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于九天 九 之 咫尺危影

那侍卫被容恬抓得差点被过气去,忍着疼颤声道,“鸣王……鸣王他只是受了惊……”话音未落,身子一轻,已经被容恬放开。

等他呼吸平复下来时,容恬和烈儿匆忙的背影已经到了远。

容恬赶回自己院中,门槛上依稀淌着鲜血。虽然只有几滴,但已足够让人心悸。三步当成两步闯进厅里,凤鸣的背影出现在眼帘内。

“凤鸣!”容恬低唤一声,大步迎上去,伸开双臂就搂。

烈儿大呼一声:“大王不要!”猛然纵身向前一扑,拖住容恬的后腰就往外拉。

容恬一怔,才想起情人血,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知道两人差点就没了性命。此时放知情人血可恶之,心里更加焦灼,站定了脚,急忙问,“凤鸣,你怎样了?快答我!”

凤鸣呆呆站着,凝视地上散落的鲜血,许久才抬起头,怅然若失道,“他叫我进去,本来好好的练剑,我在一边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剑尖忽然抖动不停,响起一种很可怕的声音。我还想奇怪剑尖为什么会响,容虎就发疯似的冲了进来。他一进来,萧纵他就……就……”

当时情况一定非常险恶,凤鸣说到这里,心有余悸,手垂在两腿侧,紧握成拳。

秋月等一直留在小院,比容恬更早得到消息,早就围在凤鸣身边。

烈儿最着急,一把扯住刚从后院小跑过来的军中大夫,连声问,“我哥怎样?伤得重吗?”

秋蓝眼睛一瞥,瞧见军中大夫扎起的双袖上满是鲜血,已有几分支持不住,脸色白得象纸一样。

秋月明白她的心事,低声道,“你进去看看,鸣王这里有我们呢。”轻轻推了秋蓝一下。

军中大夫也是刚刚被抓过来的,一到后院就看见床上躺着满身是血的容虎,一时也不敢下定论,刚要回答烈儿的话,猛然看见容恬在眼前,又赶紧去行礼。

容恬摆手道,“没时间罗嗦了,究竟伤得如何?”

“禀大王,目前正在止血,其他的……”军中大夫沉吟一会,“还不敢说。”

烈儿秋蓝等听了这个话,都心里大惊。

凤鸣推开前面挡住的人,赶前两步,“你这话什么意思?救不了吗?你一定要救活他!”

“凤鸣,你不要急。”容恬想抱又不能抱,想呵又不能呵,再掺杂上容虎不明朗的伤势,难受得无法言语,勉强对军中大夫用平和的声音道,“好好给本王医治。不管什么名贵药材,只要用得上,一律都用。你从今天开始,就住这里,日夜看护病人。”

烈儿忙道,“我留在这里看护,一定不出岔子。”

“不。”秋蓝到底比较稳重,虽然忧心忡忡,还是一边思量一边道,“容虎受伤,大王和鸣王身边更少不了你。女孩儿比较细心,我来看护容虎。只是这几天就要秋月秋星辛苦点,时时刻刻跟紧了鸣王。”

秋月秋星一口答应了。

秋月道,“你放心,这边我们姐妹照看,不会让鸣王出一丁点的事。”转身过来,看着凤鸣,凝重道,“鸣王,你下再也不要到那个萧圣师那里去了。他脾气古怪,说杀人就杀人的。”

秋星拍拍胸口,动容道,“这个人真是个疯子,居然一声不吭,对着自己亲生儿子举剑就刺。”

提起萧纵,凤鸣脸色又是一黯。

“凤鸣?”容恬轻轻唤他一声。

凤鸣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看向容恬,挤出一个苦笑,“这是我咎由自取,故意去惹他的,没想到竟连累容虎……”

几人说话的时候,里外进出端水送药的侍从侍卫们流水般不断。秋蓝早随着军中大夫到后院去了。

众人都担心容虎伤势,不肯离去,干脆坐在客厅里等待音信。烈儿更是连连朝后院那边观望。

容恬瞧在眼里,对他说,“你过去看看。”

烈儿脸色微动,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摇头道,“秋蓝可以把他照顾好,我进去有什么用?”站在容恬和凤鸣中间,不再挪步。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鸣王现在心情糟糕,极需安慰。

大王对这个模样的鸣王是最最没有抵抗力的。万一大王象刚才一样忘了情人血,去碰鸣王,那可怎么办?

虽然大家对容恬的自控力都颇有信心,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确实需要烈儿这样机敏的人在旁边才行。

所有人中,容恬最受煎熬。

亲信被师傅刺了一剑,在后院急救,生死未卜。

凤鸣遭了这么一劫,脸色灰白,看来不但受了惊,还另有一分伤感压抑在心底。平日那种活泼可爱的劲完全不见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而他,原本最该好好安慰凤鸣的人,堂堂西雷王,居然连给心上人一个拥抱的能力都没有。

明明伸手就可以够得着……

有生以来最大的挫败感,沉沉压在容恬心上。

众人心情沉重,一时都无语,送清水和纱布的侍女们似乎也知道他们的心境,从廊下经过时都踮起脚尖,连一声咳嗽也不闻。

忽然,一阵脚步声打破沉默。

“大王,”守在门外的是容恬亲卫队的人,进来禀道,“摇曳夫人求见。”

容恬浓眉一挑,“来得好快。”

这女人拿捏时间,倒真的十分厉害。

烈儿正为大哥担心,听见摇曳夫人来了,想起容虎被刺伤的事正是由摇曳夫人而起,大感厌恶,弯腰在容恬耳边道,“大王,这女人不怀好意。她上来挑唆鸣王去惹萧纵,差点害鸣王没了性命。我去赶她走。”

容恬也为容虎之事气恼,不过他心上还悬着凤鸣和情人血的事,知道此时不宜意气用事,摇头道,“赶她走又有什么用?叫她进来。”

烈儿只好传令下去,“叫她进来。”

摇曳夫人体态轻柔,走路竟似毫无声响,不一会,窈窕身影出现在门外。她显然是极懂得打扮的人,身上不再是一色素白,反而换了一条长及脚踝的红裙,裙脚上坠着一圈黑色流苏,更添一分婀娜华丽的尊贵。

她进到厅中,美目轻转,已把容恬黑沉的脸色瞧个清楚,烈儿恶狠狠的瞪视更没有忽略,却一点惧意也没有,露出浅浅两个酒窝,柔声道,“今日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大王觉得如何?”

“觉得如何?”容恬坐在椅上,神目迥然,忽然抬手,指向坐在另一旁的凤鸣,厉声问,“凤鸣今日差点死在萧圣师剑下,请问夫人,你觉得如何?”

王者之怒,猛若雷霆。

容恬气势本来就强,一旦动怒,更是吓人。

烈儿等开始见他下令请摇曳夫人进来,态度谨慎平和,全没料得他见了人一开场就直接质问,顿时都是一惊。

摇曳夫人骤然见他杀气大盛,心里也微微吃惊,不过瞬间,又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忽然掩嘴轻笑起来,后来越发笑不可抑,连头上金钗坠子也随着一起剧烈抖动。

容恬冷冷问,“夫人笑什么?”声音阴骘,显然真的动了真火。

摇曳夫人听他发问,猛地停下,笑容尽敛,也是一脸冷冰冰的表情,不屑道,“我笑你西雷王太过无知。你跟随萧郎学艺多年,竟不知道自己师傅的本事。他真要杀我的儿子,用得着下手前震剑长吟?会给机会让你的侍卫扑进屋里挡剑?你那名侍卫呢?听说还活着。哼,凭他一个小小侍卫,要不是萧郎手下留情,那一剑下能保住性命?可笑!”

她词锋凌厉更胜容恬,一通话劈头砸下来,也不理会容恬听后的反应,却移到凤鸣身边,犹豫了一会,纤纤玉指抚上凤鸣冰冷的额头,怜爱道,“我是笃定萧郎不会害你,才叫你去他面前的。今日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不独活,立即自尽到地下向你赔罪。孩子,你娘是个没心没肝的坏女人,但我可从来没想过骗你去送死。就算用情人血害你,那毒也是有药可救的。”

容恬见她去碰凤鸣,早大惊失色,从椅上弹起来差点就冲了过来,及至听了她对凤鸣温声细语,才勉强克制住自己不要莽撞。

凤鸣心里对这个可算是自己目前的女人有无数种不同的滋味,又酸又涩,又苦又咸,听了她的话,抬眼瞅了她一下,暗想,我从小是孤儿,没有父母就是没有父母,这也罢了。安荷虽然有父母,却从小遭到遗弃,就算是养父养母,老容王送他入宫当太子替身,太后真正关心的只有容恬。这样比起来,似乎他比我更可怜。

心中百感交集,挤出一个苦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时觉得无尽彷徨沮丧,他眼珠略动了动,停在摇曳夫人身后的容恬脸上,勉强笑道,“你别担心,我其实很好。只是……只是实在很想念你。”他后面一句纯是傻话,却说得极为情,众人听得心中一颤。凤鸣只是强笑,又道,“从前我总是嫌你喜欢挨挨碰碰,闹个没完,现在想起来,真是很对不起。容恬,我真想好好亲亲你。”他眼圈已经红了,只是眼泪一直不肯下来,尽在眼眶里打转。

容恬听他说到此,人已经痴了。

邃双目仿佛凝固住一般,静静看着落寞的心上人。

烈儿危兆忽生,顿知不妙,猛然大叫起来,“大王不可!”刚从椅后扑出,容恬已经发疯似的冲了上去,大掌把摇曳夫人往旁边一推,双臂就朝凤鸣搂去。

秋蓝秋星原本双双侍立在凤鸣椅后,此刻都尖叫起来:“鸣王不要!”她们两人速度力气更比不上烈儿,四根玉藕似的手臂慌忙伸出,全部只捞到凤鸣一点衣角。

凤鸣几乎和容恬同时行动,容恬一动,他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往容恬怀里扑去。天地四方,只剩容恬一双臂膀,那一刻哪里还管什么统一天下的霸业,什么西雷王朝,什么情人血。

两人紧拥,似乎什么也不能把他们分开,生死之间,竟心怀大畅,笑得无比欢欣。

连摇曳夫人也猝不及防,一时呆住了。

秋星秋月早吓得双双跪下,双手都抵在胸前,死死拽着衣襟,绝望地仰视着这一对情人。

偌大客厅,近乎死寂,连呼吸声都蓦然停顿。

时间停顿的瞬间,仿佛把一切都固定成静止画面,将一切臻至致境后,又如一滴水落入湖面,涟漪由微可不见,无声荡漾开来。

绝美的涟漪,一圈一圈,以相拥的容恬和凤鸣为中心,让死寂缓缓苏醒。

涟漪之下,响起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低语,像喃喃,像对神灵的感激……

“咦?”

“啊……”

“老天爷……”

“没有哦?”

“真的没有?”

“是不是毒性发作比较慢?”

几压低声音的试探性讨论后,长长的呼气声在客厅响起,此起彼伏。

秋星秋月开始大声念佛,合掌答谢上天,“老天爷啊,原来没事。吓死人了。”两姐妹心灵相通,说得整齐一致,连神态都一模一样,极为可爱。

凤鸣醒悟过来,问容恬道,“怎么我们还没死?”

容恬在方才电光火石间已经大致猜到,感激地瞅了神色冷漠的摇曳夫人一眼,反问凤鸣,“你说呢?”

凤鸣也已经猜到,仍觉得转变太戏剧化了,转头去问摇曳夫人,“你……你用来害我的毒药是假的吗?哎哟!”话音未落,脸上已经挨了摇曳夫人重重一巴掌。

摇曳夫人一直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和容恬不顾生死地拥抱,谁也没料到她会忽然动手,连容恬也大出意外,拦都拦不住。

容恬看见凤鸣脸上立即泛起五条指痕,又心疼又气愤,恶狠狠问,“你为什么打他?”

摇曳夫人似乎完全没听见容恬的质问,美目直愣愣看着凤鸣,半晌终于开腔,语调却非常怨愤凄凉,“对,对,我是天下间最坏的母亲。我为什么要用假的毒药?我那么狠毒,该对亲生儿子下真药才对!”眼泪直流下来,她也不擦,转身就朝外走。

她剑术也是学自萧纵,天资又极高,身形倏然,四周人等不是没有本事拦她,就是没想到要拦她,不然就是不敢拦她,都愕然看她消失在门后。

秋星吐舌道,“这般古怪脾气,幸亏我们鸣王的脾气一点也不象她。”

“她就这么一声不吭走了吗?”

容恬静默片刻,才叹道,“师傅独独为她,在剑道的修行上耽搁了十五年。”

“哎呀,”凤鸣忽然道,“情人血的事虽然解决了,但她和萧圣师的事却没有了结。我们还要不要帮忙?”

容恬警告地瞥他,“不许你再去师傅面前挑衅。容虎伤势还不知如何,你又想搭上烈儿的小命?”

凤鸣想起容虎还在里面疗伤,顿时黯然,忧心道,“不知道容虎的伤势到底怎样了?那个军中大夫不是最懂刀枪伤的吗?怎么要这么长的功夫?”

正说着,又听见一阵大呼小叫,竟然是一身染血的军中大夫和其他捧水端药的侍女们,几乎在后院房中为容虎疗伤的人忽然都匆匆到了大厅,独缺了秋蓝。

众人顿时大惊,急问,“出了什么事?怎么都出来了?”

烈儿满头大汗,一个箭步跨到军中大夫跟前,“是不是我哥……我哥他……”声音已经哽咽了。

军中大夫也是满头大汗。

他随军当大夫的年月也不少,一辈子没遇过这样的事,先是大王身边的红人容虎大总管受了伤,接着发现伤口虽然是常见的剑伤,但不知道萧圣师是怎么刺的,大概是剑身在剧烈抖动中刺中容虎,伤口边缘有许多微小裂口,加上剑入身体的角度十分刁钻,怎么包扎也不妥当。

正忙得不可开交,偏偏一个奇怪的美艳女子在这要命的时候直闯进医疗重地。

他一边擦额头黄豆大的汗珠,一边对着容恬手忙脚乱地行礼,还要应付心如火燎的烈儿,结结巴巴道,“不是,不是……是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她把我们都赶了出……”

原本在客厅中的人一齐怪叫起来,“摇曳夫人?”

烈儿弹起老高,又急又气地握拳,“她……她一定是要害我大哥!”

凤鸣这个时候才恋恋不舍从容恬的怀里挣出来,“不行,我要去看看。”

容恬一把扯住他,“你还想多挨一巴掌?”沉吟道,“容虎与她无仇无怨,她何必下手加害?反而是师傅向来不随意出手,今日却无端刺容虎一剑,又伤不至立死,莫非……”斟酌了一会,笃定道,“我料摇曳夫人一定可以治好容虎。”

他这一说,大家顿时都有几分隐隐约约地明白,但又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在容恬面前,最敢发言的当然是凤鸣,目瞪口呆,讷讷地道,“他们这两人,传情沟通的方式也太怕人了吧?容虎流了一地的血啊……”

但仔细一想,这确实很符合两人的个性。

一个是天下最自负的男人,一个是天下自认最狠毒的女人,哪里把别人的死活看在眼里。

容恬猜测道,“自从师傅知道摇曳夫人出现后,他的心境就无法保持平和了。今天他破例让你站在旁边看他练剑,就是为了看看自己是否可以坚持自己的剑道之心不乱。”

“结果他心思大乱,想刺鸣王,鸣王的脸却又让他想起自己心爱的女人,不忍下手,”烈儿悻悻道,“结果我哥就倒了霉……”

凤鸣颓然道,“对不起。”

烈儿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这和鸣王有什么关系?是萧……”他忽然想起萧纵是大王的师傅,鸣王的父亲,也是辱骂不得的,只好闷闷闭嘴。既然向来料事如神的大王断定摇曳夫人会救回容虎,此事日后再追究也不迟。

“师傅现在对摇曳夫人,似乎恨极又爱极,想弃之不顾,却又无法不理会。”容恬远眺窗外,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林木后,就是萧纵外人不得擅入的院子,

凤鸣也叹了一声,“试问人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他有感而发,倒是念得有模有样。

容恬凝视他片刻,笑道,“别人都能问,偏你不应该问这个。我们俩不就是生死相许吗?”

凤鸣脸上微红,想起刚才疯了似的不顾一切抱上去,实在是愚不可及的行为,自己也就算了,竟连容恬也会这样失去理智。万一真为了这个掉了性命,恐怕天下十一国有一半人会笑掉大牙。

他越想越发后怕,心有余悸地看向容恬,责怪道,“你刚刚怎么这么莽撞?如果你死了,那西雷怎么办呢?”

容恬心想,西雷没了我,自然有别人来当大王,你却绝不可以没了我的。他朝凤鸣轻轻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凤鸣的手心,捏了一捏。

凤鸣也不知道明白了其中几分意,沉默片刻,也学容恬的模样,在他厚实的掌心上回捏一下,抬头展颜一笑。

两人目光相触,似乎千言万语,就此已经传递淋漓,不用再废话什么了。

历来善于用毒者,无不精通医理,摇曳夫人更该是此中翘首。

既然容恬觉得摇曳夫人对容虎的伤势会有帮助,大家也安静下来,聚在厅中等待后院的音信。

但无数轮热茶变凉,已有侍女第二燃起新烛,音信仍久久不至。

凤鸣和烈儿显得最为焦急,几都站起来,想到后院去瞧瞧。

容恬禁道,“她脾气古怪自傲,见你们去窥探,知道你们不信她。说不定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事来,坐在这里等吧,不要自找麻烦。”

凤鸣因为白问了一个问题就挨了她一记巴掌,对于容恬这个话是很认同的,虽然焦急,只好重新坐下继续等待。

烈儿对容恬敬若天神,更加不会反驳。

正等得无比心焦,忽然远远看见从后院过来一个人影。

烈儿霍得站起来,“出来了!”抢到门前。

这时候夜已极,月光昏暗,那人走过来一些,才认出来是秋蓝。

凤鸣跑上去问,“秋蓝,容虎怎么了?”

秋星秋月紧跟在凤鸣身后,跑到秋蓝身边就齐声叫起来,“不要哭,不要哭,有话慢慢说,鸣王帮你作主。”

容恬站在台阶上,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秋蓝,也是一脸凝重。

秋蓝抬头看看凤鸣,目光又从烈儿秋月秋星脸上溜过,最后停在容恬高大的身影上,半晌颤抖着没有血色的唇道,“人……被她救回来了,一个月内……该……该可痊愈……”说到这里,浑身一松,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软倒在凤鸣脚下,哇哇大哭起来。

凤鸣心上高悬的一块石头这才放了下来,都觉得双膝有点发软。

秋月秋星都跪下去安抚秋蓝,一边陪着落泪,一边笑道,“你这傻子,好好的哭什么?刚才差点吓死我们了。”

烈儿眼睛里闪亮亮的,呼出一口气道,“我就知道大哥没那么弱。大王,我想去看看他。”

容恬点头。

秋蓝却道,“你千万别去。夫人说她看护容虎的这段时间里,谁都可以探望病人,只有一个人绝不许进房,就是那个拿眼睛瞅她的很不礼貌的小子。否则她立即撒手不管。”

众人愕然,继而又觉好笑。

拿眼睛瞅她,很不礼貌的小子,不用问,当然就是烈儿。

她竟如此小气,想到一个这么聪明的法子来修理烈儿。

烈儿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却不敢这个时候和大哥的救命恩人计较,哼哼了半天,沮丧地脸对秋蓝道,“你在旁边照顾,可要照应一下大哥,不要让他被……
被……”他本来想说老巫婆或老恶棍,后来想想,那个毕竟是鸣王的母亲,又怕摇曳夫人神通广大,知道自己骂她,只好忍住嘴,道,“被她给整了。”

秋蓝大哭过一场,今日受的惊吓和忧心都发泄了出来,现在已经平静多了,点头道,“别担心。夫人虽然脾气古怪,但我觉得她心地还是很好的。”摇曳夫人在大夫们最手足无措的时候闯进来,如神女下凡般,巧施妙手救了容虎,在她心目中形象顿时光辉起来。

众人对摇曳夫人的“善良”都将信将疑,连凤鸣都有点不置可否,呆呆站了一会,忽然听见骨碌一声轻响,在沉默的夜色中分外引人注意。

对上大家探究的目光,凤鸣涨红了脸道,“我饿了。”

秋星最早反应过来,笑道,“是啦是啦,我们竟把鸣王的晚饭都忘了。”

秋蓝“呀”了一声,瞅着秋星,“还说我走了,你们一定好好照顾鸣王呢。”

“容虎受伤了嘛。刚才谁有心思吃饭。糟了,连大王也挨饿了。”

秋蓝为难地回头看看后院里的灯光,“我不能逗留太久,那边还要我帮忙呢。”

凤鸣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容虎。”

“明天再去吧。”容恬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容虎现在要静养。他如果昏迷着,你看也没用,他要是醒了,更要耗精神招呼我们。”

“鸣王,你这几天本来就不精神,再挨饿可不行,难得今天秋蓝不在。我们也来弄点好吃的给鸣王尝尝。”秋星道。

秋月已经兴奋地撩起长长的袖子,嚷道,“我偷学了不少呢,我亲自下厨。”

大家紧张了一天,现在知道容虎平安,被她们姐妹俩一闹,气氛立即轻松不少。

凤鸣笑道,“你们弄得再难吃,我也会全部吃光的。”引得秋星两人一阵抗议。

容恬几天没有和他亲近,现在没了情人血的心腹之患,乐得时时刻刻和他黏在一起,从刚才搂着他的腰后就没有松手,低头在他耳边笑道,“吃饱点,晚上才够力气。”

至于他异想天开出来的发明“保险套”,早就扔到九霄云外了。

于是秋月秋星去小厨房准备大显身手,其他人到饭厅等着开饭。正在闲聊,又有侍卫来报,“大王,有新的军报。”

容恬接了过来,撕开盖了戳印的封口,打开看了看,沉吟不语。

凤鸣探头过来问,“怎么了?瞳儿那边有什么变化吗?”

“这是博临那边的消息,早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了一封了,说的也是妙光的事。”容恬放下军报,看向众人,“妙光在含归险些被三公主他们刺杀,捡回一条小命后回到了博临都城。这本来很正常,可最奇怪的是,她竟然以此为借口,质疑博临对她的诚意,向博临王提出取消婚约。”

这一步棋走得诡异莫名,连凤鸣也立即嗅出其中的蹊跷,问道,“取消婚约?难道她连千辛万苦争取回来的博临后冠都不要了?”

烈儿也百思不得其解,“离国现在内部不安,龙天又在蠢蠢欲动,她本来是为了自保不得不拉拢邻国博临,就算刺杀事件让她怀疑博临王族中有人想对她不利,以这个女人的狡猾,也绝不会蠢到立即和博临王族断绝关系才对。”

“如果她知道龙天已经中毒,不久就要一命呜呼呢?”容恬的目光在室内缓缓扫了一圈,徐徐道,“这样妙光最担心的外患自然消失,她也没有非嫁去博临不可的必要了。”

凤鸣带着好学生的精神继续问道,“不管龙天的威胁是否存在,但嫁去博临当王后真的不错哦。这是赚钱的买卖,她何必取消婚约?”

顿时,周围的人们都安静下来。

凤鸣被容恬瞅得不好意思,摸着脸道,“是不是我的问题很蠢?”

“你在我们这里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不明白宫廷内斗的可怕。”容恬微笑起来,“嫁到另一个国家当王后,等于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进行另一场残酷的宫廷斗争。妙光即使是王后,她在博临王族中始终算是外人,一旦博勤无法保护她,她的境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烈儿插嘴道,“何况从前离国和博临关系并不太好,博临的权贵里憎恨妙光的人一定不少。”

“以妙光的为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险恶的境地。她为什么要舍弃在离国受人拥戴的公主之尊,去博临艰辛地开创一个新局面呢?”

“嗯嗯,”凤鸣听得连连点头,又一个问题冒了出来,蹙眉道,“既然你说得这么有道理,那她向博临王提出取消婚约也就很正常了,有什么可奇怪的?的确,可以不去冒险,谁想冒险呢?”

容恬对于这个问题却没有立即回答,表情沉重起来,缓缓把玩手边温热的茶杯边缘。众人都知道他在思索。

过了一会,容恬才低声道,“如果我猜想的是对的,那妙光怎会知道龙天被下了毒?”

凤鸣赫然一惊。

不错,当年老佳王中了漫摄之毒,还是事后坟墓被暴雨冲积,重新掘墓安葬的时候,从枯骨上面看出来的。

这天下两大奇毒之一的漫摄,最大的特点就是让人看不出中了毒。

摇曳夫人下手,更不会留下破绽。

那么远在博临的妙光怎会知道龙天中了漫摄之毒呢?

想到这里,凤鸣看看众人的表情,顿时摇头道,“不可能。摇曳夫人虽然脾气古怪点,但她明知道你我都是离国的大敌,大家迟早要斗个你死我活,绝不会和妙光勾结。再说,她为什么要泄密给妙光?龙天的性命,她分明说了是送给你的大礼。”

容恬也是一脸不解,叹道,“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凤鸣虽然对他这个老妈不大感冒,十分想敬而远之,但要说她勾搭离国,串通来害他们,凤鸣还是从心底就痛恨这种猜测。

何况她刚刚过来时,还难得地说了几句怜爱的话,又去自告奋勇救了容虎。

“会不会是其他的原因,让妙光觉得龙天不再会是她的心腹大患,所以取消婚约?”

烈儿提出一个设想,“她不知道摇曳夫人已经对龙天下毒,她自己派人去刺杀龙天。”

如果是这样,龙天也算得罪的人多了。不但三公主要刺杀他,妙光也要刺杀他,连和他没瓜葛的摇曳夫人也插手来毒他一把。

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容恬一句就否决了烈儿的设想,“如果龙天这么好刺杀,妙光早就动手了,何必先去博临想办法,然后再取消婚约?”

凤鸣正在努力的想,忽然浑身一震,神情吓人。

容恬和烈儿都看向他。

“我有一个不大明智的设想。”凤鸣老半天才开口,闪烁地眼睛扫烈儿一眼,又瞄瞄容恬,欲言又止。

“鸣王说吧,说错了大王又不会罚你。”

“说。”容恬沉声道。

“妙光之所以这么取消婚约……”凤鸣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道,“会不会是因为若言醒了?”

砰!

一声巨响。

手掌击桌的声音唬了众人一跳。

容恬一掌击下,满脸喜色,恍然大悟地笑道,“不错!不错!正该如此!我竟没想到这个。你瞧,只要肯动脑子,你比谁都聪明。”仰天长笑了一阵,敛了笑容,沉吟道,“这个谜底一揭开,其他想不通的事就霍然开朗了。妙光定是去了博临,提出肯嫁给博勤的事情之后,得到若言苏醒的音信。既然她大哥醒了,龙天那种小丑怎么还放在眼里,若言更不会随便把唯一的亲妹就这样简单嫁出去。但是,她为什么不立即提出取消婚约,反而要到含归去呢?”

容恬自己向自己提了一问,不过片刻,眉头又舒展开来,冷笑道,“她知道博陵和三公主逃走了,所以故意泄露自己在含归孤身和庆鼎见面的消息,以此为诱饵想引出他们。”

砰!

又一声巨响传来,惊了众人一跳。

这拍桌子的却是凤鸣。

他这一掌,虽有容恬的动作,却无容恬的气势。那桌子是硬木制的,手拍得直发麻。凤鸣一掌下去,疼得龇牙咧嘴,容恬无奈地笑笑,抓过他的手放在唇前轻轻吹了两口,烈儿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凤鸣尴尬得要死,一边伸着手任容恬帮自己吹气止疼,一边掩饰着尴尬发表他的见解,“妙光这招果然厉害,一来可以借博陵他们的手除掉同国的大王庆鼎,二来可以把博陵和三公主诱出藏身之地,好杀了他们,三来还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借口向博临王提出取消婚约。未来的媳妇居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差点被人杀死,博陵王也没什么老脸强留妙光,说不定还要送上不少好礼送她启程。好个一石三鸟的计策!”

“只有两只小鸟而已,博陵和三公主都没有遭她毒手。”烈儿对妙光向来厌恶,冷冷道,“她再聪明,也没猜到摇曳夫人在里面插了一手,把博陵和三公主救了出来。”

容恬心情甚好,对凤鸣越发和颜悦色,柔声解释,“最妙的是,感谢妙光的毒计,阴差阳错之下,三公主他们被逼得无路可逃,最终投向我西雷。”当即把下午在媚姬和三公主达成的协议说了出来。

凤鸣中途就去了萧纵那边,还不知道事情的结果,此刻才听明白了,大喜道,“居然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岂不是白白得了一个国家?恭喜恭喜。”

容恬晒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王族中人都是反覆无情的,日后我能压制得住四方,他们自然臣服。要是手上没有足够的兵权,恐怕密谋联合起来杀我的,正是他们。不过既然已经定下盟约,我自然有法子要她遵守。”

忽然听见一阵唧唧咯咯的笑声,秋星秋月两人领着几名侍女一路过来,手上都端着热气腾腾的碟子。

“你做的冬瓜糊糊的,真的端去给鸣王吃?”

秋月娇憨地道,“虽然糊糊的,但是味道很好呢。才不管,这么多碟菜,总有味道好的吧?要鸣王闭着眼睛吃就好。”进屋就娇声笑道,“鸣王,菜做好了,快吃吧。大王也请用。”

秋星眼尖,一眼瞅见烈儿向后缩,娇喝道,“烈儿,你不许走!你不是也没吃饭吗?”

菜肴上桌,果然颜色各异。

黑的彻底,红的鲜艳,黄的灿烂,白的清澈……

不但凤鸣,连容恬也看直了眼。

秋星笑着解释,“难得我们姐妹俩下厨,今天不做平日那些常吃的普通菜式。这些都是我们暗中钻研独创出来的样,第一做,就请鸣王帮我们评点吧。”

凤鸣和烈儿面面相觑,心里一百二十个觉得还是吃平日常吃的普通菜式比较好。

秋月一副生怕凤鸣反悔的表情,在旁边认真地插嘴道,“鸣王说一定会吃光的。”

凤鸣巴不得后悔,但知道只要一开口,这两名贴身侍女说不定在未来几日都会眼圈红红,泪眼涟涟。

比吃一顿奇怪的菜可怕的,是一个哭泣的女人。

比一个哭泣女人可怕的,当然就是两个哭泣的女人了。

凤鸣无可奈何,强笑道,“吃,当然吃。烈儿,你也坐下来,饱餐一顿。”

正挖空心思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少吃一点,猛地听见外面有人禀道,“大王,有军报送来。”

凤鸣昏暗的前路蓦地大放光明,喜不自禁,高声命道,“快进来,详细禀报!”

侍卫带着军报进来。

容恬一边接了,一边问,“是博临那边的消息?还是离国来的?”

侍卫恭声答道,“上面有戳印,不敢乱拆,内情不详。不过送军报的人是从西雷的方向来的。”

“西雷的军报?”容恬略觉奇怪,拆开军报,从里面取出一张薄帛,只看了一眼,顿时大怒,暴喝道,“瞳儿这个该死的!我必杀他!”

众人都骇了一跳。

秋星秋月不敢再笑闹,相视一眼,垂手退到一边默立。烈儿猛地从桌边站起来,没有作声。

凤鸣问,“瞳儿怎么了?”把容恬手上的军报拿过来一看,原来竟是一封书信,但似乎被水浸过,墨迹化开,黑糊糊一块,大部分都无法辨认。只有前面几行,也许是抢救及时,除了偶尔一些字外,其他虽然模糊,但都大概可以辨认出来。

上面写着

遥问妙光公主殿下金安:

本王思虑公主信中所言,甚 道理。近日西 常有异动,本王派 报,估

前太后并未死于王宫大火, 借 逃遁,暗中与容恬会合,目前恐怕 经暗中潜入西琴,密谋不轨。此人是容恬生母,若能活抓,巧妙利用,定有奇

到这里,剩下的就都看不出什么了。

凤鸣正看得满额冷汗,怔了怔道,“怎么只有半截,这不急死人吗?”

容恬面色难看,冷哼一声,下令道,“把带信的人叫进来。”

带信的使者就等在门外,一听大王宣召,立即进来行了礼,虽然一身黄尘,满脸倦色,但眼睛迥然有神,是极有经验的传信使。

容恬摆摆手,让他起来,叫秋月给他捧一杯半温的茶水过来,才问,“信是从哪里来的?”

“禀大王,密信是从永殷和西雷的边界截取到的。”传信使日夜兼程赶过来,正渴得厉害,贪婪地喝了大半杯水,才有条不紊地答道,“信使乔装潜行,企图绕过边防穿越永殷,被我们发现了,觉得蹊跷,所以暗中截住搜查。这封信原本被藏在怀里,那信使一见我们,立即掏出来就往水里扔。我们赶紧捞起来,但墨迹见水就化,只有几行的前半截可以大概知道意思。因为里面提及太后,不敢耽搁,连夜快马送来呈给大王。”

凤鸣想起太后现在正在西琴险地,那里目前是瞳儿地盘,万一来个闭城大搜,后果不堪设想,心里一紧,问道,“确定是瞳儿写的吗?”

“是瞳儿写的。”容恬点头,脸色沉重,“他小时候还向我请教过书法。”他闭目思索一会,又问道,“送信的人呢?”

传信使脸上显出愧色,“禀大王,那信使眼见要被擒,立即抛信入水,接着抽出匕首就往心窝上捅。我们正忙着捞起书信,没能看紧,让他自尽了。”

凤鸣听他轻描淡写,猜测当时情景,血溅三尺,不知多么凶险无情,虽说是敌人,到底还是不忍地皱了皱眉。

容恬脸上神情肃穆,只点了点头,详问当时情景,连那人自尽时用哪个手拿匕首都问清楚了。传信使显然是个非常细心的人,逐一尽量回想,回答得非常细致。

凤鸣记挂着太后的安危,心里焦急,忍不住道,“瞳儿知道太后潜入了西琴,一定会立即动手。这事不能耽搁,营地里有多少人马可以调用?”

烈儿和容虎是管这些的,容虎受伤不在,当然是烈儿回答。烈儿立即道,“这里人马分四路,一路是大王原本安排下的西雷精兵,一路是媚姬姑娘的家臣侍卫,永逸自己也有一点兵力,还有一路是萧圣师带来的。”盘算片刻,又答道,“事起仓促,要立即向西琴大规模举兵,我们的人马恐怕不够。但如果只是暗中潜入西琴接应太后……”

“我们应该挑选最精锐的人马,趁夜出发,赶赴西琴迎回太后。”容恬低沉的声音传来,截断烈儿的话。他手里拿着那封事关重大的信笺,一边思忖着,剑眉微微锁起一点,使棱角分明的脸更增添岩石般的坚毅。

“大王……”

“让本王想想。”

容恬沉默下来。

大家都知王令即将下达,不由屏息静待。空气中充满了无形的紧张。

容恬将手中的信笺放回桌上,双眼静静盯着那张模糊的丝帛,仿佛要把里面藏着的每个被水模糊的字都看清楚。

这封突如其来的密信里满布着诡异的危机,容恬在心急如焚的众人面前无声地把它缓缓展平,指尖在一行行墨字前掠过,坚毅而沉着,仿佛要把字迹中使他疑惑的东西找出来,再轻轻一掐,让它烟消云散。

他的指头,终于停在了第一行。

遥问妙光公主殿下金安……

“为什么是妙光?”他忽然眯起眼睛。

众人微愕。

“为什么这封信是给妙光的?”容恬又重复了一,盯着那薄薄的信,眸中寒光骤闪,自问自答道,“西雷和离国向来是敌手,不到万不得已,即使是瞳儿那个蠢材也绝不会和离国勾结。妙光一个小女孩,守着离国自保尚且不能,要靠和博间联婚才能对付龙天的虎视眈眈,她有什么本钱让已经登上西雷王位的瞳儿效命?”

烈儿像是想通了什么,猛然倒抽一口凉气,“能够让这小子卑躬屈膝和离国握手言和的不可能是妙光,一定是若言!哼,这小子背叛了大王,知道大王未死,一定吓得尿都撒不出来。天下有本事和大王对抗的只有若言,他为了保命,说不定会把西雷都卖了,投靠离国。”

他说的和大家心里猜的八九不离十,凤鸣虽然一向秉承有容恬在就不用动脑筋的宗旨,不过这事关太后,也精神抖擞,积极参与,走过去和容恬并肩站着审视密信,低声道,“瞳儿既然和离国勾结,应该已经知道若言苏醒的消息。这封信如果真的是要传递到离国,该写若言的名字才对。为什么这封信是给妙光的?”他用和容恬一模一样的语气自问自答,“因为这封信不是要送去离国的,而是要专门送给我们看的。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猜出若言苏醒,自然要隐瞒若言醒来的消息,因此信的开头写了妙光的名字……”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喃喃地继续思。

容恬颇为有趣地打量着他。

“他们自然会猜到,我们会派人监视西雷边境的动静。这是他们故意送上门的……”凤鸣自言自语了半天,猛然把头一点,“嗯,这是一个陷阱!”语气十分确定。

容恬笑得非常欣慰,夸奖道,“鸣王果然聪明,若言最擅长的诱敌计,竟被你猜了出来。”

就算凤鸣早被戴惯了高帽子,听见容恬的夸奖,还是忍不住老脸一红,讪讪地挠头,“西雷王不用夸我,这个其实是你看穿的。换了我做主,早就骑马冲出大营,驽马扬鞭,然后一头栽进若言的埋伏里。”

“不是你异想天开猜想若言已经苏醒,我也不会想到这上面。说到底,这还是你的功劳。”旁边忽然有人噗哧一笑。

容恬转过头,“烈儿,你笑什么?”

烈儿捂着嘴巴正在偷笑,见容恬忽然挑中他,吓了一跳,赶紧正色答道,“属下想到若言这个老贼算计失败,大王趁此机会设个计中计,狠狠踢他屁股,砍他脑袋,所以很高兴。”

秋星一直紧张得和秋月手抓着手,此时狠狠瞪烈儿一眼,“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们急都急死了。太后就在都城里,那可危险得很,就算识破了若言的诡计,可太后那边怎么办啊?”

烈儿呆了一呆,已经收了笑脸,勉强劝道,“太后睿智机敏,才不会轻易被瞳小子抓到。放心吧,如果他们抓到了太后,瞳小子就不需要和若言勾结来对付大王了,他只要把太后拿出来威胁大王就够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凤鸣问容恬。

“若言要诱我们出大营,一定在通往西雷的路上设下了埋伏。我们要将计就计,反埋伏他,趁他不备,把他在永殷就地解决。永殷不是他的地盘,西雷和离国的大军都难以大张旗鼓进来,所以他埋伏我们的人数一定不多。”

这个倒是大家都心里清楚的,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凤鸣也跟着点点头,“那你快点下令啊。”

容恬却皱眉道,“还有一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

“要反伏击,人数一定要比对方更多,而且都要是高手。我的死士在这里不过千人,还要分一部分作为诱饵。这机会难得,若言极有可能亲自参与,如果能趁机杀死若言,就等于为我西雷除去最大的心腹之患。所以我要调动营地里所有可以调用的精锐力量。”

凤鸣跃跃欲试,“那就快点调啊。”

“那你告诉我,怎么调用你老爹我师傅萧圣师的人马?他手下个个都是以一挡百的刺杀高手,是这个营地里最顶尖的精锐。”

凤鸣一下愣住了。

他那位有等于没有的老爹,脾气和他老娘一样古怪,从前也许还会买一买容恬这个心爱徒弟的账,不过被他老娘这么一搅和,什么动摇了他追求剑道之心,见了谁都牙痒痒的,连荣虎都很无辜地挨了一剑。

现在凑到他面前去,谁知道会不会像容虎那样也挨上一剑?那时候可不是伏击若言的问题了。

这个问题嗯,倒真的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气氛刚刚才有所松动的屋内,又忽然沉滞下来。

沙漏毫不停息地流动,天亮之前如果还没有准备就绪,这难得的伏击若言的机会就白白浪费了。

凤鸣咬着牙,愁眉苦脸地拼命想办法。

秋星秋月也为他着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恨自己没有两个脑袋,也帮凤鸣想上一份。

烈儿倒是安安静静的,眼睛从容恬那转去凤鸣身上,闭紧了嘴巴。

啪!

“我想到了!”寂静中,凤鸣忽然一掌击在那平摊桌面的密信上,咬牙道。

秋月秋星眼睛大亮,惊喜地问,“鸣王想到了什么?”

“去见我娘。”凤鸣转身出门,拔腿就往后院走。

后院因为有容虎在养伤,容恬吩咐不许有人随便走动。此刻夜又,静得落针可闻。

凤鸣一路直入小门,转过回廊,也不禀报,干干脆脆就把门帘掀开。

秋蓝正坐在床边痴痴看着容虎,被凤鸣吓了一跳,“啊”一声站起来,这才看清楚来人,“鸣王怎么来了?”

“容虎好点了吗?”

秋蓝点点头,轻声道,“好多了。夫人真厉害,也不知道使了什么药,容虎刚才还醒过来了一会,居然能开口说要喝水了。现在也睡得很稳。”

“真的?太好了。秋蓝,你可要好好看护他。”凤鸣转头往四周看,“那夫人呢?”

“夫人本来守在这里的,刚才说闷了,出去走走。应该就在附近,鸣王要找夫人干什……”

“我找她有急事,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容虎哦。”凤鸣一听摇曳夫人不在,不由暗翻白眼。

越是事急,越多枝节。

老娘你半夜三更出去干什么?

他转身出了房间,在天井抬头看看天色,若言恐怕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他们这群盲头苍蝇掉进蜘蛛网了。

他们,则要利用这个机会,反逮蜘蛛。

时间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宝贵的。

天井后院可以赏月的地方,都不见摇曳夫人踪影,凤鸣又上了回廊,一口气找了几间房,正急得跺脚,却猛地站住了。

从这扇窗子看过去,里面被月光斜照着的背影,不是摇曳夫人是谁?

凤鸣大喜,悄悄从窗外往里看。

这不知道是谁的房间,摇曳夫人正坐在床前,她似乎正低头看着什么,长项微曲,木簪已经取下,黑发瀑布一样,从侧边柔柔垂下,月光柔和地笼罩着她,宛如一尊极美丽的白玉雕像。

凤鸣不由愣住。

只有此刻,他才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她的身上,此时此刻洋溢着的那股味道,正是母亲才能拥有的。

那就像一团暖洋洋的光,能把他全身包裹起来,让他再疲累担忧也可以安然入睡的宁静。

和容恬所能带来的,既然不同。

却又同样珍贵。

“你进来。”

凤鸣呆了好一会,才醒觉这是摇曳夫人的声音。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却想起目前最为重要的事,跨步轻轻走了进去,“夫人……”

“还叫我夫人……”摇曳夫人背对着他,冷笑了一声。下一句话的语气,却分外柔和,低声道,“你在窗外想些什么?夜了,这么大的喘气声,隔着墙都能听见。”

“有件事,我想和……和娘请教……”

“什么事?”

“娘曾经向容恬说过,对付萧圣师……对付我爹的计策,有第一步,有第二步,还有第三步。请问那第三步,到底是怎么走的?娘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那个薄幸的男人下决心放弃剑道。”

“闭嘴!他才不是薄幸的男人。”摇曳夫人低斥一声,思忖半晌,缓缓道,“我没有要他放弃剑道,那时不可能的。我只要他,换一个追求剑道的方法,一个既追求剑道,又可以和我在一起的方法。”

凤鸣皱眉,“那是什么方法?”

摇曳夫人反问,“为什么夜过来,追问这个?”

凤鸣看看天色,这时候时间比金子好宝贵,他又没有容恬那么厉害的脑筋,还是不要拐弯抹角的说,当即三言两语把瞳儿的密信和容恬打算伏击若言的计划说了,摊手道,“没办法,儿子只好过来打搅您老人家了。”

也不知道是凤鸣的直言相告起了作用,还是他这声“儿子”让摇曳夫人心生柔情,她听完后,出奇地没有冷言冷语,静默片刻,忽然柔声道,“孩子,你过来。”

她一直背对着凤鸣,未曾动过分毫。

凤鸣听了,无声无息地走过去,低头一看,顿时怔住。

他终于明白摇曳夫人说的第三步是什么了。

月色越发温柔。

被摇曳夫人的背影挡住,一直未曾入凤鸣眼中的,是一个躺在床上的小小身影。

采锵。

粉嫩的小脸侧着,贴在秋月亲手为他缝制的小枕头上,酷似凤鸣的眉头舒展开来,无忧无虑。

正沉沉入梦。

他不知道,夜了,还有人将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你看看他的手。”摇曳夫人低声道。

凤鸣凑过去,仔细端详采锵的手。肥肥嫩嫩的小手,在梦中犹紧抓着一角垂穗。在秋月等人的悉心照顾下,采锵越发粉雕玉琢,肤色晶莹之中,隐隐透出讨人喜欢的粉红色泽。

虽然不大看得明白,不过猜也可以猜到,这双被摇曳夫人为看重的小手,八成就是他老爹萧圣师一生期盼的拥有卓越剑术天赋的手否则怎会被摇曳夫人视为可以将老公争取回来的最后一击呢?

“真是一双好手,他总算继承了爷爷奶奶的天赋,这叫隔代遗传。”凤鸣赞道。

听了他的赞叹,摇曳夫人视线忽然移来。

停在他身上的目光很古怪,打量得凤鸣浑身不自在。凤鸣挠头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好奇怪。要了解一个能下毒害自己亲生儿子来逼婚的女人的心态,的确不太容易。

“明明什么都没看出来,还不懂装懂。”摇曳夫人轻轻哼了一声,随即又微微一笑,“不过,你倒是挺会猜,居然被你猜中了。”

凤鸣这才知道自己没猜错,想了想,心里又冒出下一个难题,苦笑道,“猜中又有什么用?我们总不能拿一个孩子去威胁他配合,这样做也太……”

“我才不威胁他什么呢?”摇曳夫人显然早就智珠在握,唇角逸出一丝动人的微笑,悠然自得道,“我们只要带着这孩子去就好。”

凤鸣瞠目结舌,“要把采锵带去战场?”

“他去了,”摇曳夫人注视着熟睡中的采锵,柔声道,“他的爷爷一定会追着去的。萧郎等这个有天分的继承人等了几十年,我才不信他会让这孩子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不行,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忍心让他冒险……”

摇曳夫人充耳不闻,弯腰伸手,唤道,“孩子,孩子。”

采锵被她推了几推,略蜷了蜷身子,举手揉揉惺忪睡眼,半天才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摇曳夫人温柔地将采锵抱在怀里,轻声道,“好孩子,别做声,我带你见一个人,然后咱们去一个好地方玩。”

凤鸣见她抱起采锵,额头冒了一阵冷汗,追在她身后问,“你要带他去哪里?”

摇曳夫人听见他追问,转身看他一眼,笑了笑,“你不是为了西雷王的大计而来的吗?回去告诉西雷王,要他做好其他的准备,萧郎这边的事情不必担心。”转身移步,竟是直朝萧纵的小院方向走去。

凤鸣见她那副模样,看来拦也是拦不下的了。抬头望望天色,容恬他们应该还在前厅紧锣密鼓准备着,稍微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跑回了前厅。

一进门,发现里面多了好几个人。

容恬烈儿等都在,容恬手下几个心腹将领也被召了过来,永殷的前太子永逸也站在一旁,显然是被烈儿拉了过来助阵。

众人正围在一副地图前面低头商议,见了凤鸣回来,都纷纷向他打招呼。容恬八成已经向他们讲解了这反伏击的目标,想到能把凶名远扬的离王若言抓到,将领们个个摩拳擦掌,兴奋激昂,就连永逸也忍不住笑道,“要是西雷王此计成功,我们永殷边境从此也少了一个大威胁。我在这里只有一千精锐,统归西雷王指挥吧。”

“见到摇曳夫人了吗?”容恬问。

“见到了。”凤鸣点头,把见摇曳夫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说及他走向前,发现摇曳夫人坐着的床边睡着采锵,秋星秋月不由自主惊叫起来,一脸担忧,容恬却似乎早就猜到,笑着叹道,“夫人的办法正中先生死穴。她心愿达成的日子不远了。”

秋月姐妹俩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秋月抓着凤鸣的手哀求道,“这可怎么办?摇曳夫人和萧圣师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要是采锵……采锵……鸣王你快想想办法啊!”

秋星在一旁只是跺脚,几乎哭出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又要跑回去看采锵是否真被摇曳夫人抱走了。

正乱成一团,恍惚中忽然听见采锵幼嫩的嗓音,“娘!娘!”

众人都一愕,目光往门外一转。

摇曳夫人已经抱着采锵到了门外,脸上带着高莫测的微笑,此刻骤然一看,似乎有什么极好的事情已经发生。

采锵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瞧见秋月秋星,大叫起来,兴奋地在摇曳夫人怀里扭动着小身子要下地。

“采锵!采锵!”秋月秋星连声惊呼,赶紧上来,几乎是把采锵从摇曳夫人怀里抢下来,警惕地退到容恬和凤鸣身后,两人抱着哄着小东西。

摇曳夫人却毫不在意,缓缓跨入厅内,在地图上扫了一眼,“西雷王已经布置好了?”

“已经布置妥当。还没恭喜师母,师母第三步的棋一下,想必已经胜券在握。”

“恭喜就免了。”摇曳夫人音如冷玉,清脆动人,却有点凉意,“这伏击若言,你需要萧郎手下的高手吧?”

凤鸣听她语气,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

刚刚去和未来老公谈好了条件,现在瞧这个阵势,似乎又要来和未来老公的徒弟谈条件了。

他这个老娘可真是懂得讨价还价,挑的时机好到了极点。

容恬却似乎毫无察觉,坦然道,“是的,若言为人机警,这一定会派最好的精锐参与,我们这边要没有师傅出手,恐怕胜算不大。”

“要萧郎出手,一点也不难。我刚才带采锵去见了他爷爷一面,哼,果然是爷孙天性,萧郎见了他的小手,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了。我敢向你保证,现在只要采锵去哪里,萧郎就会跟去哪里,他觉不会让采锵出任何意外。”摇曳夫人边说着,边在椅上悠然自在地坐下。

凤鸣心道,这和爷孙天性没什么关系吧,要是采锵的手和他爹的手一样,他那个没什么人伦的爷爷压根连正眼都不会瞅他一下。

对付起摇曳夫人这种人来,容恬任何时候都比凤鸣厉害。暗中打量摇曳夫人一眼,再看看天色,他也不再废话,径直走到摇曳夫人面前,又是长身一躬,柔声问,“时间不多了,师母有什么吩咐,就请直说吧。”

摇曳夫人见他识趣,心里也很高兴,露出一丝笑容,提出了她的条件,“我要你把采锵交给我,由我这个奶奶来抚养他,照顾他。”

凤鸣顿时恍然。

萧纵剑道之心已经动摇,又见到了很有潜质的采锵,不用说,将来他为了自己剑术的传承,一定会将采锵视为最珍贵的宝贝。

摇曳夫人只要把采锵弄到手,她心爱的萧郎从此以后就要乖乖跟着她跑了。

所谓我到东来你到东,我到西边你到西。

二十几年来摇曳夫人锲而不舍跟随萧纵的情况,从此以后必定彻底扭转。

这实在是绝无仅有的,惟一一个,可以让摇曳夫人也就是他老娘觉得又爽又解气的方法……

“夫人要将采锵带走?”容恬的浓眉微皱。

“正是。”摇曳夫人一副不怕你不答应的模样,端坐在椅上,“西雷王可以放心,他是我的亲孙子,我一定好好照顾他。只要西雷王点头,我立即带上采锵,陪同你们上马出营,他爷爷也定会召集手下精锐,过来参与你的计划。”

秋月和秋星在一旁抱着采锵,早就胆战心惊,焦急地盯着容恬,生怕他点头答应。

众将领和永逸却和采锵没什么关系,急着拼命看天色。

若言身为大王,大部分时间都在离国精锐重重保护中,这种潜入敌境而且露出行藏的机会极难得。

要是可以趁这个机会结果这头恶龙,可以减少将来多少战役和伤亡啊。

凤鸣也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容恬的答复。

这个难以选择的问题,容恬却考虑得很快,几乎立即就给了摇曳夫人回答,恭恭敬敬道,“我当然信任夫人会好好对他。不过只为了一个小小的反伏击,夫人就要将他从我们手里夺去,是否太苛刻了?这可是先生惟一的孙儿,又有百年难得一遇的上佳资质。”

摇曳夫人轻轻“哦”了一声,冷哼着反问,“那西雷王觉得怎么做,我才不苛刻呢?”

“这孩子,起码值三十三条大航船,以及航船上的水手,还有航运图。”容恬侃侃说道,“先生早就一直抱怨家传的生意麻烦,打扰修为,将来若是要一心一意教导孙儿,恐怕更没有时间管理这些生意了。何不把这些交给自己的儿子呢?”把手一指,对准旁边发呆的凤鸣。

凤鸣见他开始露出肃容,满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大义凛然的话,不料容恬一开口,居然是和摇曳夫人讨价还价,顿时愣住,见容恬把话锋转到他,结结巴巴道,“这……这怎么可以……”

又不是买卖人口,采锵是他儿子,不是用来换航船的货物啊。

摇曳夫人却不等他答话,从椅上婀娜生姿地站起来,断然道,“就这样办。萧郎那边不必担心,我自然有办法要他答应下来。既然条件已经谈妥,就请西雷王快点布置好各路人马,出发擒拿若言,要是误了时间,可与我无关啊。”

“等……等一下……”凤鸣呼叫不及,话还没有说完,摇曳夫人已经走了出去。

凤鸣急得跺脚,还要追上,身后被人一把扯住,回头一看,原来是容恬。容恬把他拖进内室,笑吟吟道,“恭喜鸣王,从今天开始,你就算不是全天下最有势力的人,也要算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人了。”

“什么最有钱?”凤鸣几乎跳起来,“你怎么可以用采锵去换航船?”

“为什么不可以?”容恬不在乎地耸肩。

虽然他耸肩的姿势潇洒好看,微笑也俊气温柔,不过凤鸣此刻可没有欣赏的心思。

“当然不可以!他是我儿子!”

“他真的是你儿子?你是他真正的父亲?”

“就……就算不是,你也不可以……”

“好,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容恬自没了情人血的忌惮,诸事缠身,还没有机会好好和凤鸣亲热。这时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把满脸气愤的凤鸣硬拖过来,按在膝上坐下,问凤鸣,“先生是不是他真正的爷爷?”故意将唇凑近凤鸣的耳垂,吹进热气。

凤鸣被他吹得猛然一震,本来打算一直维持刚硬的声音情不自禁软了一截,“是。”生怕容恬得寸进尺,赶紧用眼神警告容恬不要到挥舞他的色手。

容恬知机,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却真的没有乱摸,继续说服凤鸣,“夫人是不是他真正的奶奶?”

“是。”

“孩子是不是应该留在最亲近的人身边?”

“是。”凤鸣难得找到反驳点,赶紧加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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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凤鸣难得找到反驳点,赶紧加上一句,“但采锵最亲近的人是他妈妈,你不是说采青还留在西雷王宫里吗?”

容恬心里暗暗计算时间,这事可不能再耽搁,幸亏已经布置妥当,说服了凤鸣,立即就可以出发。不答反问,把关注点转到另一个方面,“采锵是不是有学剑的潜质?”

“是。”

“先生是不是天下最好的剑术师傅?”

凤鸣挠挠头,“算是吧。”

“那把采锵交给他的爷爷奶奶,交给天下最能诱发他潜质的剑术大师,有什么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你怎么可以用人来交换东西?”

“要财富,先通路。这句话是谁和我说的?”

“是我……不过……”

“水路也是路,掌控水路,就掌控了我们众多敌手的经济之脉。要统一天下,除了兵力,也必须有财力,否则粮草怎么供应?军饷哪里拨发?这个道理你该懂吧?”

“我当然懂……”

“那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我们最迫切需要的东西,同时又让采锵有一个很好的前途和成长环境呢?”

“……”

“凤鸣?”

“……好像是没有什么理由。”

凤鸣虽然迟疑地点了点头,俊脸上却一副懵懂,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容恬不由分往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笑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领着凤鸣走出来。

虽然他们只进去了一会,客厅里众人却早就等得急了。一出来,人人目光都焦急地盯着容恬,烈儿上前禀报,“大王,萧圣师派了韩维过来听候调遣。”

韩维也是萧纵弟子,和容恬算是同门师兄弟,长得直鼻拳腮,相貌堂堂,可惜说话的声音异常尖细,很像女人。见容恬出来,走过来道,“先生命我来打听一下这的部署,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凑前一点,压低声音道,“要把我们安排和夫人一路才行。”

这个要求早在意料之中。

萧纵手下都是高手,这路奇兵,容恬是打算用来埋伏在敌人逃逸方向的,心里早有成算,当即清楚布置下来。

凤鸣在另一边,却被秋月秋星两个眼睛已经红肿的侍女围住了,不由暗暗叫苦。

刚刚在内室,也不知道怎么糊里糊涂就点头了,其实和采锵最亲密的是秋月这几个侍女才对,要是告诉她们采锵真的要被摇曳夫人带走,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正犹豫地不知道怎么应付,秋月却朝脸上抹了一把眼泪,露出毅然的神色,低声道,“鸣王不要为难,我们也知道采锵是要被带走的了。我们虽然很疼他,但他毕竟是萧圣师和摇曳夫人的亲孙子,没有血缘的,怎会比得上真正的骨肉相连?他有这么厉害的爷爷奶奶,长大也成一代大师,以后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凤鸣微愕。

抱着采锵的秋星哽咽着,“烈儿刚才已经和我们一一说过了。大王的决定不会错的。采锵留在这里,还不如跟着萧圣师,他一定把采锵当宝贝看。”

采锵被她抱在怀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似乎隐约察觉了离别的气氛,不像平日那样咯咯笑,小手紧紧拽着秋星的领子,偏过头用黑豆一样的亮眼睛打量凤鸣。

凤鸣虽然知道这个算是自己的儿子,但他这个倒霉的鸣王风波不断,根本没什么时间和采锵在一起相,“父子”感情实在不怎么厚。

此刻看着采锵乖巧地看着自己,想起摇曳夫人将他带走,说不定十年八年都见不到了,心里蓦然一阵难过,伸出手来,柔声道,“让我抱一抱。”

“别抱。”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叹气。容恬不知何时已经打发了韩维回去复命,站在凤鸣身后,沉声道,“抱了,就更难过了。”

凤鸣缩了手,怅然若失。

容恬从后面搂着他的肩膀,“凤鸣,我不想你难过。”

凤鸣垂下眼睛,没有做声。

秋月刚刚抹了眼泪,不一会又再哭湿了脸,抽泣着央求,“这摇曳夫人定要带采锵和大王一起去的,求大王让我们也跟着一道,至少在路上照顾采锵。”

秋星低声道,“我们都会骑马,不会影响行军的。”

其实这种夜间奔袭,都是精锐高手出动,一向不带侍女。何况马上奔波,摇曳夫人这个高手抱着采锵才是最安全的。照顾采锵云云,实在没有必要。

烈儿看她们哭得可怜,知道她们只是想和采锵多相一刻便是一刻,不禁也开口求情,“她们骑术都练得很不错了,求大王答应她们吧。”

容恬见凤鸣也露出央求之色,不再沉吟,点头道,“那就去吧。可是,凤鸣你就……”

“我不会留下。”凤鸣少见的斩钉截铁,“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容恬沉默片刻,摸摸他的脸,不再做声。

当即准备妥当,兵分三路。

一路是容恬手下精锐,由烈儿带领,作为诱饵出动。

一路则是永逸手下将士、媚姬护卫家将组成,由容恬和凤鸣带领,隐藏在烈儿他们后面,在敌军出现时保护第一路。

最后一路则是高手云集,摇曳夫人,萧纵和萧纵一众高手,绕道而上,转到伏军后方,趁着前面两路打乱敌人阵势时,觅机刺杀若言和敌方大将。这一路人手个个武功高强,善于潜伏疾行,要无声无息赶在开战前潜入敌人后方,非他们莫属。

全营精锐尽出,这若言插翅难飞。

“传令!”

容恬一身戎装,领着凤鸣等出了小院。

外面早有大批兵士,个个怀抱武器,盘腿坐在草地上等待命令。见容恬他们出来,立即精神抖擞,毫不迟疑的站起来,一手持剑,一手牵住身边骏马的缰绳。

动作整齐一致,难得竟毫无杂乱,连一声咳嗽也不曾听见,不愧是容恬调教出来的精兵。

容恬向士兵们环视一圈,夜幕下,他的视线如有实质,像闪电撕破天空那般凌厉强悍,沉声道,“集队,整装,出发。”

每字重若千斤,萦绕在每个人的耳里。

就连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凤鸣,也不禁心脏猛然一跳。仿佛这六个字充满了奇异的力量,将他浑身的鲜血都燃烧起来了。

他第一真正感受到关键战役来临前的刺激和压抑。

假如成功击败若言,这将是永远被记载在西雷历史上的一夜。

星夜之中,一队西雷精锐从营地中急驰而出。

容恬身披盔甲,在夜色中策动马匹。凤鸣骑着白云,也换上一身盔甲,跟在他的身边。

兵凶战危,容恬本来不想他跟来,无奈凤鸣刚刚脱离了情人血的羁绊,又有在东凡立下的永不分离的誓言在前,怎么也不肯妥协。他一旦倔强起来,连容恬也不得不让步,只能再三叮嘱他留在自己身边,任何情况下不得乱来。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嗯,天亮之前,会特别黑呢。”

越往前走,天上云层越厚,遮去月亮光芒,让大地陷入一片漆黑。抬眼看去,远重重叠叠的山峦都成了一个个狰狞的黑影。

不过片刻,已到了一个山坡下,他们都是看过地形图的,知道过去不远就是一条狭路,两边悬崖陡峭,是从永殷直奔西雷的必经之。

前方火光点点,在黑夜中蜿蜒,无声无息地前进。那是由烈儿带领的第一路人马,因为是当诱饵,所以点燃火把,装模作样地疾行而入。

容恬和凤鸣是随时准备接应烈儿的第二路军,与烈儿的第一路军不同,全军一个火把也不点,都隐藏在夜色之中,紧紧吊着烈儿他们的尾巴。

两人盯着远方,眼看烈儿等人驰马进入狭路,都暗自紧了紧手中的缰绳。

那是全程中最容易设伏的地方,如果容恬没有猜错,此刻悬崖两旁一定藏满了若言的伏兵。

敌人很有耐心。

烈儿的人马已经有大部分进入狭路,四周却依然死一般的寂静。

马蹄声在幽静的夜晚,似乎分外响亮。

容恬领着凤鸣等藏身在林后,注视着前方动静,宛如一头盘旋在海上,随时准备猛然一头扎入水中捕捉猎物的猛禽。

凤鸣上战场的经验远不及他。尚未开战,已被这漫山遍野静肃的杀机压得心脏狂跳,手脚冰冷,一股麻痹似的感觉从脚底缓缓升到膝上,说不出是刺激还是兴奋。

大概是把手里的缰绳握得太紧,胯下的骏马轻轻晃了晃低垂的马头,前蹄在草地上轻轻踏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嘶叫。

容恬察觉,回过头来,在黑夜中,瞳仁更显闪亮,沉声道,“别怕。”

凤鸣朝他笑了笑,“我才不怕。”

又重新注视狭道方向的动静。

仔细观察一下,就不得不感叹若言很会选择伏击的地方。

这样的险路,在白天阳光也是被悬崖遮住,阴森森的,现在是夜晚,更是一点光也不透。从后方看去,烈儿的人马点起的火把,看上去只象无尽黑暗中无能为力的一点点亮,前路幽,黑洞洞的,让人心悸。

不需下令,所有人都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惊动的邪神出来大肆作恶。连马儿们也乖巧地一声未嘶,只是在胯下偶尔不安地嗤嗤喘气。

容恬静静注视的,眼睛仿佛被什么点燃似的,发出漆黑的极亮的光彩。

烈儿所领的人马,终于全数进入狭道。

“嘎!”

极度的安静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能惊得人陡然一震。

凤鸣抬头看去,呼啦啦的风似乎猛然刮了起来,头顶高寂静的天空被彻底打破,夜鸟轰然从栖息的树梢飞起,惊叫着四逃散。

“崖上。”黑暗中,侍卫们中有人低声喝了一句。

同一刻,两边的高崖上轰得亮起无数火把。

光芒无声无息,突如其来,像两个太阳同时从悬崖的两边跃了出来,高高在上地仰照这条安静的狭道。每一个刚刚还于黑暗状态中的西雷兵,都忍不住不习惯地眯了眯眼睛。

高的火把密密麻麻,将崖下照得纤毫必现,那些手持火把的伏兵,由于站在过于光亮,反而看不清他们的长相模样。猎猎的火焰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分外突出,伴随着的是战马的骚动和人们粗重的喘息声。

“杀!”

黑夜中,从崖顶传来的命令穿透重重魔爪般向天空伸展的枝叶,低沉遥远,却异常有力。

那是一把很熟悉的声音。

“杀啊!”

仿佛一直紧绷的弦被干净利落地一刀砍断,安静的崖上瞬间沸腾,火光摇晃,马蹄轰响,象一直无声积蓄的暴雨终于响起第一声雷鸣。

火云从两端悬崖直卷而下,刀光剑影,顿时掩杀下来,冲入烈儿由于地形狭窄而不得不变得细长的队形中。

凤鸣看得真切,热血直往上涌,一举抽了剑,就要扯缰向前冲过去。容恬在旁边一把扯住他执缰的手,“你想干什么?”

“冲过去包围伏兵啊,烈儿他们已经被围起来了。”

“别急,时机未到。”容恬从容不迫地凝视着前方狭道内晃动的火光,一笑,“今晚他们休想有一个人生离此地。”一刹那,瞳仁如电光石火,烁得人不敢正视。

连凤鸣也被他这份睨视天下的气势震慑,心下大定,剑尖下指,默默等待他的示意。

前方厮杀正烈。风声,树枝簌簌发抖的声音,都被喊杀声淹没了。

与之相比,与眼前战场相隔不过三十丈的暗,却静得连一根针落都仿佛可以听闻。

狭道两旁都是山崖,又有树木阻隔,即使和战场相隔不远,容恬等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战况。杀声、怒吼声、惨叫声却不绝于耳。

林木中火光剧烈摇曳晃动,似有无数巨大的黑影在生死相搏。

凤鸣想着烈儿这路诱饵以少对多,以不利队形对早有预谋的伏兵,不知在那边杀得怎样惨烈,刀枪不长眼,再不过去救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一边不断焦急地窥视容恬脸色。

容恬好像根本不晓得凤鸣的焦急,对前方的激斗声似乎充耳未闻,气定神闲。

凤鸣忐忑不安,终于忍不住凑近了点,刚要开口。一个尖锐急促的啸声忽然传来,抬头一看,却是在狭路尽头的地方,一道莹绿烟火由下而上,向剑一样划破漆黑的夜幕,在上面留下久久不散的绚烂。

“先生的一路人马已经截断他们退路。”容恬剑眉骤然往上一挑,下令道,“抽剑。”

锵锵锵……抽剑声不绝于耳,众将兵早就等着这道命令,拔剑在手,个个跃跃欲试。

凤鸣感觉腰上传来热度,知道那是容恬的手。他转头,对容恬露出一个笑容,熟练地把剑从腰间抽了出来。

前方震动天地的杀声还在持续,未曾有片刻稍减。

血腥味已经飘至这边。

容恬轻蔑地看着前方的火光血影。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宝剑,在空中最高点略停了停,从容,又好像有点漫不经心的冷傲,沉声吐出一个字,“杀。”

和应他的,是惊天动地的杀声。

“杀啊!”

“杀!”

王令下达,铺天盖地的杀声骤然响起。

不仅仅是从一传出。

狭道前方,两旁悬崖上方,狭道尽头,四面八方的吼声传遍战场,震得敌人心惊胆战,仿佛无数兵将从天而降,把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各出口都封得严严实实。

狭道,已经成为敌人插翅难飞的陷阱。

一个也逃不出去。

利刃的剑光,从前方和后方夹击过来,在崖上正往下冲杀的伏兵们骇然回头,才发现在他们身后,早有一队敌军咬住他们的后路,正形成包抄之势。

“中计了!”

“将军,我们中计了,后面有伏兵!”

惨叫声不绝于耳,士兵临死前还在嚎叫。

“伏兵!伏兵!”

利刃不断地刺入人身,撒起满天血。

容恬这一路生力军向狭道冲杀过去,凤鸣担心烈儿被围攻得久了,会有闪失,鞭马疾冲,竟比容恬还要快上半个马身。

不料刚刚到了狭道入口,真正的短兵相接肉搏战场尚在五丈之外,领子忽然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拽住往后一提。

凤鸣未有防范,身不由己被人从马背上提了起来,向后一扔。瞬间腾云驾雾般,稳稳当当掉在容恬贴身侍卫绵涯马上。

绵涯能在容恬身边当贴身侍卫,当然反应一流,知道凤鸣无比重要,当即连剑都不要了,两手一伸,把凤鸣小心翼翼抱住,以防他掉下马背。

容恬朗声笑道,“手染了血会有难闻的味道,这种粗活让本王来做好了。凤鸣乖乖等我抓若言给你出气!”不再回头,猛抽一下马鞭,骏马高嘶,当即一马当先狂冲入战场中央。

跟了这样豪气冲天的大王,谁还有一丝胆怯。士兵们只觉得热血都涌到头上去了,如被眼前的厮杀引诱得疯了一般,簇拥着容恬左右,剑影枪动潮水一样席卷过去,竟是专往人多的地方杀,片刻就已经浑身溅满敌人的鲜血。

只有绵涯等人数十名侍卫为了保护凤鸣,勒马停在战场之外,看着眼前这场已经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容恬!你这个混蛋!”凤鸣临到战场被容恬一把扔下,刚刚积聚起来的激昂热血连个用得上的机会都没有,气得破口大骂,转头命令,“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战场上刀枪无眼,不是迫不得已,容恬怎会让凤鸣冒险上阵?

带他随行是一回事,让他厮杀又是另一回事。

绵涯对这个可是明白得很,哪里敢放开凤鸣。见他挣扎,只好无可奈何把他抓得更紧,非常无辜地道,“鸣王不要难为属下,这是大王的王令。”

凤鸣大气,越发挣扎起来,“什么王令?我是鸣王,我也可以下达王令,你快点放开我!”

他跟随容恬学武已经有些日子,赖鹿丹的性命相救,体质也今非昔比,加上身份尊贵,不能真的用强,连绵涯这种高手也觉得不大好应付。凤鸣全力一挣,猛地腾空出一只手,往绵涯胸前竭力一推,竟真的把绵涯往后狠狠推开。

凤鸣骤然得手,却忘了自己是在马背上。绵涯本来护着凤鸣以防他摔下去,这时既然被推开了,凤鸣顿时失去护持,左右晃动一摆,竟向前一栽,“啪嗒”,脸朝下背朝天,重重摔下了马。

“鸣王!”

绵涯等侍卫吓了一跳,纷纷跳下马背,众星捧月般将他团团围起。

从马上栽下,当然浑身发疼。凤鸣呻吟着从地上被众人扶起来,想起自己摔下马的蠢样,更加恼火,不满道,“你们和你们大王一起欺负我堂堂鸣王!”抬起头,却看见侍卫们一脸惊恐地盯着他。

“干什么?”凤鸣狐疑地看着他们,额头一阵隐隐约约的刺痛,又像有露水打在上面,痒痒的,“干嘛都看着我?”伸手往额头上一摸,指尖却碰到一片湿漉,放在眼底看了看,才发现殷红一片。

“属下该死!”绵涯惊惶地大叫一声,已经跪了下去。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身边众侍卫知道鸣王受伤,非同小可,见绵涯跪下,接二连三跪下,相顾之间,又惊又惧。

手上没有镜子,也看不到自己额头上到底伤得怎样。不过既然不是很疼,可见也只是寻常小伤。侍卫们怕得要死,凤鸣却不怎么在意,随便摆了摆手,“没事的,小伤。嗯……应该不会留疤吧。”情不自禁又用手碰碰。

众人一阵惊叫。

“鸣王小心!”

“不要乱碰……”

凤鸣哪里知道这些平常杀人也当等闲的侍卫也像秋蓝他们一样,见个小伤口都会大呼小叫,翻个白眼耸肩道,“知道后悔,就应该早点放开我啊,害我摔下马背。现在知道后果了吧?”

数落了两句,才惊觉刚才地动山摇般的杀声已经平复,只残余一点伤兵的哀号和战马临死前的悲鸣。

这么快就结束了?

凤鸣赶紧转身去看,果然火光已经不再晃动得那样厉害,浓重的血腥味被夜间的山风从不远一阵一阵散发过来,浑身都是鲜血的士兵们举着火把,似乎正在捡拾战场。

容恬在哪里?

凤鸣伸着脖子张望,心思方动,才跨出一步,就被绵涯等侍卫赶紧拦住了。

“鸣王,请让属下帮鸣王包扎伤口。”

“我去看看,容恬在哪?”

“大王一会自然会过来,战场血腥味重,断刃满地,很危险。鸣王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凤鸣见他们嘴上说得客气,表情却是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反正大战已经结束,也没有必要再让他们为难,只好随便点了一个侍卫,“你过去帮我问问战况,叫容恬快点过来。我还没有和他算把我扔下的账呢。”

听从绵涯的话,盘腿坐在草地上,让众人为他包扎。

他想着战已经打完,容恬一定会很快过来。不料等了好一会,却不见容恬的影子,不禁不耐烦起来,三番两站起来朝战场的方向张望。

战后的人马似乎聚集在战场的另一方。远战马嘶叫,士兵们忙着照顾受伤的战友。天还未亮,两旁的悬崖也是视线障碍,凤鸣看得模模糊糊,只看见隐隐约约士兵们集结,像是在整队。

想必摇曳夫人和萧纵,也就是他老爹老娘那一路人马,也已经会合。

终于,刚才派去找容恬的侍卫回来了。见了凤鸣,禀报道,“大王说战场还需要清理,萧圣师他们抓到了敌方大将,正在审问。请鸣王先呆在这里,不要到走动。”犹豫了一会,压低声音道,“大王心情不好,所以我暂时不敢禀报鸣王摔下马的事。”

凤鸣陡然一惊,“为什么心情不好?难道……难道是烈儿……”

“烈儿没事,受了一点小伤,战场上难免的。他正陪在大王身边,一起审问俘虏。”

凤鸣这才放心下来,又问,“容恬有没有受伤?”

“大王神勇盖世,战袍都被敌人的血染湿了,自己身上一点伤也没有。”

凤鸣奇道,“那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那侍卫摇头,“属下不知道,但是大王的脸色非常难看。属下不敢多问。”

“抓到若言没有?”

那侍卫又是摇头,“属下也不知道。”

凤鸣大挠其头。

反伏击成功,烈儿他们又好好的,要是说惟一能让容恬不高兴的,恐怕就只有若言逃走这个可能性了。

他刚刚在自己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今晚不会放走一个,结果却让最重要的若言给跑了,不用说一定觉得很丢脸。

居然不好意思过来见人……

容恬登基越久,身上王者之气越重,没想到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凤鸣边想,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心绪一好,又耐心盘腿坐下,顺手把脚边的青草拔下,一根一根喂把头伸过来的马匹。绵涯等侍卫不敢远离,也一一盘腿坐下,分散在凤鸣四周。

马匹都异常乖巧,累了一夜后,也不跑远,各自挨着自己的主人低头觅食。

黎明时分,天色变化极快。不久前还是黑漆漆的天空,光线似乎从混沌中猛然四散溢,转眼就把漆黑的天幕染成了一片灰白。

青草蔓延至山脚,悬崖下几株老树桀立,一点橘红从东边山与山的交接渗出,宛如一副淡墨山景忽然被抹了极生动的一笔。如果不是前方就是生灵涂炭的战后场面,眼前这一刻还挺令人心旷神怡。

凤鸣的耐性向来不好,到了这个时候,又忍不住站起来张望,一转身,正巧看见秋月远远走来。

“秋月!”凤鸣唯恐她看不见自己,举手用力摆了两下。

秋月听见他叫,加快脚步,到了他身边,低声道,“鸣王,战后事情很多,大王没置完,命我过来先侍候着。鸣王饿了吗?”她一直垂着眼说话,现在才把眼抬了一下,忽然低声惊叫,“你的额头怎么了?”

凤鸣不以为意,摸摸额头上包扎水平一流的纱布,笑了笑,“没什么,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刚好地上有一块小石头……咦,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露出诧容,盯着秋月打量。

“没有。”秋月却显得有些慌张,连忙摇头说,“真的没有……”沉默了一会,似乎自己也知道这说不过去,又匆匆补了一句,解释道,“只是想起采锵要随摇曳夫人走了,我心里很不舍得。”话未说完,已经被凤鸣伸出两根指头,挑起了她的下巴。

怯生生的眼睛立即直对上凤鸣怀疑的目光。

“为什么说谎?”凤鸣也不是笨蛋,见她言辞闪烁,怎么可能不起疑心。联想起刚才侍卫的回报,已经明白自己开始的猜测错得可笑。

以容恬洒脱敢为的个性,又怎么会因为抓不到若言而不好意思回来见他?

心脏忽的一顿。

有什么大事发生?

而且还要瞒着我……

两道英气勃勃的眉毛蹙起,环视周围小心翼翼守卫在身边的绵涯等人一眼,联想起这场战争结束后,本该立即出现的容恬却一直没有回到自己身边,难道……

凤鸣越想越惧,手脚冰冷,簌然转身冲过去,竟然一把就将刚才回来传令的侍卫从草地上拎了起来,厉声道,“你说西雷王没有安然无恙,没有受伤?”

那牛高马大的侍卫被鸣王猛然拽起,吓了一跳,愣了片刻。

“他……他出了事,要你们瞒着我,是不是?”凤鸣见他不答,更觉不详,问到最后那句“是不是”,嘴唇居然微微发起抖来。

那侍卫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拼命摆手摇头,“不是,鸣王一定弄错了。大王很好,丝毫未损。”

凤鸣吼道,“你再说一,对天发誓!”

“属下发誓,大王丝毫未损!”

“那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那个……那个是因为大王说有事要置……”

凤鸣嘴唇苍白,听了他的话,又瞥秋月一眼,松开那倒霉的侍卫,转身道,“他有事要置,不用他过来,我过去看他。”

不料才一举步,绵涯等侍卫簌地全部站了起来。

两个声音同时叫道,“鸣王不要去!”却是秋月和那个侍卫一起发出的。

到了这一步,就连凤鸣这样头脑单纯也知道不妥,而且不妥到足以令众人努力阻挠自己去见容恬。

绵涯等武功高强的侍卫拦在前面,他知道强闯也是白搭,回过身来,一把抓住几乎快哭出来的秋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秋月,你老实和我说。”

“鸣王……”秋月被他抓住手腕,一直忍着的眼泪扑扑下来,“鸣王……我……我不能说……”

凤鸣更急,“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快点给我说!”

都说妇人误事,果然到了关键时刻就黏黏糊糊,急死人。

凤鸣越问,秋月越是哭得厉害,一味摇头,“不是的,不是的……”神色凄然。

凤鸣连连跺脚,“不是什么?秋月,你不要再敷衍我……啊……”话声一滞,忽然低呼一声,捂着受伤的额头软软向后倒。

“鸣王!”绵涯等大吃一惊,手急眼快纷纷扑前,在凤鸣倒地前把他抱住。

秋月吓得跪下凑前,面无血色,一边帮凤鸣抚着胸口,一边颤声道,“鸣王,你可不要吓唬奴婢,你快醒醒……”

凤鸣刚才只是一时胸口抑闷,其实并没有昏过去,却故意好一会才缓缓打开眼睛,目光寻找到秋月,苦笑一下,幽幽道,“我都快急死了,哪还有功夫吓唬你?”

他知道定有大事发生,心内忐忑,脸色苍白却是货真价实的。

但如果真象众人所说的,伏击成功,容恬无损,那还会有什么大事这么了不得?

秋月对凤鸣的身体比对自己的身体更为关心,手忙脚乱地帮凤鸣探额头,抹了一把眼泪,渐渐止了哭声,垂下眼帘不说话。

凤鸣也不做声,直愣愣看着秋月,一脸想知道真相的坚持。

秋月终究还是敌不过他的哀兵战术,轻轻启唇,非常犹豫地道,“是大王不许我们说的……”

“不许你们说什么?”

秋月猛地沉默。

凤鸣伸出手,在秋月袖子上轻轻摇了两下,低声央道,“告诉我吧。什么都被瞒着,我不想像个傻瓜一样。”

秋月把头垂得很低,手微微往回缩了一下。

“萧圣师他们在后面,负责擒拿溃逃的敌方大将。”

凤鸣听见自己老爹的名字,心里一紧。

难道那个号称天下第一高手,为“父”不仁的男人,竟马失前蹄,在这么一场不大不小的伏击战出了事?

他呼呼喘了两口气,唯恐秋月说出不详的消息。

“他们把这伏击的主脑给生擒了,”只听秋月轻声说道,“是瞳将军。”

凤鸣憋得紧紧的一口气这才吐出来,忍不住埋怨道,“秋月,你痛快一点吧。不要一上一下的,害我提心吊胆。”停了一会,藏不住关切地问,“萧圣师他没有受伤吧?”

秋月摇头。

“那摇曳妇人,采锵,秋星,烈儿他们,都还好吧?”

秋月点点头。

凤鸣大松一口气,傻笑两下,振作起来,“既然大家都平安,那么别的消息我都可以接受。你直接把事情告诉我,不要担心我受不起。说吧,到底什么事让你们这么紧张?”友好的拍拍秋月的肩膀。

他这种表态向来都会引起秋月等人的一阵偷笑,这却不灵验。秋月勉强挤出一个算是笑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视线似乎不敢和凤鸣直触,一直看着草地,继续道,“大王审问了瞳将军,瞳将军说这计划确实是若言和瞳少爷策划,但若言并没有参与狭道的伏击。”

“哦!”凤鸣为使秋月宽心,做出一个不在意的表情,淡然镇定点头道,“这个我已经猜到,若言这么狡猾,能够趁机除去是幸运,不能除去,也不值得苦恼。”

心里暗自盘算,说来说去,最不妙的地方也只是抓不到若言而已,但仅仅这样,并不需要对自己隐瞒什么。

想到这里,脑里像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一个小小的肥皂泡在脑海里迸裂,些许危险和不安四飞溅开来。

浑身一凛。

凤鸣若有所思,凝住了笑脸,“若言一直视容恬为心腹大患,他一手策划的绝妙陷阱,为什么不亲自参与?难道他知道容恬会看穿他的诱敌之计?”看向秋月。

秋月眼睛里藏了很多复杂的哀伤,和凤鸣偶然对上双眸,连忙把视线别开,摇头道,“不是的,若言没有想到鸣王会猜出他已经苏醒,还以为大王一定会在这个狭道中埋伏。鸣王你看那个狭道的地形多可怕,如果不是大王事先有准备,瞳将军的人马真的有全歼我们的能力。我们可都算是死里逃生了。”

她说得虽然不错,凤鸣却越发觉得诡异,沉声问,“那若言到哪里去了?这么重要的伏击,除非有比这更紧要的事,否则他不可能不亲自参与。”

他一问,秋月怔了一怔,仿佛被这个问题触动了伤心,用衣袖掩着眼睛,又是一阵无声哭泣。

凤鸣却再没有开始的急躁,握着秋月微微颤抖的手,有点不敢确定地自言自语,“难道他……领了另一路人马?难……难道他……”直勾勾盯着秋月。

这时,连他自己的手,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秋月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压抑,猛然伏入凤鸣怀里,悲声痛哭起来,“夜袭都城营救太后风险很大,若言以为大王绝不会带着鸣王一起冒险。瞳将军说,若言自己领了离国的一队精锐,趁机去袭击我们的营地……”

凤鸣骤然瞪大了眼睛,“他以为我会留在营地。”

若言那个可怕的男人,竟然宁愿放弃亲自伏击容恬这个大敌的机会,而去袭击营地只为了抓住自己?

脊背上一股寒流窜过。

“容恬把营地里面的精锐,全部抽调一空。”凤鸣眸光骤沉,努力压抑心头那阵寒意,缓缓倒吸一口凉气,“西雷精锐,萧圣师的高手,永逸太子的人马……甚至连媚姬大部分的家将护卫,都在这里。”

唇上血色尽退,半晌,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媚姬,三公主,容虎他们……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他茫然地看一眼秋月,“还有秋蓝……”

这些秋月早就知道,但听凤鸣说起,心里猛然一颤,点了点头,眼泪珍珠断线般滚落下来。

“若言杀入营地,发现全营精锐尽出,会猜到计谋已经败露。如果在营地又找不到我,一定会气急败坏。”凤鸣愣愣说了两句,脸色骤变,从草地上猛然跳起来,“他会把所有人杀了泄愤!不行,我们要立即回援!我要去见容恬!”

秋月一把死死拽住,“鸣王,别去!大王说了不会回援。”

凤鸣激烈答道,“不回援,他们就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他想到什么,簌然一惊,目光犀利起来,“你们就是为了这个瞒着我,不让我知道,直到他们被屠杀殆尽吗?”

秋月被他斥责得一呆,讷讷放开凤鸣的衣袖,捂着脸痛哭起来。

凤鸣转身就朝容恬那方走,绵涯身形微动,拦在他面前,“鸣王……”

凤鸣扫他一眼,“我不想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让开。”他心痛到了极点,声音嘶哑低沉,却出奇地具有威摄力。

绵涯等都愣了愣,互相对视了一眼。

以凤鸣今日的地位,除了容恬,谁还有胆子敢真的用武强拦?要隐瞒的已经隐瞒不住,拦又有什么用。

凤鸣见绵涯不说话,径直从他侧边走过。

众人略一犹豫后,便不再阻拦,看他一人朝远走,隔了一丈后,静静跟在他身后护卫。

已经停止厮杀的战场还残留着血的味道,殷红渗入泥里,仿佛几个世纪都会持续这种瑰丽的颜色。

三路厮杀过后的人马在狭道另一头集结。血战过后,军队还算整齐,士兵们按照队形坐下休息,有的挨在战友膝上呼呼大睡,有的正为战友包扎伤口,进食的进食,喂马的喂马,一部分仍持剑肃立,负担起警戒的责任。

夜突袭,都是轻装上路,他们连帐篷也没有带一个,容恬这个主帅静静坐在崖下的一块大石头上,似在闭目思。

周围的心腹侍卫散开一圈,都在两三丈外,人人屏息静守。

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打搅大王的安宁,不安的气息在这片混杂着血腥和胜利的树林飘荡。

脸上平静的大王,却给人以难以抵受的庞大压力,这种压力从他所在的地方辐射至四面八方,连桀骜不驯的山风,到了他呼吸的地方,也不敢稍做妄动。

凤鸣一路过去,直过四五道哨岗。

侍卫们都认识他,又见他脸色不对,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向他查问,自动自觉让开一道口子,一声不吭地让他往里走。

他在容恬面前站定。

“秋月什么都告诉你了?”闭目沉思中的容恬嘴角微动,化成一丝苦涩的笑意,瞬间消失在如刀刻的刚硬轮廓上。他睁开眼睛,忽然皱眉,“你的额头怎么了?”

“别管我的额头。”凤鸣吐出一口气,用少见的严肃语气说,“容恬,我们要回援。”

“回援?回援哪里?”

“营地。营地里面一点兵力都没有,全部抽调一空。如果我们不去援救,他们必死无疑。”

容恬眼神清冷,淡淡反问,“我们去援救,他们就可以活吗?”

“至少有希望。”凤鸣见他态度冷淡,伸手握住他双肩,急切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若言也许已经攻下营地,那个地方易守难攻,我们可能要面对一场苦战。而且……而且说不定他还会设下新的陷阱,但是容恬,为了容虎他们,我们至少尽力而为。立即回援,没时间了!”

情急之下,凤鸣用尽力气。容恬高大的身躯被他摇撼得晃动了几下,脸上却没有一丝动摇,只是将凤鸣双手从肩上抓下来,握在手里端详,隔了一会,看着凤鸣,“凤鸣,你真天真。我就喜欢你这样天真。”唇角动了动,似笑,却丝毫笑的感觉也没有。

凤鸣听得浑身发冷,结结巴巴道,“容恬,你说什么?你真的忍心放弃他们?”

容恬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沉痛瞬间转过,如一抹快得令人心碎的流星,“就算匆忙赶回去,若言想必已经攻陷营地。就算我们兵力相当,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靠武力将所有人救回来。一个不慎,还会掉入若言的陷阱。”

凤鸣仍不死心,努力分析道,“但如果我们赶回去,至少可以使若言忌惮三分,若言很有可能会暂时留下容虎他们的性命,把他们作为人质。也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和若言谈和,交换人质?”

容恬凝视凤鸣。

目光里,藏了说之不尽的意。

几年的时间过去,眼前人虽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浴池里被吓昏过去的青涩少年,但此刻握在掌中的手,却还是纤细柔软。

一如当日。

眼看着个头慢慢地长,从马儿都不会骑,到如今已经可以随着他一道夜疾奔,也一点一滴把自己教的剑术学会五六成,可脑子里,却永远抹不去他单薄脆弱的样子。

他已经成了西雷王心脏里一块最柔软的地方。

容恬痛恨任何人触碰这块地方,尤其是若言。

那个为了再得到凤鸣,而亲自领兵袭击大营的离王,他对凤鸣近乎疯狂的执拗让容恬感不安。

假如回援,若言确实会将容虎媚姬等作为人质,这一点凤鸣完全没有想错。

但若言惟一肯交换人质的条件,只可能是凤鸣。

只会是凤鸣。

一个容恬绝不会同意的条件。

“容恬,下令吧。”凤鸣几乎是哀求了。

晨曦从林间交错的枝木间洒落,金黄一片,看在凤鸣眼中,却是如血一般惊心动魄的颜色。

本应代表美好和新生的清晨,现在却残忍地昭示着流逝。

时间,还有营地里所有人的生命,都在一点一滴流逝。

永殷毕竟不是离国地盘,若言攻陷营地后,如果没有遇上西雷援兵,很快就会大模大样的撤走。

决定撤走的一刻,也许就是媚姬等被杀的时候。

“容恬,容恬……”他焦急地呼唤着容恬的名字。

容恬把他的手握得很紧,隐隐发疼。

这里面隐藏着的决绝,令他胆战心寒。

“我们不回援。”

“为什么?”凤鸣不甘地大叫起来。

容恬把悲痛藏在眸底,至凤鸣无法看见的地方。

单纯有时候是一种令人欣慰的保护,容恬庆幸凤鸣至今仍然拥有它。

武力不能取胜的情况下,回援的后果可想而知。若言会用媚姬等作为人质,以求交换凤鸣,一切就会变成僵局。

一个使凤鸣受尽煎熬的僵局。

交出凤鸣是绝不可能的,但若言却极有可能利用这个机会伤害凤鸣。

以若言的狠毒,他甚至可能在凤鸣面前将人质逐个杀死,把他们的尸首悬挂在高高的营门上,让残忍的画面永远留在凤鸣眸底。

那将让凤鸣终此一生痛苦内疚,夜夜噩梦。

容恬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容恬,求求你,我知道这样回援很危险,我们兵力不足,但是至少尝试一下,救救他们……”

凤鸣苦苦哀求。

他悲鸣的声音像一只哀伤的小鹿,容恬曾经希望自己永远不会看见凤鸣这种悲伤的表情。

他没有猜到会让凤鸣露出这种表情的人,竟然是自己。

“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连尝试一下都不愿意?”凤鸣跪在他脚下,无力地哭喊,“你为什么不发兵?为什么不救救他们?为什么?西雷王!”

这一刻,他爱的人,仿佛只是至高无上的大王。

即将发生的一切不管多残忍,依然可以从容镇定地安坐在这里。那些会失去生命的人,也许只是可以舍弃的棋子,失去了也许可惜,但却不会有撕裂般的心疼。

此时此刻,凤鸣痛恨自己根本无用的鸣王身份。

他何等无用,竟然连指挥一兵一卒的能力都没有。

他猛然抬起头,盯着容恬,“难道容虎他们的性命,对于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吗?那么秋蓝呢?媚姬呢?对你有救命之恩的媚姬呢?”

容恬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淡淡的看不清的表情,开口道,“重要。”

“那你就发兵回援。”

“不。”

这个字从容恬口里说出来,充满了震慑的力量,就仿佛一个钉子,钉进了最硬的岩石里。

“为什么?”凤鸣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片刻后,嘶吼起来,“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容恬英俊的脸猛然抽搐一下,像是一个尊贵而轻蔑的笑容一闪而过,“因为我是西雷王,我决定一切,而不是你。”

凤鸣僵硬。

仿佛天空骤然撕开一道口子,从朗朗晴天闪下霹雳。

他露出茫然的神色,有一阵子完全忘记了容恬刚才说了什么,眼前的身影忽远忽近,宛如梦中。不一会,那句让他凉透了心的话忽然从脑海里清晰地冒了出来,像一阵冰雹打在头上。

额头隐隐作疼。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容恬伸手要扶住他,却被他狠狠地摔开。

“好,你不去,我去。”他站稳了,眼前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毅然转身,“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会抛下他们。我不会看着他们死去。”

容恬在他身后问,“你一个人,又能用什么救他们?”此刻,他的声音无情而冰冷。

“有什么,就用什么。”凤鸣冷笑,沙哑着嗓子,“用我的拳头,我的剑,用我的命……”

肩膀忽然一阵大力涌来,他身不由己地转了回去面对容恬,还没有看清容恬的表情,脸上已经挨了一记狠狠的耳光。

啪!

令人惊恐的声音出奇的大,传遍狭道,惊得几只黑色的鸟儿簌簌飞起。

容恬的力道岂是说笑的,一掌下去,凤鸣整个向旁边摔去。

容恬一把抓住了脚步趔趄的凤鸣,反手又是一掌,打得凤鸣眼冒金星,恨声道,“用你的命?你的命,岂是可以这样儿戏的?”

凤鸣连捱了两下,视野一阵摇晃,脑子里嗡嗡乱响,刹那间仿佛什么都被打散了,只剩一片空白,直愣愣看着容恬。

裂开的嘴角,一抹殷红缓缓溢出,蜿蜒到了下巴,凝聚成血珠,滴在衣裳上。

容恬陡然一惊,伸手把凤鸣紧紧搂在怀里,“没事,没事的,有我在,没人敢伤你,没人敢碰你……”

他认识凤鸣这么些日子,从没这样动过手,此刻心里惊惶,不下凤鸣。凤鸣被他搂在怀里,像是傻了一般,不动不喊,好像冰块一样僵硬。容恬只觉得心里也塞了一块冰,渐渐的,连自己的身躯也冰冷僵硬起来。

仿佛身一片寒冷中,忽然又有马蹄声由远而近。

一人一骑飞驰靠近,袖边上绣了一道蓝边。侍卫们知道是派去查探的人回来了,这是容恬早就有命直接过来报告消息的,都自动让路允他飞骑过去。

那探子满面尘土,气喘吁吁,到了容恬面前,滚鞍下马,跪伏在地上,悲声喊道,“大王,若言不见我们回援,已经撤兵离开。临走前,若言把俘虏全部赶进媚姬姑娘的木屋,封死门窗,淋上火油。所有人都被活生生的给……烧死了!”

探子禀报的余音在林间消隐。

沉默,霎时笼罩整片丛林。

烧死了,所有人。

重伤的容虎,乖巧的秋蓝,温婉动人的媚姬,都消失了。

关进木屋,封闭门窗,淋上火油……若言点燃的火焰,一寸一寸,侵蚀他们的肌肤,生命……

那会有多疼?

残忍的惨烈,骤然从看不见的远方营地被带到这里,凝固在每一寸空气里。

厚重的无奈和悲愤,压在每个人心头,连呼吸也无法顺畅。

异常的安静中,终于有一把声音响起。

非常沉稳,让人安心的声音,低沉的,平和,温柔得让人想起春天阳光下的暖风。

“凤鸣,你在发抖。冷么?”

“嗯。”像叹息似的呻吟,微弱地从伏在容恬怀里的人嘴里发出。

“不怕,我抱紧你,不会冷的。”

“容恬……”

“嗯?”

“抱紧点。”

容恬沉默了片刻。

他打个手势,把探子和心腹侍从们打发得远远的,把凤鸣抱到大石上坐下,搂着他,轻轻抚摸他的指尖。

死死抓住容恬袖子的手指修长美丽,用力过度的指节煞白。看起来依旧单薄的肩膀轻轻抽动着,宛如急切觅地疗伤的小兽。

容恬觉得心在一阵阵涨疼。

凤鸣一点也不适合争霸天下这种残忍的游戏,但因为自己,他却注定参与其中。

身不由己,尝尽从千百万人伤口中流出的苦涩的血味,真切体会生命流逝的无奈。

容恬像抱一个受伤的人一样,温柔地抱着他。

臂膀中这副身躯,已经渐渐结实,滑腻的肌肤,覆盖着线条极优美的肌肉,稍用力点,还可以感觉匀称的骨骼。

可容恬觉得他还是当初那个凤鸣,那个不懂得怎么保护自己,被他国四围捕,让他日夜都不能放心的凤鸣。

凤鸣在他怀中,浑身都散发着悲哀的气息。

容恬不喜欢这种气息从凤鸣身上散发出来,那不是属于凤鸣的味道。

但……

他用指尖轻轻缠绕凤鸣耳边的短发。

如果可以像现在这样,一生一世都这样,凤鸣平平安安地靠在他怀里,已算最好的一种归宿了。

凤鸣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仿佛伤心地哭泣着,睡去了。

容恬也一动不动,他知道凤鸣并没有睡。凤鸣需要安静一下,他还未曾学会怎样面对这种灾难后的彷徨和无助。

沉默充当了适当的角色,守卫在他们旁边,挥手,让时间无声无息走过。

很久,声音从容恬的怀里传出。

“如果回援的话,他会在我面前杀死所有人吧?”凤鸣已经没了哭音,略为沙哑的声音低低的说着,多了一种思索后的沉稳。

“谁?”

“若言。”剧痛之后,一切都变得有些迟缓,凤鸣用很慢很慢的语调,轻声问,“你是为了我不回援的,对吗?”

“不对。”

“是为了我。”

“不是。”容恬斩钉截铁的回答,抚摸凤鸣的手,却很温柔。

“他们是为了我死的,我害死了他们。”

“不。”容恬的目光清冷如霜。瞳仁,像太阳照射下的冰,即使遇上阳光,也绝不会融化的千年之冰。

冷而毅然。

“他们是为西雷而死的。为了我。”他低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缓缓靠近,用他的热气把温暖带给他的宝贝,“凤鸣,在这个世上,你能害死的人只有两个。”

“两个?”

“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我。你如果不好好爱惜自己,我就会为了你心疼而死。”

凤鸣沉默,他问,“那你呢?你可以害死多少人?”

“很多。所有令你伤心难过的人,我都可以让他们死。”

“包括若言吗?”

“包括若言。”

凤鸣把自己压进容恬的胸膛里,他仍然觉得身体寒冷。

容虎秋蓝他们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翻滚个不停,理智却分外残忍地提醒他,远方营地正烈火熊熊。

三公主和博陵,到底还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了。

千娇百媚而一生凄苦的媚姬,终于为她心爱的男人付出生命。

烈火熄灭后,一切都将渺无痕迹。

百年只如白驹过隙,人的生命,如此脆弱。

容恬的生命,也会如此脆弱吗?

凤鸣抬起头,不安地摸索容恬棱角分明的脸。

“容恬……”他急切地唤了一声。

“嗯?”

凤鸣嗓门像是噎住,懵懂一下后,又放软了绷紧的身子,重新伏进容恬怀里,低声道,“你打得我好疼。”

容恬万分懊悔地摸了摸他肿起来的脸蛋,却认真地发誓道,“你以后再敢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我会打得你更疼。”

虽然有容恬在旁安慰,但失去容虎等人的哀痛岂是一会就可以平息的。凤鸣和容恬低语一番,没有开始那样无法自制,不再流泪,神色却依然黯淡。

他见容恬一直关切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再不振作,只会使容恬百上加斤,勉强自己在大石上坐直身子,沉吟一会,开口道,“烈儿在哪里?这件事他知道吗?”

容恬低叹一声,“审问瞳剑悯的时候他也在场,你说他知不知道?”

凤鸣心里一沉,“他在哪?”

“烈儿从小聪明,不用多说,已经明白如今的局势。”容恬道,“审问了瞳剑悯后,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到那边巡视看顾伤兵去了。”他顿了顿,抿着薄唇苦笑一下,“也许是害怕再留在我跟前多一会,也会像你一样哀求我回援吧。”

凤鸣沉默良久,才自嘲地笑了一下,“连烈儿也比我懂事。我忽然想起了……”他忽然止住。

容恬问,“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鹿丹。”凤鸣叹道,“鹿丹临死前,曾经和我有过一番长谈。他问我,鸣王知道什么是大势吗?”

请问鸣王,知道什么是大势吗……

鹿丹温润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

有的人,往往在化为烟尘后,才让人一又一的想起。

国师鹿丹,正是这样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人。

大势。

就好像一艘大船,在急流上行走而没有可以控制方向的船舵,船上的人就算聪慧到可以计算出大船会在哪一刻撞上礁石沉没,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扭转局面。

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船走向毁灭。

此时此刻,凤鸣终于可以明白当鹿丹说出这番话时,心中的无奈和悲痛。

感同身受。

有的悲剧,即使可以预见,却无力改变。因为插手的后果,也许是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凤鸣至今难以接受这种过于现实的残忍。

容恬沉声道,“天下之大,要再找出另一个鹿丹来,却是不可能了。生在东凡,实在可惜了此人。”

显然,鹿丹给他的印象,也极其刻。

“他却觉得生在东凡,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运。只有生在东凡,才可以遇上东凡王。”凤鸣摇了摇头,站起来道,“对了,有一件事要求你,秋月虽然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我,不过那也是迫不得已,秋蓝和她情同姐妹,已经够伤心了。你不要再为了这个责怪她。伤兵在哪里集合?我过去看看烈儿。”

容恬抬手一指,“那边有一条小山涧,烈儿应该在那里。”看着凤鸣要走,忍不住拉了他一把,让凤鸣转身过来面对自己,炯然有神的眸子打量着他,“要安抚别人,自己首先要沉得住气。你见了烈儿,可不要自己先大哭起来。”

凤鸣咬了咬牙,沉默无语,半日,才低声道,“我就算有眼泪,也已经在你面前淌干了。”

容恬点头道,“好。”松手放开了凤鸣。

凤鸣朝着容恬指点的方向过去,不一会就见到那条小山涧。虽然只是细细一条,但山水清澈,只看一眼都觉得清爽。这块最不错的休息地盘让给了伤兵们,让伤兵们挨在树下水边惬意地享受战后安宁。

营地被毁的消息已经传回,但大部分的低等士兵与媚姬等隔了几重天,连好好偷看一眼的机会都未必有过,纵使是容虎,也是容恬的心腹大侍卫,没有攀交情的余地,听说了若言杀人的事,都只是痛骂几句“残忍”,悲切之情却并没有凤鸣等人那么重。

也对,一场夜的血战后,能伤而不死已经是大幸,对于这群受伤的小兵们来说,应该是为生命感到欢欣的时候。

见到凤鸣过来,众人纷纷从草地上仰起脖子,“鸣王!”

“鸣王来了!”

凤鸣心情沉重,但看见这一张张斗志昂扬的脸,也不得不朝他们露出一点微笑,点点头,弯腰拍拍他们肩膀,“伤口还疼吗?”

一路慰问过去,忽然看见秋星独自坐着,对着水面拭泪,赶紧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秋星?”

“啊?”秋星满腹愁思,不防有人忽然在身后说话,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凤鸣,拿手帕擦了擦脸,“鸣王怎么过来了?你……你已经知道了吗?”

“嗯。”

“是秋月和你说的?”

凤鸣点点头。

秋星哭得久了,眼睛肿得桃子似的,吸吸鼻子,勉强笑道,“秋月真是的,说什么如果我去侍候鸣王,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她自己也不是一样,忍不住把事情告诉了鸣王?”

她本是故意轻松地说这一句,到了后面,却不由自主泄了哭音,抬头看凤鸣一眼,咬着颤抖个不停的嘴唇问,“秋蓝……也被若言烧死了吗?”

凤鸣心里大疼,面上却越发沉静。这个时候,难道还要秋星等伤心透顶的侍女来安慰他吗?

他点点头,低声道,“目前还不能下定论。等我们返回营地,清点……清点尸体之后,才可以确定。”喉咙一片干涩

“都烧成灰烬了,还能看出谁是谁吗?”秋星知道他只是安慰之言,怔怔道,“为什么?秋蓝不过是个侍女,她又不能上沙场打仗,也不会伤人,何必杀她?她只会侍候人,煮好吃的东西,就算留下她的命,又碍着若言哪里?”

一阵轻微的山风掠过,拂动她的衣袖。秋星却似乎异常单薄,身子晃了晃,仿佛连这样微不足道的风也可以将她吹倒。

凤鸣半跪下,伸出双臂,将秋星紧紧搂了,沉声道,“你想哭,就放声哭吧。强忍着会伤身的。”

秋星却摇头道,“刚才我已经哭够了,眼泪流得再多,也不会变成剑刃,杀不了若言那个暴君。鸣王不必为我担心。我倒是有点担心烈儿。”

凤鸣没料到秋星如此刚强,既诧异又宽慰。拍拍她的柔肩,目光朝山涧一带扫了一眼,“烈儿在哪?容恬说他在这里安抚伤兵,可是却连影子都不见。”

秋星道,“他本来在这里的。自从瞳将军说出若言另领一军去袭击大营后,大王担心会出事,叫我跟过来。”

凤鸣了然。

容恬不回援的决定下得非常艰难,心情沉重之余,竟还周到体贴,派秋月过去侍候自己,同时吩咐秋星照顾烈儿。

这里负担最重,最辛苦的人,其实是劳心又劳力的西雷王。

秋星又道,“刚才探子的消息传了过来,烈儿听了之后,骑上一匹马,朝着山那边的方向冲去了。”她朝山边出口指了指,幽幽道,“我想他需要独一下,就算我跟上去,也……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凤鸣凝视了那边片刻,“我去看看他,容虎已经遇难,绝不能让烈儿也出事。”

秋星脸上泪痕已经半干,站起来道,“我也陪鸣王一道去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两人走到山脚下,向东边一转,眼前景色乍变,不但没有清澈山水,连稍大一点的树都没有,地上青草断断续续,勉为其难似的这里冒一茬,那里冒一茬,其余地方都露出黄色的泥土,一直蔓延到远方。

秋星道,“不知道烈儿跑哪里哭去了。”

话音刚落,凤鸣忽然指着前方道,“那个小黑点是不是?”

两人翘首以望,不一会,小黑点变成大黑点,原来是一人一骑,马蹄声渐渐越来越大。

秋星看清楚了,对凤鸣道,“是烈儿。”

凤鸣皱眉,“骑得那么快,真的很危险。他心里悲痛,这种时候不该让他骑马泄愤,要是摔了怎么办?”

交谈中,烈儿已经到了眼前,猛扯缰绳。

骏马长嘶一声,前蹄踏起,人立片刻,才重新下地,啪嗒啪嗒在原地踏着蹄子。

“鸣王!秋星!”烈儿翻身下马,见了凤鸣和秋星,露出一个大笑脸,“没想到第一个碰见的竟是你们。是不是知道我从这边过来,特地来找我的?”

他眼睛红红肿肿,显然不久前才痛哭过一场。此刻脸上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分外诡异。

凤鸣和秋星古怪地打量着他。

凤鸣担忧地问,“烈儿,你还好吧?”

“当然好,好极了。”烈儿一脸压抑不住的喜悦,抓住凤鸣的肩膀,“鸣王,我有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我哥和秋蓝还活着!”

凤鸣见他欢喜若狂,大叫不妙,看看秋星,秋星也是满脸惊惧不安。

难道烈儿疯了?

烈儿笑了一阵,又奇怪地看着凤鸣,“鸣王,你干嘛这个表情?我哥没死,秋蓝也没死,你听见没有?你一点也不高兴吗?”

看他这般模样,凤鸣一颗心直往下坠。

“高兴,很高兴。”凤鸣口不对心地敷衍,朝秋星打个眼色,一左一右将烈儿夹在中间,柔声哄到,“容虎没死,秋蓝也没死,我们当然高兴。烈儿,容恬在找你,你快过去?”

“大王找我?”烈儿愣了一下,很快又兴致盎然的点头,“好,我这就过去。这个好消息也要告诉大王听,我亲自去禀报。”他心情急切,率先走在前面。

凤鸣和秋星在身后小心地看护着他,窃语道,“你看烈儿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

秋星却似乎忍不住有点为这个“好消息”动心,半信半疑道,“鸣王,你说……有没有可能烈儿说的是真的?也许容虎和秋蓝真的逃了出来?”

“我也希望啊。”凤鸣沉默着,叹了一口气,“要是真的就好了。”

但像若言这种级数的沙场老将,如果下定决心筹谋围捕,必定布置周到,不留一丝破绽。

离国一方有大王亲自指挥,营地却只有一个恐怕仍在昏迷中的容虎,双方将领等级悬殊。即使两军兵力相等,侥幸的希望仍只有一丝之微。

更何况营地的兵力,根本不堪一击。

那定是铁桶一般的,铺天盖地的围剿。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逃过若言的魔掌?

秋星虽然不懂这些,但看见凤鸣的脸色,想起若言可怕的名声,也明白自己的猜测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暗叹一声,抬起眼看前方兴高采烈的烈儿的,“见了大王后,大王一定有方法让烈儿回复清醒。可是……烈儿这样高兴,真不忍心看他清醒过来的样子。”

第八章

容恬仍在原地,正和几个来报的将领商讨事情。

听了烈儿的话,几个将领都是一愣,随即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烈儿。

容恬却沉吟道,“容虎和秋蓝现在什么地方?”

烈儿满脸喝醉似的脸色绯红,兴奋地回答,“他们正朝这里过来。我是先骑马回来报信的。”

“绵涯。”容恬毫不迟疑,指了一个守在身旁的贴身侍卫,“你立即骑马朝来路打探,回来报我。”

烈儿道,“我领你去。”

容恬道,“不必,烈儿留下。”

侍卫领命,将信将疑去了。

众人这才知道容恬竟是相信烈儿的。

凤鸣等知道容恬一向料事如神,知道事有可为,刚才的绝望心态立即转了一百八十度,心脏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怦怦乱跳个不停。

凤鸣忍不住道,“我也跟去看看。”

容恬一把拉了他,“不必急在一时,等一会就知道了。”

凤鸣只得停步,站在不动如山的容恬身边,胸膛里宛如有一只不耐烦的小猫在挥爪乱挠。

斜眼看看旁边。

将领们一脸迷惑。秋星和已经过来侍候容恬的秋月站在一旁,焦急地探头往远张望。

很快,一骑快马从来路飞奔而来,直至众人面前勒住。

侍卫跳下马的模样简直比跳舞还快活轻松,双脚刚著地,就惊喜交加地高声禀报,“大王,烈儿说的没错,容虎和秋蓝正赶往这里与我们会合!容虎有伤不能疾行,他们就在后面,我派了两个侍卫护送,应该就快到了。”

紧绷的弦在这个经过确认的喜讯后骤然断开,绽放出无穷生机。

“啊!”秋月秋星首先同时惊叫起来,四只雪白的小手紧紧握在一起,嚷道,“是真的!是真的!”

烈儿开心得不得了,强装出不满的表情,朝她们姐妹哼道,“当然是真的,难道你们以为我疯了才胡思乱想?”

凤鸣一边嘿嘿笑,一边尴尬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摇摇容恬的袖子,仰头道,“还是你最了解烈儿。本来嘛,我也觉得烈儿也算见过世面,不应该受到一点刺激就丧失理智。”

烈儿听得直翻白眼。

秋月俩人嘻嘻窃笑,对着烈儿大做鬼脸。

容虎和秋蓝都平安无恙,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秋月向凤鸣请命,“鸣王,我和秋星出去迎秋蓝进来。”

凤鸣刚要点头。

容恬沉声道,“已经有侍卫护送,你们留在这里。”

他唇角虽然浮着一丝笑容,眼眸却极为严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众人正觉得奇怪,容恬忽然指了身边一个将领,“子岩,你去。将两人分开,各自安顿。他们是如何逃离若言包围的,怎样的路线,有没有人帮忙,一路上遇到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到了这里,一一详问。然后把他们两人的回答仔细对照,看看有没有纰漏。办完后立即过来禀报我。”

这种事情本应该由侍卫来做,他却撇开烈儿等和容虎关系非同一般的侍卫,指定和容虎不太熟悉的将领子岩。大家心里都是一惊,知道容恬对他们二人动了疑心。

喜悦的气氛顿时化为惊疑不安,笑声骤然遏制。

凤鸣也呆了一下。

不错,如果容虎丝毫未损,要从若言的包围圈里独自逃命,或许还有一点成功的可能。

但他身受重伤,又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秋蓝,怎么可能平安逃离?

不过说这两个朝夕相伴的人是离国的内奸,凤鸣是万万不信的。

连想像一下都觉得难以接受。

烈儿骤从喜悦跌到惊恐。

他骑马狂奔发泄,却遇上正朝这边过来的容虎和秋蓝,惊喜交加之时,想的第一个就是冲回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沉浸在哀伤中的人们,压根没有问,也没有考虑过这两个本来不应该得以逃生的人,为什么可以逃出若言魔掌。

大地上十一国争斗,你死我活有百年之久,内奸层出不穷。因为极有破坏力,各国权贵对于内奸恶痛绝,得知必杀。

有时候,即使没有确凿证据,但秉承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也是一律诛杀。

利用这种特殊的心态,各方有时候也会使用各种反间计,故意做出某种姿态,诱使敌人诛杀重要的心腹。

烈儿对于大哥的忠心绝无丝毫怀疑,不过,这难道是离王若言的毒计,有如鸣王当日所说的借刀杀人?想到这里,冷汗潺潺而下,扑通跪倒,对容恬道,“大王,大哥对大王忠心不二,这里面,说不定是……”

容恬目光下移,停留在烈儿驯服的背上,微微一笑,态度和蔼,“关心则乱。这事来得蹊跷,本王不可能不详查。事情还未查清楚,你先不要惊慌。”转头看看凤鸣,也是一脸担忧,他轻松地拍拍凤鸣的嫩滑脸蛋,认真道,“不要胡思乱想。你认识容虎秋蓝才这么一段日子,已经这样关心他们了。更何况我呢?容虎是从小就跟在我身边的。”

顿了一顿,又道,“但既然有疑虑,就一定要问清楚。这样做不但释去我们疑心,也可以遏制军中不利于他们的流言。”

凤鸣点点头,不一会,又靠近容恬,困惑地低声问,“要是将来我也发生这样的事,你会不会也审问我?”

“当然。”容恬答得很果断,回过头来,邃的眼眸凝视他,“本王亲自审问,而且是严刑审问,在床上。”不禁莞尔。

秋星等人本来胆战心惊,正不敢吭一声,竖起耳朵听动静。众人站得不远,容恬这番低语当然逃不过他们耳朵。

凤鸣脸部一阵抽搐,耳根好像被火灼过一样发烫。

容恬恢复沉静的表情,低头对烈儿道,“别跪了,这个样子很难看。亏你还是在我身边跟随多年的人,我看对你大哥信心不足的人是你才对。秋星,把他扶起来。”

秋星应了一声,赶紧把烈儿从地上扶起来,拉他到一边站着等候。秋月唯恐烈儿忧愁,站到秋星旁边掏出干净手帕,娇憨地递到烈儿面前,“不要哭啦,你的眼泪比我们女孩儿还多呢。”

当下默默等待。

子岩是容恬今年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做事干净利落。不过一个半个时辰,事情已经办好,子岩一身戎装,亲自回来禀报,“已经问清楚了。他们两人并不是逃出若言的包围,而是在若言合围之前就坐上马车离开了营地,朝我们这个方向一路寻过来。因为容虎伤得严重,秋蓝不敢策马过快,所以这个时候才来到山脚,刚好碰上骑马飞奔的烈儿。他们压根不知道若言偷袭营地的事,听我提起营地被毁一事,都非常惊讶。”

“烈儿没有和他们说吗?”

烈儿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太高兴了……确定他们真的是人而不是被烧死后过来喊冤的鬼魂后,我就赶紧跑回来禀报大王了。”

凤鸣不解地问,“容虎伤得那么重,无缘无故,为什么离开营地?”

这个问题显然子岩也想到了,对凤鸣解释道,“因为这是摇曳夫人的意思。”

凤鸣眉头一跳,“摇曳夫人?”

有情人血的前车之鉴,他现在相当明白,凡是牵涉到他那个任性老娘的事都会让人头疼。

“不错。”子岩说话清晰,极有条理,“摇曳夫人离营前,曾经回小院和秋蓝匆匆说了一番话。她说容虎的伤势需要在第二天再换一药,为了不致于耽搁容虎养伤,要秋蓝将容虎带上马车,一路过来。”

“既然如此,为何当时不跟着我们一起出发?”

“本来是应该跟着军队出发的,但是摇曳夫人来得匆忙,秋蓝急忙准备,等把容虎带上马车,三路人马都已经出营了。容虎当时已经清醒,是他要秋蓝不要执意追上军队,因为军队是去进行暗夜突袭的。他们就算不能帮忙,至少也别成为累赘。”

子岩把审问的过程详说了一遍,想了想,又补充道,“按照大王吩咐,两人是分开问话的,由我亲自发问,再三观察他们的言语举止。两下对照,并没有任何纰漏,应该说的是实话。”

凤鸣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对容恬欣喜道,“怎样?我就说容虎和秋蓝绝没有问题。”

容恬宠溺地瞅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他们有问题了?非常时刻,谨慎点总是应该的。烈儿,你去看看你哥哥。秋星、秋月,你们二人去照顾秋蓝。”拉起凤鸣的手,就向外走。

凤鸣叫道,“喂,你要拉我去哪里?”

“当然是去拜见岳母大人。”容恬边走边答,“能够证实他们的话的,只有她了。我总不能派子岩去查问她吧,唯有亲自出马,以爱婿的身份恭恭敬敬地去请安。”

凤鸣暗赞他做事仔细,一想之后,又顿觉不满,粗声粗气地问,“什么岳母大人?应该叫婆婆才对吧。哼,爱婿,亏你脸皮厚,居然说得出口。”

摇曳夫人和萧纵都是不受礼法拘束的人。这肯帮忙参与容恬的计划,已经给了天大面子,战后当然不会像其他将领一样跟着过来对容恬禀报战况。

两人目前都栖息在山道另一旁风景奇好的山坡上,随时可以眺望远优美动人的风景。

萧纵属下的高手三三两两散布在山坡下,看似悠闲,但略知底细的人都知道,谁要敢不知死活,随意上坡打搅萧纵和摇曳夫人的清净,一定是血溅五步的下场。

幸亏,萧纵的爱徒容恬和摇曳夫人的“爱子”凤鸣,是其中的例外。

容恬带着凤鸣毫不费力地上了山坡。

萧纵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摇曳夫人抱着采锵,手里拿着一个样式古朴的竹碗,正哄着他喝。这位以毒辣聪敏名著天下的美女看起来心情甚好,见了他们两人,回头笑道,“这是我寻来的野山蜂蜜,滋味比一般蜂蜜好多了,掺了山泉水后,别有一股奇特的清香。你们要不要也尝一点。”

凤鸣毫不思索地摇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凤鸣哪里敢随便喝摇曳夫人给的东西。采锵现在是她的法宝,她绝对不会害的,至于自己这个半生不熟的“儿子”,那可就大有商酌的余地了。

容恬笑着向“岳母大人”请安,提起容虎和秋蓝的事情。

摇曳夫人非常干脆的点头,“不错,是我要他们跟着来的。本来要他们跟在队伍中,没想到他们落在后面。不过也对,那时候急着出发,也没空等他们慢慢收拾好。”

“容虎伤得那么重,夫人为何要他夜离开营地呢?”

摇曳夫人嗤鼻道,“就是因为伤得重。所以才必须由我第二天再亲手为他换一药。我既然出手,就一定要救活。你那些军中大夫个个都是脓包,万一不小心把他给弄死,岂不毁我一世清名?”

凤鸣暗中吐舌。

仅凭众人口中对摇曳夫人的印象,就很难想像她还有“清名”这种奢侈的东西。

容恬心思比凤鸣细密,当即皱眉道,“虽说要夫人亲自换药,但突袭之后我们本来会立即回营,何必让他们出来跑一趟?”

摇曳夫人本来抱着采锵浅笑,闻言骤然抬头,直视容恬一眼后,又低头继续去和采锵玩,漫不经心地问,“西雷王难道怀疑我和离国若言勾结?”优雅的声音予人冰珠落地般的感觉,清冷之中隐有杀气。

凤鸣担心这个性格古怪的老娘会动杀机,立即开口兜转道,“当然不可能。娘如果和离国若言勾结,大可以在我们身上下真正的情人血,那样我和容恬早就一命呜呼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又何必故意放出容虎和秋蓝,引我们猜疑?不过到底为什么要重伤的容虎辛辛苦苦赶到战场敷药,这个我真的很好奇。”

摇曳的目光从正咯咯发笑的采锵身上,移到凤鸣脸上。

见他果然一脸迷糊的呆样,摇曳犀利的眼神渐转柔和,终于轻轻笑了一声,“你蠢归蠢,但有时候着实可爱。”

凤鸣被她笑得一阵狼狈。

这句应该算是责骂,还是夸奖?

“如果你爹有你一半那么会说好听话,那就好了。”摇曳夫人幽幽叹气,才回答容恬的问题,“因为我不会跟着你们回营地去。所以那个侍卫想敷药活命,就得给我乖乖滚到这里来。”

“什么?你不会营地?你为什么不回营地?”凤鸣愕然。

摇曳夫人反瞪他一眼,“你是什么东西,敢管我的去向?”

凤鸣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实在不是什么“东西”,充其量只是一个被她生出来,当出气筒扔到老容王门口的累赘而已。

愣了一会,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失声叫起来,“那你不是现在就要带走采锵?”

“那当然。”

“可他……”

“他什么?”

“他还那么小……”

“你被送进西雷王宫的时候比他更小,还不是好好活过来了?”

凤鸣无力。

真正的安荷,其实早就完蛋大吉了。

他看容恬一眼,“轮到你。”

容恬站在一旁,神态悠闲,“轮到我什么?”

“你就让她这样带走采锵?”

“这是早就说好的条件,”容恬气定神闲,淡淡道,“你难道想和你爹娘反口?”

凤鸣俊朗的脸抽搐一下。

天下间约定好条件后,还敢和他“爹”“娘”反口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

一个手中剑比闪电还快,另一个弹弹指甲,说不定就可以毒倒两条街,这种人,你敢耍吗?

容恬见他无语,眼光柔和,带了微微笑意,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采锵不是在夫人手中,以先生一向目中无人的个性,早就主动出手,然后带着采锵扬长而去了。普天下他无法动手强抢的,就只有夫人手中的东西而已。所以采锵,我们必定是保不住的,让他跟着爷爷奶奶不是挺好吗?”

凤鸣这才明白要留下采锵必然无望,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早前对这个小东西也不怎么在意,到了要分离的时候,才猛然觉得不舍,这到底是不是“父子”之间的天性?

他近年历事多了,事渐渐老练,知道多想无益,索性放开,抬头道,“带走就带走,不过临走之前,总可以给我抱抱吧。娘会带他去什么地方,可以留个地址吗?”

日后回到西雷,采青问起,起码也可以有个答复。

采青怎么说也是萧纵和摇曳的媳妇,应该可以登门拜访吧?

“没有什么地址,去到哪里算哪里。”

“没有地址?”

那岂不是流浪?

凤鸣犹豫道,“要是娘没有房产,我和容恬倒是可以……”

“蠢材,我要房产干什么?”摇曳夫人一口拒绝,以一种慵懒的口吻缓缓道,“天地那么大,何不可为家?我过了二十年凄苦的日子,如今不带着采锵奔走四方,让他爷爷尝够心有所思而不能得,为他人辛苦奔走的滋味,怎能下我心头一口怨气?”说罢露齿一笑,得意之中,又带了些许迷蒙的幸福,骤然一看,宛如仍在鲜盛开最灿烂的青春刹那,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凤鸣和容恬相视一眼,明白摇曳夫人至少目前不打算和萧纵正式和好。

这场爱情拉锯战将以新的折磨人的方式继续下去,萧纵有得受了。

女人果然是天底下最恐怖的生物。

越聪明美丽越是如此。

萧纵当年把最聪敏的摇曳夫人从如云美女中挑选出来,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后悔。

这个女人,至少已经毁了他追求剑术的至道用她特殊的魅力,和爱情。

事已至此,凤鸣再没有什么话可说。向前伸手,抱过采锵,算是临行前的温柔。

本来还打算叮嘱他两句的,不料采锵在他怀里呆了片刻,就不依地扭动着,在凤鸣怀里转过身子,两只白白胖胖的小手伸得极长,嚷嚷道,“奶奶抱!奶奶抱!”

这个有奶便是娘的小兔崽子,不过跟了摇曳夫人短短时间,居然就“忘本变节”了。

摇曳夫人被采锵哄得满脸红光,笑得枝乱颤,再找不到往常清冷的模样,将采锵接回自己怀里,柔声道,“乖孩子,你也知道奶奶才是最疼你的。”

凤鸣和容恬不约而同暗道:你最疼的是孩子他爷爷吧?

“夫人什么时候出发?”容恬问。

“半个时辰后,我就带着采锵离开。”摇曳夫人一派轻松,“离开之前,我会去给你那个侍卫敷药,并且留下配方。他的伤口敷了我第二道药后应该愈合了小半了,以后再不必我亲自动手。你找个细心的人,一天一,按照我的方子为他配药敷上就好。”

凤鸣点头应是。

细心的人,当然非秋蓝莫属了。

容恬要问的事情已经清楚,他身为大王,这支在陌生山区的军队还有许多事需要他拿主意,当即带着凤鸣向摇曳夫人告辞。

摇曳夫人却不知想到什么,叫住凤鸣,“你过来一下。”抱着采锵,转身走进几棵大树的绿荫底下。

看这个样子,似乎有事要和凤鸣私下交谈。

容恬识趣地留在远。

凤鸣一脸奇怪地跟着摇曳夫人,在树下无人站定。

摇曳夫人打量他一会,斯条慢理问,“你们俩在一起时,谁上谁下?”

凤鸣压根没猜到她会忽然问这个,仿佛被人放了一把火,从脖子到额头轰地烧红了,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一时一时的,不固定……”

摇曳夫人哼道,“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怎么可能有本事压住西雷王?从前我没有认你,随便你怎么被人欺负。但是既然认了你,我摇曳的儿子又岂能当个被人压住的窝囊废?”

被压是不是就是窝囊废,这个问题实在大有考究的余地。

不过凤鸣羞得恨不得就地挖个地洞钻进去,哪里还有精力和摇曳争辩这个。

他可从来没有想过会和“娘亲”面对面讨论这个谁压谁的问题。

摇曳夫人数落了他几句,思忖片刻,眼中闪过诡异的色彩,吩咐他道,“把手伸出来。”

母亲大人有命,凤鸣只好乖乖把手伸出来。

眼前华美的袖子一掠,他温润白皙的掌心内就多了一颗绿色的小药丸。

“把这个拿去放在酒里,给西雷王喝下。”大概是临行在即,摇曳夫人对凤鸣总算流露出一点母亲的感觉,伸手爱抚了他的脸蛋两把,柔声道,“娘对你不错吧。虽然带走了你的儿子,但也帮了你一个大忙。他还在等你,去吧。”

凤鸣收了药丸,浑浑噩噩地走出树下。

容恬还在原地等待,见他出来,问道,“夫人和你说了什么?”

凤鸣一脸尴尬,“没什么,叮嘱两句而已。”

总不能和他说,他老娘问他们谁上谁下,而且给药丸帮助他压容恬吧?

不过那颗药丸,到底是不是真能派上用场呢?

结实优美的身体横陈床上的西雷王,其实很养眼啊……

“在想什么?目光这么古怪?”容恬和凤鸣并肩走着,觉察到凤鸣窥探的视线。

凤鸣摇头,“没什么。”忍不住窃笑。

“笑什么?”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容恬,其实……被我抱也挺舒服的吧……”

多谢你啦,老娘。

就算你是好意,不过前科太多,不能怪儿子我疑心重。你给的东西,我才不给容恬吃呢。

这药丸,就当作是纪念品吧。

我会好好保存的。

第九章

两人一道下了山坡,转过方向,朝原先立足商议的大石走去。

凤鸣随意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容恬簌然止步,背影犹如嵌入山林中,屹然不动,分外沉重。出神一会后,转头头来,“目前不宜出击西雷,我打算整顿人马之后,先回去营地看看,再商定计策。”

凤鸣点头,“嗯,那也是应该的。不知道若言下一步会怎么做,我担心他还会再找机会伏击我们。你说他会不会假意撤走,然后在被烧毁的营地附近等我们回去?”

容恬想也不想地摇头,从容道,“若言狡猾老成,一击无功,绝不会再浪费时间。要偷袭我容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失败了一引起我的警惕,难道第二还能成功?何况他昏睡多时,刚刚苏醒就离开都城,日子久了,离国内部不出问题才怪。他一定已经赶回离国去了。”不疾不徐地走着,抬头见目的地已在前面,几个将领正翘首等着他布置下令,问凤鸣道,“我还要和将领们商讨一些事情,你要不要一起来?”

凤鸣最怕开会,众人讨论起事情来七嘴八舌,常常搅得他头昏脑胀,立即大大摇头,“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去看看容虎伤势。”拍拍容恬宽厚的肩膀,赶紧溜了。

他抛下容恬,在附近转了一圈,别说没看见容虎和秋蓝的影子,连秋月秋星烈儿都没有看见。连续问了几个侍卫,都说大概是在伤兵所在的山涧旁,但去了山涧看看,又不见他们踪影。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道的侍卫,对他道,“他们本来在山涧那边的,刚刚有人过来传话,说摇曳夫人要见容虎,大概是要亲自帮他疗伤。所以几个人好像都到萧圣师落脚的小山坡上去了。”

凤鸣“哦”了一声。

自己真笨,刚刚摇曳夫人才说过要帮容虎亲自敷药的。

这敷药之后,她就要带着采锵上路了。

想到这里,不禁有点伤感。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娘”和“儿子”,竟然说走就走,一点牵挂也没有。

古人都这么潇洒吗?

他对侍卫道谢一声,正踌躇是再上小山坡一趟,还是去看正在开会的容恬,身后的侍卫忽然犹犹豫豫叫了一声,“鸣王……”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嗯?”凤鸣回过头。

“恕属下大胆。”侍卫左右看看,走前一点,小声央求道,“鸣王能不能开口,帮绵涯大哥他们说几句好话?”

凤鸣吃了一惊,“绵涯怎么了?”

“鸣王竟然不知道?绵涯大哥因为保护鸣王不周,导致鸣王受伤,被大王下令抽了五十鞭子,正在东边的草地上罚跪。不但他,其他昨晚和鸣王在一起的侍卫,也统统一样受罚。”

凤鸣脸色微变。

他举手摸摸额头的纱布,本来就是小伤,其实早就不疼了。

这件事说穿了,只能怪他自己任性,摔下马也是咎由自取,谁知道会连累绵涯?当机立断道,“我去和容恬说。”

“多谢鸣王!”侍卫一脸感激,随即又露出小心,“不过鸣王见了大王,可不要说是谁告诉你的,不然……”还没有叮嘱完,凤鸣已经走远了。

凤鸣一路往回走,穿过几道哨岗,远远看见容恬的背影,正站在那里不知和将领们商量什么。

“鸣王?”烈儿忽然从旁边一条小路转出来,奇道,“你赶去参加会议吗?”

凤鸣摇头,拉过烈儿,低声把绵涯的事说了一下,正色道,“这事和绵涯他们无关,我要叫容恬收回命令,好好安抚一下他们。”

烈儿却道,“怎么会和他们无关,既然大王把保护鸣王的责任交给他们,他们就必须确保鸣王不受丝毫损伤。绵涯那家伙,这样近身保护都能让鸣王掉下马,只是责打五十鞭子罚跪算便宜他了。要是鸣王伤得重了,大王不杀了他才怪。”

凤鸣愕然,“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受罚的不是你们的好兄弟吗?”

烈儿不解地看着他,“他是我们的好兄弟,不过做错事情就应该负责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凤鸣一时语窒,倒找不出什么对应之词,愣了一会道,“和你说不清楚,我去找容恬。反正不能让别人为了我的过失受罪。”

“鸣王别急。”刚刚举步,被烈儿一把拉住,劝道,“大王正在开会,何必为了这种小事打搅大王?鸣王跟我来,摇曳夫人刚刚帮大哥重新敷药裹伤,大哥已经清醒过来,精神好多了。他问明白了发生的事情,要我过来请你过去说话呢。”

他肩细臀窄,眉目如画,看起来似乎弱不禁风,其实手底下颇硬,轻轻松松地握住凤鸣手腕,不由分说把他带到山边一安静的岩石群后。

景色豁然一变。

这是一个适合疗伤休息的好地方。

大块的岩石后面刚好躲避渐渐凶猛的太阳,地上铺着一层惹人喜爱的嫩草,附近还有几株高低有致的木。

容虎这个伤号正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背挨在岩石上,秋蓝一手端着碗,喂他喝山涧的清水。

秋星秋月也坐在草地上,瞅着他看,不时惊呼,“容虎不要乱动,夫人说了敷药后半个时辰内不可以翻身的,小心刚刚包裹好的伤口又迸裂。”

看见烈儿带着凤鸣出现,秋月秋星双双从草地上站起来,“鸣王来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凤鸣虽然是被烈儿半强迫地拉过来的,但心里毕竟挂念容虎和秋蓝,赶紧走快两步,在容虎面前半跪下,仔细端详了片刻,关切地问,“摇曳夫人帮你敷好药了?她很快就要离开,千万别忘记问她要配药的方子,日后换药的时候要注意什么,也要一一问清楚。”后面两句是对旁边的秋蓝说的。

秋蓝低声应了一声“是。”

容虎看见凤鸣,眼里露出温暖的神采,扬唇浅笑道,“伤口已经重新包裹了,夫人的医术真厉害,新药敷上后,伤口一点也不疼,浑身都舒服多了。鸣王不用为我担心,夫人说再过十天八天,我就可以随意走动,不过还要再过一个月,才可以用剑。”

他的气色,确实比原先好多了。

容虎说到这里,似乎想起那天受伤的情景,犹有余悸,叹道,“萧圣师果然名不虚传,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那一剑是怎么刺过来的,他的剑根本无从抵挡。就算再重来一,我大概也是一剑也挡不住。幸好他还念点情分,没有伤到鸣王。”

秋蓝在一旁插话问,“鸣王真的让夫人带走采锵吗?”

自从从营地出发后,凤鸣想起来就心烦的事不知有多少,采锵的离开就是其中一件。

就算他舍得采锵,秋蓝她们这群一直陪伴采锵的侍女又如何舍得?采锵都已经唤她们做娘了。

想到在采锵被带走后,会有好一段时间和三个眼泪汪汪的侍女相,就不由头疼。

更糟糕的是,采锵俨然还成了谈条件和交换的货物,被用来交换三十三条大航船,包括航船上的水手,还有航运图。

也不知道秋蓝她们心里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个“唯利是图”“出卖亲儿”的鸣王。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萧纵看上采锵的天分,一意孤行带走采锵,谁又可以阻止呢?容恬说得也有道理,他们根本无法留下采锵。

就算撕破脸,硬是留下,对采锵又有什么好?

唉……反正这件事情,他对容恬的决定始终心存疙瘩。

真是不知道怎么和秋蓝解释。

凤鸣正犹豫不决,秋蓝已经看出来,刚刚才哭过的红眼睛用力眨了一下,似乎要把眸中的眼泪压回去,低头轻声道,“鸣王不要为难,这是大王的决定,我们当侍女的听从就是了。”

秋月秋星比秋蓝了解其中过程,两人走向前,一左一右把秋蓝夹在中间,柔声安慰,“别哭啦,夫人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对采锵很好呢。这是她的亲孙子,一定比我们更疼他,而且还可以教他很多本领。”

“说不定他以后成为一代剑术大师呢。你想一想,就像萧圣师当年一样,英俊年少,天下无人能敌,不管到哪里,各国权贵都对他恭恭敬敬,好像对待神明一样。”

秋蓝幽怨道,“可是我再也不能弄东西给他吃了呀。”

“你可以弄给鸣王吃啊。”

“也可以弄给我们吃啊。”

“给烈儿吃,不对,给容虎吃……”

两人一同宽慰秋蓝,哄着秋蓝缓缓走到另一边的树荫下去,继续说她们女孩子的知心话。

烈儿见她们走远,这才凑过来,吐吐舌头笑道,“鸣王其实是被我强拉过来的,他正要找大王算账呢。大哥,鸣王交给了你,我要走开一会,去办点事。”脚步轻松地走了。

知道容虎未死,而且摇曳夫人保证他伤势很快可以痊愈,烈儿整个人都充满了勃勃生机,干什么事都意气风发。

这里暂时只剩下容虎和凤鸣。

容虎看着凤鸣,“鸣王请坐。我是鸣王的侍卫,这样你站着我坐着,心里总感觉很不舒服。烈儿说鸣王要找大王算账,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算账,只是去找你家大王讨个人情而已。”凤鸣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把绵涯的事情又简单说了一遍,耸肩道,“结果烈儿就是不让我去,把我拉了过来。”

容虎沉默不语。

看来摇曳夫人的医术真的值得称道,容虎这时候看起来精神多了,一点也没有昨日抬回小院时奄奄一息的样子。虽然背靠在岩石上暂不能动弹,眸子却炯炯有神地打量着凤鸣。

凤鸣被这种沉静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皱起眉头,“难道你也和烈儿一样想法?如果绵涯确实有错,容恬罚他,我没话说。但这事错在我身上,要罚的话,应该罚我。我知道自己嗦嗦,不识大体,但是容恬身为大王,应该赏罚分明,对自己的臣子如此,对自己的侍卫也应如此。”

他停下一会,目光投向容虎,“你有话就说吧。”

容虎好像有点苦恼,英挺的黑眉微微皱起,“这是大王和鸣王的事,我只是一个侍卫,不应该插手。”

“什么?容恬和我的事?”

不是绵涯和那些无辜受罚的侍卫的事吗?他们现在应该还被罚跪在东边的草地上晒太阳。

容虎垂下眼睛,好像在思索什么。半晌后,他终于低声叹了一口气,目光重新对上凤鸣的视线,露出严肃的表情,“这个时候,鸣王既然有时间关心绵涯,为什么不关心一下大王?”

凤鸣一愣,挠头道,“关心容恬?”

“对,大王现在不是最需要鸣王的体贴关心吗?”容虎斟酌了一会,说道,“子岩将军已经大概把营地的事情告诉我了,没想到若言竟然会去偷袭防守空虚的营地,而且这么残忍,竟然把营地里的俘虏全部活活烧死。要不是摇曳夫人一句吩咐,我和秋蓝应该也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凤鸣喃喃道,“这可能是她出现后做的最得人心的一件事情。”

容虎语气蓦然转沉,“我和秋蓝虽然逃过一劫,媚姬姑娘却遇难了。鸣王有没有想过,这对大王来说,是怎样的打击?”

凤鸣脸上表情瞬间收敛,沉默下来。

不错,媚姬死了。

对他来说,媚姬或许只是一个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但对于容恬来说,却绝不仅于此。

远远不止于此。

在容恬还未闻名天下的时候,就已经和媚姬在佳有过一段情缘。

媚姬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容恬而改变自己的人生,决然远走隐居,静待容恬统一天下;而容恬与若言并称的天下两杰的名头,也是从媚姬而来。这一段宛如传说的过去,天下皆知。

她应该是天下最美丽而痴情的女人,不但是容恬的救命恩人,更是容恬的红颜知己。

容恬甚至将和复国最为关键的营地,选择在媚姬隐居的山谷。

他信任她,尊重她。

如果不是凤鸣的出现,她也许真的会陪伴容恬一生一世,成为西雷历史上最美最幸福的王后。

现在,这朵天下倾慕的名,却在绽放得最美丽的时候,毁在若言点燃的熊熊烈火中。

她为容恬而死。

凤鸣垂下头,默默凝视被山风轻抚而颤动的草地。

他无法体会容恬的心境,或者说,连试图体会的勇气都没有。

容恬在他心目中,总是强大而不可抵抗,像最稳固的战舰一样,无论多大的风暴将袭,都不过如是。

他太习惯把容恬当成一座永不会崩塌的巨峰。

他甚至有点胆怯,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表情,对待因为失去媚姬而哀伤的容恬。

令人意外的是,蓄意借容虎和秋蓝的逃出生天来鼓舞自己和身边众人,试图冲淡媚姬惨死的愁云后,正式把这一点毫不藏头露尾地指出来的,却是容虎。

鸵鸟一样的心态,被轻而易举地戳穿了。

“你说得对,我无法想像这会对容恬造成怎样的打击?我甚至傻瓜一样,侥幸地希望可以不用提起这事,免得容恬伤心。”凤鸣用颓丧的声音缓缓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无是,什么也做不成。”

“有时候,确实如此。”

凤鸣没想到一向宽厚少言的容虎竟然会这样直接,微愕之后,看向容虎,挤出一个无力的苦笑,“难得你今天够坦白,如果去问秋蓝他们,或者任何一个侍卫,甚至容恬,都不会这样和我说的。”

容虎直视他的目光,中肯地道,“要不是为大王觉得难过,我也不会这样和鸣王说这样的话。大王对鸣王,实在是关爱备至,为了鸣王,他把太多东西背负在自己身上了。什么东西都有极限,天下最坚硬的东西是金刚石,但是粉碎得最彻底的,也是金刚石。只要碰撞的力度过了一定的极限,会即刻裂为无数细碎,再也粘合不起来。大王坚毅果敢,就好像一颗完美的金刚石,但大王也有脆弱的时候,鸣王好自为之。”

凤鸣被他这个比喻惊得浑身一战,思之后,更觉得不安,仿佛求救似的看着容虎,“我该怎么办?”

这轮到容虎苦笑了,“我怎么知道?”

凤鸣垮下肩膀。

容虎说得一点不错,他果然没用。

和容恬的恋情,以容恬的坚定保护和宠溺开始,如今到了容恬需要保护的时候,他却一筹莫展。

无可奈何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废物。

该怎样做,才可以排解天下最精明沉的男人的愁怀?脑子里那些先进的现代知识,在这方面毫无帮助。

与容恬相比,他好像没过太多的心思让容恬快乐。

容恬总是一副悠然微笑的模样,从不把忧烦的情绪带给他。

但作为一国之君,胸怀统一天下的大志,怎么可能没有烦恼?一切都掩盖在温柔笑容的背后。

“我还有一个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正自责的凤鸣骤然从草地上站起来,双手合拢,对着容虎一躬,“请指教。”

容虎连忙道,“鸣王不要这样,属下怎能受你的礼,请快坐下。”

凤鸣听话坐下,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这个建议,其实我已经想了很久。”容虎思熟虑后,才问凤鸣道,“鸣王还记得当日大王去含归刺杀妙光公主时,我和鸣王私下说的话吗?”

凤鸣点头。

那的交谈对他来说印象刻,将他对容虎的认识大为改变,同时也逼得他不得不思考选择一个王者作为终身伴侣的后果。

怎么可能忘记?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很想向鸣王直接说出这个建议。这个建议,天下只有大王最有资格说,但大王是绝对不会开口说的。其他的人,不是没有想到或没有胆量说,就是不愿意插手大王和鸣王之间的事情。”容虎停下片刻,叹道,“我其实也不应该开口。”

凤鸣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建议?”

“大家都知道,以鸣王的身份和在大王心中的分量,鸣王有能力使大王改变自己的决定。”

“嗯,然后呢?”

一阵沉默后,容虎宁静的眸子直迎凤鸣视线,一字一顿道,“我建议鸣王,不要轻易动用这种能力。”

“我……”

“回兵救援是如此,采锵的置是如此,审定我和秋蓝是否内奸,也是如此,绵涯等侍卫的赏罚,更是如此。”容虎重伤在身,却每个字都充满了奇异的力量,令人不得不思他话里的意,“因为大王毕竟是大王,他要为天下负责,就必须有所牺牲,有其雷霆手段。如果他每下一个决定,都必须照顾鸣王的心理,那就好像用铁链锁住了上战场的将军手脚一样,迟早会被若言这样狡猾老辣的敌人所趁。”

凤鸣被容虎这番话迫得喘不过气来。

没有一句骂他,却字字直指他的错。

现在才领教容虎词锋的厉害,实在不在烈儿之下。

他脑子里一团乱,好像被棉塞得满满,张口道,“我……”却半天没有说出第二个字。蓦然呼吸紧张起来,呼哧呼哧吐了两口粗气,脸色由白转红,猛然站立起来,转身就走。

“鸣王要去哪里?”容虎生怕他受不了自己一激,尽力撑起半边身子低呼。

“去见容恬。”

“见大王干什么?”

凤鸣站住脚,背影微微颤抖,把一口悠长的气息呼出肺部后,声音沉着下来,“我要站在他身边。我还要告诉他,不管他以后做多少我不喜欢的决定,我都会永远站在他身边。”

说完这话,凤鸣猛觉一阵轻松。

从劲风猎猎的昨夜开始,一连串奇峰突出的事件对他造成的影响,忽然变得如粉末一样,轻得似乎可以被山风随意抚去。

不错。

他的心上人不但是容恬,还是操纵千万人生死的一国之君。

假如连容恬的侍卫侍女,都可以做到对容恬的决定毫不置疑,相信容恬的英明和掌握长远大局的眼光,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

容恬要想纵横天下,必须全力以赴,那意味着他绝不可以为了某个人的感受而畏手畏脚。

天下争霸这场游戏里,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那么自己的使命,就是使容恬能够心无旁骛地取得这个游戏的胜利。

在这一刻,凤鸣再不为容恬对采锵的置感到不满,也不再因为决战时被容恬抛在后方观战而感觉自尊受伤。

一切看起来,已经那么无足轻重。

他忽然懂得了,容恬在下令不能回援时,预感到将会永远失去媚姬的那种沉痛。大敌当前,为了保存实力,避免僵局,将对己倾注一生痴情的媚姬弃之不顾,这个决定残忍而无情。

那是王者无可奈何的决绝和悲哀。

王者之痛。

容恬事后云淡风轻,举止如常,甚至对媚姬绝口不提,正是因为无法释怀。

最疼的伤口,往往不敢去碰。

心创之重,无以为甚。

直如醍醐灌顶,容虎一番苦心,凤鸣至此恍然大悟。

“我已经知道,”凤鸣低声喃喃,握紧了垂在腿侧的双拳,“该怎么做了。”

这句话仿佛也给了他自己一股庞大的力量,让他腰杆簌然挺立如旗,迈步步子。

容虎目光灿然,凝视着凤鸣脚步坚定地远去,仿佛放下心头一块大石,重新将脊背靠回到岩石上去。

“厉害!”烈儿从岩丛中猛然现身出来,挤眉弄眼道,“大哥不愧是大哥,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说服鸣王。只要鸣王知道体谅大王难,以后大王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容虎看一眼这个活蹦乱跳的弟弟,没好气地开口,“如果让大王知道我们说了这些让鸣王内疚烦恼的话,下场一定比正在东边罚跪的绵涯惨上一百倍。”

“受一点罚怕什么?现在若言苏醒,天下即将大乱,西雷王位又被一个小兔崽子占着,大王如果不快点恢复往日的果断狠绝,那才是最糟糕的。”烈儿不以为然地坐下,伸个懒腰,“不早点对鸣王下功夫,万一将来遇上鸣王由于妇人之仁而出面阻挠大王决策的事,两人产生争执,我们几个就头疼了。对了,话说回来,”他翻身一跳,从岩石上方落到容虎面前的草地上,蹲下对容虎道,“秋蓝那么娇弱的身子,居然可以一人把你从营地送到这里。长夜漫漫,你有没有趁着受伤装可怜摸摸她的小手,或者亲亲她的小嘴?”

容虎脖子骤红,狠瞪他一眼,“要不是我受伤不能动,一定踢肿你的屁股,让你的永逸王子心疼得掉泪。”

烈儿想到什么似的,哈哈笑起来,“他今天可掉了不少眼泪。知道你被烧死的消息,他赶来安慰我,谁知道见了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个字都没有说,自己首先就哽咽难抑,哭得不成样子,最后还不好意思地跑掉。咦,秋蓝她们几个回来了,大哥你好好享受美人侍候吧,这可是大王和鸣王才有的待遇。我先走了。”脚底抹油,匆匆去了,不用问也知道是去找为他哭肿了眼睛没脸见人的情人永逸。

容虎无可奈何地看这个顽劣小子溜走,目光移到远,变得充满暖意和喜悦。

秋蓝因为照顾他而似乎消瘦少许的倩影,出现在他视野之内。

凤鸣回到容恬身边时,军事会议已经结束。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容恬转过身来,看见凤鸣,露出微笑,“你回来了?容虎的伤势怎样?这边事情已经置完毕,等一下就要全军出发,回营地过夜。那里虽然被烧毁了,至少地形适宜驻兵。我们也要好好清查一下若言留下些什么。”

“嗯。”

容恬停下动作,朝凤鸣仔细打量,“出了什么事?你连声音都变调了。”邃的眼眸射出精光。

凤鸣凝视着容恬,鼓起勇气,情款款地说,“我决定以后当世上最好的情人,永远陪着你。”

容恬啼笑皆非,皱眉道,“现在才下这个决定,不觉得太晚了点?你早就注定一辈子陪着我了,几年前就没了反悔的余地。”

凤鸣举起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他扯到鼻子几乎碰上鼻子的距离,异常认真地说,“那么我们说好,如果你遇上忧烦的事情,不要为了考虑我的心情而瞒着我,还勉强自己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容恬骤起警觉,眯起眼睛审视凤鸣,半天,才在凤鸣耳边低叹了一声,“看来是瞒不过你了。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怕你心烦忧愁。”转过身,从临时被当成军事桌的大岩石上取了一个匣子递给凤鸣,道,“摇曳夫人已经带着采锵离开了,先生紧跟其后。临走前,先生遣人送来了这个匣子,里面装着三十三艘大航船的船契和详细的江河航行图。”

“船契和航行图?”

凤鸣愣住。

他是经过再三考虑,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心态,毅然过来,打算和容恬一起面对媚姬惨死的悲痛的。

关萧纵什么事?

他抱着容恬递给他的匣子,完全搞不清状况,只好暂时把媚姬问题搁置,问容恬道,“船契和航行图有什么好心烦忧虑的?”

容恬苦笑,“先生的东西岂是这么好到手的?虽然船契和航行图送了过来,但是送东西过来的人,同时也带来了先生的一个条件。”

“条件?”想起那个高莫测,动起手来没有多少“父子情”的老爹,凤鸣就头皮发麻,“什么条件?”

不用说,一定不是什么好搞定的事情。

“先生说既然你有胆子继承家传的船运事业,就必须有继承的能力。”

凤鸣隐隐觉得不详,“怎么才算有继承的能力?”

“一年之内,你必须在西雷和单林之间,开拓一条稳定的航线,可以运送单林珍贵的双亮沙回来。”

“单林?”凤鸣再懊悔当初听课的时候没有专心一致,绞尽脑汁地努力回忆,“是不是就是那个……嗯,除了这片大地上的十一个国家外,另一地的第十二个国家?那个遥远神秘的岛国?”

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记得当初容虎给他上课时,隐隐约约有过介绍。

在海的另一边,有一个极其美丽的岛国,出产稀有珍贵的双亮沙,糟了,那个沙子是干什么用的?全忘记了。

不过单林和西雷相隔的海的名字倒是记得的,因为很好记,就叫单海。

凤鸣又开始习惯性地挠头,“稳定的航线?还要运双亮沙?一年的时间,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先生会把你当成有辱门楣的无用子孙,亲自了结你的性命。”容恬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先生的人就像他的剑一样,说要杀一个人,是绝不会手软的。如果我们无法达到先生的要求,一年之后,我只能把你安置在最严密的重重保卫中,直到先生死去或者我们两个被杀。”他看着凤鸣,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他要杀你,非要先杀了我不可。”

凤鸣听了赫然一惊,却随即镇定下来,露出雪白漂亮的牙齿,还容恬一个充满勇气的笑容,“别为我担心。这是我西雷鸣王的任务,我会使尽浑身解数,完美解决这个难题。”流露出自信的双眸坚定沉着,漾出慑人光彩,仿佛天下最耀眼的光芒,都被收集在这双动人的瞳仁内。

连容恬也为他从容不迫,屹然不惧的气势惊讶,眸光骤亮,“你对航行很有经验?”

“经验不多。”凤鸣摇头。

他对航行的经验,仅限于上被鹿丹俘虏带去东凡,被关在船上走了一段行程。

整个过程都是被关在房子里,和鹿丹唇舌交锋,与其说是航行的经验,还不如说是当俘虏的经验。

话说回来,他当俘虏的经验,倒是累积了不少此类经验,希望以后可免则免。

容恬空欢喜一场,无可奈何地拉过他,低声责道,“那你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谁说我不在乎?我打出生还没有这样斗志昂扬过。”凤鸣俊脸蒙上一层淡淡的神采,闭上双眸,仿佛在对老天发誓一般,低声喃喃道,“从今天开始,我拒绝再充当那个需要别人保护安慰担心的鸣王。和天底下最伟大的君王做情人,人生怎么可能不轰轰烈烈?不管遇上什么难题,我都要像容恬一样,以最佳的豪情壮志,放手一搏。老天爷,你尽管考验吧,凤鸣我豁出去了。”

他睁开双眸,对上容恬惊喜交加的眼神,绽放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十倍的笑脸,主动抱着容恬脖子,对着容恬线条坚毅的唇热吻起来。

容恬还以暴风一般的热情。

天雷勾动了地火,无法抵挡的热力以光速席卷四周山林。

舌头灵动热润,挟带容恬独有的气息,一气攻入凤鸣齿间,横扫每一个甜美的角落。

从贝壳一样洁白细密的牙齿到牙床,包括敏感的舌根,没有一遗漏。

凤鸣喉间泄出沉醉的低吟,宛如喝了世上最醇香的美酒,主动伸出舌头,和容恬的舌尖共舞。

口腔内的每一都冲击般强烈的爱抚,只是一个吻,却充满了仿佛已经被容恬彻底进入体内冲撞抽插的快感。

“容恬……”

战栗似的声音从交吻的唇传出来,微不可闻得令人心跳加速。

“我浑身……都在发烫。”凤鸣喘息,指节蜷缩起来,用力抓紧容恬的前襟。

舌尖像两条急切寻求交换的蛇一样交触纠缠,带着黏稠透明的津液发出啧啧的声音,在脑际异乎寻常响亮,淫靡得令人双腿发软。

极度浓郁的吻。

凤鸣觉得血管快搏动得爆炸了。

“再一点……”他用迷蒙的眼睛看着容恬,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

容恬被挑唆得无法自控。

舌头探入,更用力地抵住凤鸣的舌根,骤重的压力让凤鸣遏制呼吸,胆战心惊地期待更猛烈的下一步到来。

后方纷乱的脚步声忽然响起,继而吃惊似的猛然停止。

容恬心下暗叹,完成这记惊天动地的吻,搂着仍在微微喘息的凤鸣转过身来。

天底下最不受欢迎的,就是不速之客。

接触到容恬的目光,众将领连忙低头,把视线从鸣王绯红诱人的表情移到脚下的泥地上。

不知谁在后面很没有义气地推了子岩一把。

子岩踉跄了一步,被迫出列,片刻后,只好忍住满面尴尬,硬着头皮禀报,“大王,军队集合完毕。”

当事者容恬的脸色还算恢复得比较快,从容地点点头,“传令,全军出发,天黑前赶回营地。”

遣走一群将领后,含笑看着丢脸到极点的凤鸣,问,“要出发了,你脚软成这样,可以骑马吗?不如我们共乘一骑。”

凤鸣红透耳根的表情可爱到了极点,眨眨眼睛,猛然挺起胸膛,嗤鼻道,“区区一个吻,怎么可能让堂堂西雷鸣王脚软?不信的话,路上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营地。”

容恬长笑一声,问,“下个什么赌注?”

“我要是输了,今晚任你置。你要是输了呢?”

“当然也是任你置了。”

“好!”

“一言为定!”

啪!当场举掌对击。

算是赌上了。

大队开拔。

西雷王所属的精锐骑兵在前,其他未受伤的士兵在中间,容虎和其他不宜动弹的伤兵坐在马车上,落在后面。永逸王子因为烈儿陪着容虎在伤兵队列中,自动请缨领着他的一千人马在队伍的最后面护送。

容恬和凤鸣各乘一马,走在大队的最前方,因为有赌约在身,两人纵情策马。

“驾!”

骏马长嘶,飞起四蹄,破风而去。

数不尽的树影,在两旁匆匆倒退。

夜奔袭,和阳光下驰骋,感觉完全不同。

人和马都沉浸在树木古朴芬芳的气味中,远方翠峰峻峭挺拔,视线所及,林木错落有致,绿润的叶片反射着日光,宛如林间洒满耀眼的金片。

汗水,从额头痛快淌落。

“驾!乖马乖马,你帮我赢了这场,我喂你吃大餐!”凤鸣夹紧马肚,一边极力鼓励胯下骏马。

可是用尽这些年学来的各种策马技术,他仍然不得不承认,他的马技和容恬相比,确实差了几个等级。

出发时本来是并肩的,未到中途,只能远远看见容恬小小的黑色背影。他抬头远目,看着容恬的背影终于在眼前消失,用力咬牙,再度挥鞭,继续追赶。

全军在傍晚前赶到了营地。

凤鸣是第二个到达的,他勒住缰绳,静静凝视了满目苍痍,四焦黑的营地一眼,翻身下马。

容恬早就到达,他的马在前面的空地轻轻踏着蹄子,垂头用鼻子嗅着大火后的灰堆。

凤鸣走过去,抚了抚马匹的鬃毛,把缰绳拉在手里,牵着自己和容恬的坐骑,慢慢走进完全变了模样的营地。

火焰的痕迹像丑恶的伤口,随可见,营地里惟一保留下来的,只有埋地下的木桩和充当房舍地基的巨石。

若言要想毁灭一样东西,会做得很彻底。

沉寂的营地仿佛已经死去,大地一片安静,凤鸣却觉得自己在凄厉的鬼魂哭喊间游走。

他若有所觉地,朝印象中媚姬的小院走去。

泥土似乎还带着大火后的热气,火油燃烧后呛鼻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凤鸣放开缰绳,让两匹马儿留在原地,独自走进倒塌大半的院门。

被烧得焦黑的骸骨密密麻麻,在已成灰烬的木屋前的空地上,整齐地铺了一地。容恬站在这片灰烬中,背影凝重得仿佛已经嵌入这被大火肆虐过的天地。他弯腰,从灰烬中捡起又一截焦骨,转身看见,静了片刻。

“到了?”他脸色如常地看着凤鸣。

“刚到。”

容恬走下来,把焦骨放在空地前的骨堆之中。

凤鸣默默走过去,踏进仿佛犹带温热的灰烬,低头寻找。容恬过去,拉住他的肩膀,“干什么?”

“和你一起找。”

“人已经死了,找到有什么用?”容恬淡淡笑着骂一句,“傻瓜。”

凤鸣沉默。

“找到媚姬了吗?”他低声问。

容恬不动如山的身躯微微震了震,一瞬间恢复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枝残缺的玛瑙珠,“这是她当日离开西雷王宫时,我送给她的。她一直贴身藏着。”

凤鸣双手小心接过,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无声端详了一会,又双手递回给容恬,「你收好。」

容恬果然贴身藏好了,长呼出一口气,彷佛把肺中的郁结都吐了出来,回

复了几分平常的从容若定,回头扫视地上的骸骨一眼,沈声道:「已经无法一一分辨了,让这些无辜受害的人埋在一起吧。」

两人走出残骸满地的小院,後面的人马也陆续到达。

将领们早有野战经验,被烧毁的营地里只剩倒塌大半的颓墙,大部分房子都不能再住人,众人下马後各自安顿自己的士兵,轮流站岗放哨,其馀的人用随身带著的剩馀的小量粮食升火煮饭,抓紧时间休息。

容恬吩咐子岩派一队士兵去後山挖坟好好安葬惨死的人。

所有骸骨被放入同一个坟中黄褐色的泥土纷纷洒下慢慢掩盖上来。奴婢侍从也好显要权贵也好无论公主王子或天下第一美人生前状况然有异的人到了这一天也终究看不出有什两样了。

容恬由始至终不发一言淡淡注视著。

凤鸣陪在容恬身边待墓已经埋好问容恬道:「要不要立个墓碑?」

「墓碑不合她淡泊闲逸的性子。」容恬默然片刻露出一个邃的笑容

「什也不用立。几年之後这里会长满青草和小让那些青草和小陪著她吧。」

子岩领命果然什也没有立按照凤鸣吩咐挪了山谷中一些连根的浅白小过来种在四周。

希望来年可以看见这些温柔的小兴盛蔓延。

永逸这个「地头蛇」帮了大忙。他虽然不再是永殷的太子毕竟还是王子身份在永殷有自己的门道料想人马过夜需要东西立即派了几个心腹到最近的城镇紧急抽调一小批粮食和上好的营帐。

二更时分粮食和营帐都秘密送到容恬立即分发下去竖帐过夜。

容恬和凤鸣合用一顶最结实的牛皮军帐他们的帐篷就扎在当初到营地第一天时两人曾经荒淫无度过的温泉旁边。

劳累了一天两人都是筋疲力尽。烈儿在隔壁的帐篷里照顾容虎秋蓝等三个进来伺候容恬和凤鸣一番後吹熄烛火无声退下。

凤鸣和容恬并肩睡下半夜醒来身边空空如也。凤鸣并不觉得诧异点漆般的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中炯然一闪抓过放软席边上的外衣披在肩上钻出营帐。

他穿过几个哨岗摆手要他们不要跟随信步向东边一条幽静的弯曲小路走去。

那条路通往今天刚刚垒起的新坟。

黑的夜幕上星罗棋布。月牙儿高高悬挂毫无唯我独尊的嚣张跋扈收敛著亮度与众星谦和相。

月色如细霜出奇地微弱而温柔。

柔和的光芒洒在小路两旁点点朵朵开了小半的白上轻轻的像是唯恐惊醒了长眠在尽头的人们。

山谷特有的浓郁的青草味飘荡入鼻尖。周围份外安静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已经自成一方天地凤鸣一路缓缓行来靴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快到小路尽头时凤鸣停下脚步。

容恬就站在坟前一动不动像一尊已静默多年的雕像月光描绘出他挺拔的身形轮廓。

凛冽如风的背影宛如出鞘的宝剑一样锋利直挺却又透出山峦般的凝重沈。

刹那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如洪流一样冲击入凤鸣的肺腑。

他不知道容恬一个看似从容的抉择必须背负这多的折磨和内疚。

从不知道。

灼热的雾气氤氲双眸视野中的容恬变得模糊而遥远。在这样模糊而遥远的距离凤鸣却感受到了容恬的痛苦。

媚姬救过他们却因为他们的无情而死。

恩将仇报是一种噬咬心灵的痛苦。

这本该是他的痛苦现在却由容恬为他背负。

不给若言可趁之机宁愿放弃众人也不伤害凤鸣。在凤鸣尚未有所知觉之前容恬代凤鸣下了决定。

他以任何人都不可违逆的跋扈斩钉截铁地发下这一道背叛媚姬置媚姬於死地的王令。

不是因为容恬乐於独断而是因为容恬知道做出抉择的代价有多大。他把抉择的机会从凤鸣手上抢走挺身而出抵挡了若言这一支暗箭。

毒液入心人肺痛不可言。

邃无边的夜幕下面对容恬彷佛凝固住的背影凤鸣泪盈於睫激动不可自持。

他不知道该怎样爱眼前这个雄伟沈的男人。

此时此刻他真心地宁愿容恬不要爱他这为他背负这多。

媚姬芳魂未远凤鸣站在寂静无声的旷野却在为容恬流泪。

他无法压抑洪流一样涌入心窝的悲伤和感激这些悲伤感激和他的爱沸腾著融化宛如严冬里最纷扬的大雪一样涤荡他的心灵让他在冷热交击的漩涡中浑身颤抖。

「凤鸣你怎在这?」耳边传来熟悉温柔的低语「睡不著吗?」

他抬起头不知何时容恬已经站在他面前。

他彷佛永远都在他身边。

只要目光所及心之所思就会出现微笑著给予凤鸣力量。

凤鸣凝视著眼前俊伟的男人茫然点了点头。

容恬道:「我也睡不著。」他举起衣袖帮凤鸣拭去泪水「不要紧我陪你慢慢走回去说说话很快就会有睡意。」

握住凤鸣的手腕转身并肩向来路缓缓步行。

「为什哭?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容恬看著前方营帐的篝火一边抬步 一边淡淡问。

凤鸣擦乾脸上泪痕不答反问「你在坟前许了什愿?」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容恬停下脚步侧过脸用他不见底的黑瞳看了凤鸣一眼又重新无声漫步。

快到营帐的时候容恬才道:「我对媚姬起誓终有一日要将离国王族斩尽杀绝不论男女不论老幼一个也不放过。」静若止水的语气蕴含著坚定和恨意。

凤鸣簌然止步。

容恬似乎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唇角浮现一丝苦意「觉得我太残忍对吗?」

凤鸣在黑夜中彷佛会发亮的瞳仁凝视著他半晌低声道:「我现在很想喝酒你会陪我的对吗?」

掀开帐帘率先走了进去点亮烛火拿起摆放在帐幕下方的铜酒罐打开酒罐双手捧著大喝了一口辛辣味直冲鼻腔呛得他满脸通红。

「你陪不陪我?」凤鸣绯红著脸带著微醉的肆意转头用扫视容恬。

容恬毫不犹豫地道:「陪。」大步走过来接过凤鸣手里的酒罐和凤鸣一样双手捧起仰头就倒咕噜咕噜竟狂喝起来。

醇香烈酒香溢四周。

容恬酒量惊人一点也不怕酒辣彷佛喝水一样一口接一口不一会痛痛快快得罐空酒净倒觉得满怀抑郁被冲头而上的酒力赶走十之八九笑道:「果然好酒可惜只有一罐。」腕上一用力酒罐扔到身後砸在铺了薄毡的地上发出沈闷的声音。

那酒是永逸命人去运帐篷粮食时顺便弄来的永殷极品总共只有这几罐不但性烈而且後劲又快又强。容恬借酒浇愁醉意来得更快不过半晌身子猛然一转重重坐在软席边缘抬眼去瞅凤鸣沈声道:「这酒很厉害。」声音虽仍清醒但瞳孔周围一圈圈隐隐发红却有点怕人了。

凤鸣走前两步。

容恬低喝道:「不要过来。」顿了顿彷佛极力忍著快醉迷糊的感觉柔声道:「你要是还睡不著不如到隔壁去要秋蓝她们陪你聊天。」

「何必吵醒她们?」凤鸣不听容恬喝止迳自走过来和容恬腿靠著腿坐了偏过脸笑道:「再说了愿赌服输我说过今冕任你置。」

喝了酒的俊脸透出淡淡浅红烛光映照下肌肤宛如上佳的玉石般光泽晶莹容恬感受到他不经意呼到脖子上的微微热气转头一眼看去近在咫尺间凤鸣眉目彷佛是大师一笔一划细致刻出来的一点瑕疵也没有竟比平日更俊逸诱人十倍。

淡笑的秀眉挺直骄傲的鼻梁形状极优美的淡淡红唇天鹅般动人的细长项颈没有一不惹人遐想。

容恬凝神看入凤鸣清澈的眼眸闪亮机敏的瞳仁里犹带一分天真纯粹得直引人生出彻底蹂躏占有的欲望。

蓦然一股本能的冲动波涛汹涌直袭下腹。

容恬呼吸骤粗「你真的不走?」

凤鸣视线往他腰间两腿之中一扫已经了然於心摇了摇头耳根腾然红透了。

容恬简直咬著牙了一脸难以自持的焦躁警告道:「我心情不好耐性尽失会伤到你的。」

凤鸣竟然还贴近了点表情既坚决又骄傲「今非昔比我壮多了你以为那容易可以伤得了吗?」

一句未完宛如山洪爆发般的力量狂涌而来。

凤鸣惊呼一声已经被两眼畜满欲望的容恬压在床上。半截的惊呼被完全封闭在喉间唇上被容恬浓郁的气息覆盖压迫。

灼热一片。

从唇上到脑际人力不可抵挡的热流无孔不入千军万马横冲直撞闯至凤鸣脆弱的下体唤醒因为该死的情人血而多日不得舒缓的情欲。

如猛兽掠食一般容恬不由分说扯松凤鸣的腰带手探进去熟练地握住凤鸣已经微扬的器官。

「啊!」

凤鸣受惊似的急促叫声强烈地煽动了爆发边缘的容恬。

「别怕。」容恬嘴角掠过一丝微笑。美酒的香气随著他的热气一起喷在凤鸣脸上摇曳烛光下笑容竟变得莫名其妙的邪魅狂放。一边说著低头啃噬凤鸣圆润的耳垂同时粗糙的指腹来回摩擦被他握在手间的玉茎。

「嗯」

容恬似醉还醒双眼蓦然灿亮彷佛一眼可以穿凤鸣里里外外犀利的视线让凤鸣既期待又点胆怯。

不愿意再浪费时间了。

刻意发出猥亵的声音把凤鸣的器官包裹在掌内用握剑而磨出茧子的掌心玩弄凤鸣脆弱的欲望。

猛然窜上脊背的可怕快感让凤鸣骤然弓紧了身子。

「容容恬」颤抖的声音宛如求饶似的沙哑低微「不不行了」

「早著呢。」轻而易举压制身下扭动个不停的凤鸣像是要再三确定那个可爱器官的大小和变化情况容恬毫不客气地上下搓动。

闪著光芒的双眼带著不可一世的桀骜在最近的距离审视凤鸣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因为快感汹涌而绷紧的肌肉渗出层层细汗的晶莹白皙的额头脸颊两侧几乎滴出血的肌肤微微颤抖发出呻吟的唇凤鸣情动时每一分每一毫的脸部变化都在烛光放大被容恬肆意欣赏。

「不行呜不不行了」凤鸣双唇颤栗著别过头被容恬无情地拧住下巴转了回来。

「我要看你射出来时的表情。」容恬强硬地命令。

宛如被电流流过全身快感一波接一波冲击过来凤鸣无法控制地绷紧弓起。

容恬令人无从逃避的视线使羞耻感狠狠冲击凤鸣的心脏。

「不不要」凤鸣用力蜷缩起细巧的脚趾。

他无从控制自己的表情希望到快乐顶峰的欲望强烈到了连羞耻都不能及的地步脸上完全被渴望高潮的淫荡遮盖。种种淫乱的表情居然被容恬就近观察刻入容恬眼内想到这个凤鸣几乎快哭出来了。

「想出来吗?」容恬在他耳边发问。

诱惑的芳香火一样舔上凤鸣的耳垂让他烧得更加剧烈。

「容容恬」凤鸣拼命摇头哽咽著叫起来。

容恬毫不犹豫地继续刺激。

「不要不啊啊呜」凤鸣在他掌下扭动哭叫片刻之後宣告失守。

「啊啊!」凤鸣发出急促的尖叫弓得紧紧的身子蓦然瘫软下去。

在充满羞耻的剧震後吐出白色的污浊。

「不是说了还早吗?」容恬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两人的衣带都立即被打开随意扔到地下甚至只是拉下凤鸣的亵裤撩起衣不到片刻凤鸣多日未曾手过爱抚的禁地就遭受了袭击。

容恬把掌上残留的凤鸣的体液 一股脑抹在入口。

即将接受异物的入口一阵受惊猛烈地收缩著。

「等等一下」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容恬狂性毕露的可怕还是让凤鸣有些吃不消央求似的叫起来。

「等不了了。」容恬的磁铁般性感的声音充斥著欲望。

已经难以自禁了血液在百脉里疯狂地流动胯下硬梆梆地叫嚣著渴望进入凤鸣的。

不像往常那样耐心细致地讨好凤鸣两节长指沾著黏稠的体液刺入紧张万分的密穴凤鸣发出小动物一样可怜的叫声「容恬求求你
慢一点」听见他的声音容恬似乎寻回了一些理智咬牙抽出探入的手指两三个喘息之後勉强按捺後的眉越缩越紧声音已经完全沙哑「现在可了吗?」

不等凤鸣回答指尖又戳了进去试探性地抽插几後很快就开始得寸尺地弯曲著刺激肠壁薄膜。

凤鸣发出难抑制的喘息薄薄的汗水下肌肤红得像刚刚被热水蒸过。

活色生香动人至不可方物。

「我要狠狠的爱你!」

容恬强韧的自制力终於正式崩溃理智四分五裂拉开凤鸣的双足把它们提高压在凤鸣胸前。

凶猛的硬物沿著起伏分明的臀线抵达入口下一瞬间狠狠地突破抵抗挺刺到底。

「啊啊啊!」凤鸣无法控制地大叫起来。

异物入内的感觉格外清晰。

灼热撕破身体把能量贯穿到身体最。

他没见识过如此狂暴的容恬抽动的频率比战鼓还要密集容恬强健的腰肢在他臀部来回抽插每一下都似乎比前一下更。

「不不好疼」凤鸣眉头蹙成一团汗水沾湿额头凌乱的细发。

被毫不留情的攻击中迷蒙的视野上下猛烈摇晃看见容恬彷佛迷失在自己身体里英气勃勃的脸一脸享受的表情。

心脏像被爱抚过一样舒服。

「疼容恬容容」凤鸣一边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叫著疼一边伸出双臂用尽力量抱著容恬。

两具贴近的身体交得更激烈了。

硕大的硬块狂烈地进出狭窄甬道已经肿胀的入口被迫艰难地来回吞吐一刻不停。

「亲我。」容恬低沈的嗓音里有著压制性的强悍。

「不行太太粗了」掺杂了快感和哀求的声音嘶哑颤抖凤鸣像快窒息的人一样喘息。

即使如此却仍然倔强地用双臂紧抱著容恬。

几乎痉挛的大腿夹著容恬肆虐硬挺的雄腰像拼死也要保护会被人抢走的珍宝一样。

他竭力後仰白皙项颈近乎迷乱地承受著容恬的占有。颤抖的喉结显得非常惹人怜爱。

容恬像饿狠了的野狼一样咬住他的喉结用舌尖摩挲留下青紫的痕迹玩弄得够了寻找到他的唇把他的呼吸一并野蛮夺走。

「凤鸣够吗?」

露骨的问题强烈刺激凤鸣的羞耻心。

被侵占的甬道一阵收缩。

把这当成鼓励容恬狠狠挺身刺入重重一击听见凤鸣的惊喘猥亵地继续拷问「还不够?」

「呜可可恶」震颤的喉间发出破碎的啜泣。

「够不够?」

「不」

心脏急剧颤动。

「不够吗?」容恬跃跃欲试。

发亮的邪恶眼神让凤鸣颤抖起来脸红耳赤。

「真的不够?」

「够够啦!」凤鸣不得不发出快崩溃的求饶声音。

肠道被狠狠反覆翻搅的感觉彷佛没有止境体内的硬块在黏稠的内膜来回摩擦带来可怕的压迫感。

插入抽出到仅馀前端在入口然後没有停顿的又一插入到根部。

连肺部都快被挤出胸腔的贯穿力度。

粗大的器官在体内抽动发出有液体感觉的淫靡声音。

酥麻渐渐从腰间蔓延扩大到达脊椎中段的时候宛如炮仗的引线点到了尽头轰得炸开。

身体再也禁不住一阵激颤抵在容恬腹部的器官猛地喷溅出白色的体液。凤鸣尖锐地哭叫一声绷紧的身躯松下来双眸失神。

几乎同一时间热流射入体内惊人的滚烫使凤鸣又是一阵剧颤。

容恬终於停下动作意犹未尽地覆压在凤鸣身上。

全身涨满的感觉骤然松弛这是死过一回的感觉。

交媾过後的淫靡气味充斥全帐喘息此起彼伏。容恬把虚脱的凤鸣翻过去从凤鸣身後用手掌分开沾上黏稠液体的臀丘。

筋疲力尽的凤鸣吓得睁开眼睛「你还不够?」

容恬用迅猛的行动回答。

再度勃起的硬块插入胀发红的甬道时激起热辣辣的刺痛。

「一辈子都不够。」一口气插到最里面容恬才发享受般的低沈笑声一边说著一边狠狠抽动腰身。

「啊啊轻一点求求你了」身体连接在一起的地方发出令人脸红的声音。

被引诱的快感和被容恬入体内的羞耻感在高温下化为甘美的甜味。

容恬神兽一样的精力和强度令人畏惧。

锲而不舍地折磨蹂躏到了直把人逼疯的程度。那个狭窄的承受攻击的地方却一点也没有因为肿胀而失去感觉。

相反更敏感地把摩擦黏膜将甬道扩张到极限的感觉一丝不苟地传递到大脑。

「呜呜呜饶了我」凤鸣心惊胆颤。

以一种啜泣的姿态不断求饶带著泪光半闭的眼睑因为体内强烈的振汤而微微抽搐。

神志迷乱的他忘记了今夜到达了顶峰多少。

每一都那激烈不留一丝馀地。

容恬那样地进入他给他一种错觉彷佛容恬会永远和他这样激烈地结合在一起一生一世。

或者永生永世。

凤鸣隐隐约约有一点带著甜意的期望。

这种错觉也许还不错吧。

日清晨。

阳光从交错的参天大树的枝叶间斜射下来山谷欢快的鸟鸣吵醒了凤鸣。

「疼」醒来之後凤鸣才懊丧地发现让自己醒来的也许不是鸟鸣。

而应该是浑身像被几十个大汉殴打过的难忍痛。

每一根骨头都彷佛断过又被接起来一样所有的神经一致对昨晚极端的纵欲发出抗议。

「疼吗?」

「疼死了」凤鸣睁开无神的眼睛一脸打算投诉的表情。

尤其是身後那个一直被容恬用尽各种方法蹂躏的地方从内到外每一寸都在哭诉著疯狂的虐待。

为什纵欲过後残留的大半都是讨厌的疼痛?

快感短暂露面第二天总是不翼而飞。

为了经常和快感见见面又害人不得不纵欲一下再把某个地方弄得很疼

恶性循环。

容恬的大掌覆在他额上。

「还好没有发烧。」这个一向耐力惊人的西雷王总算也尝到了毫无节制的後果脸上带著不辞劳苦运动了整晚的疲累。他沈吟片刻忽然发问

「药是从哪里弄的?」

凤鸣脸色不自然地问「什药?」

「放在酒里面的药。」

「嗯」

「谁给的?」容恬居高临下盯著他。

在这样的目光下没多少人有胆量狡辩。

凤鸣犹豫了一会叹了口气似乎下了决心坦白道:「是我问永逸王子要的。」

「为什?」

凤鸣蓦地沈默下来。

在昨天容虎到营地的时候他悄悄问永逸要了强烈的春药并且放进酒里

不知道自己为什忽然变得敏锐彷佛就在看著容恬从灰烬中捡拾骸骨的瞬间预感到他必须做些什。

容恬和他并肩睡下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太多虑了。直到半夜醒来看见身边空空的位置才知道那并不是多虑。

凤鸣很高兴他可以及时醒来找到默默压抑悲伤的容恬虽然代价是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浑身痛。

非常高兴。

「为什那傻?你只能想出这一个傻办法吗?」容恬令人心安的大掌轻轻覆在他额上暖意近乎灼人。

凤鸣清晰地回想起昨日月光下的情景容恬在月下站在埋葬了媚姬的地方那个沈重坚强的背影宛如被刻在记忆中永远不会褪去。

此刻感受著容恬的关爱和他几乎是责备的眼神没什比这更令人感动欣喜。

凤鸣软无力地躺在床上抬起眼睛。

「是有点傻仓促之间我」像在忍受身体的痛楚他蹙起眉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说「我想不到其他的办法」缓缓转过脸避开容恬的视线。

容恬伸出指尖挑住他的下巴不容他逃避地转了回来。

「说下去。」他温柔地命令。

「只要让时间走快一点把昨晚熬过去就好。」凤鸣和他对视了一会才移开视线。

叹息一声「对不起我承认这个法子又蠢又老土。」

而且淫荡。

像你这样的君王宁愿背负十倍的伤痛也不屑於自欺欺人我明白。

原谅我。

用春药为引用身体做饵用激烈的交欢换取短暂的遗忘当成驱逐理智的良药掩盖失去的伤惨痛。

这是傻瓜的念头笨笨的鸣王才会忍不住去想的念头。

因为没办法看著你装出不在乎的样子静静度过那个月色如霜的夜晚。

在媚姬死去的那一夜让悔恨和内疚像毒蛇一样啃噬著你折磨著你。这样的煎熬不用一个晚上只要半个晚上已足以让我为你心碎而死。

阳光越发灿烂从山谷东边远射进来。

人们都起来了传来了哗啦啦的取水声煽火做饭声还有年轻的士兵们充满活力的谈笑声。

更衬得帐内份外安静。

凤鸣躺在床上忽然身子颤动一下。有东西触到他的腰暖热的挤入後腰和软席之间把他的腰环绕起来。

他以为容恬要抱他起来但容恬并没有这样做。

容恬一手环著他的腰彷佛只是为了感受他的存在。这个怀著统一天下的男人轻轻伏下头把耳朵贴在凤鸣的胸膛。

「你干什?」凤鸣问。

「听你的心说话。」

容恬偶尔的稚气让凤鸣笑起来「它说什?」

「它说鸣王很傻鸣王很傻鸣王很傻」

凤鸣气结。

容恬还在认真听著一会又低声道:「它还说鸣王是为了另外一个傻瓜变傻的那个傻瓜比鸣王还要傻一百倍。」锁起浓密的眉一脸大事不妙的样子「糟了两个傻瓜碰在一起那可怎办才好?」

凤鸣浑身发疼哪里这容易被他轻易逗笑喃喃道:「如果你也算傻瓜
那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木著脸瞪视容恬半晌艰难的提起手无力地一掌拍在容恬後脑「聪明人下轮到我在上你在下记住了。」

下谁上谁下的重要问题还没有争出结果娇媚的声音从外面出来。帐帘忽然被抓起倾进满帐暖光两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出现光影里。

「鸣王醒了?大王也起来了。」

秋星秋月各端著一盆刚刚从温泉打回来的温水笑著走进来把水盆和乾净的毛巾放下对著容恬和凤鸣屈膝施礼。

「秋蓝呢?」凤鸣奇道。

秋月一边伺候容恬洗脸一边答道:「秋蓝去帮容虎换药了。烈儿笨手笨脚的换药这种事秋蓝不放心。」

刚刚说完又一个人影忽然从帘外现身出来嚷道:「哈!一早过来就听见有人说我坏话!背後说坏话的小人这被我抓个正著吧?」却是精神奕奕的烈儿。

秋星和秋月姐妹同心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什背後说坏话我们当著你的面也这说笨手笨脚烈儿笨手」

「啊!好疼!」

床上被她伺候著拿著热湿毛巾擦手肘的凤鸣忽然惨叫了一声倒唬得说到一半的秋星差点摔倒回头急问「怎了?怎了?鸣王那里疼?」连秋月也扔下正在脸的容恬赶过来和秋星一同捧著凤鸣的手再三端详「没有受伤啊?是身上别的地方疼吗?」

凤鸣一脸说不出的尴尬。

其实因为刚才秋星分神和烈儿说话拉著他的手扯了一下恰好让没有防备的凤鸣半坐的身子歪了一歪。

要放在平时这样歪一歪当然没有什但是现在这个身後某个地方受"重伤"的时候歪一歪刚好压到被蹂躏得颇惨的密穴当即就疼得大叫出来。

秋星秋月不得要领一脸困惑「鸣王到底哪里不舒服?刚才哪里好疼到底告诉我们一声啊。也要叫大夫来看看说不定生病了。」

「仔细看看好像脸色很不好」

「没没事」凤鸣摆手阻止两个侍女继续查究原因打个哈久掩饰「我好困还要继续睡一会你们不要吵我。」躺下闭上眼睛装睡免得继续被秋星秋月问东问西。

容恬见他这样暗暗心疼。

昨天晚上喝了放药的烈酒情欲狂涌丧失理智做事完全不分轻重竟把凤鸣伤得重了。完事後总算清醒亲自帮他洗涤敷药时才惊觉自己有多粗鲁。

以凤鸣害羞的个性在秋月等人前死要面子绝不肯透露昨晚的事与其要凤鸣装作什都没有发生还不如把秋月等打发出去好让凤鸣自在点。

容恬尚当即道:「你们都出去让凤鸣安安静静睡一会。」

遗退三人才过去坐在床上「那疼睡得著吗?你不要挪动我帮你擦擦脸。」挽起袖子亲自取了毛巾。

凤鸣听他的话睁开眼睛乖乖不动大模大样接受西雷王的伺候。擦了脸又吩咐道:「还有脖子後面要仔细擦轻轻地擦上两三遍才舒服。」

容恬甘之如饴朝他微笑果然细心帮他擦了擦脖子。

两人正享受这份甜蜜烈儿忽然又溜了回来见容恬在伺候凤鸣一愕之後道「大王怎亲自手了?这种事让我来伺候。」

容恬扫他一眼「你怎过来了?」

烈儿走过来恭恭敬敬取过容恬手中毛巾熟练地搓洗拧乾继续帮凤鸣擦拭小臂一边答道:「我是过来请示大王的。伏击中活擒到的瞳剑悯现在捆在营帐後面的马车里大王要不要再审问一把瞳小子那狗屁大王的底细问清楚?」

凤鸣皱眉责道:「烈儿你长得这斯文怎开口说话乱七八糟的?」

烈儿吐舌道:「鸣王恕罪我一想起那个小子现在是西雷的大王就生气。」

正巧外面有将领前来禀报军务容恬不想再有人进来骚扰凤鸣走到帐外和将领交谈。

烈儿趁著这个空档歪著脸蛋看了凤鸣一会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压低声音道:「鸣王不用担心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

凤鸣猛地一僵「你知道什」

「嘻嘻鸣王的春药是问永逸要的你说我怎可能不知道?我们的帐篷就在附近我守著大哥一夜没睡夜人静声音很容易就听到了。呵所以这几天由我伺候鸣王吧不需要隐瞒什。放心我不告诉秋星她们。」

凤鸣大窘耳根猛然红透「你你你你听到什?」

烈儿不以为然地说「也没有什就是什够不够之类的。」

凤鸣羞得差点晕过去。

「上审问时间紧迫只问了若言的去向对西雷目前状况还没有问清楚。我今天要再亲自审问他一。」容恬走回来忽然停下盯著凤鸣的脸「怎了?脸变得这红?」

「没什」凤鸣半晌才回复脸色想到太后的事打起精神道:「瞳剑悯说了太后的事没有?」

「这个我问了。和我们当时猜测的一样。他说他们只听见一些太后潜回都城的风声但是无法抓到太后的人目前只能监视那些有可能暗中向我效忠的文武大臣而已。」

凤鸣担忧地道:「如果他疑心加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那忠心於西雷王室只是暂时不作声的老臣子杀掉大半岂不是很麻烦?等你回去以後会重新拥护你的力量也被削弱了。」

容恬笃定道:「瞳儿登基没几天还不敢毫无证据就擅杀大臣否则不用等到我回去他的王位已经坐不稳了。我去审问瞳剑悯你不舒服今天乖乖躺著别动。」

凤鸣想了想道:「瞳剑悯对西雷都城的情况了若指掌通过他我们可以得到很多情报你审问我也在旁监听多一个人总比较周到些。我身上不舒服脑子还是可以使的。」

容恬听他说得有道理点头道:「也对 你不要乱动一边听著就好。」

走到床边扶著凤鸣靠在床头往他腰下垫个枕头。

容恬把凤鸣伺候得舒舒服服後才转身吩咐烈儿把瞳剑悯带过来。

凤鸣只道是烈儿把瞳剑悯带过来了目光移去外灿烂阳光中端立著一道庄严沈肃的身影。

等看清楚来人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为之一愕。

「太后你老人家从都城回来了?」凤鸣又惊又喜。

容恬也露出容赶上前去行礼一手扶著太后进来「太后路上辛苦了快请坐下休息。」

太后穿著简单的西雷寻常妇人服饰一副刚刚到的样子鬓边发丝有些许纷乱。

她任容恬恭恭敬敬扶著手肘在军帐中央最厚重的椅子上坐下脸色沈郁似在思索什。

「听说大王活擒了瞳剑悯?」

「是的。」

「很好。」太后挺直著腰端坐得像雕像一样声音却有几分冷冽忽然又问「那大王有没有问过瞳剑悯瞳儿一个子孩子凭什可以策反西雷这些贵族臣子登基为王?」

这个问题对於如何取回西雷十分关键。

帐内顿时安静。

凤鸣忍不住虚心请教「难道瞳儿除了西雷王族的血统和瞳家的军权支持外还有其他凭藉?」

「当然有。」

太后的脸色和平日大为不同凤鸣隐隐觉得不妙「他凭什?」

这些全西雷最至高无上的贵妇目光转向凤鸣华贵端庄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凭鸣天对大王提出的一个足以动摇我西雷根基的国策。」

「我?」凤鸣惊大叫一声满脸不敢相信。

太后叹道:「坦白来说就连哀家也不得不承认这一项国策确实足以动摇我西雷根基也确实足以使百年来一直效忠拥护西雷王族的臣子们生出愤懑不安之心。现在回想起来瞳儿仓促猝发动政变後在西雷得以正式登基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太后不必指责鸣王。」容恬沈声道:「这建议虽是鸣王提出国策却由本王一人独定即使有错也在本王身上。」

凤鸣满脑子浆糊乖乖靠在床头看看太后又转头看看容恬一脸的大惑不解嗫嚅道:「这个什国策可以给我详细解释一下吗?」

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几年来凭著半生不熟记得三分忘了两分的古代知识他向容恬提出来的大大小小建议不下千条。有的异想天开有的囫囵吞枣有的提过就忘哪能一一记得清楚。

天啊!

到底是哪一个天外飞来的建议居然严重到可以动摇西雷的根基?

那他岂不是祸国殃民了?

正在此刻烈儿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大王叛将瞳剑悯带过来了。」

(第九册 凤于九天之咫尺危影 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