裸出的漂亮锁骨,游移而上,到了侯雪城明显移动了一下的喉结。
情欲忽然如熔岩爆发。他使力将男子拥紧,粗暴的一口啃噬在侯雪城喉头之上。侯雪城一向清澈的声音被情欲迷蒙的哑而微弱,“啊………。”,他按住朱靖的后脑,仰起脖颈,让朱靖噬咬的更猛烈。
急促的呼吸,扯动朱靖肋上的伤势,却又无法避免的兴奋起来。朱靖的呼吸几乎是颤抖了。他努力保持清醒,按开侯雪城的肩,困难的喘息着,“雪城,别闹我,我现下可没法子……。”
他这里在推就,侯雪城那里却已经把膝盖插入朱靖双腿之间,少见的强悍,朱靖只觉得哭笑不得,却又笑不出来,他硬的难过。
侯雪城的声音不复平日冷硬,也有些不稳。“我知道你伤势,你躺下来,我………。”
正厮磨间,门外响起敲门声。
竟在此时骚扰,简直罪该万死。两人相看一眼,一人声音一贯冷淡:“管他呢。”,另一人气息显然不稳:“怎能不管?你去开门,我整理衣冠。”
彼此僵持了半晌,敲门声又传来。侯雪城脸色一沈,恨恨掷下手中之物,直身而起。
只听朱靖痛呼一声。然后一声狼狈的怒吼传来:“雪城!”
………这应该,是朱靖头一对侯雪城咆哮。但显然,被吼的男子毫无自觉,他自顾自的走到矮几上拿起面具戴上,一转眼,又变成那面目黎黑的十五六岁少年。
打开门,侯雪城冷淡的眼眸抬起,对上来人含笑的脸孔。……侯雪城的脸色沈的更黑了。“华大少,你来作什么?”
门外的男子微笑着,可没半点不悦。“侯公子,这些天你昏迷,我和舍妹着实担心了好些日子。方才下头人来报说你醒了,所以我来看看。你还好吗?”
侯雪城阴森的脸孔,根本懒得理会他。他本是随心所欲之人,拉着小几就顺势坐了下来。看也没看他一眼。华紫轩不觉有些尴尬,俊秀的脸上染起一阵红晕。
朱靖已经理好衣裳,走向前来,不着痕迹的挡在侯雪城身前。“华公子,多谢你对舍弟关心,他已经没事了。还要感激你替舍弟找来那么优秀的大夫,不然舍弟恐怕还要多受几日苦头呢。”说着便欠了欠身子。
华紫轩显然对朱靖很有好感,他笑着让过朱靖的礼,“统领大人言重了,之前统领伤重,敝府疏于照护,此罪大人没有究已让寒舍上下惶恐万分,感戴不已。家父之前已亲来请罪,小弟这里再给您陪礼了。”
两人相对呵呵笑,侯雪城却觉得十分无趣。懒得听他们咬文嚼字。他站起来,擦过华紫轩的身躯,走向前推开窗子,看着窗外的园。
那些朵争妍斗奇,瑰丽无方,可见华府女眷了多大心力照护。但在侯雪城眼里,再美也还没有朱靖半分好看。朱靖真漂亮,看着自己的眼睛总是漾着笑意,比天山漾着寒波的天池还清澈。
但朱靖说朵是漂亮的,想必就是对的。所以侯雪城一向有空就专心领略朱靖所说的美感问题,可惜从来都是毫无所获,没半分心得可言。………侯雪城对此感到有些抑郁。
朱靖温暖的眼神照拂着侯雪城的背影,然后对着华紫轩微笑,语意恳切。“姑不论贵府收容之德,令妹在我兄弟重伤急迫之时,仗义援手,予以相助,此恩德实乃无以相报。日后贵府若有在下可尽力之,还望兄台不吝言明。在下必倾力以报,以效犬马。”
其实此话正中华紫轩的心意,他府中正值危急存亡之秋,外敌环伺,若有官府的人在此镇守,又是皇帝身边的宠臣,他若将此事传扬出去,江湖中人始终会忌惮三分。
他无意利用这两兄弟,也没打算传扬,但事实上,朱靖的存在与说法,让他纾解了极大部分的压力。
他感激的一笑,一切不言中,眼睛随着朱靖的视线,也看向侯雪城。“侯兄言重了,愚弟倒是认为,令弟很是了不起,明明身无武功,您此南下奉今上密喻办案,遭贼人击伤,他为了不让您的仇家找上门,竟然隐姓埋名,以千金之躯,执钣斧之役,实乃高义,在下很是钦佩。”
侯雪城这才知道朱靖在华府中的说词,忍不住回首看了华紫轩一眼。他戴着面具,其实脸色好坏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但他衣领半开,漂亮的脖颈上有着明显的红印,那优美线条的锁骨上,仍布满薄汗,晶莹剔透,华紫轩视线不自主的被紧紧吸引着,忍不住伸手想触摸。
“这屋后头是园,虫蚁多了些,你被咬的有些严重,我回头命人拿些上好的膏药………。”伸出的手“啪”的一声被重重击开,他蓦然惊跳起来,才发觉自己失态。
华紫轩抬起头来,感觉到对方冷视自己的眼眸竟有着凌厉的杀意。……这种恐怖而沈有如地狱的压力,不是一般寻常的杀气,是那种多年在生死关头打滚、背负了无数条人命,像猛兽肆虐的杀气。
一瞬间,华紫轩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他没有退缩,脸上仍然保持着自在的微笑。“侯兄弟既然大好了,食欲想必大开,有没有想吃什么?在下让人弄来给兄弟开开胃。”
侯雪城“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朱靖用袖口替他擦去脖颈间的薄汗,顺势替他拢好衣领,凝视侯雪城半晌,实在觉得无限爱惜,“这出来没带厨子老赵,没有合你胃口的点心,我让人去镇上替你选些精致的口味,你将就吃着,回去以后,我让老赵给你弄最丰富的点心,你说好不好?”
每当朱靖对他用那样柔和的语气,侯雪城就没了气势。他有时候觉得,朱靖似乎老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尤其每带着这面具,朱靖好像下意识真当他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看待。
他有些没好气,“不必,我对点心没那么大兴趣,你身上伤还没好,去床上歇息。………你要在这里待多久?”最后一句话,很显然是对着华紫轩说的。
华紫轩真是万分尴尬,但他此前来,实在负有任务,他正想说什么,侯雪城已经察觉到。“门外是谁?”
朱靖早就已经发觉,只是不好意思揭穿,华紫轩正想解释,侯雪城已经自顾自走去拉开房门。门外站立的女子,正是在路边将他们带回庄院的华大小姐。
华昀霞低着头,被察觉自己的行踪,让她连耳根都红了。自从知道侯雪城昏迷以后,实在日日担忧,实在无法放心。但她一个女子走入男人内室,却是十分不合时宜的。
何况她虽是江湖世家,却也是大家闺秀。之前在朱靖昏迷时进入侯雪城屋子,是因为她有感觉,这骄傲的男子不是拘于世俗礼数之人,而自己也就能够自在。但她却无法如此看待朱靖,只能竟日守在屋外,不断徘徊。此时她努力对侯雪城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公子,你身子还好吗?”
侯雪城看了她一眼,眼睛就紧盯着少女手中紧抱着的包袱。“那是什么?”
华昀霞身为华府大小姐,一向被教育的大方得体,以端秀聪颖而远近驰名。但不知为什么,面对侯雪城,总是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她抱着手中的包袱,期期艾艾的道:“这是……。”
这时,华紫轩将她手中的包袱接过,拍拍自己妹子的肩膀,走入房中,将包袱放在桌上,缓缓解开。那是一笼点心,正冒着热腾腾的烟雾,掀开盖子,里头放了十二个精致的点心,都由绿色的荷叶包裹着,发出极其吸引人的香气来。
“舍妹知道侯兄弟喜欢吃点心,所以每天都亲自做了,等公子醒来可以吃食………。”那样的心意,连朱靖都懂得了,凝视在门外局促着站立的华昀霞,眼神十分复杂。
侯雪城却只看了点心一眼。很冷淡的一眼。
让厨子老赵替他做点心是一回事。但不代表他也愿意让任何人包办他的吃食,即使手艺再好也一样。华昀霞的点心做的的确投他所好,但华昀霞不是厨子,即使是好意,也是居心。而居心,……一就已经嫌多。
他闪开华紫轩向他递来点心的手,拉着朱靖,让他躺上床。“你休息吧,伤势不轻呢。”
朱靖正想说什么,隔着围墙园,墙外传来小贩的叫声。“牡丹酥--好吃的牡丹酥,--快来买哦,牡丹酥--。”
叫卖声传来,侯雪城蓦然直起腰,连眼睛都闪亮起来。“是上老赵做的那个皇朝牡丹酥吗?想不到这里乡间也有得卖,不晓得口味如何。”
华紫轩身形一闪不见,再出现时,手中已经提着热腾腾的纸包,正是牡丹酥。红的黄的绿的白的紫的青的橙的,竟有七色之多。他拿了一个,笑着递上前,侯雪城却抬起五只手指,远远止住了他。
侯雪城不明白,为何大家都当他和个小孩没两样,自己虽然带着少年的面具,但再怎样也是个雄赳赳的男子汉,怎么这里个个都拿自己当小孩哄?
虽然这面具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但那种冷飕飕的眼神,仍然让华紫轩背脊忍不住发汗。侯雪城看着他,脸上没半点表情。
华紫轩怔怔的看着他举起的手掌,握着牡丹酥的手慢慢垂了下去,神色黯然,“只要是舍妹做的,或我买的,你就不肯吃吗?我们对你没有恶意,你看不出吗?”
门外,华昀霞低垂着粉颈,早已泫然欲泣。
“你们若对我有恶意,不会活到如今。”侯雪城的声音仍然冷淡。“我有说不吃吗?”
华紫轩惊讶的抬起头。
侯雪城伸出的手仍然没有放下,仍然比出五个手指。语气依旧是凛然而骄傲。“我要五个黄色的,替我多洒点生粉。”
* * *
月悬中天,穿云拨霭,冷寂间华如清流,四下辉映。
天际银辉如泻,侯雪城一袭白衣,晕彩透过树影,如水色撒落在他的衣上,衬着那张俊秀的脸孔,显得丰神秀绝,飘逸无匹。
他坐在庭院的藤椅上,一动也不动,像是正等待什么。蓦然间,他神色微动,抬起头来,语声却是和缓的。“道长既然来了,便现身吧。我等你三天了。”
随着他的语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道士由林间闲步而出,这人衣着朴素,甚至有些邋遢。相貌平实,可说是毫不起眼,没半点武林高手的气派威势,他双手拢着袖口。“侯施主,咱们有十三年不见了。”
这道士语气很是亲近,神态也颇有些随便,但侯雪城面色却是凝重的。在道士还未曾走近,他便缓缓站起身,然后才回答。“十三年,和十三天,有什么分别?道长没变,我也没变。”
道士一怔,不禁失笑。“是,侯施主倒是真的没变,还是这个老样儿,那时候你还只十二三岁,也已经是这个冷峻的样儿了。只是……侯施主一向不理世事,怎会用武当太极谕请了贫道来?是让贫道替你办华家的事?”
侯雪城点头。“你徒子徒孙都替你查清楚了,我就不多说。尼奥门主欠你一个情,你也欠傲神宫一个情,两相抵消,这谕令就算还给了你。”
太极老人也不多说。“好。”当下便应允下来。他在侯雪城身边的石椅上落坐,伸手便搭上侯雪城的腕脉。侯雪城也不避开,只是看了看老人袖上的一块污迹,然后挪移开身躯。
太极老人只当不见。“侯施主,你的情况………很不好啊,听你呼吸说话便知,你气脉有损,丹田空荡,太阴脉从足入腹,寒气时上,贫道下头的门人也查到你正有难才会滞留此地。何不用那谕令让贫道替你理掉那些麻烦事?”
侯雪城淡淡的道:“我自己的麻烦,不需要别人替我解决。”
太极老人看着这年轻人傲岸的脸孔叹息一声。“侯施主,你执掌傲神宫已久,我俩人在武林的辈分地位可说是一般无二。但若只论年纪,贫道与老宫主乃是数十年至交。”
他看了看侯雪城的脸色,继续说道:“贫道一向当你和自己亲子侄没两样,现在他早我一步仙去,你若有个闪失,要贫道怎么去泉下面对你师父?”
侯雪城终于抬头看他一眼。“那是你的事情吧?”
太极老人吸口气,总算他修养厚,道行高超,才没一掌劈死这不识相的小子。“外头镇上,寒难州布下天罗地网,就为了抓你,你眼下身无缚鸡之力,要如何应付这些豺狼虎豹?”
侯雪城并没有反驳他,过了很久,才说:“道长,你是看我自幼长大的,我也不必瞒你。我的确可以藉你之力离开这里,但是该解决的终究没法解决。九皇爷那里,非我亲自理不可,………”
他停了一下,“但在理前,我眷惜点时间,和朱靖相的时间………。你知道吗?我和他……从没那样快活过。像个平凡的人一样,他不是王爷,我不是天山侯雪城,只是普通的两个男子。”
寒风吹来,侯雪城瑟缩了一下,忽然一笑。“要下雨啦。”
太极老人却不理会,皱着眉头,“你和朱靖,究竟什么关系?你该知道你不可对任何人动情。如今你功力尽失,还不回头吗?”
侯雪城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嘲讽之色。“什么叫做感情,我至今仍不明白。但是我从没改变,一向从心所欲。至于后果如何,………道长,你认为我会关心吗?”
太极老人只是摇头。“你为了他………,唉,朱靖对你好吗?”
侯雪城轻轻将袖口拉上。“他对我好或不好,又有何干呢?我只求能对他好。而如今,我这残废之身,却再帮不了他了。这些日子,我不断的想,日后该如何与他相呢?失去武功的侯雪城,要如何定位自己?………不是别人定位我,而是我如何定位自己呢?”
太极老人默然。“你失去武功,还是侯雪城,骨子里的强硬,是改不了的。难道还能把自己定位成个男宠吗?”
侯雪城点头。“不错,我是侯雪城,这永不会改变。我对自己有自信,我也有足够的坚强,但这都帮不了朱靖。所以当一切完结以后,我会去追寻自己除了武功之外的能力,对我自己重新定位。而在此之前………。”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看着林外若隐若现的光亮,那是朱靖在屋中的灯火。“我想留住一点记忆,从以前到现在,朱靖身为王爷的那些责任,地位总在我之上,这也无妨。在这里,他却不必因为他是王爷而有许多责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稍微贪恋了。”
太极老人看着这个男子,心中有着说不清的担忧。“你我都不是世俗之人,但是你改变太多,对你不是好事。朱靖对你而言,是祸而不是福啊,雪城你明白吗?”
“祸福岂能以他人来定论?”侯雪城嗤了一声,“道长,你说我改变太多,你错了,我自始自终都没变过。变的人,是你。是你的看法,你对我的观感。难道对你而言,我若不爱朱靖了,就能回到原来的侯雪城吗?我是怎样的人,难道由他人来定夺吗?”
说着他微微一笑。那样一向冷漠无感情的眼神,瞬间炽热起来,竟有着说不出的辉煌灿烂。就像是……要燃烧尽一切的厉烈。
他的声音低沈下来。“看着朱靖,我会有一种情绪,充塞着胸口。我喜欢看着他,所以贪恋。……不过,那样的辰光,我并不期待长久,这些日子已经足够,我很开心。我也愿他开心。”
太极老人沉沉的叹息着,终于放弃说服眼前的男子。“除了华府之事,你让我办以外,真的不要我帮忙其它?”
侯雪城微微了眼,神色是冷漠的,他缓缓站起身,暗示交谈结束。“道长,你毕竟是武当耆老,我拿令符给你,你便办令符交代之事。我和朱靖之间,不要任何人插手。………不然,你明白我的手段。”
* * *
回到房内,朱靖仍然在睡觉,侯雪城蹲坐在床沿看着他。
好喜欢,好喜欢这个人。就像是着了火般,日思夜想都是他。师父说自己的爱是错的,太极老人也这么说。知道的人,都这么讲论。但又怎么样呢?
侯雪城伸出手,碰触朱靖已经微微长出胡渣的脸庞。这人的坚毅一向藏不露,有时正直的让侯雪城憎厌,但没办法不去喜爱他。
没有所谓的“错爱”。爱与不爱,岂非都是自己的事?觉得值得,也就够了。我觉得幸福过,这样的感觉,不是虚假。
若确信自己要的是什么,若能刻的定位自己的存在,什么叫做“爱错”呢?欺骗的是自己,还是别人?侯雪城抬起头,静静的凝视窗外。
错的是人,还是爱?否定的是自己,还是情人?侯雪城不能明白,世人的爱情,为何包含着值不值得,爱可以分值得与否的吗?若真能分,朱靖是否值得呢?
侯雪城温和的看着床上沈睡的爱人。我爱他一刻,他便值得,我爱他永远,他仍一样值得。不在于他,只在于自己。但没人明白这道理吧?如此浅显的道理,但大家的思绪却是如此复杂………。
朱靖在他的抚摩下睁开眼睛,望着侯雪城一笑,疏懒而涓狂。那样的笑容,彷佛第一见面,朱靖对他的笑。……时日流逝,大家都成长了,朱靖没变,自己也没变。而变的到底是什么呢?
“雪城。”朱靖将他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颊侧。“即使明知道外头有追兵,我仍觉得幸福到极点。这几日,这一刻,我真永不会忘记,我不是靖王爷,你不是天山雪。我……不必时刻担忧你为我拼命……。”
侯雪城不习惯自己的手让人这样紧握,便抽回手。“我虽不是天山雪,却还是侯雪城,这点不会变的。”
“我爱的,也只是侯雪城这个人而已。不论你如何变,我都一样。”朱靖看到侯雪城解衣,知道他要睡,便起身替他宽袍解扣。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忧伤,一份难以排遣的萧索和落寞。
“而雪城,你会爱我到何时呢?我不想被你厌倦,不想日后的某日,你与我的一切都变成敷衍和习惯。我认真的对待你,而你能对我认真到何时呢?”
侯雪城任他摘下自己的冠戴,“朱靖,我一向没感情,人的感情我一向不懂得拿捏。认识你这些年来,却没一日不想到你,我没想过日后会如何。……不过,当我无法确认自己是否会改变,又如何要求别人不改变?但我不欺瞒自己,眼下就是一切。”
朱靖伸出手,将他紧紧拥抱在怀,“是的,你就是你,眼下就是一切,我也不多要求了,你总能明白我的心。乞求的爱情永远不会共鸣,怜悯同样不是爱。我总不放弃爱你便是了 。”
侯雪城静默无声的倚靠在他肩怀,汲取男人的麝香味。朱靖极尽宠溺的抚摩着他的肩,摸他那结实的手臂。侯雪城很难得地没有反抗。两人紧紧相依,像是要给对方一点温柔,又像是在寻求对方的暖怀。
朱靖的拥抱宽阔而温暖,像长在岸边的柳条,千丝万缕地飘进侯雪城的心湖里,如同一片可以隐藏他的天地。他不愿在这方天地里藏匿自己,却能够享受着这属于他们的一刻。
侯雪城一向是孤独的,他也享受孤独。………而朱靖,却是他内心天平的变数。……说不清是留恋还是痛苦,是惋惜还是悲哀,侯雪城却是不后悔的。
他仰起头凝视着朱靖,第一主动凑近他,轻轻啄了一下眼前男人的唇瓣。看着他由愕然,怔忡,再到迷惑失神,不自觉的展臂圈住他的颈项。
朱靖显然十分惊诧,但随即炽热起来,他的舌尖压过他的唇,直接滑入他口中,一手用力搂住侯雪城的腰,封住了他的退路,气息霸道地窜进他的四肢百骸。
侯雪城感到有些惊惶,他的吻令他感到害怕难受,灵魂似要被他吸引而去。但那样缠绵悱恻的吻,却抽走他骨髓中每一分反抗的意念,让他不自觉的放松戒备,………他也不想戒备。在这眩晕迷乱中,慢慢的回应着,沈沦而瘫痪。
朱靖可以感受到侯雪城脸上的温暖气息,刚刚他从门外进来时,自己便以醒转,面对的彷佛是一颗冻结成霜的心扉,像是一片在凄风苦雨中,被践踏被剥蚀的落叶,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与冷煞袭面而来。但那时,侯雪城抚摩自己的时候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在夜中,爱人彼此相拥,退靠到床上,侯雪城的身躯迹近赤裸依附着朱靖的身躯扭动。他的喘息着,意识虽饱含情欲,却仍旧清明,朱靖就压在他的上方,静静的凝视着他。
“怎么啦?”侯雪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情欲而显得沙哑。
话还没说完,已被朱靖狂野地翻转过身躯,双腿将他牢牢钳制在身下,烙下狂乱的吻痕。在进入双股间的那一那,侯雪城猛然咬紧嘴唇,身体无法控制的向后拗弯,犹如几乎折断的弓弦。
“呜…………。”
那样的痛苦和无助的神态,让朱靖忽然想起侯雪城如今的身体,已经不堪如此狂猛的爱意。他小心翼翼的抽出自己的欲望,将侯雪城紧紧拥抱在胸前。
侯雪城不明白他为何停止,仰头看向他,感到朱靖的眼神充满伤怀,不禁伸手抚摸他的脸。爱人的身躯颤动了一下,拉过侯雪城的手,在他额前地印上一个沈温柔的吻。
屋外滂沱大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但是这对爱人,谁也不愿意主动分开,那样漾溢着爱的粼光,将彼此浸润在其中。
失去武功,又在现在的险境,侯雪城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呢?在那样的缠绵中,朱靖揣摩着。……这样冷傲的男子,朱靖实在很想永远将他纳入自己羽翼之下。
但……那也不是侯雪城了。
* * *
天色微明,长雨如歌,氤氲的窒闷笼罩在屋里。
侯雪城张开眼睛,将朱靖覆在自己身上的手拨开,赤裸的下床,打开窗子。天外朦胧的雾气与光线移入房内,室内半明半暗,将他笼罩在淡色的光圈中。他的脸庞半现半隐,眉眼濯濯,轮廓鲜明。那小麦色的皮肤在光线中有一种金色的基调。
他像是在倾听甚么,长睫如蝴蝶般微微颤动,双瞳中宝光流转,琉璃璀璨,眼神却峻如层层岩雪,锐利如刀。
身上忽然被披上长袍,朱靖的声音传来,“你如今没了武功,抵御不了寒气,可别着凉了。”
“别傻了,我的冰心诀可还在,若抵挡不了寒气,之前如何去寒潭找冰鱼内丹的?”话虽如此,还是拢了拢衣袍,冰寒的眼眸也温和下来。
朱靖替他将衣服穿置好,“就当我不想人看到你身体,你这样站在窗前,都要给别人看光啦。”正说间,他忽然直起腰,“这府里被包围了……好多人,光高手就二十来个,是尼奥门的人来了。”
侯雪城冷冷的道:“你现在才发觉?主屋上头有十四个,园外头有八个,我们这里算是偏院,敌人主力尚未注意到。”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那头已经打起来了,很快就要打到这里,高手似乎很多,看来太极老人的老脸没人肯卖帐。……你收拾一下吧,咱们离开这恼人的庄子,我可不想给卷入什么麻烦,咱们麻烦够多了。”
朱靖吃了一惊,“那华家兄妹可有危险?华姑娘好歹帮了咱们一把,可别伤了。”他将头凑过去看着窗外,“起火了。他们连火都放。是打算鸡犬不留吗?”
侯雪城淡淡的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看来那两人是没得救了,白笑初何等样的人物,若连太极的帐都不卖,肯定今倾巢而出,实力雄厚。他儿子给华二杀死了,以那人阴毒个性,是不会放过华府的任何人的。”
朱靖想了想,“不行,恩义要顾,不然岂非禽兽不如?趁现在尚能脱身,起码要周全了华姑娘,我去探探有没有可伸手之。”
“然后把咱们两人也赔了进去吗?”侯雪城冷冷的凝视窗外,双手抱胸,声音中没半分情感,“主屋早已经被包围,华昀霞插翅难飞。”
朱靖不以为然,“雪城,咱两人何时成了怕事之人?”
侯雪城也不生气,“你若真要救她,自然无妨,那便那走吧。”他一拢外袍,一脚已经跨上窗台,作势欲出,却给朱靖按住。“外头危险,你在这里候着,我去探探就回。”
他已经将侯雪城拉回床沿坐着,手脚利落的替他褪了外袍,穿上中衣,披起长衣,慢慢给他穿戴好,最后套上白色的武靴,一切弄停妥当,抬起脸来一笑。
“我出去查探,这里也不安全,你没了武功,可要当心些。等我带华姑娘回来,咱们马上离开。”他停了一下。“我先送你出庄吧。”
侯雪城摇头。“你若要去救人,便当抓紧时间,不必顾我。送我出去再回来,那些人早就死透了。………我毕竟在江湖闯荡多年,即使没了武功,难道还不能自保吗?”他停了一下,“你若是碰到白笑初,千万别硬拼,你绝不是他的对手。”
朱靖对他的本事一向是佩服的,于是也不多话,轻轻拥住他一下,随即便消失在门外。
侯雪城看着他的背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握住了桌上的枪。为何哪里不去,却跑到这个纷争那么多的庄子?想要和朱靖静静过几天安稳日子有那么难吗?难道我俩人真的是劳碌命?他不禁感到郁闷。
* * *
朱靖离开屋子,施展轻功,才到了主屋园,已经听到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他隐身在树后观望情势。
两方人马已经斗在一起,其中尚有几名道士,想来就是武当门人。朱靖游目四顾,视线停在一个瘌遢道人身上,那道人正与一个气度恢弘的白衣老人对掌,劲气翻飞,显然便是太极老人和白笑初了。
主屋广场已躺满了尸体,两方仍不休止的打斗。兵刃交错,血肉横飞,负伤者的呻吟,战胜者的狂笑,歹毒暗器密如飞蝗,华府之人均是带伤抗敌。
华紫轩也在下头指挥着阵式,挥舞旗帜。朱靖不动声色的注视这杀声震天的战局,敌人攻势虽强,但华府也早有准备,那阵式的确变化精妙,攻拒之间续密严谨,且守阵之人俱都悍不畏死,进退之间分毫不乱,如同海岸边饱经风浪的礁石,一地抗击敌人进袭,始终不退一步。
但他料知天色全明,白笑初便要全力攻击,到时全庄人便是死路一条了。正思忖间,忽看到一蓬刀光袭向华紫轩背后,华紫轩却尚未警觉,朱靖顾不得隐匿身形,长啸一声,已扑向前,长剑一带一引,登时将偷袭者了帐。
华紫轩看到他到来,不禁大喜。“侯靖兄,”他叫着朱靖的假名,“这里你先别管,快护着我妹子逃出去,我全家上下也感戴恩德。”他大声嘶吼着,眼眶赤红,状如疯虎,完全已经没有平日矜贵的形象。
朱靖与他背对背抗敌,连续劈翻了几个敌人。当机立断,问道:“贵府女眷藏匿何?”
华紫轩惨笑着:“女眷?早已没有女眷了,只剩下我妹子一个。我让护院和清客们分头护着我娘和几名姨娘逃走,都给截在庄外了,刚才才送了头颅进来,我爹几乎疯了,也失手伤在白笑初手中!”他咬牙切齿,“白笑初竟连女眷都下了毒手!”
朱靖一惊,但也不再多说。“你妹子人呢?”
华紫轩伸手往主屋某一指,“我妹子安危就交给你了,带她走后别再回来,交代她别给我们报仇!”他的神色充满悲伤和绝望,却又有一种不屈的昂扬,身上已经带着累累刀伤,鲜血早已浸透衣襟,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咱们被包围了,我让人给你开路。”
朱靖挥舞着剑,从齿缝迸出一句,“不必!”蓦地,一声震慑全镇的长啸在天地间迸发,他的剑法有如匹练般划出一条圆滑劲疾的弧度,狂野无比的卷向敌人。只见剑影漫天,弥散绵密,有如天罗地网,纵横翻涌。华紫轩大声赞喝:“好剑法!”
在不远之,飞升的血光让白笑初往此瞥了一眼。他实在没想到华府的弟子个个悍不畏死,本以为轻松胜利的战斗变成惨烈的搏杀。他紧紧握住拳头,示意手下加紧搏杀。
地惨天愁,这是一场困兽之斗,也是一场惨烈的杀戮,在敌人哀鸣着倒下时,朱靖仰起头,身形倏然拔高七八丈,凌空一个轻巧的转折,无声无息的扑入主屋。
主屋中已空寂无人,朱靖顺着廊道潜行,华紫轩指引的地方并没有华昀霞的踪迹,他急促的穿梭着寻找踪迹,忽然心中生出警兆,朱靖没有预警的向后一拗,险险避过了迎面袭来的一剑,他顺势单足上踢,将来人手中之剑踢飞丈远。
那人揉身上前,还要进袭,势若疯虎,朱靖已经看清来人,使出擒拿手握住来人手腕,沈声道:“住手,是我。”
瞬间交手,不过电光石火,那人仰起头来看到朱靖,似乎怔愕住了,停了半晌,像是立即要哭出来,但又即使忍住。“你来这里做什么?危险啊………。侯二公子在哪儿?可安全吗?”。在这时候,仍然关心着侯雪城的安危,这人正是华昀霞。
朱靖拥着她,柔声道:“你放心,他安全着紧。要我来带出去,到安全之,且跟我来。”
“他让你来救我?”华昀霞像是想笑又想哭,有着一种极凄惨的悲哀,她忍着眼泪,“但我不走了,爹爹哥哥都在外头拼命,我怎能贪生怕死,我也和他们同生共死去!”
朱靖摇头,“武功不够,出去只会让他们分心,没半点好。兄长也只想能活着。要他们对你失望吗?”他停了一下,脸色转为严肃沈,“跟我来。侯方在等着你,我们一起离开。”
他毕竟是王爷身分,自有一股威严高华的王者之气,华昀霞也是个识大体的,又想起侯雪城,心中不禁一软,泪水登时流下,想着死前也该看他一眼。当下拾回自己的剑,跟着他走。
两人且行且走,专找隐密之。但敌人已散布全庄,就待捉拿华府余党,只听一声叱喝:“什么人?”话未说完,朱靖已一剑割断了那人喉口。
但这声音惊动了敌人,立时有六七名尼奥门人包围住他俩人,为首之人细看了华昀霞一眼。“这是华大小姐吧,给我找到了,可也算首功一件。”他笑起来,状甚得意,对朱靖说道:“你束手就擒,我可以给你个全尸。”
朱靖淡淡一笑,看那人衣领上绣着一只白色滚豆图案,知道他是堂主身分,便缓缓抽出腰间长剑。也懒得说什么,剑尖微抖间,已如惊鸿般直刺到对手面门。
那人一惊,未料到敌手剑法如此快绝,竟手忙脚乱,左支右绌,窘态毕现。但寻声而来的敌手络绎不绝,朱靖虽夷然无惧,一连被十几人围攻,一时也脱不了身。他护着华昀霞且战且走,渐渐杀出重围。
他不想将争斗引到侯雪城,便折向西北偏门,打算先行送她离开,但偏门又是一场激烈的打斗,半个时辰下来,两人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势。
越来越多的高手云集过来,华昀霞早已疲态毕现,全仗朱靖不时相护,但此时也支持不住,“匡琅”一声,手中长剑被打落于地。朱靖连忙挺剑挡住刺向华昀霞的几把长剑,一时顾不了自身,背上又多了条血槽。
他向前踉几步,不顾一切地将华昀霞举起,让她脚蹬在自己肩上,然后施力将她抛出墙外,“不必管我,先逃。”敌人斥喝欲追,朱靖向前迈一步,横剑在地上画了条沙线,凛然道:“谁越过这线,别怪我剑下无情,除死无他。”说罢抱元守一,凝气以待。
众人对望一眼,对敌一场,他们对眼前之人地武功着实钦服,此尼奥门菁英倾巢而出,门主带来地都可说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人力敌数十位尼奥门高手围攻,而竟能毫无败像,足见其武功之强。若不是为了维护那女子,根本不可能受伤。此时见他一夫当关,凛然无惧,那尖锐雄浑的气势不禁让人颇感戒惧。
正迟疑间,只听一声冷哼,竟是门主白笑初到了。朱靖抬起头一看到他,便知道此场征战已经完结。华府败了。
“尊驾何人?敢问台甫,山门何?”白笑初来此不久,但已经看出这人武功之高实属少有,应变机巧,出招亦是准稳兼备,招式而不杂,博而不乱。这样的人绝对不是无名之辈。
朱靖看他一眼,古井不波的道:“在下藉藉江湖末流,不值一提,门主亲临,可是要亲自下场?”
白笑初微一沈吟,一使眼色,下了全力搏杀的手势,所有人便不顾一切的猛攻。
朱靖长剑绵绵不绝地回旋卷扫,紧紧守在墙前,竟是分毫不动。他剑剑不求守而自守,不务攻而猛攻,招招攻守兼备,每一招之后均伏着精妙的后招,众人围攻良久,竟是近不得那沙线一步。
白笑初皱起眉头,终于等待不得,一挥手道:“都退下。”他执下肩上披风,跨上前一步。只那一步,便让朱靖感到极为沈的压力与杀气,彷佛切体的尖锐杀意。这种气势,他只曾在侯雪城身上感受过。
相对的两人一触即发,朱靖的伤口隐隐做痛,他强忍着痛楚,看着白笑初拔出刀,刀锋宝光流转,隐放青芒,忍不住赞道:“好刀。”
白笑初微微露出笑容,“此刀名曰“科赞”。”
话还未说完,手中一刀已闪电劈出。那刀快如闪电,还未着意已迫近眉睫,那是高手中的绝顶高手。朱靖内伤未愈新伤又生,此时已如强弩之末,正待挡架,刀势已转向横劈而出,眼看就要卸下他一只手臂。
正在此时,一只枪横架而出,柔如柳絮,翩若惊鸿,像是全不着力,却将刀势引的一偏,那枪有如灵蛇出洞,一招一式有板有格,清清楚楚,却是奇幻无方,瑰丽万状,随手撵来俱是精妙招数。
那人和白笑初眨眼间已攻守十多招,相互跃开,各自凝立,一时黯云涌动,朔风肃杀。
白笑初看着眼前神态傲岸的白衣人,眼瞳微微收缩。“侯雪城?”
“白笑初,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呢?”侯雪城收起枪,冷冷的看着他,声音却是出奇柔和。“或者我该叫你………太极老人吧?”
第四章 “所谓的爱”(完结篇)
正在此时,一只枪横架而出,柔如柳絮,翩若惊鸿,像是全不着力,却将刀势引的一偏,那枪有如灵蛇出洞,一招一式有板有格,清清楚楚,却是奇幻无方,瑰丽万状,随手撵来俱是精妙招数。
那人和白笑初眨眼间已攻守十多招,相互跃开,各自凝立,一时黯云涌动,朔风肃杀。
白笑初看着眼前神态傲岸的白衣人,眼瞳微微收缩。“侯雪城?”
“白笑初,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呢?”侯雪城收起枪,冷冷的看着他,声音却是出奇柔和。“或者我该叫你………太极老人吧?”
白笑初默然半晌,忽地一笑。“不愧是侯雪城。”他的神色很自在,态度很从容,即使被揭穿,仍然有种漫不经心的潇洒,甚至有种 洞悉世情的倦意。“你何时查觉的?”
他挥手撤下身边的从人,只留下侯雪城和朱靖。
侯雪城快速看了朱靖周遭一遍,见到他的伤势,神色阴沈下来,伸手便按在朱靖背心,助他调息。他本来已无甚内力,但他身为一代宗主,对人体经脉了如指掌,稍一疏导,朱靖脸色便回复很多。
朱靖一周天过去,睁开眼来,看到他脸色,便知他心下极恼怒,忙说道:“皮肉伤而已,没伤到筋骨。”侯雪城便不多问,伸手在他身上连点数指,力道虽然不够,认穴却是奇准,血流登时缓了。
他旁若无人的替朱靖疗伤,竟将尼奥门主视如无物,白笑初也不发怒,只是耐性地等候侯雪城响应。待确定朱靖无事,侯雪城这才微侧身躯,背部微触着朱靖,让彼此的体温互相氤氲着。
他的身形笔直的如同一把枪,神情古井不波。“之前,我回傲神宫请家师给朱靖运气疗伤,师父当时便已沈,长年卧床,故此力竭而死。之后我有验过他尸身,人中泛出青斑,眼角发红,舌苔肿胀。沈不治的理由,该是因为中毒。”
白笑初神情微动。“原来是为了替人治伤,我本料着他合该还有 半年寿命。”
侯雪城扫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那是长年被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侵蚀的关系。师父一向谨慎,就如我一般,从不碰外人送来的吃食。那如何会中毒呢?除了傲神宫人以外,师父唯一接触的外人,只有你一个,每日所饮,也是你武当“八仙观”送来的“毛尖”,“云雾”和“剑茶”,我当下去验了一下茶种,自然掌握其中可疑之。”
白笑初点头,“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在这时使用“太极谕”召我前来?是打算报仇?但你身无内力,又怎的替你师父报仇?”
“尼奥门的白笑初,本就是武当弟子,和太极老人同门同师,你是他师弟,自然熟知他的一切,在太极老人失踪以后,你易容顶替他,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谋,可惜你不知晓一事,太极老人在五年前已仙去,就死在家师怀里。”
侯雪城语气十分平静,彷佛不知道自己口中说出的秘辛足以震惊武林。“家师既知道你不是他,又何以心甘情愿饮下你送来的毒茶?这其中的道理,想必你比我明白。家师既然是心甘情愿,我又何必替他报仇?你们当年的恩怨,和我可没半点干系,我也不想理会。”
白笑初的笑意瞬间僵止在面上。“他知道我不是太极?”他的声音似笑似哭。“原来他一直知道,当年我三人共游江湖,他苦练冰心诀,视我与师兄心意为无物,我早立意要杀他。……后来师兄失踪,我顶替身分与他继续来往,原来他都知道……。”
侯雪城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道:“我传太极谕给你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让你白笑初知晓我很清楚你是谁,要你收手。可惜你执迷不悟,还要执意毁了华府。”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冷漠。「白门主,我记得昨日亲口和你讲的话,我说:“你说我改变太多,你错了,我自始自终都没变过。变的人,是你。”这你可还记得?」
“是的,你始终没变,变的人是我,什么让我改变了?”白笑初大笑起来,像是忽然疯狂一般,他红着眼,凑到侯雪城身前,“侯雪城,你告诉我,一个人要的情感,要到多么满,才足以淹进另一个人的心里?”
朱靖一惊,向前跨了一步,想将侯雪城遮掩在身后,侯雪城却格开了他,冷冷的凝视着白笑初。“我不晓得,但是爱一个人,岂不是自己的事情吗?”他缓缓转过头去,与朱靖视线接触。
那样遥远而不可及的眼神,让朱靖感到距离,他忍不住伸过手去,在侯雪城的腕上使劲握了一下。那力道与热度让侯雪城身躯震动,他转动腕骨挣脱对方的掌握,却又反手抓住朱靖衣袖。
白笑初的表情,像是在旷野里饥饿的狼。“你们练冰心诀的人,懂得什么叫Zuo爱人?”
“我是不懂。”侯雪城淡淡的道:“我只知道,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你喜欢月亮,不可能把月亮拿下来拢在袖口里。”
“我爱的是人,不是月亮,你的比喻太可笑。”
朱靖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很沈很稳,像是坚定的盘石。“但我认为,一旦爱上那人,那人对我而言的存在,就和月亮没什么两样了。如果他的光芒愿意照耀我,也不是我强迫来的。在天上的月亮,岂不是最美丽的吗?”说罢微微一笑。
那双清澈而透明的眼神直视着白笑初,如同秋水一样熠熠生辉,非常的干净。而侯雪城脸上忽起的红晕反映着雪衣上的余晖,刺痛了白笑初的眼睛,他不禁转过身去,像是怕干枯的眼泪再流出。
过了很久,他负着手,没有回头,声音沙哑,“你们走吧,带着你们的朋友离开,我不为难她。”
侯雪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为何不是你走?”
“因为 ………。”白笑初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沉着。“失去他以后,犬子是我生存仅存的意义,华府杀了他,就须付出血的代价。…… 侯雪城,我就是这样的人,不可能成为你。即使重来一,我也只能这么做,我的感情不容人无视,即使我会因此痛苦一辈子……… 。”
“为什么?”
“因为…… 我只能这般活着。”白笑初忍下了喉头的硬块,冷冷的道:“这就是我生存的方式。”
* * *
华府偌大的一座古老的府邸,在一天之内破败,猖狂的巨大火柱窜上天空,将天空云彩全部吹散,整个天际都映上鲜血般的红色。
熊熊的烈火直烧了一天一夜,爆裂声不绝于耳,烟尘滚滚连绵起伏。月黯无芒,火舌照亮夜空,直冲云霄,即使在沈的夜色中遥远望去,仍可以看到那一抹惊心的红。像是美人脸上画出的一道胭脂。惊悚而凄厉。
大火熄灭后,朱靖与侯雪城携着华昀霞回到了山庄。四周尽是墨黑的碎木,变形的屋瓦,残缺不全的尸块,阵阵焦臭的肉味传来,整个庄院一片狼藉。
在丝丝袅袅冒着青烟的废墟中,一只焦黑的手从瓦砾中伸起,向着天空,华昀霞认出了那手上戴着的玉扳指。她惊叫着奔了过去,奋力挖掘。朱靖拉开她,使力搬去残石断梁,在最里一根焦黑的断梁显现出来,梁下压着几个焦黑的人形。那些焦尸身体蜷缩成一团,像是缩水的橘子,死状惨不忍睹。
华昀霞看着那些无法辨认的脸,只觉得像是置身无底冰窖,又像是全身被火烧灼的炽热,想喊出来,却是喉咙里挤不出一点声音,如同梦魇一般。咽管有着胆汁的味道。
她跌跪在地面,涂着淡红色蔻丹的指甲抠住青砖的缝隙,大睁的双眸彷佛随时要裂开出血,胸口隐约里发出赫赫的声音,丝丝作响,竟是哭也哭不出声。
朱靖想安慰,侯雪城却摇头将他拉到一边。“给她哭个够,难道让她别哭吗?”朱靖也就罢了。他想起华紫轩的豪爽温和,心下也不觉黯然,便寻了个所挖坑,将寻到的尸体一一埋下,总要让人死有个安息所在。
侯雪城也不去理会两人,在附近折了几根树枝下来,自寻了一块青石抹净盘膝坐上,拿出怀中的玉剑慢慢雕刻着。
华昀霞始终没有哭出声,她哀哀地扶在父兄的尸体上静止不动。
天色已经黯了下来,朱靖怕两人风寒,在院落中捡了枯枝生火取暖,篝火的火芒消长,在漆黑的夜中闪烁不定。
万籁俱寂,偶尔远传来昏鸦被惊起的鸣叫划开空寂,伴随着狂风穿过城楼的哨音,像是死神打开墓门,从黑的地狱破土而出,召唤着徘徊在世间的亡灵之歌。草丛中传来几声狗哭,亡灵的叹息也近在耳侧。
侯雪城终于从青石上站起身躯,直接走向华昀霞。“若要报仇,我可以收为徒。以鲜血来安慰屈死的亡灵,用惨嚎去超度游荡的冤魂。若想远离伤心地,我可以让人送去任何地方。”
听到他的声音,华昀霞动了一下,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呆滞,眼角是干枯的血红。“如果复仇是正义的,屠杀者与被屠杀者可有其它路走?”
“也可以选择以恩止冤,以恕化仇。”侯雪城淡淡的说道。他一向好洁,但在这充满恶臭的废墟中却始终不显异色。他从怀中取出几根木像,“这是我雕的,可能不是完全神似。”他眼睛看着别。“不要的话就丢了吧。”
华昀霞呆呆的伸手接过,过了很久才低头看,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这是她今晚第一哭泣。那木像线条刚毅,但眉眼温柔,嘴角含笑,正是他父兄的遗像。她怔怔的看着那两只木像,一时间泪流满面。
侯雪城看着她,又问了相同的问题。“要报仇吗?”
“哥哥很喜欢你,我也…… 。”华昀霞忽然说,这天外飞来一笔,让侯雪城不禁一怔,皱起了眉头。她也没理会,继续说道:“但我知道你喜欢的另有其人。 ………我很庆幸认识了你们,我想哥哥也同样的想法。他常对我说起你,我从没见过他那样温柔的神情。”华昀霞说着,脸上没有红晕,只有更加的惨白。
朱靖的声音插入,温和的说道:“华姑娘以后会找到更喜欢的男人。”
“是的。”华昀霞露出淡淡的苦笑。“以后我有可能会爱上别人,但侯公子是不同的,将会永远存在我心里的一角,属于我最柔软的地方,所以我有责任要更幸福。”
“我的生存意义,岂能在复仇之上?”华昀霞的眼睛灼亮的燃烧着,像是愤怒,又像是决心。“仇可以不报,但我永不会忘记,我不斗气,但绝不丧失斗志。被杀的人,也有他们的生活和亲人,也会有我一样的悲伤。 ………不,我不报仇,但我要过得更好。”她紧紧抱住胸前的木雕,的弯下腰表达谢意。
“过得更好啊 …………。”侯雪城喃喃自语,他转过脸来,第一正视眼前的女子,像是第一认清女子的真面目。
在安顿好华昀霞以后,侯雪城和朱靖踏上了路途,两人都很沈默,想着白笑初与华昀霞所讲的话语。
“生存,需要有任何意义存在吗?”侯雪城不能理解。
朱靖想了想,“每个人的感知不同吧?但对我而言,上天赋予我们生命,便该使之有价值。”
这种说法,侯雪城无法理解。生存不需要有意义,因为“意义”两字太广博,而且也太重担。怎样的价值才有意义?岂不是自己给自己的定论?
“上天有赋予人类,任何存在意义可言吗?”侯雪城不以为然,“根本没有,而是自我的评断而已,自己高抬自己的价值,所以认为自己有所谓的存在意义。”
朱靖笑出来,觉得他的说法很有趣。天色很冷,他紧握住爱人的手。“真正的存在价值,不在于上天,不必问别人。因为这意义在于,自己给自己的价值。要追求什么,给自己什么期许,给自己什么样的期待与自我满足。”
“存在的价值?”
朱靖耐心的解释着。“存在若真的有所谓的价值的话,绝对不是上天或别人给予的价值。因为,每个人,都只能满足于自己给自己的意义。因为活着该走向什么样的目标,从来不是别人能决定。”
侯雪城默然点头。生命只需要有目标,一个接一个目标阶段完成,而成就自己的意义价值。人和动物,从来没有任何不同存在,而之所以自认有所不同,就在于给予自己的意义价值。
即使未来崎岖无常,无所依循,但每个人的人生只有一。侯雪城不打算后悔。
“我的存在价值只有一个,就是守护我喜欢的人。即使付出任何代价都无妨,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侯雪城想着,抬起头来,盯着朱靖的脸庞,像是要将他的脸庞刻划在心坎上,久久留恋不去。
那是一种决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