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影 《我要知道你在哪里》
1。沙发
“我要知道他在哪里!”
站在我对面的男孩把一只公文袋摔在我办公桌上,气喘吁吁,一脸怒容。
他有一张相当秀气的鹅蛋脸,眉目清雅,只是那张脸现在因愤怒扭曲着,每一个线条都紧绷绷的。
不过,做我们这一行的,早已习惯如此声势,比起前几日提西瓜菜砍上门来的刀疤脸老大,如今这名客人,说不出的可爱。
我看他单手掐腰,怒冒三丈,赔出一萝筐的笑脸。我自信自己的笑容老少贤宜,只要砸过去,没有不晕倒的,我这张脸,应该出现在电视荧幕中、广告贴画中、总统演讲中,慈善捐款中……
打住,我现在身在某不知名小破楼不知名小破侦探所中。
这男孩是我今天开门做生意的第一名客人。
我将他迎过,礼让三先,他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犹自气喘不已,我将公文袋中材料抽出来草草扫上一眼,冲他颔首微笑。
他脸刷得一红,别扭地低下头去。
公文袋里东西并不多,几张照片,是亲密的恋人合影,那男孩偎依在一名长他几岁,模样潇洒的男人身边,那人西装笔挺,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样,背景是春夏秋三季,东京曼谷巴黎。
再往下看,公文袋中掉出一叠剪报,我正要看,男孩开口了。
“我们认识七年了。”他淡淡道。
我点头,这是个很敏感的数字。
“学生时代就开始了?”
人类感情问题,倾尽全世界的语言也表述不清。同性恋人之间,因这份感觉的不容于世,更加有不足外人道也的暧昧,我本不该直言不讳,可谁让他来找我,为的就是解决这个暧昧的问题。
男孩撇撇嘴,表情突地古怪起来,象是恨不得张口要骂粗话,却又因礼教而隐忍住,他重重应下一声,道:“对!我还在念高中的时候。”
“然后呢?”我不再抬头看他,埋头阅读他带来的剪报。
“是他?”我讶异地叹出一声,问。
“嗯。”他应道。
易扬,近年来本港斐有名气的城市建筑师,新峻工的贸易高塔,就是以他在欧洲设计展上获奖作品为蓝图,我每每从那里经过,感叹高塔的耸入云霄,也感叹,同样的29岁,他的高度,我的高度?
可我并不忌妒,比如此时,他最亲密的人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
不骗你,我这沙发上,曾经坐过无数名流人士的屁股,从达官到贵人,他们坐在对面,口袋里钞票在跳舞,可我眼睛停留在他们身上的数,不会比对这男孩更多。
“你叫什么?”突然有兴趣知道他的名字。我从未过问客主的姓名,他们在我的心目中只不过是一个代号,某某某的什么人。
“时雨。”他回答。
“哦。”我点下头,双手抱肘向椅子后靠去,眯着眼睛问他:“您想知道什么?”
“他在哪里?”他重复刚刚的问题。
我感到有点莫名,他带来的剪报中分明有一张是今晨早报,上面说,易扬代表本港参加澳洲三年一度的建筑博览会,今天刚刚回来,时雨不去机场迎接,反倒跑到我这里来找人,实在奇怪。
“易先生没回来?”
时雨摇头:“他回来了。”
“那么……”我思虑几下,还是问出口:“他没去你那里?也许是一时公事……”
“不,他回来了,现在就在家里。”时雨又说。
这下我迷茫了。这易扬可能刚刚还在他的被窝里,一转眼,他居然跑来找我要人,岂不可笑?
“那他……失踪多长时间啦?”
换个人,我这句话出口不会咬牙,直接丢过去一句“他有多久没去你那里了?”。被人抛弃的小猫虽然可怜,可还用不着我来同情,那帐户中的巨款,换成千元大钞都可以压塌我这小楼,我早饭还没吃,哪有功夫同情这一件衬衫足够我一月开销的家伙。
可外面还刮着入冬的冷风,这骄贵的小猫,很可能刚刚从温暖的被窝里被主人赶出来,颈项间的吻痕未散,胸膛间却是一团冰冷。
“他没有失踪啊。”
考!我心中暗骂一声,直接问:“他一般多久去你那里一趟?”
他的脸刷得通红,难耐地低下头去,踌蹰半天道:“你……你干吗提这问题?”
“时先生……”我开始一本正经,“请你回答,这对CASE很重要。”
时雨开始揪大衣一角,揉过来再搓过去,象在计算,过一会儿道:“大概……大概每天都会来。”
我真想提起桌上笔筒扔过去--不是扔在他脸上,是扔在他身后墙壁上。
太可气了!
“那你来问我他在哪里?”我的脸明显挂不住,笑容冷却、碎裂,掉得满桌都是。
“我就是要知道他在哪里!”时雨的情绪激动起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朝我这边走来,猛烈地拍着我的办公桌,“昨天、今天、明天!每天每分每钞!我都要知道他在哪里!”
我愕然,片刻后醒过来,点头说我明白了。
“你要我去监视易扬?”
“对!”他重重点头。
我唉一声,心道:早说不说得了,转那么一大圈,结果不过是老本行,装得古灵精怪,不过是怕情人另寻美人乡。
“或者……不是监视?你有更好的办法?”他凝眉问我。
“要知道他每时每刻在哪里?”我呵呵一笑:“也许可以向中情局借全球定位卫星来用!”
他并不觉得我的话幽默,冷着一张脸,我被他的严肃感染,也绷起脸来。
2。游艇
“两个多月了,他每天早出晚归,连晚饭也不吃,倒头就睡,身上不是烟酒气就是香水味……”
我跷起二郎腿,在灰暗的灯光下悠悠的吐着烟圈,如果不张开眼,听这幽怨的语气,颇象以往那些怨妇在埋怨她们外遇脱轨的老公,连那台词都同出一辙。所以我不敢睁开眼,怕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我打他手机,一天几百遍,他总是不接,打去公司,也总是占线,我甚至自己跑去设计所找他,助理却说他出去了!午夜12点之前,他就象人间蒸发一样不见踪影!”
时雨最后一句话害我呛到一口烟,咳嗽得喘不上气。
“他根本把家里当宾馆!把我……把我当……”时雨激动非常地挥动手臂,半天也没找到一个恰当的形象词。
“把你当午夜的点心。”我脱口揶揄掉,立刻便后悔了,因为我这形容词太恰如其分。
时雨瞪我一眼,看他架势想揍我。
我很想一如安慰那些弃妇一样安慰他,男人有钱就变坏,整整七年,铁树都要发新芽,他哪能不喜新厌旧,你也别吊死在一颗树上,做人要实际些,我马上帮你联络律师,跟他洽谈分手费的问题。
可我有预感若是说出来,下一刻就会被人从窗户扔下去,掉在楼下烧饼摊的铁板中间。
所以我说:“好,留下你的电话,我会与你保持联络。”
13点,我在喝下午茶。
这世上自然没人关心我每时每刻在做什么,托易扬大师的福分,我每天都可以公费吃喝,进出一些以我微薄收入平素不敢高攀的豪华场所。
易扬坐在从我数起第三排座位,对面一个女人,面目忽略不计。刚刚我趁去洗手间的功夫,将藏在裤腿里的录音笔踢到他们桌子底下。
二人谈笑风声。记录下关键词:老板娘、美貌、睡觉、上世纪、华厦……
傍晚7时,易扬还在设计所加班。
我登门造访,前台小姐将我拦下,说易大师正在构思,不容打扰。
此时我安设在电闸上的自动断电装置落下,全公司有三秒钟的黑暗,前台小姐尖叫着扑进我怀里,回复光明后,她忸怩着从我身上收回两手。
内间的办公室传来咆哮声,大门轰然敞开,易扬从里面冲出来,吼道:“SHIT!我要控告供电公司!他们毁了我最新的设计!MISS周,打电话给律师!”
我吓好大一跳,面前这男子形容狼狈,衬衫凌乱,所有扣子都松散着,头发乱如鸡窝,脸上的胡茬至少一礼拜没刮,流民一般的落魄相。怪不得易大师构思时闭门谢客,谁能把这家伙跟报刊杂志上那意气风发的设计师想象到一起,此景一出,全城众痴迷女性皆尖叫晕倒。
他怒发冲冠,厉目将厅内众人扫视一遍,总算找到突破口,伸手直指我的鼻子:“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说过,我设计的时候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打断我的思路你们全都喝西北风去!MISS周,是你让他进来的?轰出去!还有你明天也不用来上班了!”
我目瞪口呆,MISS周从后面推着我,念念着快走吧快走吧,哪天易先生心情好了再上来。
被人一路轰到楼下,我心情却很好,总算不负此行,虽然没能进得了易扬的办公室,可我趁他发火的时机,在MISS周的电话底座上面安装了窃听器。这女人一脸八卦相,易扬进办公室没几秒钟,她就拔电话给男友,埋怨今天还要加班,埋怨老板没德性。
易扬最近有一个大设计,已经构思数月,毫无进展,他郁闷得发疯,MISS周说他“逢人便咬”,我听着这小女人哭哭啼啼地痛骂易扬没风度没口德人面兽心,心情越来越好,吃了两人份的披萨饼。
两个小时后易扬从设计所走出来,也进了同一家披萨店,我见他嘴上叨着一小块出来,嚼了两口,便扔在路边垃圾筒。
他钻进车里,我的破机车追不上他的新款宝马,幸好从一同行那里借来跟踪仪,装在他车上,这小玩意儿我还不太会使,看着仪表盘里横一杠竖一杠,突然发现自己变成方向白痴,不知道该往哪儿拐了,幸好易扬一路驶向码头,我抄近路直线向那里赶去。
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易扬的白色游艇在海平面只剩下一个白点,这些有钱人每年交数百万给私人游艇俱乐部,自然没人会透露他的去向,这半夜三更,他到黑漆抹乌的大海里去,难道还会是去捕鲸?
我在记事本上划下一笔,明天要向易雨申请一艘游艇的资费,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我在码头睡了一觉,直到追踪仪重新发出信号,易扬已经发动车子,我晚了一步,没来得及看他跟谁一起钻进车子。
看看手表,已近凌晨时分,易扬一路驱车朝半山道开去,时雨的通讯地址就在那里。
园锦秀间一幢漂亮小楼,灯火通明,易扬的车开进去后不到半小时,灯全熄灭,陷入幽寂的黑暗。
我一天的工作结束,机车油箱没油,只好推着下山。
3。剃须水
时雨对我一周的工作汇报非常不满。
我的记录象流水帐,因为易扬的生活的确也如流水帐一般,这大牌设计师,生活不过也是衣食住行,也许挥洒的钞票多出百倍,可满足的感官与普通人无异。
“这样不是更好,起码说明他没有背叛你。”我道,“难道你还希望查出些什么来?”
时雨嗫嚅着:“我相信我的直觉,他一定有事情。”
“易扬最近因设计的事情在烦恼,心情不太好,也许你是误会了他。”
呵呵,自己居然帮易扬说起好话来。
“这些无须你告诉我!”时雨瞪我,“他时常这样,只要有设计便会焦头烂额,我已经习惯,可是……从未有一象这那么古怪。”
我耸耸肩:“你说的古怪究竟指什么?”
“这个……”时雨吭哧半天也没说出口来。我的确强人所难,情人的心总是细如微发,点点滴滴都能记在心间,那份感觉如果可以向人形容出来,爱情主题也不会令世人怅惘几千年。
我们俩站在一家男装品牌店内,时雨怀里抱着一打衬衫,他到柜台刷卡的时候,摆弄起精品柜台里的剃须水。
“就这个吧,我一直在用,还不错。”我指着一瓶,摸起自己脸颊,光光溜溜。
时雨摇摇头,还是放下。我自尊心备受打击。
向时雨申请的游艇终于见了着落,可我去看货的时候却大失所望,明显是二手货,老草刷新漆,船体斑驳,舱里空空荡荡,只有发动机是崭新的,便于我在海上乘风破浪追捕易扬。这时雨,真会精打细算。
我说:“你到现在还要替他省钱?放心好啦,到时候我一定帮你好好敲他一笔!”
时雨白我一眼,把游艇俱乐部的会员卡和一套新衣递给我,后者令我受宠若惊,那天的衬衫居然还有我的份。再看自己身上皱皱巴巴,跟踪易扬数日,澡也忘记洗,跟我站在一起都会皱眉头。
我当即把自己脱得赤条条,钻进冰冷的海水里畅游一番,游到远,看游艇上的时雨,直直立着望一个方向,怕不是在看我。
我玩得尽兴,游回来时,艇上已无人,时雨下了船。
今天易扬休息,在家埋头睡觉,我放假一天,本想好好玩的,可现在却索然无味。
我一直没有告诉时雨,易扬每天下班以后都要乘游艇出海,这事忒得奇怪,更奇怪的是我每跟踪他都会跟丢,要不是知道易大师脑中只有创意而缺乏警觉性,我还以为是他发现我在跟踪。
我怕时雨知道后又会胡思乱想。易扬的新欢大概是只美人鱼,只在海区出没。
我伪装成高官之后,混入易扬的社交圈子,游艇俱乐部是我的第一站,加入后三天俱乐部会员要举行海上聚餐,我主动请缨成当东道主。
鉴于我的游艇太不体面,只好自费心机自备油漆,我用蓝墨绿的色调将游舱改装油漆得象国防部的潜水艇,乍一眼望去端得是神气非凡,从大厅到里间一律铺上黑地毯,镶两道边,就象徽章上的条纹。
这么一捣鼓,便非常符合我的身份,纵然进去后发现表里不一,那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
众宾客对我的创意感叹不已,啧啧称好,直夸得我心怒放,对那群泳装美女咧嘴傻笑。
易扬上船的时候,舱内一阵喧闹,正与男宾客调情的小姐一律聚到甲板上,对远走来的易扬兴奋的挥手尖叫。
易扬前些日子的疲态全无,精神饱满,戴着太阳镜,一身的休闲潇洒,步履矫健地走来,看得我心里酸酸的。
他走进舱内时我正卡在门口,我们的衣物发出摩擦声,易扬对舱内的人点头微笑,问我:“咦,以前没见过你呀,贵姓?”
“项,项天。”我道。
“项先生是……”
我还没将一段长长的自我介绍说出口,船上的燕燕莺莺便扑上来把易扬围个水泄不通,我和众大腹扁扁秃头谢顶的中年成功人士被挤到一边,齐声叹气。
此时恰好时雨打电话过来,他说:“易扬今天出海。”
我呵呵笑两声,说:“晓得,他就在我船上……你要不要听听他在做什么?”
我恶劣地将电话挪近易扬的方向,他正在艇上高谈阔论,四周尖叫声此起彼伏。
再将电话挪进耳朵,里面只剩盲音,我突然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易扬在甲板上钓鱼,好不容易寻到一个他身边无人的机会,我慢慢凑了过去,刚刚要开口,他放在甲板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易扬仍然背着身面对海洋,一动不动,手机在甲板上跳舞似地转起圈圈来,锲而不舍地闪烁着,易扬不理不睬,专心地把持着鱼钩,仿佛在垂钓他毕生的宝藏。
我想起电话那头时雨焦急的神态,那小鹿一样楚楚动人的神态,一定急得要哭出来。
我恨不得一脚把易扬踢进海里喂鱼,挥着一只手臂,在他眼前晃晃。
“想什么呢,入了神,有电话来也听不到。”
易扬愣了下,笑笑:“我怕吓走我的小鱼。”
震动停止,我看下那手机,对他说:“不回电话吗?”
“会再打来的。”他轻描淡写。
我顿时胸闷,语带讥讽:“果然是大牌建筑师,架子十足!”
他不说话,既不回避,也不回答,我可以说是半透明状态。
看来我得想个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名车
跟时雨见面,他问我,你见过易扬了?
我点头,明明白白表达出对易扬的不屑,时雨只是一笑置之。他们这一对有个明显的共同点,全都喜欢用沉默来表达不赞同。他们俩若是吵起架来,恐怕就象先锋派导演出的黑白默剧,在演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易扬平时都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嗯……”时雨想了想说:“他喜欢工作,除了偶尔出海外,平时都呆在设计所或者家里。”
“听起来他的生活很单调。”我瞥起嘴来。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死水一滩--我本来想给这个评价,看时雨一脸怅然,就转而道:“你们不经常去旅行吗?”
他提供给我的资料中包括许多旅行照片。
“那是几年前的事。”
我替他悠悠叹上一口气。
根据时雨的描述,几短暂的交会,以及长期的监视,易扬的形象在我脑海中渐渐鲜明起来,其实他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易扬的出身很平凡,他能够奋斗到今天,洒下的血汗寻常人无法想象。时雨说,易扬从17岁开始,每天最多只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他终日伏在案头画设计图,他的草稿多得可以用来填海。易扬并非如我所想是个幸运儿,如果说一个人一生的成功机率只有十万分之一,易扬就是完成了许许多多的十万分。
他与时雨的旅行合照上面,形象还很落魄,梳着一个土气的发型,穿着那个年头欧洲流浪汉们流行的衣饰,扛着他小山一样高的设计图,奔走于各大展览与设计所之间。那个时候他们的旅费要靠时雨打工来挣得,可那照片上他们俩的笑容真诚而灿烂。
再看如今,你可以发现,易扬总是笑着的,那笑容经常占据着报刊杂志上最显眼的位置。我每看到,都会很疲惫地搓脸,本来我也是很爱笑的,可那笑容灿烂到扎眼,扎得眼睛疼,疼得想掉泪。
我望着对面停车场内易扬的宝马车,心里就连一丁点不平衡都没有了,上天果然很公平,谁让我活得如此潇洒。
易扬从大厦走过来,身形有些微弓,累得象只大虾子似的。我躲在一辆福特后面,用照相机轻轻捕捉。
易扬突然一个机灵,我心中惊讶,他不可能那么敏感的。很快我就发现易扬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这里,他脸色略变,朝向一个方向望了两眼,转身就跑。
他身后传来暴怒的喊声,几个手举棍棒的家伙呼天喊地追上来,易扬跑不及,被他们围作一团,压在地上劈头盖脸地狂殴。
我一下子傻掉了。
虽然开了侦探社,名义上也是个探侦人员,可我开张以来办的CASE,顶多是寻找失踪的小猫小狗,为阔太太们调查丈夫情妇之类的,前几天来缴房租的家伙带着他家三姑六叔杀上门来,都逼得我跳窗逃跑,眼前这激烈的场面,我想都没想过会发生。
怎么办怎么办,报警吧?恐怕警察来了易扬只剩半条命,可我也不能逞英雄就这么飞扑上去,和他混合成一堆肉馅。
“统统不许动,我是警察!”
多亏停车场的空旷,我的喊声显得气势十足,一下就把那群人震得停下动作来,他们四寻找,我当然不敢露面。
一下子没了动静,那伙人开始怀疑,一个人扔下棒子向这方向走来,我的心都快跳出喉咙,急急忙忙抽出午餐用的小刀防身,心里暗暗叫苦。
“再动我就开枪了!”我又喝出一声,仍然不能阻止那人向前走。
暗骂一声,我把小刀拔出来,奋力插进身边福特车的轮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胎声,车子响起震耳的警报。
我被震得头皮发麻,什么都听不清了。
我探头去望,那伙人看似凶狠,其实胆小如鼠,居然就这么容易被吓走,传说的暴徒原来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我想到这里顿时精神抖擞,从车底爬出来向易扬那边走去,他蜷着身体伏在地面上。刚刚把他翻过来,就染得两手鲜血,他头上全是血,不过还好有气,我在他身上摸索,想找他的钥匙,身后却有人厉声喊:“不许动!”
拷,真是风水轮流转,这是谁呀。
还没转过身去望,一根棒子劈头就向我甩来,还好我脑壳硬,居然没裂开,只是嗡嗡乱响着,一头倒在水泥地上,头晕眼。
这才看清楚,打我的人身上穿着大厦保安的制服,急急忙忙把易扬扶起来,查看他的伤势,向身后人喊着:“快叫救护车,易先生受伤了!还有叫警察,劫匪已经抓住了!”
狗娘养的,这什么世道,我分明见义勇为,却被人当成强盗,真是好人难做!
我听到易扬突然呻吟一声,发出几个干涸的音节,我努力睁开眼睛去看他。易扬正被保安扶着,他努力拽住那家伙的袖子,张口说:“不……不是他……不用……叫警察。”
我几乎笑咧开嘴,努力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按着头顶的大包,对那保安破口大骂:“你眼睛长到哪里去啦!明明是我救了他!刚刚那几个家伙早就跑了,等你来救人早死了!”
那保安让我骂得一愣,肩上扛的易扬已经失去平衡要倒下来,我急忙去接住他,冲那保安道:“好啦!好啦!我好人做到底,直接送他去医院!”
易扬也不说话,任由我拖着他来到车子前,把手中的钥匙递给我,轻轻道了声:“谢谢。”
我这才觉得头上的大包是物有所值的。
5。冰箱
易扬说,袭击他的人,不是什么恶徒,而是普通的市民,因为设计所和地产开发商合作的城市规划逼迫得他们不得不拆迁掉赖以维生的临街铺面,而开发商付的搬迁费用少得可怜。他们忿忿不平,已经到设计所闹过好几,没想到这更加偏激。
我骂道:“真没天理!”
易扬不语,用车上的白毛巾敷住头上的伤口。
我在一家私立医院门前减速,易扬却摆摆手道:“不用了,我已经没事。”
“可你伤得不轻。”
“没事的,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会对工程有不利影响。”
我嗯嗯啊啊应着。
“方便的话……”易扬迟疑着开了口:“今天能去你那儿过夜吗?”
我手一抖,车子几乎失控,脚下急忙踩刹车。
“什么?”
“哦,不方便的话,我去住酒店……”
“不是不是!”我忙摆手:“可是你不回家吗?”
他笑笑:“这个样子不好给家人看到。”
我想到时雨,心中又是微微刺痛。
“你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
“那倒没有。”我摇摇头,把手指在方向盘上拍来打去。不是第一有人提出要到我家过夜,你也知道,象我这种人,可是那些不过是在路边或者酒吧结识的陌生人,事后没准儿还要向我讨几千块,象易扬这般身份的,真令人受宠若惊。
我在后照镜中端视自己的脸,莫不是我真有那么吸引力?
在进我家门之前,我对易扬一再提醒,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头部受伤,怕是受不了更多刺激。
易扬的城市规划恐怕没规划到我家。我住在一个七层楼的单位里,小楼摇摇欲坠,楼梯踩一脚上去就要掉几块石灰,可这已经算是金玉其外啦,到了家里,你才知道什么叫做“败絮其中”。
而且非常不好意思的是,我家四面墙纸破落,我只好用许多裸男的激情照片糊得满满的,这让斗室之间充满欲望的光辉。
易扬一进门,明显有些承受不住,身形趔趄,因为知道他是同类,所以我没什么尴尬的,象我这种既没钱又没固定伴侣的同志,可不敢奢望一回家就有暖汤和被窝享受。
“随便坐。”我用脚踢两下,把一堆杂志一摄,形成一个突出的座位。
易扬踌蹰两下,只好坐了上去,我从冰箱里面取出两罐啤酒,递给他一罐,他摆手拒绝。他是脑力工作者,不嗜烟酒,不象我整日醉生梦死慢性自杀。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他大概实在找不着话题,只好说起客套话,我失笑,刚刚你怎么没不好意思,现在才后悔了?
我想说笑话打趣他,肚子却不争气,咕噜噜响了起来,我在屋里翻找半天,一杯泡面也没寻着。我看了易扬几眼,问他:“你饿吗?我去楼下买点东西上来,你先在床上躺会儿吧。”
我转身走出门,才想起来要在一堆垃圾里面找到我的床恐怕比发现新大陆更难。
下楼先喝了点热茶,发现自己头上那个大包实在太引人注目,易扬的车钥匙还在我手里,开着他的车先在马路上奔驰一段,却恰好碰到下班高潮期,速度还不如我那辆破机车,我闷闷地在红灯下拍打方向盘,恨不得从车缝里钻过去。
名贵的轿车、精致的上班族们来来往往,我知道这种生活永远不会成为我的。
头上的红肿越来越疼,不敢用手去碰,我将方向一转,进了街拐角的医院,包扎得傻头傻脑地走出来,结果却在走廊碰到时雨。
如果仅仅是碰到也便好了,这个城市这么小,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偏偏我看到他一身医生的白袍子,匆匆而过,根本没注意到我的样子。
我不禁好奇万分。
他进了手术室,我就在门口等待,一连四个小时,病人家属都已经不耐烦,女人问男人:“那医生那么年轻,真的没问题吗?”
男人安慰:“时院长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心脏外科专家,时医生是他儿子,能够接下他的位置,也一定没问题的,放心吧!医生说这只是小手术。”
我凑过去,问他们:“你们说的时医生,是不是叫时雨?”
两人点点头,我连连咋舌。
时雨从手术室里出来时,一脸的疲惫,等待许久的两夫妻冲上去问他情况,他勉强笑一下,进了休息室。
我在休息室外面接下小护士端来的咖啡,推门而入,时雨正疲惫地伏在桌上休息,我把咖啡放在桌上,拍拍他的肩。
他动了动,大概是太累,睡熟过去,并没回应。
我叹口气,只好离开。算了,反正有得是机会见面。
再回到家,我以为搬来新邻居,家政公司的人穿着洁白的制服来来往往,我在楼道里观望许久,看他们手里拿的东西,越看越眼熟。直到他们把我那贴满小画片的破冰箱扔到垃圾车上,我大声咆哮起来,冲进屋子里。
“对不起,进错门了……”看易扬坐在屋里,我第一反应就是道歉,转身离开,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我回过头去拎起他的衣领吼道:“谁让你把我家搞成这个样子的!”
我离开几小时,我那十五平方的猪窝居然象被海啸冲洗过似的干干净净,一地人造垃圾不知所踪,Se情的墙壁换上朴素的新墙纸,靓丽的窗帘散荡在风中……
这真让我浑身不自在。
易扬的双臂不知何时绑上了绷带,被我提着他表情痛苦,我顾念他是个伤患,暂时手下留情,气鼓鼓地坐在我的床上--这回屋里空空荡荡,只剩这一件家俱,再也不怕找不着地方睡觉。
“我不知道你会生气……”易扬面有愧色。
“你擅自扔掉我的东西,还以为我不会生气?”
“我马上叫他们买新的搬进来!”
“我不稀罕!我就是喜欢旧东西!越旧越好!越旧越有感情!”
6。房客
易扬倒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说实在的我也想不到,这太不符合我那放荡不羁的群众形象。
他低着头笑,象在偷笑,这让我觉得自己话很可耻。
“那……冰箱和家俱,我让他们除过霉以后再送回来。”他皱皱眉头:“我实在不习惯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会睡不着觉的。”
我冷哼一声:“你倒是高贵!高贵你倒是去住别呀!我这儿就是脏就是臭怎么啦?”
“不好意思……”
“你倒是把这儿当自己家啦!瞧你弄的!你怎么不把床也扔出去?就剩下一张床,别人进了我家,还以为我这儿专门接客用的呢……”
易扬再也忍不住,捂住肚子哈哈笑起来。
说归说,我心里还挺美的,一直想讨个不要钱的媳妇回来帮我规置一下房间,可不管男人女人,还没踩进我家门先夺路而逃,易扬算是很有耐性了。
家政公司的服务周到,我的旧家俱电器不到一个小时就物归原主,而且焕然如新,我抱着久别重逢的心情迎接了它们。
“谢谢。”我对易扬说。
“哪里,应该的,我还打扰了你。”
“唉,行走江湖,就是要时常互相帮助一下嘛!我要是总能碰到你这么慷慨的房客就好啦!”
“那我就继续住下去行了。”易扬说,说着自在悠然地向沙发靠去,忘了告诉你,我的沙发就是床,白天坐着,晚上躺着,不管谁来都一样。
“你倒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客气呀易大师!”
“我干吗要跟你客气!”易扬俏皮地扬眉,笑得比任何一份媒体上的照片都要灿烂都要真实。
这时候没有耀眼的太阳,我却无故地感到眼前眩惑。
“拜托,我们今天才认识呀,你也矜持一下好不好?”
如果说我对易扬不感到陌生是因为对他了解太,对他的生活每个细节都知之甚详,那易扬对我莫名的亲密,就很令人惶然。
“可是……”易扬突然眉弓敛起,神情带半点认真:“你长得很象我的初恋情人。”
我愣了下,朝他挥挥拳头:“你欠揍呀!”
易扬耸耸肩:“居然不相信我……对了,我睡在哪儿?”
我也一脸坏笑:“不介意的话,就到我的怀里来吧……无限欢迎!”
易扬一脚踹过来,我向后仰倒,摔个仰八叉。
我跳起大喝:“好呀!我救你一命,不说以身相许,居然恩将仇报,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还没扑上去,易扬想躲开,受伤的胳膊却撞上沙发扶手,他难耐地呻吟一声。
我的心尖随之都打颤了。
啊,忘记了,我们这儿的墙壁隔音不太好,让左邻右舍听到,天知道他们会作何猜想。
我们可是清白的。
平时易扬晚回家几刻,时雨就急得翻了天,这一晚上易扬都在我这儿,我真担心他。
清晨的时候,我还在睡梦中,蒙蒙胧胧听到阳台传来声音:“昨晚加了一夜班……没什么……吃过……这几天可能都比较忙……你一个人先去吧。”
我翻个身,又睡过去,还没几分钟就被易扬叫醒,让我送他去上班。
我登时瞪大眼睛:“什么?我送你?你真以为我是你的保姆呀!”
他抱歉地笑,举起受伤的双臂:“可我这个样子……”
“你自己下楼打车!”
易扬面带哀求:“你既然已经做过一好事了……就做到底吧!”
我恼怒地翻个身冲他吼:“惹上你这个麻烦算我倒霉!”
他嘻嘻一笑:“我中午请你吃饭!”
我嘴里叨念着谁稀罕谁稀罕,一边迅速地穿衣刷牙漱口,一照镜子,那黑熊猫是谁?
奇怪,明明记得昨天晚上睡得很踏实的啊……
我又多了一份工作,易扬的司机,他是这个城市最勤劳的老板,总是第一个来上班。
因为现在他的行踪再没有人比我了解,跟踪监视显得很没必要,他的上班时间,我开着车在城里逛来逛去,百无聊赖,不知不觉居然又拐到时雨那家医院,看看自己头上的纱布,找到堂而皇之的理由把车开进去。
我在医院里面探头探脑寻找时雨,以前还以为他是易扬包养的小猫咪,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大医生,气宇轩昂,我看向他的目光居然不那么坦然了。这真是怪异,我素来认为自己不会以身份衡量别人,虽然做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是看人的本领。无疑我是失败的。
时雨大概很忙,我来了好几趟,都找不到他,每每失望而归。
然后去接易扬下班,到大厦顶端的旋转餐厅去吃饭,这地方以前我也常来,不过那时候是躲在易扬背后。说来更奇怪,不管我有多么失望,在见到易扬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我相信我笑得象个孩子般天真。
我问易扬:“你怎么不吃?”
马上发现自己问了很愚蠢的问题,易扬面前刀叉一片,可他双手都绑着绷带,根本拿不起来。我顿时很觉尴尬。
他笑道:“我可不想被人看到大庭广众下有个男人喂我吃东西,这样我的形象就全毁了。”
“那也不能饿着肚子啊!来,不要不好意思,张嘴……”我故意打趣,叉块牛肉伸到他面前。
我存粹是在开玩笑,没想到易扬居然真的张口吞掉那块牛肉,正好被路过的侍者看到,他偷笑着离开,易扬的脸有点红。
我的胳膊呆在半空中,相信此时自己的脸比盘中牛排还要焦热。
7。温床
事到如今,谁都能想到我和易扬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一切显得那么不合常理,却又那么理所当然。
人在激情中记忆会出现紊乱,可我努力回想,我和易扬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我记得那天傍晚时分,我下楼买外卖,回来以后易扬正在浴室洗澡,他的伤经过多日调理基本已经痊愈,生活自理没有问题。
洗完澡后他一丝不挂,就这么大大方方走出浴室,嗅到我手中食物的味道,兴奋地跳过来接住,转身到厨房去拆封。
我顿时觉得什么美味都没有滋味了。
那天的晚饭真难吃,可那天的易扬美得出奇,可能是电压过低,灯光显得那么蒙胧,打在他身上,就象PS过的写真照,叫人喷鼻血。
我失血过度,头有点晕晕沉沉的,早早伏在地上,象具死尸--多少天以来,照顾易扬这伤患,让他睡床我睡地板。
我那天晚上象个豌豆公主似的,肌肤娇气得不得了,地板铺着几层棉被,可还是硬邦帮冷冰冰的,我辗转过翻转去,就是浑身别扭。
我们都是成年人啦,懂得这个就叫欲火焚身。
可恨的是,易扬睡得很熟,而且他绝不是在装睡。
我开始数羊,数到近一千的时候,终于盼至睡意,造孽的是,睡在床上的易扬突然一个翻身,床吱呀一声响。
我的心吱咛一下,被揪到喉咙口,我又拍又揉,好不容易又回到肚子里。
我紧张地将身子一点点侧过去,偷偷瞄睡在床上的易扬,月光给我一个他的侧身,起起伏伏,真是我心灵之写照。
易扬嘴里咕哝一句什么,我凑过脸去听,却听不清楚,他的气息就呵在我脸上,我的动作僵硬,硬逼自己重新躺回地上。
我要平静……平静……易扬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横在我面前。
我不加思索地仰起头来咬一口。
我咬得不遗余力,把一肚子郁闷都发泄出来,他吃痛,醒过来迷蒙地望着我:“你干吗要咬我?”
“我还要吃你呢!”我从地上一个飞身扑上去。
我向我死去老妈发誓,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敏捷过。
其后的事情,我比较记不太清楚了,应该将镜头移向窗外一弯诱人的新月,可我是先锋派创作人,从不晦言Xing爱这个话题。
虽然记不清楚我们究竟是谁先上的谁,可我们象两个暴躁的、愤怒的、饥渴的……相爱着的野兽,嘶咬着、喘息着,却又相互舔舐着伤口,缠绵、温和、却又激烈着的。
世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午夜惊魂,世上最难堪的事情莫过于偷情被人抓住。
还好这两件事情都与我失之交臂。
半夜我起床上厕所,手提电话突然响起来,我赶紧接过来,免得吵到易扬。我这个电话只有时雨会打,他的声音夹着寒气,我望向窗外,夜露都要结冰。
时雨要我尽快赶去见他,我慌慌张张出门,还不忘给易扬留下一个小纸条。
时雨刚刚从国外参加医药学年会归来,怪不得这些日子以来那么清静,我边下楼边想,我和易扬之所以会失控,他没有好好监管是责任之一。
外面天寒地冷,早就习惯开易扬的车,把那结了冰的机车拖出来,骑在上面迎着冷风真凄凉,人果然是娇惯不得的。
时雨披着大衣,在小机场的跑道踱来踱去,看来焦躁难安,他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我打过电话回家,没人接,打他手机……”
我边呵着双手边道:“他最近挺忙的,时常在公司加班。”
“这些天有什么动静?”
“动静?”我愣了愣,今天晚上动静很大。
我一脸假笑:“一切如常呀!对了,你怎么不回家?”
“我们只是路经这里,马上还要飞走的。”
我哦一声,吃了称砣铁了心。
“你的样子好象很开心?”
“啊?”我僵住,“有吗?不会啊,只是天太冷了吧!”
时雨冷眼望我:“温度低就会笑的是尸体。”
时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其实我个人觉得,我喜欢他甚于喜欢易扬,只不过可能缺少机遇,或者说机遇未到。
我回家后易扬还未醒,我把桌上留的小条撕毁扔掉,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床上发呆。没一会儿易扬用双臂环住我的腰,发现我穿着毛衣,感到怪异,起身来打开灯。
“你怎么了?”易扬奇怪地望着我,他身上全是我的吻痕,我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子。
“你更半夜出去私会哪个情郎啦?”他笑眼看我。
“我去见时雨。”
易扬脸上的笑容僵住,“你去见他干什么?”
“他是我的雇主,雇我来监视你。”
易扬轻蔑地笑。
“我是说真的。”
“我相信。”易扬耸耸肩:“这已经不是第一了。”
“他还找过别人?”
易扬坐在床上,慢慢穿上衬衣,站起身来走到窗台前面,猛得掀开单薄的窗帘,他的动作就象国旗手一样潇洒,我望着黑洞洞的外面,迷惑不解。
“就在对面。”他说。
“嗯?”
“难道你没有发现,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对面单位的窗帘从来没有掀开过。”
“那也许是那里没有住家。”
易扬轻蔑地笑:“你真的是侦探吗?这点警觉性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我们被人监视了?”
易扬挽起袖子,说:“我已经找了另一家侦探社调查,对面的人是时雨派来的。”
我顿时象吞了整颗熟鸡蛋似的,不仅噎着,还烧心得很。
“你是时雨的人,可你认为他会放心让你接近我?我的情人……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8。鱼饵
“你早就知道?”我颤抖着声音问。
易扬微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是故意勾引我?”
易扬眼睛眯起来,是夜中,表情象一只灵异的黑猫。
“我们是互相吸引……你很不错,勉强配得上我。”
“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该问问时雨想干什么?香港有那么多私家侦探,他为什么不找一个斜眼瘸腿秃头顶的?他为什么偏偏要找你?”易扬冷笑两声:“因为他知道我一定会喜欢你。”
我地陷在棉被里面,冷得浑身发抖。
我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易扬那只美人鱼,更没想到,我居然是时雨的诱饵。
“他……”
“他要你死!”易扬直言不讳。
我的大脑突然嗡嗡直响,象战斗机低空划过。
“你……你开什……么玩笑,现在……是什么……社会,杀……杀个人哪得……这么简单?”
易扬哈哈大笑:“你以为时雨是谁?他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觉,除非天塌地陷,否则没人会发现你的尸体!”
我想到时雨留下的那句话,不禁浑身哆嗦起来,“你……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上床?”
“我会怕了他!”易扬冷哼一声:“我要和他斗!”
易扬握紧拳头:“鱼死网破!”
我地叹口气:“何必呢……时雨他是真的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他,可那是过去了……感情会慢慢淡去的。”
“可他无法接受。”
“他不能接受又怎样?我早就已经不爱他了!早就早就早就!”
“你们有七年的感情。”
“正因为如此!既然我们曾经那么相爱过,那么美好过,为什么他不让这一切有个美好的结束?”
“……”
“我讨厌你们这些监视者的眼睛!时雨的眼睛!就象一生下来就长在我身上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时雨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从我们在一起那一刻,我的身边总是围绕着这些形形色色的眼睛!我恨极了,我恨不得他们统统去死!”
“所以你就勾引他们,然后让时雨一个个来对付?”
易扬忍俊不禁,语意中有些佻皮:“你以为我是什么?我会那么随便?”
“那你为什么要来我家……”
“因为我喜欢你呀!”
我目圆如铃:“真的?”
“假的?”易扬眉头微敛:“假的?你以为你可以肆无忌惮接近我?”
易扬不知不觉间走过来,紧搂着我的腰,伏在我的胸口,他的身体还是那么充满热度和力量,他在汲取着我微弱的力量,让我渐渐虚软起来。
我想我大概要成为他们两人刀光剑影间枉死的那条小鱼。
易扬清晨时份开着他的车离开,他临走时问我:“你不一起吗?”
我猛烈地摇头,这个时刻,当然跟他撇得越清越好。
“你要知道,现在只有我能保护你!”
“不需要!”
易扬没再说什么,扬尘而去,我想他大概回了家,幸而幸而,我希望我们的关系仅限于此,他可不要将希望的目光投射在我身上,否则我真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拜托,猫儿们打架,老鼠在这儿掺和什么!
我很后悔我自己的所作所为,时雨很漂亮,易扬更加诱人,可他们同样高不可攀,命运只给我擦身而过的机遇,我却要不知足地顺着秆子往上爬,不摔个死无全尸才怪。
时雨回到本城以后,第一时间约我出来见面,我那时正在家里打包收拾准备跑路,可时雨说,我已经在你家楼下。
我在下楼之前,脑中不停盘旋,如何婉转解释,如何苦苦哀求,可坐上时雨的车那一刻,我把这些全忘了,时雨冷笑着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对我隐瞒了什么?”
我顿时晴天霹雳,张着大口,汗如雨下。
时雨用一根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仿佛在计算我命运的倒计时,“我不在的那几天,你为什么会开着易扬的车去医院找我?”
“我……”
时雨冷哼:“你跟他的关系已经亲近到如此地步?”
我发起抖来,抖如筛糠,发着虚汗,对时雨扯出一个笑。
“谢谢你救了易扬。”时雨微笑。
我本来紧张万分,他突然开口这突兀的感谢,令我不知所措,我一再告诫自己:这是阴谋,是阴谋,不要掉以轻心。
可时雨的笑容非常真诚,他坐在我对面,一如我们刚刚见面时那么单纯直白。
时雨说,不对,他是命令,他命令我继续对易扬的调查监视,这真令人啼笑皆非,我是一只螳螂,明知道黄雀就在身后,却还是不得不去捕蝉。
易扬从我这里离开后,就开始他正常的生活,一如当初,他每天下班后都会乘游艇出海,我仍然尾随。那天晚上的海面异常平静,易扬把船停在海面上,下锚的时候看到了我,远远挥挥手。
我把船靠过去,跳上他的甲板。
易扬船上吊着一只古香古色的油灯,随着海面的起伏晃来晃去,很有情调--如果我真的是来这里偷情的话。
我左顾右盼,虽然知道这黑黝黝的大海里只有鱼儿,可难保不会有人早早撒好了网。
“你很害怕呀。”易扬撑好鱼杆,盘腿坐在甲板上。
“我很奇怪,易雨居然不知道……”
“我哪会让他那么容易得手,他的人早就被我收买了。”
“可你并没告诉我!”
易扬卟哧笑起来:“你害怕的样子很可爱!”
他甩动手里的杆,鱼饵入水。
我冲上去一把扯过他的鱼杆,远远扔进海里,当头给他一拳,被易扬轻轻松松地避开,他退后几步,把身边桶子里鱼饵向我当头浇下来。
我一身的海鲜,香味四溢,头脑也冷静不少,“你……你……”
“你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混蛋!我哪里得罪你,我只是开门做生意而已!”
易扬激动地把手里的桶子扔在一边,咕嗵咕嗵滚到一旁去,我也很愤怒,海面也随着我们的愤怒起伏难平,那吊灯甩动得频率更高了。
“易扬……”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对不起。”
“哼!多可笑,你跟我说对不起?”
“我如果早知道这样……”
“你如果早知道,是不是就躲得远远的?”
我重重地点下头,很没骨气:“你和时雨……我和你们不一样。”
“你是个孬种。”他评价我。
我叹口气:“孬种就孬种吧,起码可以保命--倘若被时雨抓住,几条命都不够赔!”
易扬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是不是我不够吸引你?”
我一愣:“拜托,你的魅力有时雨这疯子证明就够了,还需要我为你神魂颠倒?”
易扬被我逗得有些想发笑,却笑不出来,“我本想让你爱上我的。”
我以手称额:“多谢你提醒,我没有这种胆色!易扬,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你放过我吧!”
9。漏网
也许你会认为不可思议,我分明怕得要死,可那天晚上却留在易扬船上过夜,那天晚上海面不太平静,惊涛骇浪,却也抵不上我与他之间的十分之一。
哈哈,我是一条美人鱼。
这个城市的人,身在海边,最喜欢吃鱼,肚皮朝天的都可以成为盘中美食。我浑身都是激情后的汗液,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就象美丽的鳞片。
这是一个冰冷的时节,不适宜游泳,可我强迫自己跳下去,让海水充满我的耳鼻眼,杜绝外界一切诱因,我一遍遍告诉自己,我要冷静。
可第二天,我仍然在做相同的事情,一点长进都没有。
不是我不愿意回家睡觉,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胡思乱想,从小看的血腥电影太多,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自己被人乱棒打死。
我喜欢枕在易扬胸膛上,燃起一只香烟,看烟圈渺渺升起,撞上舱顶碎开。
转眼圣诞节就要来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我感觉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因为外面越是热闹,心里就越是冷。
今年的圣诞,易扬说他会陪我一起渡过的,他说话间神采飞扬,好象笃定这是一件好事。我可不这么认为。
易扬问我:“你不开心吗?还是另有节目?”
我摇头,相多日,我的人缘有多差,他应该很清楚。
即使时雨和易扬之间没有任何法定的关系,即使他们的感情可以宣告破裂,我想我和易扬发展下去,结局一定更精采。但我仍然不能不承认,我是一个局外人。
合乐融融的节日气氛不应该属于我,可易扬责备我,不要可怜兮兮象个没人疼爱的孩子嘛,我来爱你呀。
唉,我从来没想到,被人疼爱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我非常清楚,易扬并不爱我,顶多是喜欢,认为我很有趣,是个不错的玩伴。他和时雨最登对的地方,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他们的游戏别人都应该乐于参予,哪怕被耍得团团转。
我多想象一条漏网的小鱼那样快乐地开溜,可他们俩都揪着我的尾巴。
易扬要我一定要买圣诞礼物送给他,他撒娇的时候象个孩子那么天真,我只能无奈地叹气再叹气,他清澈的目光后面是执拗的强逼,我根本没有力量抗衡。
他是突然之间就清闲了下来,解决掉手头的所有工作,全心全意与我玩耍。我看得出易扬不是喜欢逛街压马路的人,可是我们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公众场合,他与我若有若无地拉着手,象一对暧昧的恋人。
我们的关系根本已经昭然若揭,易扬与时雨做了多年的地下情人,可他们俩的照片还从未出现在杂志封皮上面。
我暴跳如雷,把杂志扔在易扬脸上,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故意的!你故意的是吧!你根本想我死!”
“大可放心,你的位置举足轻重,我哪会那么容易让你死与非命。”易扬啜着一口咖啡,神情悠然地欣赏我与他亲密合照。
我发现他真的很可恶,可恶到我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这个家伙,不久之前我怎么会被他散发的魅力吸引住的?
我简真是疯了。
我跌坐在沙发上面,重重的,用双手拼命挠头,喉中痛苦地呜咽。
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易扬半跪在沙发前,轻柔地执起我的手臂,贴在自己脸上,他笑得象只馋嘴的小猫,“你生气啦?”
“我没有生气的权利。”
“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
“好吧,当我是故意的……你有什么办法呢?”
“你根本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我喜欢你,所以才利用你。”
我一脸苦相,这真是天下间最令人哭笑不得的告白。
我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才会终止,天气越来越冷,我拒绝出门,窝在床上,易扬与我日夜交颈而欢,我对Xing爱开始感到恐惧,我害怕快感的三秒钟还未来临,死神的钟声便已经敲响。
易扬总是笑我,胆小胆小,还不如一只老鼠,我有时候也奇怪,为什么自己那么害怕,时雨不过是个斯斯文文的男孩子,他直起身来还没有我高,他的拳头还没有我硬。
可我早就看清楚他眼中的执着,他爱得太太了,足以焚烧掉一切的理智和人性,如果不是无奈至极,我并不想伤害他。
可我更怕他会伤害我。
“易扬,你为什么那么残忍。”
他伏在沙发上看笑片,乐得嘻嘻哈哈,听到我的话,转过头来,神情疑惑:“我残忍?”
“你把一颗真爱你的心戳得千疮百孔。”
“真爱?”易扬尖声地反问:“你认为时雨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他太爱我?”
我呵呵笑两声:“我想他不会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心神。”
“时雨他是个疯子!他只是不能接受失去!他的野心不允许他失去任何东西!”
易扬从床上起来,盘膝而坐:“你看他的模样象个天使般,白衣的天使……可他有恶魔一般的爪牙!是他教会我,凡事绝不可放弃,不达目标不能罢休,因为有他,才会有我易扬的今天!我爱他……我真的很爱他!不是感激,是爱!”
我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易扬说到情,眼中闪起莹光泪:“我真的爱他……可我不知该怎么去爱他……”
易扬是一条帆船,迎风破浪,自由浪荡。
时雨就是一个码头,停靠的时候,总让人感到倍加温暖,离别之际,依依难舍,渐行渐远。
可时雨是一个不允许船儿离开的码头。
他的疯狂他的霸道他的独占欲,逼得易扬想要逃开。
易扬扯出个难看的笑:“偷窥,跟踪,监视,软禁……他什么招数都用过!他不允许我跟别人接触,
我每出门身边都要有大批保镖尾随,全城的人都以为我与黑道结仇才会活得胆战心惊!有一段日子,他甚至把我的双腿打断,为了不让我跑出门去,他每天给我注射镇定剂,让我象个瘫子一样终日浑浑噩噩!我的生活我的事业几乎被他毁掉!我怎么还能跟他在一起!这样下去我只会跟他一起发疯!”
“也许你们可以谈谈……”
“谈?”易扬哈哈大笑:“假如他愿意听我解释!”
“总会有办法的。”
“当然有!办法就是分手!我易扬离了时雨不会活不下去!”
“可时雨离开你……他会死的。”
易扬突然语结,他气喘不已,却再想不到任何言辞予以辩驳,我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我们这两个叛徒,正在用刀日日夜夜剜割时雨的心。
1。码头
我担心时雨现在怎么样,可就是有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再去见他。以前我与时雨作联系之用的那个手机,再也不敢开机,我希望他认为我是人间蒸发,但是怎么可能。
我已彻底失去自由,在所谓保护之下,头顶只有巴掌大一片天,夜月圆如盘,我也仅能窥得一角。
我想阴沟里的老鼠都要比我逍遥自在。
有时候望着易扬,他笑得古里古怪,仿佛在说,曾经我的痛苦如今你也感同身受,看你再敢揶揄我。
我之前替时雨痛陈过易扬之负心罪状,可现在不得不说,若是我自己,别说七年,七天都耐不住,早就逃到爪哇天国去。
什么爱呀恨呀纠葛呀恩怨呀,其实,没有什么比自由舒坦更重要,否则各国政府为什么把死和囚禁定为最高刑罚。
这一点也许多半人难以苟同,尤其是看多风雪月的痴男怨女们,愿意为爱奔走天涯为爱舍得一身剐,真是被小说电影毒害不浅。
天网恢恢,尚且有漏洞,况且易扬只当这是一场游戏,他粗心大意,总算有一天让时雨逮到我。
那天,易扬刚刚下中班,邀我去对街餐厅,华区人满为患,他拉着我的手穿梭于人群之中,我们前后左右都有保镖跟随,可人流实在拥挤,不一会儿我们整齐的队形就打散开。
我四下望望,担心地扯易扬的手,轻声道:“我们一定要走着去吗?开车不是很好?”
易扬笑:“你怕什么,人多反而好些,难不成时雨会扔个炸弹下来不成?”
我叹口气,跟他贴得近了些,真是奇怪,我居然会觉得这家伙可以保护我?
我们费力地在人行横道上向对面走,突然我身后有人拉着我的衣角,我转过头,一个小女孩拉着我的裤管,哭得梨带雨:“叔叔……叔叔……”
我微愣,停下脚步来,就这么一顿的功夫,后面的人潮就挤上来,生生把我和易扬握着的手撑开。我俯下身去问小女孩:“迷路了吗?”
她脸上还垂着泪,此时却破涕为笑,我正觉着怪异,卒不及防身后有人猛得搂着我的腰,我第一反应就是用后肘去击他的脸,可腰间一阵刺痛,身体便酥麻无力,接着人事不知。
即使是晕迷着,我也很害怕,害怕到即使醒过来,也不敢睁开眼睛。
可是强烈的灯光仿佛能够透过眼皮插进我的眼睛里面,我只好伸手去挡,同时勉强睁开眼睛,其实我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那人定是时雨没错。
我知道早晚会落到他手里,所以事先已经准备好大量煽情的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忏悔书,每天对着时雨的照片练习,形成条件反射,一看到他的脸,嘴巴舌头就自动工作起来,台词哗啦啦。
可我的舌头似乎不听使唤,在嘴里转动一圈,也发不出声音来,原来嘴上被箍着一只透明的氧气罩,我四肢架在手术台上,象只挨宰的羊。
头顶的灯总算熄灭,我的眼睛酸痛,不停地落泪,我拼命摇头,想要求得宽恕,可时雨只是轻轻一笑,把我全部勇气都埋没。
他绝不会放过我的。
因为我嚣张我狂放我与易扬激情交缠时,时雨正独自一人在冷雨中凄厉地发抖,他的牙齿咯咯直响,每一声都是在咬碎我。
“你要让我怎么死?”我在心里问。
不用担心,时雨听得到的。
他转身在一个托盘里面捣鼓起来,拿起一只针筒,对我笑。
“你一定要死在他身边……等他拥抱的尸体慢慢变凉,他就会忆起我的温暖。”
我的眼泪潸潸而下,视野中的时雨的脸,被浸泡得失了真,象漂在小河上的纸船,经不起折腾,渐渐沉了下去。
不要!
我心中狂呼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开左手的束缚,从手术台上挺起半个身子。
时雨略有惊愕,面带凶狠,举起针筒就向我刺来。
我挥动左拳朝他脸上击去,时雨是文弱书生,经不起我的一拳,踉踉跄跄向后倒去,撞在一堆瓶瓶罐罐里面,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难闻的味道,我连忙扯过刚刚挣扎时落在旁边的氧气罩,吸气呼气,而时雨闻到那股味道,痛苦地皱起眉来,四肢渐渐向地上滑落,眼皮重重垂下去。
我撕拽着,扯开撕在手臂和腿上的步条,跳下手术台,怒发冲冠地瞪着他,吼:“混蛋!你居然真的要杀我!你怎么不去杀那个负心的男人!”
时雨没有反应,是昏了过去,这屋里的化学药剂味道极浓,不知道刚刚打翻了什么,再呆下去我恐怕也会跟时雨一样,我急忙禀住呼吸朝大门跑去,门从里面反锁上,我在时雨身上拼命摸索,总算找到钥匙,他侧伏在地上,人事不醒,我瞥到跌落在地上的针筒,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把我自己都吓一跳,可我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并且去做。
我颤抖着手伸向那个针筒,突然意识到什么,用左手拍掉右手,如同人格分裂一般,两只手打起架来,我发着抖,不停地搓弄掌心。
我捡起掉在旁边一块纱布,垫着,捡起那只针筒,小心翼翼揣在怀里,打开门走出去。
时雨杀了人,这针筒上有他的指纹。
我打电话给易扬,告诉他我没事,只是在路上走散了。易扬在电话中呵呵笑着,说,看吧,你就是大惊小怪,时雨没那么厉害。
今年的圣诞之夜,还是决定在海上进行。易扬非常喜欢海,因为它很宁静,同时暗藏汹涌。我剖析道,某种程度上很象时雨的个性,他那么恬静的相貌,居然也可以为爱而狞狞满目。
我说,特别一点,来我的游艇上面吧,他面露喜色,大概以为我会为这个圣诞节而煞费苦心。
易扬来我艇上的时候,还拎着他最爱的那盏吊灯,挂在我的船舱里,它象个美丽的符咒,仍然在浪尖摇来晃动,可这,它已经无法再左右我的心。
多亏这冰冷的圣诞节,空气中就是冷静,无比的冷静。
我端着酒,在冷冷的月光下跟他碰杯,看他把酒一饮而尽。
易扬俏皮地笑着,摊出掌心向我要圣诞礼物,我神秘地笑着,搂着他的腰轻轻推,“你先到下面等我,马上就来。”
他捏捏我的下巴,笑两声,蹬蹬跳下船舱去,我的脸被捏得很疼,整个面部都抽动起来。
手又开始抖,左手抖完右手抖,我只好紧紧捏着裤脚,把指甲陷进肉里面。
我等了好久好久,久到整个身体都麻木僵硬,船舱里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我轻手轻脚地走下去。
真是有意思,我怕什么,易扬已经被我在酒里下的安眠药弄晕了过去,现在我把他扔进海里他都不知道。
可是我不是要把他扔进海里。
我镇定的、从容的、甚至有些专业地掏出藏在衣服口袋里,用棉布包着的针筒,更加镇定、从容、专业地把里面的液体注入易扬的身体里。
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我是无辜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