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于飞》 李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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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最近我一直在研究一个课题,那就是当家奴的前途所在。
有很多人对当家奴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嗤之以鼻,以为只有文成武就才能光宗耀祖,对当奴才这种职业是绝对的捶胸顿足,却之不恭的。我之所以有这种认识,还是方才听到丰平说丰总管可怜后廊一家孤儿寡母已经断炊,于怜悯之心,提出了想让他们母子卖身到我们王府做奴才的建议。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嚎啕而去,仿佛丰总管的建议不但恶毒,而且侮辱了他们。
丰平说这话的时候不断地撇嘴叹息,仿佛诺大的好就这样白白落空了一样,一种发自内心的,由衷的痛心。以丰平这样的头脑当然不能理解那母子的两难选择,我也仿佛听说了后廊上母子仿佛是借住在这里的,似乎祖上和我们王府略有些交情,因此能借得片瓦栖身,旁的却是一点也借不上力。要是没有这层关系,恐怕他们早就沦落到大街上去了。即使这样,那做木请的还是用针线和浆洗供那幼子读书,说是祖上世代书香,断不能因此沦丧了气节。当我听到这个寒门慈母故事的时候,尽量压抑着嘴角不要往上弯,要努力做出一种同情而怜悯的表情来。可是看起来不太成功,因为给我将这些八卦的丰谷用一副无可救药的神情来看着我。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当家奴这个行业痛心疾首。有很多人是以此为荣并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的,比如说,丰平。
丰平就时刻以自己能在雁安王府当奴才而为荣,并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只不过,只不过他在王府外更加倍彰显自己的身份,因此未免有狗仗人势的味道,落了下乘,因此丰平可能永远不能体味到当人奴才的真义所在。我见他那么热衷于这个职业,可是偏偏走错了方向,有时候很想给他一些职业忠告―“只有赤胆忠心永远不二的奴才才是好奴才。”可是几狗腿下来,发现效果并不像我自己期望的那样好。于是以后我也懒得指点他,任他一个人在崎岖坎坷的职业道路上挣扎,恩,追求真理的过程总是痛苦的。
那么,当家奴的真正前途在哪里呢?
首先,你拥有了信仰,这个信仰就是你的主人。无论你的主人们如何的糟糠不堪,你也要誓死追随他,而且永远不变心―要比书上说的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忠诚还要顽固。尽管这个追求信仰的过程痛苦无比,可是远比那些毫无信仰而苟活于世的人好得多。
其,你有一份旱涝保收待遇优渥的工作。你只要做好你分内的工作偶尔拍拍主人马屁就可以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家奴员工,还可以按时吃饭,按时领薪,而且,长到一定年龄还有主人为你娶一房美丽的妻室。要知道这个世界除了当家奴之外,别的地方是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的。且不说读书要十年寒窗,习武要闻鸡起舞,就是经商也要三更灯火,而且所有的这一切还要都加上一点点运气才成。当人家奴就不必有此不便,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再,当人家奴还可以练习许多常人接触不到的技能,比如说如何拍马屁;如何看眼色;如何同时做好五,七,八件事;如何伺候主人身心愉快;如何学会苦中作l乐。
我之所以找出这么多条理由,因为我就是雁安王府的一个奴才,而且是永远不能赎身的那种。所以我一定要找出当奴才的真谛所在,坚定信心,把自己的职业精神发挥到最高境界。

第一章

雁安王府其实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这里不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庭台交错,而且还建造得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显示出主人不俗的品味。王府内四季景色嬗变,晨暮意境迥然,冬有瑞雪初晴之美,夏有菡萏吐蕊之境,秋有落枫向晚之情。帝都所有人都知道,除了皇帝的御园,最美的地方,就是雁安王府的有凤来仪馆。
可是住在里面是一回事,欣赏起美丽是一回事,而打扫庭院维护景致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如说我现在,就正在努力的排除杂念把厚厚的积雪想象成年糕,桂糕,大棉被 …。可是,年糕不会这么冷,桂糕不会这么没完没了,大棉被不会把我的双手冻出口子,流下鲜血。看来,联想法是不管用了。
不要紧,作为职业而且敬业的家奴,在面对困难的时候,我有许多种方法用意志力抵抗肉体的软弱。我一边奋力的与接天连地的积雪奋战,一边鼓励自己要态度端正,积极向上。我加倍努力的挥舞着大扫帚,在心中默默吟诵:“闻道梅 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一放翁。”不行,这个不好,难怪这雪边扫边下,没完没了。不如换成“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这个也不成,难道我今天要扫一夜?再换“芸阁朝来雪,飘摇正满空。 开明月下,校理落中…”。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抡开扫帚,此时的我到不只为了敬业,更多的是不敢停下来,因为已经全身湿透的我一旦停下来,就会立刻冻僵,然后成为一尊冰雪雕像,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变成一尾漂亮的蝴蝶…。
就在我无限遐想的时候,那边有人叫着:“喂,你,就是那边那个扫地的,傻小子,你究竟聋没聋,要我说几声?”
不好意思,我有时候就是喜欢出神,听到有人叫我,我连忙回头,原来是雨情小姐的丫鬟染姐姐。
我走过去,问:“染姐姐,你叫我吗?”
她看了看我,显然是想不起来我是谁,不过她抿嘴笑道:“你这小家伙,怎么浑身都湿透了,是顽皮吗?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不等停了再扫?”
我自然不能说是丰大管家的命令,只好笑笑不答。
她见我不答,以为自己猜对了,便说:“你呀,真是不懂事,下雪的时候不能扫雪。累死你也扫不完的。再说,明天我们小姐要请侯爷赏雪,你不要扫了。免得破坏了侯爷和小姐的兴致,他们罚你。”
我裂开嘴一笑,染姐姐你真是天使,不,比天使还要可爱,你就是观世音转世。
她见我笑,也捂着嘴笑,一手撑着伞,一手拿出一条手帕来给我擦脸,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脏,不过看那粉白的帕子不多时就变成一团泥帕,也十分的不好意思起来。

她却不嫌弃我脏,直把我的脸都细细的擦了一遍,然后,我就听见她轻轻的抽了一口气。
我挠挠头,“染姐姐,可惜了你的帕子了,赶明儿个我赔你一条。”
不想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听了我的话,脸却是一红。
我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句话说错了,只好站在旁边,没想到她低下头去,脸却越来越红,只连这脖颈都红了。好半晌,她才细如蚊蝇般的说:“个子比我都高,怎么还姐姐,姐姐的乱叫。你多大了?”
我想了想,答她:“我十八了。”
她低头说,“你明明比我还大一岁呢,怎么还叫我姐姐?!”
我不知道,明明是她先管我叫孩子孩子的,再说,她是雨情小姐身边的红人,而我…。不过经过这许多年,我当然明智的不去犟嘴。
她低着头,把那脏污的帕子放在手里绞来绞去,却不说话。我也只好站在一旁等着,可是风雪一阵紧过一阵,一停止活动,刚刚湿透的衣服仿佛铠甲一样贴在身上,又硬又冷,而且还有无数烧红的小针从四下里往皮肉里扎。我打了几个冷战,终于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染“啊”了一声,如梦初醒般推着我“快去换件干爽的衣裳,记得去厨房讨碗姜汤。莫要病了。”
我就等着她这句话呢,衣服我是立刻就会去换,姜汤就免了,否则不知道要多出什么事故。
我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了。
没走出几步,就被她叫住,“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我叫丰废。”
她听了问:“是飞翔的飞吗?”
我摇头,“是废,废物的废,丰废。”
她睁圆双眼,“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我心里叹气,又是一个在不知道我名字时会对我很好,知道我名字后就变得很严厉的人。
我回过去问:“染姐姐,我可以走了吗?”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我,点点头。
已经要冻晕的我没有心情去研究她此时复杂的心理,在她没有改变主意前,拖着我的扫把快步的走了。

2.
回到我那小屋的时候,浑身几乎已经冻僵。手指不听话的维持着固定的角度,略动动,就撕心裂肺的疼。
我咬牙,趁着全身的衣裳尚未结冰,赶忙把自己的衣服扒干净,钻到土炕上的棉被里。刚一进去,更觉得沾到身上的棉被竟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冷,全身不能控制的颤抖起来,连忙在棉被里缩成一团,咬紧牙关,用手臂抱起双腿来取暖。根据我以往的经验,这种寒冷只是暂时的,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后,身体就会渐渐暖和起来。
可是棉被有些小,即使我缩成一个球状,还是有缝隙会吹进冷风来,我一边颤抖,一边苦中作乐,暗自吟诵:“玉蕊天中树,金闺昔共窥。落英闲舞雪,蜜叶乍低帷。”好象我面前的不是马房旁边四漏风的破屋,而是嵌金镶玉的闺房,自有一个美丽端方的小姐为我和诗弹唱。可惜在这种饥寒交迫的情况下,我的幻境实在不能维持多久。隔壁的马儿们不断地喷着响鼻,似乎也不耐这漫天的风雪,唉马儿啊,马儿啊,你可知道,我其实十分羡慕你们厚重的皮毛,还有每天都有的炭火。
不过,嘿嘿,我在被子里偷偷的笑起来,我已经在屋角的雪堆里藏了一个摔破的炭火盆,而且还在旁边准备了好些马粪和炭渣,炭渣都是我挑出来还能烧的,等到半夜的时候,我就可以偷偷把火生起来,把我的衣服烤干了,说不定还可以烧盆热水呢。
我正为自己的阴谋得意的时候,冷不防门栅被人推开,一大团雪夹着风扑了进来,冷不防吸了一口进去,胸口好一阵痛。
来人不是旁的,正是以当家奴为己任的忠心仆人丰平。他见我居然蜷缩在土炕之上,脸上立时变色:“好你个丰废,才眼错不见你就躲在床上偷懒,真是天生的贱骨头。我问你,丰总管让你去铲雪,你究竟铲好了没有?”
我伸出头:“雨情小姐的丫鬟染姐姐说,明天要请侯爷赏雪,不许扫,打发我回来了。”

他一怔,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冷冷的说:“我看多半是你偷懒的借口,不要以为拿表小姐的话当借口就可以躲过去。快起来,总管找你呢,我可好心提醒你,他老人家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说完就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转回来,冲我笑笑,猛地就把手插进被子里,按在我身上。我的身上刚刚有些暖意,被他这么一按,就感觉好象两个大冰块贴了上来,本能的往后一躲,身子又贴在墙上,一激之下,终于大叫起来。刚刚攒下的暖意都被透彻心腹的寒意取代。
丰平见我如此狼狈,不由得得意起来,收起双手站直在我的床前。猛的他倒抽一口冷气,伸手握住我的下巴,生生的把我的脸扭过去,对着门口倒映的雪光,狠狠的问:“你居然敢洗脸?!谁让你洗脸的,你想找死是不是?”
这一番折腾下来,我隐隐的感觉自己四肢发沉,头晕眼,而且也不那么冷了,居然有些热,自己知道不好,恐怕要病了。
丰平见我不回答他,更加生气,狠狠的摇晃着我:“说,你怎么敢洗脸,谁准许你洗脸的?!”
我怕他继续摇晃我,我已经要吐了,连忙说,“我,我没洗脸,咳咳,我让雪水给淋湿了,连衣服都湿,湿透了。”
他弯下腰摸摸已经僵硬结冰的衣服,脸色稍稍好些,冷哼了一声,“谅你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违抗大总管的命令!我不和你罗嗦,大总管叫你马上去呢。”
说完,他径自推开门离去,又是一团风雪呼叫着扑了进来,地上已经薄薄的积了一层了。我叹了口气,裹着被子站了起来,拎了拎衣服,且先不说冷不冷,结了冰的衣服已经硬了,想穿也穿不上。我没有办法,只好打开墙边的唯一一口箱子,把王府里秋天的夹衣拿出来穿上。又咬着牙把地上湿透的鞋子套上。虽然有所准备,可是双脚还是不听话的勾了起来,我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姿势,让双脚以最小的面积着地。
想起丰大总管一贯没有什么耐心,尤其对我,也顾不得双脚虫咬一样的酥痒,拉来门就往外走,刚出门我又停下,折回来。到屋角,找到自己藏起的炭渣用手使劲搓搓,然后在脸上横三道竖三道的抹了抹,这才再走出门去。
当我赶到前堂去的时候,大总管正眯着眼睛烤火,旁边还放了一壶冒着热气的热茶,几上供了好多水果,略看一眼就知道有柚子,佛手,冻梨…。我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往上面看。
大总管见我站在一旁,也不言语,犹自在躺椅上眯着,把我冷在一旁。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垂着手站在旁边候着,其实大总管不知道,我在这样的天气里特别欣赏他的冷遇,因为可以站着休息,顺便暖和暖和,当然,关于这一点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正当我在胡思乱想之际,大总管开口了,“丰废。”
我见大总管开口了,连忙狗腿的答道:“在。”
大总管见我回答,又不说话了。于是我只好丸药低头的等着。不知道等了多久,正当我感到眼冒金星的时候,大总管又问话:“听说今儿个你洗脸了是不是啊?”
我连连鞠躬:“回禀大总管,丰废不敢违背大总管的命令。实在是今天铲雪化的雪水冲的。丰废自己并不知道,丰废知错了。”
大总管说,“抬头让我瞧瞧?”
我连忙借机会站直了,抬起头让大总管看清楚。
大总管目光炯炯的打量我,我尽量自然的让他看个够,半晌,他笑了笑,“看来你还算聪明,没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你怎么把秋天的夹衣给穿上了?”
我回答:“回大总管话,丰废的棉衣已经湿透了,本想脱下来拧拧,不想他们居然冻在一起,在也穿不上,所以丰废只好穿夹衣前来。”
大总管皱眉想了想,忽然觉得很有趣,于是开心的笑了起来。我也只好挠挠头。
大总管似乎今天很满意,心情很好的说:“行了,今天找你来就是告诉你,这个月你都要值夜,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大伙都忙。还有明天表小姐要请主子赏雪,你也跟着去伺候,出了半点差错,哼哼,小子~~。你下去吧。”说完,他挥挥手。
我象一只苍蝇一样被挥了出来,同时在心中哀叹我的烤火计划彻底破灭了。
我一路小跑到下院,并不是因为急,而是因为冷。
等我推门进去的时候,见丰平已经领着大伙抽签了,“来,来,来,快点,快点,每人一天,半月一轮。每天两人,轮流值夜,早捱早完,晚躲不过。”
值夜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王府里每到年关或者大庆的时候为了防止火灾或者意外都要加派人手进行值夜,因为这个时候往往人手紧张,所以值夜的人第二天还是要照常当差。故此,对家奴这个职位没有什么强烈敬业心的人往往会认为这是一个苦差。值夜一般来说是大伙轮值的,但对于我来说,就是全月每天都要做的工作。
辛苦?!不要紧,用我的职业热情来弥补好了。
那边经过闹哄哄的抽签,已经把值夜的顺序排好了,轮到腊月二十九,三十和初一的人大声的咒骂着。我偷眼打量了一下,今天和我一起值夜的是丰谷,长出一口气,还好不是丰平和丰旺。
今晚不值夜的人一哄就散了,留下我和丰谷。方才还热气腾腾的屋子转眼就有些凉气浸了上来,我活动活动身体,发现自己的身子越发的凝滞了,不由得暗暗担心起来。
丰谷皱着眉走了过来,拉拉我的衣服问:“这么大冷的天,你怎么反把夹衣换上了?”
我答:“下午大总管要我去铲雪,都湿透了。”

丰谷摇头,“我那里还有多余的一件棉衣,你先换上吧。”
我说,“算了,让别人看见,无端的连你都要连累。”
丰谷横了我一眼,“今天晚上先穿着,等明个你的衣服烤干了,不会换回来?”
我笑笑,并不说话。
他想了想,叹口气,“我忘记你没有火可以烤了。”停下来想想,又说:“我们先去你那里把湿衣服取来,拿到落梅庵那里,我姑奶在那边守房子,借个火给你烤衣服。对了,你晚上还没吃饭吧?”
我不想连累啊,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吃过了,可是肚子不争气的大叫起来。丰谷拉着我说,“还好我也没吃呢,一起去厨房吃夜餐吧。”

3
大厨房的夜餐是专门为值夜或者其他夜间上工的人准备的,可是向来与我无缘。
我被丰谷一路拉着去取了湿衣送到落梅庵,又换上他借给我的棉衣和棉鞋,然后往大厨房去。
一进大厨房的门,丰谷就放开了我,走在前面。我跟着丰谷后面,悄悄的。
丰谷走到灶前说:“丰登,今天值夜的夜餐在哪里?”
丰大厨转过身,指指案上的餐盘,“那不在那儿。”
丰谷看了看,皱眉道:“这点东西怎么能够?”
丰登瞪起眼睛:“你想把明天早晨的份都带出来?”
丰谷不理他,只说:“我们有两个人,而且完蚕都没有吃,你这一点点东西,连塞牙缝的都不够。”
丰登在我意料中的再瞪起眼睛:“你,你居然要给这个小子吃,你,你。”
丰谷反瞪回去,“什么我,我,我。难不成把这小子饿病了,然后让他好去躲清闲?!你知不知道这一个月他晚上都要值夜,要是他病了,我们每个人至少要多值两天!”
丰登立刻就泄了气,恨恨的看老了我一眼,不情愿的说,“可是他这么脏,我看了就有气。”
丰谷用手揉着太阳穴说道:“丰登,你何苦跟他这样的傻子为难,你明知道大总管下令不许他洗脸的。”
丰登眼睛转了转,嘿嘿的笑了起来,“要是这小子把脸洗洗的话,我就给你们今晚上加菜,否则免谈!”
我想了想,今天已经穿上了棉衣,人不要太贪心。于是轻轻的拉拉丰谷的衣袖,“我去外面等你。”
丰谷反手拉住我,对丰登说:“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逼他洗脸,明儿个保不齐传到大总管耳朵里,这不是往死逼他吗?”
丰登依旧抱臂笑着,一副不洗脸就没商量的样子。
我轻轻挣脱丰谷的手,往外走去。
才走没有两步,就听见丰谷“嘭”的一敲桌子,桌上的碗,盏,碟跳起老高,“洗就洗,指不定谁后悔呢。丰废,你回来给我洗脸!”
我身形猛的一顿,接下来我又笑了,洗就洗吧,大不了再去雪地里跪上一天一宿,也不见得就跪死我了。我不怕人欺负我,但我怕人对我好,丰谷就是一个对我好的人,为了他,洗个脸又算什么呢?
我转回身,问道:“在哪里洗脸呢?”
很快的就有人打了盆水回来,居然还是热的。我用手轻轻的在水里搅了搅,然后捧起水,仔仔细细的把脸好好的洗了一遍,接过丰谷递过的布巾擦擦干净对着丰登微微一笑。
丰登见我冲他笑,居然象见到鬼一样,喉咙中嗬嗬做响,往后退了一步。

旁边本来就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还有一部分是来取夜餐的人。此时都看着我不说话,仿佛看见一个怪物一样,我已经习惯了大家用任何方式对待我,因此安静的站在一旁。最正常的就是丰谷,因为他以前有一见过我的模样。丰谷拉着我的身子转半个圈,伸手替我理了理头发,“看这一头乱发,跟鸡窝有什么两样?”
我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笑笑,然后我就听见一片抽气的声音。丰谷自然也听见了,他斜睨着丰登,“丰大厨,丰废如你所愿的洗脸了,你总该给我们加菜了吧。”
丰登摇摇头,连忙说,“是,是。你等着。”回身招呼着丰旺,丰采加火择菜。
我蹲下身去,伸手往炭筐摸去。丰谷一把拉住我:“你做什么?”
我不答,只是微笑。
我很快就明白了,仔细的盯着我说:“丰废,今晚上咱们不抹行吗?就一晚上?”
我点点头,反正洗已经洗了,时间长短大概没有关系吧。
丰谷拉着我到一旁坐下,那边丰登忙着炒菜。看热闹的人居然也不走了,也都找地方坐下。这种场合我向来是绝对不说话的,于是闷葫芦一样的坐在一旁,只感到大伙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流连不去。
丰谷又拉着我到那边的餐桌前,我在桌前犹疑了一下,丰谷却已经坐下了,丰登见我还站着,居然过来拉我,“坐,坐,你不是还没吃晚饭么?”
我坐下后,惊讶的发现这片刻功夫丰登居然已经备齐四菜一汤,有“火腿炒冬菇”,“菜心芥兰煲”,“冻三色炙”,“荔枝白腰子”和“三色肚丝羹”。我想了想,大抵丰登还不至于在菜里放毒药海我,而且我也实在是饿得惨了,于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不多时我便吃饱了,放下碗筷。
丰登见我不吃了,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你怎么不吃了,难道不好吃?”
我摇头,“我吃饱了。”
他吃惊到:“就这么一点点?”丰登自然不知道,在府里面我历来就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早就把胃口饿小了,吃一点点就感到涨,过不多久就会饿,饿来饿去早都习惯了。
丰登说,“丰废,不要紧,以后你每天值夜都来吃夜宵,我开小灶做给你。”
我大吃一惊,脸上也带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丰登见我吃惊居然讪讪的低下头去,微微脸红。只有丰谷好象把一切都计算在内的眼,在桌下轻轻的抓起我的手,摇了摇。我可以失去的闭上嘴,闷声发大财。
丰谷站了起来,我也连忙站了起来。没想到丰登,丰旺,丰威等人居然都站了起来。丰谷看着他们说,“我们要去值夜了,你们也一起?”
众人于是又都不言语的坐下,只有丰登往前走了几步,“我陪你们走走?”
丰谷横了他一眼,“这里雁安王府,难不成明儿个人能飞了?”
丰登干笑了几声不答。丰谷拉着我走出了大厨房,开始巡夜。
我跟在丰谷后面,默默的走着,想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冷不防他停住,我便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闷哼了一声,捂着鼻子,眯起眼睛。
丰谷见我把眉眼都皱在一起,猜出我也许很疼,于是拉开我的手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你总是这么迷迷糊糊的,又出神了吧。”
我点头,等待着最初的酸楚过去。丰谷叹口气,“丰废,你怎么总是这么心不在焉的?你刚才又想什么呢?”
我老实的回答,“我在想方才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奇怪,尤其是丰登,他该不会是想拿慢性毒药喂我吧?不过这么做未免太麻烦了些。”
我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见丰谷的表情变得无比奇怪,他盯着我的双眼问,“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我老实的点头。
忽然,丰谷突然抱住我,用力把我的头按向他的胸前,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只好陪着丰谷傻笑,过了许久,他的笑声渐渐低下去,然后他问我:“丰废,有名以人跟你说过,恩,你,你长得,其实,其实,挺好看的?”
我认真的想了想,点点头。
丰谷问:“哦?是谁?”

我低声答:“我的乳娘,在我小的时候。”
是的,我还记得小的时候,也是冬天,下了头一场雪,母亲给了我一件白狐的大 ,我穿起来在雪地里打滚,作弄娥眉和簪瑛,后来还是乳娘抱住我,狠狠在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说,“还是我们五少爷穿白裘最好看,比谁都好看。”
丰谷默不作声,他也想到我那时的身份和现在的境了吧。自从到了王府后,丰总管就严令我不许洗脸,有一我忘记了,他就罚我在雨天里跪了两天两宿,这事阖府的人都知道。
酗酒,丰谷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丰废,这些事情其实与你不相干,可是,这就是你的命啊。”
我微笑:“我知道。”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我被丰谷推醒。值夜到下半夜他推我去睡觉,说我今后夜夜值夜,恐怕没有机会好睡了。我本来就不舒服在先,后来在大厨房里吃了饱饭,还换了干衣,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出去值了一会夜后,在更房里丰谷又逼着我喝了许多热汤,然后在热热的炕上躺着,不多时我就昏昏睡去。
等到醒来,已经天光大亮。发现自己神清气爽,昨天的不适已经抛到九霄云外,
伸个懒腰,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
丰谷说:“今天见你睡得香,就没忍心吵醒你。快起来吧,不然一会丰平就来了。”
我答应一声,连忙起来,穿好衣服,这才发现穿的还是丰谷借我的棉衣。那边丰谷已经推开门卷起棉毡。原来一夜的风雪终于停了,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地上的积雪有一尺有余,晃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望着明晃晃的积雪,我不由得哎呀一声,这才想起来居然忘了今天是雨情小姐请侯爷赏雪的日子。

丰谷听到我的哎呀便知道又出了事故,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挠挠头说:“大总管让我今天一早就去伺候侯爷和雨情小姐赏雪,我,我来不及换衣服了。”
丰谷跺脚,“你真烧糊涂了,怎么不早说。来不及换衣服了,好在都是一样的,大抵能蒙过去。快去,快去。主子们起不了这么早的。”
我答应一声,象中了箭的兔子一样冲了出去。不敢停的一路小跑,远远的看见飞冷烟亭,正想一口气跑上去,却感到胸口象炸了一样难受,腹中也擂鼓一样大叫起来。
猛的后面一股大力推到,我一个踉跄就扑到雪堆里,吃了一个大大的狗啃屎。就听见后面一阵哄笑,然后是丰平的调侃,“丰废啊,一大早的你想什么呢,该不是又想西施隔壁呢吧?”
我挣扎着从雪堆里爬出来,不去理会他们的调侃。
西施隔壁指的是老姨奶奶的一个陪嫁粗使丫头,虽然年纪很大了,却因为长的实在是丑,所以一直没有被指出去,还得了诨名叫做西施隔壁,意思就是东施效颦。因为一直跟着老姨奶奶又老大不小的年纪,所以总是作些扭扭捏捏的奇怪姿态。府里的小厮们只要到了十八岁就会被主子们给指一个丫头配上,今年我十八了,不知道是谁开始传的话,说主子们有意把西施隔壁许配给我。西施隔壁来探望我几回,有一居然还给我带来两个豆包,此后,只要有机会,所有人都拿我们取笑。
其实平心而论,我倒觉得西施隔壁是个不错的人。倘若主子们真的把她指给我,我也会很高兴,而且一定会好好的待她。她那两个豆包我留了很久才吃,自从到王府之后,她是第一个送我东西的人,我很珍惜。
那边丰平领着一群人正在大肆地嘲笑我们,种种不堪的言语不断传来,可是他们说来说去不过也就是一些,“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王八看绿豆”…。我早就被人骂皮实了,也不在乎这些个。伸袖子擦擦头上脸上的雪,往山上走去。
忽然间戏谑声一下子就没有了,这个反倒奇怪了。本能的,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望过去后,就更奇怪了。只见以丰平为首的一群人全都以一种见鬼了的神情看着我,更有甚者,居然用手指着我点点点,却不说话。
我转了一圈,四下打量他们,聪明的保持着沉默。
最后,还是丰平最先回复理智,“丰废,丰废!你,你的脸。你的脸!”
我伸手摸摸,很正常啊,即没有长疮,也没有五官移位。
我用疑惑的眼光询问丰平,按照我已往的经验,这种时候能不说话最好不说话,否则就会被整得很惨。
丰平没有说话,却呻吟了一声。他身后的丰乐和丰喜却喃喃的说,“哦,老天。哦,老天。”
灵光一显,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昨天晚上洗脸来着,然后丰谷拉着我说,“丰废,进晚上咱们不抹脏行吗?就一晚上?”我答应了。可是今天早上又起得迟,根本忘记把脸再涂黑。

完了。大总管一定会知道这件事,然后狠狠的罚我。
我连忙四下张望,触目所及都是皑皑白雪。我略想了想,就用手扒开雪,想挖些黑泥涂在脸上。不想雪下的土都是冻实了的,任我又踩又挖,却一丝灰尘也没沾上来。
我忙了半晌,知道徒劳,只好放弃。望向丰平,任他置。
没想他看出我的意思后,却摇摇头,快步走到前面,背对着我们,闷声说,“快走,别让主子们等我们。”
大伙各自揣着不同的心事,神色复杂的打量我,然后一起往山上走去。
我一直担心他们会在走一半的时候忽然把我推下去,因为这样的事情以前他们常常做。可是今天,所有人都奇怪的保持沉默,低头努力的走着。我自然也不多事,心中揣测,可是脚步却越走越快。
到了飞冷烟亭,大伙就抡起扫帚开始清扫起来。往日这些活计都是我一个人在做,他们在旁边看着取笑,中间还要支使我来回下山去取许多物事上来。
可是今天,我刚拿扫帚,丰喜就抢了过去;我要摆,丰乐又接手;那边丰平说忘记带侯爷最喜欢的香炉,我自觉的往山下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被丰平拉住,但见丰旺一阵风似的跑了下去…。
到最后,竟然变成他们忙着,我支着手在一旁看。我越来越心惊,不知道又有什么更大的圈套在等着我。想来想去想不通,也只好听天由命。
往复的家奴都是训练有素的,不到片刻,飞冷烟亭就被收拾得妥妥当当,石桌上铺上厚厚的织锦,上面供着新摘怒放的梅,每个石敦上都铺了干爽的狼皮垫子,角落里放了香案,手炉,笔墨纸砚……。
然后,在山脚下备下防雪的滑杆,剩下人等垂手静立在两旁,大气都不闻一声。
此时,太阳刚好照在山坡之上,放眼望去,雪地被染成金黄色,白得耀眼,白得妖艳。远一角飞檐斜挑,红梅怒放。更远青山叠嶂,白雪压枝,远山一线,淡若丹青,与皇城的黄瓷翠顶遥遥相望。偶尔有微风吹过,便扬起树梢积雪,飞到空中,映出七彩颜色,恰似碧蓝红中一段彩纱。
踏雪寻梅别有意,恰似暗香入怀来。哎,这样的情景,怎不能令人忘俗。可是,如果一个人饿着肚子赏雪,那就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我想。
我排在众人的后面,缩头缩脑的用精神理疗法来控制饥饿。我拼命的想,这大雪就是一块发糕,就是一地咸盐,就是一地米饭,我撑死了,撑死了,一点都不饿。
可是,寒冷和饥饿还是轮番的咬啮着我的神经,令我痛苦不堪。我拼命的转动脑筋转移我的注意力,忽然,听到山脚下有喧哗的声音,主子们来了。
先上来的是侯爷的贴身小厮丰富,雨情小姐的侍女染,大总管丰收,还有几个看起来就是仆人装扮的人,难道今天表小姐和侯爷还请了旁的客人?我在心理暗暗的揣摩一下。
这些人上来之后,掏出手绢四下掸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又重新揪一揪丰平精心插好的,挪动一下已经放得很好的笔墨纸砚后,才站到两边和我们一样肃立起来。
接下来又是没有尽头的等待,我把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了,这才隐约的听到山脚下有笑声飘来。
这个就是作为一个职业家奴的高级技巧了,不经过长期训练万难掌握,在等待主人或者接受训斥的时候,一定要必恭必敬,双手垂侧,可是人的重心呢,却要在肩膀不动,身形不移的条件下来回交替,这样轮流休息,可以使人能够长久的保持恭顺而且敬业的站立姿态。
笑声越来越大,主子们谈笑间就来到了亭子里。我低头数了数地上的脚,今天来的客人可不少,居然有十一个,难得我们侯爷这么好的兴致。
耳中听闻各位客人对眼前景色的赞叹,又对侯爷好一番恭维,还有赞叹雨情小姐雅致聪颖的,也有对王府仆人规矩表示羡慕的。
过了许久,他们才相互迎奉完毕,终于有人说道今天的主题,提议联句,众人纷纷附议,更有人借机给侯爷拍马,“早听说侯爷文采不在武功之下,侯爷的武功呢,我们都知道是可以安邦定国的,只是侯爷的文采,却还没有机会得识。今日,还请侯爷指点我等。”
我支起耳朵听侯爷怎么回答,没想到他只简单的“恩”了一声却没有下文,让我有些失望。
这些人又开始讨论如何集句,限多少韵,如何命题,怎么应景。反反复复争论不休。最后也没定下来,终于有人建议,“此时赏雪是雨情小姐的好意,我们不如客随主便,听雨情小姐的便是了。”
我耳边就听见雨情小姐有礼的谦让道:“各位都是文豪才子,小女子今日听各位雅句已是幸事,有怎么敢妄加评论呢。”
众人再三相请,雨情小姐只是不允。
于是有人提议让侯爷指定,我低着头,没有听见侯爷说话,但从众人的言语中不难推断出他定然是摇头拒绝。
于是众人又反复的推让起来,纠缠不休。忽然就听见有人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一时间把众人的争议都压了下去。

5

在侯爷的面前究竟是哪个敢如此的放诞,我十分想抬头看一看,可是我忍住了。多年以来,我已经谙越少生事越平安的真理。
众人见这人发笑,都纷纷止话,等他笑过之后,便有人问:“不知陈大学士为何发笑?”
那陈大学士答,“我笑各位推来让去,恐怕到天黑也未见得能议出个章程来。”
有人便奚落他,“既然如此,那么就请陈大学士出题限韵好了。”
陈大学士却道:“有各位名儒大家们在此,怎容陈某逾越。”
另一人便说:“陈大学士,这回老朽可要请君入瓮了。”
陈大学士说:“小可虽然不敢限韵,不过却有一个主意在此。不如我们就从这些仆役当中找出一个人说一个字,并以为韵,再让他说出第一句作为开头,大家看怎么样?”
众人里就有人说,“这个办法虽没有试过,却也新鲜,有些意思,依侯爷所看呢?”
没有听见侯爷回答,但显然是颔首了的,因为接下来就有人道,“那么一事不烦二主,还请陈大学士在这些家仆书童中指派一人好了。”
我尽量的把头低下,把身形缩小在众人之后。然后就听见陈大学士说,“那么陈某就随便挑一个人出来了,这排最后的那个小哥,你说一个字来。”
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果然,站在我前面的丰喜轻轻拉拉我。我知道,我十分“幸运”的被选中了。
我硬着头皮说,“小人不敢。”
陈大学士说,“无妨,你随口说一个字出来。”
我继续低着头说:“寒。”
陈大学士说,“寒,恩,是十五删韵。你再起一句诗来。”
我连连鞠躬,“小人不会。小人不会。”
他笑说,“无妨,游戏耳,你且大胆说来。即使说错,我们也不罚你。”
众人都催,“快说,快说。”
我只好说,“小人胡乱想起一句,也不知成不成,小人想的是‘大雪好似桂糖’。”我一说完,就听见众人哄堂大笑,还有人连声说,“胡来,胡来。”
更有人说,“既然有了韵,还是请侯爷起头吧。”
耳畔就听见一声清亮的嗓音说道,“众位怎么说这句是胡来呢,本王倒认为这句话大俗反雅,不知留了多少后招在里面。”
陈大学士也笑道:“哦?南安世子也这么看?”
然后就有一双云纹踏雪靴站在我的面前,轻轻的拉起我的手说:“来,别怕。”
我在心底拼命的喊不,不,不。可是更清楚的知道此时不能引起异动,乖乖的跟着这手的主人走到亭子中央去,唯一不变的是拼命的低着头。
那人把我领到中央后说,“本王赌这小厮的后句一定反朴归真,有兴趣的不妨现在下注如何?”
陈大学士哈哈大笑,“这个有意思,既然小王爷有此雅兴,那我陈某人可要跟庄了。”众人也纷纷嬉笑。
我心里十分清楚,这在他们,不过是一个即兴的游戏而已。
不多时,他们便下注完毕,连雨情小姐那样的仕女都用一方香扇下注。
南安小王爷走过来,轻轻的拍着我的肩膀,“不要紧,你莫害怕,只随便说就好了。只要你帮本王赢了这场赌注,本王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
我不答,只低着头摇头。

小王爷的脾气真好,没有顺手给我一记耳光,而是轻轻的握住我的手,“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把头抬起来。”不容我反抗的,就把我压低的头抬了起来。
我见实在躲不过,索性站直了腰,顺着他的手,对上他的眼,微微一笑。
然后,我这两天无数听闻的吸气声再出现,连小王爷的脸上都出现一丝惊讶和不可置信。小王爷笑着回头对陈大学士说,“继平,你看看雁安王府里可是藏龙卧虎不是?连个小厮都如此风神俊秀,把你比下去了。”
陈大学士听言连忙过来,把我细细的打量,似乎好象连眉毛都要替我数一数,然后对南安世子笑说:“如此人物,继平也是平生首见,真乃丰姿绰约,浑然天成。继平浊物,怎敢与之争辉。”
南安世子对他回眸一笑,依旧牵着我的手说,“莫怕,你就随便说说好了。不过是个游戏。”
我垂下眼帘,轻轻问,“倘若小人万幸为王爷争此一局,王爷真能答应小人一个愿望吗?”
南安世子握紧我的手,“放心,本王必定言出必行。”
我轻轻说,“那么,小人献丑了。”
众人竟然没有再取笑我,让我的胆子又大了些。
我思忖片刻,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有了,有了。第一句就是,大雪好似桂糖,”。众人听到这句,依旧哄笑,不过此的笑声中,却多了几分良善之意。南安世子轻轻拍拍我以示鼓励,我继续道:“一夜青山改素装。”
陈大学士中间插口,“不错,不错,有些意思了。”
小王爷说,“继平,你别捣乱误了他,输了局,你也要赔庄的。”然后又鼓励我,“别理这陈疯子,你继续。”
我点点头,一口气把剩下的两句都念了出来,“愿借北风生双翅,银翼伴我飞九江。”
这下连小王爷都不说话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我维持缄默,只在心中惴惴。
片晌之后,震天的喝彩才爆发出来,陈大学士喃喃道,“大雪好似桂糖,一夜青山改素装,愿借北风生双翅,银翼伴我飞九江。好诗,好气魄,好意境。”
南安世子也连连点头,“不错,真不错。你说,你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只要本王所有,任你所求。”
我只看着小王爷微微笑,并不答话。
小王爷犹自问,“别不好意思,这个东道是你赢的。要什么都使得。”
到底是陈大学士反应机敏,对小王爷说,“小王爷,他的诗里已经把赏赐说出来了。”
小王爷一怔,“愿借北风生双翅,银翼伴我飞九江。不错,他的诗里的确把愿望提出来了,是本王糊涂了。君子不可夺其志啊,难得,难得。”
小王爷转过头去,对侯爷说,“侯爷,小王这个面子,还望你成全,你这个小厮就让给我做个伴读吧,难为他有这份才情和心志。算我欠你份认清,赶明个加倍偿还给你。”
我悄悄顺着小王爷看向侯爷,只见他正用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我,我一慌,连忙把目光收回来。
小王爷见侯爷不答,笑道:“怎么,舍不得了。这样的人物,留在你府中当小厮也是浪费,不如成全他,你不是喜欢我府上四联的翡翠蟠桃琉璃屏吗?这样,你把他让给我,我这就叫人把屏风给你抬过来。”顺手在我的后背上一拍,“你还不谢过侯爷?”
我就势给侯爷跪下叩头,侯爷脸色数变,刚笑着要点头,冷不防丰大管家支着嗓子叫了一声,“侯爷,万万使不得,他,他就是丰废啊!”
侯爷的笑容立刻隐去,惊疑着望着丰大管家,丰大管家给了他一个肯定点头。我的心就跟着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
果然,侯爷再回过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冷冷的目光望向我,竟然比这亭间的风还要硬,还要冷。然后,他对南安世子说:“抱歉,小王爷,这个家奴是不能放的,望小王爷海涵。”
小王爷赔笑道,“怎么,一架翡翠屏风还不够分量么?难道还要加上御赐的八宝鎏金塔?”
侯爷缓缓摇头,“不是,倘若他不是丰废,只要王爷抬爱,就是送给王爷也没什么。但,他是丰废,就是天下所有珍宝都堆过来,也不能从我王府中把他挪走半步。”
小王爷有些不高兴,讽刺的说道,“难道你府中的一个奴才竟然还值那么多钱?这倒叫小王开了眼。”
侯爷站起来,隐隐的居然有了雷霆一般的气势,我跪在地上,反倒无所谓的想,这就是让百万雄师俱惊心的铁戟武侯吗?

他直走到我的面前才停下,那狂放的气势居然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他指着我说,“小王爷单知道丰废是雁安王府的一个小厮,可知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小王爷果然问道,“什么身份?”
侯爷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这个小厮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当年前太师府的长房嫡孙,昔兰贵妃欧娘娘的同胞幼弟,也是曾被吾皇钦点加封为‘天聪俊才’的神童,五代官宦,满门权贵欧太师欧家的唯一遗孤―欧俊卿!”

6
早在十年之前,谁人不知道天朝欧家?!那时也许有人不知道皇帝是谁,可是他们都知道当朝太师姓欧。
当朝一品辅宰,国子监首席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人,正是欧家家主欧振邦。欧家五代书香,满门七进士,到了欧振邦这代,更是登阁入相,历三朝元老,手握重权。欧太师生有两儿一女,大儿子进士及第任礼部侍郎,小儿子获御点探郎于刑部任员外郎。先皇病故前,曾托孤于欧太师,准其辅佐幼帝,代帝执政。加之欧太师门生故旧无数,朝堂之上言出不二,真正的权倾朝野。
后其长子之长女欧明珠入宫封兰贵妃,加封欧家长子欧辅秋为龙华殿大学士,加太子太保。
于是,欧家自欧振邦拜相开始,整整风光了2年。
古语有言,每到红时便成灰。欧家权势熏天,太过招摇,暗中便不知道结下多少敌人,碍于欧家的权势,隐忍不发。
欧家真正的隐患,却来自于皇帝。
虽说欧家把女儿嫁入宫中,晋封为兰贵妃,可是后宫佳丽无数,兰贵妃并未能专宠于帝。随着皇帝一天天年长,他越来越不满于欧家势力的广与大,已经在心中起了诸灭之心。
天朝新元十年,兰贵妃因病故去,皇帝下诏,按嫔礼葬。这一纸诏书,就已经摆明了皇帝对欧家的不满,内有机灵聪慧的,开始躲着欧家,驻足观望。
那年,欧家人已经隐隐的知道风势渐变,懂得收敛了。欧振邦甚至想过要告老还乡,以图全身而退。可是他没有来得及实现这一切。南越国主胥渊于同年挑起战端,在两国国境之上陈兵百万,天朝震惊,连忙组织兵力讨伐南越。
历经连年的战争,终于打到南越都城,逼南越国主签城下之盟,并以世子为质,凯旋而归。
帝亲临城外犒赏三军,接见了三军统帅丰御武,晋封雁安侯,赐号铁戟武侯。
雁安侯原本士兵出身,军中按例升迁,出征前也不过一个神武统军而已,然而在征越一战中却连连升级,有神武升神策,龙武至将军,大将军,右神威军,直至大元帅,年方不过二十余几。
帝于庙堂之上笑问雁安侯请何赏赐,雁安侯泣血上奏,不愿封赏,只求讨回昔年血债一桩。帝惊问何事沉冤,雁安侯上书,讨伐欧家,直指欧家名为国戚实为国贼,昔日因小怨而诛杀朝臣,丰家满门含冤,丰父―昔神武将军丰沉书更是惨死狱中,欧家见逼死重臣后竟然只手遮天,胡乱加之罪名于丰家,后更假借帝王之令灭丰家满门四十七口于刀下。丰御武不愿荣华富贵,只求帝能诛此逆贼,为丰家昭雪。
帝大怒,于殿堂之上掀翻龙案,立时捉拿欧家上下人等入狱,责令三卿六部会审此案。
此案牵连极广,历经半年有余,除了彻查此案之外,另查实欧家犯有“藐视帝王”,“贪污国库”,“纵奴行凶”,“欺压良善”,“诛杀忠良”,“心怀不轨”,“意图篡位”,“结党营私”,“聚货养奸”,“谋权越职”等大罪二十九款之多。款款罪名,均成诛族之祸。
帝大怒,责令抄没其家产,绞杀欧振邦已经二子一婿于狱中,族中男子凡在三服之内,年满十四者,一律弃市。女子及其弱男一律发配边疆为奴,永世不得入仕。其族人限日迁出帝都,流放蛮荒之地,十年内不许进京。
就这样,红极一时的欧家一下子就被历史给淹没了。那年,我十四岁。
本来,我应该跟我的父兄们一起被砍头的,可是,我活了下来。
后来有人说是监斩官见杀人杀得太多,手酸心软,于是给我减了一岁。
也有人说是皇帝在勾决的时候看到我的名字想起了兰贵妃,故意留下我一命。
还有人说是我父亲的学生们实在不忍见欧家一门绝后,救了我一命。
更有人说,是兰贵妃晚上托梦给皇后娘娘,请她务必成全弱弟一。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的在刀口下躲过,活了下来。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难说是幸运或者是不幸。

于是我的人生被割裂成很奇怪的两段。
前半段我是锦衣玉食,富贵无双的公子,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作弄我的侍女,奶娘还有我的先生们。姐姐也时常接我到宫中去,有的时候我会陪着姐姐和那个年轻英俊的帝王下上一盘棋或吃一顿饭。
那个时候,我一直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和蔼的人,因为他常要我做些诗给他听,我说了,他便和姐姐一起笑,然后摸摸我的头,捡些好玩的物事给我。更有一我吟出“快哉间留醉意,方恨浮生知己少”的句子时,他高兴得跳起来,连连说,“真乃天聪俊才,旷世难得!”那年,我十岁。
所以,我到最后也不敢相信那个和蔼英俊的人会下这样残酷的命令诛杀我的亲人,我的父亲,阿妈还有哥哥姐姐们。阿妈在父亲被绞杀后就开始绝食,我在栅栏的另一端拼命的喊她,可是她却闭目不理,任我哭得声嘶力竭。没多久,她也追随着父亲去了。
然后,狱卒开始押着我们往边关走去,我那些姨娘们都哭哭啼啼的上路,有些姨娘也趁人不备自寻了短见,她们多数是我哥哥们的母亲。那些年纪轻的姨娘们虽然哭着,却也咬牙捱着,希冀着到了边关能得到好些的待遇。我的两个侍女娥眉和簪瑛据说因为生得美丽,在狱中遭人奸污,自尽了。还有我那些美丽的姐姐和表姐们,每天都会少上一两个,不用说,一定是因为各种不幸而消失了。这个时候的我已经不会哭了,只是麻木的机械的走着,不知道这条苦难的路何时才能到达尽头。
只有忠心的乳娘王氏在拼命的护着我,可是其实她能为我遮挡的风雨,真的,很少。
我在一夕只见沉默而成熟,这种变故让我的乳娘十分害怕,她不停的逗我说话,而我只是维持一种缄默。
我并没有跟随大家到达边关,在我们走了月余的时候,一骑快马和金牌把我接回京城。乳娘在临别的时候拼命的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要小心,不要倔强,不要犯傻气。我只会微笑的看着她,而她却因此流下更多的眼泪。所以到现在为止,我并不知道我的乳娘怎么样了?还有,我的姐姐们还在世上存活多少。因为,我被接回到雁安王府,成了这里的一名家奴。
于是,那个叫做欧俊卿的人成了历史,这里有的只是一个叫做丰废的粗使小厮。每天面对我的是沉脸横眉的丰富丰大总管,据说当年就是他抱着小主人丰御武逃离了欧家设下的鬼门关。
在雁安王府,每个人都知道我丰废是个可以任人欺负的狗杂种,倘若办错了事情或者砸了锅,如果能想出新的点子折磨折磨我,那么当主子的不但不会责怪他的过失,偶尔还会加以褒奖。所以,人人都以能在我身上试验各种刑罚为乐趣,以欺负我为终身职业。
偶尔,水房里的张嫂会为我打盆水,洗洗头。那个时候,我总感觉她和我的乳娘好象好象。可是,这样的情况很快就被丰总管发现了,他钳着我的下巴端详我好半天,一直在冷笑着,然后,抓起地上的烂泥涂了我满脸都是,最后告诉我,永远不许洗脸。
有一我忘记了,在院子里拔烂荷叶的时候,顺便洗了一个澡。丰总管罚我在雨中跪了两天一夜,听说我病了七天七夜才好,大伙都说我捡回一条命,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在病中梦见姐姐,梦见父亲,阿妈,哥哥,甚至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然后,他们忽然都变成厉鬼向我扑来,咬我的脖颈,抓我的皮肤,我拼命的叫着,爹爹,阿妈,姐姐救我,救我!正当我感到他们缠着我往下拉的时候,我看到奶妈手持一把金光宝剑冲了过来,不停的砍砍砍,对我说“卿哥,跟王妈走。”我牵着她的衣角,一转身,就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丰谷拿了一条毛巾为我擦汗。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似的疼。来王府后我第一流泪,我知道,我的王妈不在了,她也不在了。
然后,王府的日子变得无比漫长,似乎永远也过不完一样。日复一日,我在这里挨了五年,掐指算算,我似乎已经十九。但事实上,我要对所有人说,“我十八岁”,否则我就是欺君,还是要被抓去砍头。

7
王府中小角院有一排空房,平时很少有人去,就连打扫的人在这里也是快进快出。陈年的味道和阴冷的空气,是这排房间永恒的格调。
我现在就端正的跪在这排空房前,脑子中的想法胡乱转来转去,尽量不去想房子里面的东西。这排房子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王府中所有刑具的库房所在,而且还是行刑之地―雁安王府的刑堂。
我回想起方才的赏雪会,经过我这么一闹,草草收场,大伙见主人发怒都没有了兴致,纷纷告辞。
南安世子仿佛还想替我讨些情,可是看到我们侯爷黑沉的怒脸终于把话又咽了回去。陈大学士临走前拍拍我的肩膀,用眼神安慰我自求多福。不多时众位家奴们也散去,只剩下我一个人孤单的跪在亭子当中,动也不敢动。
那个时候我偷偷的在心底许愿,就让我在这里一直跪着吧,最好侯爷和大总管都把我这么个人忘了才好。可是我的许愿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很快的,怒气重重的大管家带着丰喜,丰乐等人横拖着我到了小角院的刑堂外面。
大总管把我往门外一扔,狠狠的斥道:“跪好,贱种。”顺便踹了一脚后,就匆匆跑入刑堂里。如今已经过了好半晌没有动静,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正在为我精心的挑选各种刑具。
关于王府的刑堂,我曾经在丰平和丰谷那里听说过很多传说。刑具中有不少东西都是我们侯爷从军队带回来,专门对付叛徒和间谍的,等闲人见它不着。据说连大理寺遇到强项的江湖大盗时,都会想我们王府借刑具,行刑之后没有不招的。
丰平曾经幸灾乐祸的跟我讲过,我们王府刑堂的刑具里,有能把活人皮整个扒下来的笼子,把完皮的活人还活着,不过就像蜕了皮的青蛙一样,只剩肉和筋了;还有把人倒放着吊起来的架子,控上几个时辰,那人就从七孔开始流血,眼睛都能爆出来;还有一个铁皮桌子,把人固定在上面,底下专门有个生火的笼子,一点一点加热,可以把人烤得外焦里嫩,香飘十里……。当时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斜睨着我,仿佛这些刑具将来有一天都会在我身上演练。
不过从今天的情形来看,我不得不承认,丰平还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
我拼命的控制自己放松,不要想些可怕的事情。可是,各种恐惧的想法还是象小蛇一样蜿蜒着从各路钻进我的脑海里。虽然外面依旧是数九寒冬,可是我的身体不能抑止的开始冒汗,而且轻轻颤抖。

正当我无比恐惧的时候,刑堂的门“吱嘎”一声就打开了。丰大总管哼哼冷笑的就走到我面前,尽管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要躲,因为躲不开,可是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不能抑止的往后仰了仰。
大总管出手如电的揪住我的头发,连踢带拖的把我往刑堂里拽。我双手捂住头发,尽可能的挪动双膝爬到刑堂里面。
奇怪的是,在外面等待的时候我无比害怕,真到了刑堂里面,我却松了一口气,仿佛一切已经定论,最坏的既然来了,就没有必要紧张了。
大总管把我拽到刑堂后就松手任我摔在地上。我借机会连忙打量这个传说中的地狱,还好,还好,那个扒人皮的架子不在这里;那个能把人烤熟的椅子也不在这里;那个让人倒立的梯子也不在这里,恩,那个―是什么?!!
看来那个东西就是用来对付我的刑具了。我认真的打量它,只见它圆圆的成一个半球形,两边各有一个同样黑黑的耳朵,中间下凹,里面装满不知名的东西,坐在一个火炉之上。各位恐怕都很熟悉这个东西,它就是普通的一口锅。
难道大总管要把我剁碎了煮来吃?我连忙向周围打量,不见旁边有什么菜刀,单挫之类分尸用的器具。
我又灵光一现,大总管是要把我活活的整个煮来吃。可是……可是眼前这口锅似乎又小了点,虽然我不是什么彪形大汉,可是我这么个大活人怎么也塞不到这么个一尺不见方的锅里啊,大总管究竟要怎么对付我呢?真让人颇费思量。
我在这厢胡思乱想,那边丰大总管却咭咭的笑了起来,那声音仿佛就是用瓦片刮着铁铲。在那一刻,我心有灵犀的想到,其实大总管最喜欢的,还是一口一口把我咬碎吧。
大总管笑了片刻,问我:“丰废,你可知道这是哪里?”
我老实的答:“回大总管的话,这里是雁安王府的刑堂。”
大总管又问我:“那你可还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继续老实的答:“丰废其罪有三。罪一,违背大总管命令,私自洗脸;罪二,欲借南安世子的帮助,离开王府;罪三,心生异变,被主弃恩。”
大总管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丰废。你的回答我很满意。我继续问你,你可知道被主弃恩的人在雁安王府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我答:“回大总管的话,死罪难逃或者生不如死,二选其一。”
大总管这真心的笑了,“很好,很好。丰废,本大总管现在就要你选一条出来。你选吧。”
我敬业的给大总管磕了一个头,必恭必敬的答:“丰废希望大总管成全,愿以死为鉴,以儆效尤。”
大总管满意的拍拍手,“很好。丰废,你的回答本大总管非常满意。老实说,如果你不姓欧,就凭你的机灵和聪明,我也乐得成全你。可惜啊,可惜。谁让你姓欧呢?所以你死不得。既然你死不得,那么你就只好走另外一条路喽。”说完面色一板,森然道:“小子,你的寿数还长着呢,你就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我被他阴狠的语气给激了一个冷战,只好叹口气,准备逆来顺受。
大总管微眯着眼睛看着我,那神情就同正在玩弄一只垂死老鼠的大猫,他摸着下巴问,“丰废,你知道你面前的东西是什么?”
我再打量了一下,回答:“回大总管的话,那是铁锅一口。”
大总管满意的点头,“恩,你走进些,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我站起来,双膝却因为罚跪的时间太长而麻痹,身子晃了一下,又倒了下去。我费力的坐在地上,双手努力的把双腿挪到前面,用力敲打。我想,大总管应该很生气的责罚我才是。可是出乎意料的,他依旧用残酷而嘲讽的笑容看着我,任我松散僵硬的双腿。
是的,我已经是一个垂死的人了,他何必在意我小小的过失。
片刻,我慢慢用手支地,站了起来,一点一点挪到铁锅前面。铁锅坐在烧红的炉火上面,里面装了多盏锅水,沉沉的浮在里面。
我低头看,水面上映出我的脸庞,哦,我有快六年没有机会看到自己了,这,也许是最后一了,我长的就是这个样子吗?别说,还真挺好看的。我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算是告别。
大总管嘲讽的语气传了过来,“看够了吗?能看的时候你就尽量看吧。丰废,锅子里的东西看到了么,知道是什么吧?”
我回答,“是水,不,是油。”开始的时候我的确以为是水,可是就在我回答的那一瞬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水,因为水在火上会冒气,会翻水。只有油,才会越烧越热,越热越沉,毫无生意。
我抬头望着大总管,却发现他身后的丰喜,丰乐用复杂的神情看着我,似惋惜,似怜悯,似憎恶。
大总管忽然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丰废,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准你洗脸吗?”
我诚实的回答:“不,丰废不知道。”

大总管点点头,“不知道不要紧,我可以告诉你,就是因为你这张脸!你是欧家的贱种不假。可是你却长了这么一张脸!对着这张脸,没人能狠下心折辱你,作践你,反而会怜惜你,喜欢你,同情你!所以我才不准你洗脸,就是不想人看到你这副狐媚的模样。可惜呀,这条命令你似乎挺喜欢违背的。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来亲自给你好好的洗个脸吧―用滚油。”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丰喜和丰乐立刻从后面架住我的胳膊,用力把我的头按到油锅上方。丰大总管慢慢的戴上厚厚的棉手套,从地上的木桶里舀起一勺冷水出来,然后一字一句的说,“看你没了这张脸还怎么媚惑人心!”
然后就把一勺冷水倒进油锅之中。
我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就感到无数烧红的小针狠狠的扎进我的肉里,我只来得及想,“可惜了这么好的一锅菜油,用来炸元宵多好。”
然后,我就痛昏过去了。

8.
七月的太阳,毫无遮拦的直射下来。我在太阳下面团团转,偏偏四周没有任何遮拦,站在阳光内仿佛要融化一般,口干舌燥。远有个淡绿衣衫的人影一晃而过,手中捧着满满一罐清水。我连忙跟上去,“喂,你等等,等等。”
那人却不理我,急忙的往前走去。我紧紧追着她,大喊:“你等等啊。”
猛地她停住,转过来,半恼半嗔的说:“卿哥,你又闹什么?再顽皮我就恼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簪瑛。
我对她说,“簪瑛,我好口渴啊,快把水给我喝两口。”
簪瑛抿嘴笑,“这罐子水才不给你喝,这是娘娘特地从宫中赏下来给大太太浇的。难道你不知道那盆绿牡丹娇贵得很?不是寒幽山贡上的水就养不活的。”
我想了想,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情。
可是眼下我直渴得从嗓子眼里冒出烟来,那里还顾得什么红牡丹,绿牡丹。缠着簪瑛非要喝水不可。簪瑛被我磨得没有办法,只好说:“卿哥,只要你看一下太阳,我就把这罐水给你。”
我转过头看太阳,不知道为什么,太阳好毒,利剑一样的阳光一下子就刺进我的皮肤里,我“啊”的大叫一声,捂着脸蹲下来。耳畔就听见簪瑛嘿嘿冷笑。我质问她,“簪瑛,你为什么害我?”
她答:“我害你?说,谁让你偷吃我的豆包的,你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你也敢偷吃我的豆包?!”
我抬头大叫,“我没有!”眼前的人却不是簪瑛,竟然是西施隔壁。我一呆之下,她狠狠的啐了我一口,转身抱着水罐走了。
我伤心的蹲在地上大哭,“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偷你的豆包,明明是你自己给我的。”
一抬头,发现王妈站在前面看着我,连忙走过去说:“王妈,我口渴,你给我打些水来。”
王妈却问:“你是谁?”
我说,“我啊,卿官儿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王妈冷笑,“我们卿官我当然认得,可不是你这个丑八怪。你是什么阿物,也来跟我说话?”说完狠狠的打了我几巴掌,我整个脸上火辣辣的疼。可是我还顾不得疼,连忙拽住她,“王妈,我是你的卿官啊,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却听见旁边有人轻轻说,“公子,你渴了吧。来,让奴婢喂你。”
我一回头,便放了王妈,却见娥眉捧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站在我身后,微微笑着说:“公子,来,让奴婢服侍您喝水。”
我实在是渴极了,连忙张大嘴巴,让酸酸凉凉的酸梅汤沿着舌头,抵达喉咙。真畅快啊,我大口大口的吞咽着。
娥眉就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笑,一勺一勺的喂我,等我不那么渴了,我问娥眉,“她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认识我了?只有你最好。娥眉,娥眉。”我拉着她的手撒娇,是了,从小只有娥眉最温柔。
娥眉安静的笑着,“那是因为你睡着了。你醒来啊,快醒来啊!”
我睡着了吗?我不知道啊。我努力的把眼睛睁开,今天的眼睛怎么这么沉呢?但见一个少女一脸焦急的轻轻唤我,“你醒来啊,快醒来啊!”见我醒来,转忧为喜,一副开心的模样。
我问:“娥眉,我们这是在哪里啊?”一问话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非常沙哑难听。
那少女显然一怔,反问:“谁?你说什么?”

我想支撑的坐起来,那少女见我起来,连忙过来帮我,先找了件衣服给我披上,然后又拿了个枕头竖在我的腋下。我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窗明几亮,烧的火红的炭火在黄铜的炭盆里噼啪作响。
记忆一点一点回到我的脑海里。丰大总管恐怖的冷笑,烧滚的热油,然后,是四下飞溅的油。对了,我的脸。
我伸出手往自己脸上摸去,不想那少女却比我更快的拉住我的手,急道:“你不能碰,碰到要落疤的。”
我怔住了,落疤?!是啊,被热油这么烫过的人,即使不死也要脱层皮,又哪里是落疤那么简单呢。
我细细打量那少女的服饰,心下了然,这里还是雁安王府。
我问她,“敢问姐姐芳名?”
她不答我,反倒问我,“娥眉是谁啊?”
我心里一阵绞痛,“是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
她笑,“很特殊的一个朋友吧,你一直叫她的名字呢。”她笑起来很好看,一侧的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我记得以前簪瑛的脸上也有一个,不过是在另一边,她一直因为两侧的酒窝不能对称而苦恼……。
她见我一直呆呆的望着她,抿嘴笑问:“你又发什么呆呢?”
我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得意的瞥了我一眼,“嘴真甜啊。你饿了吧?”
经她一说,我才感到腹中早已空空如也,点点头。
她反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过一晚银耳莲子羹,慢慢的吹了吹,舀起来喂我,“知道你饿了,可也不能任你吃东西。你昏了两天呢,要是一下子让你吃饱了,是要撑坏的。先拿这个垫垫肚子再说,方才大厨房送来了鸡蛋糕,让我给打发回去了。鸡蛋是发物,你现在这个状况,是一点都不能沾的,这些天,肚子上你就得忍忍了。慢点,别急,还有……。”
我大口大口的吃着。方才还不觉得怎么饿,这碗莲子羹一进了肚子,反而更饿了。
一碗莲子羹进了肚子,我舔了舔嘴唇,巴不得再有什么吃下去才好。她看着我一副贪馋的模样,又从后面取了一块绿豆糕来,“这回可真不能再吃了,忍一忍吧。”
我接过绿豆糕,想起以前我闹着不吃饭,到了晚上又会饿的时候,簪瑛和娥眉都会气得不理我,王妈却会偷偷塞给我一块糕。
想着,想着,心头一酸,眼泪就滚了出来。她大惊,“哎呀,你怎么哭了,你这脸如今可沾不得水。”连忙拿丝帕轻轻的把我脸上的泪珠吸走。
我有些不好意思,“那,恩,……这位姐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她见我这般唤她,歪着头,狡黠的说:“你管谁叫姐姐呢?我比你还小一岁。来,再叫一声听听。”
我自小最怕这样难缠的人物,阖府上下除了簪瑛谁也管不住我,她这个样子和簪瑛可真像。她见我窘了,拍手笑道:“傻瓜,我可只说一遍哦。我的名字叫做盈袖,你记住没有?”
我点头,重复了两遍,“盈袖,丰盈袖,丰盈袖。好名字。”

9
此时的我心中充满了各种疑问,可是无论我怎么问丰盈袖,她总是淡淡的回答我,“你不要管那么多,先乖乖的养伤就好。”
我不要管那么多?我怎么能不管那么多,先是大总管用滚油泼我,后是丰盈袖细心的照顾,而且我知道侯爷其实恨我入骨……所有的这一切,都因为我是欧家的人。
生不如死?什么叫生不如死,我应该此刻被扔到阴冷的马厩旁边,无人照看,众人在趁我不备的时候都来踢上两脚,平时应该吃馊饭冷汤,大总管每天溜狗一样的折腾我,直到我死那天为止。而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在一个温暖而干净的屋子里,让一个细心体贴的丫鬟小心看顾我。
所有的这一切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等着已经足够可怜的我。
于是,我尽量可怜的说,“盈袖姑娘,我知道自己逃脱不了什么,可是,还望你提前告诉我,大总管接下来究竟想怎么样对付我呢,我,我永远记得你的好心。”
她望了我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伏在桌子上用手臂连连敲打桌面,“哈哈哈哈哈哈……。”

我实在不知道这些话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好笑成这个样子,只好坐在一旁等她笑完。
渐渐的她止住笑声,弯着眼睛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笑?”
我摇头。
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盏铜镜放在我面前,“你看!”
我往镜中望去,老天,镜中的人就是我吗?厚厚的敷了一层绿色的膏药,可是脸上的大水疱一个叠着一个的油光可鉴,连眼皮都肿的仿佛两个倒扣的鸡蛋一样。整个脸大了有一倍不止。
这样的我,可真像一个绿脸的大猪头,居然还去扮可怜,难怪她会狂笑不止。
我放下铜镜,讪讪的在一旁不好意思起来。
她过来取走铜镜放回原,一边说,“你都这样了还管他怎么对付你呢,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脸是正经,连我都没有把握能给你治回来。”
我惊讶的说:“你?!你说你能给我治?!!”
她得意的晃着头,“怎么样?想不到吧。告诉你,这可是家传的手艺,我老爹曾是侯爷军中最得力的军医,后来把功夫都传给了我,你这张小脸的命运可都决定在我的手上了。快快快,叫两声好听的来。”
我只好叫,“姐姐。”
“笨!”她用手敲敲我的头,“除了姐姐,姐姐,你就不会说点别的?真是猪头猪脑袋。”
我只好低头不说话,看着被上的纹出神。
她见我不说话,也离开了床前跑到桌子前坐下,低头不知道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探探头,问她,“盈袖姑娘,你在忙什么?”
她回头,冲我笑笑,扬起一块纱布,“我在抽丝啊。”
那块纱布已经被剪成一个人脸的形状,鼻子和嘴巴那里开了两个洞洞。
我奇怪,“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她说:“笨蛋,当然是给你敷药用的。”
我更奇怪了,“给我敷药用的?敷什么药啊,为什么还要抽丝呢?”
她坐到我的床边,“因为如果不用上好的丝绵盖着,药膏就干得太快。可是,抹了药膏的丝帕又太密,透气不好,容易落疤。最好的办法就是隔二取一的抽丝,这样既能留住药膏的湿润,又可以保持透气。包你以后还是一个天香国色的大美人。”
我摇头,“我才不是什么大美人。”这一摇头,就感到整张脸上所有泡泡里的水都跟着一起晃动,疼!不由得“哎哟”一声。
她见了,连忙训斥我,“你怎么又乱动了,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能让人省省心!”说完从那边的几上端来一碗药,远远的闻着就有一股子甘草的香味,“快把这药喝了,然后老老实实的去睡觉!”
我就着她的手大口大口的把药喝了,“这又是什么?”
她笑答:“你的问题可真多,这是安神祛火的,给你止热用。更关键的是让你好好的睡一觉,等醒了,就会好多了。”
我望着她的笑脸,恍惚中仿佛又回到家中,最后我迷糊起来,“簪瑛,等我睡着了你再走,我怕。”然后,我就昏昏睡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十分安静。我感到脸上所有的水疱都在脸的两侧沉沉的坠着,我的头略一动,它们就来回滚动。我从被子里抽出手,往脸上摸去。
“别动!”还没等我碰到,就被丰盈袖狠狠的呵斥住了。她端了一个食盘刚刚走进来,把东西重重的往桌上一顿后,就过来扶我起来。
然后,她紧盯着我的双眼说:“你可要给我记好了,你脸上的水疱,一个也破不得,破一个就落一块疤。我这么没日没夜的照顾你,你可要乖乖的给我听话,记住没有?”
我乖乖的答应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照顾我,我问她:“盈袖,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她放开我,又变得贼西西的,然后说:“也不为什么,我就是好奇而已,想看看倾城倾国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
这回她准我吃两碗稀饭,我就着她拿来的酱菜,呼噜呼噜的马上把两碗绿豆粥吃的干干净净。其实我很想认真的把碗再仔细的舔一舔,可惜盈袖看出我的意思,飞快的就把碗给收走了。
她轻轻的摸着我的头,“看你吃饭的样子,可真让人心疼啊,小丰。”
小丰?我抬头看着她,头一有人用这么样的称呼来唤我,真陌生,也真,温暖。
她麻利的把碗筷放到门外,然后回来说,“好了,我们该换药了,你这回可要记住乖乖的。”
我对她保证。
然后,她先拿出一个罐子,用棉裹的细树枝往坛子里蘸了一下,轻轻的在我脸上涂抹着,我闻到一股很浓郁的酒味。
她解释给我听,“这个是我用蝉蜕和蜂子泡的药酒,可以去丹毒浮血,还能消肿化瘀。我现用这个把这几天一直给你敷的梅冰金镜散去了,然后好换上新药。”
洗去了梅冰金镜散的脸很快就变得紧绷绷的。我半张着嘴,就感到仿佛有一只大手在往下使劲的拉我的脸,坠啊坠的。
那边盈袖马上拿出一个瓷碗,往里面倒了半盏黄澄澄的东西,然后又在篮子里取出另一个罐子,不断的舀些什么加入瓷碗中,搅拌均匀后,开始往我的脸上抹来。
一股香甜的味道直钻进鼻子里去,我伸出舌头舔了舔,甜的!
盈袖看见了,扑哧一笑,“甜吧!告诉你,这可是陈年的蜂蜜拌了上好的白糖打出的浆。”
我奇怪的问道:“这个能管什么用?”
盈袖说:“这个是用来把水疱收干用的,别多说话了。”我看着她用那块抽了丝的纱布又重重的沾了许多蜜浆,然后盖在我的脸上。
大概盈袖的法子真的管用,没有两天,水疱就明显见小了,到了第三天上,它们基本上就变得平平的了。我每天除了要敷厚厚的药膏,还要不停的喝不同的汤药,有的是管祛火除邪的,有的是管安神清火的,居然还有美容养颜的!
等到水疱完全干涸后。盈袖开始拿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我脸上涂抹,有的时候是新鲜的葫芦捣成的浆汁,有的时候是牛奶和的面粉,还有的时候是五虫五蒸出来的膏药,更有一她居然拿磨碎了的珍珠粉来给我抹。
每天晚上,她都会熬一种特殊的药汁,并不给我喝,而是灌在一个虎里面,烧得热热的,把壶嘴对着我的脸,细细的吹。一旦壶里的蒸气没有了,就又加热,然后再吹。,每天至少要吹两个时辰。
不过这个时候,汤药却是不喝了的,这个就让我很开心,老实说,盈袖的汤药可真不是一般的难喝。
到了半个月的时候,我的脸上就结了厚厚一层硬痂,整个脸象带了一层木头壳子一样,硬硬的,连说话都费劲起来。这个其实不难忍耐,真正难耐的是脸上疯狂的痒,仿佛有无数的小蚂蚁在壳子下面跑来跑去。盈袖严厉的叮嘱我不许碰,连摸一下都不许,必须等结痂自己自然脱落。
我每天痒得钻心的难受,两只脚丫踩来踩去也解不开这种狂痒。盈袖给我配制了一种淡绿色有薄荷味道的药膏,每天那涂抹,虽说稍稍缓解了些,可还是痒。
最后,盈袖没有办法了,提出教我学医。她每天都教我背很多口诀和秘方,我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脸上的痒也不那么难耐了。
就这样,冬去春来,外面最后的一丝残雪也消化干净,窗外的柳树开始有隐隐的绿色露出,向阳的地方开始有小草生长。
不经意间,三个月已经过去了。

1
记得小的时候,姐姐曾经教我背过一首诗,“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似锦,出门俱是看人。”眼下已经是早春三月,想来郊外正是士子观,游人踏青的好时节。
盈袖见我发呆,用手在我眼前晃动几下,问我,“又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告诉她,“我想起一首诗,是说春天的。”于是我把那首诗背给她听。
她听了笑,“你先别着急背这些草草的。我问你,昨个教你背的医篇还记得吗?”
我点头。

她说,“你背来我听听。”
我开始背:“右傲与少微,调右手太阳上。左商与左微,调左手阳明上。少徽与大官,调左手阳明上。右角与大角,调右足少阳下。大微与少微,调左手太阳上。众羽与少羽,调右足太阳下。少商与右商,调右手太阳下。任羽与众羽,调右足太阳下。……夫人之常数,太阳常多血少气,少阳常多气少血,阳明常多血多气,阙阴常多气少血,少阴常多血少气,太阴常多血少气,此天之常数也。“我背完了,就住口,静静的等着她。
她看着我,然后说,“恐怕你是背了后面就忘了前面的,你把脉度第十七篇背上一背?“
我背道:“黄帝曰:愿闻脉度。歧伯答曰:手之六阳,从手至头,长五尺,五六三丈。手之六阴,从手至胸中,三尺五寸,三六一丈八尺,五六三尺,合二丈一尺。足之六阳,从足上至头,八尺,六八四丈八尺。足之六阴,从足至胸中,六尺五寸,六六三丈六尺,五六三尺,合三丈九尺。跌脉从足至目,七尺五寸,二七一丈四尺,二五一尺,合一丈五尺。督脉任脉各四尺五寸,二四八尺,二五一尺,合九尺。凡都合一十六丈。……,男子数其阳,女子数其阴,当数者为经,其不当数者为络也。”
等我背完,她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我。我眨巴眨巴眼睛,暗暗回想自己究竟有没有背错了。
盈袖叹了口气,说:“以前我爹爹曾经告诉过我,说世上是有一种绝顶聪明之人的,他们能够过目不忘,过耳不忘。我原本还不信,今天遇到你,才知道爹爹不是骗我。当初我背六十四篇的时候整用了一个月才记熟,而你不过才背了一个晚上而已,我用了三年学这篇灵枢,素问,你不过三个月就学完了。唉……”。她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我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没想到她又回来了,手中却多了一面镜子。
自从那天照见自己的猪头模样后,盈袖就把镜子拿走了,说等我完全好了以后再给我看,这样我才能牢记她的伟大。所以,我再没有机会看看自己究竟成了一副什么丑怪的模样。
可是现在,她却把镜子拿来,难道我们的治疗已经结束了吗?盈袖一直走到我面前,举起铜镜说:“看看,怎么样?”
黄换的镜子里映出我的脸,那是一张略显苍白,但完整平滑的脸,没有我想象中的疤痕纠结,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面目狰狞。居然还是我那张脸,我终于轻轻伸手摸到自己的脸上,触手濡湿,原来我已经泪流满面。
盈袖的一只手轻轻的抚上我的额角,“可惜这里究竟是落了一块疤。”
我望向镜子中的自己,果然在鬓角那里有一小块红肉翻腾,耳边听盈袖说道:“这可真没有办法了。这里的皮让大总管用指甲戳了一下,那天已经是破皮的,果然落疤。这张脸,终究是破了相。”停了停她又说,“听说西北天山上产一种暖玉,用它磨碎的粉除烫伤落下的疤是最好不过的。可惜我们王府没有。你这张脸上,实在是容不下一点瑕疵。”
我苦笑,“其实你治好了我又怎么样呢?说不定大总管不开心,再泼一油。”何况,我并不在乎自己的长相。
盈袖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摇头道:“你放心,他不会再泼油了。”
我很奇怪她怎么能如此肯定,正想问她。盈袖却抛下镜子,拉着我说,“你跟我来。”
我被她牵着,走出房门去。我已经有三个月连这个门也不曾出过,如今走到院子里,还来不及望望四方天,又被盈袖领着进了另一个屋子。
一进屋子,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盈袖推着我坐到一张椅子上,然后在我面前放了一个大盆,里面装满热水。她在后面轻轻一按我,“低头。”
然后,她动作轻柔而彻底的帮我把头发洗干净了。这三个月,她严禁我触碰任何水,尤其是我的脸。所以我只能在她的监督下偶尔的洗洗手脚,身上头上早都痒得不得了,一直不敢说,没想到她连这个都替我想到了。
洗完了头,盈袖拿出一个篦子仔细的替我把头发蓖一蓖,然后挽好。指着角落里的大桶说,“那里面是烧好的洗澡水,旁边的大壶里是滚水,冷了就自己续。旁边的高几上有换洗的衣服。你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她说一句我便点一下头,直到最后一句,先是点头,然后才听清楚,连忙摇头,霎时间羞红整张面孔。
她见我的窘态,咯咯一笑就转身出去了。
我脱下衣服,自己都觉得已经发臭了,连忙仔仔细细的洗了一个热水澡。身上的泥垢一层一层退去,我的脑筋也清楚很多,越来越多的疑问盘桓不去,丰大总管为什么一直没找我麻烦?丰盈袖为什么要这么照顾我?这后面又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等待着我呢?
我在水里一直泡啊泡的,直到所有的热水都加完,渐渐变冷。我才万般无奈的从水中站起来,拿着干布把自己擦干。
咦,在高几上的衣服不是王府里的家奴服,而是一套素白的文士衫,连头巾带鞋袜都放在一旁。这个是给我的?我连忙在上下左右仔细寻找,只有这么一套衣服。于是我又开始想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从窗缝中忽然吹进一丝冷风,让我抖了一个激灵。不管了,先穿上再说。
我穿好衣服,绑好头巾,推开门走了出去。盈袖就在门外的一个小凳子上坐着等我,一见我出来就笑骂:“我还以为你淹死在里面了呢!”忽然她停住话,呆呆的看我。
我有生以来头一穿这样的衣服,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只好低头笑笑。
盈袖伸手轻轻的摸了摸我的脸,替我正了正头巾,咬着下唇说:“去吧,侯爷要见你。”

11
我忽然感觉两条腿灌铅一样的沉重,本能的用双手紧紧的抓着盈袖,哀求的看着她。
盈袖也不催我,只是轻轻的拍着我的手。
终于,我抬起头,用一种大义凛然的态度放开盈袖。该来到总会来的,想逃也逃不开,何苦为难盈袖。
我笑着对盈袖说:“谢谢你,盈袖‘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却像在哭。
盈袖的眼睛也红了,拉着我走到院门口,轻声说:“保重!”
终于,终于,终于,那扇院门开始被打开了。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丰大管家黑沉着脸站在门外等我。
他看见我,居然也是一愣,然后更加黑沉着脸,仔仔细细从下到上的扫了我一遍。猛地扭过头去,从喉咙底下吐出一口痰,啵的一声叮到地上。
我想,其实他是很想把那口痰吐到我脸上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那么做。
丰大管家闷声说:“跟我来。”然后就在前面快步走去。
我来不及对盈袖告别,急忙的跟着丰大管家一路小跑。在这一路上,相继遇到很多人,他们都用一种吃惊的表情看着我们,尤其是看我。我感到一股凉意直从后背爬上后脑。我真希望王府再比现在大十倍,丰大总管走路比蜗牛还要慢。可是往日诺大的王府偏偏扁得窄小起来,我们很快的就穿过念月水榭,横渡一箭风快廊,经西风暗香阁,绕过集芳苑,流光楼,议事厅往蛮笺象管堂走去。
蛮笺象管堂?!那不就是侯爷的书房吗?等我想到这个的时候,双腿不能控制的发抖起来。现在往外跑来不来得及?最近的井在哪里?天天会不会掉陨石,然后正好砸到我身上?
天上没有掉陨石,但地上冒出个丰平来。
丰平一路小跑往这边来,到大总管面前十分狗腿的说:“大总管,小人可找到您了,这一晌午的,您可让小人好找。宫里贤妃娘娘打发人来要上我们王府送老端王妃的野山参,没有您的钥匙谁也取不出来,这人都等了好半天了。还有,外廊上……。”他说到这里,一下子就看到站在大总管后面的我,忽然停住,目瞪口呆的说,“你,你,你不是……?”然后就听见“哗啦”一声,他手里原来捧的东西跌到地上,摔了个淅沥哗啦。
我低头一看,原来摔碎的是我们王府用来祭祖用的御赐玛瑙琉璃盏。眼看着丰平的脸色迅速的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由青转黑,尽管我内心无比同情丰平即将面临的遭遇,可是我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丰平立刻跪倒在地,委屈的看着大总管说:“大总管饶命啊,小人乃是无心之过。”然后他一指我,“都是他!都是丰废这个扫把星。要不是因为小人遇到这个扫把星,又怎会失手跌了御赐的圣物。”
大总管此时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听了这话便回头冷冷的瞪着我,然后扬着手……。我见状连忙闭上眼睛,引颈待打。
就听见“啪”的一声十分响亮,待我睁开眼睛时,丰平的脸上已经多了一个十分整齐的紫色手印,而大总管在一旁甩手,显见是十分手疼。丰平苦着脸继续发扬着他崇高的下级奴才风格:“大总管小心手疼,让小人给您揉揉。”
大总管不负众望的顺势踢了丰平一脚,“你给我记着,等回来我在跟你算帐。现在我要去见侯爷,回来好好收拾你。”说完继续往前面走去,我连忙在后面跟着。虽然我十分想安慰丰平那破碎的心灵,可是眼前我自己的小命更加宝贵,只好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没想到他看到我的微笑,竟然一屁股坐倒,恰好不好的坐在刚刚跌碎的一地碎片之上,立时惨叫着跳了起来。我连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他,怕他因为我的缘故继续倒霉……。
再长的路也总有走完的一天,何况根本都不算长的路。尽管内心惴惴不安,可是,我还是来到了侯爷的书房前。大总管轻轻的在门口敲了敲,就听见里面传来十分威严而冷静的声音:“进来吧。”大总管低声答应了一声,推开门进去了。我十分有自觉的停在门外等待,大总管进去后,立刻就出来了,看到我规矩的站在门外,额上的青筋猛的跳了两下,用力倒抽了一口气,正待大声呵斥于我,忽然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又压低声音说:“你还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进来。”不等我挪动脚步,一把揪住我的衣服拽进屋内。
我顺势跪到地上,大总管见我如此无赖,险些没气昏过去,抬起脚想要踹我两下,猛的看到我身上的白衣,又重重的顿了下去,低声喝到:“侯爷在里面等你呢,跪这干什么?”
我正在超级发挥我做奴才的狗腿精神,我在心里说。身子去是一动也不动。那一锅热油实在是把我的胆子都给烫熟了,我害怕。
我俩正在外间拉锯,就听见里面沉稳的声音说道:“你下去吧。”
我麻利的磕了一个完美的头,低声答道:“是。”转身向外走去。
冷不防被丰大管家扯住后面的领子,这个狗腿子还在我膝弯狠狠的踹上一脚。我就势转了半个圈,扑通一声跪回到原。
然后,丰大管家步履轻快的离开蛮笺象管堂,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发抖。
屋内的人似乎在忙什么,我就安静地跪在那里等待最后的宣判。等啊等,等啊等……,等我把“桂糕,绿豆糕,杏仁糕,油炸糕,糯米糕,凤眼糕,猪油糕,梅香糕,白片糕,雪白糕……”都背了一遍的时候,侯爷还是没有发落我。于是我只好再接再厉的努力,开始背“口酥饼,烤酥饼,龙晴酥,芝麻糊,莲子羹,茶叶蛋……”当我背到“什锦炒米粉”的时候,终于听到里面的侯爷冷冷的说,“你进来。”
我发挥了崇高的敬业精神,低头跪着挪了进去,却听见侯爷说:“你站直了过来,让我看看你。”
我见实在躲不开,只好站起来,把自己送上门去,任其宰割。

侯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仔细的打量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研究的神色,说:“听盈袖说你已经全好了,而且光记挂着吃。我原本还不信,现在看来,她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我继续保持沉默,哪句是真的?是那句我全好了,还是光记着吃?似乎都不是什么吉兆呢。
他用手钳住我的下颌,扭向窗户那边,反复检阅,似乎力图从上面找出长生不老的秘密一样。然后他用拇指轻轻按在我的鬓边,“这里到底是留了一个疤,还好不大。”
那拇指的温度仿佛比热油还要厉害,直接从额头烫到我的心底。那拇指反复的在那里摸裟,久久不肯离去,我就站在那里,心如擂鼓,怕他忽然神色大变,对我拳打脚踢。
然后,我听见侯爷问我:“你在想些什么?”
我顺嘴回答:“我在默背忠仆教义。”说完之后,我立刻后悔。这种回答简直是自讨苦吃。
然而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雷霆大怒,轻轻把手拿开后,我听见他依旧语气平稳的问:“那么你所谓的忠仆教义是什么呢?”
我用眼睛飞快的斜掠他一下,看他果然没有暴怒的迹象,只好尽量真诚的说:“一切以主人的利益为最好利益,牺牲自己忠心到底。如果前面有个水坑,那么小人愿意用身体垫器水坑,让侯爷踩着过去。”最后我还十分狗腿的加了一句。
他听了我的话,眉毛斜斜挑起,十分感兴趣的问:“那么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回我答的十分流畅而且响亮,“我是侯爷忠心不二的虔诚走狗!”

12
然后,我就发现我说错话了,尽管我现在还没有找到错误所在,但我还是很聪明的发现侯爷另一条眉毛也斜斜上挑,与另外一条有成为平行竖线的趋势。
果然,他谐谑的说:“我忠心不二的虔诚走狗?!!那么‘愿借北风生双翅,银翼伴我飞九江’又怎么说呢?小丰废,欧公子?”
我感觉一道道冷汗沿着鬓角耳后流下,生死在一瞬,万万不能大意,我力求用诚恳语气回答:“那是因为小人不愿放弃为侯爷争光的机会。当然,小人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小人希望能够得到侯爷的垂青,成为侯爷众多忠仆中最积极有用的一个!”
听完我的回答,侯爷放声大笑。
我站在一旁暗自揣摩,不知道自己这一盘究竟赌赢了没?
许久,侯爷笑毕,眯起眼睛微微点头,那模样,让我想起心怀叵测的老狐狸,寒意更甚。我开始把眼睛瞟向窗户,还好,开着的。如果我现在从窗户跳出去,立刻往最近的井跳去,能不能成功?我在心里暗暗计算,正当我算到如果过了西风暗香阁还没有人抓住我的话,那么我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耳畔就听见侯爷冷冷的说:“过来,磨墨。”
磨墨不行,这个时候要走小径才有成功的几率,什么?磨墨!!!哦,对了,我还在蛮笺象管堂呢,赶快走到砚台旁边,拿起上好的油烟墨,仔仔细细的磨了起来。
侯爷大概不满意我刚才的迟钝,哼了一声,我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然而侯爷却没有了下文,径自拿起公文看了起来。
于是,我高悬在嗓子眼的心又慢慢落回原,看来暂时他不准备对付我了。然后我又想起一种可能,侯爷会不会忽然拿起砚台砸到我头上,抑或是用墨汁泼我一个满脸开?如果我面前的人是丰平或者丰喜,那么这种可能性就回很高。可是我面前的人是侯爷,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侯爷。他又怎么能玩和丰喜丰平一样低级的把戏呢?他会玩的更高端,当然,这也就以为着我会更痛苦。
想到我不久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我鼻子一酸,低下头去。然后才发现我手下的砚台,竟然是一方绝好的端砚,上面的纹隐隐,右角上天然一块鹅黄的石斑。在砚台的另一侧,也是同样鹅黄的纹,浑然天成四个篆字“寒山望月”,与其精细的雕功浑然天成,不见一丝匠气,太难得了。
我记得以前姐姐也有这样一方端砚,小心的收藏着。有一她求皇帝赐字,才宝贝的取出来用上一用。记得姐姐的那放砚台也是这样的黄痕天成,只不过那上面的字是“开富贵”,而且也没有黄纹形成的牡丹,都是后来雕刻上的。我一直觉得其实那个砚台非常俗气,难为她还如珠如宝的收着,看看,怎及得上眼前山高月小的琅琅清波……。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就听见侯爷冷冷的问:“你在干什么?”
我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磨呀磨,磨呀磨,既然把一池好墨给磨废了。我飞快的抬眼瞟他一眼,发现他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低头,开始用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
然后,我听见侯爷充满疑惑的声音:“你以前就这样吗?”
以前,什么以前,怎么个样子?我疑惑的抬头看他。他忽然笑了起来,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挥挥手,指挥我:“去那边,把所有公文给我分类,然后按缓急轻重一类一类给我拿过来。”
我见他居然没有罚我,如蒙大赦,急忙蹿了过去,加倍努力的发挥无敌狗腿精神起来。侯爷在那边继续批阅。
我见几上小山一样的公文,不由得暗暗心惊。一直以来,我以为所有高官厚禄的人都是不用工作的,就好象我的爹爹和爷爷。咦?我的爹爹和爷爷究竟有没有工作我怎么知道,我以前整日不是在后园闯祸,就是去皇宫捣乱。这个,这个……,我挠挠脑袋,算了,不去想它,眼前“他”最大,我往后悄悄瞟了瞟我的主子,还是努力分类吧。

我打开一张帖子,上面字体幼稚,写着:“将军大人惠上,下官久不闻大人音讯,万分挂念,想大人久居京畿之地,福体安康。然下官戍边之野,遥忆昔纵马放歌之乐……。”开头罗嗦,看得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后一张纸却笔锋一转,“……,御武兄,我们哥几个好着呢,前儿个和卓二一起出去,居然打到一匹野狼,回来我们把皮扒了,架到火上烤肉吃,整整喝光一坛子黄酒。还有,还记得以前我们出兵云海时,那个守夜睡觉的小癞子吗?如今已经是六品神威了。前儿个他请假回家,家乡的老婆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嘿,给这小子美的。你怎么样?可给我们添了几房嫂子,我那小侄应该会跑了吧。……,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以前养的‘追风”上个月老死了,我没让人吃它,好好埋了。……,几时你有时间,回来边关,我们一起打狼喝酒。……。”显见的前面是师爷起稿,后面才是正文,呜呼~!
接下来又是一套问安请好的俗语。我把这张纸放在最上面,有趣有趣,大草原,野狼,喝烧黄酒!这才是大好男儿的胸襟风范,几时我也能去耍耍就好了。
再拿起下一张拜贴,这却是张簪金笺,一笔工整的柳体字:“大人万安,晚生久慕大人风范,未缘得见。然心仪大人丰姿已久,特备薄礼若干,望大人赏收!”下附礼单一份。我连忙把礼单拿出来细看,哇,上好羊脂玉环一对,天山雪莲一朵,夺魄剑一把,空痕大师手抄佛经一卷……,白银若干……黄金若干……。大手笔,真大手笔!难道我们家侯爷是贪官?!!我摇摇头,把这份拜贴放在另一边。
然后的却是一封公文,上面简单的写着:“下官云渡飞拜上雁安武侯,下官戍守北疆,近日发现鞑子有所异动,恐于朝野不利。万望大人以社稷为重,速调军备填充,以防不时之需。切切。云渡飞。”我看着帖子想,这个云渡飞好象跟我们侯爷不大对付嘛,居然还敢这么来要东西,好汉子,有勇气。我把这份帖子放在第一份旁边,想了想,放在第一份上面。
接下来却是一个卷轴,我好奇死了,难道如今新流行用卷轴写信了?打开一看,原来却是一副仕女图,画上一个女人脸含愁色,手拿书卷,背景是一大片海。恩,我仔细看了看这个女人,惊讶的发现她―长得好丑!别说没有我姐姐好看,就是比簪瑛和娥眉也是大大不如,不过凭良心说,这个女人比西施隔壁还是好上那么一点半点的。
谁?!谁?!!送这么个愁眉苦脸的丑女人来干什么?我正奇怪着,然后发现在卷轴的下面还夹了一方丝帕,上面题诗一首,“美人蹙娥眉,无端坐海。不知何日里,方能出楼台?”我看完扑哧就笑了出来,原来是来联姻的。这位大哥,拜托你,好歹我们这也是侯爷府,进来的人要称王妃娘娘的,你怎么也给送个美女过来啊。就算是我们对才女特殊优待,不过,你也不能拿这样的诗来对付吧,象这样的诗,我三岁时就写得比她好了。
我摇摇头,把这份画卷和诗歌放在礼单旁边,忽然我想了想,又把它拿了过来,放在云渡飞公文的上面。
接下来我飞快的浏览各种样式格式的案卷,无非是求情的,拉关系的,求升官的,问安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我手眼不停分门别类,不多时就分阅完毕。

13
我望着眼前分类规整的案卷,想想同刚才的堆积如山真有如天渊之别啊。恩,工作果然可以让人充满成就感!
我回头偷眼望了一下我家侯爷,只见他还在专著于公文之中。于是回过头来,努力思索我自己的境,目前看来,侯爷暂时不像要对我行刑,那么接下来他会怎么置我呢?而且。
而且现在已经是傍晚了,我今天除了早晨吃的一碗稀饭,连午饭都没有的吃。往常这个时候,盈袖会拿许多小点心让我垫垫肚子,可是今天,我不得不猜想我的晚饭会在哪里?梦里吗?我想啊想,想那可口的小笼包,想那红烧的猪蹄膀,想得口水横流,眼冒金星。然后我就看到侯爷仿佛站在我面前。
我眨巴眨巴眼睛,发现不是好象,而是真的!侯爷正站在我面前面色不豫,冷冷的看着我。
我立刻从椅子上跳起,立正站好,表功一样的指着桌子说:“侯爷,我已经把所有案卷都分类排好了,请您检阅。”
他扫了一眼,淡淡的说:“手脚还算麻利。方才我唤了你半日都不答,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什么?侯爷叫我了吗?我怎么没听见。不过我口风转的极快:“小人正殚精竭虑为侯爷效力,全神贯注思考如何更好的为侯爷效忠,所以没有听清楚侯爷呼唤,万望侯爷恕罪。”
侯爷从鼻子清哼了一声,仿佛看穿我的小把戏,我眼睛乱转,不知道接下来用什么话搪塞,没想到侯爷却道:“那么,把你整理出最重要的文卷给我放到那边的桌子上,我现在要看。”说完就走了回去。
菩萨啊,您终于开眼了。我连忙把挑出来最重要的一摞文卷捧到侯爷的案上放好。侯爷拿起最上面的案卷,右手却向茶杯伸去,结果发现里面已经没有茶水了,不抬眼睛的对我说:“茶。”
收到,理解。
我连忙捧了茶碗向外间走去,果然在外间的角落里发现有小小的茶壶吊在暖炉之上,从里面倒出开水加到茶碗中。虽然我很想替侯爷换新茶出来,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茶叶放在什么地方,只好委屈侯爷喝二遍茶了。
当我用托盘小心的托着茶盏回去的时候,发现侯爷正铁青着脸看我。
我连忙用托盘举案齐眉:“侯爷请用茶。”心中暗暗揣度,究竟是什么事情又惹得他火起,可怜他面前刚好有热茶一盏,还有一个看来正好拿来出气的我。
他却接过茶盏往几上一放,然后问我:“这是什么?”
我见想象中的热茶没有迎面而来,连忙放下托盘。原来是那个画卷!
我必恭必敬的回道:“回侯爷,此乃前文华殿学士周汝梅家的闺秀,周沁芳小姐的画像一副,内有丝帕一条,上面题诗一首。”
侯爷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跳,然后继续问:“我知道。我是问你,这个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最紧要理的卷宗里。”
我点头哈腰的回答:“回侯爷话,依小人之所见,人生四喜无非是金榜题名,洞房烛,他乡故知,久旱甘霖。后两项其实是苦中作乐而已,而金榜题名之喜,以侯爷的身价地位来看却也寻常,因此这洞房烛之乐才是侯爷最大喜事。这周家闺秀,年方二八,容颜秀丽,博学多才,家世清白,实乃王爷良配,故此小人斗胆,把之放在紧要案卷之上。此乃小人对侯爷的一番良意,如有不当,望侯爷海涵。”
说完,低头不语,已经没有胆量看他欲沉欲黑的脸色。听到低声说:“很好,很好。原来还是你的一番苦心!”然后,我就感到一番大力揪扯我的衣襟,一只手用力的钳起我的下巴,然后,然后,我们高高在上,神勇无比的侯爷居然用牙咬住我的嘴唇,狠狠的用力。
我曾在脑海中构思了几十种,上百种被惩罚的方式,惟独没有这种。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连疼也不觉得了。

然后他就面无表情的放开我,坐回到他自己的椅子上去,若无其事的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我一直在观察你的一举一动,你明明是成心的。”
啥?!他老人家居然这么,这么―阴险!
好险,好险,幸亏我方才没干别的坏事。不过,我怎么不知道他观察我?啊哟不对?他,他,他,他刚才居然咬我的嘴唇,他,他,他,他,可是一个大男人。我居然被一个大男人给咬了,还咬在那个地方。我真是欲哭无泪,也不知道咬破没有?我偷偷用舌头舔了舔下唇,唔,好象还没破。
忽然那只神出鬼没的手按上我的下唇,用拇指轻轻的在上面摸挲,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神情紧张的站在那里发抖,侯爷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声音低沉的说:“你给我记好了。第一,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人;第二,以后不准你舔嘴唇。记住没有!”
我哪里还敢摇头,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他长出一口气,端起茶盏,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把周家小姐的画卷和情诗丢进我怀里:“以后像这样的东西不用拿给我看,不许再调皮。”看了我一眼才续道:“遇到什么真正极品的再给我过目。记住了?”
我用力点头,同时发现,要在我们侯爷面前捣鬼,还真,困难。
接下来,我就站在旁边,目睹侯爷运笔如飞的理各种宗卷。那个云渡飞的公文我特地留意了一下,侯爷思索了半日,在上面题了几个字:“责令,可照其要求半数发放,酌情理。”
咦,既然要给,为什么不给全呢?如果和对方有梁子,又为何还要给半数?不愧是我们侯爷,连批阅公文都这么高莫测,佩服,佩服。
侯爷一直运笔如飞,没有继续指派我干活,我只好站在他身后恭候。开始的时候还津津有味的看着他理各种文件,到了后来就开始感到无聊起来。先前还担心他会用各种手段折磨我,不过根据这半日的情况看来,却又不像。
这层恐惧一去,就更加感到无聊起来。渐渐的,一层困倦涌上,我偷眼看他正在全神贯注的理公文,于是心安理得的站在后面偷偷打盹。
我感到我的头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猛的,我的头使劲往下一点,然后我用力撑起我的脖子,睁开眼睛,发现侯爷正抱着胳膊站在我面前,表情奇特的看着我。
这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可以用什么话来搪塞,只好挤出一个笑容,“侯爷,您忙完了?”
他用充满惊讶的语气说:“你居然真能站着睡着!”
这算什么,以前丰大总管折磨我的时候,我连走着睡着的时候都有。但此时不宜多话。然后我听见侯爷说:“跟我来。”他转身向外走去。

1

我跟在侯爷后面,宛如一条忠心的走狗,表现得即乖巧又驯良。

走出蛮笺象管堂,这才发现暮色低垂,已是夕阳向晚。不知不觉,一天就这样度过。

跟着侯爷七转八弯来到雁安居,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菜饭香,那香味仿佛一只小手轻柔的在我的心里抓挠。

我看着那一桌喷香欲滴的饭菜,大大吞咽了一口馋涎,“八宝湘帘茄子鲞”、“三色水晶丝”、“钱塘烟雨鱼”、“炸肚燥子蚶”、“软羊焙腰子”、“缕肉羹”、居然还有我最喜欢的“五味酒酱蟹”!!我尚在默默背诵菜名,我们侯爷已经大马金刀的坐在凳子上等着,我在心里暗暗叹气,侯爷就是侯爷。

此时我无比希望侯爷像皇帝一样需要人试菜,而我这个超级无敌忠心走狗十分愿意为他效劳。但实际上我只能对着一桌好菜垂涎三尺。

耳畔就听见侯爷简单的命令:“布菜,上饭。”我向四周迅速的打量一下,看来这个命令是对我说的。于是赶忙拿起侯爷面前的空碗满满的填了一碗米饭。又拿起一双筷子,先捡我最爱吃的“五味酒酱蟹”夹起一筷子――放在侯爷面前的盘子里!!

每给侯爷布一菜,我就偷偷咽一口大大的口水。侯爷吃了一会儿,忽然问我:“丰废,你饿不饿?”

根据忠仆守则教导,此时我的完美回答应该是:“小人不饿,只要主子吃好了,就是小人的福气,小人看主子吃得好,就开心的连饭也吃不下了。”

可是,可是,我饿呀,尤其是面对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于是,我的欲望战胜我的理智,我的答案竟然是:“回侯爷话,小人饿得很了。”

“哦!”侯爷面无表情的答了一声,继续自行吃了起来。我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他把所有好吃的都放进自己的嘴巴,欲哭无泪。

正当我哀怨的看着越来越少的美食的时候,就听见侯爷说:“坐下,你。”

什么?要我坐下吗?我侧头考虑一下,乖乖的坐在地上。

侯爷见我没了动静,一回头,发现我坐在地上,显然吃惊不小。指着旁边的椅子说:“这里!”

我咔吧咔吧眼睛,发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挪动我的尊臀到他指定的凳子上。

他递给我一双筷子,说:“吃吧。”

这个时候,根据忠仆守则,我应该回答:“谢侯爷赏赐,可是小人怎敢跟侯爷共餐,蒙侯爷垂青,已不胜荣耀。”

可是,饥饿总是可以战胜理智的,所以我风卷残云般扑向“五味酒酱蟹”,吃得眉飞色舞。当所剩不多的“软炸童子鸡”统统扫入我的肚子时,我发现自己已经畅快淋漓的战胜饥饿。

这时,我才发现侯爷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一惊之下,我竟然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连忙用手捂住嘴巴。理智重新回到脑中,我开始为我堪忧的未来发愁。

侯爷却似乎并不在意,淡淡的问:“你可吃饱了?”

我必恭必敬的回答:“谢侯爷赐饭,小人吃饱了。”

于是侯爷唤人,把剩下的饭菜撤了下去。之后他站起身来,往后堂走去。

此时的我十分怀念自己四壁漏风的狗窝,然而根据忠仆守则第一条“无论主人到哪里,优秀的忠仆都应该紧随其后,并伺机照顾。”的训示,并结合我目前的实际情况,我识相的跟了过去。

我们侯爷在饭后居然又拿起一本书在看。我简直要昏倒!!他,他,他这也太用功了吧,想当年我那些先生为了让我看完一本书,不知得多少功夫。我那严父为了让我多读一本书,连家法都请过。即便如此,我也从来不在饭后看书。对于侯爷这种用功的态度,让我想起另一种可能,保不齐我们侯爷准备弃武习文,将来好考状元赴琼林宴?

我见侯爷没有命令,便自觉的站在一旁做木头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侯爷唤我:“丰废?”

我立刻昂首挺胸的站好,“小人在!”

他放下书卷笑说:“原来这你没睡着。”

我听着这句话不太像夸奖的意思,只好挠挠头,不做声。

侯爷又说:“丰废,你过来。”

我站到他面前,他把刚才看的书翻开,指着一段说道:“你念来听听――。”

我拿起书,大声念道:“摄心者,谓逢好学伎术者,则为之称远;方验之,警以奇怪,人系其心于己。效之於人,验去乱其前,吾归诚余己。遭淫色酒者,为之术,音乐动之,以为必死,生日少之忧,喜以自所不见之事,终可以观漫澜之命,使有后会。”我念完了,便停下来,看着他,考虑是否往下继续念。

侯爷点点头,然后问我:“你说说,这些话写得怎么样?”

我在回答之前,先在心中揣测着他的意思。可是侯爷表情沉静,几乎看不出一丝端倪,于是我只好回答:“回侯爷话,小人认为这书上所言甚是。”

侯爷似乎很感兴趣:“哦?你倒细说说,怎么个所言甚是?”

我见他不像要生气的样子,于是继续说道:“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要致胜,首先要在‘人’上胜过对方。而要在‘人’上胜过对方,就需要对重要的人物投其所好,这样才能行之有效的打动‘他’,在所有方法中‘攻心为上’是最重要的,只有掌握了一个人的心才能彻底控制一切。”

当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发现侯爷面带诧异的看着我。我见事态不妙,口风急转:“当然,小人以为,凭侯爷的聪明睿智定能有更好的妙策收服人心,也不必听他人之拙见,以污侯爷清听。”

不想他却站起来,长叹一声,“想不到三军将领未能解开的书中三昧,竟然被你一语道破……。”

我本想告诉他,其实这两句话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以前我在姐姐宫中听姐姐和那年轻的帝王笑谈时议论过的对话。可是见侯爷仿佛因为这两句话心情很好的样子,于是我聪明的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侯爷轻轻的用手指击打桌面,我暗自猜想这个动作究竟表示他心情很好还是心情不爽。

冷不防就听见侯爷问:“丰废,你且说说天下的大势如何?”

我?我??侯爷居然问我天下大势????

我自打十四岁入府为奴,整天唯一的考虑就是怎么对付丰大总管的折磨,剩余的一点精力都费在怎么弄吃的东西上了。问我天下大势?不如问我桂糕的九种吃法、五味酒酱蟹的四种调料。

可是我依旧毕恭毕敬的回答:“回侯爷话,小人只知道我国乃天朝上国。南越与我朝有过城下之盟,并留世子于天朝为质,世袭爵位。”

侯爷却并不怪我回答的简陋,他把目光调向窗外,仿佛看到很远的地方,缓缓说道:“天朝虽然富庶,可长久以来重文轻武,世风华丽奢靡。况且五年前于南越一战虽获大胜,然而国力却也因此而大伤,眼前就有北晋雄师百万于国境上虎视耽耽,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西楚虽无刀兵之祸可其民风彪悍、匪祸横行;唯有东齐与我世代交好,相安无事。倘若天朝一切皆安,则万事大吉,一旦朝廷有变,则陷天下于水火当中……。”

侯爷说这番话的时候,表现出一种思而凝重的模样,这是我第一大胆而仔细的打量他,我忽然发现,原来侯爷其实是一个非常英俊的人,如果他不是是常常板着脸,他的模样竟然可以成为俊俏,可惜他一旦黑沉面孔,就和庙里的判官没什么两样。

我正在这里对他的面容大肆腹诽,忽然他回头看我,我看他的目光来不及收回,正好被逮个正着。

15

我倒抽一口气,心想,如果侯爷问我看什么,我可怎么回答,难不成我真的说,其实你看起来比判官好看?我还在搜肠刮肚的寻找答案,那边侯爷已经开始唤人:“来人哪。”

门声一响,丰平走了进来,“侯爷,小人在。”

侯爷问:“什么时辰了?”

丰平必恭必敬的回答:“已经是戌时三刻了。”

侯爷吩咐丰平:“去打水来,我要睡了。”

丰平连忙出去。

我放下一颗乱跳的心,侯爷又怎么会问那么没有营养的问题,侯爷当然是做大事的人,想的事情都是军国大事,问的问题也都该关乎社稷才对。

然后我就听见侯爷问:“你方才看我什么?”

我呸呸呸呸呸,什么关乎社稷,军国大事,居然还是问了出来。于是我只好毕恭毕敬的回答:“回侯爷的话,小人见侯爷能为国事如此烦忧,实乃鞠躬尽瘁之楷模。故此仰慕于侯爷的风范之下,不能自已。”

侯爷听了我的回答,眼睛中神色闪烁,糟糕,我怎么忘记了,侯爷不同于大总管和丰平之留,又岂是如此好打发之人。

他正待说什么时,丰平领着人抬了热水进来,打断了侯爷的话,也顺便救了我一命。

我站在一旁静候侍女们服侍侯爷梳洗,暗暗揣摩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到那个狗窝去打滚。精神高度紧张的一天让我无比劳累。

不想侯爷梳洗完毕,竟然指着外间一张小床吩咐:“你以后就住这张床,随时听候吩咐。”丰平用充满嫉恨眼神的望着我,而我简直欲哭无泪,此时的我情愿回到那个四面漏风的马厩,也不愿留在这个让丰平嫉妒的地方……。

我一直担心侯爷在半夜会忽然狂性大发,将我拉去刑堂出气或者另有更高端整人手段,所以迟迟不敢入睡,结果一宿下来,我不断梦见自己被各种可怕的刑罚折磨,时时惊醒。第二天只能顶着两个黑眼圈出去见人,这在丰大总管和丰平等人的眼中,就意味着我无比可爱。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侯爷拎着脖子给立起来的。迷迷糊糊一天跟着侯爷听差、分阅案卷、饭后为他念上一段“凡度权量能,所以征远近”、“摩者,符也”、“为人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其求情”……。

然后第三天如是,第四天如是,……,日日如是。

老实说这样的日子其实还蛮不错,自少侯爷从来没有用“故意把东西丢到地上”或者“借机会踹我两脚”等形式来折磨我,除了在吃饭的时候。

别人家怎么吃饭我不知道,反正以前我在家吃饭的时候,王妈和簪瑛、娥眉她们会和我坐在一起,王妈一边照顾我,一边自己也进些,总之大家嘻嘻哈哈的就把饭吃完了。母亲的房里、或者姐姐的宫里,都是主子们先用,当主子们吃完的时候,仆人们才轮流的到旁边的屋子中自行用餐。

而现在,侯爷每天都慢条斯理的在我面前用餐,然后指定一张离他很近的椅子命令我坐下――吃饭!最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会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吃,却从来一语不发。天天在这样的关照下一日三餐,想要不瘦都难。不过好在我老脸皮厚,没有几日也就习惯了,吃饭的时候保持了一贯的“旁若无人乎,风卷残云兮”。

吃饭不是最痛苦的,在我的眼中,无论怎么样情形,吃饭毕竟是吃饭,所以吃饭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饭后的讨论。

每天都要念上一段我根本不甚了解的话,然后绞尽脑汁的说一些侯爷爱听的东西已兹取悦。但实际上我自己对这些东西也是一知半解,甚至可以说狗屁不通,因此每天这个时候我都要杀死大量脑细胞来供侯爷愉悦。

长此以往,我估计自己会未老先衰,我己经觉得这些天自己白发丛生、满面皱纹。

好在后来我很快的掌握一门技巧,这才把自己从无边苦难中脱离出来。我发现侯爷问我话的时候,我只要用心听,然后把我不太理解的话,用自己的语言顺着他的意思总结一遍,他往往会两眼冒光,一副得我心的模样,自己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而我只要不停的“点头”、“惊叹”、“表示认同”并且“高度崇拜”,他就会一直说,一直说,而不来问我的意见,最后十分满意。

这个就简单多了,简直比硬杀死无数头发来应对他容易得多。自从我掌握这门两全其美技巧后,连饭后的读书时间也不那么难熬了。而且丰大总管尽管常常用眼睛瞪我,却也没有再找我的麻烦。啊,真是苦尽甘来的生活啊,我大声歌颂。

日复一日,我重复着这样飞黄腾达的生活,这也表明了我终于踏尽坎坷上大路,在家奴的职业生涯中飞黄腾达起来,并有希望早日评获高级职称。美哉~~~。

这日早餐后,我正如往常一样背靠着墙角,偷偷打盹。不想侯爷却没有如往日一样去打拳耍剑,而是拎了一块湿巾在放我脸上,然后简短的命令:“跟我来――。”

我瞬时清醒,跟着他一路蜿蜒。不想他老人家没有去蛮笺象管堂理公文,也没有去演武厅耍上两下,而是往大门外走去。我跟着他一直走到门外,发现早有人在门口备好马匹。

侯爷利落的翻身上马后,便策马直行,其他人等见状连忙认蹬上马紧随其后。霎时间,诺大的侯爷府前只剩我一个人,还有一匹马。我望着焦躁的用脚不断刨土的马,微笑着走了过去,伸手去挽它的缰绳,然后它一声长嘶,响亮的打了一个响鼻,成功的让我推后三尺。

我估计侯爷的意思是让我骑上这匹高头大马御风驰电般紧随其后,其实我也很想遵照他的意思。

问题是我这辈子只做过轿子,还没自己骑过马。唯一一跟着姐姐参加皇家围猎的时候骑过马,还是让人给抱上马去,然后别人牵马,我只需要老实的坐在上面就行了。就这样,只过了片刻,姐姐怕我有闪失,还派人把我抱回到她的凤辇之上,美美的睡了一觉。

看眼前这样子,一没有抱我上马,二没有人为我牵马,想要骑马是困难重重。可是根据忠仆守则第二条“要排除万难的为主子服务”的训条,我也只好壮着胆子走到马儿面前,不理会它响亮的喷鼻。

我安抚的摸着它的脖子,同时喃喃的叮嘱它:“马儿啊马儿,你一不要老虎跳摔我,二不要飞起脚踹我,第三更重要,你要蹲下来载我。你须知道,我身材苗条、人小体轻,你能驮着我是多么幸运的事?你看你的伙伴,竟然驮着丰大总管,难道你没有发现他有三个我这么胖?如果你驮着他那可多倒霉。所以,你要感谢上天让你驮着我,快点蹲下来……。”

我使劲各种办法无效后,站在一旁发愁,开始考虑是否可以改用胡萝卜进行贿赂。然后我才想起来,好像,好像马儿是不会蹲下的,看来我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我努力的回想他人上马的过程,奈何他们动作太过流畅,于是到我这里也就变成无比模糊。

正当我绞尽脑汁之际,远方极快的驰来一匹快马,带着尘土停在我面前。

我大声的咳嗽着,然后才看到侯爷居然黑着脸看着我:“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小心的看着他,委屈的说:“我不会骑马。”

他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我就感到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上马背。再接下来,我只能牢牢地抱住马脖子不松手,侯爷居然把我揪到他前面,带着我快速的跑了起来。

16

侯爷挟持着我一路向城外驶去,我不想堕马而亡,因此只能紧紧抱着马脖子头昏脑胀。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好容易当马儿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如死狗一样不能动了。侯爷自顾自的潇洒跳下马背,没入前面林中。我趴在马背上不敢动,后来马儿不耐烦了,略一耸动,我就沿着马脖子,直直的摔到地上,四脚朝天。

这一下可摔得我眼冒金星。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面带微笑,然后我听见他说:“小丰废,久违了。”

咦,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我的脑子转啊转的,然后我脱口而出,“南安小王爷!”

他笑,“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呢,难得。这几个月来,我几去王府找你,都让你们侯爷给拦下,今儿个可见着了。怎么样,侯爷对你还好吗?”

我心想,这话可不好说,一个人先用滚油给你洗洗脸,然后再给你治好,后来还整天把你安排在身边,也看不出是什么用心。不过,这些没有必要告诉一个离我距离遥远的小王爷,故此我只是腼腆的笑笑。

他点头,“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了,侯爷一定是喜欢你的。这样也好,我也就放心了。”我心里奇怪,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再说我哪里象被人喜欢的样子,你见过有人把自己喜欢的人扔上马背不管并且任其摔下的吗?!

然后,南安世子惊讶的说:“丰废,你的额角上怎么伤到了,看样子还挺严重的。你是不是又顽皮了?”

顽皮?!这就是您口中所谓的一种喜欢,我在心中大肆腹诽。

但实际上我毕恭毕敬的回答,“丰废自己不小心,倒让小王爷挂心了。”

小王爷似乎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低头俯在我耳边说:“一会儿本王要你帮个忙。”

我连忙答道:“敬请小王爷吩咐。”

他轻声低笑的说道:“等下赏会上要征诗歌,你把那个国状元夺过来,不要再便宜了陈继平去,那家伙这两天太嚣张,帮本王打击打击他。如何?”

“赛诗会?”我奇怪的问。

“对啊,怎么侯爷没跟你说吗?”小王爷奇怪的问。

我摇头,我一早上起来到现在还腾云驾雾呢,您老人家没发现?他伸手点点我的鼻子,“记住了,不要让陈继平讨了头彩去。”说完,不等我拒绝,转身离开。

喂喂,小王爷,您倒把话说清楚啊,这么没头没尾的可让人如何是好。

我望着小王爷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冷不妨被人揪着下巴转过脸来。我们侯爷神出鬼没的站在我身后,一脸怒气。

你怒什么怒,我又还没生气。先不说你一大早就用冷布糊我的热脸,也不说你把我扔到马背上吃尽浮土,单说你跳下马就走这件事情!难道你不知道下马和上马一样的困难?尤其您铁戟武侯的坐骑又高又大,非等闲可比,让小小可怜的我如何落地?!

我怒气冲冲的回瞪着他,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虽然我又懒又馋还不爱洗脸。可是,可是我绝不能生气,一生气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忘记了。

不想侯爷看到我回瞪他,一没有打我,二没有踹我,三没有拉回去用热油烫我。他居然又要咬我!

我一见他目光闪烁,而且向我低头俯来,就知道不妙,连忙向后用力仰去,不想他的手早已等在那里,把后路封死,只好我抢先一步自己把嘴唇咬住。他居然还是咬我的嘴唇,细细慢慢地咬,一点一点用舌尖硬挑开我的牙齿,仔仔细细咬了个够。

老实说,其实,也不是很疼了。但,但,但,光天化日之下,我居然被一个男人如此轻薄,这,这,这……。我不敢想下去,气急败坏,只想干脆昏过去省事。

就在我感到极度缺氧的时候,侯爷终于放开我,满意的打量我的嘴唇点点头,然后这个混蛋说:“丰废,你知道吗,你在脸红的时候特别好看,连两只耳朵都会烧成透明。”说完,拨拨我的耳朵。笑着往林中走去。

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林子外面和马群相伴。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我用左脚踩右脚,我用右脚踩左脚。踩到两只脚面都变成泥面,我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我要去看百宴。自从到了王府为奴,已经五年了,我天天在王府内看四方天,未曾出过大门。当然,我们王府的景致是美丽的,可是再美丽的地方连续看了五年也会相厌啊,更何况我不是“看”五年,而是“干”五年!!

看着眼前绿树成荫、百竞放的盛况,想想里面游人如织、文士谈笑的盛景,我那心不可抑止的飞了起来。反正,刚才又没有人看到;反正在人多的地方那个混蛋应该不会继续乱来。我不断地这样安慰自己,挪动双脚往林中走去。

这片林子不算大,却别有千秋在里面,诺大的林中居然天然浑成一道树荫屏障,绕过这道屏障,就见小溪蜿蜒,几个大石错落的横在溪中让人踏跃而过,不知道是人工雕琢还是天然生成。

我一蹦一蹦的跳过小溪,远远的就看见在团锦簇中央,陈大学士放歌纵酒,高谈阔论。人们三三两两的散入丛鉴赏群,在当中的一块空地上摆了一大张桌子,上面有几盆盛放的鲜,看来那些就是今天赏会上的主角了。

我不着急看,先用眼睛四下打量人,我一眼就看到离陈大学士不远的南安小王爷,他正手拿折扇装作不经意的赏,可是我发现他总是不经意的用眼睛斜斜飞向陈大学士那边,看来他们两个地怨,结得还真不轻,不过我怎么觉得小王爷的眼神有些哀怨和――妩媚啊!

我摇摇头,一定是我看错了。我四下寻找这我们侯爷的身影,根据忠仆守则第三条“主人不见的时候,一定要积极寻找,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我的眼睛转来转去,也不见我们侯爷的身影,倒是发现不少明的暗的目光统统落在我的身上。难道我今天的脸很脏吗?不会啊,我昨天刚刚洗过澡――尽管是用侯爷洗剩下的水!而且今天早上还顺便用侯爷扔在我脸上的布擦过了脸,应该没有灰尘才对。想到这里,我心安理得的不理会那些来来往往的目光,默念先生以前曾经教过我的“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大咒,安心的赏起来。

赏当然要从最好看的赏起,于是我往空地上的桌前走去。看着桌上几本盛放的鲜,我不禁赞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看那边芳草戚戚,素朵朵,有如空谷之兰;这里层叠瓣仿若富贵牡丹;还有那盆千丝万缕流银丝,有若华中君子;最后一本却稀奇古怪的顶了一个大黑罩子,未能见得庐山真面目。

我摇头,好看真好看。正当我转身欲行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菊、兰、牡丹好像不应该在一个季节开放吧。原地一个转身,我又回过头去,揉揉眼睛,真的好像是兰、菊、牡丹啊!

盆上面帖有红纸金字,分别写着“金缕世家・牡丹本”、“斜衣带水・兰本”、“天雨流星・菊本”,至于那个罩着黑罩子的神秘前也摆了一张纸,上面却写着“照夜・昙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几年不出门,世上的鲜已经能够不按四时开放了吗?我这在这里抓挠,却见又有两个人也缓缓围绕着桌子转过,听得其中一人说道:“想不到,痴老人竟果真能让四时之放于一季,这同昔日武?令百齐放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令一个人附和道:“不错,不错。想来今日赛诗会更有佳句叠出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暗暗点头,看来这个痴老人非同一般啊。正欲寻我那同样非同一般的主子去,却被人拉着手拽住了。

17

我的手被人紧紧拉住,抬头一看,却并不认识这个拉我之人。

他见我看他,握着我的手说:“这位公子,敢问高姓大名?不才周正这厢有理了。”我用力的把手夺回来。

你干什么拉拉扯扯的,我又不认识你,真没有规矩,哼!我不理他,狠狠的横了他一眼。

他见我瞪他,却笑得眉开眼笑起来,这个人有毛病!我肯定。

我当然不会跟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计较,于是转身就走。他却又转到我面前来,伸开两手拦住我,“这位公子,还没请教您的大名呢?”

哼,这天下我第一怕的就是我那家教刻薄的严父――因为他罚我背过上百本书、第二怕的就是宫中高高再上的皇帝――因为他曾经灭我的满门老少、第三怕的是那个长着判官脸的侯爷――因为他曾经用热油烫我。天下除了这三个人,再找不出第四个让我害怕的人,于是我抬起脚,重重的踹到他微凸的肚子上。

咕咚一声,他往后仰倒,我踩着他的胸口走了过去,切,拉我?!!

又有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两眼含笑,我正愤怒中,却发现这个人原来我认识,原来是陈大学士。

陈大学士笑眯眯的说:“小丰废,好神气啊。连京城第一公子都被你撂倒了。”

我见他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什么京城第一公子,就是刚才地上倒着的那个猪头吗?”

陈大学士也陪着我压低声音说:“就是他啊。人家可是有名的才子呢,乃当朝首辅周相爷的长公子呢。”

我的心里瞬时一凉,“相爷的公子”?!那,那,那岂非……。

陈大学士眼睛一转,轻轻在我耳边说,“放心,你们侯爷跟他老爹不对付,不会罚你的。”

我听了放心,抿嘴一笑,心想,陈大学士真聪明,每我想什么他都知道。

他见我笑,也开心的拍着我的肩膀笑了起来。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猪头”,不,是风流剥削的“周公子”,怒气冲冲的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的身份,自然势力的不敢再踹出一脚去,尽管我心里很想。只听见他怒问:“你是何人,竟然敢如此轻视本公子,你可知本公子身份?”

俗套,一点创意都没有,这么老土的恶霸细节,我才没有兴趣同他客串。于是我只是冷冷的把头转向一旁,神色冷漠。

对于我这种明显的轻视,“周公子”显然更加怒火朝天,眯着眼睛咬牙看我,然后他伸手抓向我的领口。

我一直用眼角瞟着他,见他身形略动,连忙缩到陈大学士后面,轻轻的用手捅了捅他,他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

然后,就见周大公子冷冷的问:“难道这位小哥是陈大学士府上贵眷?!”

陈大学士摇摇头,“狂生怎配有此如美眷,此人乃雁安侯爷心头之人。”我听了怒极,笨蛋,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起了莫大的作用,周公子脸色数变,阴冷的说:“原来如此,哼!”说完转身离开。

我长出一口气,恨自己出门前没有看清楚皇历,什么嘛,今天简直是不宜出门,诸事不吉。

我尽量扮可怜,委委屈屈的看了陈大学士一眼,神情中无比幽怨。没想到陈大学士收到后的反应居然是狂笑到脸部抽筋引人侧目。等他好不容易笑完了,然后他轻轻掐着我的脸蛋说:“这是什么表情,小猪伸猪嘴吗?哈哈哈,傻小子,要扮可怜,你还嫩着呢……。”

我不得不承认,陈大学士其实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陈大学士忽然问我:“怎么就你自己,你们家侯爷呢?”

我这才想起我的任务,连忙四下打量,寻找自己的主子。陈大学士见状叹了口气,说道:“不如你跟着我在这里等吧。反正一会儿赛诗会开始了,雁安侯爷一定会出现的。”

我惊讶的问:“难道我们侯爷也要作诗吗?”

陈大学士用一种非常可怜的眼神看着我,“因为今天赏的主要中心活动就是等正午十分,夜昙开那一霎大家一起做诗,评出的冠军就是今年的会之王。至于会不会作诗,到时候都会到这里来看热闹的。”这明明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问题嘛,为什么从陈大学士口中说出来就显得我很笨的样子?!!

我愤愤的想,你肯定是以为自己就是会之王了!哼,那可不一定,我想起小王爷的嘱托,不由得把眼珠转转。

陈大学士微眯着眼睛看我问:“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趁机连忙问,“陈大学士,您,最近有得罪雁安小王爷?”

他面无表情的回答:“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

这老狐狸,竟然想套我的话,我连忙狗腿的回答:“那是因为上在府中看您仿佛跟小王爷很要好的样子,而今天到现在为止,您还没和小王爷说过话呢,故此一问。”

陈大学士说:“嗯,原来你一直在观察我们,可真仔细。”

我心一惊,这什么意思?接下来他却说:“当日在王府之中,侯爷对你是冷面无情,今天不也把你带来参加这赏诗盛会了。莫非你们也有了不同寻超的交情?”一句话四两拨千斤的就扔回我的面前。

要论赌心机,我又怎么是这个老狐狸的对手,不由面红过耳,此话似乎大有文章在内,什么叫不同寻常的交情!!

他望着我,用一种近似溺宠的口气说:“丰废啊,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

我正想反驳我才不笨,却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午时已到!”四周的人纷纷向这边汇集过来。我见大伙都紧紧的盯着那个黑布罩子看,连忙也装作很懂的样子,努力的看啊看,仿佛能看到里面去。

然后,就见一个老者慢慢地接开黑布罩子,猛地一下拉开,一朵雪白硕大的蕾正露了出来。

都说昙放起来千娇百媚有如星光流转,然而我这是第一看到真正的昙啊!就见昙的蕾慢慢地、一瓣一瓣的舒展开来,在阳光下,每一瓣瓣都无暇无垢,仿佛白玉雕成,然后,仿佛就在一瞬间,尽管你留神细看,也不见它如何动作,所有的瓣一下子就向天而笑,耳畔轻轻的“啵”一声,昙照夜已经全然盛放,露出中间的心来,那一霎,我忽然闻到鼻端浓郁的香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昙吗?

我为它的美丽和决绝而倾倒,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香氛幽幽的钻到我的心中。我记得第一听到关于昙的传说,是在姐姐富丽的宫中,她美丽的斜靠在窗前,身旁的金缕香炉上袅袅的飘起缕缕檀香。然后她跟我说:“卿儿,夜昙开时,乃是天上女仙羽化下界的时候,你将来要记得对着夜昙许愿。”

我趴在她的身上问:“姐姐要许什么愿呢?”

姐姐用眼睛斜斜的飞向端坐在那边看书的帝王,轻轻咬着下唇:“镇日君王看不足。”

皇帝没有惊艳于流波般的美丽,而是扔下手中的书,走到姐姐旁边,摸着我的头问:“卿儿会许什么愿望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的回答是,“我要许愿,姐姐要永远漂亮,陛下永远美丽。”这句话逗得他们两个人哈哈大笑。

此时我面对这夜昙开,却只有一个心愿,“把我的家人还给我,把我的家人还给我,把我的家人还给我!!!!!!!”

18

可惜昙之美只在一瞬,接下来不久的凋谢更让人心惊。虽说开落是常有之事,可是就在这眼前片刻之间就从盛放到委地凋零,不由让人分外心惊。

姐姐其实错了,昙又怎么能让人梦想成真呢?它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持长久,又怎能保佑你的愿望成真。姐姐,你那么聪明,却连这点都看不透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卿儿,记得以后不要对月亮起誓,因为它每个半个月就换一副嘴脸,为的就是逃避誓言的承诺!”姐姐,这些你都能看破,为何偏偏看不透昙的脆弱……。

我犹自在这里陷入往日的沉思,那边的众人却已经开始准备诗性大发,糟蹋名本了。同往日一样的,他们依旧相互拍马,过足迎奉之瘾,喧哗半日依旧不见议一个章程出来。几经喧哗,在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过后,他们终于定出一个办法。

以三支梦甜香为时限,韵不限,可用此地各为题,赋诗一首。那香案之上的兰、菊、牡丹与昙四个名本为主要吟诵的对象,其余百也皆可入围参选。

众人拟订完毕,就纷纷散去,没入林间各,苦苦吟哦。陈大学士捡了一个椅子坐下,闭目吹风、神情悠然。我没别的地方好去,又不耐烦见那些人搔头拈髯,自命风流的样子,只好跟着陈大学士一起坐下。

忽然想起小王爷的拜托,连忙问陈大学士:“陈大学士,你想好没有。”

他正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见我问他,方才道:“什么想好了没有?”

我说:“你的诗啊。”

他笑,“我为什么一定要作诗呢?”

你不是大学士嘛,难不成你单纯来赏?!再说你不作诗,小王爷交代给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我在心里想。

忽然,陈大学士问我:“丰废,你怎么不去作诗凑热闹?”

我在这儿盯着你捣乱!不过我表面上还是恭敬的回答:“回大学士话,丰废何等身份,怎敢在此放肆?”

他看着我,细长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仿佛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不知怎的,我忽然感到凉飕飕的,似乎那双明亮而狭长的眼睛,已经微笑着洞穿了一切。

然后他轻轻的说:“惜君――。”

我没听懂,连忙看向他。陈大学士轻轻的拍拍我的头说:“丰废,以后叫我惜君就好,那是我的字。”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我没有拒绝,乖乖的叫:“惜君兄。”然后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笑。偷眼望他,他宽容的笑着。

陈大学士问我:“丰废,你可知道当日我为何单单在众人中挑你出来说第一句诗?”

这半日相,我觉得陈大学士虽然聪明,可脾气看来仿佛很好的样子,于是说:“我怎么会知道,你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说:“那是因为你躲。本来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不过大家个凑趣,甚至有很多人跃跃欲试。只有你,不但不敢看向我,还故意低头靠后。于是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所以故意指了你出来。”

我张口结舌的看着他,气愤不已。刚才还把你当好人,哼,你不知道你这一点好奇,却几乎害死我了,可这话又没法说,似乎的确与他不相干,不过――。

我正在这里考虑以后还要不要睬他,就听见陈大学士轻声问:“后来几同小王爷借故去探你,都没有见到。丰废,你,吃苦了吧?”

这一句轻轻的询问几乎没把我的眼泪给问下来,我立刻原谅他,抬头笑着说:“不要紧。”

他伸手轻轻的按着我的额角的伤疤上,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说:“丰废,你放心,我定当竭我所能的帮你。”

我奇怪,他干什么对我那么好,帮我?!要怎么帮我,他己经帮我许多了呀。

却见他神色一转,又轻浮的说道:“小笨蛋,下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不要太沉默太躲开,只要尽量保持和别人一样就好,越自然越不引人注意。你可记住了?”

我刚想用我的苦难历史来驳斥他,却听见那边锣声一响,原来截稿的时间到了。我心想,陈大学士一直和我在一起聊天,这回他可真的当不上会之王了。

可是陈大学士一副并不在乎的样子,在这边依旧云淡风轻。反倒是我,看着那边的热闹,不断地探头探脑,心急火燎般。

他见我连连往那边看,笑笑,携了我的手往诗榜上看去。

得第一名的是新科状元叶素桐的“咏菊”,“东风一夜裁开,满眼芳菲尽红白。唯有眼前欺霜客,洗尽铅华濯尘埃。”

第三的却是城东名士柳子举的“赏兰”,“吹香洗游尘,兰犹笑人。翠露沉玉冷,忘言坐三春。清梦度荆楚,欲问杳无所。空将幽意寄,暮云堕凄雨。古怀千余年,忠义虚语传。蜂蝶何翩翩?抚卷自怜。”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名的得主,居然是那个猪头大少周正的“百朝牡丹”,我连忙细看,“百向春报,轻风动柳腰。瑶池传御旨,牡丹降九霄。举瓣称绝色,绿叶护来娇。因昔富贵意,万艳皆来朝。”

他!!他那个猪头大少居然用这首破烂诗把第二拿了去,真真气死我也,早知道就不要拉着陈大学士说话,居然让这个家伙占了便宜去。我望着诗榜,连连撇嘴,心中认定他是暗中做了手脚的。

陈大学士慢慢地看着诗榜,微笑不语,我心里说,“看看,这才叫大家风范!”

耳畔忽然听到“啊哈”一声怪笑,周猪头居然跑到我们面前,语气狂放的说:“今天可真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们大才子怎么没有佳作出现啊?不知道是江郎才尽呢,还是看见这么多真名士不敢献丑了。”

陈大学士忽然微微一笑,我见到他这个表情就知道周猪头铁定倒霉,可惜眼前那个即将倒霉的混蛋一点自觉都没有,依旧放肆地笑着。

就见陈大学士走到台案旁边,展开一张素纸,拿起一管羊毫,提笔写了两个字“照夜”,然后就在那里吹啊吹的等墨干,众人听见这边有喧哗,都围在他身旁,等他继续写。他却故意磨蹭好长时间才写下第一句话,“偷来月色照羞,身死魂在余香留”。

这一句就好的不得了,现在明明是中午,偏偏夜昙开,应情应景。众人果然纷纷附和起来,周大公子却摇头说,“只恐怕后力不继。”

陈大学士看了他一眼,又慢吞吞的写了一句,“遥叹浮生残梦短,挟剑放歌酬清秋。”

在众人的称赞中,周大公子冷冷的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两句,陈大学士写得极快,一挥而就,“堪笑世人多长恨,假醉间一壶酒。
只身应往江湖去,笑煞富贵化白头。”句中讥讽之意,也不知道周大公子看出来没有,就算他看出来,估计也不敢怎么样。

一诗即成,众人皆呼,纷纷传阅,称赞不已,于是重新调整诗榜如下:

第一名 陈继平《照夜》

偷来月色照羞,身死魂在余香留。
遥叹浮生残梦短,挟剑放歌酬清秋。
堪笑世人多长恨,假醉间一壶酒。
只身应往江湖去,笑煞富贵化白头。

第二名 叶素桐《咏菊》

东风一夜裁开,满眼芳菲尽红白。
唯有眼前欺霜客,洗尽铅华濯尘埃。

第三名 周正 《百朝牡丹》

百向春报,轻风动柳腰。
瑶池传御旨,牡丹降九霄。
举瓣称绝色,绿叶护来娇。
因昔富贵意,万艳皆来朝。

我咧开嘴笑,哈哈,这才对嘛。既然名一定,就要放榜了。但见司仪刚念道:“本赏大会的国之王乃――。”

就听见一人高声叫道:“且慢,此事还需再定!”

19

我在心中暗暗想,小王爷啊小王爷,您终于出现了。

这场戏就像是安排的好的剧本一样,人物轮流上场,均按自己的角色卖力演出,一丝不苟。这样的时候,一定有一个人来打断节目,再推气氛高潮才对。

我的嘴边微微挑起一个笑容,不知道小侯爷会做什么样的诗,才能抢了陈大学士国状元的头衔去。略一侧头,就看见小王爷正微笑的站在诗榜后面,呃,他旁边的人,好像是我的主子,黑脸侯爷……。

我想了想,似乎我也没有惹什么祸,除了一直自己玩乐没有尽一个忠心仆人的义务;顺便踹了周相爷的大公子一脚;跟着陈大学士喝了几声倒彩;趁人不备把“金缕世家”的一朵大偷偷摘了一朵放在怀中……之外,我没有惹什么祸啊!他为什么又沉了一张判官脸?!!

哼,我还没生气呢。你算什么主子,一大早就把人扔上马背;然后又那么那么咬我;然后还把我一人丢下让恶霸欺负;然后还神出鬼没的不见人影;现在居然还黑着脸瞪我!我在心中继续着我血泪的控诉,就听见小王爷说:“此百盛会,以文会友,力求推出新的国状元来。可是,年年都是一人得奖未免美中不足,小王保举一人,才气不让惜君兄的,定是一个让大家心服口服的国新状元!”

我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本能的就往陈大学士身后躲去,然后我就看见小王爷直直的指向这边,“就是你!”

我连忙转头冲我右侧的人微微一笑,“这位兄台,你看南安小王爷推荐您呢,快请吧!”

那人见我对他笑,居然目瞪口呆一副傻傻的模样,我在肚子中咬牙,你呆什么呆,还不快点上去啊。

然后小王爷轻轻点着我的胸膛说:“丰废,小王说的是你!”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情呆滞,小王爷,你还想害死我吗?

不等我这里反对,那边已经有人说:“南安世子,恐怕此事欠妥。”

我回头一看,原来却是周公子,这他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南安小王爷冷笑着反问:“原来是周兄,不知道此事如何欠妥?”

周公子,继续啊继续,坚持你的反对,我在心中暗暗鼓励他。耳畔就听见他说:“第一,三支梦甜香早己经点完,超时不算;第二,这个人的身份卑贱,怎配和我们一起吟诗,简直有辱斯文。”

哼,我在心底轻轻哼了一声,就是有这种人,总把当仆人的看成猪狗不如的东西,需知道,您家老爷公子的优渥舒适的生活,也都是靠我们这下卑贱的下人打理的。

南安小王爷的脸色似乎变得好难看,就听他问:“此人乃雁安侯爷府上之伴读,请问怎么个身份卑贱了?”

周大公子嚣张的打了个哈哈,“一个小小的男宠而已,难道身份很高贵么?”

他,他,他这个王八蛋说谁是男宠?!!我虽然不才,可好歹也是凭劳动力吃饭的大好青年!他,他在说谁。周猪头果然是死心不改混蛋加三级的反面典型。

我努力的瞪着他,希望从眼睛里放出几把飞刀来钉死他。

小王爷怒道:“你!你!!”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驳斥他才好。我心中着急,放心大胆的驳斥他,小王爷加油,最好顺手揍他几巴掌,我赌你打得又快又好。

可是小王爷直气得满脸通红,却没有动手揍这个混蛋,那周公子居然神色轻佻的说:“在下久闻南安世子艳冠京华,今日看来,果然丽俦无双,让人怜爱。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王爷受到这种调戏,几乎气得眼泪都要留下来了,我虽然也生气,但毕竟已经吃亏吃习惯了,这样的情形,在小王爷,恐怕尚是第一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公子的长笑尚语音袅袅,一个更狂放的笑声居然把他压了下去,陈大学士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仰天长笑。

周公子脸上红白数变,咬牙问:“不知道,陈兄有何见教?”

陈大学士无所谓的说:“没什么,只是陈某以为周兄此番言论,其实不在于丰废的身份,而是――,咳。”

周猪头果然继续追问着:“在于什么?”

陈大学士冷冷的看着他:“陈某以为,还是就此罢休好了。周公子也不要继续追问,否则让一个身份低贱的人在辞赋上压过相爷公子,这――,还是算了吧。来来来,大伙赏,赏……。”

我在心中暗叹,还是陈大学士聪明,请将不如激将。周猪头果然上当:“就凭他!要没有你陈大学士暗中帮忙,他能不能认字都成疑问,本公子会怕他?!”

你是不怕,你是猪头你怕谁!

陈大学士轻轻的对我说:“丰废,不要怕,你也去咏牡丹,你不是喜欢牡丹吗?”说完冲我挟挟眼睛,不会吧?连我偷的事情他都看到了?!

周公子却说:“牡丹?他怎么配吟诵中之王。他要吟诗也可以,不过只能以这个为题,才配他的身份!!”说完,从地上拔起一根狗尾巴草,无比轻浮的用草尖点着我的鼻头。

南安小王爷一把抢过狗尾草,质问他:“你不同意就算了,这样三番五的折辱人,又算什么!”

不想周大猪头居然用手抬起小王爷的下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难道是物伤其类?”

小王爷听到这几句话,好像受到很大打击一眼,居然往后退了好几步,脸色苍白。我身边的陈大学士忽然走了过去,轻轻拉起他的手,笑着接过那根狗尾草,扔向我:“狗尾草就狗尾草吧,小丰,我限你七步成诗,否则就算输了。”

说来也奇怪,自打陈大学士在小王爷身边一站,小王爷的脸色似乎好了许多,鼓励的看着我。

此时的我心中动荡不已,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涨破胸膛一样,这才是真名士,真潇洒,七步就七步,我回头也对小王爷笑笑,走出第一步,曼声说:“狗尾伏风慕天高,凄风楚雨任飘摇。”

“嗤”周大公子捂着鼻子笑。

我不理他,走出第二步,“待到野火化魂去,焉知不能齐云霄。”

周大公子又是几声冷哼。

我走出第三步时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那朵从“金缕世家”上偷摘的牡丹,冲他晃了晃。在走第四步的时候,才念道:“可笑豪堂富贵,自比落地凤凰毛。”

众人哄笑,周公子的脸色在笑声中显然黑了一层。

我往小王爷那里走了两步,在迈第七步的时候,刚好走到小王爷面前,把牡丹一上一下的地抛着,念出最后一句:“假做人间真名士,不过厅前尽折腰”。然后拿那根狗尾草轻轻的挠挠小王爷的耳朵,他歪歪头,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丰废 《赞狗尾》

狗尾伏风慕天高,凄风楚雨任飘摇。
待到野火化魂去,焉知不能齐云霄。
可笑豪堂富贵,自比落地凤凰毛。
假做人间真名士,不过厅前尽折腰。

众人听到最后一句,有叫好的,有嘻笑的,更有高呼过瘾的。我转过身去,斜斜的看着周公子,神态轻浮。

周公子脸色数变,咬着牙说:“你,你,你竟然敢取笑本公子,你这个下贱的――”。说完就向我打来。

我早都发现了,周猪头不怕我,也不怕小王爷,对陈大学士倒似有几分忌惮。于是一猫腰,就钻到陈大学士身后。

再一探头,却见我们侯爷架住周大公子的猪爪淡淡的说:“周兄何必把游戏之作认真呢,打狗也要看主人。”

周公子犹豫片刻,终于愤愤的夺回手去,狠狠“呸”了一声,转身离去。

然后诗榜又重新调整了一下,终于放榜了。

结果如下――

国之王:陈继平《照夜》

国之魁:丰废 《赞狗尾》

我和陈大学士并列第一,新科状元叶素桐得了第三名去,周大猪头已经被挤出三家之外,连名都没有。小王爷眉开眼笑,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可是,可是,人家得第一的不是状元就是王,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魁了呢?!!我,不,要!!!

2

侯爷打发其他的人先走一步,所以我只好抱着诺大的“八宝茉莉”――会冠军的奖品,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走着。

他面似锅底,一直没有说话,可我隐隐的能感觉出他压抑的怒气。此时地郊外,两旁无人,如果侯爷一旦火起,连个求救的对象都没有,我尽量默不做声的跟在他身后,能拖一时,就是一时。

忽然,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我一紧张,连忙说,“是”。

他又冷冷的哼了两声,于是我连忙点头哈腰的说道,“是,是”。侯爷奇怪的问,“什么是,是?”

我充分发挥自己职业的狗腿天赋,“回侯爷话,您说什么是,什么就是。您说什么不是,什么就不是。”

他停下脚步,回头思量的打量我,用手慢慢地摸挲着下巴,然后他冲我勾勾手指头,意示我过去。理论上,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立刻过去为好,可是我方欲挪动脚步,却发现他眼睛中竟然燃烧着一小簇跳动的火焰。我警觉的停下,莫非他又要用“那种”手段惩罚我?

他见我不肯过来,有些不耐烦,放开马缰绳,快走几步来到我面前,面色更加不善。我心慌,扔了转身就跑,没跑上两步路就被侯爷从后面抓住,他利索的把我转向他,并且成功的把我的手在身后攥紧了,我心中着急,连忙大喊:“不准你这样对我!”

他一怔,显然是没有想过我会这样说,问道:“你说什么?”

我心中害怕,可是更加害怕他接下来的行为,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说:“侯爷,我又没有做错事,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他望着我,沉声问:“怎么惩罚你?”

我把心一横,反正怎么也是个死,不如说个清楚:“是,侯爷。丰废自认没有做错事,你不应该这样咬我。”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如此对待。

他似乎很错愕,继而叹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说:“丰废,那个不是咬,更不是惩罚。”

我呆呆的问,“那是什么?”

他浅笑,好脾气的回答我:“那是吻。”

说完,他迅而猛地低下头,真的“吻”住我。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就这样被他吻了一又一,然后似乎是他把我抱上马去……,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端坐在雁安居的椅子上,而侯爷在坐我面前,似乎已经许久了。

我“啊”了一声,他看到我回过神,淡淡的问:“似乎是醒过来了,你可饿了,晚饭已经备好了。”

什么?晚饭!!!吃饭最大!!!!!这是我多年来得出的宝贵经验,更何况心里乱糟糟的斩不断、理还乱,正好借吃饭这个机会把心情理理顺。

于是我连忙走到外间去,桌子上果然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却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我连忙拿起饭碗,低头闷吃起来,等到我吃饱肚子之后,脑筋才渐渐清楚,糟糕,我怎么能这么放肆的自己先吃饭,而他,那个黑脸侯爷,居然也放纵我?!

我狠狠的摇摇头,乱套了,自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乱套,脑子简直搅成一团浆糊。不行,我一定要让自己清醒回来。我静静地放下饭碗,尽量保持平静的看向侯爷,未想他正目光沉的看着我,这一下就把自己的冷静给击碎了。

我连忙别开目光,轻声说:“谢侯爷赐饭,丰废吃饱了。”

侯爷没有作声,我动也不敢动的低着头,许久,方才听到他缓缓说到:“走吧,我们今天应该读‘中经’了吧。”

如同往日一样,我们一个读,一个听,然后会讨论一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就是心神不宁,总盼着时辰走得快些,再快些。

也不知道今天究竟读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好容易侯爷轻声说了一声,“累了一天,歇了吧。”

我答应一声,赶忙跑到自己的小床边去,翻身上床,希望可以早早步入梦乡。可是,偏偏我心里乱得很,好像有一个小老鼠在来回的跑,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心慌慌,不知怎么办才好,干脆抱着被角开始咬。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可是我偏偏想不出来,只好咬被角,咬,咬,咬,非把被角当年糕。

正慌着,忽然感到身子腾空而起,接下来就被人压到棉被上,双手紧紧的固定在头部上方。侯爷温热的身躯压在我身上。

我结结巴巴的问:“侯,侯爷,您,您,您有什,什么吩咐?”

他轻声的问:“你在想什么?居然还咬被角,连我看你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发觉?”

侯爷温热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借着月色,我发现他眼底流动的光芒,不由一阵紧张,这气氛太过暧昧,我连忙回答他的问题,“没想什么,我睡不着。”

他低声浅笑,胸口隆隆的抖动传到我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开始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似乎一张口,就可以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望着我说:“你撒谎!”然后低头吻向我。忽然间,我福至心灵,我明白了,原来,他喜好男色!就象以前书里描写的那样,什么断袖、分桃、龙阳之好。尽管先生们不许我看,可是我还是偷着看了,虽不甚了解,但知道所谓男色,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男宠而已。

一股冷水从头顶直冲而下,我连心都是凉的。为什么要拼命的治好我的脸?为什么会忽然对我好?为什么会把我调来当贴身小厮和伴读?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原来,不过是我的美色,让我当他的宠物,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

我冷笑,知道了答案的我不再紧张,根据忠仆守则第四条“无论主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忠心不二的仆人都要努力的为之服务”。那么,无论是扫地还是念书,无论是打水还是种树都一样。如果主人需要,就算是在床上服务,也是一样的,谁让我是一个忠心的仆人呢?我在心底冷笑,而表面上却面无表情的仰面躺着,冷静的看着房梁,一动不动,任他轻薄。

侯爷很快就发现我的不对,是,没人身体下压了一个毫无动静,身体僵硬的人还能毫无感觉激情洋溢。他的热情也迅速褪去,姿势不便,可是神色却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们僵持许久,他才问,“为什么?”

我恭顺的回答,“丰废身为侯爷的奴才,此身所有无非任侯爷取求,就算是一条命,也在侯爷一念之间而已。无论侯爷要什么,丰废都得乖乖的听话,难道不是吗?”

他又是沉默许久,我虽不怕,但也紧张,暗暗咬着嘴唇,等待着他的雷霆雨露。不想,他却长叹一声,伏在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犹言无心,何以遣情。”一句话,就让我怔住了,他是何意?然后他撤身退去。

那具温热的身体离开我后,我才警觉胸口的凉与痛。我狠狠的摇摇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恐惧还是在期待什么。

猛地,我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举起,腾云驾雾般被抱到侯爷那张华丽的大床上,轻轻的把我埋在锦被之中。然后,他自行的贴了上来,抱紧我,用鼻子在我脖颈蹭了几蹭,好痒,我不由的向后躲开,他却没有趁机再靠上来,含含糊糊的说了句话,自行睡去了。

我被他抱住,自然不敢再动,只能睁眼望着床帷,“这算什么呢?难道书上说的男宠就是这个含义吗?”我在心底思量。

而他那句低沉温柔的话,反复的在我脑子中盘旋不去,“犹言无心,何以遣情”,我拼命的咬着嘴唇,力图把所有烦躁都挤出大脑去,直到三更,我才昏昏沉沉的在侯爷的臂弯中,迷糊的睡去。

21

当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走到房檐之上。侯爷自然也不在我身旁,诺大的雁安居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坐起来,发现自己正盘踞在侯爷的大床之上,这才肯定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一场春梦。忽然发现在一觉之后,事情非但没有清楚,而是更加糊涂,我悲哀的承认自己已经不能思考问题,用力把脑袋扎进被窝里,拼命捶打。

最后,我终于还是下地了,穿戴整齐的出去――吃饭。

日子过得这么辛苦,我没有必要再继续虐待自己的胃,趁有吃的时候要多吃一点。再说,人吃饱了才有精神思考、斗争或者是睡觉。

我磨磨蹭蹭的走到大厨房去,一路之上臊眉搭眼的不太好意思,暗骂自己真没有用。其实,其实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有,我干嘛这么心虚,真气死我了。

转到大厨房后,发现已经错过了饭口,厨房里静悄悄地没有声音。根据我已往偷吃的经验,丰登会在下面的饭桶里留上几个馒头,偶尔还会有一盘子剩菜什么的。我蹲下去,悉悉簌簌的翻找着,猛地就听见一声,“什么人又在偷东西吃,快出来。”

我连忙一缩头,后来想想躲不开,只好慢慢地站了起来,附赠一个人畜无害的大大笑脸,那人见是我,不由一怔,“丰废,是你?!”

我连忙点头,来人正是丰登丰大厨。

他见是我,挠头笑着说,“啊哟,这儿可真是贵足踏贱地,听说你升到侯爷身边作伴读去了,可有此事?”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见我点头,又说,“我说呢,怎么好长时间不见你来厨房了呢,这儿话说起来,快有半年了吧?唉,你不是伴读吗,怎么跑厨房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捂着肚子冲他笑。

他看我的样子,然后用手指着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知道了,你没吃早饭吧,呵呵,来来来,怎么不早说,等我给你露一手。”

我坐在厨房等,一会儿的功夫,丰大厨就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双豆粥,一盘小菜,还有一盘辣椒酸豆腐,真香。我吃得满头大汗,一边不忘记连连称赞,“丰登,好手艺。难得我能吃到这么好的粥。”

丰登坐在我对面笑微微的看着我,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然后他问我:“丰废,侯爷那么喜欢你,恐怕你以后就锦衣玉食,出人头地了吧?”

这其实是非常平常的一句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眼前的菜色也失去了鲜美,胃口全无。轻轻的放下筷子,没有抬眼看向丰登,只淡淡的说道:“谈不上出人头地,一样是奴才而已。”

丰登忽然靠近我,压低声音说:“听说你以前是相爷家的后人,真的假的?侯爷把你放在身边,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是看上你了吧?”

我的心被揪住一样疼,不知道怎么回答丰登。抬头看时,他还一脸期待的等着听我的八卦,我忽然感到方才吃进去的饭食沉甸甸的压在胸口,化成石头。早知如此,不如饿着反而爽快。

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听见丰平呼喝着,“丰废,侯爷满世界的找你呢。哟呵,你跑这吃饭来了,真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了?告诉你,丰大总管也在,你小心着些。”我从来不知道丰平呼喝的声音这么好听。

与其旁人不停的打探和窃窃私语,我更喜欢丰平一直不变的鄙夷和呼喝。我连忙起身跟着丰平离开,同时也逃一样的躲开丰登的问题。

丰平黑着脸,在前面走着,我自然也习惯的维持沉默。丰平领着我往集芳苑走去,到了集芳苑,我见侯爷正背对着我,看着丰大总管指挥丰喜丰乐他们把那盆八宝茉莉转移到土里面去。咦?!那盆昨天明明被我丢到郊外,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一大早又差人找了回来,一本正经的往土里移植。

我默默的站在侯爷身后没有说话,却听见丰平幸灾乐祸的传禀:“回侯爷话,丰废带到了。”

侯爷这才回身,看见我站在身后,意外的挑挑眉,问:“怎么不说话?起来后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看我把你的奖品种到这里怎么样?”说完轻轻牵起我的手,往燕戏亭走去。

我不用回头都可以听见身后高低不一的抽气声,我用力咬紧下唇,另一只手狠狠的攥着,任指甲刺入肉中。这,又算什么?不折不扣的暧昧,想让谁看了去,又让谁耻笑了去?

侯爷拉我到厅中,想拉我坐下,我此时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问个清楚,死,也要死个明白,大不了雁安王府的刑堂再为我打开一。我轻轻一挣,站在侯爷面前,第一直视他的眼睛,平静地问:“为什么?”

他似乎略有诧异,温和地问:“什么为什么?”

我平静地问:“侯爷,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恨我吗,因为我是欧家的人,因为我姓欧,所以你要不择手段的折磨我。你想把我当为男宠也行,我不过就是一个不能反抗你的奴才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多心思,费这些周折,为什么,侯爷?”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是他发怒的前兆,“男宠?你这么看你自己?难道你没有心么?”

我不回答,平静的看着他,但见他的两道浓眉越拧越紧,我们相互注视许久,然后,他轻轻的一笑,收回目光,溺宠的说,“什么时候,你想明白昨天晚上我那两句话了,什么时候你就知道我要什么了。”

那一刻,我有一种无力的沦陷的感觉,多年来冰封铁围的世界开始崩,让无法再继续胡涂下去,也无法再继续逃避下去。而失去冷漠和无所谓的我,才真是情何以堪!

我把眼光调到远,望着远远的波光粼粼的湖面,思绪万千,湖面上依旧种满了荷,婷婷玉立荷叶在风的鼓舞下的来回的招摇着,风动而景变。那就像我起伏的人生一样,瞬间就换了模样,良久,良久,我缓缓转回身去,平淡的问道:“难道侯爷就是这么表达你的感情,先用一锅滚油替我洗脸,继后千恩万宠的照顾?”

侯爷的脸色有瞬时苍白,他用力盯着我的双眼,同样平淡的说:“无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那用刑,并非出自我的授意。”

早来的燕子已经开始穿抚柳的在屋梁筑屋,偶尔掠过湖面,就惊起一圈圈的涟漪,直向远方无尽的扩散开去,仿佛到人心里,春天,确实是到了……。

“蔓草菁菁,飞鸟于汀;秋水溟溟,溯水而行;子目茜兮,何不我与?嗟失子顾,非我得凭;犹言无心,何以遣情?”那诗也一波一波,荡到春风里,真是,何苦扰乱已池春水。

22

在以后的日子里,生活似乎又回到以前的轨迹中去,唯一不同的是,每天,我都会在侯爷的臂弯中睡去,然后再在他掠夺而溺宠的吻中醒来。其余的时候,他带着我如常的进行着每日必修的功课,早起的晨练、每逢朝会之日的觐见、下午的会友、会客以及阅读各类公文,乃至晚间的读书……,通通都没有变过。

虽说晚上被人抱着睡觉不太习惯,可是总比我原来那个四面漏风的狗窝要舒服得多,更何况他除了亲亲抱抱,也没有其他的举动,罢了,罢了,就把自己当成一床棉被,由他抱着吧。

真正让我不恐慌而无措的,却是那若有若无的懵懂缠绵。他的手,似乎总能轻而易举的找到我的手,然后轻轻的握着。若我挣脱了,他也不会恼,任我甩开,可是一转身,却总会再准确的找到,仿佛那两只手,天生就应该在一似的,固执而自然。

在以前,有很多事情我不会去在意,更习惯用无所谓来化解自己,再多的非难也不会放在心上,每日想的最多的就是吃什么以及如何吃。

可是现在,仿佛从心里面,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硬硬的挤了出来,很多我曾经强迫自己忽略的事情,如今却徘徊在我的心中,不肯离去,每日都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心惊,表面上却尽力维持着无谓的模样。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实心迷糊的丰废,多年前那个“我”,正一点,一点的滋醒过来,全然不顾我拼命压抑的意志,正在逐渐地苏醒疯狂的成长。

我乏力而绝望的任那个有感觉、会心动也会心痛的自己苏醒,唯一能做到的是尽量掩饰这个情况,不让任何人知晓。可是,那个应该是我主子的人总是竭尽全力的与我作对,让我的面具几险些掉下。

一天,外面夏蝉放鸣、绿荫如盖,我从半开的窗户中望向窗外幽蓝的天空。天空中一丝白云也没有,只有廊下的燕子,往来穿梭,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都说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可是鸿鹄又怎么能知道燕雀的快乐和平淡呢?我正在胡思乱想,眼前一片黑云掠过,侯爷放大的脸孔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我一跳。才见侯爷正拿着我刚才送过去草拟的回函让我看。我看看,没发现什么问题,疑惑的抬眼看他,他轻轻的指着一点点。我再看,连忙从他手中抢过回函,匆匆的再抄了一遍,只是把最后的问安语由“台安”改成“崇安”,方才起得太急,居然把辈分算错。他温柔的对着我笑,伸出两个手指,夹住我的鼻子惩罚,然后,却丢开公文,带着我去郊外学骑马,戏耍了整整一个下午。这个时候,我没有开心、没有得意,而是忙乱的心慌。

一天,丰大管家带着人清理荷塘的淤泥,他站在岸上打着把油伞指挥大家。我正好路过那里,见此情形,就悄悄的从后面潜了过去,趁他没有看到我,猛地飞起一脚,用力的把他踹到河塘里面去,转身就跑。大家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行,我是“小人报酬,当日兑现”。自打我知道是这个狗腿子自作主张用滚油泼我后,我就一直记挂着怎么报复回来,好容易找到机会,小小出了一口恶气。果然,不多时,湿漉漉的丰大管家哭着脸跑到侯爷面前告状,而“被告”――我,正坐在侯爷怀里认真临抄上书给皇上的奏折。侯爷皱眉冷冷质问丰大总管:“你不就是掉到水里了?这不已经被捞起来了吗,还告什么状。去,换身衣服喝碗热汤,今天准你半天假,不要再吵了,我还有事。”对着丰大管家气扭曲的胖脸,我送他一个大大得意的神情,当小人,就是要这么彻底。丰大管家来时风风火火,走时垂头丧气,侯爷在我后面轻轻咬了咬我的耳朵,“这回可出气了,你呀――!”。那一刻,我没有得意,没有开心,而是砰砰的心跳,和,恐慌!

一天,吃饭之后,我依旧拿着书,曼声念道:“意舍此,今有大国即攻小国,有大家即伐小家,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寇乱盗贼并兴不可禁止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锺、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天下之乱也,将安可得而治与?即我未必然也……”。然后,我发现他并没有认真听我念什么,所以我偷懒的跳到下几页,“……,今用执有命者之言,是覆天下之义;覆天下之义者,是立命者也,百姓之谇也。说百姓之谇者,是灭天下之人也……”。一边念一边腹诽,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让我念,自己又不留心听,什么跟什么,不如早点对付完,哼!可是我却听见侯爷轻轻的说,“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丰神如玉兮,倜傥出尘”、“愿言思伯,使我心c”,这个时候,他居然说这样没头没脑的话,真让人,心乱……。

一天,侯爷捧着一盒子御赐的糕点进来,告诉我,这是皇上赏赐的,一共十二枚,外表看起来都一样,可是里面的馅儿却别有千秋,说起来可是款款不同,引人遐思。我望着那个精致的盒子,暗中大大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抬头扫了他一眼,不作声。侯爷把盒子放在一旁,轻轻的说,“丰废,不如我们玩个猜谜游戏,如果你猜到这饼里的馅儿是什么,我就给你吃一块儿,你说怎么样?”说完,捡了一块丢到嘴里,自己吃了进去,我猜了几样“莲蓉”、“豆沙”、“青丝玫瑰”……,都不对,我转过身去,说,“我不猜了。”根本就是捉弄人,怎么能猜到,是宫廷里的新样糕点呢。他转过我,低头狠狠的吻了下来,许久,我伏在他胸口喘息,听到他在我头顶笑问:“这回可猜出了?”我把脸埋在他胸口,闷声答,“桂莲藕”。他哈哈大笑,捡了一块糕给我。然后,他居然说,“这回该我猜了……”。结果一共十二块糕儿,吃了一个时辰也没吃完……。这样的情形,可真让人,心烦……。

久而久之,我养成对着大片的池塘发呆的习惯,招摇肥厚的荷叶已经铺满半个湖面,中间疏密不一的挺立着几个早发的菡萏,还真的有蜻蜓落在上面休息。

夏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往往在湖面上刚刚看到一个雨滴落下,不等涟漪散开,千万个雨滴就纷纷铺下,然后,倾盆大雨击打水面,带起大大的水泡,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才是第一滴雨的落。

无论你怎么紧盯着湖面,也找不到第一滴雨点带起的涟漪。就和,人的心情,一样。

我盯着湖面久了,侯爷就会从后面抱住我,问我在想什么,那温热的气息总是吹在耳畔,有些痒、有些软。这个时候,就我是最想哭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23

今年的夏天过得很快,不待我细想,屋檐下的大燕子已经开始训练小燕子,准备向南方迁徙。天气也慢慢转凉,秋意一天比一天浓重起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夕阳斜沉不久,远远的三颗明亮的大星迅速的从东方升起,那是参星,它将照耀整个秋天,一路追逐商星而去,可惜他们一个追,一个躲,永不相见才是永恒的命运,所以又有句话就叫“商参永隔”。唯一不变的是,只要参商二星跨过天际一,一年就这样的过去了。

而我,已经习惯了他对我半真半假的调戏和溺宠,也习惯于他的怀抱,他的吻,甚至是,他的气味。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这个冬天,不会象往日那么难过。

这天的饭后,按照我们的习惯,我继续念书给他听,“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于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车罢马,甲胄矢弩,戟盾蔽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我静静地掩上书卷,因为我发现他根本没有听。

以前他有时也会这样偶尔走神,不过那个时候他即使走神,也多半是因为我的缘故,和今日不同。这些天,我隐隐的觉得侯爷似乎有什么心事在压抑着,脾气也越来越焦躁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静静地合上书,平静地看他。良久,他才“呀”的一声,抬头看向我问:“怎么,你念完了吗?”

我摇摇头,“我没有念。其实,你今天并不想听。”

他笑笑,“啊呀,今天太累了,算了。我们梳洗梳洗,早点歇了吧。”我无语。

如同往常一样,熄灯之后,他抱着我,在我的颈窝里使劲的用鼻子蹭蹭,然后象大棉被一样包围着我,睡去。

我在黑暗里静静地睁着眼睛,无言的望着床顶的帷幔,一动不动。听着他的呼吸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隐隐的听到“笃笃笃;当当当”三更整的更鼓报时声传来。我轻轻的问,“侯爷并没有睡着不是吗?”

他不再继续装睡,承认道:“是。可我不想你陪我一块儿失眠,本想哄着你睡着就罢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侯爷最近,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他也沉默了许久,才说:“你听没听说,北晋在边境上陈兵百万,跃跃欲试的对天朝动武?”笑话,这事我天天帮你理公文怎么会不知道,老皇历了。但我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

他往我这边靠了靠,抱紧我一点,这才说:“前几年南越有反意,虽然天朝大胜,可是毕竟也元气大伤,一直暗中亏损,未能补足。如今如果再同北晋动刀枪,恐怕胜负难断啊!”我在心里腹诽,这事跟你有什么相干,你是武将,让你上战场你就上战场,让你班师回朝你就班师回朝。至于其他的问题,那应该是皇帝老子操心的事情,关你屁事?!

他见我不说话,轻声问道:“怎么,你在想什么?”

我只好说:“这些事情原本不与侯爷相关,但国家有用人之际,侯爷尽心为国效力也就是了。”

他用下巴顶住我的头顶,笑说:“你这傻瓜,你以为一个将军就管在阵前厮杀吗?还记得我们以前念到过的那句话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其实要说打仗,前方的情势固然是瞬息万变,可是后方的供给却往往决定了一场战役的胜负。更何况现在是内外兼忧,唉――。”说着,他在我头上长长的叹口气。

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气味,问:“什么事情让侯爷那么为难?”

他用手轻轻的在我的后背上拍着,似乎在思考着,半晌方说:“自古文武不和,我和当朝周太师素有小怨,没想到在此对北晋的事情上他居然会置举国安危于不顾大肆阻隔,视国事如儿戏。周太师力保的乃现边防主将云渡飞为主帅。你须知道云渡飞曾经为周太师得意门生之一,后来弃笔从戎,升迁至将军一职。周太师举荐他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势力能够入到军部。可是目前来说局势来说,天朝面对的是一场硬仗,甚至同南越一战都不相同,云渡飞资历尚浅,如果一旦当上主将,初期定然必败,会把战况拉得很长,而以我们目前的国力,是拖不起的,我反对他,倒不完全出自私心。可是,如果圣上任命我或者我的部下为主将,周太师又会故意在军备粮草上与我们为难,所以目前圣意尚在两可之间,我才会夙夜担心。”

我轻声问:“其实皇帝还是偏向周太师,是不是?”

他惊讶:“你怎么知道?!”这还用说,明摆着,倘若皇帝偏向的是你,自然晚上闹心睡不着的人就换成周太师了。

可是话却不能这么说,只好逗他,“周太师?那不就是那日赏会上周猪头的老子,周老猪头吗?”

他听了果然轻声笑,“恐怕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叫他。”

我摇头,抬头试图看着他,说:“两个,至少你心里也是这么叫的!”

他的呼吸热热的喷在我的脸上,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双眼,只能闻到他的气味,听着他的呼吸。

我听见他说,“丰废,以后不要叫我侯爷,叫我的字,允文,叫我。”

我真的想看看他的眼,可是浓稠的夜色阻止了我,我沉默着。

我感到他动了动,似乎半俯在我的身上,声音里充满祈求的说,“小丰,叫我一声,就一声。”那声音里没有命令,而是充满渴求,甚至,还有一丝痛苦。

我咬着下唇考虑了很久,他就默默地等待着,没有强迫我,也没有催促我,我极低极低的叫了一声:“允文”。

他没有回答,而是用一个吻来表示,那个吻里面多了与往日不同的东西,有一丝丝委屈、一点点感动、一点点渴求,还多了一点点希望。在那个漫长而充满感情的长吻结束的时候,我不经思考的回吻了他,这是我第一对他的吻有表示,也第一回吻他。

那一刻,他似乎意外的怔住了,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我有些胆怯,想悄悄地收回,可是猛的,他再用力的吻我,这的吻与上不同,没有了那么多倾诉,却多了很多的欲望和直接。

在这样的夜晚,由我自己挑起这样的火焰,是多么不明智的事情。可是,自从我的生命和他交织在一起后,又有那些事情是明智的?!

他的手缓缓的伸入到我的衣襟之内,虽然明明知道这种过程,可是还是不能抑止的跟着他的手轻轻颤栗,他一面的吻着我,一面缓缓褪去我们两个人的衣物。

我由着他近似疯狂的索吻,他那双手在我全身上下点燃一簇一簇火,两具赤裸而滚烫的身体尽可能的紧密嵌合在一起,乍分即合。

我的心不停的跳,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呼吸急促起来,整个人紧张而又期待着什么到来。蓦的,他温热和潮湿的口含住我最炙热难耐的地方,我身体一僵,所有感觉瞬时被无限放大。痛苦而急切都像细针一样不断地扎在我身上,又痛又痒。心跳得已经不能再快,而欲望却依旧在身体徘徊,这种感觉让我在天堂和地狱里来回游弋,不能自已。

我乏力而渴望的向后仰去,任双手紧紧抓住床单,身体越绷越紧,越绷越紧。我忽然听到很奇怪的声音,在我们两个人粗重的喘息中,一丝低而媚的呻吟飘逸着,那声音里充满期待、盼望、欲迎还拒的引诱还有鼓励,甚至是蛊惑的不满……。这声音让淫糜的意味充满整个房间。

我忽然一惊,这声音竟是从我心底未经大脑漾溢出来的,我痛苦的咬着嘴唇,力图压抑这种可怕的声音。然而不能抑制的一叠高过一叠的律动与快意正不断袭来,似乎有什么就要冲破身体,却又迟迟不能出现。

我的心已经不能负荷,呼吸早已凌乱不已开始抽搐,就在这个时候,身体猛的一紧,然后就感到从顶至踵,一股流畅而美妙的热浪从身体最喷薄而出,这一刻,我再也抑止不住的低喊。

那一刻,所有酸楚、激情和汗水化成一片氤氲的气味,弥漫在低沉的夜色里,交织不去。我心底是无比酸楚又极端舒畅,忽而想放声高歌,忽而想抱头痛哭,整个人酸软的倒在床上。

他悉悉簌簌的自下面一路吻上,最后溺宠而温柔的亲吻我的头颈,他下体火热而坚硬的欲望似乎带着无尽的委屈寻求着我的安慰。我轻轻扶住他的肩膀,试探着用回吻来安抚他,这个温柔的动作,却似却象烈火一般让他爆发。他的动作由轻柔转成粗暴,不断的用手指试探我可以接受的底线,我尽可能放松的迎接他,就听他沉沉低吼一声,然后我感到一股无比大力的剧痛自下传来,再也按耐不住的一声轻喊:“疼!”,那疼痛无尽的从下面扩散开来,方才消失的汗水,一下子再冷冷冒的出来,我的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试图阻止他无尽的索取。当他听到我的叫喊后,急遽地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下来,伏在我的颈窝粗声喘息,我知道他在压抑着自己,因为他更加旺盛的欲望此时还紧紧抵在我身体最脆弱的地方。

他,这是在怜惜我吗?在黑暗中,我由心底绽放出一个无比美丽的笑,无师自通的我举高双腿,轻轻的环绕住他,微微用力收紧。得到明确这个暗示后,他不再犹豫,在痛苦与忍耐的极限中,我们一起到达愉悦的颠峰。

那是一个充满迷乱和情欲的夜晚,我们不停的在汗水、喘息、颤栗和平静中反覆,直至两个人都身心俱乏,酸软而无力的拥抱着睡去。

残更,沉月,帘帏。

牙床,垂幕,锦被。

初尝春情,

竟是这般滋味。

2

第二日,我浑身酸软的自他的臂弯中醒过来,发现已经是艳阳高照。我浅笑,原来日日君王不早朝这句话竟然是真的。侯爷也醒了过来,低声问:“醒了吗,还能不能起来?”

我登时羞红一张脸,这什么话,什么叫还能不能起来,我是一定要立刻就起来,否则一定会被人笑话。我欲势要起来,他却轻轻的按住我,紧紧的盯着我问:“丰废,告诉我,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吗?眼前这个人?这当中有太多太复杂的滋味在我心头萦绕,可是揉碎掰开了,也没有一种滋味叫做后悔。

我轻轻的摇摇头,低声说,“犹言无心,何以遣情。”

他的眼睛瞬时暴出一抹光彩,结果……,结果直到了午后,我才顶着一张羞红的大脸出门去吃饭。依着侯爷的意思,既然已经这个时辰了,干脆叫进卧室来吃。我立刻尖叫,难道他还想把这样的事情召告天下?所以他只好依着我,不情不愿的起来。

一路之上我必须不断地推开他缠上来手臂,最后他终于不满的低喊:“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向四周望望,见四下无人,也向他低喊:“你这么明目张胆的举动,不是明明告诉人家我们有什么?!”

他不在乎的说:“那有什么,谁敢说什么?”

我生气的说:“可以,您是高高再上的侯爷,当然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我在乎!”

他见我似乎生气,低声说道:“你真别扭,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起来就这般样子,你昨天……,”他剩下的话被我狠狠的瞪了回去,他见我狰狞的表情,只好换另外一种方式:“我们往常都是这么走的,如果今天你不让我碰一下半下的,才会有闲话传出来。”这话只能拿去骗鬼!

他见实在骗不过我,只好改为牵手,我甩了几没有甩开,最后也只能妥协一步。倘若我们继续僵持下去,能不能赶上晚饭都很让人怀疑。

好容易吃完午饭,接下来该去蛮笺象管堂理公文。可是侯爷抻个懒腰,提了一个去睡午觉得建议。本来就没睡好,这个建议简直是太及时而且理想了,我刚想点头答应,忽然自眼角发现他隐约的欲望,什么?!!他,他居然还想……。哼,想都别想,大白天的,我连忙一本正经的说道:“侯爷,午时方起己经于礼不合。更不应该籍着懒惰为借口荒废政务。”

他摇摇头,可惜的叹口气,仿佛失去了上好的猎物一样,委屈的看了我一眼。我板着脸不容置疑,笑话,很痛很辛苦的,谁像你那么“精”力充沛!

万没想到,等到真的到了蛮笺象管堂,他真的可以立刻一本正经的理公务,反而是我,没有多长时间就开始迷糊,最后伏在案上沉沉睡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他的怀中,躺在蛮笺象管堂的长椅上,他正目不转睛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见我醒来,溺宠的轻啄了一下,笑谓:“我发现你对食物有着特殊的感情,无论你怎么熟睡,只要到了吃饭的时间一定准时醒过来。”

我抬眼望望窗外,已近黄昏,我按了按肚子问:“今天晚上吃什么?”

这样一句普通的话,居然让他哈哈大笑起来,有什么好笑吗?

于是,从这天开始,我才知道,原来睡觉也可以成为一个动词,从此之后,我们可真的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唉~~~~。

这天,我正在蛮笺象管忙着回信,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一片喧哗,连忙丢了信,跑到门口。却见丰大管家指挥人宝贝似的抱着几个罐子往这边来。

自从我上踹了丰大管家后,他见了我总是绕着走,间或在暗地里狠狠的瞪我几眼。这些小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冷不防今天走了个对头碰,双方都是一怔。他来不及转开,只能直着脖子咽了几口唾咽,那样子就象个瞪眼的胖蛤蟆。

我正欲转身离开,侯爷却从后面走了上来,拥着我进了堂中坐下,笑着问:“这一下午都干什么了?可闷不闷?”闷,当然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空落落的破房子里,一整个下午!!

可是这番话却不能说,只好低头不语。

他见我不说话,就紧紧抱住我,“一个下午没见着你,可真让我想坏了,心里总象有什么事儿放不下一样。下可不能和你分开这么长时间,我们到哪儿都得一起去。”听了这句话,一股子笑意直从心底涌上,这还差不多,我的郁闷一下子消散,抬头冲他笑笑。

他正使劲的用脑袋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怪痒的。我轻轻向后仰了仰,问:“那几个坛子都是什么,让大总管象宝贝一样捧着?”

他高兴的说:“这个可是好东西,我费了好些力气才弄到手,一共三坛。两坛子我们明天送人,一坛子今天晚上送给你。”

我见他仿佛很得意的样子,轻轻讪笑:“什么东西象宝贝一样?”

他不回答我却问:“小丰,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周太师保举的云渡飞要和我抢这征北大将军的职位?”

我点头,怎么了?

他接着兴奋的说:“这,我们肯定能抢赢周老太师。”

我笑着问:“就凭你那几个破烂的坛子?”

他斜斜的挑眉:“那就是这致胜的法宝!”我最喜欢看他这样的表情,说不出的好看,但我不会告诉他,只是用手顺着他的眉毛斜斜往上划去。他握着我的手说:“那些坛子虽然是死物,可是这些东西却可以打动一个人。”

我只好顺着他的口气问:“什么人啊?”

他笑答:“当朝御史柳如刚。柳御史的皇帝器重,许多重要的建议,皇上都要征询他的意见。可惜他作人十分谨慎,素来不轻易与人结交,更不会收受任何礼物,不过他有一个重要的弱点――。”说到故意停下来,我叹口气,顺着他的口气答:“好酒!贪杯!”

他连连点头,趁机又在我脸上占了几下便宜方罢,“小丰真聪明。刚才那几个坛子里装的就是京城老杜亲手酿制的‘西月影’,三百余年的陈酒啊,全天下也没剩几坛子了。柳御史见了这个,一定连姓都得忘掉,保准第二天会在朝堂上替我说话。”

见他高兴,我也替他开心,这些日子尽管甜蜜,可是美中不足的就是他隐隐的忧虑。如今见他解决这个大难题,我自然也是开心的。

于是我们兴高采烈吃着厨房送来的大菜,我更是着急品尝这号称三百年的冠绝天下的陈酒“西月影”,那酒入口辛辣,并不觉得怎样,只是片刻之后,隐隐的酒香传出,方才略有一丝味道出来。喝过两杯之后,我便不肯再尝,可惜他非要劝我再喝一杯,于是一杯变成两杯,两杯变成一壶……。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捧着剧痛无比的头,浑身酸软的验证了一个真理,“酒能乱性”!!

于是我被半拖半抱着去御史府送礼,迷迷糊糊的打了一路的盹。快进门的时候,他忍不住轻轻咬我的耳朵,声音暧昧的说:“你这个样子进去,才是把昨天的事情召告天下。”听了这句话,我立时清醒,站直了要好好教训他,也不想想是谁让我这样的?!

我刚扳起面孔,还来不及教训那个涎着脸的混蛋,一抬头,却掉进一个清冽的眸子中去。

25

我刚扳起面孔,还来不及教训那个涎着脸的混蛋,一抬头,却掉进一个清冽的眸子中去。

这眼眸仿佛如秋天雨夜的第一颗亮星,透澈而明亮,能看透你的心;这眼眸又仿佛春天开满百的湖畔,让你情愿被他淹没。谁?谁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我忘记同允文的调笑,牢牢地被这眼睛吸引了过去,看向它的主人,那是一个让人如饮甘霖一样的人,整个人透出一种清凉与透澈。如此漂亮的人,才配得起这样的眼眸。

那人见我打量他,微微一笑,居然也认认真真的把我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他眼睛中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尽管他还是那样的轻笑,可是这一刻,我分明察觉了他笑容中的苦涩之意,这让我很不舒服。

我本能要往允文身上找安慰,不待我转身牵他的手,就听见他轻轻的招呼:“柳御史,怎敢劳动您的大驾前来迎接?御武担待不起。”

他?!!他就是那个贪杯好酒的柳御史,柳如刚?!!!

贪杯好酒的人不都应该是昏庸笨拙的老头子,身上全部都是一摊一摊酒渍,偶尔一笑就露出焦黄乌黑的两排大牙?

可是眼前这个人,如水般清澈透明,年轻而俊秀,身上穿着淡绿的长衫,干净而清爽,微风吹起他衣角的时候,露出里面同样的底裤,整个人就像新摘的三月绿芽,偶尔一笑,两排整齐白亮的碎牙,一闪而过。他,就是那个贪杯好酒的柳御史?!

他这么年轻就身担要职,又蒙皇帝宠信,好了不起啊,不过,丰御武也是年纪轻轻就当上将军,说起来似乎也很了不起。不管我这边胡思乱想,听到柳御史含笑说:“丰侯爷大驾光临,柳某怎敢不前来相迎,只不知道这位,怎么称呼?”说完他一指我。

侯爷笑答:“他是小丰,我府中家人。”

柳御史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微微一笑,伸手侧身:“请进!”

御史府没有我们侯爷府大,也少了很多奢华靓丽的景致,可是整个御史府就像柳御史的人一样,充满灵气,俊秀而整齐。

我们到了柳御史的厅堂内坐好,侯爷挥手命人把那两个坛子搬上来,笑说:“柳兄,我特意为你找来京城老杜亲手酿制的‘西月影’,这酒除了你,恐怕别人也当不起。”

柳御史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狂喜,他只是淡淡的说:“难为侯爷还记得我的这点心愿,如风担当不起。”我感到柳御史的人品模样固然是俊雅到了极点,可是他身上似乎还隐隐潜藏着有什么东西,让人琢磨不透。

自然有仆人们打开西月影,装到小壶里面,我们转移到圆桌前面,围着桌子坐好,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柳御史的动作。只见他轻轻的把西月影注入一个酒杯之中,轻轻晃动,闻了问酒香,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微微一笑。又倒出两杯来,一杯送到侯爷面前,一杯送到我面前,说了声:“请!”

丰御武端起酒杯,一饮而进。我看了看,摇摇头,“我不要。”

柳御史问:“怎么,这可是三百年陈的西月影,小丰不想尝尝吗?”

我说:“我昨天喝过了,除了辛辣也没有别的好喝,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所以物以稀为贵,其实并不好喝。”

“哦!”柳御史轻轻的答应了一声,用眼睛看着丰御武轻轻一笑。不知为什么丰御武居然脸色微红,笑着说:“本来昨天一共得了三坛子‘西月影’,小丰听说了,吵着要尝尝,就打开一坛喝喝看,没想到真不如想象中好喝。我们哪里分得出好酒劣酒,只有柳兄才配得起。”

柳御史听了,轻声说:“我有什么配得起配不起的。烽火戏诸侯不过博美人一笑,象这样倾城倾国的人间绝色,一坛子西江月又算得了什么?美酒赠佳人,这本就是天经地义。”

这番话说得我无比糊涂,好在丰御武接过话题,“是啊,所以我们才把‘西月影’送来给柳兄,这也是天经地义。”

柳御史轻哂,“‘我们’?!嗯,丰兄,听小丰这意思,你们昨天喝西月影似乎很不对他的口味呢?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喝的?”

丰御武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柳御史拿着眼睛轻轻看向我,我眼睛转了转,搞不清目前的状况,只好据实回答,“也没怎么喝,就是装进小酒壶,一杯一杯的喝,喝到后来也分不清什么滋味了。”

柳御史吃惊的挑起眉毛,眼含疑问的望着侯爷,侯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在桌子下面拉起我的手摇了摇,这才回答:“嗯,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小丰喝醉的样子,所以,嗯……。”

什么意思?似乎有什么问题!我用力挣脱他的手,低下头暗暗生气,听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好像我昨天又被算计了。

柳御史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为了倾城一醉,牺牲了一坛西月影又算什么呢。不过,似乎小丰还没有真正喝过所谓的好酒呢,这样,既然今日贵客临门,少不得我献丑了。”说完他轻轻命令下去,让把一整套“酌醴”取出来。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丰御武,见他也是微微一怔,然后笑着说:“不想今日能再尝‘酌醴’,真意外之喜。”我低声问他:“什么是‘酌醴’,还有,刚才柳御史说的什么意思,是不是你昨天又骗我?”他一脸尴尬,没有回答。

柳御史却听到我的问话,轻笑着回答:“‘酌醴’是一整套酒具,乃柳某自行配置的,一会儿小丰就可以看到了。至于说刚才的话么,西月影本是三百年的陈酒,已成酒浆,若是为了品原味,当然可以浅尝一杯,可是要真喝起来,还需按照三七比例掺入今年新制的‘清泉引’方能如口。这个道理小丰你虽然不知道,可是侯爷却应该是明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昨天竟然用那样牛嚼牡丹的方法喝了一坛的西月影……。”

原来如此,我狠狠瞪了正面露尴尬的丰御武。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他就是为了,为了……。哼,真是一个好色的恶棍!气死我了。那个恶棍十分不识趣的把手伸了过来,我趁机狠狠的拧了他一下。

我们正在桌子低下偷偷纠缠不清的过招,那边却开始源源不断的上来个形状的酒具和不同的酒壶。我睁大了眼睛看,一时忘记再狠狠踩上丰御武两脚。

就算我把以前家里还有姐姐的宫中和后来丰御武的侯爷府中的所有东西都拿来做比较,我也只认识不到一半的酒具,“白玉杯”、“夔凤玉卮”、“八瓣莲白玉盏”、“夔龙象牙杯”、“透雕药卉蟠龙犀角杯”、“沉戈折戟觥”……,还有就是那扑鼻的酒香,不多时就把桌面摆满。

柳御史拿起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放在自己面前,然后从众多酒壶中拿起一个,从里面到了一些酒进去,然后又还了另外一个酒壶,同样到了些酒进去,片刻之间,他居然拿了七八个酒壶,有的会倒半盏,有的只倒几滴,然后他轻轻的晃动那个奇怪的东西。最后,从里面倒出一杯酒来,笑着对我说:“这个酒有个奇怪的名目,就叫做‘清露晨流’,你尝尝看。”

我现拿眼光瞄了丰御武一眼,他正笑微微的看着我。

我眼睛骨碌碌转,却不敢喝下去,唯恐有什么可怕的阴谋等着我。

柳御史微笑着说:“小丰请放心,柳某虽手艺不佳,但这酒却也不难入口,你只先尝尝就好。”

我见实在无法推脱,只好闭着气用舌尖舔了一小口。咦,这是什么味道,我又连忙喝了一大口,然后眯起眼睛唔了一声。

这酒初入口时极淡,若有若无,再细细回想一下,隐隐觉得口中似有一丝甘甜,重新喝一大口,发现在这淡薄的酒中,隐隐的藏匿了一丝辛辣,有着火气和不满,可是这股辛辣很快的就被后面的清凉之意冲淡,仿佛涓涓细流入口而过,天地万物都化成一片清明,只记得秋晨里初映阳光的闪烁、露珠点缀下梧桐最新的绿芽,人也在这里变得息心忘俗起来。

我记起以前姐姐在宫中无聊的时候,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说在六朝的时候,有两个人是非常好的朋友,一个叫做王恭,另一个叫做王忱,后来他们因为一些世俗政务而生疏,以致到了互不理睬的境地。有一天春日晨起,王恭独自漫步与一个风景绝妙幽极胜通的灵秀之地,王恭面对这个绝佳的风景,忽然想起王忱,只有那个清秀俊杰的人物才配与眼前的景致相提并论,也只有他才能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情,于是王恭怅怅然的说了一句:“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我轻轻的放下酒杯,无语,细想方才的若干细节,隐隐察觉出什么。

26

柳御史笑问:“如何,可还能入口?”

我答:“此酒入口淡泊,然内有千秋变幻多端,真圣手调出。只需侯爷再饮一杯,恐怕就名至实归了。”说完自行倒了一杯清露晨流,放在丰御武的面前。

柳御史眼睛中似乎有一丝诧异掠过,然后他笑着说:“难怪,难怪。如此冰雪聪明,又怎能不让人念念不忘,我见犹怜。丰侯爷,好眼光,好才情,好福气。”

丰御武没有说话,笑着把酒喝了。

柳御史不再理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说:“酒呢,最重要的就是要会品,否则一杯下去还叫饮,一壶下去就成了灌,尝在口中也和马尿没有什么两样了,生生糟蹋了这大禹昔日造出的瑰宝。而且饮酒要有意境,名称要和酒的味道相符合才对,还要喝的人有这份才情,品得出才行。你来尝尝,这杯酒有个名目,叫做‘锥心之痛’”。

锥心之痛?!听这个名字就吓人,我本待推辞,但看看柳御史期待的眼光,连忙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端起酒杯,极小心极小心的喝了一口,什么味道都没有!再小心翼翼地喝一小口,还是什么味道都没有!!最后,一横心喝了一大口进去,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讪讪的放下酒杯,低声说:“柳御史,这可真对不住了,我怎么喝着,这也就像一杯白水!”

丰御武轻轻的拍拍我,低声说:“你怎么能说是一杯白水呢?当初这杯‘锥心之痛’在京城最大的栖凤楼要卖到纹银五十两一杯的。”

我正在继续努力品尝“锥心之痛”,听了他这话,一口气没有喘匀,噗的一声把整口的白水都喷了出来,连声咳嗽。一杯白水要足纹银五十两,难怪要叫“锥心之痛”,真真名副其实!!谁这么捉狭?!

他们两个人齐声大笑,我涨红了脸,又急又羞,放下酒杯低声说:“这算什么,这么捉弄人。我不要喝了。”丰御武连忙用手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然后说:“小丰别急,这都是昔年我们大闹栖凤楼的老掌故。万想不到小柳今天又拿了出来逗你,来来,喝杯茶,顺顺气。”我就着他的手,轻轻喝了口热茶,心中想,原来你们以前就认识,哼,还不跟我实说,等我回去慢慢审你。

柳御史的嘴角也挂了一个微笑,淡淡的看着我们,然后说:“多年前的老皇历了,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是风华正茂、恃才放狂。如今却多为名利所困,不及当年多矣。来,你们一起尝尝我新配置成功的‘丹凤朝阳’,看看这酒如何?”

说完拿起无数的酒瓶酒壶,眼缭乱的配置以来,一边淡淡的说:“这款‘丹凤朝阳’以瑶光莲为引,加梧泉、碧琳、法清、桂香、琨琼、情醇、兰芷、五正位、风曲宜城、北库碧光,调和而成,每款皆有定数,入口如百竟放,万艳争芳。最后用波斯的红葡萄酒一滴提味,如映日朝阳,满口余香……。”

我一边听他说,一边暗暗的大流口水,目不转睛的看他调配,好容易等他在大盅里调万,转注到小杯中后,各自在透澈的酒中点了一滴殷红的葡萄酒,缓缓浮在酒面之上没有散去。柳御史笑笑,把酒杯推到我们面前,用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时忽然有一个仆人匆匆走了上来,俯在柳御史耳边轻轻的说了句什么。

柳御史转头对丰御武微微一笑,说道:“有贵客到了,请丰兄和我一起去迎接吧。”

丰御武微微一怔,站起身来,转头对我说:“你先在这里等着就好。”

说完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我坐在那里等啊等,等啊等,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们回来,于是拿起“丹凤朝阳”喝了一小口,咦?好喝!真的有股香在里面。再喝一口,不是香,是果子香。再再喝一口。

没有几口,我就发现自己面前的酒杯空了,嗯,这个,一会儿等柳御史和侯爷回来后看到我的杯子空了可多难看,不如我自己再调一杯,于是我拿起几个柳御史动过的酒杯象模象样的倒了一杯,尝一尝,呸呸呸,又酸又苦。

再倒一杯,又辣又辛。

于是我一杯又一杯的试着,不多时就看到所有的杯、壶、罐、碗都在空中浮了起来,然后我眼睛一黑,就昏昏沉沉醉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在一个人怀中,我用鼻子习惯性的蹭了蹭他,继续睡。忽然我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蹭了蹭,于是我瞬时清醒,这个人不是丰御武。

我连忙睁开眼睛,支起自己坐正,才发现自己正赤裸的躺在一个人身旁,那人见我坐起来,露出一个无比可怕的笑容,“你终于醒了。”

这个人我认得,但,但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睡在他的身旁?我用力的回想,最后,最后我不是在柳御史的府上品酒,然后,然后我似乎自己喝了很多,然后我就睡了过去,怎么一醒来就会发生这样不可思议的情况?!!

恶梦,我一定在做恶梦!!

我狠狠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脸蛋,疼,眼泪几乎涌了出来。然后旁边有一只手轻轻拿开,说道:“这么用力,掐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我再也忍耐不住,用力大喊:“把你的手拿开,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他恶狠狠的把我按倒,狠狠的说:“你张狂什么,让本公子高兴了,自然由着你,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我心里十分紧张,多年来训练训练有素的察言观色告诉我自己,目前的情形于我十分不利,我连忙扯出一个奉承的表情,“周大公子,我是丰府的人,您打狗也要看主人的不是?”

没错,这个目前横骑在我身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周老相爷的大公子周正,那个在百会上被我大肆讥讽的周大猪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惊恐的发现自己落到一个极其可怕的境地里,丰御武,你在哪里?允文,快来,快来,快来救救我!!!

我在内心拼命的喊着,浑身不能抑止的颤抖,周大公子碰我的地方,就像帖了一块又腻又烫的猪油,粘哒哒的,恶心无比。

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还可以做出更加恶心无比的笑容,也许他自认为那个笑容英俊无比,在我眼中简直狰狞已及,然后他缓缓地说:“没错,当然要看主人。你的主人就是我,丰侯爷已经把你送给我了!”

我大喊,“不可能,你放屁!!允文不会把我送给任何人!!允文,允文你在哪里,快来快来救救我!救救我!!”我恐慌极了,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允文,你到哪里去了?快来救我啊!!

周正不满意我的大叫,抡起手臂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喊什么喊?你看清楚了,你现在的主子是我!!”

我的头猛地往旁边一扭,然后我就感到一股温热从鼻孔涌出沿着脸颊斜斜的流了出来,更加酸楚的不是脸上的火辣,而是内心的绞痛,我感到眼窝里有什么热呼呼的东西正要流出来,于是我转过头,冷冷的看着他那得意而肥胖的大脸,平静地轻笑:“他不会把我送给任何人,我知道。你不懂,但我知道。他爱我!”

然后,我猛地用力,一脚把他踹翻到地上,飞快的抓起床边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身后一股大力袭来,我被狠狠的推到地上,脑袋砰的一声就撞在墙角,立刻感到一阵眩晕,我支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伸手拼命脑抓挠,就感觉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用力打在我赤裸的身上,我大叫一声,立刻不敢再动分毫,那受到可怕打击的地方依旧火辣辣的疼,全身上下都开始冒出冷汗,我的双手只能慢慢地紧紧的攥紧,拼命禀住呼吸,因为现在我全身只要有丝毫牵动,我就会痛晕过去。

就在我动也不敢动的时候,被一股大力拽着我的头发扔到床上,又是嘭的一声,我跌到床上的时候,压到刚才的伤上,我忍不住再大叫一声,用力把自己翻一下,不料这样却让自己更加疼痛起来,我只好拼命抓紧褥子,任冷汗淋淋的躺下,浸湿床单。

周大公子拎着门闩微微冷笑,眯起眼睛说出更让我恐惧的话来:“你还做梦呢,醒醒吧。你现在的主子是我。丰侯爷因为征北将军一职,已经和家父商议妥当,他做他的征北将军,而代价就是把你送到周府。所以,你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怎么取悦我,美人――。”说完他伸手钳着我的下巴,就要吻过来。

我等不及咬他的嘴唇和舌头,因为那样我感到太恶心,连忙低头咬他的手指,他“啊”了一声,伸出另外一只手,狠狠的打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的头被大力扇到床角那里,耳朵嗡嗡做响,一股又咸又热的鲜血从两个鼻孔中蹿出,溅到雪白的墙壁上。

我冒着全身的冷汗,用力转着我自己已经僵硬的脖颈对他说:“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的,你最好考虑考虑这么做的后果,丰御武的脾气可不好,真把他惹恼了,皇天老子也挡不住他的脾气。”

周正正在检视自己被咬伤的手指,显然是咬得不清,听了我这话,嘿嘿的冷笑:“你还不相信?”

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我就是不相信。

他恶毒无比的说:“那么我问你,你明明在柳御史府中,要不是他们二人首肯,我怎么能把你弄到这里来?还有,如果不是丰御武点头,我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上你?更有,如果不是家父点头,他怎么可能当上那个征北大将军?”

他每说一分,我的心就凉一分。我大声喊道:“你不用枉费心机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他不会把我送人的!他是真心爱我的!!你这头猪,你根本不明白!”

27

他每说一分,我的心就凉一分。我大声喊道:“你不用枉费心机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他不会把我送人的!他是真心爱我的!!你这头猪,你根本不明白!”

周正脸上的横肉抖动了几下,然后他狞笑着:“你说谁是猪?看来不好好的教训教训你,你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这个时候同他顶嘴当然是自己吃亏,可是,此时我心中的恐慌早已经甚于对境的忧虑,丰御武,你这个笨蛋,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

周正低头俯视着我,一字一句的说:“你才是个真正的笨蛋!!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你真当自己是个爱人??你这个傻子,我告诉你,你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男宠,一个玩了就算的男宠而已!”

我也回视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所以我说你是一头猪,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也许你的确以为我是一个男宠,可是我告诉你,他是真心爱我的,而我,也爱他!你不懂,因为你是一头猪!!”

我没有再面对我预计而来的暴打,周正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然后他说出让我寒心彻骨的话:“丰侯爷的手段可真了不起啊,有机会真要讨教讨教,居然可以把你收服的老老实实。你知道你为什么叫丰废吗?”

我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继续保持那个奇怪的笑容说道:“因为,他希望你是一个废物,而且永远是一个废物。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人都说杀父夺妻之仇,可你们两个中间又岂止是杀父夺妻之仇?你们两个之间是灭门之恨!!你居然会真的相信他爱上你!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比你更蠢的人?!!他让你爱上他,只不过要是更好的、更彻底的报复你而已!”

我顾不得全身的疼痛大声吼叫,“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这头白痴肥猪,你放开我,我要去见丰御武,你放开我!”

他脸色变形的伸手猛地卡住我的脖子,“你敢骂我是肥猪?!!你这个白痴,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兔崽子!!我要你好看!!!”我就感到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眼睛不断地往外涨,往外涨,然后我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试图动一动,可是全身都在撕裂般的疼痛,连呼吸都会带起疼痛。头上的伤、脸上的肿胀,被掐后脖子的疼痛、还有被门闩击打得身体……,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最疼痛的是下身撕裂般的疼痛,空气中还隐隐漂浮的气味,这一切都清楚地告诉我,我被那个畜生残暴的强要了去。

眼睛里有热热的眼泪缓缓地延着脸颊流下,丰御武,允文,你在哪里,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啊!!

“人都说杀父夺妻之仇,可你们两个中间又岂止是杀父夺妻之仇?你们两个之间是灭门之恨!!你居然会真的相信他爱上你!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比你更蠢的人?!!他让你爱上他,只为了不过是更好的、更彻底的报复你而已……。”我的脑子中不断有周正的话反复游荡。

“不,不,不。我不相信,‘犹言无心,何以遣情’,声声在耳。丰御武,你不会这么对我,你这个大笨蛋,你还不来救我,救我,救我!!”我对着空着的房子大声喊叫。

房间里一直没有人,我挣扎着坐了起来,每动一下都会有冷汗流出,可是我还是挣扎着把衣服穿好,伏在床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挣扎着挪动脚步到门的边上,轻轻一推,门果然是自外面琐着的。我自门缝向外看去,只能望见一个荒凉的小院,还有一个长满荒草地院墙。用力推了门几下,锁得很紧。

我只好退回来,坐在椅子上,喉咙里面火烧火燎地干渴着,我大口的吞咽着并不多的口水,紧张的思考着对策,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搞清楚这是哪里?然后是怎么逃出去。我打量着这个房间,除了最最基本的床、桌、凳子,还有一个脸盆架,上面放了一个空盆,床角放了一个马桶,地上丢了一个门闩,就是那个昨天用来打我的武器吗?

这个房子似乎很老旧,房檐上有茅草露出,整个房间没有窗子,只有高高的在屋梁,有个圆圆的洞,隐隐透出天光来,我拉着桌子到墙边,有把凳子放到桌子上,这个过程中,牵动我的伤口,让我不停地留出冷汗。我咬着下唇,支撑着自己做完,然后慢慢地扶着墙壁站到凳子上,从圆洞往外看。

外面层峦叠嶂,竟然是青山隐隐。老天啊,这已经是郊外了么?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即不是御史府,也不是太师府,究竟是很么地方?

我慢慢地爬下来,又用力的把桌椅归回原位,无奈而心慌的等待着。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很快的就沉到山下,整个房间变的又湿又冷,不断的有阴冷的风从四壁透出。我的浑身滚烫,而身体却不断地打着冷战。就在这个时候,我清晰的听到一声凄凉的狼嚎,屋外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扑啦啦的飞了过去。

我抱着胳膊,把那个门闩放在自己面前,睁大眼睛不断看着四周,黑沉沉的夜色似乎要把我吞噬,很快的,除了黑暗和不时传来的桀桀怪响,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因为寒冷和饥饿,我不得已抱着门闩又回到那个让我屈辱无比的床上去,用棉被把自己紧紧的裹起来。我从来没有如此伤心,如此绝望过,即使当日在侯爷府中,丰大总管领着丰平、丰喜、丰乐那么欺负我,可是我都没有如此伤心和绝望过。

我告诉自己,都是假的,周大猪头是骗我的,是骗我的!允文马上就来救我了,他马上就会来。可是心底隐隐有一个不敢触碰的疑问,万一,万一周正说的是真的,我该怎么办?不,会,的!

我裹着棉被,哭倒在床上,声音嘶哑的不断地重复着:“允文,你在哪里?你快来救我离开这,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最后,不断的寒冷和高热交替袭来,我终于昏睡过去,人事不醒。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我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我摸摸自己的额头,热度似乎已经退去,可是接下来的是一阵紧似一阵地头痛。整个头沿着左眉梢斜斜的划了一条线,沿着太阳到后脑,炸开一样疼痛!我在床上蜷成一团,尽力让自己不要去注意到脑袋的问题。

我把拳头伸进自己的口中,狠命的咬着,以此来缓解欲裂的头痛。我已经整整两天一夜粒米未进,到现在为止,至少一天一夜连说都没有喝过,干渴的喉咙仿佛有烟在不断地呛着,此时无论我怎么伤心难过也没有眼泪留出,我苦笑着想,原来欲哭无泪就是这个意思……。

我只能昏昏沉沉的伏倒在床上,任思维杂乱无序的飘荡着,这个时候我想起姐姐轻轻的教我念诗,我想起娥眉和簪瑛顽皮温柔的领着我捉迷藏,我想起奶妈王氏威风凛凛的护佑我的模样,我想起盈袖顽皮可爱的笑颜,我想起丰御武温柔缠绵的说:“犹言无心,何以遣情?”想到这里,我的头猛的大痛几下,我“啊”的一声跳起来,又重重跌下,原来,还是这么痛!眼泪奇迹般的汩汩流出,仿佛没有尽头的泉水一样,原来不是没有眼泪,只是没有到最伤心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响动,“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我满怀希望的抬起头,却又满怀失望的看见那个猪头!

28

周正笑眯眯的走了进来,然后问:“哟,一天没见了,想没想我啊,小美人?”

我想骂他,你有见过人想念猪头的吗?可是嘶哑的喉咙成功的阻止我说出任何话来,所以我只是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就倒在床上继续趴着。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冷淡,挥着手让人抬进一个食盒,又挥手遣人离开,踱着方步走到我面前,用扇子拨着我的头,“这才一天没见,你怎么就憔悴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对我相思难耐啊?”

我实在是发烧烧得没有力气,而且头还在一跳一跳的剧痛,所以只能咬着下唇,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他也不在意,撩起衣襟坐在床头,“快起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吃的来了?一天没吃没喝,你也饿坏了吧,我怎么能饿坏你呢。”

我把头埋在枕头中,对,我不能饿死在这个鬼地方,我一定要想办法逃离这里,但首先就是要吃饱饭,然后才有力气逃出去。我挣扎再度坐起来,可是整个人却不能抑止的咳嗽起来,隐隐的感觉嗓子有什么东西返了出来,摊开手掌一看,一抹触目的嫣红正横在掌中。

周正显然也看到了,因为他的面容瞬时一呆,我若无其事的拿起床头挂着的布巾抹拭一下,压抑那涌上来的咳嗽,强自做到桌前,打开食盒。

里面有两盘炒菜,还有一碗汤、一壶酒、一碗饭。我先拿起汤碗,不等拿勺子,咕嘟咕嘟的大口把汤喝了,所有的菜都被剩到碗底,而汤被我喝得干干净净。可是我还是渴,我不想吃饭,也不想吃菜,更不想喝酒,我只想喝水,再多的更多的水。我轻轻放下汤碗,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能够呢。

周正一直坐在床上看着我,此时忽然扬声说道:“来人哪,把水抬进来。”

门口有人低低答应了一声,就抬进一个大桶来,还有一个炉子,一个壶。大桶有半人多高,炉子就是典型的小炉子,壶是上好的茶壶,看样子很能马上从里面倒出热茶来。于是我倒了,里面也果然有清新可口的绿茶,我咕嘟咕嘟的大口吞咽着,仿佛这不是茶水,而是甘露。

等把这一壶水也喝干了,我才隐隐的感到饿。对,我要吃饭,无论如何我也要吃饭,因为只有力气才能让我逃离这个狗屁地方。于是我大口的吞咽着饭菜,可是每咽一口饭菜都很费事,因为肿胀而引起的吞咽困难正不断撕裂我的喉咙。

好容易挣扎着把一碗米饭送进肚子,精神似乎健旺了许多,我放下碗筷,轻轻的问:“周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周公子转移到我对面做好,看着我笑:“这里?这里是兰成山上的一间狩猎守夜的小屋。因为山上多猛兽,所以没有窗子,怎么?你失望了?”

兰成山,那是京城西郊三十多里开外的地方。如果徒步的话,我能不能走回去?我以前没有出过门,我不知道走三十里山路将意味着什么,但,我一定要试试。

我暗中攒足了力气,抬头看着周正笑笑,好像要跟他说些什么,实际上,却猛地拿桌上的空碗砸到他的头上,“嘭”的一声,他倒在地上,我站起来就往门外跑,才跑到门边就感到一股大力袭来,脑后一痛,眼前一黑,我就昏了过去。

当我转醒的时候,周正头上缠着一块布巾,正阴狠的看着我,见我醒了,表情转为柔和,轻轻一笑,我的心跟着这一笑猛的往下一沉,“完了”。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笨,连夺门而出都不会,我更恨丰御武这个笨蛋,怎么连我都找不到,怎么还不来救我,这个畜生又要蹂躏我了,笨蛋!笨蛋!!

周正没有立刻就扒下我的衣服,反而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对着我说话:“丰废,你还真敢啊,打得本少爷头破血流的就往外跑,你就不想想后果吗?”

我用眼睛狠狠的瞪着他,不说话。

他又笑,“这可真奇怪。你明明把一碗汤都喝了,又是空腹,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销魂’在你身上竟没有用么?”

什么东西,我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究竟把什么东西放在我的饭菜里面哄我吃下去了?“销魂”又是什么鬼东西,怎么会起这么可怕的名字?!

他微笑的把手探到我的衣襟内上下的摸挲着,我想把他的手打开,却发现自己居然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酸软,更可怕的是,身体的所有感觉都加倍的放大清晰起来。整个身体在他的抚摩下微微颤栗,一丝若不可闻的呻吟从我的口中飘逸而出,我连忙用力咬住下唇,任一丝腥甜渗入嘴中。

周正的手加倍的灵活起来,在我身体里上下的乱蹿,此时我的呼吸已经开始不稳定,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快速无比的在身体力乱蹿。我只能狠狠的,狠狠的,咬牙切齿的瞪着他,然后就听见他慢慢地说:“怎么,还在忍?!你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让你舒服舒服。昨个你昏着,虽然我得了你,可是跟得了个冰冷的木头没什么两样。所以我今天特特饿了你一天,又的把最昂贵的‘销魂’放在你的汤碗之中,就是要看你活色生香的模样。你求啊,快求我啊……。”

我只能更加用力的咬着嘴唇,拼命的用最后一丝意志力来抵制他的挑逗,我感到两个眼睛不断的往外冒热火,终于,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巨大的委屈,我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天空喊了一声:“丰御武,你快来救救我!”

然后,我就看到周正的脸色瞬时一边,他狰狞着对我恶狠狠的说:“你叫什么叫,他不要你了,你个小兔崽子!我让你叫!我让你叫!我让你叫!!”一边骂,一面从图上拔下一根别头发的发簪,使劲的在我身上扎着。

我想躲,可是那锋利的细尖又快又狠的准确的扎在我的肋下、胸前、颈我还有下身上,这个时候的痛已经不能喘气,只有拼命的憋气才能稍缓,可是解下来的更加难忍的巨痛让我忍不住惨叫,“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扎了,不要再扎了!丰御武,丰御武,你再不来救,救我,你就看不到我了。娘,娘,娘,救我!姐姐,姐姐,天哪,姐姐,你们都在哪里,来人哪,谁来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敢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吧。太疼了,娘亲,娘亲,救我,……。”

终于,他自疯狂中停下手,任我倒在床上浑身冒冷汗的倒气,那种针刺的剧痛让我不能抑止的浑身颤栗着……。他冷冷的看着我说:“这下可老实了?!真是天生的贱货!!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好好伺候好我就罢了,不然更有好果子让你吃。”

然后,他粗暴的解开我的外衣,疯狂的占有我。这个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奇怪的漂浮起来,我看到另一个自己面无表情的仰卧在床上,半张着嘴,浑身上下有无数个针眼在往外冒着鲜血,而周正在粗暴的强暴我。我在空中看着这一切,感到无比恶心,就想远远的离开这里,可是我一转身,就被吸入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不知道了。

29

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痛楚一起灼烧着我的神经,我若有若无缓缓喘息着,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徘徊不去,怎么我还活着?!为什么不干脆的死了干净?!!

可惜,所有的知觉一项一项的回到我的身体里,我清楚的回忆起那让我无比羞愧的一切。眼角又濡湿起来,我拼命的微笑,告诉自己,没什么,没什么,可是毫无由来的一股委屈就这样刺激着眼泪不断地低落。

我终于认清这个现实,在这里,我自己没有办法跑掉。

我望向屋角那个圆洞,无比悲凉的想,如果我是一个鸟,就可以顺着那里飞走了,丰御武,你真的不来救我吗?

自此之后,周正每个两三日就会来宣泄他的淫欲,我不停的反抗,不反抗我会感到恶心,我宁愿他杀了我,也不愿他碰我。可是他没有杀我,但却给我带来更多的伤与痛,我的身上不断地有各种奇形怪状的伤口与疤痕。

我每天都在心底重复一个愿望:“要不就让丰御武把我救走,要不就让我干脆死去”。

可是,这两个愿望没有实现。

我日复一日的盼望,又日复一日的失望。当门外院子里的树上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我终于问了自己一个残酷无比的问题:“如果丰御武真的把你送给周正了,你怎么办?”

面对这个问题,我痛苦的蜷缩成一团,用手臂尽量的抱紧自己,把脸埋在两膝之中,从心底往外颤栗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可惜,万山空寂,无人回答。为什么……。

这天,我正沿着那个圆洞望向墙外湛蓝的天空,门锁又响,周正拿着一个包袱从外面走了进来。我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他看出我心中的恐慌,得意的一笑,把手中的包袱放在桌上,对我说:“打开!”

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把那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簇新的月白色文士衫。这是什么意思?我轻轻把衣服放下,没有做声。

周正笑笑说:“小丰废,你把衣服换了,再到那边的桶里打水洗洗脸,我就领你去见一个人。”

我听了这话,心里头狠狠跳了几下,可是很快的我就意识到,他不可能让我去见丰御武。不,也许丰御武知道他把我关在这里,命令他把我送回去。不,如果丰御武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会立刻来接我的。不,也许他怕丰御武知道这个地方,所以才让我更衣,好把我送回去。不,……。

我的思想不断地在交战。我抬头看向周正,冷冷的问:“你究竟带我去见谁?”

他轻笑,“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的委屈和思念如滔滔流水一样汩汩流出,这些年的生活早已经让我学会委屈求全,更何况我内心还有一簇越烧越旺的渴望,是你吗?是你吧!

我乖乖的打水洗脸,安静的换好衣服,没有忽略周正眼底计算的光芒。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形式比人强,奈何。

周正见我梳洗完毕,口中啧啧的绕着我转了两圈,我保持不变冷静的说:“周公子,我们可以走了嘛?”

他点点头,“可以,可以。看你这么一脸相思的模样,真让人再想好好爱爱你。”我的脸色瞬时改变。他摇摇头,“别害怕,别害怕。我们的日子长着呢,走吧,美人!”

这是我这多个月头一走出这个屋子,我默默打量这个让我浑身颤栗,地狱一般的地方。不等我多看,周正在后面轻轻推我,“快上车,不然我就改变主意了。”

院子中停了一辆马车,我看了他一眼,登上马车,坐进去,他也登上马车,一脸坏笑的看着我。马车在车夫的驾驶下,辚辚滚动,往京城驶去。

封闭的空间总是给人不同的遐思,马车开始行驶的时候,周正还只是一脸贱笑的看着我,我扭过头,不去看他。可是渐渐地他的呼吸急促,居然伸手向我摸来,我连忙向旁边一躲,他又向这边探来。

还有完没完?

我一抬腿就把周大猪头给踹到那边去,要不是他手疾眼快扒住车蓬,就被我踹到车下面去了。可惜,可惜,我在心里微微冷笑,要是真能把这个猪头踹到车下面去,那才是大快人心。他大怒,扬起手就要打我,我连忙抬起胳膊护住头脸,等了一会,那个巴掌并没有落下来,我放下胳膊,平静的看着他,却见他安稳的坐在那边,看着我冷笑。

我被他笑得心里发毛,隐隐觉得接下来有更大的阴谋要对付我,知道问他也不会告诉我,于是我也看着他冷笑,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就这样,我们一路相互冷笑着,超低的寒冷能冻死几头盖棉被的肥猪,可是也一路无话的到达目的地。

车子停下,周大公子先跳了下去,然后才探进头来,说:“下来吧,到了。”

我的心猛地跳了两下,那股被我狠狠按捺的渴望蓦的翻了上来,允文,是你吗?

我咬着下唇跳下车,又是一个四方的小院,前方一个虚掩的房门。我抬眼看了看周正,他正指挥人把马车赶出去。见我笑嘻嘻的说:“人就在屋子里等着,你去看呐!”

我在暗中咬咬牙,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推门进去。

我才刚进去,就听见身后的门砰的一响,然后有锁链的声音。我急忙转过去,用力推了几下,妈的,门又被锁上了。

一阵脚步声响,门外的人离开了。

我却十分平静,都是囚禁,但囚禁在京城之中确是对我更加有利。等到外面完全没有声音后,我开始一扇一扇的推窗户,窗子果然是自外面反扣着的,我微微冷笑,但这里毕竟是有窗子了,不是吗?

我开始挑出一个最活动的窗子,悄悄努力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当啷”一声,窗子外面的扣子被我打开。我偷偷微笑,当年为了跑出去玩,什么样暗扣也关不住我,最拿手的就是跳窗子,甚至连皇宫里的窗户我都已经翻的熟门熟路。然而眼前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连忙从窗户翻了出去。当然我不会笨到走院门,那个才叫自投罗网,我跑到房西侧,果然看到一口积水的大缸,我踩着缸沿往院墙外看了看,墙外就是一跳僻静地小巷。

我正要跨上墙头去,忽然听见院门有开锁的声音,然后周正的声音传了进来:“请,请,就在里面呢。”

那一刻我犹豫了,会是你吗?于是我迅速做了一个决定,我从水缸上跳下来,利落的钻回到屋子里,小心的把窗户掩上,然后端坐在桌子前面,紧紧的盯着房门看着。

房门之外又传来开锁的声音,这一刻我的心开始砰砰的跳,紧紧的盯着房门,目不转睛。房门慢慢地打开了,然后我就看到周正进来了,在他身后的人――是一个老头子!

我的心往冰渊沉下去,沉下去。丰御武,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周正指着我笑道:“就在这儿呢,刘大人,您看看怎么样?”

那个被成为刘大人的人,伸出鸡爪一样的干枯的手,捏着我的下巴左右看看,连声说:“不错,真不错。人间绝色,极品啊……。”

周正笑说:“既然刘大人喜欢,就慢慢享用。不过这小子脾气倔强不听话,还需要刘大人好好的调教调教。”

刘大人笑眯眯的说:“放心,在老夫手中,还没有过不欲仙欲死的美人呢。”两个人仿佛当我不存在一样的讨论我悲惨的未来。我安静的听着他们讨论,两个畜生,两个畜生!可是让我真正剧痛不已的是丰御武没有来的事实!!

这么长时间的委屈,这么长时间的期盼,全部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在我的五脏六腑内上下刮擦。

然后,我就看见周正拿出一包粉末化在一杯茶水中,端起茶杯递给我:“喝下去!”

3

这是什么?春药还是迷药?这两样他都曾灌过我,我咬着下唇不作声。

周正咬着牙笑说:“小美人,你乖乖听话就少吃苦头。要不要我找人服侍你喝下去啊?”说着摆摆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家奴立刻自后面围了过来。我叹了口气,暗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傻,刚才不翻墙出去。

现在后悔也晚了,我端起茶杯,冷冷的看着周正,把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

周正看到我乖乖的喝下去,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说了声:“刘大人,请慢慢品尝吧。”转身领着人退了出去,自外面把门锁上。

我尽量保持平静望着那个“刘大人”,他见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就开始桀桀怪笑起来,那声音,就像杀鸡时的鸡叫。用那双污浊的眼睛上下打量我,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布卷来,当着我的面缓缓打开。

我低头看着他缓缓展开那个肮脏的小包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终于知道最变态的人不是那个猪头周公子,而是眼前这个刘大人。那个包裹中有的是一个缝满倒钩的皮带,有的是一根细长的铁钉,还有几个乌黑油亮的木块……,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但显然这些东西即将用在我的身上!

大概是我的脸上露出紧张恐惧的样子,“刘大人”笑眯眯的看着我说,“别怕,小美人,等我好好疼你,你就习惯了。”

这个时候,我忽然感到从腹部蔓延起一股热流,脸上也火烧般的烫了起来。原来刚刚周正给我喝的是春药。我在心底冷笑,上天,你终于怜惜我一了。

“刘大人”也看出我的异样,格格的笑道:“哟哟哟,小美人别着急,哥哥我这就来了。”你也不看看自己鸡皮橘脸的丑样子,你是谁哥哥?!可是,我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反而眯起眼睛转向他,露出一个无比蛊惑的笑容:“大人,让我服侍你好不好?”

他干枯的手小心的抚摩着我的脸,我强忍着恶心,微微眯起眼睛,拉着这手往床边走去,自己先风情万种的往床上靠去,用眼睛示意这他,嘴边轻轻噙了一朵微笑。

如果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人是周正,也许他会多加一分小心,因为这个样子的我实在太陌生,也太危险。

可是我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对我从未谋面的猥琐的老头子,他果然干咽着馋涎,痴痴呆呆的向床前走来。我轻笑着慢慢地解开领口的扣子,看着他笑,手却不在动了。

他果然大喊一声,伸着干枯的手就向我扑来。就在此时,我抽出藏在被下的门闩,狠狠的敲在他的头上,一声巨响过后,他一声没出的翻着白眼就躺下了。

我连忙站起来,狠狠的踹了他几脚,他象死狗一样滚了几下。我用力拍了自己的脸蛋几下,扣好扣子,推开那扇虚掩的窗户,踩着水缸,翻过院墙,终于逃了出去。

那条僻静地小巷不长,转过去,就是热闹的大街。

老实说,我独自上街的时候不多。欧家显赫的时候自然不放我单独出来,入丰府为奴后也没有机会上街。所以,我很快的就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

我站在路上,望着来往穿梭的人群,心里开始悲凉,雁安王府怎么走?我,我不认识路啊。

大概是我站在路边太久了,旁边有一个卖番薯老头问我:“这位小哥,你怎么了?”

我“啊”了一声问道:“我要去雁安王府,可,可我不知道路。”

那老人笑道:“这个容易,你沿着这条大路向前走,到了前面的路口东转就是了。”

我压不住满心欢喜,连忙谢了他,往他指的那个方向走去。果然没有多久,我就看见那熟悉的红红的院墙,于是我脚上加劲,一路小跑起来。

终于,终于,终于,我又看到那个熟悉的院墙,那个高高的朱门。我飞奔到大门口,拼命的拍打大门,嚷道:“开门,开门,快开门!”

过了在我眼中无比漫长的一刻,里面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那人见我显然一怔:“丰废,是你?”,来开门的居然是丰平。

我推开他,“侯爷在哪里?我要见他!”我心急火燎地往里闯。

却听见耳畔一声怪叫:“慢着,你往哪里去?”

我回头,就见丰大总管正阴恻恻的看着我笑。

我不理他,转身往里走去。他一挥手,丰平、丰喜、丰乐就站在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我回过头看着他,“你让我进去,我有事要找侯爷。”

丰大总管没有回答我,而是绕着我转了几个圈,口中啧啧有声:“丰废啊,看来你在外面混的不错嘛,看看这身打扮,居然不比在雁安王府时差啊。”

我站在那里任他奚落,冷冷的问:“侯爷在哪里?”

他还是不回答我的话,跑到正面阴森森的看着我说:“如今你已经不是丰府的家人了,见侯爷干什么?有拜帖吗?有的话就递上来,我看侯爷闲着自然会替你转告。”

那一瞬我感到浑身的血液全部自脚底抽走,最最可怕的恶梦马上就要变成现实,而我却无力阻止。然后,我听见丰大总管恶毒无比的声音从远远传来:“你既然已经不是丰府的家人,我们也不敢虚留您,您请回吧。”

然后,我就隐约的感到丰喜、丰乐架着我出了雁安王府,一溜小跑。

然后,他们似乎还商议了几句,“往哪送啊?”、“大总管不是说……”、“不行,万一将来……”、“那么就这儿吧!”、“行咧”。

然后我就感到他们狠狠的一推我,我就看前面污水四溅,整个人一下子就摔到了阴沟里,又腥又臭,身上脸上隐隐有什么地方热辣辣的,不知道被撞破到哪里。

我没有精力去想这些,脑子里一直回旋不去一个念头,“他真的把我送给那个猪头了!”,“他真的把我送给那个猪头了!”,“他真的把我送给那个猪头了!”……。

那种锥心之痛,让我全身缩成一团,痛到几点,欲哭无泪。

我在阴沟里痴呆呆的坐着,无所谓了,无所谓了。什么周公子,什么刘大人,还有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所谓了。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我父亲和哥哥们要上刑场时的表情,姨娘和姐姐们都哭得很伤心。反倒是娘亲和爹爹还有哥哥们,一脸的无所谓,表情麻木。

当时我一直很奇怪,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因为如果我面前有一面镜子,我也一定是这个表情。那种恐惧到极、痛到极、恨到极的表情,就是这样的。

你不信吗?那是因为你没痛到极,你不了解。

然后,我看到一双干净的布靴出现在我的脸旁,我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抬头看看这双靴子的主人。

无论是谁都一样,无论是周公子还是刘大人,或者是路人甲,都一样。

你要不要我?要?!好啊,你喜欢哪种体位?不要客气,来吧,这里行不行?还是你喜欢更刺激的地方?

然后我感到有人大力的摇晃我,讨厌,做就做,这样晃人很容易把人晃晕的。难道你喜欢晕着来?

然后,我看到一双焦虑的脸,耳边似乎有什么话,又好像有小虫在飞,我用力的眨眨眼睛,然后再眨眨眼睛,露出一个自认为无比妩媚的笑:“陈大学士,好久不见了。你要怎么来?”

似乎有什么用力打了我一下,我终于失去所有意识,成功的昏了过去。

31

似乎有一双清凉手轻轻的抚摩上我的额头,谁,谁,红酥手黄藤酒,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忽然间,一双红酥手忽然变了颜色,又干又瘦,宛如鸡爪,然后一双变成两双,两双变成四双,然后变成无数双鬼手,开始在我身上上下抚摩起来,说不出的淫亵之意。

我拼命的躲啊躲啊躲不开,然后我大叫一声,“啊”的睁开眼睛。就见一个人正满含忧虑的看着我,见我醒来,高兴的大叫,“惜君,惜君,他醒了,他醒了!”

就听见脚步匆匆,一个人跑了进来。

我眨眨眼睛,看着这连个人。他们两个很紧张的看着我,后来的人干巴巴的问道:“丰废,你可认出我是谁?”

我笑:“怎么不认得?你是陈大学士!”我笑着看另外一个人,“你是南安小王爷。”

没想到他们对视一眼反而露出更大的焦虑来,陈大学士沉声说:“丰废,你现在还好么?”

我斜靠在床头,淡淡笑:“好,当然好。能从污水沟到这里,又有什么不好的。不知道这里是学士府?还是世子府?”

安南小王爷紧张的说:“这里是舍下。”

我嘴角逸出一个浅笑:“陈大学士把我送给小王爷了吗?不知道小王爷想怎样让丰废服侍呢?丰废此人此身已经俱归小王爷了。”说完我轻轻的把手放在小王爷肩膀上,妩媚的一笑。

不想他怪叫一声,一下子跳起来,躲到陈大学士后面,面如尘土色。陈大学士趋进来,仔细的看着我:“小丰,你真的没事吗?”

我淡淡的笑:“我当然没事啊,我清醒的很啊。你看,我知道你是陈大学士,他是南安小王爷。怎么,小王爷不习惯,那么你陈大学士先上也是一样的。要不要我服侍你更衣?”

陈大学士的脸色也瞬时转为苍白,他伸手抓住我的肩膀,脸色瞬变,最后居然失声痛哭。

我奇怪的看着他,我又没不同意,你哭什么。奇怪。

小王爷却慌张的很,急的什么似的在他身后团团转,委屈又无奈的看着我,最后红着眼睛,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我还是淡淡的笑着,随你们,哭也随你们、笑也随你们、打也随你们、睡也随你们。

陈大学士红肿着眼睛,咬着牙说,“你怎么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会,怎么会啊?”

我眨眨眼睛,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他紧紧的攥着我的肩膀,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疼,我尽力保持微笑,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陈大学士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立刻放松力道,然后他颤声说:“卿官,你不认得我了吗?是我,是我啊,我是荷官,你还记得吗?”

我迷茫的把目光调向他,“荷官,荷官?”他眼含热泪急切的点头。

脑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的浮了上来,那是半空里一个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只听她高声呼喊:“卿少爷,荷少爷,你们两个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恼了!”

然后似乎在一个假山的洞中,有两个锦衣的男孩在探头探脑。

其中一个说:“糟糕了,簪瑛生气了,我们还是赶紧出来吧。”

另一个怒道:“你就是个笨蛋,说好的不出去就不出去。我们和少嫱她们约好了要在这里过三更的。不然她们怎么会把‘献芝’让给我们?!”

那个被成为笨蛋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可是,可是……,簪瑛生起气来是很凶的!”

另一个轻声说:“这回你可不用怕,有我呢。”

第一个下定决心一样的说:“好,我们不出去。”

两个男孩相视一笑,继续躲在山洞里不出来。那少女又喊了一阵,喃喃的说,“这下可糟糕了,这可得惊动老爷、太太、老太爷了,了不得了。怎么办啊?这两天京城里闹妖怪,有个蝙蝠精专门抓特别干净漂亮的小男孩去吃,我们家少爷又聪明、又漂亮,正是蝙蝠精最喜欢的类型。太太明明叮嘱过我,让我看好少爷们,可是,可是……。天哪,天哪,那蝙蝠精长了大大的翅膀、红红的眼睛、湿淋淋的长嘴,专门咬小孩子身上最细的肉,哎呀,我的少爷呀……。”

那两个男孩对视了一眼,同时发现对方眼中的恐惧,就在此时,头上不知道有什么扑啦啦飞过,两个人尖叫一声,一起往外跑去,“簪瑛,簪瑛……。”

那少女微笑着搂住两个男孩,慢慢的拍着他们的后背。其中一个闷声问:“簪瑛,蝙蝠精来了怎么办?”

那少女说:“荷官少爷请放心,有无敌的簪瑛看着你们,什么蝙蝠精我们也不怕。”

另一个尖叫:“簪瑛,不要让蝙蝠精把我们抓去吃!”

簪瑛笑微微的看着那个少年:“哟,这个不是卿官少爷么?怎么我方才唤你不答应啊?”那个男孩立时因为这句话眼含热泪,悄悄捅一捅另一个。另一个拿眼睛悄悄瞄了一下眉目灵动的少女,轻轻一扭头,不做声。这个见了,整张脸憋的通红,拿不准主意是立时哇哇大哭,还是暂时强自硬撑。

簪瑛却放低了声音,“好了好了。我的好少爷们,蝙蝠精最害怕灯火通明的地方,我们回到屋子里,让簪瑛给你们讲刑天大战蝙蝠精的故事好不好?”

两个小家伙扯开喉咙大大的答了一声:“好!”

呵呵,我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还是小孩子最好骗,簪瑛啊簪瑛,你对付顽皮的孩子最有一手了。

那是什么?那么刺目、那么鲜明,我微微眯起眼睛……。

华荫如盖,翠绿的大树如一顶硕大的阳伞遮盖着阳光,只有间隙里落下一斑一斑的纹落在树下少年的脸上,他焦急的大叫:“荷官!你倒给我扔下些尝尝,怎么就顾着自己吃!”

树上一个蓝衫少年骑在树杈上,下摆倒翻着掖在腰间,听了这话,故意把手中的果子塞到嘴里大声咀嚼起来,“好吃,好吃。你想吃,自己上来拿。”

树下的少年急得围了树转了几圈,伸起腿恨恨的踹了树几脚:“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爬树的!”

树上的少年听了这话儿,怪笑一声,用一个倒挂金勾的姿势大头朝下的做着鬼脸:“不会爬树?卿官,才两年没见,你怎么乖的和个娘们一样。连树都不会爬,你怎么好算个男人?!”

树下的少年闻听此言脸色数变,然后猛地把下摆如那少年一般掖到腰间。抱着大数开始往上爬。树上的少年连忙坐正,连声指点这个少年:“小心抓牢了,左脚踩那里,对对,右脚勾稳了,就是这样,好极了,就这样……。”

第二个少年越爬越高,脸上渐渐地渗出汗珠,慢慢接近树的顶端。忽然,正在爬树的少年猛的发现自己手边有一条巨大的毛虫正在耸动,一惊之下,立刻抽手,然后整个人就象后摔去……。

等到那个摔到地上的少年悠悠转醒后,眼前看到的就是另一个少年苍白忧虑焦急的脸,“卿官,卿官你别吓我,你没事儿吧?你没事儿吧……。”

那张脸渐渐的和眼前的这张脸重叠起来,同样的焦急、同样的心痛、同样的担心与苍白,然后,记忆和现实,过去和现在,一点一滴融聚在一起。

我眨巴眨巴眼睛,终于喊出一声:“荷官表哥!”

32

这一声轻呼,让陈大学士泪流满面,“卿官,你终于醒了。老天哪,你终于开眼了,我,我就怕你疯了,傻了,痴了,你终于醒了。”他伏在床上失声痛哭。

我疲惫的问道:“珩姑妈呢,她老人家还好吧?”

陈继平摇摇头,红着眼睛说道:“娘亲早已经去世,其实,自从外公、父亲和两位舅舅被赐死那天开始,娘亲就已经疯了。在我们被充往边关的路上,娘亲就不行了……。”说到这里,他哽咽住了,过了好半天,才续道:“在娘亲临终前,忽然神志清明,她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逃离这个地方,一定要逃。娘亲死后,我借着暴风雪的机会跑出奴寨,后来又被义夫义母收养,改姓为陈。世上再没有杜轻寒这个人,却多了一个十六岁就考取状元郎的陈继平!”

我默默的望着他,没有说话。他这寥寥数语就交代了这些年的经历,可是当中略过了多少苦难,漫天大雪,一个身体文弱的少年独自于雪夜夜奔,有没有遇到夜狼?有没有掉下山崖?后来是怎样的情况成为人家的义子的?十六岁就考取状元,在面对那个赐予他荣耀又曾毁灭他幸福的帝王的时候,他又是怎样一个心情?我不敢想,更不敢问。

还有我那总是温柔待我的珩姑妈,大家都知道欧家有女欧明珠,聪慧美丽,艳冠群芳。可是我听母亲说过,“卿儿啊,你姐姐,唉,可惜你姐姐只是像了你姑妈一半。要是像全了你姑妈去,恐怕这会儿就不仅仅是个贵妃啦。”

珩姑妈……。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荷官,只能低头不语。

就听陈继平继续说:“等到我考取状元之后,很快就开始着手找你们。这些年,我把整个边关过筛子一样的过了几遍,可是,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有的人连影子都没有了。六年,俊卿,我整整找了六年,却一个人都没有找到?你能明白吗,诺大的欧家、杜家,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没有了,没有啦。”

我已经痛到没有感觉,眼泪静静地流下,止也止不住。

他说:“后来,无意中在雁安王府遇到你,我当时就把你认出来了。我那个高兴啊,俊卿,原来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鼓动着小王爷把你要出来,可是丰侯爷说什么也不放你。我想,只要找到人就好,总有办法,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后来几借故去雁安王府,却再也看不到你的影子,我们都私下猜测你的近况,可惜无从打探,怕动作大了会危害到你。好容易百宴上看到你活蹦乱跳的出现,我们这里一刻心才放下,小王爷去缠住侯爷,让我们借机会说话。我几探你的口风,你似乎过得很好,除了鬓角那个可怕的疤。……。我有心把你接出来,苦于再没有机会接触到你。本想此事不急,可以慢慢筹划,可怎知,怎知你,你竟然落到如此下场。俊卿,要不是我昨日凑巧路过那里,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

我们两个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各自伤心。

小王爷慢慢走了进来,绞了两块湿帕,先递给陈继平,然后再递给我,轻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俊卿,你怎么这么狼狈?”

我微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更加不能抑止的流下,我尽量慢慢说保持语调平缓,“侯爷,他先是对我很好,很好。然后,又把,又把我送,送给别人。”

陈继平和小王爷对视一眼,小王爷轻轻摇摇头,于是他咬咬下唇,什么也没说。

南平小王爷轻声说:“惜君家里屋少人多怕是藏不住你。好在我这里屋子多,你先住下,放心,我们都会小心保护你。我已经备好了热水,你先洗个澡去,然后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情,我们慢慢想办法。”

我看着南平小王爷,正想谢他,忽然胸口一紧,嗓子眼儿有什么东西一腥,然后就昏死过去。

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红烛高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总感觉整个人像火烧般发烫起来。小王爷正伏在床边,我略一动,他立刻惊醒过来,拿起床头几上的一个碗,小心的舀了一匙药,放在我嘴边。

我没有喝要,淡淡的说:“小王爷,我怎么当得起。”

他微微一笑:“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继平那个傻子已经守了你整整两天一夜,我才赶了他去睡,你要是再不好起来,恐怕他就先你去了。来,这碗参汤我一直温着,你先把他喝了。你前天那么大口大口的吐血,可真把我们吓坏了。”

我乖乖的张口把送到嘴边的参汤喝了,微笑着问:“怎么,我又吐血了?”

小王爷本在微笑着凝视我,听了这话却忽然把碗一放,颤声说:“你,你自己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故意作践自己的身子是不是?”

我轻轻摇头,想坐起来,可是略一晃动,却引来一阵眩晕。

小王爷连忙扶着我坐好,小心的给我加了件衣服,他皱着眉对我说:“你不知道,继平自打赏雪回来后,不停的跟我说,那个人,那个骄傲的小奴才,他是我的表弟啊!他就是欧俊卿!!我的表弟!!我们终于找到他了,我们终于找到他了。”他顿了顿,然后又续道:“百会上回来后,整整一夜,他不停地的跟我说,那个拿了魁的人就是我表弟,欧俊卿,他拿了第一,第一啊。比他自己拿第一都高兴,……”。

我静静的听他说,微笑不语,南平小王爷眉宇中间的情谊,与昔日的自己竟有几分相似,兜兜转转一腔心思,都在陈继平身上,爱屋及乌,连带着对我也照顾有嘉。

他说了半日,见我只是微笑着看他,于是住口,皱眉看我,“我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听进去?”

我点点头,我当然有听进去,你很爱陈继平,你希望他所有的苦难都替他分担,你希望他所有的梦想都能实现,我听进去了。

我听见自己轻轻的问:“小王爷,征北将军的人选定下来了没有?”

他脸色略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回答。

那边飘来一个沉稳的嗓音,“你告诉他吧。”陈继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小王爷见到他,不满的说:“才让你去休息,怎么又起来了,这样下去连你也要病倒了。”

陈继平轻轻牵着小王爷的手,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紧。小王爷本来不甚高兴,见他爱怜的看着自己,微一低头,一股掩饰不住的甜蜜就这样飘到脸上。我把眼光收回,默默地盯着碗沿看,不敢再去比较他们的幸福。

陈继平缓缓坐在床沿上,轻轻握起我的手,他的手掌的热度稳稳的传了过来,我这惊觉自己的手不仅冰冷而且还在颤抖。他慢慢用力攥紧我的手,似乎要给我鼓励一样,然后一字一句的说:“此征北将军的人选,是丰御武丰侯爷。”

我全身的血液和意识似乎都被抽走了,我听见自己轻声说:“是吗,那多好,梦想成真。”

然后我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让我整个人蜷曲起来,心、肝、肺似乎都偏离原位,撕扯一样的疼痛。

咳了好久,我才慢慢的止住喘息,依旧把头埋在手中不肯抬头。然后,陈继平用力的把我拉起来,用毛巾揩我脸上的眼泪,颤声说:“你这又是何必?”

我笑笑,不等我回答,南安小王爷的脸色又是一变,猛地钳住我紧握的右手,死命的要我掰开看。我攥了一会儿,忽然顺着他打开,果然在手心里的,是斑斑点点的嫣红。

陈继平脸色苍白的看着我:“你说,你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连自己的作践起来?”

我感到自己的身子软软的向下滑去,我尽力支撑着说:“我不知道。你们都是水晶心肝的聪明人,你们倒是告诉我,这么多手段、这许多心机,何苦用来骗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傻子?”

33

我倒在床上,不断地咳血,持续的高烧让我整个人宛如飘在空中,小王爷和陈继平尽了最大的力量来医治我。可是多少药灌下去,就和浇到石头上没有两样。我几都不耐烦喝了,与其这样半死不活的吊着,不如干脆听天由命。可是每每看到陈继平痛苦的眼神,小王爷期待的目光,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张口喝下那奇奇怪怪的虫虫草草。

照顾我的事情,他们两个人从来不假手他人,都亲自来,难为锦衣玉食的小王爷,居然也似模似样的给我喂饭、擦脸。由于我的身体实在赢弱,小王爷再不敢提让我洗澡的事情,每天只是拿热手巾给我擦擦脸,只是有的时候擦着擦着就会眼眶发红,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定然憔悴的不成人形。

这天小王爷和陈继平抬来好大一桶热水,陈继平笑着说:“这些天你也脏的很了,趁今天你精神好些,我们烧了热热的水给你擦擦身子,一会换上干爽的衣服,你这病就快好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此时身上依旧还在低热着,可是我没说什么,只是微笑无语的同意了。

陈继平自后面轻轻扶起我,小王爷伸手来解我的衣襟,当他的双手碰到我的身体的时候,我不能控制的抖了几下。陈继平轻柔的说,“别怕,是我们,俊卿,是我们。”

我咬紧牙,闭目不语。

小王爷轻轻的结开我的衣服、褪下我的裤子,然后我就听见他们两个人同时惊呼。

小王爷含着颤音的问:“俊卿,你这身上,你这身上的伤,怎么都烂成这个样子了?”

陈继平把我的身体转了个,愤怒的低吼:“谁?那个畜生这么没有人性?是不是丰御武?”

我张开眼睛,“不是。”

小王爷问,“这伤,这伤都这样了,你怎么不早说。难怪你这病总也不好,总也不好。你,你这不是成心寻死吗?”

陈继平死命的盯着我:“你居然想死,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后,你居然想死!!你为了什么?”

我不答,任眼泪从紧闭的眼皮下不断涌出。我听见小王爷说:“惜君,你住手,他经不起你这么摇晃。你轻些!”

陈继平说:“经不起?!反正他一心求死,不如死在我手中,对大家都算有个交代。反正我娘亲临终前特地叮嘱我,让我照顾好他,不如我送佛上西天,让他去我娘亲和舅母那里接着伤心去!”

不知道小王爷使了什么手段劝诫陈继平的,他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小王爷拿了衣服盖在我身上,“你这伤沾不得水,我们得先拿药膏给你擦才是。惜君,你去把药膏取来。”陈继平哼了一声,放我倒下,走了出去。

我本以为小王爷把陈继平支出去是有话要跟我说,没想到他半晌也没有说话,然后,我感到一滴冰冷的水珠滴到我的手臂之上。我一激灵,连忙睁开眼睛,见小王爷正低着头流泪。

我奇怪,睁开眼睛看他,“南安小王爷?”

他低声说:“你身上这些伤,恐怕是周相家的周正弄的吧?”

我轻声反问:“你怎么知道?”

南安小王爷露出一个惨笑,“只因为这些同样的伤,以前曾经在我身上也出现过。”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问:“你一定在奇怪,为什么我一个地位显赫的小王爷,竟然也曾经有过这样可怕的伤口,是不是?”

我点点头,不知不觉的慢慢坐起来。

他顺手替我披了件衣服,然后问了我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南安世子’吗?”

这个问题问的没有头脑,但是我还是回答:“因为你是南安王爷的长子,世袭爵位,所以又称南安世子。”

他点头,“没错。可是你一定不知道,以前我们家的爵位不是‘南安’而是‘南靖’,自打天朝对南越一战胜利后,我父王于城下献上了降书顺表,圣上降旨才赐我们南安为号。所以,外表看起来,我是显赫的王侯世子,其实我不过是藩国留守的一个人质而已,而且还是一个战败国的人质。”他叹口气,缓缓续道:“朝廷也不过是为了表面上好看,每逢佳节就把我招进宫去,例行赏赐。可实际上,真正受了委屈,是没有地方倾诉的。”

小王爷幽幽的续道,“周正曾经假借诗会的名义,把我请去,继而把,把我迷Jian了。”他轻轻的扭过头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宽慰他,好在他一会儿就回过头,喘一口气,继续说:“我气过,哭过,喊过。可是有什么用?谁能替我作主?谁肯为了一个在京为质的空头世子去得罪实权在握的相爷?那个时候我甚至想过死……。”他惨淡的笑了一下,“我死了,恐怕朝廷随便编排一个借口就可以掩盖真相,可是我家中的二弟,他才十岁!如果我死了,他就要代替我进京为质,遭受同样的折磨和屈辱。那一段的日子,我真的生活在地狱中,你能理解吗,俊卿?”

我点头,我怎么不理解,我感同身受啊!

我们两个默默坐了好一段时间,小王爷才笑着说:“好在后来我防着他,他倒也不敢太过张扬的欺负我,毕竟,我怎么也算朝廷晋封的王爷世子。再后来,我认识了惜君,他护着我,照顾我,因为他受皇帝赏识,即使周正不碍于我的身份,也要顾忌陈继平的实力。我才算彻底脱离他的魔掌。可是万万想不到,一场赏会,居然让他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我难过的摇摇头,心里说,不,小王爷,问题不在周正身上,是丰御武,是他。

小王爷轻轻的扳过我的身子说:“你是惜君唯一的亲人了,为了他,我也要你好起来。你说,你究竟要怎样,只要你说,我无论如何也要替你办到!”

我睁开眼睛浅笑:“小王爷,不用麻烦了,我不需要。”

陈继平冷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那么,你就是一心求死了?”

我抬眼看着他微笑:“荷官,从小就你最聪明,你总该听说过这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陈继平走到我面前,盯着我说:“哦,原来如此,这倒简单,省了我们多少麻烦。只不知道你死前还有什么遗愿,我们总算是结识一场,我一定替你完成。”

听了这话,我缓缓一笑:“我想见见丰御武,问他一句话。”

陈继平还没有答应,小王爷首先激烈的反对:“不行,绝对不行。他现在藏身在这里,无人知晓。一旦让丰御武看到他,从名义上讲,他还是丰府的逃奴,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再收留他。到时候他不是被送回雁安王府,就是被送到相爷府,而你,惜君,你又怎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一定会和这两个最硬的权势对碰。我们又怎么能挣得赢他们?恐怕连你的身世都有公开的危险!我不能,我不能够。惜君,你答应我,不能让俊卿去见丰御武。”

陈继平眼圈似乎红了一红,他嘶哑着生音问小王爷:“难道,我们就看他这样一天一天的弱下去,死下去?”

小王爷看着我,眼中充满祈求之色。我的心仿佛被淘空一样,何必因为我,再搭上他们,我对陈继平说:“荷官,方才的话就算了,当我没说过,我原没有想这么多,算了,问不问都一样。”

陈继平若有所思的问我:“你要问他什么?”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

其实,我只想问他一句骈诗的意思,是不是我太笨,以至于听错了其中的含义?

“蔓草菁菁,飞鸟于汀;秋水溟溟,溯洄而行;子目茜兮,何不我与?嗟失子顾,非我得凭;犹言无心,何以遣情?”

3

当天空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不能转身。小王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那么多人参给我吊命,因为医生说,只要我能挺过这个冬天,我的病就有转机。

可是无论我喝了多少人参汤、茯苓粉,我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

终于有一天,小王爷和陈继平把我塞到一辆盖着厚毡篷的马车里面,带着我往城外走去。

我把头枕在小王爷的腿上,我已经病的不能抬头了。陈继平告诉我,今天是丰御武在京城的最后一天,他将去庙里祭神,过了今天他就要到边关去,所以他送我去见他。

我靠在小王爷身上问陈继平,“这回,你就不怕他再把我抓去吗?”

陈继平的眼圈一红,“你眼看就没命了,抓不抓去还有什么意义?再不让你见他一面,恐怕你连这点愿望都要落空……。”说着声音哽咽,不能自己。

我轻轻的问:“是不是昨天来诊脉的大夫说了什么?”

陈继平把红肿的眼睛调向远方没有说什么,我却心中了然,知道他必定得到医生的嘱托,说了些什么尽早准备后事也好的话。所以才会和南安小王爷不顾一切的拉着我往圣庙里赶。

自从知道要见丰御武后,我的精神居然健旺许多,内心中压抑不住的期盼不停地飞出来,飞出来。

马车稳定而快速的奔跑着,车厢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小王爷把我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腿上,掏出一把梳子,缓缓的给我梳头。他特意拿了一把疏齿的玉梳子,因为我的头发只要稍稍用力,就会一缕一缕的掉下。

当他慢慢给我梳成一个发髻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下了。陈继平挑开车帘看了一眼然后说:“到了!”说完就要跳下去。

我拦住他,“荷官,你要做什么?”

他错愕:“我要去找丰御武,告诉他有一个故人想见见他。”

我摇头,“丰御武现在在哪里?”

陈继平又探出头去t了t,然后说:“恐怕他正在庙中进行告天的仪式,一会儿就能出来啦。”

我笑:“那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先扶坐我起来,把帘子张开个缝让我看着。”

陈继平问我:“卿官,你不是说有句话要问他吗?”

我看了他一眼说:“不急,你放心,我死不了。”

他听了我这话,脸色煞白,恨恨的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小王爷幽怨的看了我一眼,我抱歉地冲他笑笑。就在此时,圣庙门口忽然一阵嘈杂,大批人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急忙的把眼睛凑到帘子的缝隙中去,我看到他了。

他还是那么高大英俊,脸上多了些胡须,却显得更加英挺,我思慕的看着他,所有的委屈、相思、苦痛、疑问都像打翻的染缸,纠缠成一团。

我的泪水马上要倾泻而出,然后,我发现他侧头对着什么人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那么熟悉,又那么温柔,他以前常常笑给我看。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看见一个身穿白衣,清秀出尘的少年站在他身旁。

我没有回头,沉声问:“那个人是谁?”象陈继平那样伶俐成精的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来历身份。

陈继平没有让我失望,他甚至没有问我是谁就回答:“那个人叫丰姿,是丰府新进的家人。现任丰御武伴读一职,据说得丰御武器重,此时随军就有他,职任书记官。”

丰姿?丰姿!人家果真当得起这个名字。而我,现在这样憔悴潦倒的样子,也不过就是一个废物。

陈继平一直在盯着我的表情看,此时他忽然一掀帘子就要下去。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拽住他,“荷官,你要干什么去?”

陈继平说:“我要把丰御武找来,让你问他话。”他不肯回过头来,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之意。我沉声说:“不许去!”

他赫然转过身来问我:“为什么,你不是念念不忘要问他一句话吗?”

我浅笑着摇头,已经没有必要了,不必再问了。我心已死。

陈继平拉住我的手,我这才发掘自己的手已经冰冷透顶,“卿官,你就为了这个人,什么都不要了吗,家仇你不要了,表哥你不要了,现在你连命都不要了。为了这个人,你,你值得吗?”

我不自觉的又向丰御武那里看去,见他正往这里看来。尽管明知道他不可能看见我,我还是不自觉的往小王爷怀中躲了躲。我的喘息已经开始紊乱,我对陈继平说:“快走,我要马上离开这里。”

陈继平又问我一遍:“你确定,过了今天,可就没有机会再看了?”

我透过帘缝,发现丰御武的脸上出现一种怀疑的表情看向这里,我感到一口鲜血就憋在嗓子眼儿。我强自压抑,“荷官,快,快走,我好难受,快走。”

大概我的脸色实在吓人,他不再犹豫,立刻出去调转马车,往回急速驶去。

我的心口放下一块大石,扭头看着小王爷,刚想说话,却见小王爷身上脸上全部是星星点点的鲜血。我眼前一黑,终于人事不知。

真香真甜,唯有暗黑乡里好寻眠,我好困啊,让我好好睡上一觉。

谁?这是谁在哭?哭得这么伤心,这么凄惨?讨厌,别哭去,不要吵我。我要睡觉了。

还哭,你还哭!“卿官”?!咦,这不是我的乳名吗?怎么有人在哭我?!

气死我了,我大喊一声:“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喊过之后,我用力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发出声音,眼皮好像肿了不止一倍,强撑着,也只能撑起一条缝。

我有心要动一动,可是全身都乏力无比,只有干瞪着眼,听陈继平嚎丧一样的哭我,忽然我听见小王爷的大叫:“惜君,俊卿的手动了,他的手动了!”

然后我就看见陈继平红肿的眼睛出现在我面前。我见他一脸惊喜的问:“卿官,你真醒过来吗?你没死吗?”

我骂他,“你才死了呢。”可惜我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眨眨厚重的眼皮。

他和小王爷两个人像捡了什么宝一样,抱在一起,又蹦又笑,把我这个病人扔到一边。

就这样,在陈继平和小王爷的精心照料下,过了一个月,我就可以靠着枕头坐一会。等到过年的时候,我就可以有力气坐着看半天的书。等到阳春三月的时候,我已经可以下地散一散步了。

那天窗外桃开的很好,我走出去,在太阳下面微眯着眼睛看桃。

一只唧唧喳喳的燕子飞了过来,正在用春泥筑一只巢。燕子啊燕子,你是不是去年蛮笺象管堂前的那只燕子啊?

我站在那里看了半天的燕子筑巢,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在吃晚饭的时候,我把我的决定提了出来,遭到他们两个人激烈的反对。

陈继平第一反对:“不行,绝对不行。你这等于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一个转,我绝对不能允许你。”

大概是南安小王爷觉的他说话太冲,急忙的缓和着紧张的气氛:“俊卿,惜君也是担心你,再说你的身体也不算完全好,现在就出远门的确不安全。”

你们两个相濡以沫、?鲽情,自然一个鼻子孔出气。我不回答他们,板紧面孔,一副我主意已定的死样子。

就这样,在小王爷的尖叫声里,陈继平砸了饭桌。

就这样,在小王爷的叮嘱之下,我拿起包裹走上征途。

我走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陈继平黑着一张臭脸不做声。倒是小王爷,一样一样的叮嘱我,“钱不要露白,你没有出过远门,万事要自己小心”、“住店要拣大的店住,小地方的黑店千万不要进去”、“路上遇上陌生人,不要搭话”、“如果有人对你热心,一定是另有图谋,对你不怀好意”、“到了南越,想着拿着我的亲笔书信去找我的父王,好歹稍个信来”……。千叮咛万嘱咐,好像他是我亲妈,我不断的点头,点头,再点头。

倒是我那正牌的表兄,一句话也没有,黑煞着老脸,好像有人欠他八百吊不还。

终于,我站在车辕之上,雄心壮志的大喊一声:“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二位请回吧。”

当马车辚辚开始启动的时候,那个假包公带着哭音喊了一声:“卿官,如果再外面受到委屈,一定想办法让荷官知道,我会去救你的!”

我冲他摆摆手,连忙钻进车蓬里,任泪水流到衣襟上。

死陈继平,非要这么煽情,我说好以后不哭的。你个死人头,我不要记……,我不要……,我,不要,忘记,你。我的表哥啊。

其实,那天我的决定不是别的,只有一个:“我要离开京城,到外面闯闯。”

再见了,京城。

再见了,陈继平。

再见了,南安小王爷。

永别了,丰御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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