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写意《凤于飞》1-3(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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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最近我一直在研究一个课题,那就是——当家奴的前途所在。
有很多人对当家奴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嗤之以鼻,认为只有文成武就才能光宗耀祖,对当奴才这种职业是绝对的捶胸顿足、却之不恭的。我之所以有这种认识,还是方才听到丰平说丰总管可怜后廊一家孤儿寡母已经断炊,出于怜悯之心,提出了想让他们母子卖身到我们王府做奴才的建议。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嚎啕而去,仿佛丰总管的建议不但恶毒,而且侮辱了他们。
丰平说这话的时候不断地撇嘴叹息,仿佛诺大的好就这样白白落空了一样,一种发自内心的、由衷的痛心。以丰平这样的头脑当然不能理解那母子的两难选择,我也隐约听说了后廊上母子仿佛是借住在这里的,似乎祖上和我们王府略有些交情,因此能借得片瓦栖身,旁的却是一点也借不上力。要是没有这层关系,恐怕他们早就沦落到大街上去了。即使这样,那做母亲的还是用针线和浆洗供那幼子读书,说是祖上世代书香,断不能因此沦丧了气节。当我听到这个寒门慈母的故事的时候,尽量压抑着嘴角不要往上弯,要努力做出一种同情而怜悯的表情来。可是看起来不太成功,因为给我讲这些八卦的丰谷用一副无可救要的神情来看着我。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当家奴这个行业痛心疾首。有很多人是以此为荣并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的,比如说,丰平。
丰平就时刻以自己能在雁安王府当奴才而为荣,并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只不过——,只不过他在王府外更加倍彰显自己的身份,因此未免有狗仗人势的味道,落了下乘,因此丰平可能永远不能体味到当人奴才的真义所在。我见他那么热衷于这个职业,可是偏偏走错了方向,有时候很想给他一些职业忠告——“只有赤胆忠心永远不二的奴才才是好奴才。”可是几狗腿下来,发现效果并不像我自己期望的那样好。于是以后我也懒得指点他,任他一个人在崎岖坎坷的职业道路上挣扎,嗯,追求真理的过程总是痛苦的。
那么,当家奴的真正前途在哪里呢?
首先,你拥有了信仰,这个信仰就是你的主人。无论你的主人们如何的糟糠不堪,你也要誓死追随他,而且永不变心——要比书上说的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于君绝的忠诚还要顽固。尽管这个追求信仰的过程痛苦无比,可是远比那些毫无信仰而苟活于世的人好得多了。
其,你有一份旱涝保收待遇优渥的工作。你只要做好你份内的工作偶尔拍拍主人马屁就可以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家奴员工,还可以按时吃饭,按时领薪,而且,长到一定年龄还有主人为你娶一房美丽的妻室。要知道这个世界除了当家奴之外,别的地方是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的。且不说读书要十年寒窗,习武要闻鸡起舞,就是经商也要三更灯火,而且所有的这一切还要都加上一点点运气才成。当人家奴就不必由此不便,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再,当人家奴还可以练习许多常人接触不到的技能,比如说如何拍马屁;如何看眼色;如何同时做好五、七、八件事;如何伺候主人身心愉快;如何学会苦中取乐……。
我之所以找出这么多条理由,因为我就是雁安王府的一个奴才,而且是永远不能赎身的那种。所以我一定要找出当奴才的真谛所在,坚定信心,把自己的职业精神发挥到最高境界。
第一章
雁安王府其实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这里不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庭台交错,而且还建造得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显示出主人不俗的品味。王府内四季景色亶变、晨暮意境迥然,冬有瑞雪初晴之美、春有莺飞燕舞之景、夏有菡萏吐蕊之境、秋有落枫向晚之情。帝都所有人都知道,除了皇帝的御园,最美的地方,就是雁安王府的有凤来仪馆。
可是住在里面是一回事,欣赏其美丽是一回事,而打扫庭院维护景致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如说我现在,就正在努力的排除杂念把厚厚的积雪想象成年糕、桂糕、大棉被……。可是,年糕不会这么冷、桂糕不会这么没完没了、大棉被不会把我的双手冻出口子,流下鲜血。看来,联想法是不管用了。
不要紧,作为职业而且敬业的家奴,在面对困难的时候,我有许多种方法用意志力抵抗肉体的软弱。我一边奋力的与接天连地的积雪奋战,一边鼓励自己要态度端正,积极向上。我加倍努力的挥舞着大扫帚,在心中默默吟诵:“闻道梅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一放翁。”不行,这个不好,难怪这雪边扫边下、没完没了。不如换成“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这个也不成,难道我今天要扫一夜?再换“芸阁朝来雪,飘摇正满空。褰开明月下,校理落中……”。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抡开扫帚,此时的我到不只为了敬业,更多的是不敢停下来,因为已经全身湿透的我一旦停下来,就会立刻冻僵,然后成为一尊冰雪雕像,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变成一尾漂亮的蝴蝶……。
就在我无限畅想的时候,那边有人叫着:“喂,你,就是那边那个扫地的,傻小子,你究竟聋没聋,要我说几声?”
不好意思,我有时候就是喜欢出神,听到有人叫我,我连忙回头,原来是雨情小姐的丫鬟染姐姐。
我走过去,问:“染姐姐,你叫我吗?”
她看了看我,显然是想不起我是谁,不过她抿嘴笑道:“你这小家伙,怎么浑身都湿透了,是顽皮吗?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不等停了再扫?”
我自然不能说是丰大管家的命令,只好笑笑不答。
她见我不答,以为自己猜对了,便说:“你呀,真是不懂事,下雪的时候不能扫雪。累死你也扫不完的。再说,明天我们小姐要请侯爷赏雪,你不要扫了。免得破坏了侯爷和小姐的兴致,他们罚你。”
我裂开嘴一笑,染姐姐你真是天使,不,比天使还要可爱,你就是观世音转世。
她见我笑,也捂着嘴笑,一手撑着伞,一手拿出一条手帕来给我擦脸,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脏,不过看那粉白的帕子不多时就变成一团泥帕,也十分的不好意思起来。
她却不嫌弃我脏,直把我的脸都细细的擦了一遍,然后,我就听见她轻轻的抽了一口气。
我挠挠头,“染姐姐,可惜了你的帕子了,赶明儿个我赔你一条。”
不想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听了我的话,脸却是一红。
我不知道自己又是那句话说错了,只好站在旁边,没想到她低下头去,脸却越来越红,只连这脖颈都红了。好半晌,她才细如蚊蝇般的说:“个子比我都高,怎么还姐姐、姐姐的乱叫。你多大了?”
我想了想,答她:“我十八了。”
她低头说,“你明明比我还大一岁呢,怎么还叫我姐姐?!”
我不知道,明明是她先管我叫孩子孩子的,再说,她是雨情小姐身边的红人,而我……。不过经过这许多年,我当然明智的不去犟嘴。
她低着头,把那脏污的帕子放在手边绞来绞去,却不说话。我也只好站在一旁等着,可以风雪一阵紧似一阵,一停止活动,刚刚湿透的衣服仿佛铠甲一样贴在身上,又硬又冷,而且还有无数烧红的小针从四下里往皮肉里扎。我打了几个冷战,终于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染“啊”了一声,如梦初醒般推着我“快去换件干爽的衣裳,记得去厨房讨碗姜汤。莫要病了。”
我就等着她这句话呢,衣服我是立刻就会去换,姜汤就免了,否则不知道要多出什么事故。
我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了。
没走出几步,就被她叫住,“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我叫丰废。”
她听了问:“是飞翔的飞吗?”
我摇头,“是废,废物的废,丰废。”
她睁圆双眼,“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我心里叹气,又是一个在不知道我名字时会对我很好,知道我名字后就变得很严厉的人。
我回过去问:“染姐姐,我可以走了吗?”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我,点点头。
已经要冻晕的我没有心情去研究她此时复杂的心理,在她没有改变主意前,拖着我的扫把快步的走了。[秋]
凤于飞 2
回到我那小屋的时候,浑身几乎已经冻僵。手指不听话的维持着固定的角度,略动动,就撕心裂肺的疼。
我咬牙,趁着全身的衣裳尚未结冰,赶忙把自己的衣服扒干净,钻到土炕上的棉被里。刚一进去,更觉得沾到身上的棉被竟比外面的冰雪还要冷,全身不能控制的颤抖起来,连忙在棉被里缩成一团,要紧牙关,用手臂抱起双腿来取暖。根据我已往的经验,这种寒冷只是暂时的,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后,身体就会渐渐暖和起来。
可是棉被有些小,即使我缩成一个球状,还是有缝隙会吹进冷风来,我一边颤抖,一边苦中作乐,暗自吟诵:“玉蕊天中树,金闺昔共窥。落英闲舞雪,蜜叶乍低帷。”好像我面前的不是马房旁边四漏风的破屋,而是欠金镶玉的闺房,自有一个美丽端方的小姐为我和诗弹唱。可惜在这种饥寒交迫的情况下,我的幻境实在不能维持多久。隔壁的马儿们不断地喷着响鼻,似乎也不耐着漫天的风雪,唉马儿啊,马儿啊,你可知道,我其实十分羡慕你们厚重的皮毛,还有每天都有的炭火。
不过,嘿嘿,我在被子里偷偷地笑起来,我已经在屋角的雪堆里藏了一个摔破的炭火盆,而且还在旁边准备了好些马粪和炭渣,炭渣都是我跳出来还能烧的,等到半夜的时候,我就可以偷偷把火生起来,把我的衣服烤烤干了,说不定还可以烧盆热水呢。
我正为自己的阴谋得意的时候,等不妨门栅被人推开,一大团雪夹着风扑了进来,冷不妨吸一口进去,胸口好一阵痛。
来人不是旁的,正是以当家奴为己任的忠心仆人丰平。他见我居然蜷缩在土炕之上,脸上立时变色:“好你个丰废,才眼错不见你就躲在床上偷懒,真是天生的贱骨头。我问你,丰总管让你去铲雪,你究竟铲好没有?”
我伸出头:“于晴小姐的丫鬟染姐姐说,明天要请侯爷赏雪,不许扫,打发我回来了。”
他一怔,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冷冷的说:“我看多半是你偷懒得借口,不要以为拿表小姐的话当借口就可以躲过去。快起来,总管找你呢,我可好心提醒你,他老人家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
说完就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转回来,冲我笑笑,猛地就把手插进被子里,按在我身上。我的身上刚刚有些暖意,被他这么一按,就感觉好像两个大冰块贴了上来,本能的往后一躲,身子又贴在墙上,一激之下,终于大叫起来。刚刚攒下的暖意都被透彻心腹地寒意取代。
丰平见我如此狼狈,不由的得意起来,收起双手站直在我的床前。猛的他倒抽一口冷气,伸手握住我的下巴,生生的把我的脸扭过去,对着门口倒映的雪光,狠狠的问:“你居然敢洗脸?!谁让你洗脸的,你想找死是不是?”
这一番折腾下来,我隐隐的感觉自己四肢发沉,头晕眼,而且也不那么冷了,居然有些热,自己知道不好,恐怕要病了。
丰平见我不回答他,更加生气,狠狠的摇晃着我:“说,你怎么敢洗脸,谁准许你洗脸的?!”
我怕他继续摇晃我,我已经要吐了,连忙说,“我,我没洗脸,咳咳,我让雪水给淋湿了,连衣服都湿,湿透了。”怕他不信,连忙指指地上东倒西歪的衣服为证。
他弯下腰摸摸已经僵硬结冰的衣服,脸色稍稍好些,冷哼了一声,“谅你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违抗大总管的命令!我不和你罗嗦,大总管叫你马上去呢。”
说完,他径自推开门离去,又是一团风雪呼叫着扑了进来,地上已经薄薄的积了一层了。我叹口气,裹着被子站了起来,拎了拎衣服,且先不说冷不冷,结了冰的衣服已经硬了,想穿也穿不上。我没有办法,只好打开墙边的唯一一口箱子,把王府里秋天的夹衣拿出来穿上。又咬着牙把地上湿透的鞋子套上。虽然有所准备,可是双脚还是不听话的勾了起来,我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姿势,让双脚以最小的面积着地。
想起丰大总管一贯没有什么耐心尤其对我,也不得双脚虫咬一样的酥痒,拉来门就往外走,刚出门我又停下,折回来。到屋角,找到自己藏起的炭渣用手使劲搓搓,然后在脸上横三道竖三道的抹了抹,这才再走出门去。
当我赶到前堂去的时候,大总管正眯着眼睛烤火,旁边还放了一壶冒着热气的热茶,几上供了好多水果,略看一眼就知道有柚子、佛手、冻梨……。我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往上面看。
大总管见我站在一旁,也不言语,犹自在躺椅上眯着,把我冷在一旁。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冷遇,垂着手站在旁边候着,其实大总管不知道,我在这样的天气里特别欣赏他的冷遇,因为可以站着休息,顺便暖和暖和,当然,关于这一点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正当我在胡思乱想之际,大总管开口了,“丰废——。”
我见大总管开口了,连忙狗腿的答道:“在。”
大总管见我回答,又不说话了。于是我只好弯腰低头的等着。不知道等了多久,正当我感到眼冒金星的时候,大总管又问话:“听说今儿个你洗脸了是不是啊?”
我连连鞠躬:“回禀大总管,丰废不敢违背大总管的命令。实在是今天铲雪化的雪水冲的。丰废自己并不知道,丰废知错了。”
大总管说,“抬头让我瞧瞧?”
我连忙借机会站直了,抬起头让大总管看清楚。
大总管目光炯炯的打量我,我尽量自然的让他看个够,半晌,他笑了笑,“看来你还算聪明,没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你怎么把秋天的夹衣给穿上了?”
我回答:“回大总管话,丰废的棉衣已经湿透了,本想脱下来拧拧,不想他们居然冻在一起,再也穿不上,所以丰废只好穿夹衣前来。”
大总管皱眉想了想,忽然觉得很有趣,于是开心的笑了起来。我也只好挠挠头。
大总管似乎今天很满意,心情很好的说:“行了,今天找你来就是告诉你,这个月你都要值夜,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大伙都忙。还有明天表小姐要请主子赏雪,你也跟着去伺候,出了半点差错,哼哼,小子~~~。你下去吧。”说完,他挥挥手。
我象一只苍蝇一样被挥了出来,同时在心中哀叹我的烤火计划彻底破灭了。
我一路小跑到下院,并不是因为急,而是因为冷。
等我推门进去的时候,见丰平已经领着大伙抽签了,“来,来,来,快点,快点,每人一天,半月一轮。每天两人,轮流值夜,早捱早完,晚躲不过。”
大伙轮流上前抽签,我站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今天和我一起值夜的是谁。
值夜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王府里每到年关或者大庆的时候为了防止火灾或者意外都要加派人手进行值夜,因为这个时候往往人手紧张,所以值夜的人第二天还是要照常当差。故此,对家奴这个职位没有什么强烈敬业心的人往往会认为这是一个苦差。值夜一般来说是大伙轮值的,但对于我来说,就是全月每天都要做的工作。
辛苦?!不要紧,用我的职业热情来弥补好了。
那边经过闹哄哄的抽签,已经把值夜的顺序排好了,轮到腊月廿九、三十和初一的人大声的咒骂着。我偷眼打量了一下,今天和我一起值夜的是丰谷,长出一口气,还好不是丰平和丰旺。
今晚不值夜的人一哄就散了,留下我和丰谷。方才还热气腾腾的屋子转眼就有些凉气浸了上来,我活动活动身体,发现自己的身子越发的凝滞了,不由的暗暗担心起来。
丰谷皱着眉走了过来,拉拉我的衣服问:“这么大冷的天,你怎么反把夹衣换上了?”
我答:“下午大总管要我去铲雪,都湿透了。”
丰谷摇头,“我那里还有多余的一件棉衣,你先换上吧。”
我说,“算了,让别人看见,无端的连你都要连累。”
丰谷横了我一眼,“今天晚上先穿着,等明个你的衣服烤干了,不会换回来?”
我笑笑,并不说话。
他想了想,叹口气,“我忘记你没有火可以烤了。”停下来想想,又说:“我们先去你那里把湿衣服取来,拿到落梅庵那里,我姑奶在那边守房子,借个火给你烤衣服。对了,你晚上还没吃饭吧?”
我不想连累他,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吃过了,可是肚子不争气的大叫起来。丰谷拉着我说,“还好我也没吃呢,一起去厨房吃夜餐吧。”[秋]
凤于飞 3
大厨房的夜餐是专门为值夜或者其他夜间上工的人准备的,可是向来与我无缘。
我被丰谷一路拉着去取了湿衣送到落梅庵,又换上他借给我的棉衣和棉鞋,然后往大厨房去。
一进大厨房的门,丰谷就放开了我,走在前面。我跟着丰谷后面,悄悄的。
丰谷走到灶前说:“丰登,今天值夜的夜餐在哪里?”
丰大厨转过身,指指案上的餐盘,“那不在那儿。”
丰谷看了看,皱眉道:“这点东西怎么能够?”
丰登瞪起眼睛:“你想把明天早晨的份都带出来?”
丰谷不理他,只说:“我们有两个人,而且晚餐都没有吃,你这一点点东西,连塞牙缝的都不够。”
丰登在我意料中的再瞪起眼睛:“你,你居然要给这个小子吃,你,你——。”
丰谷反瞪回去,“什么我,我,我。难不成把这小子饿病了,然后让他好去躲轻闲?!你知不知道这一个月他晚上都要值夜,要是他病了,我们每个人至少要多值两天!”
丰登立刻就泄了气,恨恨的看了我一眼,不情愿的说,“可是他这么脏,我看了就有气。”
丰谷用手揉着太阳穴说道:“丰登,你何苦跟他这样的傻子为难,你明知道大总管下令不许他洗脸的。”
丰登眼睛转了转,嘿嘿的笑了起来,“要是这小子把脸洗洗的话,我就给你们今晚上加菜,否则免谈!”
我想了想,今天已经穿上了棉衣,人不要太贪心。于是轻轻的拉拉丰谷的衣袖,“我去外面等你。”
丰谷反手拉住我,对丰登说:“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逼他洗脸,明儿个保不齐传到大总管耳朵里,这不是往死逼他吗?”
丰登依旧抱臂笑着,一副不洗脸就没商量的样子。
我轻轻挣脱丰谷的手,往外走去。
才走没有两步,就听见丰谷“嘭”的一敲桌子,桌上的碗、盏、碟跳起老高,“洗就洗,指不定谁后悔呢。丰废,你回来给我洗脸!”
我身形猛的一顿,接下来我又笑了,洗就洗吧,大不了再去雪地里跪上一天一宿,也不见得就跪死我了。我不怕人欺负我,但我怕人对我好,丰谷就是一个对我好的人,为了他,洗个脸又算什么呢?
我转回身,问道:“在哪里洗脸呢?”
很快的就有人打了盆水回来,居然还是热的。我用手轻轻的在水里搅了搅,然后捧起水,仔仔细细的把脸好好的洗了一遍,接过丰谷递过的布巾擦擦干净,对着丰登微微一笑。
丰登见我冲他笑,居然想见到鬼一样,喉咙中荷荷做响,往后退了一步。
旁边本来就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还有一部分是来取夜餐的人。此时都看着我不说话,仿佛看见一个怪物一样,我已经习惯了大家用任何方式对待我,因此安静的站在一旁。最正常的就是丰谷,因为他以前有一见过我的模样。丰谷拉着我的身子转半个圈,伸手替我理了理头发,“看这一头乱发,和鸡窝有什么两样?”
我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笑笑,然后我就听见一片抽气的声音。丰谷自然也听见了,他斜睨着丰登,“丰大厨,丰废如你所愿的洗脸了,你总该给我们加菜了吧。”
丰登摇摇头,连忙说,“是,是。你等着。”回身招呼着丰旺、丰采加火择菜。
我蹲下身去,伸手往炭筐摸去。丰谷一把拉住我:“你做什么?”
我不答,只是微笑。
他很快就明白了,仔细的盯着我说:“丰废,今晚上咱们不抹脏行吗?就一晚上?”
我点点头,反正洗已经洗了,时间长短大概没有关系吧。
丰谷拉着我到一旁坐下,那边丰登忙着炒菜。看热闹的人居然也不走了,也都找地方坐下。这种场合我向来是绝对不说话的,于是闷葫芦一样的坐在一旁,只感到大伙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留连不去。
我在众人的目光下煎熬了很久,才听到丰登大声说道:“好了,好了,菜好了,丰废、丰谷,你们过来啊。”
丰谷又拉着我到那边的餐桌前,我在桌前犹疑了一下,丰谷却已经坐下了,丰登见我还站着,居然过来拉我,“坐,坐,你不是还没吃晚饭么?”
我坐下后,惊讶的发现这片刻功夫丰登居然已经备齐四菜一汤,有“火腿炒冬菇”、“菜心芥兰煲”、“冻三色炙”、“荔枝白腰子”和“三色肚丝羹”。我想了想,大抵丰登还不至于在菜里放毒药害我,而且我也实在是饿得惨了,于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不多时我便吃饱了,放下碗筷。
丰登见我不吃了,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你怎么不吃了,难道不好吃?”
我摇头,“我吃饱了。”
他吃惊道:“就这么一点点?”丰登自然不知道,在府里面我历来就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早就把胃口饿小了,吃一点点就感到涨,过不了多久就会饿,饿来饿去早都习惯了。
丰登说,“丰废,不要紧,以后你每天值夜都来吃夜宵,我开小灶做给你。”
我大吃一惊,脸上也带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丰登见我吃惊居然讪讪的低下头去,微微脸红。只有丰谷好像把一切都计算在内的样子,在桌下轻轻的抓起我的手,摇了摇。我可以识趣的闭上嘴,闷声发大财。
丰谷站了起来,我也连忙站了起来。没想到丰登、丰旺、丰威等人居然都站了起来。丰谷看着他们说。“我们要去值夜了,你们也一起?”
众人于是又都不言语的坐下,只有丰登往前走了几步,“我陪你们走走?”
丰谷横了他一眼,“这是雁安王府,难不成明儿个人能飞了?!!”
丰登干笑了几声不答。丰谷拉着我走出大厨房,开始巡夜。
我跟在丰谷后面,默默的走着,想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冷不防他停住,我便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闷哼了一声,捂着鼻子,眯起眼睛。
丰谷见我把眉眼都皱在一起,猜出我也许很疼,于是拉开我的手问:“怎么样了?怎样了,你总是这么迷迷糊糊的,又出神了吧。”
我点头,等待着最初的酸楚过去。丰谷叹口气,“丰废,你怎么总是这么心不在焉的?你刚才又想什么呢?”
我老实的回答,“我在想方才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奇怪,尤其是丰登,他该不会是想拿慢性毒药喂我吧?不过这么做未免太麻烦了些。”
我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见丰谷的表情变得无比奇怪,他盯着我的双眼问,“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我老实的点头。
忽然,丰谷忽然抱住我,用力把我的头按向他的胸前,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只好陪着丰谷傻笑,过了许久,他的笑声渐渐低下去,然后他问我:“丰废,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嗯,你,你长得,其实,其实,挺好看的?”
我认真的想了想,点点头。
丰谷问:“哦?是谁?”
我低声答:“我的乳娘,在我小的时候。”
是的,我还记得小的时候,也是冬天,下了头一场雪,母亲给了我一件白狐的大氅,我穿起来在雪地里打滚,作弄娥眉和簪瑛,后来还是乳娘抱住我,狠狠在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说,“还是我们五少爷穿白裘最好看,比谁都好看。”
丰谷默不做声,他也想到我那时的身份和现在的境了吧。自从到了王府后,丰总管就严令我不许洗脸,有一我忘记了,他就罚我在雨天里跪了两天两宿,这事阖府的人都知道。
许久,丰谷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丰废,这些事情其实与你不相干,可是,这就是你的命啊。”
我微笑:“我知道。”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我被丰谷推醒。值夜到下半夜他推我去睡觉,说我今后夜夜值夜,恐怕没有机会好睡了。我本来就不舒服在先,后来在大厨房里吃了饱饭,还换了干衣,已经不那么难受了。出去值了一会夜后,在更房里丰谷又逼着我喝了许多热汤,然后在热热的炕上躺着,不多时我就昏昏睡去。
等到醒来,已经天光大亮。发现自己神情气爽,昨天的不适已经抛到九霄云外。
抻个懒腰,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
丰谷说;“今天见你睡得香,就没忍心吵醒你。快起来吧,不然一会丰平就来了。”
我答应一声,连忙起来,穿好衣服,这才发现穿的还是丰谷借我的棉衣。那边丰谷已经推开门卷起棉毡。原来一夜的风雪终于停了,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地上的积雪有一尺有余,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望着明晃晃的积雪,我不由得哎呀一声,这才想起来居然忘了今天是雨情小姐请侯爷赏雪的日子。[秋]
风飞天
望着明晃晃的积雪,我不由得哎呀一声,这才想起来居然忘了今天是于晴小姐请侯爷赏雪的日子。
丰谷听到我的哎呀便知道又出了事故,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挠挠头说:“大总管让我今天一早就去伺候侯爷和雨情小姐赏雪,我,我来不及换衣服了。”
丰谷跺脚,“你真烧胡涂了,怎么不早说。来不及换衣服了,好在都是一样的,大抵能蒙过去。快去,快去。主子们起不了这么早的。”
我答应一声,象中了箭的兔子一样冲了出去。不敢停的一路小跑,远远的看见飞冷烟亭,正想一口气跑上去,却感到胸口象炸了一样难受,腹中也擂鼓一样大叫起来。
猛的后面一股大力推到,我一个啷呛就扑到雪堆里,吃了一个大大的狗啃屎。就听见后面一阵哄笑,然后是丰平的调侃,“丰废啊,一大早的你想什么呢,该不是又想西施隔壁呢吧?”
我挣扎着从雪堆里爬出来,不去理会他们的调侃。
西施隔壁值的是老姨奶奶的一个陪嫁粗使丫头,虽然年纪很大了,却因为长的实在是丑,所以一直没有被指出去,还得了诨名叫做西施隔壁,意思就是东施效颦。因为一直跟着老姨奶奶又老大不小的年纪,所以总是作些扭扭捏捏的奇怪姿态。府里的小厮们只要到了十八岁就会被主子们给指一个丫头配上,今年我十八了,不知道是谁开始传的话,说主子们有意把西施隔壁许配给我。西施隔壁来探望我几回,有一居然还给我带来两个豆包,此后,只要有机会,所有人都拿我们取笑。
其实凭心而论,我倒觉得西施隔壁是个不错的人。倘若主子们真的把她指给我,我也会很高兴,而且一定会好好的待她。她那两个豆包我留了很久才吃,自从到王府之后,她是第一个送我东西的人,我很珍惜。
那边丰平领着一群人正在大肆地嘲笑我们,种种不堪的言语不断传来,可是他们说来说去不过也就是一些,“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王八看绿豆”……。我早就被人骂皮实了,也不在乎这些个。抻袖子擦擦头上脸上的雪,往山上走去。
忽然间戏谑声一下子就没有了,这个反倒奇怪了。本能的,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望过去后,就更奇怪了。只见以丰平为首的一群人全都以一种见鬼了的神情看着我,更有甚者,居然用手指着我点点点,却不说话。
我转了一圈,四下打量他们,聪明的保持着沉默。
最后,还是丰平最先回复理智,“丰废,丰废!你,你的脸。你的脸!”
我伸手摸摸,很正常啊,即没有长疮,也没有五官移位。
我用疑惑的眼光询问丰平,按照我已往的经验,这种时候能不说话最好不说话,否则就会被整得很惨。
丰平没有说话,却呻吟了一声。他身后的丰乐和丰喜却喃喃的说,“哦,老天。哦,老天。”
灵光一显,我忽然想起来了。我昨天晚上洗脸来着,然后,丰谷拉着我说,“丰废,今晚上咱们不抹脏行吗?就一晚上?”我答应了。可是今天早上又起得迟,根本忘记把脸再涂黑。
完了。大总管一定会知道这件事,然后狠狠的罚我。
我连忙四下张望,触目所及都是皑皑白雪。我略想了想,就用手扒开雪,想挖些黑泥涂在脸上。不想雪下的土都是冻实了的,任我又踩又挖,却一丝灰尘也没沾上来。
我忙了半晌,知道徒劳,只好放弃。望向丰平,任他置。
没想他看出我的意思后,却摇摇头,快步走到前面,背对着我们,闷声说,“快走,别让主子们等我们。”
大伙各自揣着不同的心事,神色复杂的打量我,然后一起往山上走去。
我一直担心他们会在走一半的时候忽然把我推下去,因为这样的事情以前他们常常做。可是今天,所有人都奇怪的保持沉默,低头努力的走着。我自然也不多事,心中揣测,可是脚步却越走越快。
到了飞冷烟亭,大伙就抡起扫帚开始清扫起来。往日这些活计都是我一个人在做,他们在旁边看着取笑,中间还要支使我来回下山去取许多物事上来。
可是今天,我刚拿扫帚,丰喜就抢了过去;我要摆,丰乐又接手;那边丰平说忘记带侯爷最喜欢的香炉,我自觉的往山下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被丰平拉住,但见丰旺一阵风似的跑了下去……。
到最后,竟然变成他们忙着,我支着手在一旁看。我越来越心惊,不知道又有什么更大的圈套在等着我。想来想去想不通,也只好听天由命。
王府的家奴都是训练有素的,不到片刻,飞冷烟亭就被收拾得妥妥当当,石桌上铺上厚厚的织锦,上面供着新摘怒放的梅,每个石敦上都铺了干爽的狼皮垫子,角落里放了香案、手炉、笔墨纸砚……。
然后,在山脚下备下防雪的滑杆,剩下人等垂手静立在两旁,大气都不闻一声。
此时,太阳刚好照在山坡之上,放眼望去,雪地被染成金黄色,白得耀眼,白得妖艳。远一角飞檐斜挑,红梅怒放。更远青山叠嶂,白雪压Γ渡揭幌撸舻で啵牖食堑幕拼纱涠ヒRO嗤E级形⒎绱倒阊锲鹗魃一傻娇罩校吵銎卟恃丈∷票汤犊罩幸欢尾噬础?
踏雪寻梅别有意,恰似暗香入怀来。唉,这样的情景,怎不能令人忘俗。可是,如果一个人饿着肚子赏雪,那就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我想。
我排在众人的后面,缩头缩脑的用精神理疗法来控制饥饿。我拼命的想,这大雪就是一块发糕、就是一地咸盐、就是一地米饭,我撑死了,撑死了,一点都不饿。
可是,寒冷和饥饿还是轮番的咬啮着我的神经,令我痛苦不堪。我拼命的转动脑筋转移我的注意力,忽然,听到山脚下有喧哗的声音,主子们来了。
先上来的是侯爷的贴身小厮丰富、于晴小姐的侍女染、大总管丰收,还有几个看起来就是仆人装扮的人,难道今天表小姐和侯爷还请了旁的客人?我在心理暗暗的揣摩一下。
这些人上来之后,掏出手绢四下掸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又重新揪一揪丰平精心插好的,挪动一下已经放得很好的笔墨纸砚后,才站到两边和我们一样肃立起来。
接下来又是没有尽头的等待,我把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又从右脚挪回左脚,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了,这才隐约的听到山脚下有笑声飘来。
这个就是作为一个职业家奴的高级技巧了,不经过长期训练万难掌握,在等待主人或者接受训斥的时候,一定要必恭必敬,双手垂侧,可是人的重心呢,却要在肩膀不动、身形不移的条件下来回交替,这样轮流休息,可以使人能够长久的保持恭顺而且敬业的站立姿态。
笑声越来越大,主子们谈笑间就来到了亭子里。我低头数了数地上的脚,今天来的客人可不少,居然有十一个,难得我们侯爷这么好的兴致。
耳中听闻各位客人对眼前景色的赞叹,又对侯爷好一番恭维,还有赞叹雨情小姐雅致聪颖的,也有对王府仆人规矩表示羡慕的。
过了许久,他们才相互迎奉完毕,终于有人说道今天的主题,提议联句,众人纷纷附议,更有人借机给侯爷拍马,“早听说侯爷文采不在武功之下,侯爷的武功呢,我们都知道是可以安邦定国的,只是侯爷的文采,却还没有机会得识。今日,还请侯爷指点我等。”
我支起耳朵听侯爷怎么回答,没想到他只简单的“嗯”了一声却没有下文,让我有些失望。
这些人又开始讨论如何集句,限多少韵,如何命题,怎么应景。反反复复争论不休。最后也没定下来,终于有人建议,“此时赏雪是雨情小姐的好意,我们不如客随主便,听雨情小姐的便是了。”
我耳边就听见雨情小姐有礼的谦让道:“各位都是文豪才子,小女子今日听各位雅句已是幸事,又怎么敢妄加评论呢。”
众人再三相请,雨情小姐只是不允。
于是有人提议让侯爷指定,我低着头,没有听见侯爷说话,但从众人的言语中不难推断出他定然是摇头拒绝。
于是众人又反复的推让起来,纠缠不休。忽然就听见有人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一时间把众人的争议都压了下去。[秋]
凤于飞 5
于是众人又反复的推让起来,纠缠不休。忽然就听见有人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一时间把众人的争议都压了下去。
在侯爷的面前究竟是那个敢如此放诞,我十分想抬头看一看,可是我忍住了。多年以来,我已经谙越少生事越平安的真理。
众人见这人发笑,都纷纷止话,等他笑过之后,便有人问:“不知陈大学士为何发笑?”
那陈大学士答,“我笑各位推来让去,恐怕到天黑也未见得能议出个章程来。”
有人便奚落他,“既然如此,那么就请陈大学士出题限韵好了。”
陈大学士却道:“有各位名儒大家们在此,怎容陈某逾越。”
另一人便说:“陈大学士,这回老朽可要请君入瓮了。”
陈大学士说:“小可虽然不敢限韵,不过却有一个主意在此。不如我们就从这些仆役当中找出一个人说一个字,并以此为韵,再让他说出第一句作为开头,大家看怎么样?”
众人里就有人说,“这个办法虽没有试过,却也新鲜,有些意思,依侯爷所看呢?”
没有听见侯爷回答,但显然是颔首了的,因为接下来就有人道,“那么一事不烦二主,还请陈大学士在这些家仆书童中指派一人好了。”
我尽量的把头低下,把身形缩小在众人之后。然后就听见陈大学士说,“那么陈某就随便挑一个人出来了,这排最后的那个小哥,你说一个字来。”
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果然,站在我前面的丰喜轻轻拉拉我。我知道,我十分“幸运”的被选中了。
我硬着头皮说,“小人不敢。”
陈大学士说,“无妨,你随口说一个字出来。”
我继续低着头说:“寒。”
陈大学士说,“寒,嗯,是十五删韵。你再起一句诗来。”
我连连鞠躬,“小人不会。小人不会。”
他笑说,“无妨,游戏耳,你且大胆说来。即使说错,我们也不罚你。”
众人都催,“快说,快说。”
我只好说,“小人胡乱想起一句,也不知成不成,小人想的是‘大雪好似桂糖’。”我一说完,就听见众人哄堂大笑,还有人连声说,“胡来,胡来。”
更有人说,“既然有了韵,还是请侯爷起头吧。”
耳畔就听见一声清亮的嗓音说道,“众位怎么说这句是胡来呢,本王倒认为这句话大俗反雅,不知留了多少后招在里面。”
陈大学士也笑道:“哦?南安世子也这么看?”
然后就有一双云纹踏雪靴站在我的面前,轻轻的拉起我的手说:“来,别怕。”
我在心底拼命的喊不,不,不。可是更清楚的知道此时不能引起异动,乖乖的跟着这手的主人走到亭子中央去,唯一不变的是拼命的低着头。
那人把我领到中央后说,“本王赌这小厮的后句一定反朴归真,有兴趣的不妨现在下注如何?”
陈大学士哈哈大笑,“这个有意思,既然小王爷有此雅兴,那我陈某人可要跟庄了。”众人也纷纷嘻笑。
我心里十分清楚,这在他们,不过是一个即兴的游戏而已。
不多时,他们便下注已毕,连雨情小姐那样的仕女都用一方香扇下注。
南安小王爷走过来,轻轻的拍着我的肩膀,“不要紧,你莫害怕,只随便说就好了。只要你帮本王赢了这场赌注,本王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
我不答,只低着头摇头。
小王爷的脾气真好,没有顺手给我一记耳光,而是轻轻的握住我的手,“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把头抬起来。”不容我反抗的,就把我压低的头抬了起来。
我见实在躲不过,索性站直了腰,顺着他的手,对上他的眼,微微一笑。
然后,我这两天无数听闻的吸气声再出现,连小王爷的脸上都出现一丝惊讶和不可置信。小王爷笑着回头对陈大学士说,“继平,你看看雁安王府里可是藏龙卧虎不是?连个小厮都如此风神俊秀,把你比下去了。”
陈大学士听言连忙过来,把我细细的打量,似乎好像连眉毛都要替我数一数,然后对南安世子笑说:“如此人物,继平也是平生首见,真乃丰姿绰约,浑然天成。继平浊物,怎敢与之争辉。”
南安世子对他回眸一笑,依旧牵着我的手说,“莫怕,你就随便说说好了。不过是个游戏。”
我垂下眼帘,轻轻问,“倘若小人万幸为王爷争此一局,王爷真能答应小人一个愿望吗?”
南安世子握紧我的手,“放心,本王必定言出必行。”
我轻轻说,“那么,小人献丑了。”
众人竟然没有再取笑我,让我的胆子又大了些。
我思忖片刻,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有了,有了。第一句就是,大雪好似桂糖,——”。众人听到这句,依旧哄笑,不过此的笑声中,却多了几分良善之意。南安世子轻轻拍拍我以示鼓励,我继续道:“一夜青山改素装。”
陈大学士中间插口,“不错,不错,有些意思了。”
小王爷说,“继平,你别捣乱误了他,输了局,你也要赔庄的。”然后又鼓励我,“别理这陈疯子,你继续。”
我点点头,一口气把剩下的两句都念了出来,“愿借北风生双翅,银翼伴我飞九江。”
这下连小王爷都不说话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我维持缄默,只在心中惴惴。
片晌之后,震天的喝采才爆发出来,陈大学士喃喃道,“大雪好似桂糖,一夜青山改素装,愿借北风生双翅,银翼伴我飞九江。好诗,好气魄,好意境。”
南安世子也连连点头,“不错,真不错。你说,你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只要本王所有,任你所求。”
我只看着小王爷微微笑,并不答话。
小王爷犹自问,“别不好意思,这个东道是你赢的。要什么都使得。”
到底是陈大学士反应机敏,对小王爷说,“小王爷,他的诗里已经把赏赐说出来了。”
小王爷一怔,“愿借北风生双翅,银翼伴我飞九江——。不错,他的诗里的确把愿望提出来了,是本王胡涂了。君子不可夺其志啊,难得,难得。”
小王爷转过头去,对侯爷说,“侯爷,小王这个面子,还望你成全,你这个小厮就让给我做个伴读吧,难为他有这份才情和心志。算我欠你份人情,赶明个加倍偿还给你。”
我悄悄顺着小王爷看向侯爷,只见他正用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我,我一慌,连忙把目光收回来。
小王爷见侯爷不答,笑道:“怎么,舍不得了。这样的人物,留在你府中当小厮也是浪费,不如成全他,你不是喜欢我府上四联的翡翠蟠桃琉璃屏吗?这样,你把他让给我,我这就叫人把屏风给你抬过来。”顺手在我的后背上一拍,“你还不谢过侯爷?”
我就势给侯爷跪下叩头,侯爷脸色数变,刚笑着要点头,冷不防丰大管家支着嗓子叫了一声,“侯爷,万万使不得,他,他就是丰废啊!”
侯爷的笑容立刻隐去,惊疑着望着丰大管家,丰大管家给了他一个肯定点头。我的心就跟着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
果然,侯爷再回过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冷冷的目光望向我,竟然比这亭间的风还要硬,还要冷。然后,他对南安世子说:“抱歉,小王爷,这个家奴是不能放的,望小王爷海涵。”
小王爷赔笑道,“怎么,一架翡翠屏风还不够份量么?难道还要加上御赐的八宝鎏金塔?”
侯爷缓缓摇头,“不是,倘若他不是丰废,只要王爷抬爱,就是送给王爷也没什么。但,他是丰废,就是天下所有珍宝都堆过来,也不能从我王府中把他挪走半步。”
小王爷有些不高兴,讽刺的说道,“难道你府中的一个奴才竟然还值那么多钱?这倒叫小王开了眼。”
侯爷站起来,隐隐的居然有了雷霆一般的气势,我跪在地上,反倒无所谓的想,这就是让百万雄师俱心惊的铁戟武侯吗?
他直走到我的面前才停下,那狂放的气势居然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他指着我说,“小王爷单知道丰废是雁安王府的一个小厮,可知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小王爷果然问道,“什么身份?”
侯爷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这个小厮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当年前太师府的长房嫡孙,昔兰贵妃欧娘娘的同胞幼弟,也是曾被吾皇钦点加封为‘天聪俊才’的神童,五代官宦、满门权贵欧太师欧家的唯一遗孤——欧俊卿!”[秋]
凤于飞 6
早在十年之前,谁人不知道天朝欧家?!那时也许有人不知道皇帝是谁,可是他们都知道当朝太师姓欧。
当朝一品辅宰、国子监首席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人,正是欧家家主欧振邦。欧家五代书香,满门七进士,到了欧振邦这代,更是登阁入相,历三朝元老,手握重权。欧太师生有两儿一女,大儿子进士及第任礼部侍郎,小儿子获御点探郎于刑部任员外郎。先皇病故前,曾托孤于欧太师,准其辅佐幼帝,代帝执政。加之欧太师门生故旧无数,朝堂之上言出不二,真正的权倾朝野。
后其长子之长女欧明珠入宫封兰贵妃,加封欧家长子欧辅秋为龙华殿大学士,加太子太保。
于是,欧家自欧振邦拜相开始,整整风光了2年。
古语有言,每到红时便成灰。欧家权势熏天、太过招摇,暗中便不知道结下多少敌人,碍于欧家的权势,隐忍不发。
欧家真正的隐患,却来自于皇帝。
虽说欧家把女儿嫁入宫中,晋封为兰贵妃,可是后宫佳丽无数,兰贵妃并未能专宠于帝。随着皇帝一天天年长,他越来越不满于欧家势力的广与大,已经在心中起了诸灭之心。
天朝新元十年,兰贵妃因病故去,皇帝下诏,按嫔礼葬。这一纸诏书,就已经摆明了皇帝对欧家的不满,内有机灵聪慧的,开始躲着欧家,驻足观望。
那年,欧家人已经隐隐的知道风势渐变,懂得收敛了。欧振邦甚至想过要告老还乡,以图全身而退。可是,他没有来得及实现这一切。南越国主胥渊于同年挑起战端,在两国国境之上陈兵百万,天朝震惊,连忙组织兵力讨伐南越。
历经连年的战争,终于打到南越都城维岳,逼南越国主签城下之盟,并以世子为质,凯旋而归。
帝亲临城外犒赏三军,接见了三军统帅丰御武,晋封雁安侯,赐号铁戟武侯。
雁安侯原本兵士出身,军中按例升迁,出征前也不过一个神武统军而已,然而在征越一站中却连连升级,由神武升神策、龙武至将军、大将军、右神威军,直至大元帅,年方不过二十余几。
帝于庙堂之上笑问雁安侯请何赏赐,雁安侯泣血上奏,不愿封赏,只求讨会昔年血债一桩。帝惊问何事沉冤,雁安侯上书,讨伐欧家,直指欧家名为国戚实为国贼,昔日因小怨而诛杀朝臣,丰家满门含冤,丰父——昔神武将军丰沉书更是惨死狱中,欧家见逼死重臣后竟然只手遮天,胡乱加之罪名于丰家,后更假借帝王之令灭丰家满门四十七口与刀下。丰御武不愿荣华富贵,只求帝能诛此逆贼,为丰家昭雪。
帝大怒,于殿堂上掀翻龙案,立时捉拿欧家上下人等入狱,责令三卿六部会审此案。
此案牵连极广,历经半年由余,除了彻查此案之外,另查实欧家犯有“藐视帝王”、“贪污国库”、“纵奴行凶”、“欺压良善”、“诛杀忠良”、“心怀不轨”、“意图篡位”、“营党结私”、“聚货养奸”、“谋权越职”等大罪二十九款之多。款款罪名,均成诛族之祸。
帝大怒,责令抄没其家产,绞杀欧振邦以及二子一婿于狱中,族中男子凡在三服之内,年满十四者,一律弃市。女子及其弱男一律发配边疆为奴,永世不得入仕。其族人限日迁出帝都,流放蛮荒之地,十年内不许进京。
就这样,红极一时的欧家一下子就被历史给淹没了。那年,我十四岁。
本来,我应该跟我的父兄们一起被砍头的,可是,我活了下来。
后来有人说是监斩官见杀人杀得太多,手酸心软,于是给我减了一岁。
也有人说是皇帝在勾决的时候看到我的名字想起了兰贵妃,故意留下我一命。
还有人说是我父亲的学生们实在不忍见欧家一门绝后,救了我一命。
更有人说,是兰贵妃晚上托梦给皇后娘娘,请她务必成全弱弟一。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的在刀口下躲过,活了下来。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难说是幸运或者是不幸。
于是我的人生被割裂成很奇怪的两段。
前半段我是锦衣玉食、富贵无双的公子,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作弄我的侍女、奶娘还有我的先生们。姐姐也时常接我到宫中去,有的时候我会陪着姐姐和那个年轻英俊的帝王下上一盘棋或吃一顿饭。
那个时候,我一直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和蔼的人,因为他常要我做些诗给他听,我说了,他便和姐姐一起笑,然后摸摸我的头,捡些好玩的物事给我。更有一我吟出“快哉间留醉意,方恨浮生知己少”的句子时,他高兴得跳起来,连连说,“真乃天聪俊才,旷世难得!”那年,我十岁。
所以,我到最后也不敢相信那个和蔼英俊的人会下这样残酷的命令诛杀我的亲人,我的父亲、阿妈还有哥哥姐姐们。阿妈在父亲被绞杀后就开始绝食,我在栅栏的另一端拼命的喊她,可是她却闭目不理,任我哭得声嘶力竭。没多久,她也追随着父亲去了。
然后,狱卒开始押着我们往边关走去,我那些姨娘们都哭哭啼啼的上路,有些姨娘也趁人不备自寻了短见,她们多数是我哥哥们的母亲。那些年纪轻的姨娘们虽然哭着,却也咬牙捱着,希翼着到了边关能得到好些的待遇。我的两个侍女娥眉和簪瑛据说因为生得美丽,在狱中遭人奸污,自尽了。还有我那些美丽的姐姐和表姐们,每天都会少上一两个,不用问,一定是因为各种不幸而消失了。这个时候的我已经不会哭了,只是麻木的、机械的走着,不知道这条苦难的路何时才能到达尽头。
只有忠心的乳娘王氏在拼命的护着我,可是其实她能为我遮挡的风雨,真的,很少。
我在一夕只见沉默而成熟,这种变故让我的乳娘十分害怕,她不停地逗我说话,而我只是维持一种缄默。
我并没有跟随大家到达边关,在我们走了月余的时候,一骑快马和金牌把我接回京城。乳娘在临别的时候拼命的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要小心、不要倔强、不要犯傻气。我只会微笑的看着她,而她却因此流下更多的眼泪。所以到现在为止,我并不知道我的乳娘怎么样了?还有,我的姐姐们还在世上存活多少。因为,我被接回到雁安王府,成了这里的一名家奴。
于是,那个叫做欧俊卿的人成了历史,这里有的只是一个叫做丰废的粗使小厮。每天面对我的是沉脸横眉的丰收丰大总管,据说当年就是他抱着小主人丰御武逃离了欧家设下的鬼门关。
在雁安王府,每个人都知道我丰废是个可以任人欺负的狗杂种,倘若办错了事情或者砸了锅,如果能想出新的点子折磨折磨我,那么当主子的不但不会责怪他的过失,偶尔还会加以褒奖。所以,人人都以能在我身上试验各种刑罚为乐趣,以欺负我为终身职业。
偶尔,水房里的张嫂会给我打盆水,洗洗头。那个时候,我总感觉她和我的乳娘好像好像。可是,这样情况很快就被丰总管发现了,他钳着我的下巴端详我好半天,一直在冷笑着,然后,抓起地上的烂泥涂了我满脸都是,最后告诉我,永远不许洗脸。
有一我忘记了,在院子里拔烂荷叶的时候,顺便洗了一个澡。丰总管罚我在雨中跪了两天一夜,听说我病了七天七夜才好,大伙都说我捡回一条命,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在病重梦见姐姐、梦见父亲、阿妈、哥哥、甚至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然后,他们忽然都变成厉鬼向我扑来,咬我的脖颈,抓我的皮肤,我拼命的叫着,爹爹、阿妈、姐姐救我,救我!正当我感到他们缠着我往下拉的时候,我看到奶妈手持一把金光宝剑冲了过来,不停的砍砍砍,对我说“卿哥,跟王妈走。”我牵着她的衣角,一转身,就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丰谷拿了一条毛巾为我擦汗。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似的疼。来王府后我第一流泪,我知道,我的王妈不在了,她也不在了。
然后,王府的日子变得无比漫长,似乎永远也过不完一样。日复一日,我在这里挨过五年,掐指算算,我似乎已经十九。但事实上,我要对所有人说,“我十八岁”,否则我就是欺君,还是要被抓去砍头。
尽管我实际上并不在乎。[秋]
凤于飞 7
王府中小角院有一排空房,平时很少有人去,就连打扫的人在这里也是快进快出。陈年的味道和阴冷的空气,是这排房间永恒的格调。
我现在就端正的跪在这排空房前,脑子中的想法胡乱转来转去,尽量不去想房子里面的东西。这排房子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王府中所有刑具的库房所在,而且还是行刑之地——雁安王府的刑堂。
我回想起方才的赏雪会,经过我这么一闹,草草收场,大伙见主人发怒都没有了兴致,纷纷告辞。
平南世子仿佛还想替我讨些情,可是看到我们侯爷黑沉的怒脸终于把话又咽了回去。陈大学士临走前拍拍我的肩膀,用眼神安慰我自求多福。不多时众位家奴们也散去,只剩下我一个人孤单的跪在亭子当中,动也不敢动。
那个时候我偷偷地在心底许愿,就让我在这里一直跪着吧,最好侯爷和大总管都把我这么个人忘了才好。可是我的许愿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很快的,怒气冲冲的大管家带着丰喜、丰乐、丰姿横拖着我到了小角院的刑堂外面。
大总管把我往门外一扔,狠狠的斥道:“跪好,贱种。”顺便踹了一脚后,就匆匆跑入刑堂里。如今已经过了好半晌没有动静,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正在为我精心的挑选各种刑具。
关于王府的刑堂,我曾经在丰平和丰谷那里听说过很多传说。刑具中有不少东西都是我们侯爷从军队带回来,专门对付叛徒和间谍的,等闲人见它不着。据说连大理寺遇到强项的江湖大盗时,都会向我们王府借刑具,行刑之后没有不招的。
丰平曾经幸灾乐祸的跟我讲过,我们王府刑堂的刑具里,有能把活人皮整个扒下来的笼子,把完皮的活人还活着,不过就像蜕了皮的青蛙一样,只剩肉和筋了;还有把人倒放着吊起来的架子,控上几个时辰,那人就从七孔开始流血,眼睛都能爆出来;还有一个铁皮桌子,把人固定在上面,底下专门有个生火的笼子,一点一点加热,可以把人烤得外焦里嫩,香飘十里……。当时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斜睨着我,仿佛这些刑具将来有一天都会在我身上演练。
不过从今天的情形来看,我不得不承认,丰平还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
我拼命的控制自己放松,不要想些可怕的事情。可是,各种恐惧的想法还是象小蛇一样蜿蜒着从各路钻进我的脑海中。虽然外面依旧是数九寒冬,可是我的身体不能抑止的开始冒汗,而且轻轻颤抖。
正当我无比恐惧的时候,刑堂的门“吱嘎”一声就打开了。丰大总管哼哼冷笑的就走到我面前,尽管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要躲,因为躲不开,可是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不能抑止的往后仰了仰。
大总管出手如电的揪住我的头发,连踢再拖的把我往刑堂里拽。我双手捂住头发,尽可能的挪动双膝爬到刑堂里面。
奇怪的是,在外面等待的时候我无比害怕,真到了刑堂里面,我却松了一口气,仿佛一切已经定论,最坏的既然来了,就没有必要紧张了。
大总管把我拽到刑堂后就松手任我摔在地上。我借机会连忙打量这个传说中的地狱,还好,还好,那个扒人皮的架子不在这里;那个能把人烤熟的椅子也不在这里;那个让人倒立的梯子也不在这里,嗯,那个——是什么?!!
看来那个东西就是用来对付我的刑具了。我认真的打量它,只见它圆圆的成一个半球形,两边个有一个同样黑黑的耳朵,中间下凹,里面装满不知名的东西,坐在一个火炉之上。——各位恐怕都很熟悉这个东西,它就是普通的一口锅。
难道大总管要把我剁碎了煮来吃?我连忙向周围打量,不见旁边有什么菜刀、单挫之类分尸用的器具。
我又灵光一现,大总管是要把我活活的整个煮来吃。可是……,可是眼前这口锅似乎又小了点,虽然我不是什么彪形大汉,可是我这么个大活人怎么也塞不到这么个一尺不见方的锅里啊,大总管究竟要怎么对付我呢?真让人颇费思量。
我在这厢胡思乱想,那边丰大总管却咭咭的笑了起来,那声音仿佛就是用瓦片刮着铁铲。在那一刻,我心有灵犀的想到,其实大总管最希望的,还是一口一口把我咬碎吧。
大总管笑了片刻,问我:“丰废,你可知道这是哪里?”
我老实的答:“回大总管的话,这里是雁安王府的刑堂。”
大总管又问我:“那你可还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继续老实的答:“丰废其罪有三。罪一,违背大总管命令,私自洗脸;罪二,欲借南安世子的帮助,离开王府;罪三,心生异变,被主弃恩。”
大总管满意的点点头:“很好,丰废。你的回答我很满意。我继续问你,你可知道被主弃恩的人在雁安王府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我答:“回大总管的话,死罪难逃或者生不如死,二选其一。”
大总管这真心的笑了,“很好,很好。丰废,本大总管现在就要你选一条出来。你选吧。”
我敬业的给大总管磕了一个头,必恭必敬的答:“丰废希望大总管成全,愿以死为鉴,以儆效尤。”
大总管满意的拍拍手,“很好。丰废,你的回答本大总管非常满意。老实说,如果你不姓欧,就凭你的机灵和聪明,我也乐得成全你。可惜啊,可惜。谁让你姓欧呢?所以,你死不得。既然你死不得,那么你就只好走另外一条路喽。”说完面色一扳,森然道:“小子,你的寿数还长着呢,你就好好的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我被他阴狠的语气给激了一个冷战,只好叹口气,准备逆来顺受。
大总管微眯着眼睛看着我,那神情就同正在玩弄一只垂死老鼠的大猫,他摸着下巴问,“丰废,你知道你面前的东西是什么?”
我再打量了一下,回答:“回大总管的话,那是铁锅一口。”
大总管满意的点头,“嗯,你走进些,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我站起来,双膝却因为罚跪的时间太长而麻痹,身子晃了一下,又倒了下去。我费力的坐在地上,双手努力的把双腿挪到前面,用力敲打。我想,大总管应该很生气的责罚我才是。可是出乎我意料的,他依旧用残酷而嘲讽的笑容看着我,任我松散僵硬的双腿。
是的,我已经是一个垂死的人了,他何必在意我小小的过失。
片刻,我慢慢用手支地,站了起来,一点一点挪到铁锅前面。铁锅坐在烧红的炉火上面,里面装了多盏锅水,沉沉的浮在里面。
我低头看,水面上映出我的脸庞,哦,我有快六年没有机会看到自己了,这,也许是最后一了,我长的就是这个样子吗?别说,还真挺好看的。我对着自己微微一笑,算是告别。
大总管嘲讽的语气传了过来,“看够了吗?能看的时候你就尽量看吧。丰废,锅子里的东西看到了么,知道是什么吧?”
我回答,“是水——,不,是油。”开始的时候我的确以为是水,可是就在我回答的那一瞬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水,因为水在火上会冒气,会翻水。只有油,才会越烧越热,越热越沉,毫无生意。
我抬头望着大总管,却发现他身后的丰喜、丰乐用复杂的神情看着我,似惋惜、似怜悯、似憎恶。
大总管忽然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丰废,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准你洗脸吗?”
我诚实的回答:“不,丰废不知道。”
大总管点点头,“不知道不要紧,我可以告诉你,就是因为你这张脸!你是欧家的贱种不假。可是你却长了这么一张脸!对着这张脸,没人能狠下心折辱你、作践你,反而会怜惜你、喜欢你、同情你!所以我才不准你洗脸,就是不想人看到你这副狐媚的模样。可惜呀,这条命令你似乎挺喜欢违背的。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来亲自给你好好的洗个脸吧——用滚油。”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丰喜和丰乐立刻从后面架住我的胳膊,用力把我的头按到油锅上方。丰大总管慢慢的戴上厚厚的棉手套,从地上的木桶里舀起一勺冷水出来,然后一字一句的说,“看你没了这张脸还怎么媚惑人心!”
然后就把一勺冷水倒进油锅之中。
我只能紧紧闭上眼睛,就感到无数烧红的小针狠狠的扎进我的肉里,我只来得及想,“可惜了这么好的一锅菜油,用来炸元宵多好。”
然后,我就痛昏过去了。
凤于飞 8
七月的太阳,毫无遮拦的直射下来。我在太阳下面团团转,偏四周没有任何遮拦,站在阳光内仿佛要融化一般,口干舌燥。远有个淡绿衣衫的人影一晃而过,手中捧着满满一罐清水。我连忙跟上去,“喂,你等等,等等。”
那人却不理我,急忙的往前走去。我紧紧追着她,大喊:“你等等啊——。”
猛地她停住,转过来,半恼半嗔的说:“卿哥,你又闹什么?再顽皮我就恼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簪瑛。
我对她说,“簪瑛,我好口渴啊,快把水给我喝两口。”
簪瑛抿嘴笑,“这罐子水才不给你喝,这是娘娘特地从宫中赏下来给大太太浇的。难道你不知道那盆绿牡丹娇贵得很?不是寒幽山贡上的水就养不活的。”
我想了想,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情。
可是眼下我直渴的从嗓子眼儿里冒出烟来,那里还顾得什么红牡丹、绿牡丹。缠着簪瑛非要喝水不可。簪瑛被我磨得没有办法,只好说:“卿哥,只要你看一下太阳,我就把这罐水给你。”
我转过头看太阳,不知道为什么,太阳好毒,利剑一样的阳光一下子就刺进我的皮肤里,我“啊”的大叫一声,捂着脸蹲下来。耳畔就听见簪瑛嘿嘿冷笑。我质问她,“簪瑛,你为什么害我?”
她答:“我害你?说让你偷吃我的豆包的,你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你也敢偷吃我的豆包?!”
我抬头大叫,“我没有!”眼前的人却不是簪瑛,竟然是西施隔壁。我一呆之下,她狠狠的啐了我一口,转身抱着水罐走了。
我伤心的蹲在地上大哭,“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偷你的豆包,明明是你自己给我的。”
一抬头,发现王妈站在前面看着我,连忙走过去说:“王妈,我口渴,你给我打些水来。”
王妈却问:“你是谁?”
我说,“我啊,卿官儿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王妈冷笑,“我们卿官我当然认得,可不是你这个丑八怪。你是什么阿物,也来跟我说话?”说完狠狠的打了我几巴掌,我整个脸上火辣辣的疼。可是我还顾不得疼,连忙拽住她,“王妈,我是你的卿官啊,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却听见旁边有人轻轻说,“公子,你渴了吧。来,让奴婢喂你。”
我一回头,便放了王妈,却见娥眉捧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站在我身后,微微笑着说:“公子,来,让奴婢服侍您喝水。”
我实在是渴极了,连忙张大嘴巴,让酸酸凉凉的酸梅汤沿着舌头,抵达喉咙。真畅快啊,我大口大口的吞咽着。
娥眉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笑,一勺一勺的喂我,等我不那么渴了,我问娥眉,“她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认识我了?只有你最好。娥眉,娥眉。”我拉着她的手撒娇,是了,从小只有娥眉最温柔。
娥眉安静地笑着,“那是因为你睡着了。你醒来啊,快醒来啊!”
我睡着了吗?我不知道啊。我努力的把眼睛睁开,今天的眼睛怎么这么沉呢?但见一个少女一脸焦急的轻轻唤我,“你醒来啊,快醒来啊!”见我醒来,转忧为喜,一副开心的模样。
我问:“娥眉,我们这是在哪里啊?”一问话才发现自己的嗓音非常沙哑难听。
那少女显然一怔,反问:“谁?你说什么?”
我想支撑的坐起来,那少女见我起来,连忙过来帮我,先找了件衣服给我披上,然后又拿了个枕头竖在我的腋下。我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窗明几亮,烧得火红的炭火在黄铜的炭盆里噼啪作响。
记忆一点一点回到我的脑海里。丰大总管恐怖的冷笑,烧滚的热油,然后,是四下飞溅的油。对了,我的脸。
我伸出手往自己脸上摸去,不想那少女却比我更快的拉住我的手,急道:“你不能碰,碰到要落疤的。”
我怔住了,落疤?!是啊,被热油这么烫过的人,即使不死也要脱层皮,又哪里是落疤那么简单呢。
我细细打量那少女的服饰,心下了然,这里还是雁安王府。
我问她,“敢问姐姐芳名?”
她不答我,反倒问我。“娥眉是谁啊?”
我心里一阵绞痛,“是我的一个很好的朋友。”
她笑,“很特殊的一个朋友吧,你一直叫她的名字呢。”她笑起来很好看,一侧的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我记得以前簪瑛的脸上也有一个,不过是在另一边,她一直因为两侧的酒窝不能对称而苦恼……。
她见我一直呆呆的往着她,抿嘴笑问:“你又发什么呆呢?”
我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得意的瞥了我一眼,“嘴真甜啊。你饿了吧。”
经她一说,我才感到腹中早已空空如也,点点头。
她反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过一碗银耳莲子羹,慢慢地吹了吹,舀起来喂我,“知道你饿了,可也不能任你吃东西。你昏了两天呢,要是一下子可你吃饱了,人是要撑坏的。先拿这个垫垫肚子再说,方才大厨房送来了鸡蛋糕,让我给打发回去了。鸡蛋是发物,你现在这个状况,是一点都不能沾的,这些天,肚子上你就得忍忍了。慢点,别急,还有……。”
我大口大口的吃着。方才还不觉得怎么饿,这碗莲子羹一进了肚子,反而更饿了。
一碗莲子羹进了肚子,我舔了舔嘴唇,巴不得再有什么吃下去才好。她看着我一副贪馋的模样,又从后面取了一块绿豆糕来,“这回可真不能再吃了,忍一忍吧。”
我接过绿豆糕,想起以前我闹着不吃饭,到了晚上又会饿的时候,簪瑛和娥眉都会气得不理我,王妈却会偷偷塞给我一块糕。
想着,想着,心头一酸,眼泪就滚了出来。她大惊,“哎呀,你怎么哭了,你这脸如今可沾不得水。”连忙拿了丝帕轻轻的把我脸上的泪珠吸走。
我有些不好意思,“那,嗯,……,这位姐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她见我这般唤她,歪着头,狡黠的说:“你管谁叫姐姐呢?我比你还小一岁。来,再叫一声听听。”
我自小最怕这样难缠的人物,阖府上下除了簪瑛谁也管不住我,她这个样子和簪瑛可真像。她见我窘了,拍手笑道:“傻瓜,我可只说一遍哦。我的名字叫做盈袖,你记住没有?”
我点头,重复了两遍,“盈袖,丰盈袖,风盈袖。好名字。”[秋]
PS:
各位走过的,路过的看官们,写意先给你们鞠躬先。本想挖个坑,看看有没有人能发现,不想到有这么多人在明里暗里捧场,写意激动得抱着电脑狂写~~~~~。
晋江的青枚是俺妹子,不是外人,放到她的家里就等于自己家的自留地。再说俺崇拜的风弄、慕容都在晋江有小窝,偶在旁边借住也感到光荣。
另外,后妈是不是说作者对主人公很狠心的意思?!!那么,我要坦白的说,如果现在你们就说我是后妈,那么估计以后你们得向俺叫后奶奶~~~~。
还有,青儿,嗯,那个,你追到家里俺是不怕的。可是你千万不要一分钟看一个字的说。偶投降,偶坦白,偶写很多错别字的说~~~,千万不要告诉我中学的语文老师去,她会伤心……。
最后,谢谢所有看文的人。你们就是我继续的动力。努力啊~~~~~。
凤于飞 9
此时的我心中充满了各种疑问,可是无论我怎么问丰盈袖,她总是淡淡的回答我,“你不要管那么多,先乖乖的养伤就好。”
我不要管那么多?我怎么能不管那么多,先是大总管用滚油泼我,后是丰盈袖细心的照顾,而且我知道侯爷其实恨我入骨……,所有的这一切,都因为我是欧家的人。
生不如死?什么叫生不如死,我应该此刻被扔在阴冷的马厩旁边,无人照看,众人在趁我不备的时候都来踢上两脚,平时应该吃馊饭冷汤,大总管每天溜狗一样的折腾我,直到我死那天为止。而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在一个温暖而干净的屋子里,让一个细心体贴的丫鬟小心看顾我。
所有的这一切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等着已经足够可怜的我。
于是,我尽量可怜的说,“盈袖姑娘,我知道自己逃脱不了什么,可是,还望你提前告诉我,大总管接下来究竟想怎么对付我呢,我,我永远记得你的好心。”
她望了我一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伏在桌子上用手臂连连敲打桌面,“哈哈哈哈哈哈……。”
我实在不知道这些话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好笑成这个样子,只好坐在一旁等她笑完。
渐渐的她止住笑声,弯着眼睛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笑?”
我摇头。
她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盏铜镜放在我面前,“你看!”
我往镜中望去,老天,镜中的人就是我吗?厚厚的敷了一层绿色的膏药,可是脸上的大水疱一个叠着一个的油光可鉴,连眼皮都肿的仿佛两个倒扣的鸡蛋一样。整个脸大了有一倍不止。
这样的我,可真像一个绿脸的大猪头,居然还去扮可怜,难怪她会狂笑不止。
我放下铜镜,讪讪的在一旁不好意思起来。
她过来取走铜镜放回原,一边说,“你都这样了还管他怎么对付你呢,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脸是正经,连我都没有把握能给你治回来。”
我惊讶的说:“你?!你说你能给我治?!!”
她得意的晃着头,“怎么样?想不到吧。告诉你,这可是家传的手艺,我老爹曾是侯爷军中最得力的军医,后来把功夫都传给了我,你这张小脸的命运可都决定在我的手上了。快快快,叫两声好听的来。”
我只好叫,“姐姐。”
“笨!”她用手敲敲我的头,“除了姐姐,姐姐,你就不会说点别的?真是猪头猪脑袋。”
我只好低头不说话,看着被上的纹出神。
她见我不说话,也离开了床前跑到桌子前坐下,低头不知道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探探头,问她,“盈袖姑娘,你在忙什么?”
她回头,冲我笑笑,扬起一块纱布,“我在抽丝啊。”
那块纱布已经被剪成一个人脸的形状,鼻子和嘴巴那里开了两个洞洞。
我奇怪,“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她说:“笨蛋,当然是给你敷药用的。”
我更奇怪了,“给我敷药用的?敷什么药啊,为什么还要抽丝呢?”
她坐到我的床边,“因为如果不用上好的丝绵盖着,药膏就干得太快。可是,抹了药膏的丝帕又太密,透气不好,容易落疤。最好的办法就是隔二取一的抽丝,这样既能留住药膏的湿润,又可以保持透气。包你以后还是一个天香国色的大美人。”
我摇头,“我才是不什么大美人。”这一摇头,就感到整张脸上所有泡泡里的水都跟着一起晃动,疼!不由的“哎哟”一声。
她见了,连忙训斥我,“你怎么又乱动了,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能让人省省心!”说完从那边的几上端来一碗药,远远的闻着就有一股子甘草的香味,“快把这药喝了,然后老老实实的去睡觉!”
我就着她的手大口大口的把药喝了,“这又是什么?”
她笑答:“你的问题可真多,这是安神祛火的,给你止热用。更关键的是让你好好的睡一觉,等醒了,就会好多了。”
我望着她的笑脸,恍惚中仿佛又回到家中,最后我迷糊起来,“簪瑛,等我睡着了你再走,我怕。”然后,我就昏昏睡去。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十分安静。我感到脸上所有的水泡都在脸的两侧沉沉的坠着,我的头略一动,它们就来回滚动。我从被子里抽出手,往脸上摸去。
“别动!”还没等我碰到,就被丰盈袖狠狠的呵斥住了。她端了一个食盘刚刚走进来,把东西重重的往桌上一顿后,就过来扶我起来。
然后,她紧盯着我的双眼说:“你可要给我记好了,你脸上的水疱,一个也破不得,破一个就落一块疤。我这么没日没夜的照顾你,你可要乖乖的给我听话,记住没有?”
我乖乖的答应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照顾我了,我问她:“盈袖,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她放开我,又变得贼嘻嘻的,然后说:“也不为什么,我就是好奇而已,想看看倾城倾国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
这回她准我吃两碗稀饭,我就着她拿来的酱菜,呼噜呼噜的马上把两碗绿豆粥吃的干干净净。其实我很想认真的把碗再仔细的舔一舔,可惜盈袖看出我的意思,飞快的就把碗给收走了。
她轻轻的摸着我的头,“看你吃饭的样子,可真让人心疼啊,小丰。”
小丰?我抬头看着她,头一有人用这么样的称呼来唤我,真陌生,也真,温暖。
她麻利的把碗筷放到门外,然后回来说,“好了,我们该换药了,你这回可要记住乖乖的。”
我对她保证。
然后,她先拿出一个罐子,用棉裹的细树枝往坛子里蘸了一下,轻轻的在我脸上涂抹着,我闻到一股很浓郁的酒味。
她解释给我听,“这个是我用蝉蜕和蜂子泡的药酒,可以去丹毒浮血,还能消肿化淤。我现用这个把这几天一直给你敷的梅冰金镜散去了,然后好换上新药。”
洗去了梅冰金镜散的脸很快就变得紧绷绷的。我半张着嘴,就感到仿佛有一只大手在往下使劲的拉我的脸,坠啊坠的。
那边盈袖马上拿出一个瓷碗,往里面倒了半盏黄澄澄的东西,然后又在篮子里取出另一个罐子,不断地舀些什么加入瓷碗中,搅拌均匀后,开始往我的脸上抹来。
一股香甜的味道直钻进鼻子里去,我伸出舌头舔了舔,甜的!
盈袖却看见了,噗哧一笑,“甜吧!告诉你,这可是陈年的蜂蜜伴了上好的白糖打出的浆。”
我奇怪的问道:“这个能管什么用?”
盈袖说:“这个是用来把水疱收干用的,别多说话了。”我看着她用那块抽了丝的纱布又重重沾了许多蜜浆,然后盖在我的脸上。
大概盈袖的法子真的管用,没有两天,水疱就明显见小了,到了第三天上,它们基本上就变得平平的了。我每天除了要敷厚厚的药膏,还要不停地喝不同的汤药,有的是管去火除邪的、有的是管安神清火的、居然还有美容养颜的!
等到水疱完全干涸后。盈袖开始拿些齐奇怪怪的东西在我脸上涂抹,有的时候是新鲜的葫芦捣成的浆汁、有的时候是牛奶和的面粉、还有的时候是五虫五蒸出来的膏药,更有一她居然拿磨碎了的珍珠粉来给我抹。
每天晚上,她都会熬一种特殊的药汁,并不给我喝,而是灌在一个壶里面,烧得热热的,把壶嘴对着我的脸,细细的吹。一旦壶里的蒸气没有了,就又加热,然后再吹。每天至少要吹两个时辰。
不过这个时候,汤药却是不喝了的,这个就让我很开心,老实说,盈袖的汤药可真不是一般的难喝。
到了半个月的时候,我的脸上就结了厚厚一层硬痂,整个脸象带了一层木头壳子一样,硬硬的,连说话都费劲起来。这个其实不难忍耐,真正难耐的是脸上疯狂的痒,仿佛有无数的小蚂蚁在壳子下面跑来跑去。盈袖严厉的叮嘱我不许碰,连摸一下都不许,必须等结痂自己自然脱落。
我每天痒的钻心的难受,两只脚丫踩来踩去的也解不开这种狂痒。盈袖给我配置了一种淡绿色有薄荷味道的药膏,每天涂抹,虽说稍稍缓解了些,可是还痒。
最后,盈袖没有办法了,提出教我学医。她每天都教我背很多口诀和秘方,我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脸上的痒也不那么难耐了。
就这样,冬去春来,外面最后的一丝残雪也消化干净,窗外的柳树开始有隐隐的绿色露出,向阳的地方开始有小草生长。
不经意间,三个月已经过去了。[秋]
凤于飞 1
记得小的时候,姐姐曾经教我背过一首诗,“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似锦,出门俱是看人。”眼下已经是早春三月,想来郊外正是士子观、游人踏青的好时节。
盈袖见我发呆,用手在我眼前晃动几下,问我,“又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告诉她,“我想起一首诗,是说春天的。”于是我把那首诗背给她听。
她听了笑,“你先别着急背这些草草的。我问你,昨个教你背的医篇还记得吗?”
我点头。
她说,“你背来我听听——。”
我开始背:“右傲与少微,调右手太阳上。左商与左微,调左手阳明上。少徽与大官,调左手阳明上。右角与大角,调右足少阳下。大微与少微,调左手太阳上。众羽与少羽,调右足太阳下。少商与右商,调右手太阳下。任羽与众羽,调右足太阳下。……,夫人之常数,太阳常多血少气,少阳常多气少血,阳明常多血多气,厥阴常多气少血,少阴常多血少气,太阴常多血少气,此天之常数也。”我背完了,就住口,静静地等着她。
她看着我,然后说,“恐怕你是被了后面就忘前面的,你把脉度第十七篇背上一背?”
我背道:“黄帝曰:愿闻脉度。岐伯答日:手之六阳,从手至头,长五尺,五六三丈。手之六阴,从手至胸中,三尺五寸,三六一丈八尺,五六三尺,合二丈一尺。足之六阳,从足上至头,八尺,六八四丈八尺。足之六阴,从足至胸中,六尺五寸,六六三丈六尺,五六三尺,合三丈九尺。跌脉从足至目,七尺五寸,二七一丈四尺,二五一尺,合一丈五尺。督脉任脉各四尺五寸,二四八尺,二五一尺,合九尺。凡都合一十六丈。……,男子数其阳,女子数其阴,当数者为经,其不当数者为络也。”
等我背完,她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我。我眨巴眨巴眼睛,暗暗回想自己究竟有没有背错了。
盈袖叹了口气,说:“以前我爹爹曾经告诉过我,说世上是有一种绝顶聪明之人的,他们能够过目不忘、过耳不忘。我原本还不信,今天遇到你,才知道爹爹不是骗我。当初我背六十四篇的时候整用了一个月才记熟,而你不过才背了一个晚上而已,我用了三年学这篇灵枢、素问,你不过三个月就学完了。唉……”。她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我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没想到她又回来了,手中却多了一面镜子。
自从那天照见自己的猪头模样后,盈袖就把镜子拿走了,说等我完全好了以后再给我看,这样我才能牢记她的伟大。所以,我再没有机会看看自己究竟成了一副什么丑怪的模样。
可是现在,她却把镜子拿来,难道我们的治疗已经结束了吗?盈袖一直走到我面前,举起铜镜说:“看看,怎么样?”
黄黄的镜子里映出我的脸,那是一张略显苍白,但完整平滑的脸,没有我想象中的疤痕纠结,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面目狰狞。居然还是我那张脸,我终于轻轻伸手摸到自己的脸上,触手濡湿,原来我已经泪流满面。
盈袖的一只手轻轻的抚上我的额角,“可惜这里究竟是落了一块疤。”
我望向镜子中的自己,果然在鬓角那里有一小块红肉翻腾,耳边听盈袖说道:“这可真没有办法了。这里的皮让大总管用指甲戳了一下,那天已经是破皮的,果然落疤。这张脸,终究是破了相。”停了停她又说,“听说西北天山上产一种暖玉,用它磨碎的粉除烫伤落下的疤是最好不过的。可惜我们王府没有。你这张脸上,实在是容不下一点瑕疵。”
我苦笑,“其实你治好了我又怎么样呢?说不定大总管不开心,再泼一油。”何况,我并不在乎自己的长相。
盈袖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摇头道:“你放心,他不会再泼油了。”
我很奇怪她怎么能如此肯定,正想问她。盈袖却抛下镜子,拉着我说,“你跟我来。”
我被她牵着,走出房门去。我已经有三个月连这个门也不曾出过,如今走到院子里,还来不及望望四方天,又被盈袖领着进了另一个屋子。
一进屋子,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盈袖推着我坐到一张椅子上,然后在我面前放了一个大盆,里面装满热水。她在后面轻轻一按我,“低头。”
然后,她动作轻柔而彻底的帮我把头发洗干净了。这三个月,她严禁我触碰任何水,尤其是我的脸。所以我只能在她的监督下偶尔的洗洗手脚,身上头上早都痒得不得了,一直不敢说,没想到她连这个都替我想到了。
洗完了头,盈袖拿出一个篦子仔细的替我把头发篦一篦,然后挽好。指着角落里的大桶说,“那里面是烧好的洗澡水,旁边的大壶里是滚水,冷了就自己续。旁边的高几上有换洗的衣服。你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她说一句我便点一下头,直到最后一句,先是点头,然后才听清楚,连忙摇头,霎时间羞红整张面孔。
她见我的窘态,格格一笑就转身出去了。
我脱下衣服,自己都觉得已经发臭了,连忙仔仔细细的洗了一个热水澡。身上的泥垢一层一层退去,我的脑筋也清楚很多,越来越多的疑问盘桓不去,丰大总管为什么一直没找我麻烦?丰盈袖为什么要这么照顾我?这后面又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等待着我呢?
我在水里一直泡啊泡的,直到所有的热水都加完,渐渐变冷。我才万般无奈的从水中站起来,拿着干布把自己擦干。
咦,在高几上的衣服不是王府里的家奴服,而是一套素白的文士衫,连头巾带鞋袜都放在一旁。这个是给我的?我连忙在上下左右仔细寻找,只有这么一套衣服。于是我又开始想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从窗缝中忽然吹进一丝冷风,让我抖了一个激灵。不管了,先穿上再说。
我穿好衣服,绑好头巾,推开门走了出去。盈袖就在门外的一个小凳子上坐着等我,一见我出来就笑骂:“我还以为你淹死在里面了呢!”忽然她停住话,呆呆的看我。
我有生以来头一穿这样的衣服,不由的不好意思起来,只好低头笑笑。
盈袖伸手轻轻的摸了摸我的脸,替我正了正头巾,咬着下唇说:“去吧,侯爷要见你。”[秋]
场景之一:
写意匆匆上网,居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授予崇高的勤劳“五一奖章”一枚,感动中。连忙跑去拿给美丽可爱聪明迷糊的丰废看。晃头晃脑得意已极。
丰废接过来,左看右看,问,“这个是什么啊?”
写意告诉他:“这个是代表鼓励的荣誉!!专门奖励给勤劳的人的。五一,你知道不知道?那是劳动节!”
废废一脸迷糊的说道:“可是现在已经是九月了啊~~~”
写意当时就一脸黑线
然后,废废在继续的努力,“这个有什么用?!又不能吃,有不能玩。马上就到中秋了,她们为什么不送些月饼来,嗯,我要蛋黄、双莲、水果夹心……》”
写意暴怒:“你怎么不要些好利来???”
废废两眼冒光的说:“真的?什么是好利来??”
写意晕死。。。。
小废废啊,小废废。你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折磨你(磨牙中),笨蛋。难道你不知道月饼起源于明朝之后,你居然敢在偶的地盘里圈偶犯这样的错误,嘿嘿嘿嘿……。
写意狰狞下~~~~~~~~。 [秋]
–
凤于飞 11
我忽然感觉两条腿灌铅一样的沉重,本能的用双手紧紧的抓着盈袖,哀求的看着她。
盈袖也不催我,只是轻轻的拍着我的手。
终于,我抬起头,用一种大义凛然的态度放开盈袖。该来的总会来的,想逃也逃不开,何苦为难盈袖。
我笑着对盈袖说:“谢谢你,盈袖‘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却像在哭。
盈袖的眼睛也红了,拉着我走到院门口,轻声说:“保重!”
终于,终于,终于,那扇院门开始被打开了。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丰大管家黑沉着大脸站在门外等我。
他看见我,居然也是一愣,然后更加黑沉着脸,仔仔细细从下到上的扫了我一遍。猛地扭过头去,从喉咙底下吐出一口痰,波的一声叮到地上。
我想,其实他是很想把那口痰吐到我脸上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那么做。
丰大管家闷声说:“跟我来。”然后就在前面快步走去。
我来不及对盈袖告别,急忙的跟着丰大管家一路小跑。在这一路上,相继遇到很多人,他们都用一种吃惊的表情看着我们,尤其是看我。我感到一故凉意直从后背爬上后脑。我真希望王府再比现在大十倍,丰大总管走路比蜗牛还要慢。可是往日诺大的王府偏偏扁得窄小起来,我们很快的就穿过念月水榭、横渡一箭风快廊、经西风暗香阁、绕过集芳苑、流光楼、议事厅往蛮笺象管堂走去。
蛮笺象管堂?!那不就是侯爷的书房吗?等我想到这个的时候,双腿不能控制的发抖起来。现在往外跑来不来得及?最近的井在哪里?天上会不会掉陨石,然后正好砸在我身上?
天上没有掉陨石,但地上冒出个丰平来。
丰平一路小跑的往这边来,到大总管面前十分狗腿的说:“大总管,小人可找到您了,这一晌午的,您可让小人好找。宫里贤妃娘娘打发人来要上我们王府送老端王妃的野山参,没有您的钥匙谁也取不出来,这人都等了好半天了。还有,外廊上……。”他说到这里,一下子就看到站在大总管后面的我,忽然停住,目瞪口呆的说,“你,你,你不是……?”然后就听见“哗啦”一声,他手里原来捧的东西跌到地上,摔了个淅沥哗啦。
我低头一看,原来摔碎的是我们王府用来祭祖用的御赐玛瑙琉璃盏。眼看着丰平的脸色迅速的有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由青转黑,尽管我内心无比同情丰平即将面临的遭遇,可是我还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丰平立刻跪倒在地,委屈的看着大总管说:“大总管饶命啊,小人乃是无心之过。”然后他一指我,“都是他!都是丰废这个扫把星。要不是因为小人遇到这个扫把星,又怎会失手跌了御赐的圣物。”
大总管此时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听了这话便回头冷冷的瞪着我,然后扬起手……。我见状连忙闭上眼睛,引颈待打。
就听见“啪”的一声十分响亮,待我睁开眼睛时,丰平的脸上已经多了一个十分整齐的紫色手印,而大总管在一旁龇牙咧嘴的摆手,显见是十分手疼。丰平苦着脸继续发扬着他崇高的下级奴才风格:“大总管小心手疼,让小人给您揉揉。”
大总管不负众望的顺势踢了丰平一脚,“你给我记着,等回来我在跟你算帐。现在我要去见侯爷,回来好好收拾你。”说完继续望前面走去,我连忙在后面跟着。虽然我十分想安慰丰平那破碎的心灵,可是眼前我自己的小命更加宝贵,只好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没想到他看到我的微笑,竟然一屁股坐倒,恰好不好的坐在刚刚跌碎的一地碎片之上,立时惨叫着跳了起来。我连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他,怕他因为我的缘故继续倒霉……。
再长的路也总有走完的一天,何况根本都不算长的路。尽管内心惴惴不安,可是,我还是来到了侯爷的书房前。大总管轻轻的在门口敲了敲,就听见里面传来十分威严而冷静地声音:“进来吧。”大总管低声答应了一声,推开门进去了。我十分有自觉的停在门外等待,大总管进去后,立刻就出来了,看到我规矩的站在门外,额上的青筋猛的跳了两下,用力倒抽一口气,正待大声呵斥于我,忽然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又压低声音说:“你还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进来。”不等我挪动脚步,一把揪住我的衣服拽进屋内。
我顺势跪在地上,大总管见我如此无赖,险些没气昏过去,抬起脚想要踹我两下,猛地看到我身上的白衣,又重重的顿了下去,低声喝到:“侯爷在里边等你呢,跪这干什么?”
我正在超级发挥我做奴才的狗腿精神,我在心里说。身子却是一动也不动。那一锅热油实在是把我的胆子都给烫熟了,我害怕。
我俩正在外间拉锯,就听见里面沉稳的声音说道:“你下去吧。”
我麻利的磕了一个完美的头,低声答道:“是。”转身向外走去。
冷不防被丰大管家扯住后面的领子,这个狗腿子还在我膝弯狠狠的踹上一脚。我就势转了半个圈,扑通一声跪回到原。
然后,丰大管家步履轻快的离开蛮笺象管堂,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发抖。
屋内的人似乎在忙什么,我就安静地跪在那里等待着最后的宣判。等啊等,等啊等……,等我把“桂糕”、“绿豆糕”、“杏仁糕”、“油炸糕”、“糯米糕”、“凤眼糕”、“猪油糕”、“梅香糕”、“白片糕”、“雪白糕”、“梅香糕”……都背了一遍的时候,侯爷还是没有发落我。于是我只好再接再厉的努力,开始背“口酥饼”、“烤酥饼”、“龍晴酥”、“芝麻糊”、“莲子羹”、“茶叶蛋”……,当我背到“什锦炒米粉”的时候,终于听到里面的侯爷冷冷的说,“你进来。”
我发挥了崇高的敬业精神,低头跪着挪了进去,却听见侯爷说:“你站直了过来,让我看看你。”
我见实在躲不开,只好站起来,把自己送上门去,任其宰割。
侯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仔细的打量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研究的神色,说:“听盈袖说你已经全好了,而且光记挂着吃。我原本还不信,现在看来,她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我继续保持沉默,那句是真的?是那句我全好了,还是光记着吃?似乎都不是什么吉兆呢。
他用手钳住我的下颌,扭向窗户那边,反复检阅,似乎力图从上面找出长生不老的秘密一样。然后他用拇指轻轻按在我的鬓边,“这里到底是留了一个疤,还好不大。”
那拇指的温度仿佛比热油还要厉害,直接从额头烫到我的心底。那拇指反复的在那里摸挲,久久不肯离去,我就站在那里,心如擂鼓,怕他忽然神色大变,对我拳打脚踢。
然后,我听见侯爷问我:“你在想些什么?”
我顺嘴回答:“我在默背忠仆教义。”说完之后,我立刻后悔。这种回答简直是自讨苦吃。
然而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雷霆大怒,轻轻把手拿开后,我听见他依旧语气平稳的问:“那么你所谓的忠仆教义是什么呢?”
我用眼睛飞快的斜掠他一下,看他果然没有暴怒的迹象,只好尽量真诚的说:“一切以主人的利益为最好利益,牺牲自己忠心到底。如果前面有个水坑,那么小人愿意用身体垫起水坑,让侯爷踩着过去。”最后我还十分狗腿的加了一句。
他听了我的话,眉毛斜斜挑起,十分感兴趣的问:“那么,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回我答的十分流畅而且响亮,“我是侯爷忠心不二的虔诚走狗!”
12
然后,我就发现我说错话了,尽管我现在还没有找到错误所在,但我还是很聪明的发现侯爷另一条眉毛也斜斜上挑,与另外一条有成为平行竖线的趋势。
果然,他谐谑地说:“我忠心不二的虔诚走狗?!!那么‘愿借北风生双翅,银翼伴我飞九江’又怎么说呢?小丰废,欧公子?”
我感觉一道道冷汗沿着鬓角耳后流下,生死在此一瞬,万万不能大意,我力求用诚恳语气回答:“那是因为小人不愿放弃为侯爷争光的机会。当然,小人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小人希望能够得到侯爷的垂青,成为侯爷众多忠仆中最积极有用的一个!”
听完我的回答,侯爷放声长笑。
我站在一旁暗自揣摩,不知道自己这一盘究竟赌赢了没有?
许久,侯爷笑毕,迷起眼睛微微点头,那模样,让我想起心怀叵测的老狐狸,寒意更甚。我开始把眼睛瞟向窗户,还好,开着的。如果我现在从窗户跳出去,立刻往最近的井跳去,能不能成功?我在心里暗暗计算,正当我算到如果过了西风暗香阁还没有人抓住我的话,那么我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半。耳畔就听见侯爷冷冷的说:“过来,磨墨。”
磨墨不行,这个时候要走小径才有成功的几率,什么?磨墨!!!哦,对了,我还在蛮笺象管呢,赶快走到砚台边,拿起上好的油烟墨,仔仔细细的磨了起来。
侯爷大概不满意我刚才的迟钝,哼了一声,我的手不由的抖了一下。然而侯爷却没有了下文,径自拿起公文看了起来。
于是,我高悬在嗓子眼的心又慢慢落回原,看来暂时他不准备对付我了。然后我又想起一种可能,侯爷会不会忽然拿起砚台砸到我头上,亦或是用墨汁泼我一个满脸开?如果我面前的人是丰平或者丰喜,那么这种可能性就会很高。可是我面前的人是侯爷,高高再上无所不能的侯爷。他又怎么能玩和丰喜、丰平一样低级的把戏呢?他会玩的更高端,当然,这也就意味着我会更痛苦。
想到我不久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我鼻子一酸,低下头去。然后才发现我手下的砚台,竟然是一方绝好的端砚,上面的纹隐隐,右角上天然一块鹅黄的石斑。在砚台的另一侧,也是同样鹅黄的纹,浑然天成四个篆字“寒山望月”,与其精细的雕功浑然天成,不见一丝匠气,太难得了。
我记得以前姐姐也有这样一方端砚,小心的收藏着。有一她求皇帝赐字,才宝贝的取出来用上一用。记得姐姐的那方砚台也是这样的黄痕天成,只不过那上面的字是“开富贵”,而且也没有黄纹行成的牡丹,都是后来雕刻上的。我一直觉得其实那个砚台非常俗气,难为她还如珠如宝的收着,看看,怎及得上眼前山高月小的琅琅清波……。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就听见侯爷冷冷的问:“你在干什么?”
我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磨呀磨,磨呀磨,居然把一池好磨给磨废了。我飞快的抬眼漂了他一眼,发现他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低头,开始用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
然后,我听见侯爷充满疑惑的声音:“你以前就这样吗?”
以前,什么以前,怎么个样子?我疑惑的抬头看他。他忽然笑了起来,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挥挥手,指挥我:“去那边,把所有公文给我分类,然后按缓急轻重一类一类给我拿过来。”
我见他居然没有罚我,如蒙大赦,急忙蹿了过去,加倍努力的发挥无敌狗腿精神起来。侯爷在那边继续披阅。
我见几上小山一样的公文,不由的暗暗心惊。一直以来,我以为所有高官厚禄的人都是不用工作的,就好像我的爹爹和爷爷。咦?我的爹爹和爷爷究竟有没有工作我怎么知道,我以前整日不是在后园闯祸,就是去皇宫捣乱。这个,这个……,我挠挠脑袋,算了,不去想它,眼前“他”最大,我往后悄悄瞟了瞟我的主子,还是努力分类吧。
我打开一张帖子,上面字体幼稚,写着:“将军大人惠上,下官久不闻大人音讯,万分挂念,想大人久居京畿之地,福体安康。然下官于戍边之野,遥忆昔纵马放歌之乐……。”开头罗嗦,看得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而后一张纸却笔风一转,“……,御武兄,我们哥几个好着呢,前儿个和卓二一起出去,居然打到一匹野狼,回来我们把皮扒了,架到火上烤肉吃,整整喝光一坛子黄酒。还有,还记得以前我们出兵云海时,那个守夜睡觉的小赖子吗?如今已经是六品神威了。前儿个他请假回家,家乡的老婆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嘿,给这小子美的。你怎么样?可给我们添了几房嫂子,我那小侄应该会跑了吧。……,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以前养的‘追风’上个月老死了,我没让人吃它,好好埋了。……,几时你有时间,回来边关,我们一起打狼喝酒。……。”显见的前面是师爷起稿,后面才是正文,呜呼~!
接下来又是一套问安请好的俗语。我把这张纸放在最上面,有趣有趣,大草原,野狼,喝烧黄酒!这才是大好男儿的胸襟风范,几时我也能去耍耍就好了。
再拿起下一张拜帖,这却是张簪金笺,一笔工整的柳体字:“大人万安,晚生久慕大人风范,未缘得见。然心仪大人丰姿已久,特备薄礼若干,望大人赏收!”下附礼单一份。我连忙把礼单拿出来细看,哇,上好羊脂玉环一对,天山雪莲一朵,夺魄剑一把,空痕大师手抄佛经一卷……,白银若干……,黄金若干……。大手笔,真大手笔!难道我们家侯爷是贪官?!!我摇摇头,把这份拜帖放在另一边。
然后的却是一封公文,上面简单的写着:“下官云渡飞拜上雁安武侯,下官戍守北疆,近日发现鞑子有所异动,恐于朝野不利。万望大人以社稷为重,速调军备填充,以防不时之需。切切。云渡飞。”我看着帖子想,这个云渡飞好像跟我们侯爷不太对付嘛,居然还敢这么来要东西,好汉子,有勇气。我把这份帖子放在第一份旁边,想了想,放在第一份上面。
接下来却是一个卷轴,我好奇死了,难道如今新流行用卷轴写信了?打开一看,原来却是一副仕女图,画上一个女人脸含愁色,手拿书卷,背景是一片海。嗯,我仔细看看了这个女人,惊讶的发现她——长得好丑!别说没有我姐姐好看,就是比簪瑛和娥眉也是大大不如,不过凭良心说,这个女人比西施隔壁还是好上那么一点半点的。
谁?!谁?!!送这么个愁眉苦脸的丑女人来干什么?我正奇怪着,然后发现在卷轴的下面还夹了一方丝帕,上面题诗一首,“美人蹙娥眉,无端坐海。不是何日里,方能出楼台?”我看完噗哧就笑了出来,原来是来联姻的。这位大哥,拜托你,好歹我们这也是侯爷府,进来的人要称王妃娘娘的,你怎么也给送个美女过来啊。就算是我们对才女特殊优待,不过,你也不能拿这样的诗来对付吧,象这样的诗,我三岁时就写得比她好了。
我摇摇头,把这份画卷和诗歌放在礼单旁边,忽然我想了想,又把它拿了过来,放在云渡飞公文的上面。
接下来我飞快的浏览各种样式格式的案卷,无非是求情的、拉关系的、求升官的、问安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我手眼不停分门归类,不多时就分阅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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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感谢所有关注这篇文文的人,不管你们是否留言,我都同样感谢你们至少看过。
今天特意上来多贴一章,送给即将去军训的“默瞳”,希望你能看见。
也许,以后不会贴的这么多,因为,在数量与质量之间,我选择了后者,如果太赶的话,好像草了些。
还有一个问题要解释,有很多人问了一个问题:侯爷有多大?
其实写意交待过的,也许不是特别明显。
“雁安侯原本兵士出身,军中按例升迁,出征前也不过一个神武统军而已,然而在征越一站中却连连升级,由神武升神策、龙武至将军、大将军、右神威军,直至大元帅,年方不过二十余几。 ”
那么,照这样看,侯爷在五年后,也就是我们丰废十八的时候,年纪应该不超过三十,也就是二十七、八那个样子。
我这样说大家清楚了吗?谢谢。
最后,也许看到后来,大家认为其实写意写得并不怎么样,那样,我向所有关注这篇文的人道歉,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让我们一起努力出质量和数量都优秀的文章来。好吗?!!!
最最后,呼唤可爱无敌的风弄,请大人考试之余把该填的坑撒几把土~~~~~~~。
祝所有人今天好心情。[秋之屋]
凤于飞 13
我望着眼前分类规整的案卷,想想同刚才的堆积如山真有如天渊之别啊。嗯,工作果然可以让人充满成就感!
我回头偷眼望了一下我家侯爷,只见他还在专著于公文之中。于是回过头来,努力思索我自己的境,目前看来,侯爷暂时不像要对我行刑,那么接下来他会怎么置我呢?而且——。
而且现在已经是傍晚了,我今天除了早晨吃的一碗稀饭,连午饭都没有的吃。往常这个时候,盈袖会拿许多小点心让我垫垫肚子,可是今天,我不得不猜想我的晚饭会在哪里?梦里吗?我想啊想,想那可口的小笼包,想那红烧的猪蹄膀,想得口水横流、眼冒金星。然后我就看到侯爷仿佛站在我面前。
我咔吧咔吧眼睛,发现不是好像,而是真的!侯爷正站在我面前面色不豫,冷冷的看着我。
我立刻从椅子上跳起,立正站好,表功一样的指着桌子说:“侯爷,我已经把所有案卷都分类排好了,请您检阅。”
他扫了一眼,淡淡的说:“手脚还算麻利。方才我唤了你半日都不答,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什么?侯爷叫我了吗?我怎么没听见。不过我口风转的极快:“小人正殚精竭虑为侯爷效力,全神贯注思考如何更好的为侯爷尽忠,所以没有听清楚侯爷呼唤,万望侯爷恕罪。”
侯爷从鼻子清哼了一声,仿佛看穿我的小把戏,我眼睛乱转,不知道接下来用什么话搪塞,没想到侯爷却道:“那么,把你整理出最重要的文卷给我放到那边的桌子上,我现在要看。”说完就走了回去。
菩萨啊,您终于开眼了。我连忙把挑出来最重要的一摞文卷捧到侯爷的案上放好。侯爷拿起最上面的案卷,右手却向茶杯伸去,结果发现里面已经没有茶水了,不抬眼睛的对我说:“茶。”
收到,理解。
我连忙捧了茶碗向外间走去,果然在外间的角落里发现有小小的茶壶吊在暖炉之上,从里面倒出开水加到茶碗中。虽然我很想替侯爷换新茶出来,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茶叶放在什么地方,只好委屈侯爷喝二遍茶了。
当我用托盘小心的托着茶盏回去的时候,发现侯爷正铁青着脸看我。
我连忙用托盘举案齐眉:“侯爷请用茶。”心中暗暗揣度,究竟是什么事情又惹得他火起,可怜他面前刚好有热茶一盏,还有一个看来正好拿来出气的我。
他却接过茶盏往几上一放,然后问我:“这是什么?”
我见想象中的热茶没有迎面而至,连忙放下托盘。原来是那个画卷!
我必恭必敬的回道:“回侯爷,此乃前文华殿学士周汝梅家的闺秀,周沁芳小姐的画像一副,内有丝帕一条,上面题诗一首。”
侯爷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跳,然后继续问:“我知道。我是问你,这个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最紧要理的卷宗里。”
我点头哈腰的回答:“回侯爷话,依小人之所见,人生四喜无非是金榜题名、洞房烛、他乡故知、久旱甘露。后两项其实是苦中作乐而已,而金榜题名之喜,以侯爷的身价地位来看却也平常,因此这洞房烛之乐才是侯爷最大喜事。这周家闺秀,年方二八、容颜殊丽、博学多才、家世清白,实乃王爷良配,故此小人斗胆,把之放在紧要案卷之上。此乃小人对侯爷的一番良意,如有不当,望侯爷海涵。”
说完,低头不语,已经没有胆量看他欲沉欲黑的脸色。听到低声说:“很好,很好。原来还是你的一番苦心!”然后,我就感到一番大力揪扯我的衣襟,一只手用力的钳起我的下巴,然后,然后,我们高高再上、神勇无比的侯爷居然用牙咬住我的嘴唇,狠狠的用力。
我曾在脑海中构思了几十种、上百种被惩罚的方式,唯独没有这种。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连疼也不觉得了。
然后他就面无表情的放开我,坐回到他自己的椅子上去,若无其事的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我一直在观察你的一举一动,你明明是成心的。”
啥?!他老人家居然这么,这么——阴险!
好险,好险,幸亏我方才没干别的坏事。不过,我怎么不知道他观察我?啊哟不对?他,他,他,他刚才居然咬我的嘴唇,他,他,他,他,可是一个大男人。我居然被一个大男人给咬了,还咬在那个地方。我真是欲哭无泪,也不知道咬破没有?我偷偷用舌头舔了舔下唇,唔,好像还没破。
忽然那只神出鬼没的手按上我的下唇,有拇指轻轻的在上面摸挲,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神情紧张的站在那里发抖。侯爷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声音低沉的说:“你给我记好了。第一,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人。第二,以后不准你舔嘴唇。记住没有!”
我哪里还敢摇头,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他长出一口气,端起茶盏,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把周家小姐的画卷和情诗丢进我怀里:“以后像这样的东西不用拿给我看,不许再调皮。”看了我一眼才续道:“遇到什么真正极品的再给我过目。记住了?”
我用力点头,同时发现,要在我们侯爷面前捣鬼,还真,困难。
接下来,我就站在旁边,目睹侯爷运笔如飞的理各种宗卷。那个云渡飞的公文我特地留意了一下,侯爷思索了半日,在上面题了几个字:“责令,可照其要求半数发放,酌情理。”
咦,既然要给,为什么不给全呢?如果和对方有梁子,又为何还要给半数?不愧是我们侯爷,连披阅公文都这么高莫测,佩服,佩服。
侯爷一直运笔如飞,没有继续指派我干活,我只好站在他身后恭候。开始的时候还津津有味的看着他理各种文件,到了后来就开始感到无聊起来。先前还担心他会用各种手段折磨我,不过根据这半日的情形看来,却又不像。
这层恐惧一去,就更加感到无聊起来。渐渐地,一层困倦涌上,我偷眼看他正在全身贯注的理公文,于是心安理得的站在后面偷偷打盹。
我感到我的头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猛地,我的头使劲往下一点,然后我用力撑起我的脖子,睁开眼睛,发现侯爷正抱着胳膊站在我面前,表情奇特的看着我。
这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可以用什么话来搪塞,只好挤出一个笑容,“侯爷,您忙完了?”
他用充满惊讶的语气说:“你居然真能站着睡着!”
这算什么,以前丰大总管折磨我的时候,我连走着睡着的时候都有。但此时不宜多话。然后我听见侯爷说:“跟我来。”他转身向外走去。[秋之屋]
凤于飞 1
我跟在侯爷后面,宛如一条忠心的走狗,表现得即乖巧又驯良。
走出蛮笺象管堂,这才发现暮色低垂,已是夕阳向晚。不知不觉,一天就这样度过。
跟着侯爷七转八弯来到雁安居,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菜饭香,那香味仿佛一只小手轻柔的在我的心里抓挠。
我看着那一桌喷香欲滴的饭菜,大大吞咽了一口馋涎,“八宝湘帘茄子鲞”、“三色水晶丝”、“钱塘烟雨鱼”、“炸肚燥子蚶”、“软羊焙腰子”、“缕肉羹”、居然还有我最喜欢的“五味酒酱蟹”!!我尚在默默背诵菜名,我们侯爷已经大马金刀的坐在凳子上等着,我在心里暗暗叹气,侯爷就是侯爷。
此时我无比希望侯爷像皇帝一样需要人试菜,而我这个超级无敌忠心走狗十分愿意为他效劳。但实际上我只能对着一桌好菜垂涎三尺。
耳畔就听见侯爷简单的命令:“布菜,上饭。”我向四周迅速的打量一下,看来这个命令是对我说的。于是赶忙拿起侯爷面前的空碗满满的填了一碗米饭。又拿起一双筷子,先捡我最爱吃的“五味酒酱蟹”夹起一筷子——放在侯爷面前的盘子里!!
每给侯爷布一菜,我就偷偷咽一口大大的口水。侯爷吃了一会儿,忽然问我:“丰废,你饿不饿?”
根据忠仆守则教导,此时我的完美回答应该是:“小人不饿,只要主子吃好了,就是小人的福气,小人看主子吃得好,就开心的连饭也吃不下了。”
可是,可是,我饿呀,尤其是面对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于是,我的欲望战胜我的理智,我的答案竟然是:“回侯爷话,小人饿得很了。”
“哦!”侯爷面无表情的答了一声,继续自行吃了起来。我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他把所有好吃的都放进自己的嘴巴,欲哭无泪。
正当我哀怨的看着越来越少的美食的时候,就听见侯爷说:“坐下,你。”
什么?要我坐下吗?我侧头考虑一下,乖乖的坐在地上。
侯爷见我没了动静,一回头,发现我坐在地上,显然吃惊不小。指着旁边的椅子说:“这里!”
我咔吧咔吧眼睛,发现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挪动我的尊臀到他指定的凳子上。
他递给我一双筷子,说:“吃吧。”
这个时候,根据忠仆守则,我应该回答:“谢侯爷赏赐,可是小人怎敢跟侯爷共餐,蒙侯爷垂青,已不胜荣耀。”
可是,饥饿总是可以战胜理智的,所以我风卷残云般扑向“五味酒酱蟹”,吃得眉飞色舞。当所剩不多的“软炸童子鸡”统统扫入我的肚子时,我发现自己已经畅快淋漓的战胜饥饿。
这时,我才发现侯爷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一惊之下,我竟然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连忙用手捂住嘴巴。理智重新回到脑中,我开始为我堪忧的未来发愁。
侯爷却似乎并不在意,淡淡的问:“你可吃饱了?”
我必恭必敬的回答:“谢侯爷赐饭,小人吃饱了。”
于是侯爷唤人,把剩下的饭菜撤了下去。之后他站起身来,往后堂走去。
此时的我十分怀念自己四壁漏风的狗窝,然而根据忠仆守则第一条“无论主人到哪里,优秀的忠仆都应该紧随其后,并伺机照顾。”的训示,并结合我目前的实际情况,我识相的跟了过去。
我们侯爷在饭后居然又拿起一本书在看。我简直要昏倒!!他,他,他这也太用功了吧,想当年我那些先生为了让我看完一本书,不知得多少功夫。我那严父为了让我多读一本书,连家法都请过。即便如此,我也从来不在饭后看书。对于侯爷这种用功的态度,让我想起另一种可能,保不齐我们侯爷准备弃武习文,将来好考状元赴琼林宴?
我见侯爷没有命令,便自觉的站在一旁做木头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侯爷唤我:“丰废?”
我立刻昂首挺胸的站好,“小人在!”
他放下书卷笑说:“原来这你没睡着。”
我听着这句话不太像夸奖的意思,只好挠挠头,不做声。
侯爷又说:“丰废,你过来。”
我站到他面前,他把刚才看的书翻开,指着一段说道:“你念来听听——。”
我拿起书,大声念道:“摄心者,谓逢好学伎术者,则为之称远;方验之,警以奇怪,人系其心于己。效之於人,验去乱其前,吾归诚余己。遭淫色酒者,为之术,音乐动之,以为必死,生日少之忧,喜以自所不见之事,终可以观漫澜之命,使有后会。”我念完了,便停下来,看着他,考虑是否往下继续念。
侯爷点点头,然后问我:“你说说,这些话写得怎么样?”
我在回答之前,先在心中揣测着他的意思。可是侯爷表情沉静,几乎看不出一丝端倪,于是我只好回答:“回侯爷话,小人认为这书上所言甚是。”
侯爷似乎很感兴趣:“哦?你倒细说说,怎么个所言甚是?”
我见他不像要生气的样子,于是继续说道:“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要致胜,首先要在‘人’上胜过对方。而要在‘人’上胜过对方,就需要对重要的人物投其所好,这样才能行之有效的打动‘他’,在所有方法中‘攻心为上’是最重要的,只有掌握了一个人的心才能彻底控制一切。”
当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发现侯爷面带诧异的看着我。我见事态不妙,口风急转:“当然,小人以为,凭侯爷的聪明睿智定能有更好的妙策收服人心,也不必听他人之拙见,以污侯爷清听。”
不想他却站起来,长叹一声,“想不到三军将领未能解开的书中三昧,竟然被你一语道破……。”
我本想告诉他,其实这两句话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以前我在姐姐宫中听姐姐和那年轻的帝王笑谈时议论过的对话。可是见侯爷仿佛因为这两句话心情很好的样子,于是我聪明的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侯爷轻轻的用手指击打桌面,我暗自猜想这个动作究竟表示他心情很好还是心情不爽。
冷不防就听见侯爷问:“丰废,你且说说天下的大势如何?”
我?我??侯爷居然问我天下大势????
我自打十四岁入府为奴,整天唯一的考虑就是怎么对付丰大总管的折磨,剩余的一点精力都费在怎么弄吃的东西上了。问我天下大势?不如问我桂糕的九种吃法、五味酒酱蟹的四种调料。
可是我依旧毕恭毕敬的回答:“回侯爷话,小人只知道我国乃天朝上国。南越与我朝有过城下之盟,并留世子于天朝为质,世袭爵位。”
侯爷却并不怪我回答的简陋,他把目光调向窗外,仿佛看到很远的地方,缓缓说道:“天朝虽然富庶,可长久以来重文轻武,世风华丽奢靡。况且五年前于南越一战虽获大胜,然而国力却也因此而大伤,眼前就有北晋雄师百万于国境上虎视耽耽,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西楚虽无刀兵之祸可其民风彪悍、匪祸横行;唯有东齐与我世代交好,相安无事。倘若天朝一切皆安,则万事大吉,一旦朝廷有变,则陷天下于水火当中……。”
侯爷说这番话的时候,表现出一种思而凝重的模样,这是我第一大胆而仔细的打量他,我忽然发现,原来侯爷其实是一个非常英俊的人,如果他不是是常常板着脸,他的模样竟然可以成为俊俏,可惜他一旦黑沉面孔,就和庙里的判官没什么两样。
我正在这里对他的面容大肆腹诽,忽然他回头看我,我看他的目光来不及收回,正好被逮个正着。
凤于飞 15
我正在这里对他的面容大肆腹诽,忽然他转头看向我,我看他的目光来不及收回,被逮了个正着。
我倒抽一口气,心想,如果侯爷问我看什么,我可怎么回答,难不成我真的说,其实你看起来比判官好看?我还在搜肠刮肚的寻找答案,那边侯爷已经开始唤人:“来人哪。”
门声一响,丰平走了进来,“侯爷,小人在。”
侯爷问:“什么时辰了?”
丰平必恭必敬的回答:“已经是戌时三刻了。”
侯爷吩咐丰平:“去打水来,我要睡了。”
丰平连忙出去。
我放下一颗乱跳的心,侯爷又怎么会问那么没有营养的问题,侯爷当然是做大事的人,想的事情都是军国大事,问的问题也都该关乎社稷才对。
然后我就听见侯爷问:“你方才看我什么?”
我呸呸呸呸呸,什么关乎社稷,军国大事,居然还是问了出来。于是我只好毕恭毕敬的回答:“回侯爷的话,小人见侯爷能为国事如此烦忧,实乃鞠躬尽瘁之楷模。故此仰慕于侯爷的风范之下,不能自已。”
侯爷听了我的回答,眼睛中神色闪烁,糟糕,我怎么忘记了,侯爷不同于大总管和丰平之留,又岂是如此好打发之人。
他正待说什么时,丰平领着人抬了热水进来,打断了侯爷的话,也顺便救了我一命。
我站在一旁静候侍女们服侍侯爷梳洗,暗暗揣摩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到那个狗窝去打滚。精神高度紧张的一天让我无比劳累。
不想侯爷梳洗完毕,竟然指着外间一张小床吩咐:“你以后就住这张床,随时听候吩咐。”丰平用充满嫉恨眼神的望着我,而我简直欲哭无泪,此时的我情愿回到那个四面漏风的马厩,也不愿留在这个让丰平嫉妒的地方……。
我一直担心侯爷在半夜会忽然狂性大发,将我拉去刑堂出气或者另有更高端整人手段,所以迟迟不敢入睡,结果一宿下来,我不断梦见自己被各种可怕的刑罚折磨,时时惊醒。第二天只能顶着两个黑眼圈出去见人,这在丰大总管和丰平等人的眼中,就意味着我无比可爱。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侯爷拎着脖子给立起来的。迷迷糊糊一天跟着侯爷听差、分阅案卷、饭后为他念上一段“凡度权量能,所以征远近”、“摩者,符也”、“为人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其求情”……。
然后第三天如是,第四天如是,……,日日如是。
老实说这样的日子其实还蛮不错,自少侯爷从来没有用“故意把东西丢到地上”或者“借机会踹我两脚”等形式来折磨我,除了在吃饭的时候。
别人家怎么吃饭我不知道,反正以前我在家吃饭的时候,王妈和簪瑛、娥眉她们会和我坐在一起,王妈一边照顾我,一边自己也进些,总之大家嘻嘻哈哈的就把饭吃完了。母亲的房里、或者姐姐的宫里,都是主子们先用,当主子们吃完的时候,仆人们才轮流的到旁边的屋子中自行用餐。
而现在,侯爷每天都慢条斯理的在我面前用餐,然后指定一张离他很近的椅子命令我坐下——吃饭!最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会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吃,却从来一语不发。天天在这样的关照下一日三餐,想要不瘦都难。不过好在我老脸皮厚,没有几日也就习惯了,吃饭的时候保持了一贯的“旁若无人乎,风卷残云兮”。
吃饭不是最痛苦的,在我的眼中,无论怎么样情形,吃饭毕竟是吃饭,所以吃饭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饭后的讨论。
每天都要念上一段我根本不甚了解的话,然后绞尽脑汁的说一些侯爷爱听的东西已兹取悦。但实际上我自己对这些东西也是一知半解,甚至可以说狗屁不通,因此每天这个时候我都要杀死大量脑细胞来供侯爷愉悦。
长此以往,我估计自己会未老先衰,我己经觉得这些天自己白发丛生、满面皱纹。
好在后来我很快的掌握一门技巧,这才把自己从无边苦难中脱离出来。我发现侯爷问我话的时候,我只要用心听,然后把我不太理解的话,用自己的语言顺着他的意思总结一遍,他往往会两眼冒光,一副得我心的模样,自己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而我只要不停的“点头”、“惊叹”、“表示认同”并且“高度崇拜”,他就会一直说,一直说,而不来问我的意见,最后十分满意。
这个就简单多了,简直比硬杀死无数头发来应对他容易得多。自从我掌握这门两全其美技巧后,连饭后的读书时间也不那么难熬了。而且丰大总管尽管常常用眼睛瞪我,却也没有再找我的麻烦。啊,真是苦尽甘来的生活啊,我大声歌颂。
日复一日,我重复着这样飞黄腾达的生活,这也表明了我终于踏尽坎坷上大路,在家奴的职业生涯中飞黄腾达起来,并有希望早日评获高级职称。美哉~~~。
这日早餐后,我正如往常一样背靠着墙角,偷偷打盹。不想侯爷却没有如往日一样去打拳耍剑,而是拎了一块湿巾在放我脸上,然后简短的命令:“跟我来——。”
我瞬时清醒,跟着他一路蜿蜒。不想他老人家没有去蛮笺象管堂理公文,也没有去演武厅耍上两下,而是往大门外走去。我跟着他一直走到门外,发现早有人在门口备好马匹。
侯爷利落的翻身上马后,便策马直行,其他人等见状连忙认蹬上马紧随其后。霎时间,诺大的侯爷府前只剩我一个人,还有一匹马。我望着焦躁的用脚不断刨土的马,微笑着走了过去,伸手去挽它的缰绳,然后它一声长嘶,响亮的打了一个响鼻,成功的让我推后三尺。
我估计侯爷的意思是让我骑上这匹高头大马御风驰电般紧随其后,其实我也很想遵照他的意思。
问题是我这辈子只做过轿子,还没自己骑过马。唯一一跟着姐姐参加皇家围猎的时候骑过马,还是让人给抱上马去,然后别人牵马,我只需要老实的坐在上面就行了。就这样,只过了片刻,姐姐怕我有闪失,还派人把我抱回到她的凤辇之上,美美的睡了一觉。
看眼前这样子,一没有抱我上马,二没有人为我牵马,想要骑马是困难重重。可是根据忠仆守则第二条“要排除万难的为主子服务”的训条,我也只好壮着胆子走到马儿面前,不理会它响亮的喷鼻。
我安抚的摸着它的脖子,同时喃喃的叮嘱它:“马儿啊马儿,你一不要老虎跳摔我,二不要飞起脚踹我,第三更重要,你要蹲下来载我。你须知道,我身材苗条、人小体轻,你能驮着我是多么幸运的事?你看你的伙伴,竟然驮着丰大总管,难道你没有发现他有三个我这么胖?如果你驮着他那可多倒霉。所以,你要感谢上天让你驮着我,快点蹲下来……。”
我使劲各种办法无效后,站在一旁发愁,开始考虑是否可以改用胡萝卜进行贿赂。然后我才想起来,好像,好像马儿是不会蹲下的,看来我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我努力的回想他人上马的过程,奈何他们动作太过流畅,于是到我这里也就变成无比模糊。
正当我绞尽脑汁之际,远方极快的驰来一匹快马,带着尘土停在我面前。
我大声的咳嗽着,然后才看到侯爷居然黑着脸看着我:“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小心的看着他,委屈的说:“我不会骑马。”
他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我就感到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上马背。再接下来,我只能牢牢地抱住马脖子不松手,侯爷居然把我揪到他前面,带着我快速的跑了起来。[秋]
凤于飞 16
侯爷挟持着我一路向城外驶去,我不想堕马而亡,因此只能紧紧抱着马脖子头昏脑胀。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好容易当马儿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如死狗一样不能动了。侯爷自顾自的潇洒跳下马背,没入前面林中。我趴在马背上不敢动,后来马儿不耐烦了,略一耸动,我就沿着马脖子,直直的摔到地上,四脚朝天。
这一下可摔得我眼冒金星。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我,面带微笑,然后我听见他说:“小丰废,久违了。”
咦,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我的脑子转啊转的,然后我脱口而出,“南安小王爷!”
他笑,“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呢,难得。这几个月来,我几去王府找你,都让你们侯爷给拦下,今儿个可见着了。怎么样,侯爷对你还好吗?”
我心想,这话可不好说,一个人先用滚油给你洗洗脸,然后再给你治好,后来还整天把你安排在身边,也看不出是什么用心。不过,这些没有必要告诉一个离我距离遥远的小王爷,故此我只是腼腆的笑笑。
他点头,“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了,侯爷一定是喜欢你的。这样也好,我也就放心了。”我心里奇怪,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再说我哪里象被人喜欢的样子,你见过有人把自己喜欢的人扔上马背不管并且任其摔下的吗?!
然后,南安世子惊讶的说:“丰废,你的额角上怎么伤到了,看样子还挺严重的。你是不是又顽皮了?”
顽皮?!这就是您口中所谓的一种喜欢,我在心中大肆腹诽。
但实际上我毕恭毕敬的回答,“丰废自己不小心,倒让小王爷挂心了。”
小王爷似乎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低头俯在我耳边说:“一会儿本王要你帮个忙。”
我连忙答道:“敬请小王爷吩咐。”
他轻声低笑的说道:“等下赏会上要征诗歌,你把那个国状元夺过来,不要再便宜了陈继平去,那家伙这两天太嚣张,帮本王打击打击他。如何?”
“赛诗会?”我奇怪的问。
“对啊,怎么侯爷没跟你说吗?”小王爷奇怪的问。
我摇头,我一早上起来到现在还腾云驾雾呢,您老人家没发现?他伸手点点我的鼻子,“记住了,不要让陈继平讨了头彩去。”说完,不等我拒绝,转身离开。
喂喂,小王爷,您倒把话说清楚啊,这么没头没尾的可让人如何是好。
我望着小王爷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冷不妨被人揪着下巴转过脸来。我们侯爷神出鬼没的站在我身后,一脸怒气。
你怒什么怒,我又还没生气。先不说你一大早就用冷布糊我的热脸,也不说你把我扔到马背上吃尽浮土,单说你跳下马就走这件事情!难道你不知道下马和上马一样的困难?尤其您铁戟武侯的坐骑又高又大,非等闲可比,让小小可怜的我如何落地?!
我怒气冲冲的回瞪着他,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虽然我又懒又馋还不爱洗脸。可是,可是我绝不能生气,一生气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忘记了。
不想侯爷看到我回瞪他,一没有打我,二没有踹我,三没有拉回去用热油烫我。他居然又要咬我!
我一见他目光闪烁,而且向我低头俯来,就知道不妙,连忙向后用力仰去,不想他的手早已等在那里,把后路封死,只好我抢先一步自己把嘴唇咬住。他居然还是咬我的嘴唇,细细慢慢地咬,一点一点用舌尖硬挑开我的牙齿,仔仔细细咬了个够。
老实说,其实,也不是很疼了。但,但,但,光天化日之下,我居然被一个男人如此轻薄,这,这,这……。我不敢想下去,气急败坏,只想干脆昏过去省事。
就在我感到极度缺氧的时候,侯爷终于放开我,满意的打量我的嘴唇点点头,然后这个混蛋说:“丰废,你知道吗,你在脸红的时候特别好看,连两只耳朵都会烧成透明。”说完,拨拨我的耳朵。笑着往林中走去。
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林子外面和马群相伴。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我用左脚踩右脚,我用右脚踩左脚。踩到两只脚面都变成泥面,我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我要去看百宴。自从到了王府为奴,已经五年了,我天天在王府内看四方天,未曾出过大门。当然,我们王府的景致是美丽的,可是再美丽的地方连续看了五年也会相厌啊,更何况我不是“看”五年,而是“干”五年!!
看着眼前绿树成荫、百竞放的盛况,想想里面游人如织、文士谈笑的盛景,我那心不可抑止的飞了起来。反正,刚才又没有人看到;反正在人多的地方那个混蛋应该不会继续乱来。我不断地这样安慰自己,挪动双脚往林中走去。
这片林子不算大,却别有千秋在里面,诺大的林中居然天然浑成一道树荫屏障,绕过这道屏障,就见小溪蜿蜒,几个大石错落的横在溪中让人踏跃而过,不知道是人工雕琢还是天然生成。
我一蹦一蹦的跳过小溪,远远的就看见在团锦簇中央,陈大学士放歌纵酒,高谈阔论。人们三三两两的散入丛鉴赏群,在当中的一块空地上摆了一大张桌子,上面有几盆盛放的鲜,看来那些就是今天赏会上的主角了。
我不着急看,先用眼睛四下打量人,我一眼就看到离陈大学士不远的南安小王爷,他正手拿折扇装作不经意的赏,可是我发现他总是不经意的用眼睛斜斜飞向陈大学士那边,看来他们两个地怨,结得还真不轻,不过我怎么觉得小王爷的眼神有些哀怨和——妩媚啊!
我摇摇头,一定是我看错了。我四下寻找这我们侯爷的身影,根据忠仆守则第三条“主人不见的时候,一定要积极寻找,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我的眼睛转来转去,也不见我们侯爷的身影,倒是发现不少明的暗的目光统统落在我的身上。难道我今天的脸很脏吗?不会啊,我昨天刚刚洗过澡——尽管是用侯爷洗剩下的水!而且今天早上还顺便用侯爷扔在我脸上的布擦过了脸,应该没有灰尘才对。想到这里,我心安理得的不理会那些来来往往的目光,默念先生以前曾经教过我的“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大咒,安心的赏起来。
赏当然要从最好看的赏起,于是我往空地上的桌前走去。看着桌上几本盛放的鲜,我不禁赞叹,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看那边芳草戚戚,素朵朵,有如空谷之兰;这里层叠瓣仿若富贵牡丹;还有那盆千丝万缕流银丝,有若华中君子;最后一本却稀奇古怪的顶了一个大黑罩子,未能见得庐山真面目。
我摇头,好看真好看。正当我转身欲行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菊、兰、牡丹好像不应该在一个季节开放吧。原地一个转身,我又回过头去,揉揉眼睛,真的好像是兰、菊、牡丹啊!
盆上面帖有红纸金字,分别写着“金缕世家·牡丹本”、“斜衣带水·兰本”、“天雨流星·菊本”,至于那个罩着黑罩子的神秘前也摆了一张纸,上面却写着“照夜·昙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几年不出门,世上的鲜已经能够不按四时开放了吗?我这在这里抓挠,却见又有两个人也缓缓围绕着桌子转过,听得其中一人说道:“想不到,痴老人竟果真能让四时之放于一季,这同昔日武瞾令百齐放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令一个人附和道:“不错,不错。想来今日赛诗会更有佳句叠出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暗暗点头,看来这个痴老人非同一般啊。正欲寻我那同样非同一般的主子去,却被人拉着手拽住了。[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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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瞳小笨蛋。刚才把作者的名字都写错,害得重发。
这个消息居然还是青儿告诉我的。
我为了让你如愿以偿,一直用MSN跟她聊天,为的就是稳住她。
结果她都发现了名字错误,你还连影子都没有。
你没希望了。。。。。。。
阿门。。。。。。。。
这请青儿把第一借给她咬一咬~~~~~~~~~~
凤于飞 17
我的手被人紧紧拉住,抬头一看,却并不认识这个拉我之人。
他见我看他,握着我的手说:“这位公子,敢问高姓大名?不才周正这厢有理了。”我用力的把手夺回来。
你干什么拉拉扯扯的,我又不认识你,真没有规矩,哼!我不理他,狠狠的横了他一眼。
他见我瞪他,却笑得眉开眼笑起来,这个人有毛病!我肯定。
我当然不会跟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计较,于是转身就走。他却又转到我面前来,伸开两手拦住我,“这位公子,还没请教您的大名呢?”
哼,这天下我第一怕的就是我那家教刻薄的严父——因为他罚我背过上百本书、第二怕的就是宫中高高再上的皇帝——因为他曾经灭我的满门老少、第三怕的是那个长着判官脸的侯爷——因为他曾经用热油烫我。天下除了这三个人,再找不出第四个让我害怕的人,于是我抬起脚,重重的踹到他微凸的肚子上。
咕咚一声,他往后仰倒,我踩着他的胸口走了过去,切,拉我?!!
又有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两眼含笑,我正愤怒中,却发现这个人原来我认识,原来是陈大学士。
陈大学士笑眯眯的说:“小丰废,好神气啊。连京城第一公子都被你撂倒了。”
我见他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什么京城第一公子,就是刚才地上倒着的那个猪头吗?”
陈大学士也陪着我压低声音说:“就是他啊。人家可是有名的才子呢,乃当朝首辅周相爷的长公子呢。”
我的心里瞬时一凉,“相爷的公子”?!那,那,那岂非……。
陈大学士眼睛一转,轻轻在我耳边说,“放心,你们侯爷跟他老爹不对付,不会罚你的。”
我听了放心,抿嘴一笑,心想,陈大学士真聪明,每我想什么他都知道。
他见我笑,也开心的拍着我的肩膀笑了起来。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猪头”,不,是风流剥削的“周公子”,怒气冲冲的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的身份,自然势力的不敢再踹出一脚去,尽管我心里很想。只听见他怒问:“你是何人,竟然敢如此轻视本公子,你可知本公子身份?”
俗套,一点创意都没有,这么老土的恶霸细节,我才没有兴趣同他客串。于是我只是冷冷的把头转向一旁,神色冷漠。
对于我这种明显的轻视,“周公子”显然更加怒火朝天,眯着眼睛咬牙看我,然后他伸手抓向我的领口。
我一直用眼角瞟着他,见他身形略动,连忙缩到陈大学士后面,轻轻的用手捅了捅他,他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
然后,就见周大公子冷冷的问:“难道这位小哥是陈大学士府上贵眷?!”
陈大学士摇摇头,“狂生怎配有此如美眷,此人乃雁安侯爷心头之人。”我听了怒极,笨蛋,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起了莫大的作用,周公子脸色数变,阴冷的说:“原来如此,哼!”说完转身离开。
我长出一口气,恨自己出门前没有看清楚皇历,什么嘛,今天简直是不宜出门,诸事不吉。
我尽量扮可怜,委委屈屈的看了陈大学士一眼,神情中无比幽怨。没想到陈大学士收到后的反应居然是狂笑到脸部抽筋引人侧目。等他好不容易笑完了,然后他轻轻掐着我的脸蛋说:“这是什么表情,小猪伸猪嘴吗?哈哈哈,傻小子,要扮可怜,你还嫩着呢……。”
我不得不承认,陈大学士其实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陈大学士忽然问我:“怎么就你自己,你们家侯爷呢?”
我这才想起我的任务,连忙四下打量,寻找自己的主子。陈大学士见状叹了口气,说道:“不如你跟着我在这里等吧。反正一会儿赛诗会开始了,雁安侯爷一定会出现的。”
我惊讶的问:“难道我们侯爷也要作诗吗?”
陈大学士用一种非常可怜的眼神看着我,“因为今天赏的主要中心活动就是等正午十分,夜昙开那一霎大家一起做诗,评出的冠军就是今年的会之王。至于会不会作诗,到时候都会到这里来看热闹的。”这明明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问题嘛,为什么从陈大学士口中说出来就显得我很笨的样子?!!
我愤愤的想,你肯定是以为自己就是会之王了!哼,那可不一定,我想起小王爷的嘱托,不由得把眼珠转转。
陈大学士微眯着眼睛看我问:“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趁机连忙问,“陈大学士,您,最近有得罪雁安小王爷?”
他面无表情的回答:“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
这老狐狸,竟然想套我的话,我连忙狗腿的回答:“那是因为上在府中看您仿佛跟小王爷很要好的样子,而今天到现在为止,您还没和小王爷说过话呢,故此一问。”
陈大学士说:“嗯,原来你一直在观察我们,可真仔细。”
我心一惊,这什么意思?接下来他却说:“当日在王府之中,侯爷对你是冷面无情,今天不也把你带来参加这赏诗盛会了。莫非你们也有了不同寻超的交情?”一句话四两拨千斤的就扔回我的面前。
要论赌心机,我又怎么是这个老狐狸的对手,不由面红过耳,此话似乎大有文章在内,什么叫不同寻常的交情!!
他望着我,用一种近似溺宠的口气说:“丰废啊,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
我正想反驳我才不笨,却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午时已到!”四周的人纷纷向这边汇集过来。我见大伙都紧紧的盯着那个黑布罩子看,连忙也装作很懂的样子,努力的看啊看,仿佛能看到里面去。
然后,就见一个老者慢慢地接开黑布罩子,猛地一下拉开,一朵雪白硕大的蕾正露了出来。
都说昙放起来千娇百媚有如星光流转,然而我这是第一看到真正的昙啊!就见昙的蕾慢慢地、一瓣一瓣的舒展开来,在阳光下,每一瓣瓣都无暇无垢,仿佛白玉雕成,然后,仿佛就在一瞬间,尽管你留神细看,也不见它如何动作,所有的瓣一下子就向天而笑,耳畔轻轻的“啵”一声,昙照夜已经全然盛放,露出中间的心来,那一霎,我忽然闻到鼻端浓郁的香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昙吗?
我为它的美丽和决绝而倾倒,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香氛幽幽的钻到我的心中。我记得第一听到关于昙的传说,是在姐姐富丽的宫中,她美丽的斜靠在窗前,身旁的金缕香炉上袅袅的飘起缕缕檀香。然后她跟我说:“卿儿,夜昙开时,乃是天上女仙羽化下界的时候,你将来要记得对着夜昙许愿。”
我趴在她的身上问:“姐姐要许什么愿呢?”
姐姐用眼睛斜斜的飞向端坐在那边看书的帝王,轻轻咬着下唇:“镇日君王看不足。”
皇帝没有惊艳于流波般的美丽,而是扔下手中的书,走到姐姐旁边,摸着我的头问:“卿儿会许什么愿望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的回答是,“我要许愿,姐姐要永远漂亮,陛下永远美丽。”这句话逗得他们两个人哈哈大笑。
此时我面对这夜昙开,却只有一个心愿,“把我的家人还给我,把我的家人还给我,把我的家人还给我!!!!!!!”[秋]
凤于飞 18
可惜昙之美只在一瞬,接下来不久的凋谢更让人心惊。虽说开落是常有之事,可是就在这眼前片刻之间就从盛放到委地凋零,不由让人分外心惊。
姐姐其实错了,昙又怎么能让人梦想成真呢?它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持长久,又怎能保佑你的愿望成真。姐姐,你那么聪明,却连这点都看不透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卿儿,记得以后不要对月亮起誓,因为它每个半个月就换一副嘴脸,为的就是逃避誓言的承诺!”姐姐,这些你都能看破,为何偏偏看不透昙的脆弱……。
我犹自在这里陷入往日的沉思,那边的众人却已经开始准备诗性大发,糟蹋名本了。同往日一样的,他们依旧相互拍马,过足迎奉之瘾,喧哗半日依旧不见议一个章程出来。几经喧哗,在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过后,他们终于定出一个办法。
以三支梦甜香为时限,韵不限,可用此地各为题,赋诗一首。那香案之上的兰、菊、牡丹与昙四个名本为主要吟诵的对象,其余百也皆可入围参选。
众人拟订完毕,就纷纷散去,没入林间各,苦苦吟哦。陈大学士捡了一个椅子坐下,闭目吹风、神情悠然。我没别的地方好去,又不耐烦见那些人搔头拈髯,自命风流的样子,只好跟着陈大学士一起坐下。
忽然想起小王爷的拜托,连忙问陈大学士:“陈大学士,你想好没有。”
他正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见我问他,方才道:“什么想好了没有?”
我说:“你的诗啊。”
他笑,“我为什么一定要作诗呢?”
你不是大学士嘛,难不成你单纯来赏?!再说你不作诗,小王爷交代给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我在心里想。
忽然,陈大学士问我:“丰废,你怎么不去作诗凑热闹?”
我在这儿盯着你捣乱!不过我表面上还是恭敬的回答:“回大学士话,丰废何等身份,怎敢在此放肆?”
他看着我,细长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仿佛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不知怎的,我忽然感到凉飕飕的,似乎那双明亮而狭长的眼睛,已经微笑着洞穿了一切。
然后他轻轻的说:“惜君——。”
我没听懂,连忙看向他。陈大学士轻轻的拍拍我的头说:“丰废,以后叫我惜君就好,那是我的字。”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我没有拒绝,乖乖的叫:“惜君兄。”然后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笑。偷眼望他,他宽容的笑着。
陈大学士问我:“丰废,你可知道当日我为何单单在众人中挑你出来说第一句诗?”
这半日相,我觉得陈大学士虽然聪明,可脾气看来仿佛很好的样子,于是说:“我怎么会知道,你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说:“那是因为你躲。本来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情,不过大家个凑趣,甚至有很多人跃跃欲试。只有你,不但不敢看向我,还故意低头靠后。于是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所以故意指了你出来。”
我张口结舌的看着他,气愤不已。刚才还把你当好人,哼,你不知道你这一点好奇,却几乎害死我了,可这话又没法说,似乎的确与他不相干,不过——。
我正在这里考虑以后还要不要睬他,就听见陈大学士轻声问:“后来几同小王爷借故去探你,都没有见到。丰废,你,吃苦了吧?”
这一句轻轻的询问几乎没把我的眼泪给问下来,我立刻原谅他,抬头笑着说:“不要紧。”
他伸手轻轻的按着我的额角的伤疤上,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说:“丰废,你放心,我定当竭我所能的帮你。”
我奇怪,他干什么对我那么好,帮我?!要怎么帮我,他己经帮我许多了呀。
却见他神色一转,又轻浮的说道:“小笨蛋,下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不要太沉默太躲开,只要尽量保持和别人一样就好,越自然越不引人注意。你可记住了?”
我刚想用我的苦难历史来驳斥他,却听见那边锣声一响,原来截稿的时间到了。我心想,陈大学士一直和我在一起聊天,这回他可真的当不上会之王了。
可是陈大学士一副并不在乎的样子,在这边依旧云淡风轻。反倒是我,看着那边的热闹,不断地探头探脑,心急火燎般。
他见我连连往那边看,笑笑,携了我的手往诗榜上看去。
得第一名的是新科状元叶素桐的“咏菊”,“东风一夜裁开,满眼芳菲尽红白。唯有眼前欺霜客,洗尽铅华濯尘埃。”
第三的却是城东名士柳子举的“赏兰”,“吹香洗游尘,兰犹笑人。翠露沉玉冷,忘言坐三春。清梦度荆楚,欲问杳无所。空将幽意寄,暮云堕凄雨。古怀千余年,忠义虚语传。蜂蝶何翩翩?抚卷自怜。”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名的得主,居然是那个猪头大少周正的“百朝牡丹”,我连忙细看,“百向春报,轻风动柳腰。瑶池传御旨,牡丹降九霄。举瓣称绝色,绿叶护来娇。因昔富贵意,万艳皆来朝。”
他!!他那个猪头大少居然用这首破烂诗把第二拿了去,真真气死我也,早知道就不要拉着陈大学士说话,居然让这个家伙占了便宜去。我望着诗榜,连连撇嘴,心中认定他是暗中做了手脚的。
陈大学士慢慢地看着诗榜,微笑不语,我心里说,“看看,这才叫大家风范!”
耳畔忽然听到“啊哈”一声怪笑,周猪头居然跑到我们面前,语气狂放的说:“今天可真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们大才子怎么没有佳作出现啊?不知道是江郎才尽呢,还是看见这么多真名士不敢献丑了。”
陈大学士忽然微微一笑,我见到他这个表情就知道周猪头铁定倒霉,可惜眼前那个即将倒霉的混蛋一点自觉都没有,依旧放肆地笑着。
就见陈大学士走到台案旁边,展开一张素纸,拿起一管羊毫,提笔写了两个字“照夜”,然后就在那里吹啊吹的等墨干,众人听见这边有喧哗,都围在他身旁,等他继续写。他却故意磨蹭好长时间才写下第一句话,“偷来月色照羞,身死魂在余香留”。
这一句就好的不得了,现在明明是中午,偏偏夜昙开,应情应景。众人果然纷纷附和起来,周大公子却摇头说,“只恐怕后力不继。”
陈大学士看了他一眼,又慢吞吞的写了一句,“遥叹浮生残梦短,挟剑放歌酬清秋。”
在众人的称赞中,周大公子冷冷的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两句,陈大学士写得极快,一挥而就,“堪笑世人多长恨,假醉间一壶酒。
只身应往江湖去,笑煞富贵化白头。”句中讥讽之意,也不知道周大公子看出来没有,就算他看出来,估计也不敢怎么样。
一诗即成,众人皆呼,纷纷传阅,称赞不已,于是重新调整诗榜如下:
第一名 陈继平《照夜》
偷来月色照羞,身死魂在余香留。
遥叹浮生残梦短,挟剑放歌酬清秋。
堪笑世人多长恨,假醉间一壶酒。
只身应往江湖去,笑煞富贵化白头。
第二名 叶素桐《咏菊》
东风一夜裁开,满眼芳菲尽红白。
唯有眼前欺霜客,洗尽铅华濯尘埃。
第三名 周正 《百朝牡丹》
百向春报,轻风动柳腰。
瑶池传御旨,牡丹降九霄。
举瓣称绝色,绿叶护来娇。
因昔富贵意,万艳皆来朝。
我咧开嘴笑,哈哈,这才对嘛。既然名一定,就要放榜了。但见司仪刚念道:“本赏大会的国之王乃——。”
就听见一人高声叫道:“且慢,此事还需再定!”[秋]
PS:这一章写得我痛苦无比,因为要写好多好多诗,想得写意头都大了,只编排出这么几句来。
各位看官大家不用猜了,因为一定猜不到的说。皇帝肯定要出现,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丰废当然要过两天好日子,因为他以后苦着呢,套句现成的话就是“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昙正常情况下是晚上开,可实际上白天也可以。第一,通过嫁接。第二,另其昼夜颠倒。这个不是写意胡说八道,而是有据可查。大家可以参考叶永烈的《小灵通》漫游未来,科幻小说。。。。
19
就听见一人高声叫道:“且慢,此事还需再定!”
我在心中暗暗想,小王爷啊小王爷,您终于出现了。
这场戏就像是安排的好的剧本一样,人物轮流上场,均按自己的角色卖力演出,一丝不苟。这样的时候,一定有一个人来打断节目,再推气氛高潮才对。
我的嘴边微微挑起一个笑容,不知道小侯爷会做什么样的诗,才能抢了陈大学士国状元的头衔去。略一侧头,就看见小王爷正微笑的站在诗榜后面,呃,他旁边的人,好像是我的主子,黑脸侯爷……。
我想了想,似乎我也没有惹什么祸,除了一直自己玩乐没有尽一个忠心仆人的义务;顺便踹了周相爷的大公子一脚;跟着陈大学士喝了几声倒彩;趁人不备把“金缕世家”的一朵大偷偷摘了一朵放在怀中……之外,我没有惹什么祸啊!他为什么又沉了一张判官脸?!!
哼,我还没生气呢。你算什么主子,一大早就把人扔上马背;然后又那么那么咬我;然后还把我一人丢下让恶霸欺负;然后还神出鬼没的不见人影;现在居然还黑着脸瞪我!我在心中继续着我血泪的控诉,就听见小王爷说:“此百盛会,以文会友,力求推出新的国状元来。可是,年年都是一人得奖未免美中不足,小王保举一人,才气不让惜君兄的,定是一个让大家心服口服的国新状元!”
我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本能的就往陈大学士身后躲去,然后我就看见小王爷直直的指向这边,“就是你!”
我连忙转头冲我右侧的人微微一笑,“这位兄台,你看南安小王爷推荐您呢,快请吧!”
那人见我对他笑,居然目瞪口呆一副傻傻的模样,我在肚子中咬牙,你呆什么呆,还不快点上去啊。
然后小王爷轻轻点着我的胸膛说:“丰废,小王说的是你!”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情呆滞,小王爷,你还想害死我吗?
不等我这里反对,那边已经有人说:“南安世子,恐怕此事欠妥。”
我回头一看,原来却是周公子,这他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南安小王爷冷笑着反问:“原来是周兄,不知道此事如何欠妥?”
周公子,继续啊继续,坚持你的反对,我在心中暗暗鼓励他。耳畔就听见他说:“第一,三支梦甜香早己经点完,超时不算;第二,这个人的身份卑贱,怎配和我们一起吟诗,简直有辱斯文。”
哼,我在心底轻轻哼了一声,就是有这种人,总把当仆人的看成猪狗不如的东西,需知道,您家老爷公子的优渥舒适的生活,也都是靠我们这下卑贱的下人打理的。
南安小王爷的脸色似乎变得好难看,就听他问:“此人乃雁安侯爷府上之伴读,请问怎么个身份卑贱了?”
周大公子嚣张的打了个哈哈,“一个小小的男宠而已,难道身份很高贵么?”
他,他,他这个王八蛋说谁是男宠?!!我虽然不才,可好歹也是凭劳动力吃饭的大好青年!他,他在说谁。周猪头果然是死心不改混蛋加三级的反面典型。
我努力的瞪着他,希望从眼睛里放出几把飞刀来钉死他。
小王爷怒道:“你!你!!”一时间却不知道怎么驳斥他才好。我心中着急,放心大胆的驳斥他,小王爷加油,最好顺手揍他几巴掌,我赌你打得又快又好。
可是小王爷直气得满脸通红,却没有动手揍这个混蛋,那周公子居然神色轻佻的说:“在下久闻南安世子艳冠京华,今日看来,果然丽俦无双,让人怜爱。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王爷受到这种调戏,几乎气得眼泪都要留下来了,我虽然也生气,但毕竟已经吃亏吃习惯了,这样的情形,在小王爷,恐怕尚是第一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公子的长笑尚语音袅袅,一个更狂放的笑声居然把他压了下去,陈大学士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仰天长笑。
周公子脸上红白数变,咬牙问:“不知道,陈兄有何见教?”
陈大学士无所谓的说:“没什么,只是陈某以为周兄此番言论,其实不在于丰废的身份,而是——,咳。”
周猪头果然继续追问着:“在于什么?”
陈大学士冷冷的看着他:“陈某以为,还是就此罢休好了。周公子也不要继续追问,否则让一个身份低贱的人在辞赋上压过相爷公子,这——,还是算了吧。来来来,大伙赏,赏……。”
我在心中暗叹,还是陈大学士聪明,请将不如激将。周猪头果然上当:“就凭他!要没有你陈大学士暗中帮忙,他能不能认字都成疑问,本公子会怕他?!”
你是不怕,你是猪头你怕谁!
陈大学士轻轻的对我说:“丰废,不要怕,你也去咏牡丹,你不是喜欢牡丹吗?”说完冲我挟挟眼睛,不会吧?连我偷的事情他都看到了?!
周公子却说:“牡丹?他怎么配吟诵中之王。他要吟诗也可以,不过只能以这个为题,才配他的身份!!”说完,从地上拔起一根狗尾巴草,无比轻浮的用草尖点着我的鼻头。
南安小王爷一把抢过狗尾草,质问他:“你不同意就算了,这样三番五的折辱人,又算什么!”
不想周大猪头居然用手抬起小王爷的下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难道是物伤其类?”
小王爷听到这几句话,好像受到很大打击一眼,居然往后退了好几步,脸色苍白。我身边的陈大学士忽然走了过去,轻轻拉起他的手,笑着接过那根狗尾草,扔向我:“狗尾草就狗尾草吧,小丰,我限你七步成诗,否则就算输了。”
说来也奇怪,自打陈大学士在小王爷身边一站,小王爷的脸色似乎好了许多,鼓励的看着我。
此时的我心中动荡不已,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涨破胸膛一样,这才是真名士,真潇洒,七步就七步,我回头也对小王爷笑笑,走出第一步,曼声说:“狗尾伏风慕天高,凄风楚雨任飘摇。”
“嗤”周大公子捂着鼻子笑。
我不理他,走出第二步,“待到野火化魂去,焉知不能齐云霄。”
周大公子又是几声冷哼。
我走出第三步时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那朵从“金缕世家”上偷摘的牡丹,冲他晃了晃。在走第四步的时候,才念道:“可笑豪堂富贵,自比落地凤凰毛。”
众人哄笑,周公子的脸色在笑声中显然黑了一层。
我往小王爷那里走了两步,在迈第七步的时候,刚好走到小王爷面前,把牡丹一上一下的地抛着,念出最后一句:“假做人间真名士,不过厅前尽折腰”。然后拿那根狗尾草轻轻的挠挠小王爷的耳朵,他歪歪头,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丰废 《赞狗尾》
狗尾伏风慕天高,凄风楚雨任飘摇。
待到野火化魂去,焉知不能齐云霄。
可笑豪堂富贵,自比落地凤凰毛。
假做人间真名士,不过厅前尽折腰。
众人听到最后一句,有叫好的,有嘻笑的,更有高呼过瘾的。我转过身去,斜斜的看着周公子,神态轻浮。
周公子脸色数变,咬着牙说:“你,你,你竟然敢取笑本公子,你这个下贱的——”。说完就向我打来。
我早都发现了,周猪头不怕我,也不怕小王爷,对陈大学士倒似有几分忌惮。于是一猫腰,就钻到陈大学士身后。
再一探头,却见我们侯爷架住周大公子的猪爪淡淡的说:“周兄何必把游戏之作认真呢,打狗也要看主人。”
周公子犹豫片刻,终于愤愤的夺回手去,狠狠“呸”了一声,转身离去。
然后诗榜又重新调整了一下,终于放榜了。
结果如下——
国之王:陈继平《照夜》
国之魁:丰废 《赞狗尾》
我和陈大学士并列第一,新科状元叶素桐得了第三名去,周大猪头已经被挤出三家之外,连名都没有。小王爷眉开眼笑,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可是,可是,人家得第一的不是状元就是王,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魁了呢?!!我,不,要!!!
2
侯爷打发其他的人先走一步,所以我只好抱着诺大的“八宝茉莉”——会冠军的奖品,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走着。
他面似锅底,一直没有说话,可我隐隐的能感觉出他压抑的怒气。此时地郊外,两旁无人,如果侯爷一旦火起,连个求救的对象都没有,我尽量默不做声的跟在他身后,能拖一时,就是一时。
忽然,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我一紧张,连忙说,“是”。
他又冷冷的哼了两声,于是我连忙点头哈腰的说道,“是,是”。侯爷奇怪的问,“什么是,是?”
我充分发挥自己职业的狗腿天赋,“回侯爷话,您说什么是,什么就是。您说什么不是,什么就不是。”
他停下脚步,回头思量的打量我,用手慢慢地摸挲着下巴,然后他冲我勾勾手指头,意示我过去。理论上,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立刻过去为好,可是我方欲挪动脚步,却发现他眼睛中竟然燃烧着一小簇跳动的火焰。我警觉的停下,莫非他又要用“那种”手段惩罚我?
他见我不肯过来,有些不耐烦,放开马缰绳,快走几步来到我面前,面色更加不善。我心慌,扔了转身就跑,没跑上两步路就被侯爷从后面抓住,他利索的把我转向他,并且成功的把我的手在身后攥紧了,我心中着急,连忙大喊:“不准你这样对我!”
他一怔,显然是没有想过我会这样说,问道:“你说什么?”
我心中害怕,可是更加害怕他接下来的行为,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说:“侯爷,我又没有做错事,你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他望着我,沉声问:“怎么惩罚你?”
我把心一横,反正怎么也是个死,不如说个清楚:“是,侯爷。丰废自认没有做错事,你不应该这样咬我。”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如此对待。
他似乎很错愕,继而叹了一口气,哑着嗓子说:“丰废,那个不是咬,更不是惩罚。”
我呆呆的问,“那是什么?”
他浅笑,好脾气的回答我:“那是吻。”
说完,他迅而猛地低下头,真的“吻”住我。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就这样被他吻了一又一,然后似乎是他把我抱上马去……,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端坐在雁安居的椅子上,而侯爷在坐我面前,似乎已经许久了。
我“啊”了一声,他看到我回过神,淡淡的问:“似乎是醒过来了,你可饿了,晚饭已经备好了。”
什么?晚饭!!!吃饭最大!!!!!这是我多年来得出的宝贵经验,更何况心里乱糟糟的斩不断、理还乱,正好借吃饭这个机会把心情理理顺。
于是我连忙走到外间去,桌子上果然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却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我连忙拿起饭碗,低头闷吃起来,等到我吃饱肚子之后,脑筋才渐渐清楚,糟糕,我怎么能这么放肆的自己先吃饭,而他,那个黑脸侯爷,居然也放纵我?!
我狠狠的摇摇头,乱套了,自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乱套,脑子简直搅成一团浆糊。不行,我一定要让自己清醒回来。我静静地放下饭碗,尽量保持平静的看向侯爷,未想他正目光沉的看着我,这一下就把自己的冷静给击碎了。
我连忙别开目光,轻声说:“谢侯爷赐饭,丰废吃饱了。”
侯爷没有作声,我动也不敢动的低着头,许久,方才听到他缓缓说到:“走吧,我们今天应该读‘中经’了吧。”
如同往日一样,我们一个读,一个听,然后会讨论一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就是心神不宁,总盼着时辰走得快些,再快些。
也不知道今天究竟读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好容易侯爷轻声说了一声,“累了一天,歇了吧。”
我答应一声,赶忙跑到自己的小床边去,翻身上床,希望可以早早步入梦乡。可是,偏偏我心里乱得很,好像有一个小老鼠在来回的跑,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心慌慌,不知怎么办才好,干脆抱着被角开始咬。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可是我偏偏想不出来,只好咬被角,咬,咬,咬,非把被角当年糕。
正慌着,忽然感到身子腾空而起,接下来就被人压到棉被上,双手紧紧的固定在头部上方。侯爷温热的身躯压在我身上。
我结结巴巴的问:“侯,侯爷,您,您,您有什,什么吩咐?”
他轻声的问:“你在想什么?居然还咬被角,连我看你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发觉?”
侯爷温热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借着月色,我发现他眼底流动的光芒,不由一阵紧张,这气氛太过暧昧,我连忙回答他的问题,“没想什么,我睡不着。”
他低声浅笑,胸口隆隆的抖动传到我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开始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似乎一张口,就可以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望着我说:“你撒谎!”然后低头吻向我。忽然间,我福至心灵,我明白了,原来,他喜好男色!就象以前书里描写的那样,什么断袖、分桃、龙阳之好。尽管先生们不许我看,可是我还是偷着看了,虽不甚了解,但知道所谓男色,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男宠而已。
一股冷水从头顶直冲而下,我连心都是凉的。为什么要拼命的治好我的脸?为什么会忽然对我好?为什么会把我调来当贴身小厮和伴读?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原来,不过是我的美色,让我当他的宠物,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
我冷笑,知道了答案的我不再紧张,根据忠仆守则第四条“无论主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忠心不二的仆人都要努力的为之服务”。那么,无论是扫地还是念书,无论是打水还是种树都一样。如果主人需要,就算是在床上服务,也是一样的,谁让我是一个忠心的仆人呢?我在心底冷笑,而表面上却面无表情的仰面躺着,冷静的看着房梁,一动不动,任他轻薄。
侯爷很快就发现我的不对,是,没人身体下压了一个毫无动静,身体僵硬的人还能毫无感觉激情洋溢。他的热情也迅速褪去,姿势不便,可是神色却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们僵持许久,他才问,“为什么?”
我恭顺的回答,“丰废身为侯爷的奴才,此身所有无非任侯爷取求,就算是一条命,也在侯爷一念之间而已。无论侯爷要什么,丰废都得乖乖的听话,难道不是吗?”
他又是沉默许久,我虽不怕,但也紧张,暗暗咬着嘴唇,等待着他的雷霆雨露。不想,他却长叹一声,伏在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犹言无心,何以遣情。”一句话,就让我怔住了,他是何意?然后他撤身退去。
那具温热的身体离开我后,我才警觉胸口的凉与痛。我狠狠的摇摇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恐惧还是在期待什么。
猛地,我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举起,腾云驾雾般被抱到侯爷那张华丽的大床上,轻轻的把我埋在锦被之中。然后,他自行的贴了上来,抱紧我,用鼻子在我脖颈蹭了几蹭,好痒,我不由的向后躲开,他却没有趁机再靠上来,含含糊糊的说了句话,自行睡去了。
我被他抱住,自然不敢再动,只能睁眼望着床帷,“这算什么呢?难道书上说的男宠就是这个含义吗?”我在心底思量。
而他那句低沉温柔的话,反复的在我脑子中盘旋不去,“犹言无心,何以遣情”,我拼命的咬着嘴唇,力图把所有烦躁都挤出大脑去,直到三更,我才昏昏沉沉的在侯爷的臂弯中,迷糊的睡去。
不好意思,今天贴的晚了。嗯,谢谢大家久等,写意会继续努力的。
写意的小窝已经搭好了,有喜欢的大人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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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为了各位的支持,我一定会拼命努力的!!!!!
凤于飞 21
当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走到房檐之上。侯爷自然也不在我身旁,诺大的雁安居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坐起来,发现自己正盘踞在侯爷的大床之上,这才肯定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一场春梦。忽然发现在一觉之后,事情非但没有清楚,而是更加糊涂,我悲哀的承认自己已经不能思考问题,用力把脑袋扎进被窝里,拼命捶打。
最后,我终于还是下地了,穿戴整齐的出去——吃饭。
日子过得这么辛苦,我没有必要再继续虐待自己的胃,趁有吃的时候要多吃一点。再说,人吃饱了才有精神思考、斗争或者是睡觉。
我磨磨蹭蹭的走到大厨房去,一路之上臊眉搭眼的不太好意思,暗骂自己真没有用。其实,其实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有,我干嘛这么心虚,真气死我了。
转到大厨房后,发现已经错过了饭口,厨房里静悄悄地没有声音。根据我已往偷吃的经验,丰登会在下面的饭桶里留上几个馒头,偶尔还会有一盘子剩菜什么的。我蹲下去,悉悉簌簌的翻找着,猛地就听见一声,“什么人又在偷东西吃,快出来。”
我连忙一缩头,后来想想躲不开,只好慢慢地站了起来,附赠一个人畜无害的大大笑脸,那人见是我,不由一怔,“丰废,是你?!”
我连忙点头,来人正是丰登丰大厨。
他见是我,挠头笑着说,“啊哟,这儿可真是贵足踏贱地,听说你升到侯爷身边作伴读去了,可有此事?”
我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他见我点头,又说,“我说呢,怎么好长时间不见你来厨房了呢,这儿话说起来,快有半年了吧?唉,你不是伴读吗,怎么跑厨房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捂着肚子冲他笑。
他看我的样子,然后用手指着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知道了,你没吃早饭吧,呵呵,来来来,怎么不早说,等我给你露一手。”
我坐在厨房等,一会儿的功夫,丰大厨就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双豆粥,一盘小菜,还有一盘辣椒酸豆腐,真香。我吃得满头大汗,一边不忘记连连称赞,“丰登,好手艺。难得我能吃到这么好的粥。”
丰登坐在我对面笑微微的看着我,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然后他问我:“丰废,侯爷那么喜欢你,恐怕你以后就锦衣玉食,出人头地了吧?”
这其实是非常平常的一句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眼前的菜色也失去了鲜美,胃口全无。轻轻的放下筷子,没有抬眼看向丰登,只淡淡的说道:“谈不上出人头地,一样是奴才而已。”
丰登忽然靠近我,压低声音说:“听说你以前是相爷家的后人,真的假的?侯爷把你放在身边,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是看上你了吧?”
我的心被揪住一样疼,不知道怎么回答丰登。抬头看时,他还一脸期待的等着听我的八卦,我忽然感到方才吃进去的饭食沉甸甸的压在胸口,化成石头。早知如此,不如饿着反而爽快。
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却听见丰平呼喝着,“丰废,侯爷满世界的找你呢。哟呵,你跑这吃饭来了,真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了?告诉你,丰大总管也在,你小心着些。”我从来不知道丰平呼喝的声音这么好听。
与其旁人不停的打探和窃窃私语,我更喜欢丰平一直不变的鄙夷和呼喝。我连忙起身跟着丰平离开,同时也逃一样的躲开丰登的问题。
丰平黑着脸,在前面走着,我自然也习惯的维持沉默。丰平领着我往集芳苑走去,到了集芳苑,我见侯爷正背对着我,看着丰大总管指挥丰喜丰乐他们把那盆八宝茉莉转移到土里面去。咦?!那盆昨天明明被我丢到郊外,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一大早又差人找了回来,一本正经的往土里移植。
我默默的站在侯爷身后没有说话,却听见丰平幸灾乐祸的传禀:“回侯爷话,丰废带到了。”
侯爷这才回身,看见我站在身后,意外的挑挑眉,问:“怎么不说话?起来后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看我把你的奖品种到这里怎么样?”说完轻轻牵起我的手,往燕戏亭走去。
我不用回头都可以听见身后高低不一的抽气声,我用力咬紧下唇,另一只手狠狠的攥着,任指甲刺入肉中。这,又算什么?不折不扣的暧昧,想让谁看了去,又让谁耻笑了去?
侯爷拉我到厅中,想拉我坐下,我此时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问个清楚,死,也要死个明白,大不了雁安王府的刑堂再为我打开一。我轻轻一挣,站在侯爷面前,第一直视他的眼睛,平静地问:“为什么?”
他似乎略有诧异,温和地问:“什么为什么?”
我平静地问:“侯爷,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恨我吗,因为我是欧家的人,因为我姓欧,所以你要不择手段的折磨我。你想把我当为男宠也行,我不过就是一个不能反抗你的奴才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多心思,费这些周折,为什么,侯爷?”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是他发怒的前兆,“男宠?你这么看你自己?难道你没有心么?”
我不回答,平静的看着他,但见他的两道浓眉越拧越紧,我们相互注视许久,然后,他轻轻的一笑,收回目光,溺宠的说,“什么时候,你想明白昨天晚上我那两句话了,什么时候你就知道我要什么了。”
那一刻,我有一种无力的沦陷的感觉,多年来冰封铁围的世界开始崩,让无法再继续胡涂下去,也无法再继续逃避下去。而失去冷漠和无所谓的我,才真是情何以堪!
我把眼光调到远,望着远远的波光粼粼的湖面,思绪万千,湖面上依旧种满了荷,婷婷玉立荷叶在风的鼓舞下的来回的招摇着,风动而景变。那就像我起伏的人生一样,瞬间就换了模样,良久,良久,我缓缓转回身去,平淡的问道:“难道侯爷就是这么表达你的感情,先用一锅滚油替我洗脸,继后千恩万宠的照顾?”
侯爷的脸色有瞬时苍白,他用力盯着我的双眼,同样平淡的说:“无论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那用刑,并非出自我的授意。”
早来的燕子已经开始穿抚柳的在屋梁筑屋,偶尔掠过湖面,就惊起一圈圈的涟漪,直向远方无尽的扩散开去,仿佛到人心里,春天,确实是到了……。
“蔓草菁菁,飞鸟于汀;秋水溟溟,溯水而行;子目茜兮,何不我与?嗟失子顾,非我得凭;犹言无心,何以遣情?”那诗也一波一波,荡到春风里,真是,何苦扰乱已池春水。
后记:
至少有三个人问过我“犹言无心,何以遣情”是什么意思?
写意面红耳赤,看,这就是卖弄的下场,这回知道有多少文学高人了吧。
写意红脸解释一下,我本来的含义呢,就是想写一句告白爱情的话,大意是“我喜欢你,可是你的心不在我这里,你让我的感情怎么办啊,这可让我的感情放在什么地方呢?”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要差不多的就行。
后来发现似乎有些词不达意的说,还是俺妹妹青枚给了俺良好的忠告,说这两句单独念起来,应该是这个意思:“你还说没意思,你还说没意思,没意思妳跟我玩那么多猫腻,飞那么多媚眼干什么?”
这不是和俺最初的意思两拧了吗,于是,老萨又给我一个职业忠告,他帮俺多写了几句,“蔓草菁菁,飞鸟于汀;秋水溟溟,溯水而行;子目茜兮,何不我与?嗟失子顾,非我得凭;犹言无心,何以遣情?”[秋]
凤于飞 22
在以后的日子里,生活似乎又回到以前的轨迹中去,唯一不同的是,每天,我都会在侯爷的臂弯中睡去,然后再在他掠夺而溺宠的吻中醒来。其余的时候,他带着我如常的进行着每日必修的功课,早起的晨练、每逢朝会之日的觐见、下午的会友、会客以及阅读各类公文,乃至晚间的读书……,通通都没有变过。
虽说晚上被人抱着睡觉不太习惯,可是总比我原来那个四面漏风的狗窝要舒服得多,更何况他除了亲亲抱抱,也没有其他的举动,罢了,罢了,就把自己当成一床棉被,由他抱着吧。
真正让我不恐慌而无措的,却是那若有若无的懵懂缠绵。他的手,似乎总能轻而易举的找到我的手,然后轻轻的握着。若我挣脱了,他也不会恼,任我甩开,可是一转身,却总会再准确的找到,仿佛那两只手,天生就应该在一似的,固执而自然。
在以前,有很多事情我不会去在意,更习惯用无所谓来化解自己,再多的非难也不会放在心上,每日想的最多的就是吃什么以及如何吃。
可是现在,仿佛从心里面,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硬硬的挤了出来,很多我曾经强迫自己忽略的事情,如今却徘徊在我的心中,不肯离去,每日都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心惊,表面上却尽力维持着无谓的模样。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实心迷糊的丰废,多年前那个“我”,正一点,一点的滋醒过来,全然不顾我拼命压抑的意志,正在逐渐地苏醒疯狂的成长。
我乏力而绝望的任那个有感觉、会心动也会心痛的自己苏醒,唯一能做到的是尽量掩饰这个情况,不让任何人知晓。可是,那个应该是我主子的人总是竭尽全力的与我作对,让我的面具几险些掉下。
一天,外面夏蝉放鸣、绿荫如盖,我从半开的窗户中望向窗外幽蓝的天空。天空中一丝白云也没有,只有廊下的燕子,往来穿梭,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都说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可是鸿鹄又怎么能知道燕雀的快乐和平淡呢?我正在胡思乱想,眼前一片黑云掠过,侯爷放大的脸孔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吓我一跳。才见侯爷正拿着我刚才送过去草拟的回函让我看。我看看,没发现什么问题,疑惑的抬眼看他,他轻轻的指着一点点。我再看,连忙从他手中抢过回函,匆匆的再抄了一遍,只是把最后的问安语由“台安”改成“崇安”,方才起得太急,居然把辈分算错。他温柔的对着我笑,伸出两个手指,夹住我的鼻子惩罚,然后,却丢开公文,带着我去郊外学骑马,戏耍了整整一个下午。这个时候,我没有开心、没有得意,而是忙乱的心慌。
一天,丰大管家带着人清理荷塘的淤泥,他站在岸上打着把油伞指挥大家。我正好路过那里,见此情形,就悄悄的从后面潜了过去,趁他没有看到我,猛地飞起一脚,用力的把他踹到河塘里面去,转身就跑。大家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行,我是“小人报酬,当日兑现”。自打我知道是这个狗腿子自作主张用滚油泼我后,我就一直记挂着怎么报复回来,好容易找到机会,小小出了一口恶气。果然,不多时,湿漉漉的丰大管家哭着脸跑到侯爷面前告状,而“被告”——我,正坐在侯爷怀里认真临抄上书给皇上的奏折。侯爷皱眉冷冷质问丰大总管:“你不就是掉到水里了?这不已经被捞起来了吗,还告什么状。去,换身衣服喝碗热汤,今天准你半天假,不要再吵了,我还有事。”对着丰大管家气扭曲的胖脸,我送他一个大大得意的神情,当小人,就是要这么彻底。丰大管家来时风风火火,走时垂头丧气,侯爷在我后面轻轻咬了咬我的耳朵,“这回可出气了,你呀——!”。那一刻,我没有得意,没有开心,而是砰砰的心跳,和,恐慌!
一天,吃饭之后,我依旧拿着书,曼声念道:“意舍此,今有大国即攻小国,有大家即伐小家,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寇乱盗贼并兴不可禁止也。然即当为之撞巨锺、击鸣鼓、弹琴瑟、吹竽笙而扬干戚,天下之乱也,将安可得而治与?即我未必然也……”。然后,我发现他并没有认真听我念什么,所以我偷懒的跳到下几页,“……,今用执有命者之言,是覆天下之义;覆天下之义者,是立命者也,百姓之谇也。说百姓之谇者,是灭天下之人也……”。一边念一边腹诽,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让我念,自己又不留心听,什么跟什么,不如早点对付完,哼!可是我却听见侯爷轻轻的说,“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丰神如玉兮,倜傥出尘”、“愿言思伯,使我心”,这个时候,他居然说这样没头没脑的话,真让人,心乱……。
一天,侯爷捧着一盒子御赐的糕点进来,告诉我,这是皇上赏赐的,一共十二枚,外表看起来都一样,可是里面的馅儿却别有千秋,说起来可是款款不同,引人遐思。我望着那个精致的盒子,暗中大大的吞咽了一口口水,抬头扫了他一眼,不作声。侯爷把盒子放在一旁,轻轻的说,“丰废,不如我们玩个猜谜游戏,如果你猜到这饼里的馅儿是什么,我就给你吃一块儿,你说怎么样?”说完,捡了一块丢到嘴里,自己吃了进去,我猜了几样“莲蓉”、“豆沙”、“青丝玫瑰”……,都不对,我转过身去,说,“我不猜了。”根本就是捉弄人,怎么能猜到,是宫廷里的新样糕点呢。他转过我,低头狠狠的吻了下来,许久,我伏在他胸口喘息,听到他在我头顶笑问:“这回可猜出了?”我把脸埋在他胸口,闷声答,“桂莲藕”。他哈哈大笑,捡了一块糕给我。然后,他居然说,“这回该我猜了……”。结果一共十二块糕儿,吃了一个时辰也没吃完……。这样的情形,可真让人,心烦……。
久而久之,我养成对着大片的池塘发呆的习惯,招摇肥厚的荷叶已经铺满半个湖面,中间疏密不一的挺立着几个早发的菡萏,还真的有蜻蜓落在上面休息。
夏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往往在湖面上刚刚看到一个雨滴落下,不等涟漪散开,千万个雨滴就纷纷铺下,然后,倾盆大雨击打水面,带起大大的水泡,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才是第一滴雨的落。
无论你怎么紧盯着湖面,也找不到第一滴雨点带起的涟漪。就和,人的心情,一样。
我盯着湖面久了,侯爷就会从后面抱住我,问我在想什么,那温热的气息总是吹在耳畔,有些痒、有些软。这个时候,就我是最想哭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凤于飞 23
今年的夏天过得很快,不待我细想,屋檐下的大燕子已经开始训练小燕子,准备向南方迁徙。天气也慢慢转凉,秋意一天比一天浓重起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夕阳斜沉不久,远远的三颗明亮的大星迅速的从东方升起,那是参星,它将照耀整个秋天,一路追逐商星而去,可惜他们一个追,一个躲,永不相见才是永恒的命运,所以又有句话就叫“商参永隔”。唯一不变的是,只要参商二星跨过天际一,一年就这样的过去了。
而我,已经习惯了他对我半真半假的调戏和溺宠,也习惯于他的怀抱,他的吻,甚至是,他的气味。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这个冬天,不会象往日那么难过。
这天的饭后,按照我们的习惯,我继续念书给他听,“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于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车罢马,甲胄矢弩,戟盾蔽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我静静地掩上书卷,因为我发现他根本没有听。
以前他有时也会这样偶尔走神,不过那个时候他即使走神,也多半是因为我的缘故,和今日不同。这些天,我隐隐的觉得侯爷似乎有什么心事在压抑着,脾气也越来越焦躁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静静地合上书,平静地看他。良久,他才“呀”的一声,抬头看向我问:“怎么,你念完了吗?”
我摇摇头,“我没有念。其实,你今天并不想听。”
他笑笑,“啊呀,今天太累了,算了。我们梳洗梳洗,早点歇了吧。”我无语。
如同往常一样,熄灯之后,他抱着我,在我的颈窝里使劲的用鼻子蹭蹭,然后象大棉被一样包围着我,睡去。
我在黑暗里静静地睁着眼睛,无言的望着床顶的帷幔,一动不动。听着他的呼吸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隐隐的听到“笃笃笃;当当当”三更整的更鼓报时声传来。我轻轻的问,“侯爷并没有睡着不是吗?”
他不再继续装睡,承认道:“是。可我不想你陪我一块儿失眠,本想哄着你睡着就罢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侯爷最近,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
他也沉默了许久,才说:“你听没听说,北晋在边境上陈兵百万,跃跃欲试的对天朝动武?”笑话,这事我天天帮你理公文怎么会不知道,老皇历了。但我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
他往我这边靠了靠,抱紧我一点,这才说:“前几年南越有反意,虽然天朝大胜,可是毕竟也元气大伤,一直暗中亏损,未能补足。如今如果再同北晋动刀枪,恐怕胜负难断啊!”我在心里腹诽,这事跟你有什么相干,你是武将,让你上战场你就上战场,让你班师回朝你就班师回朝。至于其他的问题,那应该是皇帝老子操心的事情,关你屁事?!
他见我不说话,轻声问道:“怎么,你在想什么?”
我只好说:“这些事情原本不与侯爷相关,但国家有用人之际,侯爷尽心为国效力也就是了。”
他用下巴顶住我的头顶,笑说:“你这傻瓜,你以为一个将军就管在阵前厮杀吗?还记得我们以前念到过的那句话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其实要说打仗,前方的情势固然是瞬息万变,可是后方的供给却往往决定了一场战役的胜负。更何况现在是内外兼忧,唉——。”说着,他在我头上长长的叹口气。
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气味,问:“什么事情让侯爷那么为难?”
他用手轻轻的在我的后背上拍着,似乎在思考着,半晌方说:“自古文武不和,我和当朝周太师素有小怨,没想到在此对北晋的事情上他居然会置举国安危于不顾大肆阻隔,视国事如儿戏。周太师力保的乃现边防主将云渡飞为主帅。你须知道云渡飞曾经为周太师得意门生之一,后来弃笔从戎,升迁至将军一职。周太师举荐他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的势力能够入到军部。可是目前来说局势来说,天朝面对的是一场硬仗,甚至同南越一战都不相同,云渡飞资历尚浅,如果一旦当上主将,初期定然必败,会把战况拉得很长,而以我们目前的国力,是拖不起的,我反对他,倒不完全出自私心。可是,如果圣上任命我或者我的部下为主将,周太师又会故意在军备粮草上与我们为难,所以目前圣意尚在两可之间,我才会夙夜担心。”
我轻声问:“其实皇帝还是偏向周太师,是不是?”
他惊讶:“你怎么知道?!”这还用说,明摆着,倘若皇帝偏向的是你,自然晚上闹心睡不着的人就换成周太师了。
可是话却不能这么说,只好逗他,“周太师?那不就是那日赏会上周猪头的老子,周老猪头吗?”
他听了果然轻声笑,“恐怕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叫他。”
我摇头,抬头试图看着他,说:“两个,至少你心里也是这么叫的!”
他的呼吸热热的喷在我的脸上,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双眼,只能闻到他的气味,听着他的呼吸。
我听见他说,“丰废,以后不要叫我侯爷,叫我的字,允文,叫我。”
我真的想看看他的眼,可是浓稠的夜色阻止了我,我沉默着。
我感到他动了动,似乎半俯在我的身上,声音里充满祈求的说,“小丰,叫我一声,就一声。”那声音里没有命令,而是充满渴求,甚至,还有一丝痛苦。
我咬着下唇考虑了很久,他就默默地等待着,没有强迫我,也没有催促我,我极低极低的叫了一声:“允文”。
他没有回答,而是用一个吻来表示,那个吻里面多了与往日不同的东西,有一丝丝委屈、一点点感动、一点点渴求,还多了一点点希望。在那个漫长而充满感情的长吻结束的时候,我不经思考的回吻了他,这是我第一对他的吻有表示,也第一回吻他。
那一刻,他似乎意外的怔住了,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我有些胆怯,想悄悄地收回,可是猛的,他再用力的吻我,这的吻与上不同,没有了那么多倾诉,却多了很多的欲望和直接。
在这样的夜晚,由我自己挑起这样的火焰,是多么不明智的事情。可是,自从我的生命和他交织在一起后,又有那些事情是明智的?!
他的手缓缓的伸入到我的衣襟之内,虽然明明知道这种过程,可是还是不能抑止的跟着他的手轻轻颤栗,他一面的吻着我,一面缓缓褪去我们两个人的衣物。
我由着他近似疯狂的索吻,他那双手在我全身上下点燃一簇一簇火,两具赤裸而滚烫的身体尽可能的紧密嵌合在一起,乍分即合。
我的心不停的跳,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呼吸急促起来,整个人紧张而又期待着什么到来。蓦的,他温热和潮湿的口含住我最炙热难耐的地方,我身体一僵,所有感觉瞬时被无限放大。痛苦而急切都像细针一样不断地扎在我身上,又痛又痒。心跳得已经不能再快,而欲望却依旧在身体徘徊,这种感觉让我在天堂和地狱里来回游弋,不能自已。
我乏力而渴望的向后仰去,任双手紧紧抓住床单,身体越绷越紧,越绷越紧。我忽然听到很奇怪的声音,在我们两个人粗重的喘息中,一丝低而媚的呻吟飘逸着,那声音里充满期待、盼望、欲迎还拒的引诱还有鼓励,甚至是蛊惑的不满……。这声音让淫糜的意味充满整个房间。
我忽然一惊,这声音竟是从我心底未经大脑漾溢出来的,我痛苦的咬着嘴唇,力图压抑这种可怕的声音。然而不能抑制的一叠高过一叠的律动与快意正不断袭来,似乎有什么就要冲破身体,却又迟迟不能出现。
我的心已经不能负荷,呼吸早已凌乱不已开始抽搐,就在这个时候,身体猛的一紧,然后就感到从顶至踵,一股流畅而美妙的热浪从身体最喷薄而出,这一刻,我再也抑止不住的低喊。
那一刻,所有酸楚、激情和汗水化成一片氤氲的气味,弥漫在低沉的夜色里,交织不去。我心底是无比酸楚又极端舒畅,忽而想放声高歌,忽而想抱头痛哭,整个人酸软的倒在床上。
他悉悉簌簌的自下面一路吻上,最后溺宠而温柔的亲吻我的头颈,他下体火热而坚硬的欲望似乎带着无尽的委屈寻求着我的安慰。我轻轻扶住他的肩膀,试探着用回吻来安抚他,这个温柔的动作,却似却象烈火一般让他爆发。他的动作由轻柔转成粗暴,不断的用手指试探我可以接受的底线,我尽可能放松的迎接他,就听他沉沉低吼一声,然后我感到一股无比大力的剧痛自下传来,再也按耐不住的一声轻喊:“疼!”,那疼痛无尽的从下面扩散开来,方才消失的汗水,一下子再冷冷冒的出来,我的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试图阻止他无尽的索取。当他听到我的叫喊后,急遽地动作一下子就停了下来,伏在我的颈窝粗声喘息,我知道他在压抑着自己,因为他更加旺盛的欲望此时还紧紧抵在我身体最脆弱的地方。
他,这是在怜惜我吗?在黑暗中,我由心底绽放出一个无比美丽的笑,无师自通的我举高双腿,轻轻的环绕住他,微微用力收紧。得到明确这个暗示后,他不再犹豫,在痛苦与忍耐的极限中,我们一起到达愉悦的颠峰。
那是一个充满迷乱和情欲的夜晚,我们不停的在汗水、喘息、颤栗和平静中反覆,直至两个人都身心俱乏,酸软而无力的拥抱着睡去。
残更,沉月,帘帏。
牙床,垂幕,锦被。
初尝春情,
竟是这般滋味。
凤于飞 2
第二日,我浑身酸软的自他的臂弯中醒过来,发现已经是艳阳高照。我浅笑,原来日日君王不早朝这句话竟然是真的。侯爷也醒了过来,低声问:“醒了吗,还能不能起来?”
我登时羞红一张脸,这什么话,什么叫还能不能起来,我是一定要立刻就起来,否则一定会被人笑话。我欲势要起来,他却轻轻的按住我,紧紧的盯着我问:“丰废,告诉我,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吗?眼前这个人?这当中有太多太复杂的滋味在我心头萦绕,可是揉碎掰开了,也没有一种滋味叫做后悔。
我轻轻的摇摇头,低声说,“犹言无心,何以遣情。”
他的眼睛瞬时暴出一抹光彩,结果……,结果直到了午后,我才顶着一张羞红的大脸出门去吃饭。依着侯爷的意思,既然已经这个时辰了,干脆叫进卧室来吃。我立刻尖叫,难道他还想把这样的事情召告天下?所以他只好依着我,不情不愿的起来。
一路之上我必须不断地推开他缠上来手臂,最后他终于不满的低喊:“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向四周望望,见四下无人,也向他低喊:“你这么明目张胆的举动,不是明明告诉人家我们有什么?!”
他不在乎的说:“那有什么,谁敢说什么?”
我生气的说:“可以,您是高高再上的侯爷,当然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我在乎!”
他见我似乎生气,低声说道:“你真别扭,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起来就这般样子,你昨天……,”他剩下的话被我狠狠的瞪了回去,他见我狰狞的表情,只好换另外一种方式:“我们往常都是这么走的,如果今天你不让我碰一下半下的,才会有闲话传出来。”这话只能拿去骗鬼!
他见实在骗不过我,只好改为牵手,我甩了几没有甩开,最后也只能妥协一步。倘若我们继续僵持下去,能不能赶上晚饭都很让人怀疑。
好容易吃完午饭,接下来该去蛮笺象管堂理公文。可是侯爷抻个懒腰,提了一个去睡午觉得建议。本来就没睡好,这个建议简直是太及时而且理想了,我刚想点头答应,忽然自眼角发现他隐约的欲望,什么?!!他,他居然还想……。哼,想都别想,大白天的,我连忙一本正经的说道:“侯爷,午时方起己经于礼不合。更不应该籍着懒惰为借口荒废政务。”
他摇摇头,可惜的叹口气,仿佛失去了上好的猎物一样,委屈的看了我一眼。我板着脸不容置疑,笑话,很痛很辛苦的,谁像你那么“精”力充沛!
万没想到,等到真的到了蛮笺象管堂,他真的可以立刻一本正经的理公务,反而是我,没有多长时间就开始迷糊,最后伏在案上沉沉睡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在他的怀中,躺在蛮笺象管堂的长椅上,他正目不转睛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见我醒来,溺宠的轻啄了一下,笑谓:“我发现你对食物有着特殊的感情,无论你怎么熟睡,只要到了吃饭的时间一定准时醒过来。”
我抬眼望望窗外,已近黄昏,我按了按肚子问:“今天晚上吃什么?”
这样一句普通的话,居然让他哈哈大笑起来,有什么好笑吗?
于是,从这天开始,我才知道,原来睡觉也可以成为一个动词,从此之后,我们可真的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唉~~~~。
这天,我正在蛮笺象管忙着回信,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一片喧哗,连忙丢了信,跑到门口。却见丰大管家指挥人宝贝似的抱着几个罐子往这边来。
自从我上踹了丰大管家后,他见了我总是绕着走,间或在暗地里狠狠的瞪我几眼。这些小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冷不防今天走了个对头碰,双方都是一怔。他来不及转开,只能直着脖子咽了几口唾咽,那样子就象个瞪眼的胖蛤蟆。
我正欲转身离开,侯爷却从后面走了上来,拥着我进了堂中坐下,笑着问:“这一下午都干什么了?可闷不闷?”闷,当然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空落落的破房子里,一整个下午!!
可是这番话却不能说,只好低头不语。
他见我不说话,就紧紧抱住我,“一个下午没见着你,可真让我想坏了,心里总象有什么事儿放不下一样。下可不能和你分开这么长时间,我们到哪儿都得一起去。”听了这句话,一股子笑意直从心底涌上,这还差不多,我的郁闷一下子消散,抬头冲他笑笑。
他正使劲的用脑袋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怪痒的。我轻轻向后仰了仰,问:“那几个坛子都是什么,让大总管象宝贝一样捧着?”
他高兴的说:“这个可是好东西,我费了好些力气才弄到手,一共三坛。两坛子我们明天送人,一坛子今天晚上送给你。”
我见他仿佛很得意的样子,轻轻讪笑:“什么东西象宝贝一样?”
他不回答我却问:“小丰,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周太师保举的云渡飞要和我抢这征北大将军的职位?”
我点头,怎么了?
他接着兴奋的说:“这,我们肯定能抢赢周老太师。”
我笑着问:“就凭你那几个破烂的坛子?”
他斜斜的挑眉:“那就是这致胜的法宝!”我最喜欢看他这样的表情,说不出的好看,但我不会告诉他,只是用手顺着他的眉毛斜斜往上划去。他握着我的手说:“那些坛子虽然是死物,可是这些东西却可以打动一个人。”
我只好顺着他的口气问:“什么人啊?”
他笑答:“当朝御史柳如刚。柳御史的皇帝器重,许多重要的建议,皇上都要征询他的意见。可惜他作人十分谨慎,素来不轻易与人结交,更不会收受任何礼物,不过他有一个重要的弱点——。”说到故意停下来,我叹口气,顺着他的口气答:“好酒!贪杯!”
他连连点头,趁机又在我脸上占了几下便宜方罢,“小丰真聪明。刚才那几个坛子里装的就是京城老杜亲手酿制的‘西月影’,三百余年的陈酒啊,全天下也没剩几坛子了。柳御史见了这个,一定连姓都得忘掉,保准第二天会在朝堂上替我说话。”
见他高兴,我也替他开心,这些日子尽管甜蜜,可是美中不足的就是他隐隐的忧虑。如今见他解决这个大难题,我自然也是开心的。
于是我们兴高采烈吃着厨房送来的大菜,我更是着急品尝这号称三百年的冠绝天下的陈酒“西月影”,那酒入口辛辣,并不觉得怎样,只是片刻之后,隐隐的酒香传出,方才略有一丝味道出来。喝过两杯之后,我便不肯再尝,可惜他非要劝我再喝一杯,于是一杯变成两杯,两杯变成一壶……。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捧着剧痛无比的头,浑身酸软的验证了一个真理,“酒能乱性”!!
于是我被半拖半抱着去御史府送礼,迷迷糊糊的打了一路的盹。快进门的时候,他忍不住轻轻咬我的耳朵,声音暧昧的说:“你这个样子进去,才是把昨天的事情召告天下。”听了这句话,我立时清醒,站直了要好好教训他,也不想想是谁让我这样的?!
我刚扳起面孔,还来不及教训那个涎着脸的混蛋,一抬头,却掉进一个清冽的眸子中去。
凤于飞 25
我刚扳起面孔,还来不及教训那个涎着脸的混蛋,一抬头,却掉进一个清冽的眸子中去。
这眼眸仿佛如秋天雨夜的第一颗亮星,透澈而明亮,能看透你的心;这眼眸又仿佛春天开满百的湖畔,让你情愿被他淹没。谁?谁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我忘记同允文的调笑,牢牢地被这眼睛吸引了过去,看向它的主人,那是一个让人如饮甘霖一样的人,整个人透出一种清凉与透澈。如此漂亮的人,才配得起这样的眼眸。
那人见我打量他,微微一笑,居然也认认真真的把我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他眼睛中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尽管他还是那样的轻笑,可是这一刻,我分明察觉了他笑容中的苦涩之意,这让我很不舒服。
我本能要往允文身上找安慰,不待我转身牵他的手,就听见他轻轻的招呼:“柳御史,怎敢劳动您的大驾前来迎接?御武担待不起。”
他?!!他就是那个贪杯好酒的柳御史,柳如刚?!!!
贪杯好酒的人不都应该是昏庸笨拙的老头子,身上全部都是一摊一摊酒渍,偶尔一笑就露出焦黄乌黑的两排大牙?
可是眼前这个人,如水般清澈透明,年轻而俊秀,身上穿着淡绿的长衫,干净而清爽,微风吹起他衣角的时候,露出里面同样的底裤,整个人就像新摘的三月绿芽,偶尔一笑,两排整齐白亮的碎牙,一闪而过。他,就是那个贪杯好酒的柳御史?!
他这么年轻就身担要职,又蒙皇帝宠信,好了不起啊,不过,丰御武也是年纪轻轻就当上将军,说起来似乎也很了不起。不管我这边胡思乱想,听到柳御史含笑说:“丰侯爷大驾光临,柳某怎敢不前来相迎,只不知道这位,怎么称呼?”说完他一指我。
侯爷笑答:“他是小丰,我府中家人。”
柳御史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微微一笑,伸手侧身:“请进!”
御史府没有我们侯爷府大,也少了很多奢华靓丽的景致,可是整个御史府就像柳御史的人一样,充满灵气,俊秀而整齐。
我们到了柳御史的厅堂内坐好,侯爷挥手命人把那两个坛子搬上来,笑说:“柳兄,我特意为你找来京城老杜亲手酿制的‘西月影’,这酒除了你,恐怕别人也当不起。”
柳御史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狂喜,他只是淡淡的说:“难为侯爷还记得我的这点心愿,如风担当不起。”我感到柳御史的人品模样固然是俊雅到了极点,可是他身上似乎还隐隐潜藏着有什么东西,让人琢磨不透。
自然有仆人们打开西月影,装到小壶里面,我们转移到圆桌前面,围着桌子坐好,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柳御史的动作。只见他轻轻的把西月影注入一个酒杯之中,轻轻晃动,闻了问酒香,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微微一笑。又倒出两杯来,一杯送到侯爷面前,一杯送到我面前,说了声:“请!”
丰御武端起酒杯,一饮而进。我看了看,摇摇头,“我不要。”
柳御史问:“怎么,这可是三百年陈的西月影,小丰不想尝尝吗?”
我说:“我昨天喝过了,除了辛辣也没有别的好喝,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所以物以稀为贵,其实并不好喝。”
“哦!”柳御史轻轻的答应了一声,用眼睛看着丰御武轻轻一笑。不知为什么丰御武居然脸色微红,笑着说:“本来昨天一共得了三坛子‘西月影’,小丰听说了,吵着要尝尝,就打开一坛喝喝看,没想到真不如想象中好喝。我们哪里分得出好酒劣酒,只有柳兄才配得起。”
柳御史听了,轻声说:“我有什么配得起配不起的。烽火戏诸侯不过博美人一笑,象这样倾城倾国的人间绝色,一坛子西江月又算得了什么?美酒赠佳人,这本就是天经地义。”
这番话说得我无比糊涂,好在丰御武接过话题,“是啊,所以我们才把‘西月影’送来给柳兄,这也是天经地义。”
柳御史轻哂,“‘我们’?!嗯,丰兄,听小丰这意思,你们昨天喝西月影似乎很不对他的口味呢?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喝的?”
丰御武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柳御史拿着眼睛轻轻看向我,我眼睛转了转,搞不清目前的状况,只好据实回答,“也没怎么喝,就是装进小酒壶,一杯一杯的喝,喝到后来也分不清什么滋味了。”
柳御史吃惊的挑起眉毛,眼含疑问的望着侯爷,侯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在桌子下面拉起我的手摇了摇,这才回答:“嗯,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小丰喝醉的样子,所以,嗯……。”
什么意思?似乎有什么问题!我用力挣脱他的手,低下头暗暗生气,听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好像我昨天又被算计了。
柳御史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如此,为了倾城一醉,牺牲了一坛西月影又算什么呢。不过,似乎小丰还没有真正喝过所谓的好酒呢,这样,既然今日贵客临门,少不得我献丑了。”说完他轻轻命令下去,让把一整套“酌醴”取出来。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丰御武,见他也是微微一怔,然后笑着说:“不想今日能再尝‘酌醴’,真意外之喜。”我低声问他:“什么是‘酌醴’,还有,刚才柳御史说的什么意思,是不是你昨天又骗我?”他一脸尴尬,没有回答。
柳御史却听到我的问话,轻笑着回答:“‘酌醴’是一整套酒具,乃柳某自行配置的,一会儿小丰就可以看到了。至于说刚才的话么,西月影本是三百年的陈酒,已成酒浆,若是为了品原味,当然可以浅尝一杯,可是要真喝起来,还需按照三七比例掺入今年新制的‘清泉引’方能如口。这个道理小丰你虽然不知道,可是侯爷却应该是明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昨天竟然用那样牛嚼牡丹的方法喝了一坛的西月影……。”
原来如此,我狠狠瞪了正面露尴尬的丰御武。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他就是为了,为了……。哼,真是一个好色的恶棍!气死我了。那个恶棍十分不识趣的把手伸了过来,我趁机狠狠的拧了他一下。
我们正在桌子低下偷偷纠缠不清的过招,那边却开始源源不断的上来个形状的酒具和不同的酒壶。我睁大了眼睛看,一时忘记再狠狠踩上丰御武两脚。
就算我把以前家里还有姐姐的宫中和后来丰御武的侯爷府中的所有东西都拿来做比较,我也只认识不到一半的酒具,“白玉杯”、“夔凤玉卮”、“八瓣莲白玉盏”、“夔龙鋬象牙杯”、“透雕药卉蟠龙犀角杯”、“沉戈折戟觥”……,还有就是那扑鼻的酒香,不多时就把桌面摆满。
柳御史拿起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放在自己面前,然后从众多酒壶中拿起一个,从里面到了一些酒进去,然后又还了另外一个酒壶,同样到了些酒进去,片刻之间,他居然拿了七八个酒壶,有的会倒半盏,有的只倒几滴,然后他轻轻的晃动那个奇怪的东西。最后,从里面倒出一杯酒来,笑着对我说:“这个酒有个奇怪的名目,就叫做‘清露晨流’,你尝尝看。”
我现拿眼光瞄了丰御武一眼,他正笑微微的看着我。
我眼睛骨碌碌转,却不敢喝下去,唯恐有什么可怕的阴谋等着我。
柳御史微笑着说:“小丰请放心,柳某虽手艺不佳,但这酒却也不难入口,你只先尝尝就好。”
我见实在无法推脱,只好闭着气用舌尖舔了一小口。咦,这是什么味道,我又连忙喝了一大口,然后眯起眼睛唔了一声。
这酒初入口时极淡,若有若无,再细细回想一下,隐隐觉得口中似有一丝甘甜,重新喝一大口,发现在这淡薄的酒中,隐隐的藏匿了一丝辛辣,有着火气和不满,可是这股辛辣很快的就被后面的清凉之意冲淡,仿佛涓涓细流入口而过,天地万物都化成一片清明,只记得秋晨里初映阳光的闪烁、露珠点缀下梧桐最新的绿芽,人也在这里变得息心忘俗起来。
我记起以前姐姐在宫中无聊的时候,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说在六朝的时候,有两个人是非常好的朋友,一个叫做王恭,另一个叫做王忱,后来他们因为一些世俗政务而生疏,以致到了互不理睬的境地。有一天春日晨起,王恭独自漫步与一个风景绝妙幽极胜通的灵秀之地,王恭面对这个绝佳的风景,忽然想起王忱,只有那个清秀俊杰的人物才配与眼前的景致相提并论,也只有他才能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情,于是王恭怅怅然的说了一句:“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我轻轻的放下酒杯,无语,细想方才的若干细节,隐隐察觉出什么。
凤于飞 26
柳御史笑问:“如何,可还能入口?”
我答:“此酒入口淡泊,然内有千秋变幻多端,真圣手调出。只需侯爷再饮一杯,恐怕就名至实归了。”说完自行倒了一杯清露晨流,放在丰御武的面前。
柳御史眼睛中似乎有一丝诧异掠过,然后他笑着说:“难怪,难怪。如此冰雪聪明,又怎能不让人念念不忘,我见犹怜。丰侯爷,好眼光,好才情,好福气。”
丰御武没有说话,笑着把酒喝了。
柳御史不再理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说:“酒呢,最重要的就是要会品,否则一杯下去还叫饮,一壶下去就成了灌,尝在口中也和马尿没有什么两样了,生生糟蹋了这大禹昔日造出的瑰宝。而且饮酒要有意境,名称要和酒的味道相符合才对,还要喝的人有这份才情,品得出才行。你来尝尝,这杯酒有个名目,叫做‘锥心之痛’”。
锥心之痛?!听这个名字就吓人,我本待推辞,但看看柳御史期待的眼光,连忙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端起酒杯,极小心极小心的喝了一口,什么味道都没有!再小心翼翼地喝一小口,还是什么味道都没有!!最后,一横心喝了一大口进去,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讪讪的放下酒杯,低声说:“柳御史,这可真对不住了,我怎么喝着,这也就像一杯白水!”
丰御武轻轻的拍拍我,低声说:“你怎么能说是一杯白水呢?当初这杯‘锥心之痛’在京城最大的栖凤楼要卖到纹银五十两一杯的。”
我正在继续努力品尝“锥心之痛”,听了他这话,一口气没有喘匀,噗的一声把整口的白水都喷了出来,连声咳嗽。一杯白水要足纹银五十两,难怪要叫“锥心之痛”,真真名副其实!!谁这么捉狭?!
他们两个人齐声大笑,我涨红了脸,又急又羞,放下酒杯低声说:“这算什么,这么捉弄人。我不要喝了。”丰御武连忙用手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然后说:“小丰别急,这都是昔年我们大闹栖凤楼的老掌故。万想不到小柳今天又拿了出来逗你,来来,喝杯茶,顺顺气。”我就着他的手,轻轻喝了口热茶,心中想,原来你们以前就认识,哼,还不跟我实说,等我回去慢慢审你。
柳御史的嘴角也挂了一个微笑,淡淡的看着我们,然后说:“多年前的老皇历了,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是风华正茂、恃才放狂。如今却多为名利所困,不及当年多矣。来,你们一起尝尝我新配置成功的‘丹凤朝阳’,看看这酒如何?”
说完拿起无数的酒瓶酒壶,眼缭乱的配置以来,一边淡淡的说:“这款‘丹凤朝阳’以瑶光莲为引,加梧泉、碧琳、法清、桂香、琨琼、情醇、兰芷、五正位、风曲宜城、北库碧光,调和而成,每款皆有定数,入口如百竟放,万艳争芳。最后用波斯的红葡萄酒一滴提味,如映日朝阳,满口余香……。”
我一边听他说,一边暗暗的大流口水,目不转睛的看他调配,好容易等他在大盅里调万,转注到小杯中后,各自在透澈的酒中点了一滴殷红的葡萄酒,缓缓浮在酒面之上没有散去。柳御史笑笑,把酒杯推到我们面前,用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时忽然有一个仆人匆匆走了上来,俯在柳御史耳边轻轻的说了句什么。
柳御史转头对丰御武微微一笑,说道:“有贵客到了,请丰兄和我一起去迎接吧。”
丰御武微微一怔,站起身来,转头对我说:“你先在这里等着就好。”
说完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
我坐在那里等啊等,等啊等,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们回来,于是拿起“丹凤朝阳”喝了一小口,咦?好喝!真的有股香在里面。再喝一口,不是香,是果子香。再再喝一口。
没有几口,我就发现自己面前的酒杯空了,嗯,这个,一会儿等柳御史和侯爷回来后看到我的杯子空了可多难看,不如我自己再调一杯,于是我拿起几个柳御史动过的酒杯象模象样的倒了一杯,尝一尝,呸呸呸,又酸又苦。
再倒一杯,又辣又辛。
于是我一杯又一杯的试着,不多时就看到所有的杯、壶、罐、碗都在空中浮了起来,然后我眼睛一黑,就昏昏沉沉醉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在一个人怀中,我用鼻子习惯性的蹭了蹭他,继续睡。忽然我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蹭了蹭,于是我瞬时清醒,这个人不是丰御武。
我连忙睁开眼睛,支起自己坐正,才发现自己正赤裸的躺在一个人身旁,那人见我坐起来,露出一个无比可怕的笑容,“你终于醒了。”
这个人我认得,但,但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睡在他的身旁?我用力的回想,最后,最后我不是在柳御史的府上品酒,然后,然后我似乎自己喝了很多,然后我就睡了过去,怎么一醒来就会发生这样不可思议的情况?!!
恶梦,我一定在做恶梦!!
我狠狠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脸蛋,疼,眼泪几乎涌了出来。然后旁边有一只手轻轻拿开,说道:“这么用力,掐坏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我再也忍耐不住,用力大喊:“把你的手拿开,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他恶狠狠的把我按倒,狠狠的说:“你张狂什么,让本公子高兴了,自然由着你,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我心里十分紧张,多年来训练训练有素的察言观色告诉我自己,目前的情形于我十分不利,我连忙扯出一个奉承的表情,“周大公子,我是丰府的人,您打狗也要看主人的不是?”
没错,这个目前横骑在我身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周老相爷的大公子周正,那个在百会上被我大肆讥讽的周大猪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惊恐的发现自己落到一个极其可怕的境地里,丰御武,你在哪里?允文,快来,快来,快来救救我!!!
我在内心拼命的喊着,浑身不能抑止的颤抖,周大公子碰我的地方,就像帖了一块又腻又烫的猪油,粘哒哒的,恶心无比。
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还可以做出更加恶心无比的笑容,也许他自认为那个笑容英俊无比,在我眼中简直狰狞已及,然后他缓缓地说:“没错,当然要看主人。你的主人就是我,丰侯爷已经把你送给我了!”
我大喊,“不可能,你放屁!!允文不会把我送给任何人!!允文,允文你在哪里,快来快来救救我!救救我!!”我恐慌极了,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允文,你到哪里去了?快来救我啊!!
周正不满意我的大叫,抡起手臂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喊什么喊?你看清楚了,你现在的主子是我!!”
我的头猛地往旁边一扭,然后我就感到一股温热从鼻孔涌出沿着脸颊斜斜的流了出来,更加酸楚的不是脸上的火辣,而是内心的绞痛,我感到眼窝里有什么热呼呼的东西正要流出来,于是我转过头,冷冷的看着他那得意而肥胖的大脸,平静地轻笑:“他不会把我送给任何人,我知道。你不懂,但我知道。他爱我!”
然后,我猛地用力,一脚把他踹翻到地上,飞快的抓起床边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身后一股大力袭来,我被狠狠的推到地上,脑袋砰的一声就撞在墙角,立刻感到一阵眩晕,我支撑着不让自己昏过去,伸手拼命脑抓挠,就感觉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用力打在我赤裸的身上,我大叫一声,立刻不敢再动分毫,那受到可怕打击的地方依旧火辣辣的疼,全身上下都开始冒出冷汗,我的双手只能慢慢地紧紧的攥紧,拼命禀住呼吸,因为现在我全身只要有丝毫牵动,我就会痛晕过去。
就在我动也不敢动的时候,被一股大力拽着我的头发扔到床上,又是嘭的一声,我跌到床上的时候,压到刚才的伤上,我忍不住再大叫一声,用力把自己翻一下,不料这样却让自己更加疼痛起来,我只好拼命抓紧褥子,任冷汗淋淋的躺下,浸湿床单。
周大公子拎着门闩微微冷笑,眯起眼睛说出更让我恐惧的话来:“你还做梦呢,醒醒吧。你现在的主子是我。丰侯爷因为征北将军一职,已经和家父商议妥当,他做他的征北将军,而代价就是把你送到周府。所以,你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怎么取悦我,美人——。”说完他伸手钳着我的下巴,就要吻过来。
我等不及咬他的嘴唇和舌头,因为那样我感到太恶心,连忙低头咬他的手指,他“啊”了一声,伸出另外一只手,狠狠的打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的头被大力扇到床角那里,耳朵嗡嗡做响,一股又咸又热的鲜血从两个鼻孔中蹿出,溅到雪白的墙壁上。
我冒着全身的冷汗,用力转着我自己已经僵硬的脖颈对他说:“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的,你最好考虑考虑这么做的后果,丰御武的脾气可不好,真把他惹恼了,皇天老子也挡不住他的脾气。”
周正正在检视自己被咬伤的手指,显然是咬得不清,听了我这话,嘿嘿的冷笑:“你还不相信?”
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我就是不相信。
他恶毒无比的说:“那么我问你,你明明在柳御史府中,要不是他们二人首肯,我怎么能把你弄到这里来?还有,如果不是丰御武点头,我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上你?更有,如果不是家父点头,他怎么可能当上那个征北大将军?”
他每说一分,我的心就凉一分。我大声喊道:“你不用枉费心机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他不会把我送人的!他是真心爱我的!!你这头猪,你根本不明白!”
凤于飞 26
他每说一分,我的心就凉一分。我大声喊道:“你不用枉费心机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他不会把我送人的!他是真心爱我的!!你这头猪,你根本不明白!”
周正脸上的横肉抖动了几下,然后他狞笑着:“你说谁是猪?看来不好好的教训教训你,你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这个时候同他顶嘴当然是自己吃亏,可是,此时我心中的恐慌早已经甚于对境的忧虑,丰御武,你这个笨蛋,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
周正低头俯视着我,一字一句的说:“你才是个真正的笨蛋!!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你真当自己是个爱人??你这个傻子,我告诉你,你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男宠,一个玩了就算的男宠而已!”
我也回视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所以我说你是一头猪,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也许你的确以为我是一个男宠,可是我告诉你,他是真心爱我的,而我,也爱他!你不懂,因为你是一头猪!!”
我没有再面对我预计而来的暴打,周正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然后他说出让我寒心彻骨的话:“丰侯爷的手段可真了不起啊,有机会真要讨教讨教,居然可以把你收服的老老实实。你知道你为什么叫丰废吗?”
我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继续保持那个奇怪的笑容说道:“因为,他希望你是一个废物,而且永远是一个废物。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人都说杀父夺妻之仇,可你们两个中间又岂止是杀父夺妻之仇?你们两个之间是灭门之恨!!你居然会真的相信他爱上你!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比你更蠢的人?!!他让你爱上他,只不过要是更好的、更彻底的报复你而已!”
我顾不得全身的疼痛大声吼叫,“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这头白痴肥猪,你放开我,我要去见丰御武,你放开我!”
他脸色变形的伸手猛地卡住我的脖子,“你敢骂我是肥猪?!!你这个白痴,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兔崽子!!我要你好看!!!”我就感到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眼睛不断地往外涨,往外涨,然后我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试图动一动,可是全身都在撕裂般的疼痛,连呼吸都会带起疼痛。头上的伤、脸上的肿胀,被掐后脖子的疼痛、还有被门闩击打得身体……,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最疼痛的是下身撕裂般的疼痛,空气中还隐隐漂浮的气味,这一切都清楚地告诉我,我被那个畜生残暴的强要了去。
眼睛里有热热的眼泪缓缓地延着脸颊流下,丰御武,允文,你在哪里,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啊!!
“人都说杀父夺妻之仇,可你们两个中间又岂止是杀父夺妻之仇?你们两个之间是灭门之恨!!你居然会真的相信他爱上你!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比你更蠢的人?!!他让你爱上他,只为了不过是更好的、更彻底的报复你而已……。”我的脑子中不断有周正的话反复游荡。
“不,不,不。我不相信,‘犹言无心,何以遣情’,声声在耳。丰御武,你不会这么对我,你这个大笨蛋,你还不来救我,救我,救我!!”我对着空着的房子大声喊叫。
房间里一直没有人,我挣扎着坐了起来,每动一下都会有冷汗流出,可是我还是挣扎着把衣服穿好,伏在床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挣扎着挪动脚步到门的边上,轻轻一推,门果然是自外面琐着的。我自门缝向外看去,只能望见一个荒凉的小院,还有一个长满荒草地院墙。用力推了门几下,锁得很紧。
我只好退回来,坐在椅子上,喉咙里面火烧火燎地干渴着,我大口的吞咽着并不多的口水,紧张的思考着对策,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搞清楚这是哪里?然后是怎么逃出去。我打量着这个房间,除了最最基本的床、桌、凳子,还有一个脸盆架,上面放了一个空盆,床角放了一个马桶,地上丢了一个门闩,就是那个昨天用来打我的武器吗?
这个房子似乎很老旧,房檐上有茅草露出,整个房间没有窗子,只有高高的在屋梁,有个圆圆的洞,隐隐透出天光来,我拉着桌子到墙边,有把凳子放到桌子上,这个过程中,牵动我的伤口,让我不停地留出冷汗。我咬着下唇,支撑着自己做完,然后慢慢地扶着墙壁站到凳子上,从圆洞往外看。
外面层峦叠嶂,竟然是青山隐隐。老天啊,这已经是郊外了么?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即不是御史府,也不是太师府,究竟是很么地方?
我慢慢地爬下来,又用力的把桌椅归回原位,无奈而心慌的等待着。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很快的就沉到山下,整个房间变的又湿又冷,不断的有阴冷的风从四壁透出。我的浑身滚烫,而身体却不断地打着冷战。就在这个时候,我清晰的听到一声凄凉的狼嚎,屋外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扑啦啦的飞了过去。
我抱着胳膊,把那个门闩放在自己面前,睁大眼睛不断看着四周,黑沉沉的夜色似乎要把我吞噬,很快的,除了黑暗和不时传来的桀桀怪响,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因为寒冷和饥饿,我不得已抱着门闩又回到那个让我屈辱无比的床上去,用棉被把自己紧紧的裹起来。我从来没有如此伤心,如此绝望过,即使当日在侯爷府中,丰大总管领着丰平、丰喜、丰乐那么欺负我,可是我都没有如此伤心和绝望过。
我告诉自己,都是假的,周大猪头是骗我的,是骗我的!允文马上就来救我了,他马上就会来。可是心底隐隐有一个不敢触碰的疑问,万一,万一周正说的是真的,我该怎么办?不,会,的!
我裹着棉被,哭倒在床上,声音嘶哑的不断地重复着:“允文,你在哪里?你快来救我离开这,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最后,不断的寒冷和高热交替袭来,我终于昏睡过去,人事不醒。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我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我摸摸自己的额头,热度似乎已经退去,可是接下来的是一阵紧似一阵地头痛。整个头沿着左眉梢斜斜的划了一条线,沿着太阳到后脑,炸开一样疼痛!我在床上蜷成一团,尽力让自己不要去注意到脑袋的问题。
我把拳头伸进自己的口中,狠命的咬着,以此来缓解欲裂的头痛。我已经整整两天一夜粒米未进,到现在为止,至少一天一夜连说都没有喝过,干渴的喉咙仿佛有烟在不断地呛着,此时无论我怎么伤心难过也没有眼泪留出,我苦笑着想,原来欲哭无泪就是这个意思……。
我只能昏昏沉沉的伏倒在床上,任思维杂乱无序的飘荡着,这个时候我想起姐姐轻轻的教我念诗,我想起娥眉和簪瑛顽皮温柔的领着我捉迷藏,我想起奶妈王氏威风凛凛的护佑我的模样,我想起盈袖顽皮可爱的笑颜,我想起丰御武温柔缠绵的说:“犹言无心,何以遣情?”想到这里,我的头猛的大痛几下,我“啊”的一声跳起来,又重重跌下,原来,还是这么痛!眼泪奇迹般的汩汩流出,仿佛没有尽头的泉水一样,原来不是没有眼泪,只是没有到最伤心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响动,“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我满怀希望的抬起头,却又满怀失望的看见那个猪头!
凤于飞 28
周正笑眯眯的走了进来,然后问:“哟,一天没见了,想没想我啊,小美人?”
我想骂他,你有见过人想念猪头的吗?可是嘶哑的喉咙成功的阻止我说出任何话来,所以我只是飞快的瞥了他一眼就倒在床上继续趴着。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冷淡,挥着手让人抬进一个食盒,又挥手遣人离开,踱着方步走到我面前,用扇子拨着我的头,“这才一天没见,你怎么就憔悴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对我相思难耐啊?”
我实在是发烧烧得没有力气,而且头还在一跳一跳的剧痛,所以只能咬着下唇,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他也不在意,撩起衣襟坐在床头,“快起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吃的来了?一天没吃没喝,你也饿坏了吧,我怎么能饿坏你呢。”
我把头埋在枕头中,对,我不能饿死在这个鬼地方,我一定要想办法逃离这里,但首先就是要吃饱饭,然后才有力气逃出去。我挣扎再度坐起来,可是整个人却不能抑止的咳嗽起来,隐隐的感觉嗓子有什么东西返了出来,摊开手掌一看,一抹触目的嫣红正横在掌中。
周正显然也看到了,因为他的面容瞬时一呆,我若无其事的拿起床头挂着的布巾抹拭一下,压抑那涌上来的咳嗽,强自做到桌前,打开食盒。
里面有两盘炒菜,还有一碗汤、一壶酒、一碗饭。我先拿起汤碗,不等拿勺子,咕嘟咕嘟的大口把汤喝了,所有的菜都被剩到碗底,而汤被我喝得干干净净。可是我还是渴,我不想吃饭,也不想吃菜,更不想喝酒,我只想喝水,再多的更多的水。我轻轻放下汤碗,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能够呢。
周正一直坐在床上看着我,此时忽然扬声说道:“来人哪,把水抬进来。”
门口有人低低答应了一声,就抬进一个大桶来,还有一个炉子,一个壶。大桶有半人多高,炉子就是典型的小炉子,壶是上好的茶壶,看样子很能马上从里面倒出热茶来。于是我倒了,里面也果然有清新可口的绿茶,我咕嘟咕嘟的大口吞咽着,仿佛这不是茶水,而是甘露。
等把这一壶水也喝干了,我才隐隐的感到饿。对,我要吃饭,无论如何我也要吃饭,因为只有力气才能让我逃离这个狗屁地方。于是我大口的吞咽着饭菜,可是每咽一口饭菜都很费事,因为肿胀而引起的吞咽困难正不断撕裂我的喉咙。
好容易挣扎着把一碗米饭送进肚子,精神似乎健旺了许多,我放下碗筷,轻轻的问:“周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周公子转移到我对面做好,看着我笑:“这里?这里是兰成山上的一间狩猎守夜的小屋。因为山上多猛兽,所以没有窗子,怎么?你失望了?”
兰成山,那是京城西郊三十多里开外的地方。如果徒步的话,我能不能走回去?我以前没有出过门,我不知道走三十里山路将意味着什么,但,我一定要试试。
我暗中攒足了力气,抬头看着周正笑笑,好像要跟他说些什么,实际上,却猛地拿桌上的空碗砸到他的头上,“嘭”的一声,他倒在地上,我站起来就往门外跑,才跑到门边就感到一股大力袭来,脑后一痛,眼前一黑,我就昏了过去。
当我转醒的时候,周正头上缠着一块布巾,正阴狠的看着我,见我醒了,表情转为柔和,轻轻一笑,我的心跟着这一笑猛的往下一沉,“完了”。我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笨,连夺门而出都不会,我更恨丰御武这个笨蛋,怎么连我都找不到,怎么还不来救我,这个畜生又要蹂躏我了,笨蛋!笨蛋!!
周正没有立刻就扒下我的衣服,反而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对着我说话:“丰废,你还真敢啊,打得本少爷头破血流的就往外跑,你就不想想后果吗?”
我用眼睛狠狠的瞪着他,不说话。
他又笑,“这可真奇怪。你明明把一碗汤都喝了,又是空腹,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销魂’在你身上竟没有用么?”
什么东西,我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究竟把什么东西放在我的饭菜里面哄我吃下去了?“销魂”又是什么鬼东西,怎么会起这么可怕的名字?!
他微笑的把手探到我的衣襟内上下的摸挲着,我想把他的手打开,却发现自己居然连挥手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酸软,更可怕的是,身体的所有感觉都加倍的放大清晰起来。整个身体在他的抚摩下微微颤栗,一丝若不可闻的呻吟从我的口中飘逸而出,我连忙用力咬住下唇,任一丝腥甜渗入嘴中。
周正的手加倍的灵活起来,在我身体里上下的乱蹿,此时我的呼吸已经开始不稳定,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快速无比的在身体力乱蹿。我只能狠狠的,狠狠的,咬牙切齿的瞪着他,然后就听见他慢慢地说:“怎么,还在忍?!你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让你舒服舒服。昨个你昏着,虽然我得了你,可是跟得了个冰冷的木头没什么两样。所以我今天特特饿了你一天,又的把最昂贵的‘销魂’放在你的汤碗之中,就是要看你活色生香的模样。你求啊,快求我啊……。”
我只能更加用力的咬着嘴唇,拼命的用最后一丝意志力来抵制他的挑逗,我感到两个眼睛不断的往外冒热火,终于,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巨大的委屈,我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天空喊了一声:“丰御武,你快来救救我!”
然后,我就看到周正的脸色瞬时一边,他狰狞着对我恶狠狠的说:“你叫什么叫,他不要你了,你个小兔崽子!我让你叫!我让你叫!我让你叫!!”一边骂,一面从图上拔下一根别头发的发簪,使劲的在我身上扎着。
我想躲,可是那锋利的细尖又快又狠的准确的扎在我的肋下、胸前、颈我还有下身上,这个时候的痛已经不能喘气,只有拼命的憋气才能稍缓,可是解下来的更加难忍的巨痛让我忍不住惨叫,“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扎了,不要再扎了!丰御武,丰御武,你再不来救,救我,你就看不到我了。娘,娘,娘,救我!姐姐,姐姐,天哪,姐姐,你们都在哪里,来人哪,谁来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敢了,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吧。太疼了,娘亲,娘亲,救我,……。”
终于,他自疯狂中停下手,任我倒在床上浑身冒冷汗的倒气,那种针刺的剧痛让我不能抑止的浑身颤栗着……。他冷冷的看着我说:“这下可老实了?!真是天生的贱货!!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好好伺候好我就罢了,不然更有好果子让你吃。”
然后,他粗暴的解开我的外衣,疯狂的占有我。这个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奇怪的漂浮起来,我看到另一个自己面无表情的仰卧在床上,半张着嘴,浑身上下有无数个针眼在往外冒着鲜血,而周正在粗暴的强暴我。我在空中看着这一切,感到无比恶心,就想远远的离开这里,可是我一转身,就被吸入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不知道了。
凤于飞 29
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痛楚一起灼烧着我的神经,我若有若无缓缓喘息着,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徘徊不去,怎么我还活着?!为什么不干脆的死了干净?!!
可惜,所有的知觉一项一项的回到我的身体里,我清楚的回忆起那让我无比羞愧的一切。眼角又濡湿起来,我拼命的微笑,告诉自己,没什么,没什么,可是毫无由来的一股委屈就这样刺激着眼泪不断地低落。
我终于认清这个现实,在这里,我自己没有办法跑掉。
我望向屋角那个圆洞,无比悲凉的想,如果我是一个鸟,就可以顺着那里飞走了,丰御武,你真的不来救我吗?
自此之后,周正每个两三日就会来宣泄他的淫欲,我不停的反抗,不反抗我会感到恶心,我宁愿他杀了我,也不愿他碰我。可是他没有杀我,但却给我带来更多的伤与痛,我的身上不断地有各种奇形怪状的伤口与疤痕。
我每天都在心底重复一个愿望:“要不就让丰御武把我救走,要不就让我干脆死去”。
可是,这两个愿望没有实现。
我日复一日的盼望,又日复一日的失望。当门外院子里的树上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候,我终于问了自己一个残酷无比的问题:“如果丰御武真的把你送给周正了,你怎么办?”
面对这个问题,我痛苦的蜷缩成一团,用手臂尽量的抱紧自己,把脸埋在两膝之中,从心底往外颤栗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可惜,万山空寂,无人回答。为什么……。
这天,我正沿着那个圆洞望向墙外湛蓝的天空,门锁又响,周正拿着一个包袱从外面走了进来。我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他看出我心中的恐慌,得意的一笑,把手中的包袱放在桌上,对我说:“打开!”
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把那个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簇新的月白色文士衫。这是什么意思?我轻轻把衣服放下,没有做声。
周正笑笑说:“小丰废,你把衣服换了,再到那边的桶里打水洗洗脸,我就领你去见一个人。”
我听了这话,心里头狠狠跳了几下,可是很快的我就意识到,他不可能让我去见丰御武。不,也许丰御武知道他把我关在这里,命令他把我送回去。不,如果丰御武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会立刻来接我的。不,也许他怕丰御武知道这个地方,所以才让我更衣,好把我送回去。不,……。
我的思想不断地在交战。我抬头看向周正,冷冷的问:“你究竟带我去见谁?”
他轻笑,“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的委屈和思念如滔滔流水一样汩汩流出,这些年的生活早已经让我学会委屈求全,更何况我内心还有一簇越烧越旺的渴望,是你吗?是你吧!
我乖乖的打水洗脸,安静的换好衣服,没有忽略周正眼底计算的光芒。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形式比人强,奈何。
周正见我梳洗完毕,口中啧啧的绕着我转了两圈,我保持不变冷静的说:“周公子,我们可以走了嘛?”
他点点头,“可以,可以。看你这么一脸相思的模样,真让人再想好好爱爱你。”我的脸色瞬时改变。他摇摇头,“别害怕,别害怕。我们的日子长着呢,走吧,美人!”
这是我这多个月头一走出这个屋子,我默默打量这个让我浑身颤栗,地狱一般的地方。不等我多看,周正在后面轻轻推我,“快上车,不然我就改变主意了。”
院子中停了一辆马车,我看了他一眼,登上马车,坐进去,他也登上马车,一脸坏笑的看着我。马车在车夫的驾驶下,辚辚滚动,往京城驶去。
封闭的空间总是给人不同的遐思,马车开始行驶的时候,周正还只是一脸贱笑的看着我,我扭过头,不去看他。可是渐渐地他的呼吸急促,居然伸手向我摸来,我连忙向旁边一躲,他又向这边探来。
还有完没完?
我一抬腿就把周大猪头给踹到那边去,要不是他手疾眼快扒住车蓬,就被我踹到车下面去了。可惜,可惜,我在心里微微冷笑,要是真能把这个猪头踹到车下面去,那才是大快人心。他大怒,扬起手就要打我,我连忙抬起胳膊护住头脸,等了一会,那个巴掌并没有落下来,我放下胳膊,平静的看着他,却见他安稳的坐在那边,看着我冷笑。
我被他笑得心里发毛,隐隐觉得接下来有更大的阴谋要对付我,知道问他也不会告诉我,于是我也看着他冷笑,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就这样,我们一路相互冷笑着,超低的寒冷能冻死几头盖棉被的肥猪,可是也一路无话的到达目的地。
车子停下,周大公子先跳了下去,然后才探进头来,说:“下来吧,到了。”
我的心猛地跳了两下,那股被我狠狠按捺的渴望蓦的翻了上来,允文,是你吗?
我咬着下唇跳下车,又是一个四方的小院,前方一个虚掩的房门。我抬眼看了看周正,他正指挥人把马车赶出去。见我笑嘻嘻的说:“人就在屋子里等着,你去看呐!”
我在暗中咬咬牙,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推门进去。
我才刚进去,就听见身后的门砰的一响,然后有锁链的声音。我急忙转过去,用力推了几下,妈的,门又被锁上了。
一阵脚步声响,门外的人离开了。
我却十分平静,都是囚禁,但囚禁在京城之中确是对我更加有利。等到外面完全没有声音后,我开始一扇一扇的推窗户,窗子果然是自外面反扣着的,我微微冷笑,但这里毕竟是有窗子了,不是吗?
我开始挑出一个最活动的窗子,悄悄努力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当啷”一声,窗子外面的扣子被我打开。我偷偷微笑,当年为了跑出去玩,什么样暗扣也关不住我,最拿手的就是跳窗子,甚至连皇宫里的窗户我都已经翻的熟门熟路。然而眼前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连忙从窗户翻了出去。当然我不会笨到走院门,那个才叫自投罗网,我跑到房西侧,果然看到一口积水的大缸,我踩着缸沿往院墙外看了看,墙外就是一跳僻静地小巷。
我正要跨上墙头去,忽然听见院门有开锁的声音,然后周正的声音传了进来:“请,请,就在里面呢。”
那一刻我犹豫了,会是你吗?于是我迅速做了一个决定,我从水缸上跳下来,利落的钻回到屋子里,小心的把窗户掩上,然后端坐在桌子前面,紧紧的盯着房门看着。
房门之外又传来开锁的声音,这一刻我的心开始砰砰的跳,紧紧的盯着房门,目不转睛。房门慢慢地打开了,然后我就看到周正进来了,在他身后的人——是一个老头子!
我的心往冰渊沉下去,沉下去。丰御武,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周正指着我笑道:“就在这儿呢,刘大人,您看看怎么样?”
那个被成为刘大人的人,伸出鸡爪一样的干枯的手,捏着我的下巴左右看看,连声说:“不错,真不错。人间绝色,极品啊……。”
周正笑说:“既然刘大人喜欢,就慢慢享用。不过这小子脾气倔强不听话,还需要刘大人好好的调教调教。”
刘大人笑眯眯的说:“放心,在老夫手中,还没有过不欲仙欲死的美人呢。”两个人仿佛当我不存在一样的讨论我悲惨的未来。我安静的听着他们讨论,两个畜生,两个畜生!可是让我真正剧痛不已的是丰御武没有来的事实!!
这么长时间的委屈,这么长时间的期盼,全部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在我的五脏六腑内上下刮擦。
然后,我就看见周正拿出一包粉末化在一杯茶水中,端起茶杯递给我:“喝下去!”
凤于飞 3
这是什么?春药还是迷药?这两样他都曾灌过我,我咬着下唇不作声。
周正咬着牙笑说:“小美人,你乖乖听话就少吃苦头。要不要我找人服侍你喝下去啊?”说着摆摆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家奴立刻自后面围了过来。我叹了口气,暗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傻,刚才不翻墙出去。
现在后悔也晚了,我端起茶杯,冷冷的看着周正,把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
周正看到我乖乖的喝下去,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说了声:“刘大人,请慢慢品尝吧。”转身领着人退了出去,自外面把门锁上。
我尽量保持平静望着那个“刘大人”,他见屋子里就我们两个人,就开始桀桀怪笑起来,那声音,就像杀鸡时的鸡叫。用那双污浊的眼睛上下打量我,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布卷来,当着我的面缓缓打开。
我低头看着他缓缓展开那个肮脏的小包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终于知道最变态的人不是那个猪头周公子,而是眼前这个刘大人。那个包裹中有的是一个缝满倒钩的皮带,有的是一根细长的铁钉,还有几个乌黑油亮的木块……,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但显然这些东西即将用在我的身上!
大概是我的脸上露出紧张恐惧的样子,“刘大人”笑眯眯的看着我说,“别怕,小美人,等我好好疼你,你就习惯了。”
这个时候,我忽然感到从腹部蔓延起一股热流,脸上也火烧般的烫了起来。原来刚刚周正给我喝的是春药。我在心底冷笑,上天,你终于怜惜我一了。
“刘大人”也看出我的异样,格格的笑道:“哟哟哟,小美人别着急,哥哥我这就来了。”你也不看看自己鸡皮橘脸的丑样子,你是谁哥哥?!可是,我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反而眯起眼睛转向他,露出一个无比蛊惑的笑容:“大人,让我服侍你好不好?”
他干枯的手小心的抚摩着我的脸,我强忍着恶心,微微眯起眼睛,拉着这手往床边走去,自己先风情万种的往床上靠去,用眼睛示意这他,嘴边轻轻噙了一朵微笑。
如果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人是周正,也许他会多加一分小心,因为这个样子的我实在太陌生,也太危险。
可是我面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对我从未谋面的猥琐的老头子,他果然干咽着馋涎,痴痴呆呆的向床前走来。我轻笑着慢慢地解开领口的扣子,看着他笑,手却不在动了。
他果然大喊一声,伸着干枯的手就向我扑来。就在此时,我抽出藏在被下的门闩,狠狠的敲在他的头上,一声巨响过后,他一声没出的翻着白眼就躺下了。
我连忙站起来,狠狠的踹了他几脚,他象死狗一样滚了几下。我用力拍了自己的脸蛋几下,扣好扣子,推开那扇虚掩的窗户,踩着水缸,翻过院墙,终于逃了出去。
那条僻静地小巷不长,转过去,就是热闹的大街。
老实说,我独自上街的时候不多。欧家显赫的时候自然不放我单独出来,入丰府为奴后也没有机会上街。所以,我很快的就发现自己居然,迷路了!
我站在路上,望着来往穿梭的人群,心里开始悲凉,雁安王府怎么走?我,我不认识路啊。
大概是我站在路边太久了,旁边有一个卖番薯老头问我:“这位小哥,你怎么了?”
我“啊”了一声问道:“我要去雁安王府,可,可我不知道路。”
那老人笑道:“这个容易,你沿着这条大路向前走,到了前面的路口东转就是了。”
我压不住满心欢喜,连忙谢了他,往他指的那个方向走去。果然没有多久,我就看见那熟悉的红红的院墙,于是我脚上加劲,一路小跑起来。
终于,终于,终于,我又看到那个熟悉的院墙,那个高高的朱门。我飞奔到大门口,拼命的拍打大门,嚷道:“开门,开门,快开门!”
过了在我眼中无比漫长的一刻,里面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那人见我显然一怔:“丰废,是你?”,来开门的居然是丰平。
我推开他,“侯爷在哪里?我要见他!”我心急火燎地往里闯。
却听见耳畔一声怪叫:“慢着,你往哪里去?”
我回头,就见丰大总管正阴恻恻的看着我笑。
我不理他,转身往里走去。他一挥手,丰平、丰喜、丰乐就站在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我回过头看着他,“你让我进去,我有事要找侯爷。”
丰大总管没有回答我,而是绕着我转了几个圈,口中啧啧有声:“丰废啊,看来你在外面混的不错嘛,看看这身打扮,居然不比在雁安王府时差啊。”
我站在那里任他奚落,冷冷的问:“侯爷在哪里?”
他还是不回答我的话,跑到正面阴森森的看着我说:“如今你已经不是丰府的家人了,见侯爷干什么?有拜帖吗?有的话就递上来,我看侯爷闲着自然会替你转告。”
那一瞬我感到浑身的血液全部自脚底抽走,最最可怕的恶梦马上就要变成现实,而我却无力阻止。然后,我听见丰大总管恶毒无比的声音从远远传来:“你既然已经不是丰府的家人,我们也不敢虚留您,您请回吧。”
然后,我就隐约的感到丰喜、丰乐架着我出了雁安王府,一溜小跑。
然后,他们似乎还商议了几句,“往哪送啊?”、“大总管不是说……”、“不行,万一将来……”、“那么就这儿吧!”、“行咧”。
然后我就感到他们狠狠的一推我,我就看前面污水四溅,整个人一下子就摔到了阴沟里,又腥又臭,身上脸上隐隐有什么地方热辣辣的,不知道被撞破到哪里。
我没有精力去想这些,脑子里一直回旋不去一个念头,“他真的把我送给那个猪头了!”,“他真的把我送给那个猪头了!”,“他真的把我送给那个猪头了!”……。
那种锥心之痛,让我全身缩成一团,痛到几点,欲哭无泪。
我在阴沟里痴呆呆的坐着,无所谓了,无所谓了。什么周公子,什么刘大人,还有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所谓了。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我父亲和哥哥们要上刑场时的表情,姨娘和姐姐们都哭得很伤心。反倒是娘亲和爹爹还有哥哥们,一脸的无所谓,表情麻木。
当时我一直很奇怪,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因为如果我面前有一面镜子,我也一定是这个表情。那种恐惧到极、痛到极、恨到极的表情,就是这样的。
你不信吗?那是因为你没痛到极,你不了解。
然后,我看到一双干净的布靴出现在我的脸旁,我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抬头看看这双靴子的主人。
无论是谁都一样,无论是周公子还是刘大人,或者是路人甲,都一样。
你要不要我?要?!好啊,你喜欢哪种体位?不要客气,来吧,这里行不行?还是你喜欢更刺激的地方?
然后我感到有人大力的摇晃我,讨厌,做就做,这样晃人很容易把人晃晕的。难道你喜欢晕着来?
然后,我看到一双焦虑的脸,耳边似乎有什么话,又好像有小虫在飞,我用力的眨眨眼睛,然后再眨眨眼睛,露出一个自认为无比妩媚的笑:“陈大学士,好久不见了。你要怎么来?”
似乎有什么用力打了我一下,我终于失去所有意识,成功的昏了过去。
凤于飞 31
似乎有一双清凉手轻轻的抚摩上我的额头,谁,谁,红酥手黄藤酒,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忽然间,一双红酥手忽然变了颜色,又干又瘦,宛如鸡爪,然后一双变成两双,两双变成四双,然后变成无数双鬼手,开始在我身上上下抚摩起来,说不出的淫亵之意。
我拼命的躲啊躲啊躲不开,然后我大叫一声,“啊”的睁开眼睛。就见一个人正满含忧虑的看着我,见我醒来,高兴的大叫,“惜君,惜君,他醒了,他醒了!”
就听见脚步匆匆,一个人跑了进来。
我眨眨眼睛,看着这连个人。他们两个很紧张的看着我,后来的人干巴巴的问道:“丰废,你可认出我是谁?”
我笑:“怎么不认得?你是陈大学士!”我笑着看另外一个人,“你是南安小王爷。”
没想到他们对视一眼反而露出更大的焦虑来,陈大学士沉声说:“丰废,你现在还好么?”
我斜靠在床头,淡淡笑:“好,当然好。能从污水沟到这里,又有什么不好的。不知道这里是学士府?还是世子府?”
安南小王爷紧张的说:“这里是舍下。”
我嘴角逸出一个浅笑:“陈大学士把我送给小王爷了吗?不知道小王爷想怎样让丰废服侍呢?丰废此人此身已经俱归小王爷了。”说完我轻轻的把手放在小王爷肩膀上,妩媚的一笑。
不想他怪叫一声,一下子跳起来,躲到陈大学士后面,面如尘土色。陈大学士趋进来,仔细的看着我:“小丰,你真的没事吗?”
我淡淡的笑:“我当然没事啊,我清醒的很啊。你看,我知道你是陈大学士,他是南安小王爷。怎么,小王爷不习惯,那么你陈大学士先上也是一样的。要不要我服侍你更衣?”
陈大学士的脸色也瞬时转为苍白,他伸手抓住我的肩膀,脸色瞬变,最后居然失声痛哭。
我奇怪的看着他,我又没不同意,你哭什么。奇怪。
小王爷却慌张的很,急的什么似的在他身后团团转,委屈又无奈的看着我,最后红着眼睛,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我还是淡淡的笑着,随你们,哭也随你们、笑也随你们、打也随你们、睡也随你们。
陈大学士红肿着眼睛,咬着牙说,“你怎么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会,怎么会啊?”
我眨眨眼睛,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他紧紧的攥着我的肩膀,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疼,我尽力保持微笑,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陈大学士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立刻放松力道,然后他颤声说:“卿官,你不认得我了吗?是我,是我啊,我是荷官,你还记得吗?”
我迷茫的把目光调向他,“荷官,荷官?”他眼含热泪急切的点头。
脑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的浮了上来,那是半空里一个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只听她高声呼喊:“卿少爷,荷少爷,你们两个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恼了!”
然后似乎在一个假山的洞中,有两个锦衣的男孩在探头探脑。
其中一个说:“糟糕了,簪瑛生气了,我们还是赶紧出来吧。”
另一个怒道:“你就是个笨蛋,说好的不出去就不出去。我们和少嫱她们约好了要在这里过三更的。不然她们怎么会把‘献芝’让给我们?!”
那个被成为笨蛋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可是,可是……,簪瑛生起气来是很凶的!”
另一个轻声说:“这回你可不用怕,有我呢。”
第一个下定决心一样的说:“好,我们不出去。”
两个男孩相视一笑,继续躲在山洞里不出来。那少女又喊了一阵,喃喃的说,“这下可糟糕了,这可得惊动老爷、太太、老太爷了,了不得了。怎么办啊?这两天京城里闹妖怪,有个蝙蝠精专门抓特别干净漂亮的小男孩去吃,我们家少爷又聪明、又漂亮,正是蝙蝠精最喜欢的类型。太太明明叮嘱过我,让我看好少爷们,可是,可是……。天哪,天哪,那蝙蝠精长了大大的翅膀、红红的眼睛、湿淋淋的长嘴,专门咬小孩子身上最细的肉,哎呀,我的少爷呀……。”
那两个男孩对视了一眼,同时发现对方眼中的恐惧,就在此时,头上不知道有什么扑啦啦飞过,两个人尖叫一声,一起往外跑去,“簪瑛,簪瑛……。”
那少女微笑着搂住两个男孩,慢慢的拍着他们的后背。其中一个闷声问:“簪瑛,蝙蝠精来了怎么办?”
那少女说:“荷官少爷请放心,有无敌的簪瑛看着你们,什么蝙蝠精我们也不怕。”
另一个尖叫:“簪瑛,不要让蝙蝠精把我们抓去吃!”
簪瑛笑微微的看着那个少年:“哟,这个不是卿官少爷么?怎么我方才唤你不答应啊?”那个男孩立时因为这句话眼含热泪,悄悄捅一捅另一个。另一个拿眼睛悄悄瞄了一下眉目灵动的少女,轻轻一扭头,不做声。这个见了,整张脸憋的通红,拿不准主意是立时哇哇大哭,还是暂时强自硬撑。
簪瑛却放低了声音,“好了好了。我的好少爷们,蝙蝠精最害怕灯火通明的地方,我们回到屋子里,让簪瑛给你们讲刑天大战蝙蝠精的故事好不好?”
两个小家伙扯开喉咙大大的答了一声:“好!”
呵呵,我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还是小孩子最好骗,簪瑛啊簪瑛,你对付顽皮的孩子最有一手了。
那是什么?那么刺目、那么鲜明,我微微眯起眼睛……。
华荫如盖,翠绿的大树如一顶硕大的阳伞遮盖着阳光,只有间隙里落下一斑一斑的纹落在树下少年的脸上,他焦急的大叫:“荷官!你倒给我扔下些尝尝,怎么就顾着自己吃!”
树上一个蓝衫少年骑在树杈上,下摆倒翻着掖在腰间,听了这话,故意把手中的果子塞到嘴里大声咀嚼起来,“好吃,好吃。你想吃,自己上来拿。”
树下的少年急得围了树转了几圈,伸起腿恨恨的踹了树几脚:“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爬树的!”
树上的少年听了这话儿,怪笑一声,用一个倒挂金勾的姿势大头朝下的做着鬼脸:“不会爬树?卿官,才两年没见,你怎么乖的和个娘们一样。连树都不会爬,你怎么好算个男人?!”
树下的少年闻听此言脸色数变,然后猛地把下摆如那少年一般掖到腰间。抱着大数开始往上爬。树上的少年连忙坐正,连声指点这个少年:“小心抓牢了,左脚踩那里,对对,右脚勾稳了,就是这样,好极了,就这样……。”
第二个少年越爬越高,脸上渐渐地渗出汗珠,慢慢接近树的顶端。忽然,正在爬树的少年猛的发现自己手边有一条巨大的毛虫正在耸动,一惊之下,立刻抽手,然后整个人就象后摔去……。
等到那个摔到地上的少年悠悠转醒后,眼前看到的就是另一个少年苍白忧虑焦急的脸,“卿官,卿官你别吓我,你没事儿吧?你没事儿吧……。”
那张脸渐渐的和眼前的这张脸重叠起来,同样的焦急、同样的心痛、同样的担心与苍白,然后,记忆和现实,过去和现在,一点一滴融聚在一起。
我眨巴眨巴眼睛,终于喊出一声:“荷官表哥!”
凤于飞 32
这一声轻呼,让陈大学士泪流满面,“卿官,你终于醒了。老天哪,你终于开眼了,我,我就怕你疯了,傻了,痴了,你终于醒了。”他伏在床上失声痛哭。
我疲惫的问道:“珩姑妈呢,她老人家还好吧?”
陈继平摇摇头,红着眼睛说道:“娘亲早已经去世,其实,自从外公、父亲和两位舅舅被赐死那天开始,娘亲就已经疯了。在我们被充往边关的路上,娘亲就不行了……。”说到这里,他哽咽住了,过了好半天,才续道:“在娘亲临终前,忽然神志清明,她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逃离这个地方,一定要逃。娘亲死后,我借着暴风雪的机会跑出奴寨,后来又被义夫义母收养,改姓为陈。世上再没有杜轻寒这个人,却多了一个十六岁就考取状元郎的陈继平!”
我默默的望着他,没有说话。他这寥寥数语就交代了这些年的经历,可是当中略过了多少苦难,漫天大雪,一个身体文弱的少年独自于雪夜夜奔,有没有遇到夜狼?有没有掉下山崖?后来是怎样的情况成为人家的义子的?十六岁就考取状元,在面对那个赐予他荣耀又曾毁灭他幸福的帝王的时候,他又是怎样一个心情?我不敢想,更不敢问。
还有我那总是温柔待我的珩姑妈,大家都知道欧家有女欧明珠,聪慧美丽,艳冠群芳。可是我听母亲说过,“卿儿啊,你姐姐,唉,可惜你姐姐只是像了你姑妈一半。要是像全了你姑妈去,恐怕这会儿就不仅仅是个贵妃啦。”
珩姑妈……。我不知道怎么安慰荷官,只能低头不语。
就听陈继平继续说:“等到我考取状元之后,很快就开始着手找你们。这些年,我把整个边关过筛子一样的过了几遍,可是,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有的人连影子都没有了。六年,俊卿,我整整找了六年,却一个人都没有找到?你能明白吗,诺大的欧家、杜家,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没有了,没有啦。”
我已经痛到没有感觉,眼泪静静地流下,止也止不住。
他说:“后来,无意中在雁安王府遇到你,我当时就把你认出来了。我那个高兴啊,俊卿,原来你,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鼓动着小王爷把你要出来,可是丰侯爷说什么也不放你。我想,只要找到人就好,总有办法,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后来几借故去雁安王府,却再也看不到你的影子,我们都私下猜测你的近况,可惜无从打探,怕动作大了会危害到你。好容易百宴上看到你活蹦乱跳的出现,我们这里一刻心才放下,小王爷去缠住侯爷,让我们借机会说话。我几探你的口风,你似乎过得很好,除了鬓角那个可怕的疤。……。我有心把你接出来,苦于再没有机会接触到你。本想此事不急,可以慢慢筹划,可怎知,怎知你,你竟然落到如此下场。俊卿,要不是我昨日凑巧路过那里,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
我们两个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各自伤心。
小王爷慢慢走了进来,绞了两块湿帕,先递给陈继平,然后再递给我,轻声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俊卿,你怎么这么狼狈?”
我微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更加不能抑止的流下,我尽量慢慢说保持语调平缓,“侯爷,他先是对我很好,很好。然后,又把,又把我送,送给别人。”
陈继平和小王爷对视一眼,小王爷轻轻摇摇头,于是他咬咬下唇,什么也没说。
南平小王爷轻声说:“惜君家里屋少人多怕是藏不住你。好在我这里屋子多,你先住下,放心,我们都会小心保护你。我已经备好了热水,你先洗个澡去,然后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情,我们慢慢想办法。”
我看着南平小王爷,正想谢他,忽然胸口一紧,嗓子眼儿有什么东西一腥,然后就昏死过去。
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红烛高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总感觉整个人像火烧般发烫起来。小王爷正伏在床边,我略一动,他立刻惊醒过来,拿起床头几上的一个碗,小心的舀了一匙药,放在我嘴边。
我没有喝要,淡淡的说:“小王爷,我怎么当得起。”
他微微一笑:“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继平那个傻子已经守了你整整两天一夜,我才赶了他去睡,你要是再不好起来,恐怕他就先你去了。来,这碗参汤我一直温着,你先把他喝了。你前天那么大口大口的吐血,可真把我们吓坏了。”
我乖乖的张口把送到嘴边的参汤喝了,微笑着问:“怎么,我又吐血了?”
小王爷本在微笑着凝视我,听了这话却忽然把碗一放,颤声说:“你,你自己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故意作践自己的身子是不是?”
我轻轻摇头,想坐起来,可是略一晃动,却引来一阵眩晕。
小王爷连忙扶着我坐好,小心的给我加了件衣服,他皱着眉对我说:“你不知道,继平自打赏雪回来后,不停的跟我说,那个人,那个骄傲的小奴才,他是我的表弟啊!他就是欧俊卿!!我的表弟!!我们终于找到他了,我们终于找到他了。”他顿了顿,然后又续道:“百会上回来后,整整一夜,他不停地的跟我说,那个拿了魁的人就是我表弟,欧俊卿,他拿了第一,第一啊。比他自己拿第一都高兴,……”。
我静静的听他说,微笑不语,南平小王爷眉宇中间的情谊,与昔日的自己竟有几分相似,兜兜转转一腔心思,都在陈继平身上,爱屋及乌,连带着对我也照顾有嘉。
他说了半日,见我只是微笑着看他,于是住口,皱眉看我,“我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听进去?”
我点点头,我当然有听进去,你很爱陈继平,你希望他所有的苦难都替他分担,你希望他所有的梦想都能实现,我听进去了。
我听见自己轻轻的问:“小王爷,征北将军的人选定下来了没有?”
他脸色略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回答。
那边飘来一个沉稳的嗓音,“你告诉他吧。”陈继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小王爷见到他,不满的说:“才让你去休息,怎么又起来了,这样下去连你也要病倒了。”
陈继平轻轻牵着小王爷的手,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紧。小王爷本来不甚高兴,见他爱怜的看着自己,微一低头,一股掩饰不住的甜蜜就这样飘到脸上。我把眼光收回,默默地盯着碗沿看,不敢再去比较他们的幸福。
陈继平缓缓坐在床沿上,轻轻握起我的手,他的手掌的热度稳稳的传了过来,我这惊觉自己的手不仅冰冷而且还在颤抖。他慢慢用力攥紧我的手,似乎要给我鼓励一样,然后一字一句的说:“此征北将军的人选,是丰御武丰侯爷。”
我全身的血液和意识似乎都被抽走了,我听见自己轻声说:“是吗,那多好,梦想成真。”
然后我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让我整个人蜷曲起来,心、肝、肺似乎都偏离原位,撕扯一样的疼痛。
咳了好久,我才慢慢的止住喘息,依旧把头埋在手中不肯抬头。然后,陈继平用力的把我拉起来,用毛巾揩我脸上的眼泪,颤声说:“你这又是何必?”
我笑笑,不等我回答,南安小王爷的脸色又是一变,猛地钳住我紧握的右手,死命的要我掰开看。我攥了一会儿,忽然顺着他打开,果然在手心里的,是斑斑点点的嫣红。
陈继平脸色苍白的看着我:“你说,你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连自己的作践起来?”
我感到自己的身子软软的向下滑去,我尽力支撑着说:“我不知道。你们都是水晶心肝的聪明人,你们倒是告诉我,这么多手段、这许多心机,何苦用来骗我这个一无所有的傻子?”
凤于飞 33
我倒在床上,不断地咳血,持续的高烧让我整个人宛如飘在空中,小王爷和陈继平尽了最大的力量来医治我。可是多少药灌下去,就和浇到石头上没有两样。我几都不耐烦喝了,与其这样半死不活的吊着,不如干脆听天由命。可是每每看到陈继平痛苦的眼神,小王爷期待的目光,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张口喝下那奇奇怪怪的虫虫草草。
照顾我的事情,他们两个人从来不假手他人,都亲自来,难为锦衣玉食的小王爷,居然也似模似样的给我喂饭、擦脸。由于我的身体实在赢弱,小王爷再不敢提让我洗澡的事情,每天只是拿热手巾给我擦擦脸,只是有的时候擦着擦着就会眼眶发红,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定然憔悴的不成人形。
这天小王爷和陈继平抬来好大一桶热水,陈继平笑着说:“这些天你也脏的很了,趁今天你精神好些,我们烧了热热的水给你擦擦身子,一会换上干爽的衣服,你这病就快好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此时身上依旧还在低热着,可是我没说什么,只是微笑无语的同意了。
陈继平自后面轻轻扶起我,小王爷伸手来解我的衣襟,当他的双手碰到我的身体的时候,我不能控制的抖了几下。陈继平轻柔的说,“别怕,是我们,俊卿,是我们。”
我咬紧牙,闭目不语。
小王爷轻轻的结开我的衣服、褪下我的裤子,然后我就听见他们两个人同时惊呼。
小王爷含着颤音的问:“俊卿,你这身上,你这身上的伤,怎么都烂成这个样子了?”
陈继平把我的身体转了个,愤怒的低吼:“谁?那个畜生这么没有人性?是不是丰御武?”
我张开眼睛,“不是。”
小王爷问,“这伤,这伤都这样了,你怎么不早说。难怪你这病总也不好,总也不好。你,你这不是成心寻死吗?”
陈继平死命的盯着我:“你居然想死,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后,你居然想死!!你为了什么?”
我不答,任眼泪从紧闭的眼皮下不断涌出。我听见小王爷说:“惜君,你住手,他经不起你这么摇晃。你轻些!”
陈继平说:“经不起?!反正他一心求死,不如死在我手中,对大家都算有个交代。反正我娘亲临终前特地叮嘱我,让我照顾好他,不如我送佛上西天,让他去我娘亲和舅母那里接着伤心去!”
不知道小王爷使了什么手段劝诫陈继平的,他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小王爷拿了衣服盖在我身上,“你这伤沾不得水,我们得先拿药膏给你擦才是。惜君,你去把药膏取来。”陈继平哼了一声,放我倒下,走了出去。
我本以为小王爷把陈继平支出去是有话要跟我说,没想到他半晌也没有说话,然后,我感到一滴冰冷的水珠滴到我的手臂之上。我一激灵,连忙睁开眼睛,见小王爷正低着头流泪。
我奇怪,睁开眼睛看他,“南安小王爷?”
他低声说:“你身上这些伤,恐怕是周相家的周正弄的吧?”
我轻声反问:“你怎么知道?”
南安小王爷露出一个惨笑,“只因为这些同样的伤,以前曾经在我身上也出现过。”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问:“你一定在奇怪,为什么我一个地位显赫的小王爷,竟然也曾经有过这样可怕的伤口,是不是?”
我点点头,不知不觉的慢慢坐起来。
他顺手替我披了件衣服,然后问了我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南安世子’吗?”
这个问题问的没有头脑,但是我还是回答:“因为你是南安王爷的长子,世袭爵位,所以又称南安世子。”
他点头,“没错。可是你一定不知道,以前我们家的爵位不是‘南安’而是‘南靖’,自打天朝对南越一战胜利后,我父王于城下献上了降书顺表,圣上降旨才赐我们南安为号。所以,外表看起来,我是显赫的王侯世子,其实我不过是藩国留守的一个人质而已,而且还是一个战败国的人质。”他叹口气,缓缓续道:“朝廷也不过是为了表面上好看,每逢佳节就把我招进宫去,例行赏赐。可实际上,真正受了委屈,是没有地方倾诉的。”
小王爷幽幽的续道,“周正曾经假借诗会的名义,把我请去,继而把,把我迷奸了。”他轻轻的扭过头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宽慰他,好在他一会儿就回过头,喘一口气,继续说:“我气过,哭过,喊过。可是有什么用?谁能替我作主?谁肯为了一个在京为质的空头世子去得罪实权在握的相爷?那个时候我甚至想过死……。”他惨淡的笑了一下,“我死了,恐怕朝廷随便编排一个借口就可以掩盖真相,可是我家中的二弟,他才十岁!如果我死了,他就要代替我进京为质,遭受同样的折磨和屈辱。那一段的日子,我真的生活在地狱中,你能理解吗,俊卿?”
我点头,我怎么不理解,我感同身受啊!
我们两个默默坐了好一段时间,小王爷才笑着说:“好在后来我防着他,他倒也不敢太过张扬的欺负我,毕竟,我怎么也算朝廷晋封的王爷世子。再后来,我认识了惜君,他护着我,照顾我,因为他受皇帝赏识,即使周正不碍于我的身份,也要顾忌陈继平的实力。我才算彻底脱离他的魔掌。可是万万想不到,一场赏会,居然让他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我难过的摇摇头,心里说,不,小王爷,问题不在周正身上,是丰御武,是他。
小王爷轻轻的扳过我的身子说:“你是惜君唯一的亲人了,为了他,我也要你好起来。你说,你究竟要怎样,只要你说,我无论如何也要替你办到!”
我睁开眼睛浅笑:“小王爷,不用麻烦了,我不需要。”
陈继平冷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那么,你就是一心求死了?”
我抬眼看着他微笑:“荷官,从小就你最聪明,你总该听说过这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陈继平走到我面前,盯着我说:“哦,原来如此,这倒简单,省了我们多少麻烦。只不知道你死前还有什么遗愿,我们总算是结识一场,我一定替你完成。”
听了这话,我缓缓一笑:“我想见见丰御武,问他一句话。”
陈继平还没有答应,小王爷首先激烈的反对:“不行,绝对不行。他现在藏身在这里,无人知晓。一旦让丰御武看到他,从名义上讲,他还是丰府的逃奴,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再收留他。到时候他不是被送回雁安王府,就是被送到相爷府,而你,惜君,你又怎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一定会和这两个最硬的权势对碰。我们又怎么能挣得赢他们?恐怕连你的身世都有公开的危险!我不能,我不能够。惜君,你答应我,不能让俊卿去见丰御武。”
陈继平眼圈似乎红了一红,他嘶哑着生音问小王爷:“难道,我们就看他这样一天一天的弱下去,死下去?”
小王爷看着我,眼中充满祈求之色。我的心仿佛被淘空一样,何必因为我,再搭上他们,我对陈继平说:“荷官,方才的话就算了,当我没说过,我原没有想这么多,算了,问不问都一样。”
陈继平若有所思的问我:“你要问他什么?”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
其实,我只想问他一句骈诗的意思,是不是我太笨,以至于听错了其中的含义?
“蔓草菁菁,飞鸟于汀;秋水溟溟,溯洄而行;子目茜兮,何不我与?嗟失子顾,非我得凭;犹言无心,何以遣情?”
凤于飞 3
当天空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不能转身。小王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那么多人参给我吊命,因为医生说,只要我能挺过这个冬天,我的病就有转机。
可是无论我喝了多少人参汤、茯苓粉,我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
终于有一天,小王爷和陈继平把我塞到一辆盖着厚毡篷的马车里面,带着我往城外走去。
我把头枕在小王爷的腿上,我已经病的不能抬头了。陈继平告诉我,今天是丰御武在京城的最后一天,他将去庙里祭神,过了今天他就要到边关去,所以他送我去见他。
我靠在小王爷身上问陈继平,“这回,你就不怕他再把我抓去吗?”
陈继平的眼圈一红,“你眼看就没命了,抓不抓去还有什么意义?再不让你见他一面,恐怕你连这点愿望都要落空……。”说着声音哽咽,不能自己。
我轻轻的问:“是不是昨天来诊脉的大夫说了什么?”
陈继平把红肿的眼睛调向远方没有说什么,我却心中了然,知道他必定得到医生的嘱托,说了些什么尽早准备后事也好的话。所以才会和南安小王爷不顾一切的拉着我往圣庙里赶。
自从知道要见丰御武后,我的精神居然健旺许多,内心中压抑不住的期盼不停地飞出来,飞出来。
马车稳定而快速的奔跑着,车厢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小王爷把我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腿上,掏出一把梳子,缓缓的给我梳头。他特意拿了一把疏齿的玉梳子,因为我的头发只要稍稍用力,就会一缕一缕的掉下。
当他慢慢给我梳成一个发髻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下了。陈继平挑开车帘看了一眼然后说:“到了!”说完就要跳下去。
我拦住他,“荷官,你要做什么?”
他错愕:“我要去找丰御武,告诉他有一个故人想见见他。”
我摇头,“丰御武现在在哪里?”
陈继平又探出头去瞭了瞭,然后说:“恐怕他正在庙中进行告天的仪式,一会儿就能出来啦。”
我笑:“那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先扶坐我起来,把帘子张开个缝让我看着。”
陈继平问我:“卿官,你不是说有句话要问他吗?”
我看了他一眼说:“不急,你放心,我死不了。”
他听了我这话,脸色煞白,恨恨的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小王爷幽怨的看了我一眼,我抱歉地冲他笑笑。就在此时,圣庙门口忽然一阵嘈杂,大批人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急忙的把眼睛凑到帘子的缝隙中去,我看到他了。
他还是那么高大英俊,脸上多了些胡须,却显得更加英挺,我思慕的看着他,所有的委屈、相思、苦痛、疑问都像打翻的染缸,纠缠成一团。
我的泪水马上要倾泻而出,然后,我发现他侧头对着什么人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那么熟悉,又那么温柔,他以前常常笑给我看。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看见一个身穿白衣,清秀出尘的少年站在他身旁。
我没有回头,沉声问:“那个人是谁?”象陈继平那样伶俐成精的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来历身份。
陈继平没有让我失望,他甚至没有问我是谁就回答:“那个人叫丰姿,是丰府新进的家人。现任丰御武伴读一职,据说得丰御武器重,此时随军就有他,职任书记官。”
丰姿?丰姿!人家果真当得起这个名字。而我,现在这样憔悴潦倒的样子,也不过就是一个废物。
陈继平一直在盯着我的表情看,此时他忽然一掀帘子就要下去。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拽住他,“荷官,你要干什么去?”
陈继平说:“我要把丰御武找来,让你问他话。”他不肯回过头来,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之意。我沉声说:“不许去!”
他赫然转过身来问我:“为什么,你不是念念不忘要问他一句话吗?”
我浅笑着摇头,已经没有必要了,不必再问了。我心已死。
陈继平拉住我的手,我这才发掘自己的手已经冰冷透顶,“卿官,你就为了这个人,什么都不要了吗,家仇你不要了,表哥你不要了,现在你连命都不要了。为了这个人,你,你值得吗?”
我不自觉的又向丰御武那里看去,见他正往这里看来。尽管明知道他不可能看见我,我还是不自觉的往小王爷怀中躲了躲。我的喘息已经开始紊乱,我对陈继平说:“快走,我要马上离开这里。”
陈继平又问我一遍:“你确定,过了今天,可就没有机会再看了?”
我透过帘缝,发现丰御武的脸上出现一种怀疑的表情看向这里,我感到一口鲜血就憋在嗓子眼儿。我强自压抑,“荷官,快,快走,我好难受,快走。”
大概我的脸色实在吓人,他不再犹豫,立刻出去调转马车,往回急速驶去。
我的心口放下一块大石,扭头看着小王爷,刚想说话,却见小王爷身上脸上全部是星星点点的鲜血。我眼前一黑,终于人事不知。
真香真甜,唯有暗黑乡里好寻眠,我好困啊,让我好好睡上一觉。
谁?这是谁在哭?哭得这么伤心,这么凄惨?讨厌,别哭去,不要吵我。我要睡觉了。
还哭,你还哭!“卿官”?!咦,这不是我的乳名吗?怎么有人在哭我?!
气死我了,我大喊一声:“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喊过之后,我用力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发出声音,眼皮好像肿了不止一倍,强撑着,也只能撑起一条缝。
我有心要动一动,可是全身都乏力无比,只有干瞪着眼,听陈继平嚎丧一样的哭我,忽然我听见小王爷的大叫:“惜君,俊卿的手动了,他的手动了!”
然后我就看见陈继平红肿的眼睛出现在我面前。我见他一脸惊喜的问:“卿官,你真醒过来吗?你没死吗?”
我骂他,“你才死了呢。”可惜我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眨眨厚重的眼皮。
他和小王爷两个人像捡了什么宝一样,抱在一起,又蹦又笑,把我这个病人扔到一边。
就这样,在陈继平和小王爷的精心照料下,过了一个月,我就可以靠着枕头坐一会。等到过年的时候,我就可以有力气坐着看半天的书。等到阳春三月的时候,我已经可以下地散一散步了。
那天窗外桃开的很好,我走出去,在太阳下面微眯着眼睛看桃。
一只唧唧喳喳的燕子飞了过来,正在用春泥筑一只巢。燕子啊燕子,你是不是去年蛮笺象管堂前的那只燕子啊?
我站在那里看了半天的燕子筑巢,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在吃晚饭的时候,我把我的决定提了出来,遭到他们两个人激烈的反对。
陈继平第一反对:“不行,绝对不行。你这等于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一个转,我绝对不能允许你。”
大概是南安小王爷觉的他说话太冲,急忙的缓和着紧张的气氛:“俊卿,惜君也是担心你,再说你的身体也不算完全好,现在就出远门的确不安全。”
你们两个相濡以沫、鰜鲽情,自然一个鼻子孔出气。我不回答他们,板紧面孔,一副我主意已定的死样子。
就这样,在小王爷的尖叫声里,陈继平砸了饭桌。
就这样,在小王爷的叮嘱之下,我拿起包裹走上征途。
我走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陈继平黑着一张臭脸不做声。倒是小王爷,一样一样的叮嘱我,“钱不要露白,你没有出过远门,万事要自己小心”、“住店要拣大的店住,小地方的黑店千万不要进去”、“路上遇上陌生人,不要搭话”、“如果有人对你热心,一定是另有图谋,对你不怀好意”、“到了南越,想着拿着我的亲笔书信去找我的父王,好歹稍个信来”……。千叮咛万嘱咐,好像他是我亲妈,我不断的点头,点头,再点头。
倒是我那正牌的表兄,一句话也没有,黑煞着老脸,好像有人欠他八百吊不还。
终于,我站在车辕之上,雄心壮志的大喊一声:“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二位请回吧。”
当马车辚辚开始启动的时候,那个假包公带着哭音喊了一声:“卿官,如果再外面受到委屈,一定想办法让荷官知道,我会去救你的!”
我冲他摆摆手,连忙钻进车蓬里,任泪水流到衣襟上。
死陈继平,非要这么煽情,我说好以后不哭的。你个死人头,我不要记……,我不要……,我,不要,忘记,你。我的表哥啊。
其实,那天我的决定不是别的,只有一个:“我要离开京城,到外面闯闯。”
再见了,京城。
再见了,陈继平。
再见了,南安小王爷。
永别了,丰御武……。
(第一部完)
后记:感谢所有能够看到这里的大人们。鞠躬先。
这几章里有几点说明。第一,为什么当时陈继平,也就是杜轻寒年满1岁却没有被砍头。因为他姓杜不姓陈,所以即使被株连,也只是充军而已,没有被砍头。
第二点,关于我们最可爱的丰废。
丰废在十三四岁以前,就是一个无知、快乐、聪明的孩子。简直就是幸福的要泡在蜜里,要风有风,要雨得雨。这个时候的他是任性而善良的。
在家变之后,面对苦难的弱小的他,被最恐怖的事情给吓住了,所以他凭借着本能来生活,尽量的去保护自己,每天都要考虑如何生存和吃饱。这个时候的他,虽然聪明和美丽,却没有会被欣赏,他的个性此时是淡泊,封闭感情,而且有些玩世。
在爱上丰御武的时候,他的冰冷的外壳一点一点被激开,多年压抑的感情逐渐归位,这个时候的他又有些爱娇、顽皮,任性,可爱,他不再是那个充满谨慎小心的丰废,而是一个享受阳光和爱情的少年。自然要流露出最本性的东西。
至于在这伤害之后,他的性格会有另一个转变。
丰废以前的故事,范围一直局限在一个小环境内,不是自己家的后园和姐姐的寝宫,就是丰御武的雁安王府。而以后丰废的故事,将在天下和江湖。
丰废的经历的确让人心痛,可是,凤凰不经过涅盤又怎么能翱翔于云霄之上。从此之后,世上没有一个纯洁可爱有些笨的小丰废。可是天下却多了一个俊秀机敏内藏韬略的凤飞,直把天下玩弄于掌故之中,笑骂江山……。
谢谢各位捧场。写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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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写意 《凤于飞》35-7(第二部)
凤于飞 35
春天外面的景致总是精彩,杨柳绿树,桃李纷飞。我在马车里看外面不断倒退的树木,也不觉得如何颠簸,完全没有小王爷之前恐吓我的那种辛苦和劳碌。
当然,对于当年前往帝都为质的他来说,每走一步都是离家乡远一尺,自然心痛难奈,再好的风景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恶山恶水,一路难捱。而我此时心情平静,加上从没有出过远门,无论多么平凡的路景在我眼中都有新奇之意,自然不觉辛苦,反而心情舒畅。
按照小王爷安排的路线,过了嘉山岭陈家老渡,我就可以弃车登舟,沿着水路一路南下,直抵南越都城维岳,然后手持小王爷亲笔家书一封,投靠老王爷去也。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过了今天晚上,明天再一上午,大概就到陈家老渡了。
我蜷缩在车厢里,迷迷糊糊准备再睡一觉,正在大会周公之际,却感到马嘶人喊的一阵晃,然后车子猛地停了下来。就听见有人大声的呼喝:“里面的人识相点,赶快出来,不要等爷爷们动手!”
我忽然想起这一路之上跟车夫闲聊,偶尔谈起“那些当家”的事情,难道我这么幸运,居然在琅琅乾坤、太平盛世的官道之上,遇到了那些传说中的劫匪吗?时耶,命耶。
我还在里面磨蹭,就听外面又喊:“里面的人,快点出来,等爷爷们上去揪你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在心里叹口气,荷官,你准备好银子赎我吧!
躲是躲不过了,只好掀开帘子,自己跳下来。双手捧着我的包裹,准备献上。
站在我面前的是三个彪形大汉,一个手拿大刀,一个高举火叉,还有一个横持一条铁棍。这个,就是传说中的那些山贼吗?
我征询的看向车夫唐大,不想他正发抖的抱着头规矩的蹲在骡子的旁边。
哦,对了,前两天他跟我讲起这些“老哥”们的事情时,特地强调了,山大王们虽然杀人不眨眼,可是对于挑夫、脚夫、车夫这三夫是不杀的。如果乖乖的听话,按照“规矩”——抱头蹲在一旁,往往还可以收到一半的雇活钱。
我就是没有经验也看出这三个人并非经验丰富的劫匪,心里狠不得一脚踹飞唐大,就这样的阵势,居然也能把他给吓住?!真是天上掉下个大肥羊——我,送到这三个山贼面前。白白让他们拣了大便宜,让我倒足大霉,这所有一切都拜小王爷所赐。就是南安小王爷,精挑细选的最最老成有经验的车夫唐大,才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那三个人见了我,都是一怔,相互看了几眼,其中那个拿大刀的问:“车里,还有什么人,一起下来。”
我反手撩开帘子让他们看看,表示里面已经是空的了。
于是那个拿大刀的又说:“你,你把你身上所有的财宝都拿出来,不然,不然我们就……,哼!”他狠狠的挥舞了一下那雪亮锋利的大刀。
我点点头,高举我的包裹,双手上托。
那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居然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相互使了几个眼色,还是那个拿大刀的人最后问话:“你有什么阴谋诡计,不妨一起使出来。”
我,我能有什么阴谋诡计,明明是你们让我把财产奉上。
我哼哼冷笑两声,脑子飞快转动,这几人力气看来挺大,脑子却不灵光,怎样吓吓他们脱困才好。
那几人见我冷笑,不由又往后跳跃几步,那个手拿火叉的人喊道:“告诉你,你的用心我们已经看穿了!你不过就是想让我们中的一个人上前取你的包袱,然后顺手打倒他作为人质,是也不是?如今我们已经看破你的用心,是绝对不会上当的,你还是赶快投降的好!”
一群白痴,还要我怎么投降?!如今,只好这样试试了,反正他们看起来都很笨的样子。
我只好作出遗憾的表情,冷冷说道:“既然你们能看穿我的意图,那么,我也不隐瞒我的真实身份了。实话告诉你们,我就是新任泸南沿边缴匪安抚使,奉圣命缴除各路匪患、先斩后奏,今天既然让我碰到你们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抢劫,少不得替天行道,将尔等绳之于法!”最后的几句,实在是色厉内荏的很,我在心中不断地督促他们,快跑啊,快跑啊,你们倒是跑啊。
不想这个三人听了此言面色苍白,身体摇晃,就是没有转身逃跑。
我只好冷冷的看着他们,拼命的保持站立的姿势,不让自己摔倒!耳畔听得后面似乎有马蹄声响,我连忙说:“我的部下已经到了,你们跑不掉了!哈哈哈哈……。”
在我近似直白的指点下,他们三个人终于有人想到“跑”这个方法,那个拿铁棍的首先大喊一声,扔掉铁棍转身就跑。剩下两个人,有心要对我说些什么,颤抖半日,却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跑掉,连铁棍也来不及捡。
我把包袱丢回到车厢内,捡起他们丢下的铁棍,轻轻敲了敲车辕,对唐大说:“起来赶路了。”
却听见身后有人问:“小兄弟,你没事儿吧?”
我转头,先喝了一声彩,马上这位仁兄一身健装打扮,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英挺之气,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干净利落,眉宇之间也透露出一股豪杰之气。
我微笑的回答:“不要紧,方才遇到有人劫道,不想听到您的马蹄声,他们就一哄而散了!”这其中虽然有我的恐吓在前,可是没有这个人的路过,此事却也难办。
马上那位听到我这话,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喃喃说道:“他们怎么可能从我的马蹄声中就分辨出,我就是新任泸南沿边缴匪安抚使的呢?”
不会吧!这么巧。这位仁兄看起来仪表堂堂,相貌端庄,横看竖看也不像个骗子,可这,可这也未免太巧了。
我犹自在这里暗自揣测,那边“新任泸南沿边缴匪安抚使”已经笑着说:“可惜让他们跑了,不然这可是我上任以来第一缴匪呢。”言语间颇有遗憾之意,然后他转口问我:“请问这位兄台要到哪里去?”
我想了想,回答:“我没有什么目的地,眼下不过是孑然一身四海为家,我准备先四转转,看哪里好就多呆两天而已。”
“新任泸南沿边缴匪安抚使”面露诧异之色,“好男儿当志在四方,没想到小兄弟你也能有这样的抱负和胸怀,真是有志不在年高、为人不可貌相。我正要去西蜀珉城上任就职,不若我们结伴同行如何,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本就不想去投靠小王爷他爹南安老王爷,无奈我没有别的地方好去加之又没有出过门,只好妥协,听从小王爷的安排。眼前听了这个建议,甚合我意,只略微思考片刻,就点头说好。
“新任泸南沿边缴匪安抚使”倒也是个爽利人,把马拴在车厢后面,准备到了前面的市镇改车换马后再一起走,前下他进到车厢里和我一坐下。
在车厢里我问“新任泸南沿边缴匪安抚使”:“这位兄台,还没请教你尊姓大名?”
他笑笑,“我叫云霄,你呢?”
我不能说自己姓欧,更不能说自己姓丰,于是我稍停顿了一下,便答:“我叫凤飞,凤凰的凤,飞翔的飞。”
凤于飞 36
我不能说自己姓欧,更不能说自己姓丰,于是我稍停顿了一下,便答:“我叫凤飞,凤凰的凤,飞翔的飞。”
他大笑,拍手赞道:“好名字,好名字。这个名字和你的人配极了,除了你,原本别人也不配叫这个名字。”
我微笑不语,名字,又能代表什么。
这云霄甚是健谈,他问我去过什么地方,我答他,“我这是第一出门游历。”他听后就对我大声赞扬,说我初面对劫匪能够冷静,而且临危不乱,堪为大用。
我暗笑,手无缚鸡之力说的就是我这种人,还大将之材呢!但我不与他争,只微笑不语。耳畔听他不停的讲述各地的民风习俗,倒也开怀。看来能和云霄一起去西蜀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因为不但可以保证一路平安无事,还可以顺便解除许多旅途寂寞,更重要的是云霄这个人很坦直,没有什么心机,热心又直率。
我喜欢这个性格的人,充满阳光和光明,世界在他的眼中就是一片金色的未来,当中或许些微瑕疵,可是并不影响他的光明与磊落。就这样,我们两人,一个喜欢讲,一个喜欢听,到了陈家老渡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不错的朋友了,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面对云霄的坦诚与热心,我还是有些羞愧的。我贪图他爽朗干脆的性格,可是我却没有公平的对他,只是单纯的接受他的照顾与坦诚,而保留自己过去的一切与心事。算了,这并不是对友谊的背叛,那样的灰暗往事,无需提出来影响云霄的开朗与光明,我这样安慰自己。
终于走到陈家老渡,我就先打发车夫唐大自己回去,顺便请他捎一封信给荷官和小王爷,大意就是我很好,如今改道去西蜀,具体到什么地方还没有定,等定下来再写信吧,不要担心等等。
我几乎能猜出来荷官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可怜小王爷又要变法儿的哄他开心。而且,他们还会很担心,很担心我。
“对不起,荷官,对不起,南安小王爷”,我在心底默默地说,“我知道你们会担心我,可是这是我一生中第一自己作主要干些什么,难得我也有机会任性一,那么,就让我任性到底吧。”我浅笑,把信装好,连同打赏的一前银子,一起交给唐大。
那边云霄己经急不可待得拉我去马市看马,他还真是个火烧火燎的性子。到了马市,他一本正经的开始挑选马,摸摸马的皮毛,看看马的牙口,有时候还故意按按马的脖颈。我不懂,只好跟在他后面看他不停地挑选和问价。
云霄相中一匹枣红的大马,年轻口,也矫健,往那里一站就有三分神气活现的模样,正在跟卖主磨价钱。我看他们在袖子里摸来摸去的很无聊,就扭过头四下看热闹。
但见旁边有一个小孩子,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正在奋力的提一大桶水往前挪动。可惜他人小力薄,只能一点一点的蹭过去。我皱皱眉头,往前走了两步,有心帮他拎一把,还没等我走到他面前,就听见一声大喊:“小毛子,你他妈的磨蹭什么呢,再慢吞吞的老子抽死你!”
小毛子听了这话,十分紧张,奋力的提起木桶,嘿呦嘿呦的往前急走几步,眼看就要到一个粗壮的汉子面前,不想脚下一崴,咕噜一下就跪在地上,手里的木桶也跟着倒下,其中更有不少冷水到在那汉子的裤腿之上。
那汉子沉下脸,伸手举起马鞭子就往那孩子身上抽去,一面痛骂:“妈的,让你去打桶水你就磨蹭这好半日的,到了还给我都洒了,平时吃饭的时候你就比谁跑的都快。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几鞭子下去,那孩子从满地打滚乱嚎乱嚷,到一声不出的抱头颤抖。我连忙喊了一声:“你住手,你要打死他了!”
那汉子又狠狠的抽了一鞭子才说道:“老子打自己儿子,关你个屁事,没事滚远点。”
我冷笑:“你打自己亲生儿子谁也管不着,只不过这孩子定然不是你亲儿子。”我走过去,想轻轻的扶他起来,不想刚一碰他,他就猛的颤抖两下,抱臂蜷缩成一团。他的头颈与手臂露出不少青紫的鞭痕。
那人犹自叫骂:“他是不是老子亲生儿子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他孤老,老子有钱卖下他,他就是老子儿子!老子愿意怎么打他,就怎么打他。”
我没有动那个孩子,冷冷一笑,问那汉子:“你那匹马多少银子?”那汉子身后有一匹灰色的长毛马,耷拉着脑袋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
那汉子一副想跟我继续吵架的表情,万想不到我会忽然问起这件事情来,于是连忙转换成笑颜,龇牙咧嘴的问道:“这位公子,您想买我的马?”
我面无表情的问:“怎么,难道你的马不卖么?”
那人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卖,怎么不卖。公子您要买,只要纹银五十两。”
“五十两?你去抢钱吧,人家那边三岁口的火龙才要二十五两!”云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那人立刻就翻起白眼,狠狠的瞪着云霄:“你是干嘛的,小白脸没好心眼儿,也来管老子闲事,小心老子一脚踹死你……”。他话还没说完,也没见云霄怎么抬头动臂,就听见“啪”一声,那人的脸上就多了五个青紫的手指印。
云霄冷冷的说:“你说话干净些。”那人果然立刻乖乖的就闭嘴,一副想怒又不敢怒的模样。这一刻,我忽然觉得云霄并不想我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在他的身后,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隐藏着,可是我却看不透,这个想法不但让我感到有些冷,甚至还有些恐惧。
云霄转向我的时候,脸上又挂着那种懒洋洋的微笑:“阿飞,你不会买马就让我来嘛,跟这样的人说话,你不是自己找委屈?”
我摇摇头,老好的云霄回来了,他怎么会理解我看到那孩子被无端鞭打时的心情,那个在地上匍匐的、没有还手之力、认命而无奈的不是别人,就是昨天的自己啊!我对那男人说:“五十两可以,不过,要加上他!”我伸手往地上一指,然后就看到云霄和那男人一起露出同样的表情——下巴砸到脚面!
于是回到陈家老渡客栈的时候,我的口袋里少了五十两白银,身后多了一匹掉毛的老马,一个浑身湿透昏沉的孩子,还有一个黑脸的云霄。我把马牵到马厩里系好,然后伸手要去抱下那个一直匍匐在马背上的孩子。
旁边伸过来一直手臂,抢在我前面把他抱了下来,然后顺势重重的把他望地下一杵,“你也该醒了吧?”
那孩子只是微眯着眼睛茫然的看向我们,然后眼睛一闭,大头朝下的就倒了下去。我连忙伸手扶住他,一探他的额头,才发现触手滚热。
我想抱起他,却发现他的身子很重,于是改成拖,双手从他的腋下穿出,刚要用力。云霄却拽着那孩子的衣襟,一手就举起来,把他横放在自己的肩头,往客房走去,同样都是男人,可是力气却差了那么多,真是!
我苦笑,云霄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我买下这匹马后就一直沉着脸,直到现在还和我赌气,唉,交个朋友果然不是那么简单呢!
云霄把那孩子从肩膀上卸下,扔到床上“砰”的一声。那孩子闭着眼睛连哼都没哼一声。我皱眉:“云霄,你干什么,他是病人,你轻些。”
云霄不屑的哼了一声:“脏不拉唧的小鬼,除了你谁愿意管他。”
云霄,你不会知道当初的我也曾是这么大,也曾是这么脏,也曾这么病过。我摇摇头,不再跟他计较,我提笔写了一张方子递给云霄:“拿去药房抓药。”
云霄一脸错愕,“这是什么?桂枝三两,去皮;芍药三两;甘草二两,炙;生姜三两,切;大枣十二枚;擘右五味。你别胡乱开方,小心吃出人命来,要不咱们请个郎中来吧?”
我微笑摇头,“不会的,你放心去罢。”
云霄依旧黑着脸,撅着嘴去了。等他走后,我替那孩子把身上的衣服都褪去,他身上全是新新旧旧的伤痕,我黯然,然后把被子拉开盖好,就听见他喃喃的叫着:“娘,娘,别走……。”
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翻个一样,酸痛酸痛的。于是我拿了个热手巾,替他轻轻的擦擦脸,小心避开他脸上的伤口。
等他昏睡过去,我才出去把他的衣服洗洗干净,还特地叮嘱厨房多加一碗素面,要热汤的。忙完这一切回到房中,发现云霄正坐在椅子上大口的喝茶,药包就放在桌子上。见了我,云霄问:“阿飞你跑那儿去了,把我打发去买药,你倒跑一半歇凉去。”我笑笑,没有解释,拿起药包说:“我先管掌柜的借沙锅去熬药,你方才辛苦了,就在这里歇一会儿好了。”
我拿起药包转身要走,不想云霄拉住我的手,然后他奇怪的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淡淡的说:“大概是井水泡的,一会烧水熬药自然就热了。”
云霄奇怪的说:“井水,啊?!你去给那个小鬼洗衣服去了,阿飞,你干嘛对他那么好?”
凤于飞 37
云霄奇怪的说:“井水,啊,你去给那个小鬼洗衣服去了,阿飞,你干嘛对他那么好?”
我摇头,“我不是对他多好,只是感觉他很我很像。能照顾他,就像照顾自己一样。”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动云霄,他轻声说:“凤飞,你果然是个好人,我没有看错人。”一转眼他又一脸鄙夷的说:“那个小鬼才不像你,他那么脏那么丑怎么配像你。走,我们一起去熬药。”
我笑:“熬药哪里需要两个人,不如你留在这里,等他一会儿醒了定要口渴,我一个人去熬药就好。”
云霄把头晃得如同一个波浪鼓,“那小鬼刚刚睡下,哪有那么快就醒来。我要和你一起去熬药。”
人是绝对不要和驴子叫劲的!此时我的眼前就蹲着一个看起来很玉树临风的驴子,明明什么都不会,偏偏什么都要抢着干,结果不是泼了药,就是切了手,最后险些还砸了碗,让客栈掌柜的给撵了出去,怕他点着房子。
于是我把药材洗净泡好,按水七药三的比例装在沙锅里慢慢煎熬,云霄坐在我对面,看我动作娴熟的升火、扇风、翻药,一脸崇拜的说:“凤飞,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会照顾人。”
我但笑不语,如果你也有六年时间全用来做各种粗活,你也会很能照顾人的。他已经习惯我的沉默,自己接下来自说自话:“啧啧,看你的样子,简直就应该是个不识人间烟火的谪仙子,喂,你以前不是住道观里头的吧?”
我笑着反问他:“怎么不猜我是住和尚庙里?”
他理所当然的说:“因为你有头发嘛。”我忍不住抱臂笑了以来,这算什么逻辑。笑过之后,我站起来,把扇子丢给云霄,叮嘱他:“看好火,别让药都熬干了,等水开了就行了。”
他大声问:“你干什么去?”
我答:“我去厨房给小毛子下碗素面。”
云霄在我身后大叫:“我也要!”
我横了他一眼:“人家孩子病着要戒口,不能沾荤油,你凑什么趣?没有!”说完不理他在我身后哇哇大叫,自去做面。
这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面汤里有几个青翠的葱和几缕金黄的姜丝,上面还放了几根新鲜的香菜,我又在里面狠狠加了几滴香油;在面汤的旁边有一个青瓷的小碟上面有腌萝卜丝和咸鸭蛋。
所以,当我把小毛子叫起来,并且把这碗面递给他的时候,他没有着急吃,反而看着这碗面哭了起来。我伸手轻轻的摸着他的头发,知道他此时的心情,这孩子,大概许久没有人给他作过一碗面了。我任他哭了一会儿,轻轻的劝道:“快尝尝,不然就冷了,看看我的手艺你喜欢不喜欢。”
听了这话,他连忙捡起筷子,大口的吃着,我轻轻拿起自己的衣服给他披上,轻声叮嘱:“慢点吃,急不得。”这样一说,他果然改成小口小口的吃面,我就坐在他身旁,帮他扶着膝盖上的托盘,静静地看着他。
老实说,看着小毛子,就好像看着五年前的自己,孤独、无奈、挣扎着的活着,身不由己的被推来搡去,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有人来扶我一把可多好,可是没有。后来,他的手来抬起我的脸……,我摇摇头,不再回想以前的事情。
一定神,却发现小毛子正睁圆了眼睛看着我,轻声的说:“公子,你,你方才……。”
我轻轻的摸摸他的头,不让他问下去,反问他:“吃完了?”
他点头,看他鼻尖上出了不少的汗,于是拿起布巾轻轻替他抹拭,这孩子真瘦。他眨巴着大眼睛,眼看着我,居然又要哭,我心里发愁,这可怎么办好。就在此时,云霄黑沉着老脸走了进来,猛地举起一样东西往小毛子面前一放,恶狠狠的说:“喝药!”
小毛子显然被他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的往后躲了躲,我见这孩子害怕了,连忙伸手揽住他,轻轻安慰,“别怕,别怕。”
我沉下脸,“你这是干什么,你吓坏他了!”
云霄依旧不高兴的问:“我的面呢?”
我伸手接过他举着的药碗,还行,不烫了,递给小毛子,示意他喝进去,然后反问:“什么面?”
云霄说:“我的面,你说你要煮面的!”
我这才想起来他指的是哪一出,只好说:“他已经吃完了。”
云霄高声说:“你答应给我也煮一碗的,我的那碗呢?”
我奇怪:“我什么时候答应给你也煮了?你想吃面叫厨房再做就是了。干吗这么大脾气,你又不是小孩子。”
云霄一歪头,显然没有话好说,可是却依旧不服气的样子,气鼓鼓的站在一旁。我不理他,小毛子把喝光的药丸放在托盘上,然后甜甜的说:“谢谢公子,我喝完了。公子,您人长的漂亮,连药煮的也好喝,不象那么苦,还有些甜呢。”
我把托盘放到一旁,扶着他慢慢倒下,“药里面我放了很多甘草,当然是甜微微的。你先睡一觉,等明天早上起来,你就好了。”
小毛子点头,乖乖的闭上眼睛。
云霄忽然走了过来,“其实,那药里除了甘草,我还兑了其他的东西在里面。”
我连声问他:“你放了什么,你怎么能乱放东西呢?”小毛子也睁开眼睛看着云霄。
云霄露出一个非常得意的笑容,对着小毛子说:“我还吐了两口唾沫在里面。”
我瞪大眼睛看着云霄,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想到小毛子听了这话淡淡的说:“是吗?麻烦这位少爷了,那原本也没什么。”然后对这我甜甜的一笑:“公子,我要睡了,你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我望着云霄瞬时变青的脸,含笑说:“好,我就在这看着你,你先睡吧。”
云霄愤愤的用鼻子呼气,我和小毛子两人,一个坐一个躺,谁也不去找茬跟他说话。云霄无奈,只好自己跑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的喝着。
这个时候小毛子问我:“公子,你姓什么?”
我低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睁开眼睛看着我,我回答他:“我姓凤,就是龙凤的凤,我叫凤飞。你姓什么?”
没想到小毛子大声回答:“从今天开始,小毛子也姓凤,小毛子的命是公子救的,以后小毛子就是公子的人,我就叫做凤毛!”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噗嗤”一声,云霄口中一口茶水直喷到门外,连声咳嗽不已。我看着那孩子清凉的眼睛,微笑的回答:“凤毛,真是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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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于飞 38
到底还是个孩子,生命力旺盛,喝药后睡了一宿之后,第二天凤毛就精神焕发的上蹦下跳起来。
我探探他的头,触手已经一片冰凉,看来已经是大好了。于是我们按照既定的行程前往西蜀,本来应该是我和凤毛共程一骑,可是那匹没有精神的老马是否能载起我一个人都很难说,于是只好让凤毛和云霄一骑,我自己小心翼翼的坐在灰鸽的背上,生怕它随时送命,顺便把我摔倒在地!
凤毛身上穿的是我的一件衣服,长袖子长裤子,整个人象被包在衣服卷里,上面顶了一颗四下转动的小脑袋,说不出的好玩。
云霄冷冷的讥讽他,“看你穿成这个样子,还不停地四张望,简直就是一个小猴子,哼,沐猴而冠!”
凤毛显然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但他机灵的知道这句话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也自言自语的说:“这年头,连穿件好衣服都有人看不上眼,真没办法,衣冠禽兽太多了。”
云霄的脸色瞬时一变,冷冷的问,“你说什么?我把你扔下去摔死算了。”
凤毛立刻点头服软,“云少爷,您千万别生气,我哪有胆子说您啊,我不过就是想卖弄一下学问,好让我们家少爷更喜欢我,怎么我说错了吗,您教我,我下不敢了。”
云霄听了他这话,气哼哼的又不说话,然后凤毛转过头来甜甜的对我笑:“少爷,您劝劝云少爷别生气了,我谢他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故意惹他生气呢?”
我奇怪,“你谢云少爷什么?”
凤毛板着笑脸一本正经的说:“要是云少爷昨天辛苦的给我熬药,我怎么能好的这么快,当然要谢谢云少爷,我凤毛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我也点头,告诉凤毛:“不但药是云少爷给你熬的,连抓药也是他亲自给你抓的呢,你要好好谢他一谢。”这个时候云霄的脸色不由好转,颇有些扬扬自得的模样。
凤毛又用那种甜蜜蜜的声音接着说:“其实我除了要感谢云少爷替我抓药、熬药之外,还有更要感谢云霄少爷的,不然我的病也好不了这么快的!”
我问凤毛,“还有更要感谢的?是什么?”这下连云霄都露出奇怪的神色,一副竖起耳朵细听的模样。
凤毛细声细语的说:“要是没有云少爷在我药碗里吐的那两口口水,我又怎能好的如此之快,所以我是绝对不会说云少爷是衣冠禽兽的……。”他话没说完,云霄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原地跳了一个老虎跳,凤毛不提防吃了好大一口土进去,只能伏在马背上咳嗽。
我望着云霄的头顶,隐隐看出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定睛一看时,却什么也没有,哦,那个,一定是我看错了!
两个人就此结了仇,从此开始不停地拌嘴吵架。
凤毛年纪虽然小,可是人却无比精灵,若是和他吵嘴,很少有人能讨了便宜去。云霄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每天转着绕着圈子就是找凤毛斗嘴,偏偏输多赢少,每都气得半死,待要发作,凤毛早就伶俐的钻到我身后,委委屈屈的说:“云少爷,我不过是个任打任骂的小厮而已,您和我认真,就是低了您的身份;你要打我,就等于脏了您的贵手。凤毛让云少爷生气了,自己打自己给云少爷出气。”说完就会轻轻拍自己的脸蛋几下,然后带着哭音说:“少爷,您不用心疼凤毛,凤毛就是被云少爷打死了,变成鬼也会侍奉少爷您的……。”
这个时候的云霄就会像一个牛头狗一样,瞪圆眼睛坐在一旁气呼呼的喘粗气。
偶尔我不忍看凤毛那么欺负云霄,待要呵斥他几句,可这小东西人小鬼大,每都不等我说什么,就笑嘻嘻的过去真心服软,“云少爷,别生气,您一生气连我们少爷都心疼了,您就别跟我较真了,来,喝杯茶,凤毛给您陪个不是。”于是云霄的脸色就会由黑到紫,然后转成红润。等到下两人吵架,再变回黑色,周而复始。
就这样一路吵吵闹闹,我们终于来到西蜀的都城,珉城。
西蜀的风俗与天朝都城别有一番不同。大街上商普林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情形居然不比天朝都城差多少。然而民风却又有一番开放之,触目可见情侣们手牵手的在街上甜蜜的逛着,妇人抱着孩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大声的职责丈夫,那丈夫也不生气,蹲在那里大口的喝着面汤,还有的就是琳琅满目的各种货物堆在街侧让人目不暇接。
这个时候我们都下来步行,最高兴的是凤毛,疯了一样在人群中钻了钻去,一会儿大声喊:“少爷,这里也有卖灯笼的!”、“少爷,这个葫芦好大啊!”、“少爷,这双草鞋才要三文钱!!”……。他的口音还是北方腔调,加上尚属童声,又高又尖,每叫一声都分外出众,让路人侧目,我有心对所有看向我们的宣布,“不,其实我并不认识他。”
最后我终于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去买了一大堆自己都没见过的西蜀小吃,丢给凤毛,告诉他,如果不乱喊就可以大吃一顿,于是,世界又回复清净了。
凤毛用衣襟兜着那些稀奇古怪的水果和糕点,开始认真的品尝,从他的表情上不能分辨出哪些好吃哪些难吃,有的时候,他会忽然睁圆双眼,然后原地跺脚转上一圈,最后咧开嘴巴不停倒抽气,伸出舌头,用手掌在一旁闪风,于是我知道,这个东西一定很辣,感谢老天,我绝对不碰!
我还在通过观察凤毛以确定自己将来吃什么地问题,那边云霄却因为凤毛可爱的各种表情哈哈大笑,结果引来更多的目光。我不由奇怪,难道来西蜀的天朝人这么少见吗?怎么大家一路上都盯着我们看呢。还是说,我身旁的这两个人的举动实在是太奇怪了一点?无奈,我只好含笑打断云霄报复似的得意笑声,“云兄,如今已经到了西蜀,你就应该去任上拜印入职,我们就此分别了吧。”
云霄猛地住了笑,惊诧地问我:“怎么,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这一路之上,我们早已经成为不错的朋友,可是,依照我的计划,就是不停地走走看看,当然不会停留在一过久,所以我说:“不了,我这个人过惯了懒散的生活,那种衙门里的规矩,我不喜欢。我还是找一家客栈暂时安顿下来好了。”
云霄拉着我的手说:“阿飞,我知道你这个人喜欢闲云野鹤一样的生活,不受拘束。可是你看,我们一路上都这样走过来了,而且脾气相投,如今说要分开,我实在心下不舍。再说,如今是我去上任,又不是你去上任,衙门里那些规矩原与你不相干,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敢管你!客栈里人又多、嘴又杂,别在熏坏了你。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侧头想了片刻,也是,这一路上谈谈笑笑,就这样分开着实有些不舍,于是我问:“你上任,住在衙门内是应该的。我们两人跟着你可怎么个说法?”
云霄理所当然的说:“你就是本大人的家眷啊!”
我还没等说话,凤毛一口就把口中正在嚼的零食喷了出来,“云少爷,家眷应该是指您的妻小父母吧?”
我也觉得不妥,待要婉拒。云霄连忙说:“好了,不是家眷,是朋友总行了吧。其实还不是一个意思,偏你们事多,衙门里我最大,看谁敢说个不字?”说着,拉着我的手,往西蜀安抚使官署走去。
到了官署门口,云霄对站在门口的守卫说,“烦劳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天朝新任沪南沿边剿匪安抚使云渡飞前来拜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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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于飞 39
到了官署门口,云霄对站在门口的守卫说,“烦劳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天朝新任沪南沿边剿匪安抚使云渡飞前来拜印!”
云渡飞?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我的在脑海中拼命的搜索着……。
“下官云渡飞拜上雁安武侯,下官戍守北疆,近日发现鞑子有所异动,恐于朝野不利。万望大人以社稷为重,速调军备填充,以防不时之需。切切。云渡飞”。
“……,周太师力保的乃现边防主将云渡飞为主帅。你须知道云渡飞曾经为周太师得意门生之一,后来弃笔从戎,升迁至将军一职……”。
是他,原来是他!!我感到自己身体摇摇晃晃,很多我拼命要压抑的往事随着这个名字一下子就翻出来,忘记,原来是这么不容易!
“蔓草菁菁,飞鸟于汀;秋水溟溟,溯洄而行;子目茜兮,何不我与?嗟失子顾,非我得凭;犹言无心,何以遣情?”、“丰废,告诉我,你有没有后悔?”、“丰侯爷因为征北将军一职,已经和家父商议妥当,他做他的征北将军,而代价就是把你送到周府。所以,你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怎么取悦我,美人……”。
不……,我拼命的摇头,摇头,我不要再想起任何往事,不要,不要。
云霄,不,云渡飞忽然抓住我问:“阿飞,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着他,发现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我不动声色的轻轻往后一撤,脱离他的身体接触,轻轻问:“原来你叫做云渡飞,你为什么骗我说你叫云霄?”
云渡飞笑说:“我的名字叫云渡飞,可是我的别字就是一个霄,所以,说自己叫云霄也不是骗你,不过是更亲近一些,怎么了,你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儿跟我计较吧?”
我摇摇头,“怎么会呢。对了,你恩师听说是天朝的周相爷,你是有名文武全才的一代儒将,不是不?”
他奇怪的说:“你怎知道?难道你跟我房师稔熟?”
我平静的回答:“我乃是一个山野草民,怎配与当朝一品有缘结识。只不过将军的英名已经遍及天下而已。”
他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名气呢,你是听人说我什么了吧,等会儿一起告诉我。”正说着,中间仪门大开,里面跑出许多穿戴整齐的官员们,其中一人连声说:“算计着大人这些天应该是到了,可算把大人给等来了。小人们已经准备好香案议程,就请大人沐浴后拜印接衙吧。”
云渡飞笑着点头,把马缰绳扔给身旁下官,起身就往里走,走了两步回头招呼我,“阿飞,一起进来啊!”
我摇摇头,“云将军,我不能习惯衙门里的生活,我们主仆二人还是暂住客栈的好。就此告别!”
他的神情错愕,像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忽然改变主意。
身旁有一个看着非常伶俐的人问:“不知道这位是?”
我不等云渡飞回答,抢着说:“我乃是云将军路上结识的一个旅伴,多蒙将军照顾,已经打扰多时,如今实在不便继续打扰大人,还是就此告辞的好。”
云渡飞几步走到我跟前,一脸焦急的说:“凤飞,阿飞,你怎么了。你告诉我你怎么忽然就变卦了呢,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耐心的回答:“安抚使的官署威严肃穆,不是我这样的乡野草民能习惯的。多谢将军的好意,凤飞心领了。”
云渡飞居然急出一头汗来,喃喃的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两正在这里僵持不下,后来还是那个伶俐人上前说了一句话:“云大人,既然这位公子不习惯我们官署的官邸,那么,让下官找人领着公子去珉城最大的客栈留意阁里找一间独门小院也是一样的。更何况留意阁离我们官署并不远,也方便大人和公子常常见面,岂非两全其美?”
我听了抢着回答:“如是甚好,就请这位大人使人带路。云将军,你先去拜印,等我们都安顿好了,凤飞再来道谢。”
云渡飞思考半日,只好点头称好。
就这样,我们跟着一个官署的小吏住进留意阁的一个侧院,看环境还很清幽,无人打扰,完全没有一般客栈的吵杂,我很满意。
不知道是云渡飞的授意,还是那些做下官的巴结,居然连房钱都替我先交上半年的,我推辞不过,只好先把这事放在一边,叮嘱柜上,烧多些热水洗澡。这些日子连着赶路,也该好好歇息一下。
凤毛等旁人都走了,蹭到我身边,轻声问:“少爷,云少爷是不是坏人啊?”
我看着他的小脸反问:“胡说,云将军乃是朝廷堂堂命官,如今更是守护一方边防,重权在握,你怎说他是坏人?”
他小声的回答:“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一路你都跟他有说有笑的,等到了衙门口,听了他的名字后,你的脸色当时就白了,像死人那种白。我还以为你要晕过去呢,一直站在你身旁等着扶你,还好你没晕过去,不然我也不一定能撑得住你。”
我摸摸他的头,“就你聪明?不知道的事情不要瞎猜,等洗完了澡,我领你上街买好东西去。”
洗完了澡,我领着凤毛去前堂吃了一顿饱饱的饭后,见天色还早,就领着他出外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裁缝店,想去挑块料子给自己和凤毛添两件衣服。
走到大街上,一家家铺子慢慢走过,原来,逛街也是这么有趣的事情。我把街边的楹联念出来,让凤毛猜是什么店。
这个有意思,我念给凤毛听,“南北诸人,到此一游;东西两地,步步高升。”
凤毛摸摸脑袋,“是个粉刷店吧?”我敲敲他的头,“笨,是家鞋店!来猜猜这个‘笑营营役役,生不带来;叹千千万万,死不带去’是什么?”凤毛眨巴眨巴眼睛,“少爷,这个说的是钱吧?”臭小子,这回猜对了,这个是钱庄。
我继续念给他听:“哈,这个有意思,‘火烧眉毛,我乃救急人家;雨过天晴,还君英雄本色’,这个你肯定猜不着。”不想凤毛眼睛都不眨的说,“少爷,你刚才问的一定是家当铺。”我奇怪,“你怎么如此肯定?”
凤毛噗哧一笑,“少爷家里一定很有钱,从来没进过当铺,你可知道穷人关当铺叫什么?”我顺口问道:“叫什么?”凤毛一本正经的回答:“娘舅家!天下除了当铺,谁敢说自己是救急人家,这不明摆着嘛!”原来如此,这世上的说道还真多,大开眼界。
我看着看着,不由自己先笑了,好,好,好,这个对子好。凤毛看我自己笑,连忙问我:“少爷,你又看到什么了,别光顾着自己笑,快念给我听听?”
我忍笑给他念:“‘百行各业,都归我管;王侯将相,入此门来’。你要是能猜出这个是说什么铺子,我就服了你。”
我万想不到凤毛居然顺口就答:“少爷您还别说嘴,这可真能让我猜着了,这个一定是个棺材铺!”我睁大眼睛看着凤毛,不可置信的说:“小凤毛,你可以啊,这都能猜出来?”
他未免有些洋洋自得起来,“谁敢说自己能管百行各业,王侯将相?就一个人,阎王老子!所以,挂这副对子的,一定就是一个棺材铺!”
我看他未免太过得意,少不得狠狠凿了他几下脑壳,臭小子,你要臭屁,还得再等几年,哼!
我们沿着这条街慢慢往前走,发现街的中间有一栋很高粉墙的庭院,高门大户的,上面金漆一副楹联:“‘佳山、佳水、佳风、佳月,千秋佳地;痴声、痴色、痴情、痴梦,几辈痴人!”这是什么地方我可不知道,看了半晌,低头问凤毛,他也张大嘴巴,呆呆的说:“少爷,这会不会是个茶楼啊,你看这么高的门?”
还不等我回答,就感到有人用东西扔到我头顶,我回头,却不见人。吧哒一声,又有什么东西砸到我头上,我低头一看,却是一枚瓜子。大白天的怎么会有瓜子掉到我的头上?就听头上有人喊:“傻子,怎么不上来?”
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女满脸含笑的看着我,见我抬头,有那么一瞬怔了怔,然后咬着下唇又说道:“冤家,冤家,我的冤家到了。你快上来,我等你!”说完一闪身就不见了。
这一抬头,我恰好看见楼上高悬的大匾,上面金光闪闪三个大字“聚芳楼”。[秋]
凤于飞
这一抬头,我恰好看见楼上高悬的大匾,上面金光闪闪三个大字“聚芳楼”。
我来不及叫上凤毛,转身就跑,直跑出半条街去才停下脚步慢慢喘气。过一会凤毛气喘嘘嘘的跟了上来,一见到我就委委屈屈的说:“少爷,您跑什么,怎么都不叫我一声。”
我低声对他说:“不是我不叫你,是我来不及叫你。你猜刚才那个是什么地方?”
凤毛反问:“什么地方?”
我压低声音说:“那是一所妓院!”
不想这个小鬼翻翻白眼,大声说:“妓院怎么了,是妓院你也用不着跑吧?”
我怒道:“这是什么话,那种地方当然要绕开走了。”
凤毛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我,然后问:“少爷,您该不会从来没……。”在我愤怒的目光下,他很聪明的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哼,这臭小鬼,真和我一点都不象!!即不可爱也不纯洁,一会儿挑料子的时候,一定捡一块最难看的给他!
经过这一番喧扰,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四闲逛,安静地找到裁缝铺子,捡了两块布料,给自己和凤毛都缝了两件衣服,讲定价钱。那裁缝劝我:“公子,向您这样的身材容貌,那要穿一身白才好看,不如您换这块白缎吧,我算便宜些给您。”
凤毛在一旁插嘴:“我们家少爷穿什么都好看,他人长的俊!”
那裁缝点头称是,然后说:“这块白缎,可真是上好的川锦,除了公子您,别人穿他就是糟践了,公子,您把那个蓝绸换成这个吧?”
我摇摇头,轻轻推开凤毛正往我身上比的手,坚定的就要那块蓝色的料子。然后领着凤毛离开,这一生,我将永不再穿白色,永不再谈情字!
凤毛一路嘟着嘴,在我后面嘀嘀咕咕的,“真是的,人家把上好的缎子卖成绸价钱,居然也有人推出去不要,没见过这么不会占便宜的……。”
我笑,不去理他,一会儿给他买块儿糕,他就都忘了。
正四下找有没有卖糕的,却见前面围了一群人,正鸡飞狗跳的吵架。我见状,连忙就要躲开,凤毛却拉着我,央求道:“少爷,那边干什么的?我们看看去,我们看看去。”
我本待不去,看他一脸期待的样子,不由心软,拉着他的小手,一起凑到人堆里看热闹。
只见当中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人,力气十足的吆喝着:“都听好了,给我砸!有什么砸什么!什么值钱给我砸什么!!砸出个响来马奶奶我有赏!!!”
那边有个人哭着脸说:“哎哟我的马大奶奶,求您手下留情,我们这和兴堂可是百年的老子号,您,您这唱的是哪出阿?”
那马大奶奶闻听此言,用手指着那掌柜的骂道:“我呸!我那儿子,我那儿子原本就是有些食不下咽,虚火上升的症状,请你来诊脉,你怎么说的?不要紧,开个方子,两剂药下去就好了。结果怎么着?个多月下去,不但没好,现在连床都下不来了,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眼看,眼看就不行了……。”说到这里,用手绢拭了拭眼角的眼泪,有说:“我儿子就是吃了你的药才到今天的份儿上,我管你百年不百年,砸了你的店也陪不来我儿子的命,砸,给我砸!!!”
那边一群汉子就要上去动手。从药房内堂里跑出个小童来,手里拿了一摞纸,递给那个正在求情的人。那人接过,连忙走到门口双手张开:“慢!马大奶奶,这是你们家公子的脉案和药方子,我都有留着,今天,各位里有懂医的请上来看看,若我有虚开药方误人性命的,不等你马大奶奶砸我招牌,我自己就先服了信石粉(注:砒霜),给马少爷偿命!”
那马大奶奶闻听此言略微犹疑,似乎也拿不准主意砸不砸,用一双眼睛紧紧瞪着那大夫,不言语。
凤毛拉拉我的衣襟,“少爷,您不是懂医吗,你给他们看看。”我待要捂他的嘴,已经迟了,马大奶奶和那大夫都听见这话,两个人一起跑到我面前,那医生说:“这位公子,您要是懂医,就给我们看看,看我这方子开的可有毛病?我们都是同行,知道这里面的轻重,你给看看。”
我推辞:“这位老先生,小生只是粗通医理,怎么敢评判呢,您二位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着拉着凤毛就要走,这死小子,没事找事!等我回去再收拾你。
马大奶奶一把拦住我,“这位小哥儿,你先别忙着走,你给看看,有没有开错药?我那青儿,青儿……,我养了他整整十八年阿,如今瘦的只剩一口气,不瞒你说,我们家里连后事都准备好了,三代单传,到了这儿,就算断了烟火……。”说到这里,捂着脸哽咽,眼泪不断从手指缝里迸出。
周围有不少看热闹的都说,“这位公子如果懂医的话就给看看,救人一命胜七级浮屠,看看又不担什么……。”
我无奈,只好结果药方子从第一张开始看起,不到片刻,我便通通看完,在心里计算。
马大奶奶充满期待的问我:“如何?”
我沉吟着说:“看这脉象和方子,您家公子应该是厌食、盗汗,夜里有失眠多梦的现象,恐怕多少还带点咳嗽,是不是?”
马大奶奶和那医生一起说:“对啊,可不是吗!”
那医生焦急的说,“这位公子,您再看看我的方子,可有没有错了他的,误了他的?”
我笑着安慰那大夫,“您开的方子都是理气祛邪的,从药理上讲是没有错的。”那大夫听了这话儿,便拿眼睛翻着马大奶奶,“你可听见这位少爷的话了,跟我可没关系。”
我对马大奶奶说,“这位夫人,您家公子病重,想来您心里也是难过万分,可是这世上的事情,都不能尽如人意。再说做医生的,也只能是尽本分而已,只有医病的大夫,没有治命的医生。您还要多保重才是。”
听了我这话,那马大奶奶居然当街捂着脸痛哭起来,悲痛欲绝。那医生倒也不与她计较,在旁边轻声叹气,然后他看看我,转转眼珠,对马大奶奶说,“马夫人,不如请这位公子去给你家少爷请请脉,说不定就看好了呢。”
我立刻回绝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不能,我仅是粗通医理而已。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转身要走,却被马大奶奶一把拉住,她一个妇道人家,却好大手劲!
我被她拉住动弹不得,就听马大奶奶说:“这位小哥儿,不瞒你说,我们马家在这珉城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家。可怜青儿他爹去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妇这么些年,现如今已经收敛多啦,可是我一个女人家,也照样敢在大街上砸了他们和兴堂的店!劳烦您去给青儿请请脉,要是还有救,我们马家一定好好报答您,要是救不回来,也是这孩子自己的命,我不冤你。成吗?不瞒您说,如今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啦,珉城最出名的大夫,就是和兴堂掌柜的,我马奶奶求您了。”说着当街就要下跪。
我连忙扶住她,“您千万别,我受不起。跟您去看看原也没什么,只是我可不敢保证能帮上您家少爷什么忙?”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的,不然人家兴和堂尚有个铺子待砸,而我就只剩人一个可打了。
马大奶奶居然有几分豪杰气,“小少爷,只要你去看了,我就承你的情。马三,头前带路。”
好在马大奶奶的府上并不远,走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我被领到马公子床前,我先看了看他的气色,只见他脸如金纸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眼窝陷。
我伸手按住他的脉,仔细相了许久,放下。
马大奶奶一脸期盼的问:“如何?”
我反问马大奶奶:“您家公子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病症的?”
马大奶奶回答:“头半年还好人一个,这说病,也就是这两三个月的功夫。”
我继续问,“原来他的饮食怎么样?”
马大奶奶说:“不瞒您说,我们家是走镖出身的,这孩子以前就跟他老子习武,身子好,口也壮,什么都吃,每顿都得吃肉。”
我又问:“他这病是一夜发的,还是一点点重的,怎么个过程?”
马大奶奶答:“原来只是不太爱吃饭,后来人就有些不精神,我心里放不下,特意去请和兴堂掌柜的给诊脉,几剂药下去,连饭也不吃了,到这半个月,更是卧病在床,只有干耗的份儿。”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最后问,“自从另公子病了后,家里有没有来过外人,马公子有没有出去过?”
马大奶奶想了片刻,肯定的说:“没有。”
我点头,“好了,我有一个法子,也许能救马公子一命,不过需要所有人都离开这间屋子,门外三尺也不许有人,能做到吗?”
马大奶奶目光炯炯的看我半晌,哈哈笑道:“没想到,真没想到!”挥手让所有人推下,最后她出去,轻轻把门带上。
房中就剩我和闭目不语的马公子,我轻声念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马少爷,您这相思入骨之症,可是为谁得的?”
凤于飞 1
房中就剩我和闭目不语的马公子,我轻声念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马少爷,您这相思入骨之症,可是为谁得的?”
马公子继续闭目不语。
我轻声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方才马夫人带着大批家人要去砸和兴堂的招牌,说是和兴堂用错了药,耽误了你的病。后来,又当街给我下跪,无论好坏,只求我前来给你看看就好。真看不出马夫人能有这样的胆识,你如此自苦,究竟是所为何来?”
马公子还是不说话,不过有一滴眼泪从他禁闭的眼睛中缓缓滑下。
我坐在床沿,“事情都是人办的,我本来也不是大夫,不过是马夫人病急乱投医把我拉来。念在马夫人舐犊情,而你又痴情一片的份儿上,有什么事儿你不妨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然后,我就看马公子睁开眼睛,然后听见他缓慢而费力的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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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出来的时候,马夫人正在堂上焦急的等待,看见我,急忙询问如何。
我笑笑,提笔开了一个方子:陈皮一两、大红萝卜一个去皮切块、木香三钱,加水熬开,分成两,热饮,用蜜饯送下。
马大奶奶看了我的方子,不由一怔,“凤公子,您这?”
我答:“别看这上面没有值钱的药材,可是包管您好用。今天晚上就要,赶紧使唤人去药房抓药去,先喝一剂,然后就给少爷下碗小米粥,不要任何油水,有小菜可以吃点,给他喝上一碗。同样的药明天早晨还要喝一副,然后还是清淡的小菜和粥水,再来一碗。如果气色见好,再来找我调方,凤飞告辞了。”
马大奶奶还是一脸担心的问我:“青儿这脉象怎么样啊?可有没有什么凶险?”
我老实的回答:“如果今天吃了我的药见好,就没有什么大问题。如果没有效果,那恐怕要不好呢。”
说完就告辞,领着凤毛回到客栈休息,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领着凤毛出去,直奔顺隆绸缎庄而去,因为事先已经向小二问清楚路况,所以没有这非常顺利的就找到顺隆绸缎庄。
一进门,小伙计就上前招呼,“哟,这位少爷,您里面请,要看料子吗?”
我点头。他又问:“您要看什么料子呢,是衣料还是要做被子、帘子,还是要送人?”
我侧头想了想,“我都想看看。”
那小伙计连忙领我到一个案台前面,抽出一匹布料说:“这位少爷,我们这里新进的冰绡,您摸摸看,触手柔顺清凉,无论您是做里衣,还是做被子盖,嘿,都舒服着呢。您再看这块料子,从波斯过来的,双面针绣,所有的纹都能拼对上,这要是做出衣服来,那叫一个天衣无缝,就这一点,我们中原就没有第二份,我们家也没有多的,就此一匹,……”。
我听小伙计介绍半天,打断他问:“小哥儿,怎么不见你们家掌柜的?”
小伙计笑了,“我们掌柜的最近忙,恐怕还要些许时候才能过来。家有喜事,我们掌柜的要续弦,这不这两天正忙着这件事呢,连铺子里的事情都要放一放啦。”
我说:“啊哟,那可要说声恭喜了,不知道这新娘子是哪家的闺秀啊?”
小伙计听我问,高兴的回答:“那可是我们珉城大大有名的美人,城东柳老员外家的闺秀,柳倩娘!想那柳家世代书香,跟我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啦。”
我连声称是,“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没想到天作姻缘,竟然让柳家的千金嫁进来。”
小伙计笑,“这儿也是巧了,以前多少个人上门求亲,柳家都是摇头不允。偏不久前我们老爷上门求亲,柳家就答应了,还催着立刻就办喜事,也就赶这两天上。所以我们这里人手也少,不过今天买的人不多,公子想买什么慢慢选,我们老爷说了,全部八五扣。”
我笑着称是,一样一样慢慢看过。这个时候,从门口进来一个人,年纪在三十开外,黑壮的身材,脸上有几颗浅浅的麻子,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整个人看起来倒还十分精神。
那小活计看见此人连忙陪笑:“老爷,您来了,今天可忙完了,这公子已经选了几块料子了。这位公子,这就是我们家掌柜的。”
我微笑着抱拳:“哦,掌柜的,大喜了。”他走上几步,连声回礼,“同喜,同喜。”他这一走我看出来了,他的脚有些跛,走路摇晃,但不是很严重。
我回身对小伙计说:“再来一匹白布,和刚才的料子放在一起,我都拿上。”
那掌柜的听了这话,连声叮嘱,“给这位少爷少算一些。”
我谢过他们,付过钱,让凤毛拿了布料,离开绸缎庄。在大街上又买些物事,方才慢慢的往客栈走去。
眼看到客栈了,却见远远的有一个人急三火四的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的说:“凤少爷,您跑哪里去了,这可让我好找。”
我笑着问:“原来是马三儿,你怎么这么急?”
他见了我急的直跺脚。“我的好少爷,能不急吗,您可真神了。这多少人参灌下去不见好的药,让您一碗萝卜汤给喝见效了。我们少爷坐起来了!我们太太一大早就打发我去请您给调方子呢,可巧您一早就出去了。您赶紧跟我回去,再给看看。”
于是我跟着马三儿去了马家,马大奶奶一见到我,就要跪下磕头,让我连忙拦住,“马大奶奶,您家少爷的病,这只能说好了一半儿,以后是好是坏,还很难说呢。”
马大奶奶说:“凤公子,您别替我们家省钱,只要您能开出来的方子,我们家就能抓来药,你就放心大胆的医吧。”
我笑:“这个跟药石针剂无关,而是凭天意。马大奶奶,您说一个字,我给您拆拆看?”
马大奶奶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指着门说,“就是个‘门’字吧。”
我点头,“‘门’,门字内多一口就是一个‘问’,您是心里有疑问,加一个‘耳’字又成了‘闻’字,这说明您听到什么了,有心想问又不问,于是门内多‘心’,就成了‘闷’,您公子的病是闷出来的。要想好啊,就要求平安,这‘安’字,又是‘门’下一‘女’,这说明马少爷的病需要用喜事来冲一冲。嗯,马少爷的心里有了事儿,所以他的心思就是青儿心思,合起来就是一个‘情’字,马少爷这是为情所苦,这个姑娘的名字里,必定有一个‘青’字,能找到这个姑娘,恐怕马少爷的病就好全啦。”我拍拍手,表示自己说完了。
马大奶奶盯盯的瞅着我半晌,忽然哈哈一笑,“凤少爷,我是一个老婆子了,也不知道你这叽里咕噜说了半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你不妨把话敞开了说给我听听。”
我咔吧咔吧眼睛,笑着说:“说白了也简单,就是马青少爷爱上一个姑娘,他现在这病都是因为这姑娘起的,只怕这姑娘进了门,他也就好了。”
马大奶奶往椅子上稳稳一坐,“不知道是哪家的闺秀啊?”
我笑说,“您这可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不就是柳家的千金,柳倩娘,柳姑娘嘛。”
马大奶奶立时说道:“不行,她绝对不行。”
我还没等再说话,就听见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娘……。”
马少爷扶着马三慢慢地蹭了过来,走到马大奶奶跟前,扑通就跪下了,“娘,请您一定成全孩儿,如果您不答应,孩儿,孩儿也不想活了。”
马大奶奶见到马青出来,连忙上前扶他,“孩子,你这身体才好些,怎么就出来了。快回去歇着。”
马青跪在地上抱着马大奶奶,“娘,求你就答应了吧,我,我……。”
马大奶奶抱着马青柔声说:“青儿,咱不要那柳家的姑娘,你听妈的话,她破烂着呢。等你病好了,妈一定给你找一个比她漂亮聪明清白的好姑娘。”
马青气喘着说:“娘,我不要,我就要倩娘,她,她,她有了身孕啊,娘!那是我的孩子!!”
马大奶奶一下子就怔住了,“什么?那,那孩子是,是你的?”马青肯定的点点头。马大奶奶扑腾就坐回到椅子中,喃喃的说:“你,你这可得容我想想,容我好好想想。”
我插嘴,“马夫人,您还是快些想,听说柳家小姐这两天就要出阁,嫁给顺隆绸缎庄的掌柜作续弦。”
马青儿听了这话大喊一声,转身就往外跑,没走两步就跌倒在地,毕竟病了那么多天,身子到底是伤了。
马大奶奶不知道使了什么功夫,一个腾空而起就跃到马青身边,一只手就把他拎起来,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喝问马青:“你这个样子要干什么去?”
马青说:“我要去找倩娘,我要领着她走,走的远远的。”我在心里叹气,笨蛋,就是要走也不能喊出来啊,这样可怎么走啊。
毕竟是亲生骨肉,马大奶奶还是心疼马青,安慰他说:“你放心,既然你们两个都这么死心眼儿,为娘的就一定替你办到。你容妈想想办法。”
马青急道:“可是,可是,柳家已经把她许了人家,来不及了,来不及啦。”
我在一旁插嘴,“办法我倒是想了一个。”
马夫人和马青一起看我,我笑笑,伸手一指,“关键就在他身上!”
于是,凤毛就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里瞪大眼睛,指着自己反问:“我?!”
凤于飞 2
茶是上好的“蒙顶甘露”,今年新摘的春茶,还未等沾唇就已经香气扑鼻,茶色碧透,入口绵滑,好茶。像这样的茶叶即使在天朝也不多见呢,我慢慢地小口的喝着。
马青儿一脸焦急的看着我,“凤公子,凤毛那么小,能把事情办成吗?”
我抓抓头,想了想说,“应该可以的吧,我也不知道,总要试试的。”
马青儿脸色瞬时苍白,“那,那万一不行了怎么办?”我在心里叹口气,放下茶碗,“马少爷,您家是开镖局武馆的,手下这么多功夫高手,实在不行的话,我们抢亲也就是了。”他大力点头,一脸期待。我只好对这天空翻几个白眼,开始怀疑自己帮这么笨的人是否值得。
正在焦虑的等待中,只见一身道童打扮的凤毛已经风风火火跑了回来,一路大喊着,“少爷,少爷,我回来了。”
方才还病恹恹的马少爷,如今却一个箭步抢到我前面,揪住凤毛,连声问:“怎么说,怎么说?”
凤毛挤挤眼睛,笑眯眯的对马少爷说,“马少爷,您问什么怎么说?”
马青儿结结巴巴的说:“就是,柳家,柳家,有,有没有,答答应?”
凤毛一脸恍然大悟的说:“啊呀,这个阿……,我忘记问了呢!”
我看着马青儿瞬时又摇摇欲晃的身体,上前狠狠敲了敲凤毛的狗头!这臭小子,让他办一点点事情,就这么借机刁难人,气死我了,我喝道:“别调皮,快说!”
凤毛捂着脑袋苦着脸,“我的好少爷,您总得让我喝口水再说吧!”
这臭小子乘机又装模作样的磨蹭了好长时间,马青儿一脸期盼的小心翼翼在旁边等着,我待要上前踹他两下,他却立刻机灵的放下茶杯,跳起来开始述说。
“我按照咱们的计划,穿了这身袍子,拿着这个幡儿去了柳老爷家。”他又拿起那个幡儿摇摇。
那个幡儿就是我们今天早上买的那匹白布,上面让我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大字,“家宅凶吉、铁口直断”,然后用一根竹竿挑了,还在昨天晚上就教凤毛套好一套口供……。
接下来就看凤毛的表演了。
凤毛万分得意的说:“少爷,我就按照您教给我的,拿了这个幡儿,直接去了柳家,声称他们家最近要有红白喜事。您猜怎么着,他们家居然拿了几个铜钱来打发我,说什么柳家准备嫁姑娘已经不是什么新闻,让我别讨喜去。”说到这里,调皮的眨眨眼睛,抿着嘴笑,“于是我就按照少爷的话儿对他们家丁说:‘告诉你们家老爷,这红白喜事中忧喜半掺、吉凶难定,一定要见到你家主人,方可详说。’可是你们猜怎么着?嘿,那家丁眼白一翻对我说,‘这位小哥,要想来讹银子,您还小些,等过两年再来吧’,就把我打发回来了。”
马青儿都要哭出来了,“那你就这么回来了?”
凤毛嘿嘿的笑,晃着他那颗又小又臭的狗头说道:“我要是这么就回来了,哪还能叫万能无敌天才智多星神机妙算活神仙小诸葛凤毛?!!我当然是有办法的了。”
事到如今,马青儿也只好低声下气的陪笑,“那么,超级无敌智多星小诸葛凤毛凤公子,请问您是怎么办的?”
凤毛微眯着眼睛“唔”了一声,“虽然对于我的尊号记错了几个字,不过单听一遍就要记全也难为你了。刚才我们说到那个臭家丁为难我,于是我就厉声的呵斥他,‘这普天之下,人人喜欢听吉利话儿,对于眼前的大难却不知道改悔!想我万能无敌天才智多星神机妙算活神仙小诸葛凤毛历经尘世数十载……。’”
马青儿插嘴道:“你才十几岁,怎么又说是数十载?”
凤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送他,“你不要老打岔,这段很关键的!我一遍一遍说起来会很累,再说返老还童你听过没有?!”
马青儿诚实的摇摇头。
凤毛作出一个要昏倒的表情,撇着嘴说:“亏你还学武呢,连返老还童都没听过。”
马青儿的嘴唇动了动,最后终于忍气吞声的什么也没说,我在肚子中好笑,估计马青儿是想反驳凤毛,习武又不等于返老还童,但最终还是没敢犟嘴。
凤毛接着说:“‘想我万能无敌天才智多星神机妙算活神仙小诸葛凤毛历经尘世数十载,今年天命让我恰逢百年大劫,我需渡化一难行善,借此来躲过天劫,眼见你清白世家有大难临头,心有不忍特来点化你们,不想你们却有眼无珠,居然把神仙反认成骗子!哼,罢罢罢,不与你这等小人一般见识,你把这张纸条拿去,让你家主人看看,是凶是吉,是喜是悲,这尘世的事情,原本也就在人一念之间。’少爷,然后我就把你写的那个纸条从袖子里掏出去给他了。”
马青儿奇怪的问我,“凤公子,难道你真的是神机妙算?你写了什么。”我微笑的摆摆手,没有回答。那个纸条上写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就是几味药材的名称“麝香”、“马宝”、“三菱”、“冰片”、“牛黄”、“莪术”,这几位药都是凉药,想来柳家的小姐有了身孕,柳家定然是想先用药石之力将孩子打下,然而毕竟是亲生女儿,他们舍不得用虎狼药伤了女儿的身子和性命,没有办法,只好赶着把女儿嫁出去遮掩。所以,我推断那柳老员外看了这些药名定然要见见这自称是活神仙的小道士——凤毛,然后我们才好依计好好的诓他一诓。这个却不能对马青儿说,免得他又焦急担心。
我问凤毛:“别光说嘴!然后呢,后边教你的东西比较难记,是不是你说砸了,枉费我一番苦心,陪你背了一整个晚上!!”
凤毛苦着脸,委屈的说:“少爷,你教的东西又多又拗口,一个晚上怎么能都记住,还好我又聪明,又晓得变通,不然就算是真神仙来了,恐怕这事儿也得完蛋。”
我微笑,“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变通方式?”
凤毛立时来了精神,“少爷,您别说,您那字条还真管用,不多时那家丁就出来,恭恭敬敬的让我去见他们家老爷。我一见他们家老爷立刻两眼翻白,不等他说话就从怀中把你昨天买的那一大堆草棍儿全拿了出来,先数出五十根儿,抽出一根放在一边,剩下的四十九根分成两份,用右手拿出一根放在左手小指上夹着,右手剩下的每四根一组的分开,还要把剩下的左手的草棍夹在中指,少爷,我本来就手小,一抓这么一大把,差点就都散了套!!可怜我还要说你教的那些话,什么‘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媾精,万物化生’、‘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乾之册二百一十有六、坤之册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之日’。老天爷,四!!少爷,我整整折腾了四!!我嘴里哪能记住那么多东西,到后来就干脆不停地说‘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五五二十五、三七二十一、五七三十五、七九六十三、八八六十四、九九八十一’,我是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不过那柳员外看着我的眼睛可是越睁越大,神色越来越恭敬!好不容易,我把那三百六十根草棍都摆完了,然后我故意重重的叹口气。
“那柳员外果然问我,‘小师父,如何?’我说,‘什么小师傅老师傅的,告诉你,我今年已经一百五十岁了,如今是参伍以变,返老还童!’,哈哈,他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连声说是,立刻改口叫我道长,又急问我怎么样。我说,‘从这卦上看来,虽凶倒还不险,利贞,初九,履错之敬,以辟咎也’。那柳员外听了,又问我如何能破除灾星,驱难化吉。少爷,我实在背不下你昨天教我的那几句话,只好变通一下,让他们家准备一坛净水,闲人远观,我绕着那个坛子又跳又叫,表演好大一气,最后把坛子打破,假装从里面把你昨天写的这张草纸捡了出来,给那柳员外看。他看完了,居然一屁股坐到地上,连声叫我神仙呢!”
凤于飞 3
这下连马大奶奶都好奇了,连声问,“那张纸条上到底都写了什么,你们这左一个字条,右一个纸条的,就真能把人唬成这个样子?”
凤毛摸摸脑袋说,“我记得好像有什么公子、公孙、麒麟什么的。”
我实在忍不住,狠狠凿了他一个大大的爆栗,“小笨蛋,就那么来回的几句话,怎么都记不住,当初我可是看了一遍就背下来了,最后再教你一遍,仔细听好了,‘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记住没有?”这句话其实简单得很,就是歌颂称赞贵族多子多孙的,九世昌齐的祝祷,暗示柳员外,她女儿的身孕很可能是一个未来的贵人,给这个可怜的老头在接近绝望的恶梦中一个大大的希望。
凤毛苦着脸,“我的好少爷啊,这可怎么能记住,以后我慢慢记罢。当时我见那柳员外已经上套儿了,自然立刻见好就收,连忙说:‘老夫我既然管了这件事,少不得给你们指一条明路。这样,要想让这宗喜事大吉大利,必须要好事成双,你们家的女儿要出阁一对儿,就可以保证家宅和顺,六畜兴旺,否则就会天降灾祸、灭门绝户啊!
“那柳员外果然说,‘小可只有一个女儿,这可如何是好?’,我点点头告诉他,只要是在柳家生活五年以上,但尚未出阁的适嫁女孩都可以,就是干女儿也行,不过一定要以小姐的身份出阁。柳员外寻思半晌,才告诉我说:‘小女倒是有一个贴身的丫鬟叫靓娘的,不知道行不行?’,我把那靓娘的生辰八字假装算算仔细,连连点头,告诉柳员外,这是个有造化的,就她最好不过。于是又起了一遍卦,重新把那些什么天什么地的背了一遍,告诉柳员外,这回的卦相是‘蹇卦,六四,往蹇来连’,少爷,后面那句我忘记了,实在想不起来,好跳过不计,告诉柳员外,此卦大意是进退都有凶险,哈哈,这个意思我没有忘!
“那柳员外连忙问,‘不是说好事成双就可以趋吉避凶,万事大吉?’,少爷,这个时候我本来就应该说那句话来着,可是我闭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我记不住你那么多古古怪怪的话,只好提议让柳家准备‘物卜’”。
物卜?!这是什么东西,这回可连我都不知道凤毛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昨天我可没有教他什么物卜。
凤飞接着说,“我让柳家打发所有的人去街上把能找到的水果,一样买回一个来,然后就可以知道最后的解决办法了。柳员外连忙打发所有的家人上街去找水果,他自己陪着我在客厅里等着喝茶,不停地向我打探以后柳家小姐的命运,还有什么养生之道,我只好告诉他‘天机不可泄漏’。那柳家的家人果然把市面上的时鲜水果都买了回来,我让他们把所有水果都洗干净了,然后拿起一个香瓜就开始吃,吃完了香瓜再吃脆枣,还有白梨、荔枝、桂圆、龙眼、葡萄、木瓜,少爷,他们连银杏都买了回来!我吃的牙都倒了,才把所有的水果都吃完。那柳员外小心的问我,可想到什么办法没有,我拿起桌上剩下的两个水果,问柳员外是什么。他呆呆的回答,‘桃子’、‘李子’。我告诉他,这就是办法,让他好好考虑,然后我就回来啦!”说完跳起来拍拍手,一副小人得志的臭屁模样。
我,我,我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布了这么半天的局,最后要的就是一个“李代桃僵”的主意,没想到这个臭小子居然给我解成了这样!!!什么没记住这句话,我看他八成就是贪吃,想好了要骗人家柳家的果子吃。
唉,我长叹一声,天算不如人算啊!罢了,罢了,也只能如此了。
我对马大奶奶说,“马大奶奶,你可以去柳家求亲了。记住,要紧的是咬定要娶柳家的千金,不论干亲,一定要这两天娶柳家的千金给少爷冲喜。如果柳家问你怎么会来求亲,就说是拜菩萨拜的,菩萨说,只有柳家的千金能进门,而且以后两家都后福无穷,这事要赶着办,什么陪嫁都不要,要赶在柳家千金出阁的头半天把人抬进门。”
我说一句,马大奶奶就答应一句。
我见她就要备车去提亲,连忙再叮嘱一句,“马奶奶,估计现在柳员外还在家里头盯着那桃子和李子琢磨是什么意思呢,所以你一定告诉他,菩萨托梦给你这句话,‘马上观,折柳门外;万事大吉,李代桃僵’,您可一定把这句话对柳员外说了,千万别忘了。”
马大奶奶笑着说,“凤飞少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这可就是我儿子的命,难道我还能和凤毛一样,就记挂着吃不成?!”
马大奶奶登车而去,剩下一脸尴尬的凤毛和一心焦虑的马青儿。
马青儿满怀期待的叮嘱马三儿,“等会儿娘回来后,我们就通知街坊邻居们,等到正日子一定要好好的摆上几十桌筵席,虽然婚事仓促了些,但事急从权,可这上面不能再委屈了倩娘……。”
我冷冷的打断他的美妙的畅想,“马少爷,这酒席请不得。”
马青儿一脸惊诧的问我:“为什么?”
我说:“倩娘如今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如果你把邻居们都请来喝酒,将来她生产不足十月,岂非不是告诉所有人她的不贞洁,你可让倩娘以后怎么做人?!”
马青儿张大嘴巴,一副没有想到的模样,“那,那不是太委屈她了?”
我笑,“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将来满月酒补回来就是了。只说是当日结婚是为了冲喜,所以没有大办,如今双喜临门,自然要补办酒席。”
马青儿转忧为喜,大大的点头。
凤毛在一旁插嘴,“可是少爷,您昨天不是交代我说,一定要让柳家的两个女孩儿同时出嫁,我们才好掉包。怎么今天又改叮嘱马大奶奶,在成亲的当天一定要这边比那边快上半天啊?”
我翻了白眼瞪着那一大一小两个笨蛋,“当然要快上半天,否则柳老爷万一比你们两个还笨,没有听懂我那话中意,没有按计划把倩娘嫁过来,我们这里提早半日,即使发现嫁错了人,也还来得及换回来啊!”
马青儿最后呆呆的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费了这么半天弯子,你怎么不直接告诉他,倩娘的孩子就是我们马家的呢?”
我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叫,“你,你这个大笨蛋,枉费我为了你的这一番苦心!那柳员外是出了名的迂腐酸儒,要是他知道女儿是因为你的缘故有了身孕,又怎么肯把女儿嫁给你?!”
马青儿感动的拉着我的手,“兄弟,难为你替我了这么多心思,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兄弟,过命的交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于是,没多久维岳的人就知道城中有个远道来的后生,他治好了连和兴堂都没辙的马家大少爷。
于是,在马青儿娶了柳倩娘的不久后,马大奶奶领我去了一个地方,说是送我一份诊金,报答我的救子之恩和添孙之义。
于是,光明里、梧桐巷、凤栖草堂,有个出了名的专治疑难杂症的大夫,凤飞。
凤于飞
其实人心一直是非常奇怪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透,可是又偏偏无不在。每天来凤栖草堂问诊的人很多,而且多疑难杂症,然而每个病人身后,几乎都有一个不得已的故事。心病难医,这番功夫却在诗外,我除了常规的诊脉问案之外,一直都在揣测他们病后的焦虑,然后度情审势的去开方引导,往往见效甚快,渐渐的小有名气。
以前我在南平小王爷的王府里养病的时候,他府上的书很多,闲来无事,我曾经把内经中的内九经、难经中的刺法、还有金匮要略详细看过,也同给我诊脉看病的御医闲聊过经脉之类的问题。如今真的面对各种病患,才发现药石之力不过医在表里,若是心结不解,任你灌多少奇珍异宝进去也是枉然。
于是我决定自己进行研究,看能不能也写出一部心经来,这个心经不是佛教的波若般若密心经,而是想通过针灸来改善病人的情绪,从而达到更好的配合疗效的作用,起到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可是根据这一段时间的研究来看,要做到这点恐怕很难,毕竟,心病还需心药医。
这天上午来看病的人很少,我坐在桌子后面对站在门外望天的凤毛说:“凤毛,你来。”
凤毛回头,提防的看了我一眼,“少爷,您有什么事情?”
我招手,“你先过来。”
他摇摇头,“少爷,您有什么事情就这么吩咐好了,我听着呢。”
我见骗他不过,只好说,“好凤毛,你再让我试试针,待会儿我给你买糕吃。”
凤毛的头摇的扇风一般,“行了吧,我的好少爷,您上就是用一块糕哄我,说什么针灸穴位不疼,现在我走路还得踮脚呢,您要试就拿您自己试,我不干。”
我见他不肯,只好安慰他说:“好凤毛,上那个是我穴位没有找准,这我已经反复验证过了,不会错的。再说,这的针灸在手臂上,我自己不方便。”
凤毛见我这么说,居然又往后撤了撤,“少爷,我看还是算了吧,您按照书上写的医人就好,不要在人身上乱试,万一错了,可是要出大毛病的。”
我对他说,“这你就不懂了,任何学问都是前人总结的经验而已,有对的,也有错的。我现在拿你当练针,也是在总结经验,对的就会成为别人的规矩!”
凤毛苦着脸说,“可是我的好少爷,您什么时候才能对呢,万一您这一针下去不对,规矩出不出来我不知道,但您忠心无比的小凤毛可就见阎王去了。”
我挠挠头,“这个,应该不会吧。”
凤毛无比肯定的说:“即使现在不会,将来也肯定会。你上往我脚上扎,明明说是管什么心情放松,心境平和的,等扎上了怎么样?!倒让我跑了一天的茅厕!可好,差点泻死我了。”
我有些脸红,解释道:“我本来想针你昆仑穴,不想错扎承山穴。那个是我第一针灸,难免会出现错误的,你知道我也会紧张的。”
凤毛跳着脚说:“紧张?!后来我都看你那本图了,承山穴和昆仑穴离得远着呢,你都能错到一起去。”
我有些急了,“怎么远了,还不到一寸的距离,错了也是很正常的。”
凤毛撇嘴道:“罢了,我的少爷。要说你的医术可也真怪,你要是单开个方子什么的,我看倒也喝不死人。可是这针灸……,嗨,要不您再回去跟教你的师父好好多学两年罢,到时候我再让你试试也成。”
我听了凤毛的话,正在打开针囊的手一下就停住了。
教我开方针灸的师父?我哪里有什么师父,不过是盈袖教我背了三个多月的医书,闲聊时给我讲讲脉理和各种症状,所以我开的方子大抵是吃不死人的。
可是,盈袖没有来得及教我针灸,她甚至没有来得及教会我认穴,后来所有的东西,不过是我从各个医书上东拼西凑来的,到底是半路出家,露出破绽。要想回去再问问盈袖,又怎么可能,她一定跟着他去战场了吧。
一向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可是,可是怎么能够,凤毛无心的一句话,就让我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他现在在北晋的战场上可还好么?心底尚未愈合的伤口又不断的撕裂,痛彻心肺。
凤毛跑到我面前坐下,高高拉起袖子,不断哀求我:“少爷,好少爷您别吓唬我啊,凤毛错了,您扎,您随便扎,真的,您随便扎……。”
我抬起头,疲惫的冲他笑笑,“你怎么了?”
凤毛几乎含着哭腔说:“少爷,您的脸色太吓人了,是不是凤毛说错了什么?告诉凤毛,凤毛以后不敢了。”
我伸手摸摸他的头,“没有,是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不怪你。”
凤毛小心翼翼的问我:“少爷,是不是以前有什么人对不起你啊?”
我立刻怔住,反问他:“你怎么这么猜?”
凤毛小声的说:“我看你平时人多的时候还好,可是每当没有人的时候,你就会呆呆的看着窗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可是,可是,让人看了就难过的想哭……,方才、方才我不知道说了什么,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白的象死人一样,就像那天你知道云公子名字时候那样。所、所以我猜也许有什么人对不起你,伤了你的心。”
我微微笑的摸了摸他的头,“凤毛,没有,没有什么人对不起我。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心思?”
他的表情转为轻松,“自然是吃亏吃的多了,所以就多些心眼儿。少爷你对我这么好,我当然要对少爷好。”
我听他在那里大表忠心,不由噗哧一笑,反问他:“对我好,不过要扎你两针而已,你就诸多推诿,还说对我好?”
饶是凤毛机灵聪明,此时也不由露出尴尬的表情来,诺诺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在我准备乘机游说他以后都让我练针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招呼:“阿飞,你们怎么搬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我抬头一看,是多日不见的云渡飞从外面走了进来。
凤毛借机会跳了起来,热情的招呼他:“云少爷,多日不见你,快来这边请坐,等我给您沏上好的春茶来。”
云渡飞谨慎的上下打量热情过度的凤毛,小心的说:“你是不是准备在茶水里放很多的咸盐?”
凤毛陪笑的说道:“看您说的,您上门是客,我怎么能呢?!”
云渡飞听了这话更加小心的说:“那更危险了,你该不是准备在茶水里给我兑巴豆汤吧?”
凤毛说:“没有,我就是给您冲上上好的春茶一杯,什么也不会兑的。”说完借机会跑了出去。
云渡飞看着凤毛跑出去的身影,紧张的对我说,“阿飞,凤毛不是傻了吧,怎么突然对我这么热情。”
我在心里说,那是因为你恰好解救他,真正倒霉的人是我,到嘴边的熟鸭子飞了。
这番话却不能说出口,于是我淡淡的反问云渡飞,“怎么安抚使今天有功夫到我这草堂来啊?”
云渡飞听见我问他,就委屈的说:“你还说,都是你们不好。让你们住衙门吧,你偏偏不肯,给你们安排在客栈,结果住不到几天,就搬的不见人影,害我在珉城好找。我发动了所有手下去找你们,也没有找到,后来还是一个手下的亲戚在你这里抓药看病,这才知道你们的地址所在。我说阿飞,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开个草堂也象模象样的。怎么你搬家也不告诉我一声呢?”
我看了他一眼,搪塞道:“这些天有些忙,原本打算过些天去看你的。”
云渡飞说:“我才不信呢,要不是我今天找来了,说不定你以后再也不来见我了。”
我奇怪的问他:“怎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还不等他回答,凤毛已经端着两个茶杯进来,恭敬的放在我们面前,然后站到云渡飞的身后,背着云渡飞给我打了个眼色。
凤于飞 5
还不等他回答,凤毛已经端着两个茶杯进来,恭敬的放在我们面前,然后站到云渡飞的身后,背着云渡飞给我打了个眼色。
我没懂凤毛的意思,只能拿起茶杯对云渡飞说:“来,尝尝珉城上好的春茶,这样的茶叶,在帝都也是难得的。”
云渡飞回头看了凤毛一眼,凤毛恭敬的站在他身后,“云少爷,这茶可是小人仔细冲好的,没有捣鬼。”
云霄半信半疑的拿起茶杯尝了一口,我连忙趁此机会打量凤毛,凤毛站在云渡飞后面,举着左手,用右手在上面作出一个扎针的动作,并不断的挤眉弄眼。我明白了,轻轻点了点头,凤毛背着云渡飞抿着嘴一笑。
云霄对凤毛说:“小凤毛,你这样就对了,以前你总跟我作对,不是往我的茶叶里放咸盐就是往我的汤碗里扔巴豆。不过我大人大量,以前的事情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我趁云霄和凤毛说话的机会,拉起他的手,轻轻拽过来,放在案上平平放好。云霄转过头来看着我不明所以,我连忙送他一个大大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有些脸红。
凤毛连忙转移云霄的注意力,连声说:“是,是,云少爷教训的是,凤毛以前小,不懂事……。”
我见云霄正得意万分的听着凤毛忏悔,连忙一手拉着云霄的手,一手打开针囊,拿出一根针,认准三间穴扎了下去。
凤毛那里还在说:“……,想您这样的大人大量的英雄,又怎么会跟我斤斤计较呢?”然后他看见我把针扎在云霄的手上不由的张大嘴巴,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
反倒是云霄,不但毫无感觉,看到凤毛惊诧的表情还反问:“怎么,你怕我跟你计较报复?”
凤毛转转眼睛,连忙说,“不会,不会,怎么会呢,云霄少爷,你英勇无比,乃国家栋梁……。”
我见云霄没有什么反映,于是又抽出一根针,往列缺穴扎去。
还没有反应?!!好,我再接再厉再拿出一根针,往少商穴扎去。
云霄还在那里教训凤毛:“你这个小子,要是早这么乖巧,可少吃了多少苦头,想我当日……。”凤毛一边低头称是,一边冲我大使眼色,于是我又拿出一根针,认准中冲穴扎去。
万想不到,这一针下去,云霄猛的一抽手,回头问我:“阿飞你作什么?”然后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但见上面左一根右一根的全部都是闪亮的银针,猛的大喊一声,然后“嘭”的一声就倒在桌子上不动了。
凤毛见云霄倒在桌子上,也开始尖声惊叫,他那半高不高的童声一浪高过一浪,在最高又打了个转,起丝般又高出一截,尚由旋转的余地,险险的冲上半空里,宛如云雀没入天空,仰不可见。
我连忙扔了针,按紧耳朵,对于绕梁三日余音不绝有了更加充分的认识。
终于凤毛摇晃着身子停止了叫喊,见我捂着耳朵躲在一旁,连忙跳过来,拉着我的手就跑:“少爷,你终于扎死人了,这地方待不得了,我们快跑吧。”
我挣开手,问凤毛:“我扎死了人?难道不是你往茶叶里又放了些什么?”
凤毛苦着脸:“我的好少爷,这回我除了往茶碗里吐了两口口水外,可真的什么也没放,一定是你胡乱扎针,扎死了云霄少爷。他是珉城的泸南沿边剿匪安抚使,我看这回子你可真的要吃官司了,我们还是跑吧。”
我怒道:“你又往人家茶杯里吐口水?!!你上明明答应我不再往人家茶杯里吐口水的!”
凤毛急躁的说:“上我是答应你不再往咱们凤栖草堂的病人茶杯里吐口水,云霄少爷又不是我们的病人……,少爷,我们此时不忙说这个,先跑路要紧!”
我们正说着,那边就听见云霄轻声的哼哼,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凤毛一脸惊诧的对我说:“少爷,云霄少爷没有死。”
我说:“当然没有死,我只扎了扎他的手,他怎么会死?!!”
凤毛轻声问我:“那他刚才为什么会昏死过去?”
我模着下巴说:“大概,他是吓晕的吧。”
凤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吓晕的!他那么大一个人会被几根针吓晕?”
我想了想说:“那也说不定,有的人就是会害怕某些特定的东西,见了就会晕倒,比如说什么血啊、针啊什么的。”
凤毛露出一个贼忒兮兮的笑容,轻快的跳到云霄身边,伏在他耳边轻轻的叫:“云霄,云公子?你好一点没有?”
云霄依旧趴着,低头闷声说了什么,我离的远,听不太清楚,但见凤毛轻笑着说:“这可不好办啊,您不抬头我怎么知道您指的是那根呢:”
云霄又说了什么,凤毛趾高气昂的说:“全部?什么全部,是手上所有的针吗,这里的,这里的,还有这里的吗?”
这下我明白了,凤毛一定是在故意刁难云霄,我连忙狠狠瞪了凤毛几眼。凤毛见我生气,附在云霄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我见云霄闭着眼睛连连点头,然后凤毛咧嘴一笑,伸出手几下子就把云霄手上的针都给拔了出来。
我待要问凤毛究竟趁机勒索云霄什么东西,就听见门口有人大声呼喝:“这屋子里的大夫还在不在?快给老子滚出来。”
凤毛看了看正趴在桌子上扮死狗的云霄,支着嗓子大喊回去:“这屋子外面的野狗还在不在,快给老子滚进来。”
凤毛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穿酱紫色英雄敞的胖子跳了进来,“谁?谁在屋里叫爷爷?”
凤毛却不说话,往云霄身边蹭了蹭,站好。我不明所已,当然闷声发大财,闭着嘴不出声。
那人见无人说话,又哇哇大叫,“方才是那个兔崽子在屋中说大话?如今爷爷进来了,刚才说话的孙子给爷爷滚出来。”
凤毛用手扇着鼻尖前的空气说了声:“这是谁来放屁?好臭好臭!”
那汉子瞪圆了眼睛看着凤毛说:“原来是你这小子在骂爷爷,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凤毛笑眯眯的反问:“我又不是狗,怎么会知道你是什么?”
那汉子没有听出凤毛是在嘲讽他就是一堆臭狗屎,单问凤毛:“小子,你是什么人?”
凤毛神气活现的说:“我就是这个草堂的人,我姓凤,你又是什么人?”
那汉子听了凤毛的话,连忙说:“原来你就是那个能起死回生的小凤大夫,好极了,你快跟我走。”
凤毛两眼一翻,哼了一声,“我不愿意去。”我站在一旁看他又装模作样的,不禁暗暗好笑。
那胖子急了,“不,不愿意去是什,什么意意思?”
凤毛白了他一眼,“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还能有什么意思?”
那胖子冷笑两声,然后说:“小子,你今天乖乖跟我回去看看也就罢了,不然你这凤栖草堂恐怕在珉城会被人连根拔起。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老子绰号缠藤手,是圣火教的护法,如今请你去给我们教主看病,你若看好了就罢了,若是看不好,你就得给我们圣教主陪葬!!”
凤毛咔吧咔吧眼睛,反问道:“是吗?那我不去看好了,这样那个什么圣教主的死活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那胖护法狞笑着走上前两步,“哼哼,不去?你要是敢不去,老子这就拆了你们的牌子,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凤毛连声大叫:“且慢!你可知道我们凤栖草堂的背景!”
那胖护法显然就是一怔:“背景?”
凤毛得意的说:“当然,我们凤栖草堂可是大有来历的,说仔细你听好了,这凤栖草堂乃是马跃镖局做后台开起来的,你要是走江湖的,总不会连马跃镖局的字号都没有听过?”
那胖护法嘿嘿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来头呢,原来有马跃镖局给你们撑腰!老实说,要说马跃镖局,那原来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号的,他们家老当家的马成鲁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可是,如今马老当家的已经撒手西去,只剩下他们孤儿寡妇撑门面,江湖上的朋友不去找他们家的麻烦已经是给死人面子,他们能给你们当什么靠山!”
凤毛也嘿嘿的笑:“就算马家不方面为我们出头,那么泸南沿边剿匪安抚使呢?统管西蜀匪患,手下兵丁五万有余,难道还管不住你们这些江湖匪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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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毛也嘿嘿的笑:“就算马家不方便为我们出头,那么泸南沿边剿匪安抚使呢?他统管西蜀匪患问题,手下兵丁五万有余,也管不住你们这些江湖匪类?”
胖护法明显的怔了一下,然后又皮笑肉不笑的说:“小凤公子,想那安抚使大人乃是官家,我们乃是江湖武林人,不同路也不同谋,好好的放着平安官他不当,来找我们的麻烦干什么?”
凤毛也有样学样,皮笑肉不笑的说:“这位护法老爷,想你们武林人自应该在江湖逍遥,没事来骚扰地方,就等同于流寇无异,当然要剿灭彻底,更何况我们草堂里现在就端坐着安抚使大人,又怎么能任你猖狂?!”
胖护法用眼睛看了看凤毛,见他不似在说笑,又用眼睛瞟向这边,上下仔细的打量我,然后说:“你小子就是安抚使吗?”
也不见他怎么抬腿拧身,我就看见他肥胖的身形飞扑着向我而来,待要张口惊呼,却感到一股大力袭来,压在胸口,不能喘息半分。眼见胖护法离我越来越近,我只好闭起眼睛,心中苦笑:“可惜荷官还不知道我在西蜀何,我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然后就听见砰砰两声巨响,那股无形的压力徒然消失。我连忙睁开眼睛,就见凤毛站在我面前笑嘻嘻的问:“公子,你没事吧?”
我大怒:“被人差点一掌打死,这种滋味下换你来尝尝,好好的你又惹这些武林人做什么?”
凤毛委屈的说:“这可不干我的事,都是云霄少爷的嘱咐啊。”
我奇怪的问,“云霄?他什么时候嘱咐你?”抬眼往凤毛身后看去,之间那胖护法正双目紧闭的倒在地上,云霄不知道从那里摸出来细绳,把他的双手双脚仔细的捆好。
凤毛歪着嘴说道:“就是在我给他拔针的时候啊,他说外面有很强的杀气,要我把这个人吸引进来,而且还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云霄此时已经弯腰绑完人,顺手敲了一下凤毛的头,“笨蛋,我有要你把注意力引到阿飞那里去吗?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凤毛捂着头跳脚,“好痛,好痛。”
我不理凤毛在一旁跳来跳去,看了看被打晕后捆成一团的胖护法,问云霄:“你准备把他怎么样?”
云霄微笑:“自然是带回去好好审问,这些江湖人平时很难缠,尤其象圣火教这样的邪教,平时每个人都神神秘秘的,今天居然可以顺手在这里捉到一个护法,看来地位还不低的样子,我会顺藤摸瓜铲除邪魔歪道。”
我轻轻摇摇头,真正的江湖另有一套规矩,最好的办法不是剿灭,而是统管。可是这番话现在我却不想说,只好摇摇头。
云霄说:“阿飞,你现在这里可多危险,不如跟我回去衙门,也好有个照应?”
我摇头拒绝,“衙门我住不惯,这里很好。”
云霄急道:“那怎么可以,如果今天我不在这你怎么办?多危险。”
我笑说,“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跟着这位护法大人去给看看病而已。”
云霄正色的说道:“你当他方才是吓唬你吗?如果你没有给他们的教主看好病,他们真的会杀了你的。”
我看着云霄平静的说:“我知道,可是生死无谓,我本就不放在身上。我行医,不过就是为了学有所用,还有勉强糊口而已。”
云霄着急的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人不与天斗,你这样任性是要出乱子的。”
我诚恳的说:“云兄,多承你一路看顾,可是,我这一生难得有一自主的机会,生死于我,反倒是小事一桩,你不必替我担心,我会照顾自己的。”往事已矣,我不会放弃这种自由,也不会整天对这云霄回忆自己尽量遗忘的往事,至于生死,那反倒是我所不在意的东西。
无论云霄怎样游说我,我只轻笑着摇头不语,最后,云霄只好自己提着胖护法离开,叮嘱我小心门户。
送走云霄,凤毛低头站在我面前,我轻轻摸摸他的小脑袋问:“凤毛,你是不是害怕了?”
凤毛用眼睛闪亮的看着我说:“是,少爷,我是害怕,再要有什么胖护法、瘦护法来,我们可打他不过。但是少爷,凤毛不离开你,凤毛要和少爷在一起。”
我原本想安排凤毛自己去衙门躲灾,不想这鬼精灵已经看穿我的心思,我只好对凤毛说:“小傻子,这可是性命忧关的大事,你不要陪我挨意气、”
凤毛坚定的摇摇头,轻声却无比肯定的说:“凤毛不离开少爷。”
我苦笑,只好由他。
此时门外却是一阵喧哗,我和凤毛对视了一眼,凤毛的脸色便成苍白颜色,我轻轻握住他的小手,发现他的手掌又湿又冷,我笑笑站起来往外走。不想凤毛却一个箭步冲在我前面,跑出去大声呼喝,“什么人在外面喧哗,吵死人啦。”
这一刻我被那小小的、单薄的身影所感动,他明明是很怕的,可是还在为了我冲在前面,这孩子,我感到心中有什么酸酸的东西在涌动。
只见一个马脸的军士跑了进来,点头哈腰的说:“凤公子,我们是安抚使大人派来保护你的。兄弟门没有经验,吵到凤公子了吧。”
凤毛听说高兴的手舞足蹈的说:“你们是云少爷派来的好极好极,不吵不吵。”
我本有心让他们回去,可是看到凤毛一心欢喜的样子,话到嘴边却转成:“凤毛,既然这样,你去那些银子买些好酒好菜请诸位军爷喝两杯。”
那马脸的军士陪笑道:“啊哟,凤公子,这可担当不起,我们将军特意叮嘱我们不许我们趁机揩油,否则军法从事。”
我安慰他们:“已经中午了,我们也要吃饭的。大家一起吃些,不算揩油,如果你们将军怪罪下来,还有我呢。”
以那马脸军士为首的人一起躬身行礼说:“如此,就谢谢公子破费了。”
我拿出几角碎银子,打发凤毛出去买东西,他答应了一声,跳着就去了。
那些军士分成几班站在草堂四周,剩下的轮流在庭院中乘凉休息,我让他们进草堂来坐,他们都摇头不肯。我只好自己坐在草堂里,静静的看我的医书。
过了许久,也不见凤毛回来,渐渐的我腹中有些饥火上升,暗自骂这个狗头,得了钱,又不知道哪里疯跑去了。
就听见门外一阵喧哗,那个马脸的军士大声呵斥:“你什么人?看着就象是个匪患!”
就听见一个女声高声的惊呼,然后是大伙的哄堂大笑,不知道什么人接着说:“原来是个姑娘,既然这样,让你进去也无妨。”
我放下书,就看见一个少女穿着男装,满脸娇红的走了进来。我知道她一定被那些军士刁难,正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不想她没有同寻常女子一样哭泣发怒,而是看着我微微冷笑不语,把我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我只好站起来,轻轻问她:“这位姑娘,请问您究竟是那里不舒服,还是府上有什么人微恙?”
那少女冷笑道:“哦?这凤栖草堂还是医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衙门呢!”
我也轻笑,“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医馆还是衙门,你既然来了,不妨把正事儿说说。”
那少女思忖片刻,反问我:“凤公子也不妨说说我来做什么?”
我用手轻轻的敲敲桌面,缓缓的说:“姑娘前来,若不是为了寻医,自然为了寻事,这事儿,恐怕和上午前来的胖护法还有此时仍未归来的凤毛都脱不了关系吧?”
那姑娘听了我的话,眼中爆出一抹惊诧的光采,然后她微笑着说:“公子果然非池中俗物,既然如此,这里有请柬一封,望公子海涵。”
我接过信函,用桌子上的药饵调开信皮,抽出一副素简,只见上面写着:“凤飞公子惠上,久闻公子素雅,妾身不胜望之,愿在聚芳楼备素酒一席,献曲一首,公子多情,定不负我殷殷期盼之意,使我空候矣。婀娜遥拜。”
我轻轻放下请柬,看着眼前的少女,微笑着说:“敢问姑娘一句,凤毛是在你吧。”
那少女娇笑道:“凤毛那孩子机灵聪明又俊俏,我们也不为难他,准备了好些果子给他吃,他姐姐姐姐的叫着,不知有多乖巧。”
我笑着点头,“那就好,还请姑娘万事海涵,不要同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有不到之,凤飞亲自上门谢罪,如此姑娘就请回,转告婀娜小姐,凤飞必至。”
那少女转动眼珠说:“你当然要去了,婀娜可是我们聚芳楼头牌姑娘,等闲人莫说要听他弹琴一首,就是见她一面也要是千金万银的供出来的。公子准备什么时候去呢?”
我淡淡的说:“自然是我等避开门口这些军爷们再去了,否则这样文雅的事情加上几位臭哄哄的军爷在里面,我倒无妨,只恐熏坏了聚芳楼的众位佳人。”
那少女反问:“怎么公子不打算让这些军爷们保护你去?还是公子打算让巧儿留在这里当人质,等公子把凤毛领回来再放巧儿回去?”
我看着少女说:“就请姑娘先走一步,凤飞不才,也不至于难为一位姑娘家来保全自己。还请转告婀娜姑娘,凤飞将携清风而至,敬聆佳音。”
悲哀,国庆开罐头,结果手指头破掉,只好裹着指头写文章,慢得不得了。明天写意开始上班,会整整忙一个月哦~~,大哭,感谢各位支持凤于飞的知音们,鞠躬,落泪,退幕。
凤于飞 7
我看着少女说:“就请姑娘先走一步,凤飞不才,也不至于难为一位姑娘家来保全自己。敬请转告婀娜姑娘,凤飞将携清风而至,敬聆佳音。”
那少女望着我,竟然有片刻失神,口中喃喃的说:“想不到天下竟然还有你这般人物,难怪,难怪。”说完,她转身离去,门口果然又爆发一阵哄笑,想来是那些军士趁机再调笑那个少女。我听那少女已经离开凤栖草堂,转身进了内堂拿出一些东西放在怀中,走到后门。
有一个军士正在后门守候,见我出来,连忙上前问候,“凤少爷,您这是要去哪里啊?等我招呼几个兄弟陪您?”
我微笑,“不,我不出去,我就是来找你看样东西。你闻闻看这个是什么?”我从怀中拿出个布包递给他。
他接过去,翻来倒去的仔细瞅了半天,然后小心的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笑说:“公子,这喷香的包包,别是哪个姑娘送你的吧?”
我看着他,微笑不语,过片刻,他把包包递还给我,不明所以,我接过包包放入怀中,从袖子里猛的抽出一条手帕在他面前一抖,一股浓烈的药味弥散在我们中间,那军士猛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便往后倒去!
我连忙伸手扶住他,让他缓缓坐到地上,靠墙昏睡。得意的把手绢塞回到袖子中去,看来这“失魂落魄散”还是满管用的,不由对我自己这些天胡乱配置的膏膏草草大有信心起来。
从后门探出头去,四下看看,没有发现别的人在这里看守,连忙闪身出去,把后门虚掩,快步往聚芳楼走去。
依旧是高门粉墙,站在门前,抬头便可看见上面金光闪闪三个大字“聚芳楼”。这里是销金窟,这里是美人窝,自小先生们便教导我“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人余力,则以学文”、“贤贤,易色”、“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所以对这样的地方我当然是避之不及,绕路而行。可是现在,我却只能站在这个地方呆呆的发傻,在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镇定,镇定,不要紧张。水来土屯,兵来将挡!”
大门猛的在我面前打开,一个粉色纱衣的女子对我笑说,“傻子,站门外干什么呢。冤家!你还不给我进来!!”说完她那拿着扇子对我扇了一下,转身进去。
饶是我及时屏住呼吸,也有一股浓香的粉味儿钻进我的鼻子中去。我在心中苦笑,提腿迈步往前走去。
进到里面,只见那个粉色纱衣的女子坐在椅子上,拿着扇子从上面偷眼看我,轻声笑着说:“好个狠心的冤家,让我好等,你终于还是来了,你说,让我怎么罚你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好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不想她也不说话,只管用手有意无意的用手慢慢梳理她的扇坠,我站在一旁,脑筋急转,是此时就迷晕了她?不成凤毛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开口要人?也不成,先听听她们的底牌。怎么办好,怎么办好?!还是以不便应万变的好。
半晌,两人无语,终是我按捺不住,轻声说了一句,“凤飞不才,静聆婀娜姑娘雅奏,万望不弃。”
那少女张大嘴巴,吃惊的说:“你说什么?你是来找婀娜的,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我也一定是张大嘴巴:“你不是婀娜?那你是谁?”
我们两个人的脸色想必此时看来一定十分精彩,白红紫黑第开,各种颜色轮流转。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来凤栖草堂下帖子的巧儿姑娘从楼梯上下来,板着脸呵斥道:“四儿,这位小凤公子是婀娜姑娘的贵客,你唠唠叨叨拉着他闲扯什么呢?”
巧儿的地位似乎比四儿高上一点点,四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巧儿,咬着下唇哼了一声,甩手转身走了。巧儿这才转向我,微笑说,“不想公子来的这样快,是巧儿失礼了,让公子受惊。”
我连忙说:“是凤飞不才,想婀娜姑娘该是何等出尘容姿,凤飞居然会错认,该当一罚。”
不想巧儿听了我这话,只是淡淡一笑,“承公子多情。但我们姑娘常说,已经在这勾栏污垢里打滚的人了,谁敢表白自己洁净无尘,但求灵台一点清明,死前问心无愧而已。请小凤公子跟我来。”说完竟不等我答话,转身就走。
我诧异的张开嘴,这样的话竟然在一个倚楼卖笑的女子口中说出,红尘大千,藏龙卧虎。是我轻慢了这朵聚芳楼的名,我不由的重整心情,跟着巧儿拾阶而上,对这个婀娜姑娘充满了好奇和期翼。
方至楼头,就听见哥翁哥翁的调琴声,巧儿便轻轻停住脚步,我站在她身后,也只有跟着停下,不知道接下来的考验又是什么,如今船到桥头,只好一切顺其自然。
婀娜姑娘琴声升起的时候,宛如云在青山月在天,一股舒琅之气透壁而来。那曲子原本平常,可是在她的手下却多了几分调皮之意,不时的每节的尾调上耍两个小腔,仿佛一个娇俏泼辣的少女正斜睨着你,手中油黑的大辫子甩来甩去,引你去捉她。渐渐的曲调升高,多以扫拂为主,琴音中隐隐有了雷霆之意,刹那间春草阳光少女都不见踪影,墨云翻滚下,雷声阵阵,杨柳低头。琴音徒的拔了几个高调,铮铮的弹奏出几下短促的琴声,阳光与墨云都隐去,只有黑夜里莫名的压抑,凛冽的杀意穿墙而出!最后几个高音越来越急,越来越高,越来越强……。我喃喃的说,“太激越了!”话音方落,就听见“嘣”的一声,琴弦断一根。里面一把平静而悦耳的声音响起,“是小凤公子到了么,恕妾身不出门恭迎了。”
我只好答,“怎敢有劳姑娘玉步,凤飞无礼了。”在朱门上轻扣两下,自己推开门进去。只见一个身穿梨白衣的女子正低头调琴放出多余的琴弦,乌黑油亮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最常见的楼心月,巧巧的用一支银簪子卡住,别无一物。
她慢慢的旋好琴,头也不抬的矫正音律,我只好趁此机会打量这个房间。没有我想象的俗艳,甚至连雅致也谈不上,四壁素白,当中隔断放下雨过天晴的帘子,想必里面就是她的卧室。窗下有一张高几,几上供着一瓶翠绿欲滴的杨柳,从支开的窗子向外看去,远山一线,诺大的池南湖正泛着银波荡漾在眼前,快洒胸臆。
“我这屋子寒陋,倒简慢了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婀娜已经调完琴,正静静的打量着我。我回头看见她,心里竟然有片刻恍惚,那双眼睛就像黑幕上两颗银钉,叮叮当当的落到你的心里,硬而脆。其实细看起来,婀娜并不比巧儿、四儿漂亮在哪里,她的嘴有些大,脸色有些苍白、颧骨也有些高,可是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再配上那样一双眼睛,她整个人就凭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风姿来,有些倔强、有些调皮、有些你说不上来的闪烁吸引着你。
我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我,半晌,她微微一笑,整个五官都变得生动活泼起来,她问我:“小凤公子看我这屋子如何?”
我答:“池南以西,远波芳地;瓶插绿柳,拙情巧寄。”
婀娜微微一笑,“蒙公子盛赞,方才献丑了,如今婀娜再献上一曲,请公子品评。”
这回她的琴曲很简单,一支“贺新郎”,念念碎碎的流淌出来,听得出当初是在这支曲子上下过苦功的,任何细微的转折都没有错过,然而却工过头了,琴声因为技巧的过于强调,使整个曲子多了一重匠气在里面,喜洋洋的曲子里不知怎地反多了几丝市侩,听着就像奏琴的人在贺喜的时候,一面道喜,一边嘴角微撇,不怀好意的嘲讽着。
不多时,一曲贺新郎就弹奏完毕,婀娜住了琴,缓缓把双手放下,抬眼看我,“如何?”
我轻轻的说,“以前家姐曾经告诉过我,琴传心声,再简单的曲子,只要放情进去,都能以曲寄情,动人心弦。婀娜姑娘的技法是一流的,凤飞很是受教。”
婀娜轻轻的挑起眉毛问:“想不到令姊原来是音律高手,公子家学渊源,琴律之学定胜婀娜一筹了。”
我轻轻的摇头,“家姐已经仙去数年,凤飞无缘得惠教习,因此并不精于音律,只是以前听姐姐弹琴多了,粗通音理而已。”
婀娜没有说话,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两人一时无话,陷入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站起来折了一片柳叶在手里,“婀娜姑娘,以前姐姐常常弹一首曲子,我虽不会弹,但勉强可以吹给你听,望你不要嫌弃。”
我拿起那片叶子,放在嘴边,轻轻的吹起来,烟雨朦朦,时光一下子就倒流到数年前,姐姐在宫中弹着这支曲子,我听了一遍又一遍,每当宫女太监们找不到我,我便在树上吹这首曲子,引他们抬头唤我,还有姐姐,这时她会倒提了金缕鞋,把裙子反掖在围腰里,光脚上树来揪我的耳朵,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那尊贵的帝王看不见的时候……。
我静静的吹着那久违的旋律,每当我想念姐姐的时候,想念家人的时候,我就会用一个树叶来祭奠我的亲人,即使在丰府的时候也不例外,只有当我最万念俱灰的时候,我才忘记了这支曲子,这是我离开他后第一吹呢……,想到这里,曲子猛然走了几个音,叶子破掉了,我拿下叶子心情压抑,无语。
婀娜却似乎已经听出了神,缓缓的转过头来,眼角似乎有泪光在闪烁,一脸诧异,“凤公子,这曲子真好,仿佛把人心底最的思念都说了出来,它叫什么名字?”
我抬起头,正好望到窗外,远山如黛,半山的岚霭轻巧的把山峰拢在雾中,就像人的回忆,缭绕而不可窥测,的藏起来,我轻轻的说:“这首曲子,叫做五湖放。”
凤于飞 8
我抬起头,正好望到窗外,远山如黛,半山的岚霭轻巧的把山峰拢在雾中,就像人的回忆,缭绕而不可窥测,的藏起来,我轻轻的说:“这首曲子,叫做五湖放。”
“五湖放?真好名字,难道做这首曲子的人,本意寄调在江湖吗?”
我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当初我听这首曲子的时候,忘记问她什么含义了,不过有人曾经给这曲子填了一首词,我可以念给你听。”
婀娜轻轻的点点头。
我缓慢而清晰的把词念出来,“漫腰回廊,美人忙梳妆,金屋栖鸟,困卧北窗凉。朱颜一夕辞镜去,瞬时流光。尘生锈帐炉催香,前度斜阳,一夕九回肠。 夜雨泛江,舟头舞尽张狂,抒尽胸中臆,平生畅。歌挽秋气爽,解颐人,堪寻访。素手调羹汤,闲庭日落,但闻一声悠扬。”
这首词的前半阕是姐姐填的,后半阕我前几天刚刚写上,要到今天我才明白姐姐眉宇间的落寞,大抵,她是希望能五湖放歌,钟情一人白头到老,我也一样。可惜,这天底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婀娜轻轻的念了两句,“素手调羹汤,闲庭日落,但闻一声悠扬。好词,好句,好意境。小凤公子稍等,我去去就来。”说完,她转身离去。
片刻后,婀娜便转了回来,手中轻轻拿了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个耀州窑的如意连心斝,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把手中的托盘放下,“小凤公子可曾听说维岳以西百里有一座名山,唤作玉墀山的?”
我点头,“总听人说‘林泉净霁烟,千嶂碧透天。人间灵秀地,维岳玉墀山’,可惜凤飞到维岳时日尚短,还未曾亲去玉墀山看过。”
婀娜又问:“但公子可知为何玉墀山如此出名?”
我答道:“想来因其景色绝秀,故此成为名胜之地。”
婀娜摇头,“玉墀山风景固佳,可它真正出名却不再其景致,公子不妨猜猜那诗中所说的‘碧透天’是什么?”
是什么,不就是景色吗,我傻傻的摇头。
婀娜笑说,“‘碧透天’不是普通的景致描写,它其实指的是一棵茶树,已经三百余年,全维岳顶尖的好茶都出自碧透天,剩下的才能轮到周围的茶园茶树,可一株茶树上早春抽芽的茶叶能有多少?培制后一共也不过那么三五斤,除了贡进宫里的,市面上流动的,可就不多见了,因此这出自碧透天本株的茶叶通常是天价而售,素有‘一两黄金一钱茶’之称。”
我盯着眼前的连心斝,轻轻问:“难道姑娘杯中沏的就是‘碧透天’吗?”
婀娜却笑了,“也不完全是。这里面还有一重典故。因为碧透天的珍稀,故此对每年早春采摘下的春芽就分外精心,由积年的老茶工上手,非要三十年以上的成手不可,等闲人碰它不得,这门规矩也立了有近百年。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茶王秦家也和这碧透天一样,根种少,五代过后,满族的人就没有一个人能接下茶王秦春引的衣钵,旁的制茶师傅巴不得自己也能在碧透天里分一杯羹,可惜,十年下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在制出绝顶的碧透天来。而秦家后人又死守着那份制茶的秘方不放,任穷的当了裤子,这份秘方就是不外传。树还是那棵树,可惜制茶的人已经不在了,于是每年天朝都成的斗茶会上碧透天都败北而归,所以近十年来,世人只知道‘黄团’、‘蕲门’,而不知道碧透天。昔日名动天下的碧透天成了一个遥远的传说,渐渐被人遗忘。”
我惊讶望着婀娜,“难怪我从未听说过碧透天的大名。那么又是什么人重新掌握制作碧透天的绝技了呢?”
婀娜说:“小凤公子果然聪慧。说来也巧,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这碧透天的制法由秦家后人的口中漏了出来,被人听了去。偏听了这个秘方的人有心,记了下来,经过三载的精心配置,不但培制出和当年一样精致的碧透天,还更新了工艺技法,比原来的基础更上层楼,在今年帝都的斗茶会上一举夺魁。让天下人重识碧透天。”
我静静的望着眼前的杯子,“原来如此。”
婀娜笑着把如意连心斝从托盘中取出放在我面前,“小凤公子面前的这杯茶呢,就是改良后的碧透天。从开始杀青的时候就在炉火中兑上上等的各色苞,这茶从摘采到制成竟要烧掉上千斤的瓣来配它。故此外观油润光亮,绿中稍带金黄,色似象牙,形似弯月。冲泡时清澈明亮,香气持久似兰如蕙,沁人心脾,回味甘甜,余香持久,而且每道冲泡的味道各有不同,就是在茶凉之后,也仍有余香在口,人称‘冷香余韵’。细品之下,共有九泡八十一香之说,所以又得了一个名字,唤作‘万艳同杯’,素有千两黄金一杯茶的说法。”
我轻轻的敲击着桌面,笑说:“万艳同杯,真好名字。茶好,名也美。可惜凤飞一无长物,这千两一杯,凤飞不敢问津,今日得缘一见,已经是福缘不浅。”
婀娜说道:“千两黄金一杯茶是说那些红尘浊物的,公子岂能与那些人相提并论。公子可知是何人再制这万艳同杯?”
我略一忖度便答:“是婀娜姑娘吧!”
婀娜的眼中爆出一抹欣赏,“正是。小凤公子,婀娜这万艳同杯虽然号称千两一杯,但对知音知己,却不偿一文。‘朱颜一夕辞镜去,瞬时流光’、‘尘生锈帐炉催香,前度斜阳’,公子的曲、公子的词,让婀娜感同身受,难道公子能用一曲酬婀娜,婀娜就不能用万艳同杯答谢公子么?”
“万艳同杯”,“万艳同悲”。这世上伤心事各有不同,又怎能在一杯茶香中,说个明白。婀娜,你和姐姐都是绝顶聪明的女孩,可为什么又都看不清、看不破这红尘的真真假假。
我轻轻把连心斝放回到婀娜的托盘中,“同杯不同悲,伤心人别有怀抱,婀娜姑娘,凤飞不谙诗酒茶歌久已,今日姑娘盛情,凤飞心领了。”
婀娜静静的看着我,还未说话,就听见一阵狂放的笑声响起,声震四壁,余声不绝,“……哈哈,好,好。想当年我万两黄金使出,不过换来婀娜姑娘素手一杯茶。今日凤飞公子仅凭一词一曲,就让婀娜姑娘视为知己,如此人物,怎能不见?!婀娜,拉起帘子,让我看看小凤公子的丰姿。”
怎么,难道这屋子中一直还有旁人在么?!!
婀娜站起来,轻巧的把垂在屋中的帷幕拢起,我转过头去。
帘子后面放了一个贵妃榻,上面躺着一个人,胸口上放了一个白玉杯,杯中满满的装了一杯碧绿的杯莫停。身上胡乱套了一件白衫,头发乱七八糟的披下来,在脑后用一个金环挽住。这人正歪着头看我,见我看他,呲起细碎的白牙冲我一笑,“久违了,凤大夫,唐情这厢有礼了。”
凤于飞 9
唐情?这个人我认识吗,为什么他笑眯眯的看着我,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我们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他忽然用手把凌乱的头发向后疏拢一下,转过头去。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胸口的白玉杯一下子飞了起来,里面的酒“咻”的一下就弹到他大张的口中,然后他“咕嘟”一口气吞下酒,白玉杯稳稳的落回到他的胸口。他头也不抬的说了声,“婀娜,倒酒。”
婀娜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支酒壶,满满的往他的胸口倒了一杯。
我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不明所以,最后问了一句:“你,你是谁啊?”
那人刚好又把白玉杯弹起,听了我的问话,不知道怎么,白玉杯飞到一半儿就落下来,沿着他的胸口滚了下来,掉到地上,而里面的泼出的酒刚好不好的正洒了他一头一脸。
婀娜好像听到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手里拿着酒壶,笑得枝乱颤,最后直笑得蹲了下去,不能自己。那人一脸无奈的看着我们,叹了一口气,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
我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好笑,只好转移话题,“原来你的手是可以动的,刚才我还以为你重病在床,手不能动,是个病人呢!”
听了我这番话儿,那人的手一下子就停下来,万分惊讶的看着我,一脸不能置信。而婀娜刚刚息下去的笑声,却因为这句话再爆发,而且有越演越烈的形式。真没想到聚芳楼的名笑起来,也这么乱没形象的。
由于我不知道哪里又说错话了,所以干脆闭紧嘴巴,一副打死也不说的严肃表情。
那人看着我,一脸无可奈何,半坐了起来,对婀娜说:“好啦,好啦,这回可够你笑上一个月的了。还不拿毛巾给我擦脸。”
婀娜这才一边娇笑,一边推门出去。那人长叹一声,对我说:“你故意的是不是?”
什么故意的?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没有把握的事情就要保持沉默,于是我鼻观眼、眼观心,一动不动,打定主意,等会儿婀娜回来,赶紧要上凤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人转过身,正对着我斜卧着,用手支撑着头,半躺着,长长的黑发在他脑后不羁的张扬着,有一绺不小心跑到前面来,对称着雪白半敞的白衣,煞是好看,我这才发现,这个自称为唐情的人,其实是个非常漂亮的人,只是略微苍白了些。
以前,姐姐就喜欢用这个姿势半靠在贵妃榻上,看着我背书,高兴时,她也会和上一两首诗,手腕上的玉镯这个时候就会叮当作响,分外好听。
“你在想什么?”唐情问我。
我一时失神,顺口答:“你这个样子,可真像我姐姐。”
婀娜正巧拿了热毛巾进来,听到我回答,“啊哟”一声就笑弯了腰,把刚刚拿进来的热手帕都抖到地上。唐情无奈的低嚷:“婀娜!”那声音里不知道怎么就多了几分威严。
婀娜勉强止住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热毛巾。我对婀娜说:“婀娜姑娘,已经打扰这半日,如若方便,还请把小童凤毛赐还,不胜感激。”
婀娜看了看半倚在那边的唐情,没有说话,就在此时,听见门外有一声大吼:“光明圣教尊座下护法,缠藤手雷鸣求见教主大人。”
唐情轻轻的说了声:“进来吧。”然后就见那个紫衣大胖子连滚带爬的从外面骨碌了进来。
我惊讶的看着唐情,难道眼前这个白衣赢弱的男子,就是圣火教的教主吗?
那胖护法匍匐在地上,连连叩头,“教主大人,属下无能,连累教主大人受惊,属下愿受责罚。”
唐情淡淡的说:“雷护法不必自责,雷护法能不辞劳苦前去为我求医,一片忠心护主之意,可表天日,本座怎能降罪于你呢?”
胖护法连连叩头,“是,小人知道教主清明豁达,定然不责怪小人,可是小人差点连累圣教于不义,心中懊恼不已,还望教主重重责罚小人,让小人心安。”
唐情点头,“你能说出这番话来,不枉我平日对你的一番心血。雷护法,你一心护主,不辞劳苦,因此我赏你升为副旗使,执掌维岳五旗。然而你办事鲁莽、不思后果,险些令整个圣火教陷入大乱,我罚你去颜堂主那里去接受刑堂罚戮,然后去华山分舵面壁半年,以思悔过。你可服气。”
胖护法低声说:“小人服气,小人这就去颜堂主那里领刑。”
唐情说道:“雷鸣,一直以来我常常压你的品秩,你恨我不恨?”
雷鸣伏在地上,“小人不恨!”
唐情微微一笑,“不,你应该恨我。无论是按功劳还是按苦劳算,你早该位列七堂之右,可是知直到今天,我才让你当一个小小的副旗使,你可知道为什么?”
雷鸣答:“那是因为小人性子烈,办事鲁莽,不堪大用。”
唐情摇头:“不对,不完全是,要说性子烈,飞燕堂的郜堂主不是比你的性子还要烈嘛,我不照样早早的把他升做堂主?”
雷鸣答:“小人不知,小人只知道实心办事,为教主尽忠。”
唐情说:“我知道你的心,这也正是我迟迟不升你的主要原因。”雷鸣不明所以的抬头,看着唐情。唐情用眼睛紧紧看着雷护法,一字一句的说:“其实我不重用你,主要有四个原因:第一,宝剑锋自磨砺出,我故意要你多磨练磨练。因为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的,你是一块儿可造之才。第二,你性子急,多谢磨练没什么坏,否则将来要坏大事。第三,如果我升你太快,很多问题你会没有时间想,而升你慢些,你会自己发现很多问题,等到时机成熟了,我自然对你有所安排。最后,也是最重要一点,雷鸣,我要把好钢用到最后,你能明白吗?”
那雷护法已经感动得匍匐在地,不能自己,连连点头。
唐情又说道:“其实这把你送到刑堂受罚,也不单单是为了惩罚你,更重要的是让你避嫌,新任的泸南安抚使是出名的一员儒将,我猜他定然不甘心把你这么放回来,十有八九要用反间计,若我为此大动肝火,便正中他计,我们会自乱阵脚。若我对你毫无顾忌,旁人恐怕难免要有些口舌在其中,你将难得施展。因此,调你去华山思过半年,正好躲开这些流言蜚语,你也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筹划经营如何调动维岳五旗,更好为圣教出力。我已经暗中通知颜堂主,他会传授你一套‘如云令’,你外功硬朗,然而内功也应勤加修炼,更上层楼才是。雷旗使,望你好好把握机会不要让我失望,我唐情看人,从不会错。我等你回来,同谋一醉,把臂江山,你明白吗?”
一番话下来,那雷护法已经声泪俱下,“教主,教主!您对小人的一番心意,可,可让小人怎么报答才好。小人虽然以前也是对教主忠心耿耿,可万没有想到,教主对小人的回护之意,竟然这样,小人要是不理解教主的苦心,不想报答教主的信任,那小人还是个人了吗。教主放心,小人一定仅遵教主教诲,苦心修炼,为教主再立大功,死而后矣。”
唐情微笑:“如此,我就放心了。维岳已经不是久留之地,你现在就去吧。”
雷护法给唐情磕了一个头,转身就走,到了门口,他方才转过身:“可是教主,您的病……?”
唐情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有安排,你放心吧。”
雷护法用力摇摇头,转身大踏步而行,慨已当歌,再未回头。
我眼看这条汉子从今以后对唐情将死心塌地,再无二心,不禁对唐情刮目相看。
这唐大教主的手段了得啊,记得以前兵书上曾经有教,“为人凡决物,必托于疑者,善其用福,恶其有患”,“智用于人所不能知,而能用于人所不能见”,“攻伐者,心为上”……,这个唐情,谙用人之道,而且兵伐其谋,难怪他能把一个圣火教统治得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如此手段,怎非一般人可对付的,云霄,你要小心。
凤于飞 5
唐情送走雷护法,转头对我笑说:“方才理了些门户内琐事,倒让小凤公子见笑了。”
我低头颔首,“哪里,唐教主对属下的教诲让凤飞钦羡不已,如此谋略心计,恐怕不出三年,圣火教就会成为天下第一教了。”唐情看着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对婀娜说:“婀娜姑娘,既然雷旗使已经安全回来,可否让小童凤毛出来,放我等返家?”
婀娜抬眼看了看唐情,唐情笑说:“小凤公子,今日我们多有冒犯,还望你不要见怪。”
哼,事情已经这样,我说什么也晚了,当然不吃这种哑巴亏,于是我笑说:“唐教主太客气了,既然误会已经解除,不如放我等回家,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唐情微笑:“小凤公子一进着聚芳楼,我们就打发凤毛去安抚使会馆报讯,要求云大人即刻放人。现在,凤毛恐怕正在安抚使会馆堂上喝茶呢。小凤公子不必对凤毛的安危挂心。”
我抬眼说:“哦?!原来如此,多谢二位。那么,凤飞今日先行告辞了。”我轻轻站起来,没走两步,唐情却说,“小凤留步。”我回头,“怎么,唐教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唐情微笑着说:“久问小凤公子出尘之姿,今日一见,果然人中龙凤。唐情不才,愿意结交小凤公子这个朋友,不知唐某是否有此荣幸?”
我回过头去,“谢唐教主厚爱,可惜凤飞乃山野草民,性格粗陋别扭,不善与人交往,只恐日后得罪教主,因此,教主盛情凤飞心领了。”
唐情说:“这么说来唐情不配做你的朋友,但云将军却配做你的朋友,不是吗?”
我平静的答:“云渡飞将军不是我的朋友。”
唐情惊讶的说:“哦?那么,云将军为何肯为你放了他正在通缉的重犯呢?”
我答:“凤飞不知,唐教主竟然想通过囚禁凤飞来解救雷护法,老实说,我也很惊讶。这样的结果,实在出乎凤飞所料。”
唐情没有生气,他只轻轻的说:“凤飞啊凤飞,闻名天下的美女有心结纳你,你推却;权重一方的将军关照你,你不要;我这个堂堂圣火教的教主要与你结识,你也不愿意。你这样的人,究竟想要什么呢?”
我轻轻的答:“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凤飞并无大志,只求在世间作个闲散野人而已。婀娜姑娘,唐教主,小凤告辞了。”
我放走到门口,正要伸手拉开门闩,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分别在我的后背点了几下,然后我不由自主的全身酸软往后倒去,幸亏有人轻轻扶住我,“呀,小凤公子……,教主!!”是婀娜。
婀娜扶着我坐在一张椅子上,一边瞪起一双妙目对着唐情。
唐情对她笑笑,“抱歉,小凤。现在还不能放你走。”
我静静的看着唐情没有说话,他自己继续解释道:“你此时前脚出了聚芳楼,后脚这里就会被数万官兵围成铁桶一般,所以我还要请你再多待一会儿。”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唐教主,古语云狡兔三窟。你把凤飞引来的目的,不过就是通过挟制我来让云渡飞放人,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至于离开的途径……,唐教主,这房间视角开阔,窗外三面都是波光粼粼的池南湖,您选这个屋子囚禁凤飞,恐怕不是巧合吧?”
唐情哈哈大笑,“聪明,绝顶聪明。不错,小凤公子,方才我说的因头,确实只是一个借口,区区维岳的安抚使,还奈何我不得。”
我听了这话,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心中暗暗转着念头,主意已定。
唐情慵懒的躺在贵妃榻上,“小凤,你怎么不问我把你留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还是你已经猜到了?”
我答:“唐教主,俗语说,‘冤家易解不易结’,更何况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您看这样好吗,您把小凤的穴道解开,小凤帮您请脉,我们做过两相得宜的交易怎么样?”
唐情笑笑,“帮你解开穴道没有问题,不过是不是放你回去,还要再商量。”说完,他伸手在胸前的白玉杯里沾了两下,然后冲我一弹,我就感到全身一热,又可以自由活动了。
我自己搬了把椅子放在唐情前面,“请教主让凤飞诊脉。”他笑笑,把手静静的伸出来。我从怀中陶出一个小布包,“把手放在这个小迎枕身上。”他照着我的话做了,我把手指搭在他的腕上,回头对婀娜说:“婀娜姑娘,方才你给我讲了有关碧透天的故事,凤飞很受教。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说好么?”
婀娜站在我旁边微笑,“好啊,不知道小凤公子的故事,是不是和茶叶有关呢?”
我摇头,“不是,是和这个小迎枕有关。”
婀娜奇怪的问:“和这个小迎枕有关?”
我点头,“凤飞在研究草药的时候,发现草药不一定是用来熬药、或者制成丸剂才有效。有的时候,它们的气味也很重要,可以起到一些辅助疗效。”
婀娜问:“小凤公子的意思是说,草药可以不光拿来吃,还可以拿来闻吗?”
我点头,“不错。比如我现在用的这个迎枕,就是用各种草药调配出来的内芯,可以为使用的人起到安神静心,舒缓情绪的作用。你来闻闻看。”说完,我轻轻的把唐情手下的小布包拿起,让婀娜闻闻看。
婀娜笑着轻轻闻了闻,“香喷喷乖好闻的。”我笑说:“闻起来是香香的,不过它确实能起到安神的作用,对于患病的人来说,这个小迎枕可以舒缓他们焦躁忧虑的情绪呢。”我把小迎枕举到唐情面前,“你要不要闻闻看?”
唐情看了看婀娜,婀娜点点头。于是他轻轻的闻了闻说:“怎么有股子香在里面?”
我点头,“当然了,这里面主要是各色的粉。”一面轻轻的把迎枕放回到唐情手下,“所以,凤飞的医术高明并不是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秘笈,更多的是在于我对于医学上的一些突破而已。很多时候,我也不过是不断尝试。”
婀娜在一旁安慰我说:“这足见公子聪明。”我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丝帕轻轻的擦擦脸上的汗。然后对唐情说:“你不要总这么盯着我看,这让我怎么静心诊脉?!”顺手把手帕抛到唐情脸上,“不许你看!”
就听他在丝帕下轻轻说了句:“真美!”
片刻之后,我拿起丝帕迎枕放入怀中,转头望向婀娜,婀娜问我,“唐大教主的脉息怎么样?”
我老实的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婀娜反问。
我说:“他的脉息很怪异,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毛病,也许不是毛病,是中了些毒,不过教我脉象的人曾经说过,很多内功也会让人脉息改变,因此我不知道。”
婀娜惊讶的看着我,我继续说:“婀娜姑娘,谢谢你的曲子和茶,我要走了。你还是按照既定的计划把唐教主送走吧。”
“可是唐大教主,他?”婀娜连忙俯身过去看唐情,只见他已经闭目睡着了,“你,你把他怎么了?”
我说:“他不要紧,只会香甜的睡上一觉而已,我不想得罪他,可更不想留在这里。故此出此下策。”
婀娜吃惊的问我:“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我也闻了那个小迎枕,我却没有事情呢,难道是那条丝帕?可是,我明明见你也用了,否则,以唐情的心计,又怎能任你轻易的把丝帕抛在他的脸上。”
我摇头,“婀娜姑娘,我想回家了,还望你不要阻我。”
婀娜忽然噗哧一笑,“小凤公子,你还真让人吃惊呢。单凭你能轻易把圣火教教主迷昏这一条,你就应该名动武林啦。婀娜不会阻止你,也阻止不了,不过婀娜不明白,你一个小小的坐堂医生,身上怎么会那么多古怪的埋伏?”
我已经走到门口,听了这话儿,我静静的回答:“我发过誓,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把我囚禁在任何地方。”
婀娜看着我,似乎有所顿悟,片刻她又笑了,“既然小凤公子执意要走,婀娜也不虚留您了。不过公子方才有一点说错了,圣火教不会在三年内成为江湖第一大教。因为,它已经是江湖第一圣教,武林人最忌讳和敬畏的门派。小凤公子,请多保重。”
凤于飞 51
出了聚芳楼,漫步在街上,微微的晚风吹过,这才感到浑身上下都酸软下来,两肋下都是凉凉的冷汗,原来,我还是怕的。
一个小小的身影奔着我扑了过来,“少爷!”是凤毛。他一见到我,抱住我开始哇哇大哭,“少爷,少爷,你没事真太好了。
我摸着他的头,“傻小子,我当然没事。”
云霄骑着一匹马飞奔到我面前,“阿飞,你没事儿吗?”
我抬起头看他,见他一脸焦急的望着我,不由暗自叹息,这个人情我算是欠下了。我说:“我没事,你这是什么打扮?”只见他一身戎装,腰跨宝剑,仿佛要上战场一般。
云霄的下巴猛的一抽紧,平时俊俏的脸上竟带了几分杀气,“我要剿了聚芳楼。你等着,我一定替你报仇。”说完纵马便要前行。
什么?他要剿了聚芳楼?!我连忙伸手挽住他的马辔头:“不行,你不能!”
然而我根本不能拉住已经开始奔跑的马,一下子就被拽倒了,被马儿横拖了几步,死也不肯撒手。云霄吓得连忙拉紧缰绳,我依旧紧紧的拽住马缰绳,“你不能去!”
云霄跳下马,伸手握住我的手,上下仔细看看我,“可被马踢着没有,你有事说话也就罢了,怎么能挽马缰绳呢?多危险!”
我见他下马,才松开缰绳,感到膝盖上一阵剧痛,知道定然是蹭破了。我看着他,“你干吗同那些可怜的女人们过不去,这事儿原本不与她们相关。”
云霄冷笑:“不相关才怪,藏污纳垢、勾结匪患,就凭这两条我就能灭了它。再说,这个时候,大鱼恐怕摸不到了,不过小鱼小虾还是有两只的。”
我说:“云霄,此事宜大不宜小,你如此大动干戈,倒让人捡了把柄去。第一,你不应该私放要犯;第二,你来维岳时日尚短,如此一来,官声定然不良。第三,对付这样的帮会,不应该屠戮平民,你越这么做,他们那边越收买人心,长此以往,你失尽民心,必败无疑。此事应以安抚为主,慢慢寻访,终能找出他们的纰漏,然后才好一举击溃。”
云霄说,“这些道理,原本我也懂。只是,只是我一想到这匪患一天不除,你就还可能被他们劫持,我,我就……。我不安心。”
我望着他,见他一脸焦急,心里一阵慌乱,只好说:“云霄,无论于公于私,你都不宜动聚芳楼,何况她们原本不与此事相关。”
云霄笑说:“既然你已经平安回来,这事儿就先放在一边,容后再议。不过我还要去趟聚芳楼,一来要走走形式,二来,此时一万精兵已经把聚芳楼围住,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撤的。这回你可千万别拉我的马,太危险。”
我点头,见他翻身上马,又叫了一声:“云霄!”他回头看我,我对他说:“千万不要惊吓了婀娜姑娘。”他意外的挑挑眉毛,终究什么也没说,点点头,策马离去。
凤毛一直眼巴巴的看着我。这个时候才低声说:“少爷,凤毛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我,我吓死了。”
我领着他往回走,“怎么呢?”
凤毛说:“我被他们抓到一个小屋子里头去,他们商量着怎么进去把你骗进聚芳楼,当时我就想,你肯定不会去的。”我奇怪的问他:“你为什么猜我不会去呢?”
凤毛说:“我跟他们说,我只不过是你买来打杂的小厮,你才不会替我冒险呢,他们,他们就威胁我要把我的鼻子剃下来。”说着,抽抽哒哒的哭了起来。
我见他吓坏了,摸着他的头,“小笨蛋,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应该说自己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人物,我一定会来救你的,这样他们就不会欺负你,吓唬你了。”
凤毛一边抽泣一边说:“我知道啊,可是,如果我那么说了,他们就更要想办法把你骗去聚芳楼啦,那样少爷就会有危险。凤毛就是让他们把鼻子割了去,也不能让少爷去冒险。可是,可是少爷还是到聚芳楼去了。”
凤毛,那个又懒又馋又爱撒娇的小凤毛,你居然为了我……,我凝视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凤毛,下再有这样的情况,不许你再逞英雄,先保自己,记住没有?”
凤毛睁圆了那双毛嘟嘟的大眼睛,也一字一句的说:“少爷,如果还有这样的情况,凤毛就是死了,也不能让少爷再冒险了!”大义凛然的说完这些话,他咔吧咔吧眼睛,对我说:“少爷,他们不能再来了吧?”我不禁失笑,他到底还是怕的,小凤毛!
可是,凤毛最后的一句话,却让我想起婀娜的叮嘱:“小凤公子,圣火教已经是江湖第一大帮派,前路漫漫,请多保重。”
这个地方又有云霄又有唐情,简直待不得了,转念间,我主意已定,“凤毛,维岳我们不待了,我们走。”
“走?!!走到哪里去?”
“大理!”
“大理是什么地方?”
“大理啊,那里有茶、有美女、有无数好吃的小吃、有数不尽的美景。”
“好啊,少爷。我们什么时候去呢?”
“我们回去收拾东西,即刻启程。”
“可是少爷……,”凤毛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奇怪的问:“怎么啦?”
凤毛轻声说:“少爷,这事儿您是不是先和云少爷商量商量。”
我奇怪的反问,“云霄?我为什么要和他商量呢?”
云霄低下头,慢慢说:“那伙贼人让我去云少爷那里传话,说你已经被诓进聚芳楼,只有放了那个胖护法,他们才肯放人。我当时害怕得不得了,急忙跑到云少爷那里去报信,你,你当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他一掌把一张实木的小几劈得粉碎。后来,他不但把那个胖护法放了,还调动了很多人来保护你的安全。少爷,云少爷似乎真心对你好呢。如果你就这么走了,恐怕他又以为你被那个什么教主捉了去,岂不是你害得他们火并?!”
我在心底长叹一声,就是因为他真心对我好,所以我才更要离开他,我转头对凤毛说:“笨蛋,云霄是一方守备,保护地方百姓安全是他职责所在。你放心,我当然不会这么走了,我会给他留封信的。”
凤毛听了我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冲我微微一笑,可那笑容却让我认识到,凤毛,已经长大了。
接下来,我们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快步往凤栖草堂走去。
刚回到草堂门口,就见门口停了一辆宝顶华盖的马车,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先前云霄安排的那些守卫已经不见踪影。我和凤毛经过这样刺激紧张的一天,如今已成惊弓之鸟,这样的情形,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睛中全是惶恐惊悸,这,又是谁?
青儿生日快乐哦。又长了一岁哦。天天美丽,岁岁平安哦。。。。。。大心,无数大心。。。。
[秋]
52
我们犹自惊疑不定,凤毛轻声问我:“少爷,我们是进去啊,还是先躲起来看看?”
我眼珠转转,对凤毛说:“还是看看再说。”于是两人人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的往后退开。走了几步,转过身去,正准备撒开腿跑路,就听见身后一声怪叫:“这不是凤飞,凤大夫吗?你让我好等啊。”
我回头一看,马车里伸出一颗圆滚滚的大头来,正笑眯眯的看着我。
凤毛连忙站到我身前,双手大张,高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把头缩回去,立刻又从马车前面跳了下来,“凤大夫,您可回来啦,你让老奴好等啊。”他跳下来后,我和凤毛才把他看清楚,只见这个人圆脑袋、圆肚子、圆胳膊圆腿,整个人圆鼓隆冬的就像个皮球。我放下一颗普通乱跳的心,长成这个样子的人,大抵不会是什么武林高手罢。
那人站在马车旁边对我说:“凤大夫,赶紧着吧,我们王妃等您去给瞧病呢!”
我和凤毛异口同声的说:“王妃?!”
那人说:“你看看我,都老糊涂了。我是西简王府的下人苏东,特来接您去府里给瞧病的。”
西简王府!那不就是西蜀简郡王的府邸!
我看着那个人,“苏老伯,想简郡王府自有御医成群,怎么会到城中请我们这些草堂大夫呢?再说,就是在这维岳城中,医术高过凤飞的不知道有多少,西简王府又怎么会请凤飞前去呢?”
那苏东呵呵笑说:“那谁知道啊,这是上头的指令,想是小哥你运气好,被我主子赏识了呗,说不定你就此飞黄腾达了呢,将来可别忘了是我苏东来接你的。你赶紧跟我走吧,我这都等你大半天了。”
凤毛在一旁抢了一句,“你说你自己是西简王府的家人,可有什么凭证?”
苏东瞪起眼睛,“呵呵呵,这个难道还有什么假冒的吗?看看,这是什么?”说完从腰中掏出一块黄澄澄的铜牌来。
我们四只眼睛睁圆了往那铜牌上看去,只见正面镌刻着三个九叠篆字:“西简府”、反面则竖刻着四行楷书,字体遒劲有力,上面工整的镌着“府奴苏东,天房廿十七号。此牌随身长带,不得借失伪造。”
凤毛把这块腰牌接过来,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轻声问我:“少爷,看这个样子,不能是假的吧?”说完,拿起铜牌就用力咬下去。
苏东一直得意洋洋的看着我们,忽然见到凤毛张开大嘴咬住腰牌,吓得他连忙伸手抢了回去,动作慢些,凤毛大白的牙印已经留在光亮的腰牌上。
我在心里暗暗说:“好牙口!”
那边苏东皱着脸心疼的擦着他的腰牌,正在大声质问凤毛,“你看看也就看看了,咬什么?”凤毛捂着下巴回敬苏东一个大大的白眼,“我咬咬看是不是真的,你抢什么,啊哟,我的牙啊?”
我见这老的糊涂,小的胡闹,夹缠不清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于是留他们在门口,举步往门内走去。
没想到苏东见我往门内走去,忙丢了凤毛拦住我:“凤大夫,您干什么去啊?”
我回头微笑:“不要紧,你们慢慢吵,我回去煮些东西吃,顺便洗洗脸。如果能睡上一觉就更感激不尽了。”
苏东连忙说:“这天也不早了,凤大夫,我们还是赶紧着吧,别让主子们等。”
我苦笑,“就算不吃东西,药箱总是要拿的!”
苏东指指车厢,“凤大夫,老奴早就为您收拾好了,都在车厢里装着呢。”
我不由长叹一口气,真是思虑周详、万事具备。我还能怎么说?当然只能跟着上车了。
不愧是王府的马车,又宽敞、又舒服,坐起来还很平稳。窗外的景致也不错,可惜我没有心情欣赏,一路之上,我想尽心思要问出简郡王的王妃怎么会指名让我去给她请脉看病。那苏东只管不停的晃动着一颗大胖头,所有问题都是一个标准答案“不知道”,气得我牙根痒痒,已经决定今天晚上吃红烧狮子头。
不多时,西简郡王府就到了,过了一重一重的守备关卡,苏东不断的拿出他那个明晃晃的腰牌让人看,每拿出来一,他就要用衣角用力擦一下凤毛咬下的大牙印,同时不满的瞟凤毛一眼。凤毛呢,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今天的确太累了,一进车厢里就开始闭目养神,现在他的口水已经打湿我裤子!我有心一脚把他踹下车去,可是想想这闯祸的狗头对我还算忠心,于是只好任由他继续用口水给我洗裤子。
马车辚辚,终于慢慢的停了下来,苏东在最后哀怨努力的擦了铜腰牌之后,确认牙印肯定是擦不下去了,只好瘪着嘴跳了下去。就听见一个女声问道:“苏东瓜,大夫请来啦?”
苏东在外面答:“请来啦,请来了,光明巷、梧桐里、凤栖草堂,凤飞大夫!月儿姑娘,人就在里面侯着呢!”
那女声继续问道:“没请错吧?”
苏东答:“怎么会错呢。月儿姑娘,您看看我这腰牌,货真价实,好大个牙印儿,刚咬的,还新鲜着呢!”
“呦,你别说啊,这牙印还真是刚咬的!那就赶紧把人请下来吧!”
我在车里面听的一头雾水,这哪儿跟哪儿啊,什么牙印不牙印的,敢情凤飞大夫专门在人的饰物上留牙印怎么着?!眼见苏东一挑帘,硕大一颗胖头伸了进来,“凤大夫,二门到了,小人就送到这儿,接下来,月儿姑娘领着您去。”
我只好往车外走去,猛的用力敲敲凤毛的狗头,“醒醒,到地儿啦。”
凤飞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包子蒸好了?”
为了防止把自己气吐血,我只好闭紧嘴巴。我说呢,难怪会有那么多的口水,包子!我中午还饿着呢。
月儿姑娘见我跳下来后,先看看我的人,竟然没有露出我最常遇到的那种惊讶表情,反而沿着我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巴、下巴……,一路向下,然后“噗哧”一笑。我顺着她的眼光望去……。
啊!啊啊!!啊啊啊!!!
死凤毛,我要饿你三天不许吃饭!凤毛的口水当不当、正不正的就在我的衣襟前面、腰部下方的位置上,描绘了好大一片壮观的印记。我简直欲哭无泪,凤毛啊凤毛,不就饿了你一顿。你说你,至于的吗?
还好月儿姑娘没有说别的,转过身去,捂着嘴笑得枝乱颤,声音颤抖的说:“凤,哈,凤哈哈,凤大夫请跟我来,哈哈哈哈哈。”然后用左手撑着腰在前面憋着笑走。凤毛此时刚好抱着药箱从车里面跳出来:“少爷,就是这个姐姐打摆子,要看病吗?”
我顺手按住他的狗脸,用力一推,就把他塞回到车厢里去了,少给我丢人现眼吧!
这才感到自己左右两边热辣辣的脸颊发烧一样的烫人。
我已经成功的把脸丢到家里面去了,想来荷官和小王爷家中应该多两块黄澄澄的面皮,以后他们大可以用来睹物思人。
我垂头跟着月儿姑娘走,一路上忍受无数人惊讶的笑声,尴尬无比。忽然我听月儿姑娘说,“好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我抬头一看,这里是一回廊末端,远一个秀气的小内湖,正沿着一个闸口不停的泻水,想来另有源头所在,可惜目光波及之,被精致的回廊挡住。此时没有别人,我拣了一块儿干净的湖石坐下,闷闷不乐。
已经是傍晚时分,水声汩汩,斜阳下的小湖说不出的清冷灵秀,树木的倒影郁郁葱葱的,浅水的地方不但可以看清河底生满绿苔的卵石,间或还有黑黑的小鱼在中间穿梭。
这个时候,我不禁产生一丝恍惚,在早晨的时候,如同无数个清晨一样,我同凤毛拌嘴、吵架,然后云霄忽然出现,又莫名其妙的同胖护法打了一架,紧接着凤毛被人绑架,我被迫去聚芳楼听了一支曲子,认识了一个特立独行的风尘奇女子,还险些被圣火教的教主扣下不放,等我决心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又被西简郡王府的人拉到这个地方,对着一波平静寂弋的湖水想心事。难道,这就是人生吗,它总在你最意外的时候转弯,就如同这汩汩的湖水一样?!
长叹一声,我抬头看向那个小巧的水闸,这才发现那上面凿刻着四个古朴的篆字“韵湖平鉴”。
凤于飞 53
长叹一声,我抬头看向那个小巧的水闸,这才发现那上面凿刻着四个古朴的篆字“韵湖平鉴”。
韵湖平鉴?好熟悉的名字,恍惚间,好像曾在哪里听说过。
远方一抹斜斜的夕阳,半坠半摇的攀扯着树梢,努力的向上探出半张脸,映得碧透的溪水半边瑟瑟半边红。一只红蜻蜓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过来,弓起尾巴,在湖面上一点一点,画出一道道涟漪来。
伴随这阵阵涟漪,我仿佛看到有两个锦衣的男孩,一前一后的跑着,大声嘻笑。
“蜻蜓!红蜻蜓!!”
“我来捉。”
“啊哟,飞跑啦。”
“追,快追。”
“飞到韵湖那边去了。”
“看我捉到啦,啊……”
“卿官?!……来人啊,卿官掉到湖里头去啦……,救命啊!……”
韵湖!!那不是,那不是我家的那方小湖吗?原本以为已经淡忘了,可是不经意间,总会被一个名字,一个景象,甚至是一个背影,把自己撕扯支离破碎,体无完肤,眼泪不能遏制的流了下来,爬满整个脸颊。
“凤大夫——。”月儿姑娘的声音打破了静寂,也打破了我的思,我连忙转过身去,用袖口轻轻拭去眼泪,“我在这里。”
月儿听见我的声音,向我走来,手中还提了一个大篮子,上面盖了一块方巾,一见到我,她又噗哧一笑,“凤大夫,您,您今年几岁啦?”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充满疑惑。
她见我不答,用手指着我的脸,“羞,羞,羞。被我笑了两声,居然一个人跑到湖边哭鼻子,你这个人,哈哈,哈哈……。”
我不能解释,更不能反驳她,只好试图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不知道府上那位贵戚微恙,可以请去一探么?”
月儿格格的笑着,“病人我已经带来了,可不就在你眼前么。”
我抬起眼睛惊讶的问:“难道是月儿姑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微眯起眼睛假装生气:“你看我像生病的样子吗?你真正的病人在这里呢!”说完把那个大竹篮子塞到我的手中。
我只好不明所以的接过她的竹篮,正在犹豫中,就见那方蒙着竹篮的布被顶了起来,里面钻出一个毛茸茸的雪白的小东西,用粉白的小爪子搭着篮子沿,颤巍巍的用鼻子闻我的手,一副又紧张又好奇的神情。
我“呀”了一声,好可爱的小东西,它正睁着大而无辜的眼睛骨碌骨碌的看着我。我伸手去抚摸它洁白而柔软的身躯,它有些紧张,钻到篮子底下,过了片刻,似乎又很舒服,于是蜷成圆圆雪白的一团,任我抚摸,闭起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我玩了一会儿,这才想起眼前的事情颇为古怪。王府神神秘迷的把我请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在这里跟小狗玩耍?!我怎么能这么没有心机,居然开开心心的在这里玩小狗。我逗弄小狗的手不由的慢了下来,小东西立刻感觉到了,睁开眼睛,用微凉的小鼻子轻轻蹭着我的手掌,似乎在安慰我,又似乎在请求我继续跟它玩耍。我还在犹豫的时候,就听见月儿姑娘充满疑惑的说:“凤大夫?”
我回头问:“怎么?”
月儿指着正在蹭着我的小狗说:“赛雪居然不怕你!”
我说:“赛雪?!它的名字原来叫做赛雪。它怎么了?”
月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赛雪是我们王妃的命根子呢,说来这小东西也是命苦,来的时候,全身都是伤,一条腿还是瘸的,要多难看就多难看。可是王妃一眼就看中了这小东西,还亲自给它求了个赛雪的名字,一天一只活鸡给它补养,又从太医院调御医来给它调理。按理说,它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过去3个多月了,它还是不会跑,太医们会诊了多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王妃急了,命人全城去找知名的大夫给赛雪看病,只要能看好的,一定重赏。我们听说城东光明里梧桐巷凤栖草堂有个专治疑难杂症的凤飞大夫,所以才把您请了来,给我们赛雪好好看看。赛雪的胆子小,除了我们王妃,我还没见它跟谁这么玩耍呢,看看,它跟您还真有缘分,它喜欢你呢。”
听了月儿的一番话,我心中的疑惑和担心一扫而空,开开心心的把赛雪从篮子里捞起来,抱在怀中慢慢抚摸,我轻轻依抓起它的四只小腿握住,然后问月儿:“赛雪以前受伤的是左前爪吧?”
月儿一脸惊讶的问:“神了,凤公子,您怎么知道的?我没有告诉您啊?”
我微笑,“这个其实并不难,方才我轻轻握住赛雪的四肢,只有按住它的左前肢的时候,它浑身轻颤,非常紧张担心的样子,所以我猜它一定是这里受过伤。”
月儿姑娘担心的问:“凤大夫,赛雪的伤好了么?”
我肯定的答,“已经好了。”
月儿不解:“那么为什么它还不能跑呢?别是有别的毛病吧?”
我忽然起了顽皮心,“不能跑?谁说它不能跑的?”
我忽然把赛雪往地上一放,在它后面轻轻一推,就看见赛雪欢快的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支起小耳朵看着我,蹦蹦哒哒的往回跑,围着我不停的转圈子。
月儿大张着嘴巴,瞪圆了眼睛看着跑跳的赛雪,一副呆头呆脑的蠢模样。我站在旁边叠起手尽情微笑。很好,很好,我今天的糗已经出的够多的了,尤其这个刁钻的月儿姑娘,一直在戏弄我,如今终于怨气得偿,报复回去,我很开心,我很满足。
许久,月儿姑娘才原神归位,她结结巴巴的说:“凤,凤公,公子,你是怎么做,做到,到的?”
我尽量不流露出得意的模样,假装糊涂:“什么怎么做到的?我没做什么啊?”
月儿说:“就是这样才奇怪,怎么你什么都没做,可赛雪居然就活蹦乱跳了?”
我见再假装就要露馅了,只好解释给她听:“赛雪的腿其实早就好了,这么多御医为着它打转,再看不好就出怪了。它之所以迟迟不能跑,一是它被腿伤吓坏了;二是你们把它照顾得太好了。所以它总害怕自己还腿疼,不敢用力,加上你们精心照料,它也没有必要去用力,所以三个月也不能跑跳。刚才我轻轻用手握住它的左前肢,就知道它很胆小,所以在跟你说话的时候,我用力握了握它的小腿,让它感到并不痛了,这个意思就是告诉赛雪,它的腿已经好,不用怕疼。然后在把它往地上一放,轻轻在它后面一推,强迫它跑两步,它自然就知道自己已经能跑了,所以就是现在这样了。”
月儿一脸不可思议,“凤大夫,您可真神了。可是您是怎么知道赛雪胆小的呢?”
我心中暗暗得意,哼哼,这回你可不敢小瞧我了吧,刚才你还笑我,你还笑我!然而表面上,我却假装一声长叹,用手摸着下巴,摆出一副“你很白痴”的遗憾表情对月儿解释道:“根据我行医多年的经验,赛雪啊,它可真是一只多疑的小狗啊!!”
不想我此言一出,方才还一脸对我仰慕崇拜的月儿,已经蹲下去放声大笑,乱没有形象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凤公子,你,你不是故意的吧,你,哈哈哈,你究竟是聪明绝顶,还是笨得可以呢?哈哈。”
我只好摸着脑袋不出声,还是赛雪有良心,跑到我脚边,仰起头,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
那边的月儿好容易才止住笑声,用手指着蹲在我面前的赛雪,“小凤大夫,您说它是一只多疑的小狗?”
我小心的点点头,“怎么了?”
月儿用手撑着腰,勉强忍着笑说:“怎么,您就没发现它其实是一只小狐狸吗?”
我连忙低头看向赛雪,赛雪似乎为了证明月儿的话,正对着我高兴的摇晃它雪白蓬松的大尾巴,然后它还偏过脑袋,似乎给我抛了一个得意的媚眼。
Ps:大哭啊,我想天天都写凤于飞,这个故事我喜欢啊,大哭啊,为什么我没有时间,呜呜呜呜呜……。
[秋]
5
长叹一声,一世英名付东流。我今天居然栽到一只得意的小狐狸手里。然而赛雪似乎不觉得,正对我的鞋子发生莫大的兴趣,两只雪白的小爪子轻轻按到我的鞋面上,低头闻个不停。
月儿眉开眼笑的弯腰捞起赛雪,要把它装到原来的那个篮子里。小家伙不高兴了,伸出爪子里的指甲,扒着我的脚,紧紧的勾着。月儿只好把它的两只小爪子都扒开,它淘气的歪过脑袋,龇牙要咬月儿,月儿啊哟一声就送了手。小家伙蹲在地上,高兴的把大尾巴扫来扫去,得意万分。
挑衅!它居然还敢挑衅。我伸手拎起它的后颈的皮毛,把它拽起来。赛雪发出一种近似小孩子一样的嘀咕声,黑溜溜的小眼睛里居然似乎在谴责我。我也从它龇牙咧嘴的一笑,“让你得意!看看,这就是下场。小家伙!”
我把它装进篮子里,递给月儿。月儿连忙接了过去,“我这就去给王妃看看,你先在这里等着,肯定有重赏的。”说完,她拎着那个小篮子走了,赛雪在篮子里露出一个雪白的小脑袋,一直用黑亮的眼珠盯着我,我忽然发现,它这种又迷糊又委屈的表情,居然和凤毛有三分相似,哈哈。
想到凤毛,我才记起这个臭小鬼被我塞到车厢里等着,如今不知道又做了多少美梦,流了多少口水。这个臭蛋,整天只想得到吃!将来一定会成为小胖子,不过话说回来,如今我的肚子里也在天人交战。饿,我好饿啊。
为了抵抗我腹中的饥饿,我只好转换思路,思索着等一会儿不知道王妃会给我什么贵重的赏赐,会不会是几个硕大的金锭子?那样我就可以用它去买林家火烧吃。不过也许是一打银票,那也好,我正好用它作盘缠,一路游山玩水,美吃美喝的到大理去。我用力的摇摇头,我怎么整天就想着吃,难道我也变成凤毛了么。
如今吃东西的事情倒不着急,估计到了这时辰,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唐大教主也该醒啦,我还是拿了赏赐脚底抹油溜之先,不然等他来找我算帐,我究竟能捱他几下铁沙掌,确实值得商榷。只可惜,我那凤栖草堂才刚有名气,开张也不过一年……。
我正在肚子里安排去大理的路线,计算着怎样才能最能赏尽美景,尝遍美食,就听见有人从身后踏着草地向我走来,我坐在石头上,回头看月儿姑娘带什么好东西给我。
来的人却不是月儿,他正呆呆的看着我,我也惊讶的看着他,这个人,这个人……。
站在我面前的人通体穿着白衣,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成的,只是说不出的妥帖舒服。我不知道人好看起来什么样子,只知道对着这个人,我脑子唯一出现的词汇就是“貌美如”。可是这个人却只是呆呆的看着我,疑惑的咔吧咔吧眼睛,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似乎天生就是含笑的,斜斜的向上飞去,说不出的好看。这个人似曾相识,我在哪里看见过呢?
那个人看我用疑惑的神情看着他,不由也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他眉梢一跳,一副恍然大误的神情。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意识到这副表情在哪里见过了,就是在刚刚赛雪的脸上,难道是它!
我们紧紧盯住对方,异口同声的说:“赛雪?!”
此时,天色已经半黑,太阳完全的沉到西山之后,青山翠绿的倒影此时映照在溪水中,宛如狰狞的鬼影。不知道是水边的缘故还是的确起了阵阵阴风,我感到后脊背一阵阵发紧,想要抬腿跑,可惜身后唯有碧潭一汪,偏偏面前还立着一个一脸无辜,满怀期待的狐狸精,正情的看着我。
我该怎么办?直接昏过去会不会是个好主意?!只听说有狐狸精迷死人的,还没听说有狐狸精吃人的,尤其是眼前这只狐狸精,很有把人迷晕的本钱!!
我努力的想着,想啊想啊,一边微微眯起眼睛,准备晕倒。不想狐狸精忽然身体一晃,扑通一声就倒在草丛里!这是怎么回事?
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情,因为一个昏倒的狐狸精怎么也比一个清醒的狐狸精好对付。我抬腿就要离开,可是忽然又停住了,“这会不会是狐狸精的又一个法术呢?”我暗自犹疑。
头顶的树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扑拉拉飞过,我仿佛被的刺激了一下,猛的跳了起来,一脚踩到狐狸精的肚子上,他忽然“啊哟”一声大叫,用力在我小腿上推了一把。我就势连忙跑出树林,慌不择路的往前跑去,不敢回头,怕赛雪再变成小狐狸跟在我后面跑。
我一口气跑出去很远,直到胸口发胀,连气都透不过来的时候,这才慢慢停下来,靠在路边的一个亭子柱上倒气。呼呼呼呼,累死我了,可怜我午饭尙未入口,居然又进行如此高难剧烈的动作,又怎能不头晕眼。真真流年不利,该提醒自己去烧香拜佛。
好容易把口中这口气捣腾均匀,战战兢兢的回头一撇,身后只有冷冷月光,即没有绝色美人,也没有白毛狐狸,观音菩萨!我在胸口小心的拍拍。如今我也不指望什么赏赐啊、黄金啊,只要能让我平平安安离开王府,我就立刻拉了凤毛直奔大理而去。老天,狐狸精!!!我居然会碰到狐狸精!!!!
我已经不敢再穿过林子,谁知道狐狸精是不是还在那个林子里等我羊入“狐”口。可眼下又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才是正确的、安全的。乱闯王府?我想都不敢想。于是我只好围着亭子一圈圈转,希望能长出翅膀飞出王府去。转了半天,没有狐狸精来把我迷晕,可是头却有些发晕,只好停下来找个地方靠着。
今天是十五,天上的月亮早早的从东边升起,白亮的月光冷清的洒了下来,我百无聊赖的四下打量,看到亭子上有一副楹联,上联写着“江云有路,天畔有青山”,而下联却空着,在上面挂着一副空板,似乎等着人给它题出下联来。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心里如遭雷亟,怎么会有人在这里挂着这副楹联呢,而且还是半副!
“小凤大夫……。”远远传来月儿姑娘的呼唤声。
我连忙招呼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月儿姑娘!!”
月儿姑娘执着一个灯笼,穿过树林向我走来。一见到我,不由埋怨道:“看你,怎么乱跑!让我好找。”
我探头往她身后看看,空无一物,小心的问她:“你有没有在树林里发现什么东西啊?”
月儿姑娘奇怪道:“没有啊,什么东西!”
我犹豫的问:“就是赛雪,你没看到它么?”
月儿笑道:“赛雪啊,它正在王妃那里撒欢呢。跑的那个快啊,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听了这话,不由激灵的打了个冷战,立时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月儿姑娘,时间已经不早了,既然已经无事,凤飞这就告辞了。”
月儿说:“那可不行,我刚才把你给赛雪瞧病的事情都给我们王妃仔仔细细的说了,她说你这草堂医生可不简单,顶得上几个笨蛋御医呢。要好好的谢谢你,你呀,对了我们王妃的眼缘,快跟我领赏去吧。”
我无奈,只好跟在她后面,沿着九曲回廊蜿蜒前进。有人在身边陪我,狐狸精的事情便不那么害怕,然而我心中始终放不下另一桩怪事。我小心的问月儿:“方才我待的那个亭子,怎么上面只有半副对子?”
月儿在前面走着,不经心的说:“哦,那个,是我们王妃以前出的一个上联,满维岳城的征下联,只要是能对出合王妃心思的下联,就可以得到赏金千两呢。可惜应对的人虽然不少,合我们王妃心思的却一个也没有,如今下联还在那里空着呢。”
我有些紧张的问:“什么样的下联能合王妃的心思呢?”
月儿姑娘撇撇嘴:“那谁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早就对下对子,得那千两黄金去啦。”
我说:“我方才想出一个下联,能试试么?”
月儿回头看着我,眼里充满笑意:“怎么,你也想试试?”
我用力的点头,渴望的望着她。
月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着我说:“多少大才子想尽心思对了妙对儿都不合我们王妃的心,就你突发奇想的还想来应对?”
我咬着下唇不做声,任她对我取笑。
过了片刻,她渐渐止住笑声,看着我柔声说:“好啊,等会儿见了王妃,你自己跟她说去。”
我点点头。跟着月儿穿过一道道门户,终于到了一个院落,月儿轻声叮嘱我,“悄声在这里等着,我去传话。”
我在黑暗中等着,眼睛用力望向前方,似乎想穿透层层墙壁看破迷雾,直看到那迷雾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在做弄着我。
PS:我想写凤于飞,我想写凤于飞,我想天天都写凤于飞,为什么我没有时间,打滚滚滚滚滚滚滚滚滚,大哭~~。
凤于飞 55
不长时间,月儿姑娘便把我引入内堂,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素馨,似曾相识。我假装不经意间向屋子内看去,只见一副宝光流离的珠帘档着幕后的佳人。我暗中叹息,惟有低头给王妃行礼。
帘子后面有几个女人的笑语,再三细听,却未能听出丝毫端倪。
“哈,这小家伙可真好玩,原来早就好啦。”
“王妃,还是它跟您投缘,看看这模样,多俊俏可爱。”
“啊哟,它还挑嘴,这可是宫里万头儿进的焖黄子鸡啊!”
“快,快,跑啦,跑啦。”那些欢声笑语猛的变成惊呼,只见一道白光从帘后闪出迅速的绕着屋子兜了几个圈子,然后窜上屋梁而去。赛雪在屋梁上伸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笑微微的往下看。
再见赛雪,我依旧有些心惊,它居然跑的这么快,宛如一道白练,见影不见形!可是如今它又是一副可爱无害的小毛团,我似乎不那么害怕了。最关键的是,现在屋子里的人很多,我倒不担心它立刻跳下来吃了我。于是我也抬头往上看,只见赛雪探头探脑的晃动它的小脑袋,还把自己的大尾巴挥来扫去。
从帘子里面出来几个人,大家都抬头看向屋梁,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这可怎么是好,快唤人来把它捉下来啊。”
“别胡说,这是娘娘的寝宫,旁的粗人怎好进来。”
“那用好吃的把它骗下来啊。”
“我看不行,你看它连万头儿的焖黄子鸡都不吃,挑嘴得紧呢。”
“玄玉,我看还是搭桌子吧,你比较伶俐,上去把赛雪捉下来。”
“啊哟,我怎么能捉住它,它跑得那么快,又特别精,不等我上去,早换地方了。”
我把她们一个一个细细打量,却没有一个人是我想找到的,我用力向帘子后面望去,能从缝隙里面恍惚看到几个人影,并不真切。我想了想,狠狠心,对身旁的一个女子说:“小人有办法把赛雪捉下来。”
那女子望向我,瞬时间脸上充满诧异的表情,她转过头对另一个女子说:“红霞,你快看这个人。”
那个女子一见我也发出“呀”的一声,“月儿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原来是真的啊。”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只好木然的任她们围着我议论。最后还是月儿姑娘走了过来,“凤公子,您说有办法把赛雪捉下来吗?”
我连忙趁此机会解围:“对,但请月儿姑娘把焖黄子鸡借凤飞一用。”
旁边有人拿过那个装焖黄子鸡的盘子,我拿着盘子,把里面的鸡腿撕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拿起一块自己大吃起来,“唔”不愧是御厨的手艺,好吃,入口即化啊。还有,我真的很饿,能再多吃两块就好了。
周围一票女子睁大眼睛看着我,不明所以,我吃了两口后,拿起一块鸡骨头冲上扬扬,然后对赛雪一招手。但见小狐狸在梁上一弓身子,“扑腾”一声就跳到桌子上,叼起焖黄子鸡大吃起来。
我接过月儿手中的大篮子,把赛雪和鸡肉一起装进篮子里。
周围响起一片赞叹之声,月儿抿着嘴对我微笑,“凤大夫,您这又是怎么个高招啊。”
我回答:“说来也简单,狐性多疑,尤其是白狐,更是小心谨慎。赛雪以前没有吃过焖黄子鸡,你们拿来喂它,它自然不肯轻易尝试。但我当着它的面吃了两块儿,又用香味一引,它自己就跑下来吃了。”
一群姑娘们听了后,都笑得嘻嘻哈哈的,月儿走进帘子内,柔声说:“娘娘,您看,这就是我刚才跟您回的凤大夫,别看年纪不大,手段可比御医们还厉害呢。他方才还要对一对您在梓童亭上的出的孤对呢?”
我听见王妃惊讶的说:“哦?是么?他要对什么呢?”
月儿笑道:“我也没问他呢,让他自己跟您说吧。小凤公子,您快把对子给我们王妃念念吧。”
我紧紧凝视着那幅低垂的珠帘,缓缓说:“江云有路,天畔有青山;月桂殷香,树外殷兰芝。”
珠帘后,仿佛有琉璃落地的声音,只见一个红衣宫装丽人跌跌撞撞的从帘后扑出,站到我面前,不可置信的望着我。
我也看着她,脑中一片空白,是欢喜、是惊讶、是酸、是苦、是甜、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心中就好像打翻了百货全,泼翻醋坛、打碎蜜缸、倾倒酒桶、泻掉茶罐,真真是百感交集。但见眼前的人用颤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我,轻轻一声:“卿官,难道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我想微笑着回答她,可不想眼泪就不停的滚落,一直留进嘴巴里,咸咸的、苦苦的,我想放柔声音,可是出口后,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嘶哑难听,“可不就是我。你还好么,簪瑛姐姐。”
直到此时,脑子里那个眉宇俊朗、聪慧狡黠的形象,才和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少妇渐渐重合。岁月如此无情,它在每个人的身上,都雕琢下时光的痕迹,往昔的英气与顽皮,如今已被一种成熟的气韵所取代,那一双灵动的眼睛周围,也有了细碎的皱纹,唯一不变的,还是脸颊左侧的笑涡。
她颤抖的摸着我的脸庞,泪珠从大睁的眼睛中滚下,“卿官儿,卿官儿!可真想死我了。我终于找到你了。”说完,她轻轻把我抱住,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仿佛又回到那个安详而无忧的过去,那个时候,簪瑛最喜欢说的话就是,“不要怕,这个交给无敌的簪瑛!”呵,我不由放松,想对她说,我想念她,我很累,我很怕……。可是眼前却忽然一黑,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软而香柔的被子,鼻端有阵阵甜丝丝的香气传来,月儿正两眼通红的捧着一个碗盯着我看,见我醒来,笑逐颜开的对我说:“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来,快尝尝水晶杏仁羹。”说完拿着一个银勺,舀了些汤汁要喂我。
我有些脸红,“我自己来。”
月儿轻轻摇头,“小祖宗,你饶了我吧,方才你昏倒,王妃差点发了狂,连忙宣了御医,这才知道你竟然是饿晕的,又是叮嘱厨房准备膳食,又是要拿我和苏东问项呢!阿弥陀佛,你总算醒了。”
我奇怪:“你和苏东?这可奇了,关你们什么事情?”
月儿把杏仁羹喂到我的嘴边,眼看我吃了进去,才又红着眼睛说:“我跟了王妃好些年,从未见她大声说过我半句话,对我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可方才王妃知道你是饿晕的,情急之下竟然打了我一巴掌,问我们是怎么当的差,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了。”
我听了这些话,心中泛起微微的酸痛,呵,簪瑛,到底还是你。难道我受了这么些委屈,走了这么些路,就是要到这里,回到你身边么?那种感觉,即有些难过,更多的喜乐、平安和放松。我贪馋的大口吞咽着碗中温热的杏仁羹,顺口消灭月儿递过来的香荪小点心,安慰她道:“不要紧,偶尔饿晕一有什么打紧,以前我也常常挨饿的。”
月儿听了,吃惊的问:“挨饿,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挨饿呢?”
我微笑,“我怎么就不会挨饿啊,难道总会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喂我吃饭么?”
月儿的脸上红了一红,嗔道:“看你,还取笑人家。我是说,像你这样的模样人品,怎么会有人舍得让你饿饭呢,除非那人跟你有仇。”
我的心猛的一紧,笑容一下就僵到脸上,一股凉凉而尖锐的东西猛的扎在心尖上,痛不可当,我把眼睛垂下,淡淡的说:“谁知道呢,都过去的事情了。”
月儿把热乎乎的香荪糕递给我,我摇摇头,靠在枕头上无力的伏着,半边的头从左额开始,沿着耳边巨痛,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入石头一样压在心里,沉甸甸的,有些恶心。
ps:好吧,我检讨,我最近的确不是很勤快,难道这就让我报应成癞蛤蟆吗?!!我不干,我不干,我不干>\_<
,要当也最少是个狐狸精吧?????!!!!!!;),不同意的举手~,好,全票通过(恶狠狠的说,我看谁敢举手!!!)
另外,真的高手都在潜水呢~~~,看看人家下面的对子,写意很想就此不写,苦苦再去攻书,可是,想想后果,还是继续写吧……。
1江云有路,天畔有青山(江上云天,尽头青山立,瑶池路远,信步寻涧溪)
月桂殷香,树外殷兰芝(月中桂树,阶前圃兰芝,广寒香浓,碧海霓裳起) ——子涵
2江云满路,天畔有青山
夜雨独泊,心间无静水 ——萨马尔汗的城墙
3江云天,逶迤路,山示葱荣空好色。
彻夜雨,孤独泊,水拍乌棚问不归。—— 萨马尔汗的城墙
江云满路,天 畔有青山
汉川独,君(卿)侧尽兰心
江云飞卷,荆棘满路,纵瞰天下唯青山屹立。
汉川历历,霸王独,景仰明君鞠兰心尽瘁。 ——我是佛前的一朵青莲
5江云满路,天畔有青山
浮尘尽惹,心间空余恨
江云起,愁满路,欲往天畔碧水青山
浮尘落,念盈头,院独锁余恨心中留——狂想
最后,最后,写意昨天看了十方大人的所有文,好看呀!!!
还有天空大人的《爱于不爱之间》,超级好看,大家一定要追这两个人的文,抽空才看写意的破烂东西,切切!!!
最最后,(众人怒,你还有没有完?!!写意汗,就完了,就完了……),雨天欺负我,我要报复她,哼,天使不来救我,我救自救,我是无敌厉害的李写意!!!雨天,嘿嘿嘿嘿——从牙缝里透出的笑声,你害怕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得意而去,我不做癞蛤蟆!!!!!!!!!!!!!!!!!
凤于飞 56
月儿把热乎乎的香荪糕递给我,我摇摇头,靠在枕头上无力的伏着,半边的头从左额开始,沿着耳边巨痛,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入石头一样压在心里,沉甸甸的,有些恶心。
我把脸埋在枕头当中,任泪水悄悄打湿白而软的枕头,肆意横流。我吃了这么多苦,走了这么多路,可是到如今,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恨谁、怪谁。只想那往事走远,不再回来。
“啊少爷,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吃糕,我也要!”耳畔传来凤毛尖锐的叫声,我把脑袋在枕头上一蹭,顺势抬起头来,见凤毛正贪婪的看着香荪糕,吧嗒着小嘴。
我从身下抽出枕头,狠狠的砸在他的头上,“别给我丢脸,好像我饿着你了似的!”凤毛伸手接过枕头,委屈的说:“少爷,您这里高高卧着、直直躺着,又有好糕吃着,又有美女喂着,当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您可要知道,打从早上到现在,我还连口水没喝上呢!”
我笑骂他:“少在这个胡说八道,我已经听婀娜姑娘说过了,她们虽然把你关在聚芳楼,可是拿了好多糖果喂你!”
难得凤毛那么厚的脸皮,居然也有脸红的时候,他低下头说:“那个时候,人家担心少爷的安危,嘴里虽然吃着糕点,可是心里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啊。”
“噗哧”这下连月儿姑娘都听笑了,和我一起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凤毛不说话,然后他的头越来越低,最后连露出的脖颈都是红的。我心怀大畅,难得无敌金钟罩铁面皮凤毛也会有脸红的一天,真值得好好纪念啊。
想到这里,我忽然想起那个不可一世的乱七八糟的唐大教主,糟糕,糟糕,这回子他准定领着他的徒子徒孙围攻我的凤栖草堂,等着我自投罗网,可怜我的财产啊,那里面还有小王爷给我的零用钱呢~~~。我不由的苦了脸,暗暗发愁,这下可好,有家归不得,有大理去不得,我可怎么办好啊?
却见凤毛胸中有什么东西“吱吱”叫了两声,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暂时忘记那些烦恼,问这狗头:“你怀中又是什么东西?”
凤毛还没有回答,可是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因为那个小东西已经自己从凤毛的怀中挣扎出来,毛茸茸的小脑袋四下打量,看到我还歪歪头,狭长斜飞的小眼睛似乎正在微笑——赛雪!赛雪居然从凤毛怀中爬出来!!老天,真不知道刚才跟我说话的是凤毛还是狐狸精,我不着痕迹的往后躲了躲。
凤毛见到赛雪,欢呼一声,对着月儿说:“美女姐姐,你看看这小东西也饿了,多可怜啊,你把糕给它吃一块好不好?”
月儿见到赛雪也笑着摸了摸,“可是赛雪是不吃香荪糕的。”
凤毛瞪大眼睛:“谁说的,它吃的啊,不信我喂给你看看。”
月儿将信将疑的把一碗香荪糕递给凤毛,凤毛接过来,拈起一块问道:“这块儿糕你要不要?不要这块,哎哟,真可惜,我来替你吃了吧……。”说完丢到自己口中,然后又拈起一块,继续问,继续吃。
月儿姑娘侧过头,轻声问我:“凤飞少爷,您这小厮也是跟您学的去疑心病的法子吗?”
我冷笑不答,他学个屁,你还没发现他那是变着法的骗糕吃,死性不改,看样子倒不像狐狸精变的凤毛,哪有这么能吃的狐狸精!不过这也难说,狐狸精都是很聪明很聪明的,我还是小心为上。
凤毛正在哪里大口吞咽着香荪糕,眼看一碗糕就见底了,凤毛拿起最后一块糕问赛雪:“这块糕你也不吃吧,不如让我……,啊哟,回来……。”只见赛雪猛的从凤毛怀中蹿出来,一口叼走最后一块香荪糕,如闪电一样跳到屋脊之上,用力大嚼起来,凤毛因为没有吃到最后一块糕,气得在底下跳脚。
月儿和我见他们这个样子,抱着笑成一团,我因为笑得太用力,感到肚子有些痛,只好滚到被子里头去打滚。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说来让我也乐乐?”一个声音冷不丁自门口传了出来。
我抬头看向门口,不知道何时,那里已经站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打头的就是一个身穿黄衣的女子,身后跟着若干胖瘦不一的侍女,而她正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们。
月儿看到这个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嘎然而止,忙换上一副又恭敬又正式的表情,低头给这个女子行礼:“月儿拜见瑾妃娘娘,瑾妃娘娘万福金安。”
瑾妃娘娘却瞧也不瞧月儿一眼,只管盯住我上下打量,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我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只好也跟着说了一句:“瑾妃娘娘金安。”
那瑾妃听到我说,连忙满脸含笑:“呦,好个知书达理的公子,方才在王爷那里我听说瑛妃姐姐大喜,居然与自己的胞弟相认。当时我就在想,瑛妃姐姐的弟弟,那该是怎么样难描难画的人物,又该是怎么玉树临风的仪姿,今日一见,才知道,就是画瞎了那些宫廷画师的眼睛,画烂了他们的手,也不能画出公子出尘之姿的万分之一。可惜我的贺仪中没有能配上这般人品的,乡下地方,随便凑合吧。”说完一挥手,后面有人拿了若干个趁着红缎的托盘在我面前晃过。
我脑中急转,不知道这女子什么来历,是善是恶,只好抱定不出声的主意。
那瑾妃也不于我计较,只管笑矜矜的看着我,一挥手,就有人掇了一条锦凳放在她身后,然后她扶着侍女的手,笑微微的坐在我面前,稳如泰山。
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容有些让人难受,我再也躺不安稳,恐怕没有人能在这么多女人的关注下还躺得安稳的,所以我连忙坐起来,想走下床去。
不料身旁有一只手更快的用力推了我一把,我一下子就跌回到被子中,那只手顺势伸到被子中,按住我的手臂。
瑾妃娘娘笑说:“哎呀公子,您怎能起来呢,如果身体虚弱,还是小心调养为上。我和瑛妃姐妹相称,你也不是外人,快不要见外了。”
我没有心思听瑾妃在哪里唱的是哪出戏,紧张的看着按着我手臂的这个人,却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中年妇人,冷冷的毫无表情直视着我,只是她的手却刚好按在我的内关穴上。
瑾妃坐在那里,伸手接过侍女递给她的茶盅,慢慢的品尝起来,“听说小公子是瑛妃姐姐的胞弟,这,是真的吗?”
什么?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疑惑的看着瑾妃,不作声。忽然,一股剧痛从右臂上传来,浑身又麻又痛,我猛的把头往后一仰,要大叫起来,那按着我的人却用另一只手在我颈子上一斩,声音尙未出口就连同气息一起被憋在胸口,好难受。不过她立刻放开我,任我缩在床脚用力咳嗽。
另一个侍女大声呵斥我:“瑾妃娘娘问你话儿呢,好好回答!”
我心下通明,这女子定是簪瑛的仇人或者对头,眼见我来历不明,要借这个机会拿簪瑛的短,如今我说多错多,只好打定一个不开口的主意才是上策。
那中年仆妇见我不说话,微微冷笑,伸手过来捉我,我见事不妙,立刻往床脚扑去,不想她的手如闪电般,一下子就拿住我的右臂,用力一握,这的疼痛不比上,我浑身都抽筋一样的颤抖起来,眼泪口水不能遏制的流出来,偏偏口中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的在床上翻滚。
就听见“扑通”一声,然后是月儿姑娘苦苦的哀求,“瑾妃娘娘,小凤公子才来王府,有不知道规矩的地方还望瑾妃娘娘宽恕,不要惩罚他了。”
我想说,不,不要,没用的。可是我没有机会,一波又一波的酸痒和麻痛袭遍全身,我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铁箍一样的魔手。
“啪”,另一个声音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下贱的东西?竟然也来管瑾妃娘娘的事情,滚一边去,一会儿跟你算帐!”
我已经痛得满头大汗,感到额角的青筋一涨一涨,好像要爆裂一般,虽然张大嘴巴却一点气也吸不进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就这个时候,我听见几声尖叫,然后手臂一松,一切痛苦立刻消逝无踪,此时我方能吸一口气,然后抬头观看。
此时屋中已经乱成一团。
只见那个仆妇正按着双眼,不停惨叫,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流出,滴滴答答的溅到地板上,而一道白光不停的四下跳蹿,间或在某人身上一点,就会引起众人的惊呼或者惨叫,瑾妃娘娘似乎也惊呆了,半张着嘴,任手中的茶盅倾斜,里面的茶水流出,打湿她高贵华丽的裙子!
啊,赛雪,是你救了我,你真是一只又好又厉害的狐狸精。加油,加油,我在心中为它鼓劲。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充满怒气而严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凤于飞 57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充满怒气而严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一瞬间,屋子中闹喊的人群转为寂静,连嗷嗷痛叫的那个仆妇,也咬着下唇不出声,因为转变得太迅速了,以至让人感到无比怪异。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感到自己方才的乱子惹大了。
赛雪见大家都不动了,在空中又跳蹿了几下,一下子就跑到我身边来,我伸手去接它,不想它一扭身子,蹦到我的肩膀上蹲坐着,大大的白尾巴就在我的胸前垂着。
我此时的注意力不在赛雪身上,而在门口这个让所有人都变成泥塑雕像人的身上,只见他正一脸怒火的打量我们所有的人,每个人都在他的目光下都变得有些瑟瑟起来。簪瑛站在这个人身旁,对眼前的状况似乎手足无措,凤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跑到簪瑛旁边去,躲在她的身后,只探一个小脑袋。
我偷偷打量这个人,简直太出乎我的意料了,这个让大家都惊恐万分的人,居然宛如同苏东是双生兄弟般,一般圆滚滚的身材、一般圆点点的鼻子、一般圆溜溜的小眼睛,唯一不同的就是苏东穿了一身青色的布衣,而眼前这个人却穿了一身金色的锦袍。
瑾妃眼珠转转,脸上表情一变,就要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了她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抢在前面说:“凤飞给维岳王请安,王爷万福金安,诸事顺遂。”
那王爷的眼光一下子就转到我的身上,听了我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哦,你就是瑛儿说的卿官吗?怎么才来就搞的这么鸡飞狗跳的,看看,成何体统啊?”
我不给瑾妃插嘴的机会,恭顺的答道:“回王爷话,这事儿原本不于瑾妃娘娘相关,瑾妃娘娘好心前来看顾凤飞,不想那个仆妇竟然惊到赛雪,小东西炸了毛,这才惹出乱子。还好王爷来的及时,威仪赫赫,不但镇住赛雪,也免得瑾妃娘娘受惊吓,真是天授洪福,人神共敬。”笑话,这种廷前对奏、钩心斗角的小把戏,我三岁就练的炉火纯青,今日小试,果然宝刀未老。
瑾妃听了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下唇不说话。王爷却笑呵呵的说道:“嗯,真是一个知书明理的好孩子,原来都是这些做奴才的不好。我听簪瑛说你身子不大好,所以过来瞧瞧,你看看,果然让我猜中了,瘦得跟一把柴禾似的,怎么能好起来呢。你要想好起来啊,必须要像我这个样子才行。赶明我让厨房天天炖红烧肉给你吃。”
什么?!我立时绿了脸,从小到大,我最不爱吃红烧肉,腻答答、油汪汪的。可是我还是含笑说道:“王爷说的是,谢王爷抬爱。”
王爷转过头对瑾妃说:“你不要紧吧,可有惊吓到你?我不能饶了这些奴才!”
瑾妃笑盈盈的对王爷说:“啊哟,妾身方才看她们乱成一团,倒是有些担心,不过王爷放心,妾身注意着呢,断不会吓到小世子。”说完,还用眼睛得意的瞟了一下站在王爷旁边的簪瑛。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簪瑛的脸色苍白了一下。
王爷听了这话,脸色才算好看一点,“即便如此,你也不要太劳累了,赶快回玉楼歇息去吧。”
瑾妃娇笑道:“王爷,人家正想回去呢,不如王爷陪我一起回去吧,今天晚上小厨房特意给我进的当归火腿炖老鸡,我等着和王爷一起吃。”
王爷略一犹疑:“可是方才我答应瑛儿,要陪她吃团圆饭……。”
瑾妃拿眼睛扫了簪瑛一眼,淡淡的说道:“哦,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毕竟人家姐弟团聚,我这个做妹妹的也不好打扰,王爷,我先回去了。”说完扶着侍女站了起来,方起身,就听见瑾妃叫了一声:“啊哟,唐妈,快去喊御医,我肚子不舒服,小世子又闹我呢。”
王爷连声问:“怎么,怎么,可不要紧么?”
瑾妃泪眼汪汪的看着王爷摇摇头,慢慢走了出去。
呼啦拉一屋子人走了一半儿,立刻显得有些冷清起来,月儿低着头站了起来,可我分明看见她红肿的脸蛋和委屈的眼泪,暗自为她不平。然而却没有人注意她,我听见簪瑛说:“王爷,你快去瑾妹妹那里瞧瞧去,别委屈了她。”
王爷低声说:“瑛儿,可我答应你……。”
簪瑛笑说:“那有什么打紧?王爷不来,我们姐弟也好说说私房话,叙叙旧。别委屈了瑾妃妹妹,让她生气,再累及小世子,王爷于心何忍、簪瑛于心何安?快去吧,哪天她得闲了,你再来陪我。”
王爷叹道:“簪瑛,这许多年,委屈你了。”然后快步离开。
簪瑛见王爷离开,才浑身发抖的坐在桌旁,伸手向茶杯拿去,不想拿起来的却是瑾妃喝过的那盏,我正要提醒她,却听见她说:“碧透天?原来是她喝的茶。”我猜簪瑛会把那茶钟摔到地上,砸个稀八烂。可是她只是把茶盏轻轻放下,给自己另倒了一杯。
我的心开始剧痛起来,簪瑛,簪瑛,这就是那个嘻笑怒骂,连哥哥都敢取笑,连爹爹都敢顶撞的簪瑛么,什么样的委屈,什么样的折磨,她才能忍气忍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簪瑛放下茶杯,长出一口气,笑微微的望向我:“卿官,睡醒了?”
我点头。
她又问我:“方才没受什么委屈吧?”我指指肩膀上的赛雪:“有它呢,受委屈的是别人。”
簪瑛看看赛雪,又看看我,忽然噗哧一笑:“当初留这小东西的时候,总觉得它看起来眼熟,却怎么也想不来哪里见过。今天才发现,它跟你倒像是双生兄弟。”
我一把赛雪捉下来,捧着它的小脑袋看,一点也看不出来哪里不像自己。于是皱眉瞪它,不想这小东西用大尾巴猛的一扫,从我手里挣出去,跑到凤毛那里。
簪瑛走过来,轻轻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慈爱的把我抱住,“感谢菩萨,卿官,你终于回来了。”
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素馨,忽然很想哭。无所谓了,无所谓了,什么委屈,什么刻薄,什么危险,我通通不放在心上,我只要我的家人。现在,荷官回来了,簪瑛回来了,我心满意足,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那盆照夜,许是那是许愿灵验了呢,许是姐姐在上天保佑着我。我紧紧抱住簪瑛,偷偷把眼泪流到她的衣襟上。啊,我的簪瑛姐姐!
月儿的声音在簪瑛身后响起:“王妃,给公子的接风宴已经准备妥当,就请娘娘和公子入席。”我放开簪瑛,看月儿站在身后,显然刚刚洗过脸,不过眼睛还是红红的。我猜自己也是这样,于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装不知道,齐齐避讳这个话题。
饭席摆在隔壁的厅里,诺大的房间里只有簪瑛、我、月儿和凤毛。
我知道簪瑛故意调开所有的人,就是为了跟我说说私房话,于是我们几个人围成一圈,就像当年在兰心苑一样。那一瞬间,我心里似乎恍惚起来。
凤毛看见这满桌子的珍馐百味,早在那边大咽馋唾,而我却不能举箸,这些,这些都是当年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我早已经忘记,而她却都记得。
簪瑛轻轻挟起一些水晶鲤鱼放在我盘子中,“尝尝看,我特意叮嘱他们少放油,知道你不喜欢的。”我大口大口的吃着,就是毒药我都吃了,低头无语。
簪瑛只是看着我吃,“卿官,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度过的,为什么我派人去西疆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回答她:“我根本没有到西疆,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就被拉回帝都。”
她又问,“帝都,帝都哪里?韩丞相家还是赵侍郎那里?”
我平静的回答:“丰府,铁戟武侯丰御武家里。”
簪瑛的脸上瞬时失去血色,她用手指轻轻按住我额角的伤疤,颤声说:“卿官,你,你受苦了,你,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我低头,似乎在研究面前的碟子,“还好,反正我的志向不过是做一个最优秀的奴才,可惜没能及格。”
凤于飞 58
往事,往事,几多往事堪回首?
簪瑛长叹一声,轻轻摩挲着我鬓角的伤疤,眼睛中明明已经有泪浮现,然而面上却露出一个苍凉的微笑:“我的卿官长大了。”
那一瞬间,我的心头上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慢慢的咬啮着,又似有酸凉的稠汁缓缓划过,痛不可当。是的,我们离开那方小院后,才知道天地间别有一种嘴脸和生活,当时那方禁锢我们的院墙,其实已经给了我们太多的幸福,只是当时,并不知晓。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掌,这才发现她的手不但冰冷而且正在颤抖,只好捡些其他的话题问她,把她的注意力从我身上引开:“怎么,刚才那个瑾妃常常来找你的麻烦?”
簪瑛听了瑾妃的名字,真真切切的苦笑起来:“不要提她,真真是个让人头痛的人物!”
我用力握紧她的手掌说:“难道她经常欺负你吗,簪瑛,你有卿官啊,不要怕,如今让卿官来保护你。”
簪瑛听了,开心的微笑起来,“是,如今卿官要保护簪瑛了,卿官长大了呢,已经是男子汉了。”说完谐谑的冲握眨眨眼睛。
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因为以前我常常说这句话,而真实情况则是因为我不敢自己睡,所以常常嘴角抹蜜一样的说自己要保护簪瑛,其实骗她陪我一起睡。那个时候每当我说这句话,簪瑛就会似笑非笑的冲我眨眼睛,非要我闹着扑到她怀中,她和娥眉才会留下一个人陪我,而且还有一个很美很好结局的故事可以听。
我诺诺的说:“簪瑛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要你,要……。”
簪瑛假装奇怪的问:“你要什么,没有什么啊?”
凤毛这个时候探过一张臭狗头,十分狗腿的说:“少爷,您好好的说话,怎么能把脸搞得这么红,屋子里头不热啊?”
我大怒,吃也堵不住他的大嘴丫,狠狠的在他头上用力凿了几下,心怀大畅!!
簪瑛却不再继续取笑我,“卿官,簪瑛知道你的意思,你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我,是不是?我笑你,是因为我今天实在太开心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卿官,你放心,簪瑛还是那个无敌的簪瑛,不会被人随随便便就打败的。”
我问她:“瑾妃娘娘常常找机会羞辱你是不是?”
簪瑛摇头苦笑:“王爷不过是略宠我些,日常喜欢陪我说说话,多坐一会儿,可这竟然惹翻了维岳上下各色人等。要不是王爷拦着,他们有心把我当成狐狸精捉去烧了。前几月瑾妃的哥哥侍中郎特意猎了赛雪送给我,送来的时候,赛雪已经被打折一条腿,脏兮兮的可怜模样,不知道被饿了多少天,送来的人对我说,这狐狸别人是养不活的,什么只有我能物伤其类,好好照顾吧。我偏偏收下赛雪,还求着王爷召最好的御医把它治好,天可怜见的,小东西如今不但活蹦乱跳,还把你送回到我身边。”
我想了想,这事儿有意思,那瑾妃一家人如今不知道有多郁闷,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难怪今天要打上门来。我问簪瑛:“那瑾妃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找机会陷害你,我们可要小心。”
簪瑛轻轻叹口气:“暂时不会了,如今阖府数她最大,今天来上门闹事,也不过就是要我好看而已。难过的日子恐怕在后面呢。”
我不解的看着她,怎么会,看了刚才那一出,我非常清楚她们两个人在王爷心中的位置,簪瑛的温柔和善解人意牢牢的抓着维岳王的心,那瑾妃却刁蛮不堪,一味无理取闹,又怎能比得过簪瑛笑语盈盈的聪慧。
簪瑛见我疑惑的看着她,解释给我听:“卿官,大概你方才也看出来了。如今瑾妃身怀有孕,故此阖府上下以她为尊,虽说日常大小的事情都要我来管理,可是将来母凭子贵,外面又有哥哥在撑腰,我也要看她的脸色行事,将来的事情如何,还真难说呢。”
原来是这样,我安慰簪瑛:“生孩子谁不会,簪瑛,我赌你生的小世子比她的儿子强,一定又聪明又健康,王爷将来还是最宠你的。”
我本来只是在安慰簪瑛,可是她听了我的话,眼睛中却静静流下两行清泪,她颤声说:“卿官,当年在大牢中,欧家所有的女子都被迫着喝下红药水,我这一生,是再也不能生孕了。”
房间里死一样的沉寂,凤毛举着吃了一半的鸡腿大张的嘴巴;月儿脸色苍白的看着簪瑛,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那种麻木,就好像痛到极点后的绞疼;那种感觉,就宛如当日在南安小王爷的院子中看桃时的苍白;那种感觉,就好像当日在太庙门口看到丰姿时的绝望……。只是此时,我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我最爱的簪瑛姐姐,那个能把所有顽皮小孩子都降伏的簪瑛,那个最最喜欢小孩子、最最善良顽皮温柔的簪瑛,却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一场家变,究竟夺去我们多少快乐和希望?!
簪瑛轻轻扳过我的肩膀,“好了,卿官,不要这样,不要吓簪瑛,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我不是还有卿官么,是不是?”
我伏在她的怀中,轻声而坚定的说:“簪瑛,你放心,我一定要治好你。”
簪瑛轻轻拍着我的脊背安慰我:“我们也不用先着急,瑾妃的孩子,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就算是位小世子,好歹他上面还有大世子呢,王爷也不见得就非传位给她们吴家啊。”
大世子?怎么回事?这又是哪棵白菜哪棵葱?
月儿说:“娘娘您真宽厚,要不是有您照顾大世子,如今他……。”话说道一半儿却住了口,我奇怪,从簪瑛怀中抬起头来,正看到簪瑛对月儿打一个眼色。我奇怪,但却没有出声,慢慢的我总会搞清楚,不急在一时。
本来我打算转道去云南,把这里的烂摊子一扔就不管了,可是如今簪瑛这样的情况,就是那个什么狗屁的大教主我也顾不得了,我要留下来帮簪瑛,万死不辞。我暗暗下定决心。
簪瑛转头笑着对我说:“好了,好了,光顾着说话了,都忘记看着你吃饭,到了姐姐这儿,我可不能由着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饿着,我从今儿就看着你吃饭,少一口都不成,你给我长得胖胖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凤毛死不死的插了一句:“难道少爷要和王爷吃成一样?想不到维岳王以前也堪称玉树临风啊!”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这臭贼整体卖弄他的半罐陈醋,几个成语四乱用,尽给我丢脸!还不等我揍他,月儿十分熟练的在他的头上敲了几下,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王爷原来就是这么胖的,又不是王妃给喂胖的!”
凤毛捂着头委屈的嘟囔:“知道了,知道了,原来王爷不是被娘娘喂胖的。王妃是嫁给王爷之后,才欣赏胖子,见异思迁起来。”
这下子不仅是我和月儿,连簪瑛都憋不住,一起笑了起来,冲散漫天愁云惨雾。
到了晚上,簪瑛安排我和凤毛住下,从此就住进王府中,凤毛欢呼了一声,对这小子来说,每天能吃到足够的事物是最大的幸福,一点远见和危机感都没有。在临睡前的一刻,我怀念起凤栖草堂,开张才不过几个月,就这样匆匆结束,不是不遗憾的;好久没有去看马青儿了,不知道他和他的新娘子怎么样了;云霄今晚不知道会不会找我,找不到会不会着急;云霄不会难忘婀娜姑娘吧;唐情大教主总不至于一把火烧了我的草堂,里面还有小王爷给我的银票呢;我忘记告诉簪瑛我找到荷官了,不,是荷官找到我了,还有他和小王爷……。想着想着,我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月儿早早就把换洗的衣服捧了来,一身白锦的长袍,雪白的衣服刺痛我的眼睛,我围着被子不肯下床,死活不穿。月儿急得不得了,“我的小祖宗,昨天那身衣服已经让我扔了出去,你让我一时间哪里去找旁的衣服来。王妃说你最喜欢白衣,我好歹才要来一套,你先将就将就吧。”
我摇头,不肯妥协,那身白衣穿在我身上,会咬人,会咬烂我。
大概是我们耽误得太久了,簪瑛等不及,自己跑来看我们怎么回事。月儿低头诉苦:“娘娘,公子不肯穿这衣服呢,可是我们阖府只有,只有白色的锦袍公子能穿,您看这……。”
簪瑛冲月儿摆摆手,坐到床沿,柔声问我:“卿官,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穿白衣,因为人人都说你穿了好看,从此你便非白衣不穿的,是不是?”
我钻到被子里,闷声答:“很多事情会改变的。”
簪瑛隔着被子说:“卿官,很多事情,如果你一直在乎,便没有忘记,其实形式,不是那么重要的,你说是不是?”
一直在乎,便没有忘记。这些话,原本我也懂得,可是却不肯去面对,我卷在被子当中,任泪水肆意横飞,不是我想忘记,而是不得不忘记,那些过去,终将离我远去,连回忆都不剩下。
簪瑛等我半天,见我死活不肯离开被子,她叹气说:“卿官,如今不比在家中,昨天我好不容易求了王爷给你安排差事,又不肯委屈你进太医院作个医正,王爷想了半天,只说让你先陪大世子读书,然后再说。你要是再不起来,恐怕真的迟了。”
59
形式比人强,让簪瑛和月儿按住我强行梳洗后,我终于别扭的穿着白袍,被人领到书斋内。一路上自动过滤掉所有对我注视的目光。
这王府里面亲人少、敌人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尽量保持目不旁观的姿态。饶是如此,还是有风言风语传到耳中:“啊哟,这么俊俏的模样,真的是人?”、“原本说瑛妃是狐狸报恩的,我还不信,可你看看今天来的这个?能让人不信么?”、“听说赛雪变化成人的样子跟他可像了。”、“妖孽横生,你说我们王爷怎么就被它们给狐媚住了!”,“听说了吗?昨晚上张妈的大黄死掉了。”……
我忍,我听不到,我不在乎。只要不关心,我就可以不在乎。
默默的跟着玄玉走进书斋,望向窗外,厌恶和乏力充斥着整个心房,窗外就是那方碧潭,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朵朵白云,它们慢慢的改变这形状,好像尘世虚无的嘴脸。我常想,如果上天给我一双翅膀,我愿意飞到天上,眠在那白云之中,一睡千年。
身后传来一声阴狠的咒骂:“贱种!”
凉气由脊背传上,所有的毛发在一瞬间立起,肌肉紧绷起来,我背对着这声咒骂告诫自己:“不要紧,不要紧,我已经不再是丰府的奴才,冷静的转过去,从容面对。”我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咒骂我的人。
那人见到我,出现错愕的表情:“你?”
我也不认识他,不由也露出吃惊的表情来,这声贱种,原本是丰府的丰大总管对我专属称呼,想不到在千里之外,居然有人心有灵犀的把它又送给我。
这个人就是大世子么?年纪不大,头上横勒一道珠罡斗星冠,火红的袍子赛过二月的春,烧痛我的眼睛。
我在心中叹一口气,来者不善,以后日夜朝夕相,不知要多头痛。
大世子挑挑眉毛,神态轻浮,“哦,原来不是贱种,是狐精,来,给爷笑一个。”说完神态轻浮的用手抬我的下巴。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来不及细想,连忙退后几步,对他怒目而视。
不想这人没有后退,反而步步逼上,贼兮兮的笑道:“看看这眼睛,真是欲迎还拒。来,变身个美女给爷看,爷有赏。”
我已经退无可退,沉声说:“大世子,请您自重。”
那人却不停下来,凑进了伸出手:“来,来,来,让爷检查检查,看看尾巴变没了没有?”
我飞快的自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盖子,翻手把里面的东西扣到不断前伸的“爪子”上。
他笑到:“呦,拿香粉给哥哥吗?啊——”,话未说完已经杀猪般的惨叫起来。门口有人拍手,又清又脆,我抬头,看见“赛雪”正裂着嘴对我笑。
这大白天的他也变成人了?!我朝他们两个看看,最后还是往“赛雪”身边走了两步。
“赛雪”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大夫,瑛妃的弟弟,是不是?好高的手段,你往他手上倒的是什么?”他的声音有着维岳特有的口音,听起来低柔婉转,十分好听。
我却着急的向外看,那“大世子”此时杀猪般的高叫,过不久一定有人来,太危险了,我顾不得,抓住“赛雪”连声说道:“快,快变回小狐狸,大白天的,太危险了。”
他吃惊的看着我,若有所思,忽然他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你该不会把我当成赛雪了吧?”
我也大吃一惊,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你不是赛雪么?”
他的眼睛弯弯的望着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闪耀跳跃:“这世界上真的有狐狸精么?还是天上仙子谪人间?”细秀的手指轻轻在我的头上划了一下,挑起一绺头发说:“你这里忘了一丝头发,今天要有客人呢。”
什么乱起八糟的,我怎么会有客人?有也是簪瑛的客人。不过这个家伙是谁啊,我最讨厌别人碰我,这人实在太过俊美,因此我都忘记同他保持距离。我连忙向后大退一步,分明看到他眼中似乎掠过一丝失落的神情。
那边的惨叫声终于引来旁人,一个小厮跑到正在打滚的“大世子”面前,连声问:“吴大人,吴大人您怎么了?”
吴大人?!!这个人不是大世子么?!!我瞪大眼睛。
吴大人已经嚎叫得声音嘶哑,痛的来不及说话,把手伸到那个小厮面前,就听见那个小厮一声惨叫。此时吴大人的双手已经布满红疮,其中有几块儿甚至发黄起泡,不但看起来丑陋不堪,而且触目惊心。
我看了也吓了一跳,当初只是根据医理配制这五毒粉,可真没想到它的功效这么大,如今吴大人这个样子,这个,这个,我似乎真的惹了大祸呢。
那小厮跑到“赛雪”面前,“大世子,吴大人这是怎么了,您知道吗?”
我惊讶的扭头看向“赛雪”,大世子!原来他才是大世子!!老天,我完蛋了,我当着他的面把那么可怕的东西到在当朝命官的手上,昨天还在他的肚子上留下好大一个脚印,这个,这个,我,怎么办?簪瑛在哪里?!
大世子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对那小厮说:“吴大人没怎么啊,我们也是刚来,也许他是被虫子咬了吧。”
那小厮回头看看满地打滚的吴大人,又看看云淡风轻的大世子,跺跺脚:“我去告诉瑾妃娘娘和瑛妃娘娘。”转身跑出去了。
大世子也不阻拦,侧身让他过去,等他跑出去几步,才喊到:“苏皮,回来!”
苏皮不知道什么事情,只好又跑了回来,“大世子,什么事儿啊?”
大世子却不说话,等了一会儿,方说:“没什么,我告诉你一声,昨天下雨了,路滑,你慢点跑。”苏皮看看了大世子,又看看我,点点头,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出去。
这大世子没有再喊苏皮回来,直着苏皮走不见了,方才笑着对我说:“我跟你打个赌,苏皮一定先去瑛妃那里,然后才去瑾妃那里。”
我横了他一眼,心说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你又不是苏皮肚子里的蛔虫?
大世子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一样,自己说道:“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知道的,其实这个原因很简单,走,咱们去落枫亭我再告诉你。”
我看看了已经痛晕了的吴大人,心中有些担心,诺诺的说:“大世子,其实,其实我……。”他微笑着看我,我越发说不下去,我怎么说也来不及了,这么恶毒的事情,我确实是当着他的面做出来的。
我的头越垂越低,越垂越低,只能看着自己的脚尖。
过了一会儿,他柔声对我说:“不要担心,你抬头看看我啊,我有故事要告诉你呢?”
我慢慢抬头,飞快的掠了他一眼,看见他正微笑的看着我,眼中没有一丝鄙视和轻蔑。
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咬着下唇说:“大世子,其实我……。”
他用手指轻轻点在我的嘴唇上,柔声说:“凤飞,我的名字,叫作苏放。”
PS:今天生病了,躲在家中写文,我要劳模奖!!
凤于飞 6
虽然放下一颗乱跳的心,可是我依旧有些心虚,毕竟作恶又被当场捉住。我想道歉,可又不知道应该为什么道歉,如果不道歉,我又应该说什么?才刚来就惹出这么大乱子,我在心里暗恨自己。
大世子等了我一会儿,见我低头不说话,指着那边昏倒的吴大人说道:“这吴德才可是瑾妃娘娘的嫡亲哥哥,一会儿瑾妃和瑛妃都会过来,你是留在这里跟她们三曹对案呢?还是同我去落枫亭听故事?”
什么,那个吴大人是瑾妃的哥哥,我忽然想起瑾妃似笑非笑的模样,还有那个仆妇令人恐惧的魔手,我立刻说道:“我跟你去落枫亭!”说完了,我看见大世子笑了起来,那笑容真好看,就好像三月初放的春,迎风招摇。
大世子拉着我往外走去,走了几步,我忽然停下。他奇怪的看着我,我说:“不行,我不能这么走了,等下那个瑾妃一定会乘机难为姐姐,我跑了,姐姐怎么办?我要回去。”我岂能留下簪瑛一个人应付那些乱摊子,我要回去。
大世子连忙拦住我:“哎,你别回去啊。你回去才是添乱呢,放心吧,瑾妃自有办法的。”
我跺脚,“她能有什么办法,左不过是替我受过,我要回去,你让开。”
大世子见我急了,收起嘻笑模样,认真说:“凤飞,你相信我,瑛妃没有事的,吴德才不会说出你。”
我抬头望向他,不知道他为何能如此肯定,但一颗高高吊起的心,却慢慢落回到原位。莫名其妙的,我相信这个人。
我跟着他缓缓走到落枫亭,面对湖面并肩坐好,我不知道这个王府中究竟有什么样的故事,但我知道,任何一幢朱墙之后,都有一堆寂寞苍白的灵魂,这个人的背后,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许久,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湖水沉思,我担心簪瑛那里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只好开口说道:“大世子,我,我方才……,嗯,那个,吴大人他会不会有事?”
他仿佛被惊醒般,回过头看我,温柔而坚定的说:“不是告诉过你了,我叫苏放!”说完,只是用眼睛看住我。我低头,这个人倒是跟我自来熟,苏放就苏放,我下定决心,“苏放,你说那个吴大人会不会有事?”
苏放见我称呼他的名字,微微一笑:“放心,他死不了的。”
五毒粉倒在手上当然死不了,这个我也知道,不过罪是一定要遭一遭的,更何况以我和簪瑛现在的身份,哪里得罪得起这样的权贵。这些话又没有办法问出,只好瘪起嘴自己生气,什么皇宫、王府、候爷府,统统都是一样的,我不去惹麻烦,可是麻烦总是自己缠到我的身上来。
苏放一直在饶有兴趣的打量我,我生他的气,故意不去睬他,盯住水面的一角,似乎努力研究什么机密问题。许久,我听见苏放长叹一声:“凤飞,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这话儿问得奇怪,我转头看向他,他似乎变得正经起来,正忧伤的看着我。我的心里头咯噔一下,好美好忧伤的眼睛啊。苏放见我不说话,自己接着说:“你其实很担心瑾妃和吴德才去为难瑛妃的,是不是?”
好极了,原来你知道,我用力点头。他又问:“那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问你?!这许多年,我早就明白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人家想要你知道的事情,一定会告诉你,否则问也白问。我的麻烦难道还不够多么?我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心中暗下决心,如果他故意吊我的胃口,想说不说的,那么以后我都不要再理会这个人。
苏放看着我,忽然忧伤一笑,他扭过头,轻声说:“你不要担心瑛妃,吴德才不会说出是你弄伤他的。他担心如果你不救他,他的手会整只烂掉。”
我大叫:“整只烂掉?!不会吧?我本不想的。”
苏放很奇怪,“怎么,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治吧?”
我着急的点头:“我本是拿这个东西防身,谁想它的毒力这么大,怎么办啊?要不要紧?”
苏放听了后,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哦,那吴德才可太不幸了,没关系,没关系。就是烂掉了也没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又不是烂你的手!最关键的是,下毒也不关你的事!你能有什么关系,在旁边看热闹就好了。可这对我的关系就是大大的了,即使维岳王不追究,瑾妃又焉能饶了我。想想那个仆妇的魔手,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
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在周围流淌,这种因为对未来担心而引起的烦躁在我心里引起前所未有的恐慌。此时,我不仅仅是担心自己,更加担心的是簪瑛,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注定要成为一个悲剧,如果真的是,我也不希望因此而遗祸我的家人,我情愿独自承担。
我倒在厚厚的草地上,任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舒服,如果不是在担心簪瑛,我几乎可以睡着。我感到苏放也躺到我的身边,他喃喃的说:“我的母亲原本是城外的浣沙女,父王去城外打猎,无意中遇到她,喜爱她俏丽的容貌,把她接回到宫中,从此专宠一人,所以他们到现在都说,母亲是狐精转世,专会蛊惑人心。后来母亲有了我,父王更加百般的宠爱她,我想那段日子一定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可惜我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很多人说,我甚像母亲,也有人拿这个大作文章,说我不是父王的儿子,是外面的野种。”
我支起耳朵,转过头去睁大眼睛看着他,苏放依旧眯起眼睛看向太阳:“那个时候父王还只是世子,老王爷在父亲和二王叔中间犹豫很久,他欣赏父亲的仁慈可是担心他的软弱;欣赏二王叔的刚毅果断,又担心他的暴烈和好战。朝中大臣分成两派,整日吵闹不休,老王爷也很头痛,不知道听从哪一派为好。不想有一天,世子府中忽然来了刺客,在万分危急中,母亲替父王挡下致命的一刀,凶手留下凶刃仓惶离开。可是刀上有毒,御医们回天乏力。母亲在临死之前指认凶手,那人是二王叔的手下。就这样,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二王叔失尽人心,母亲用她的生命维护了父亲的地位和安全。”
我静静的流下眼泪,“那个时候,你多大了?”
苏放转过头看着我,“我尚在襁褓中,这些都是后来别人告诉我的,我自己什么也不记得。”
我又问他:“那么你后来好么,王爷一定待你很好。”
苏放轻声笑道:“我根本不常见到父王,因为父王每见到我都会伤心然后生病,所以宫人们总把我藏在父王看不到的地方。每到重要庆典,她们才会把我盛装打扮,然后在父王面前略照一面,就赶紧把我领开。”
我默然,这样的人生,难为苏放是怎么度过的,他在幼年时代就失去了母亲,同时也失去了父亲。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问他:“那么,你恨你的二王叔么?”
苏放用精亮的眼睛打量我,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摇摇头,“他现在很落魄,尽管王爷爷没有杀他,父亲也没有在继位后杀他,可是,有的时候我从他的王府门口路过的时候,总想着,他的日子才叫生不如死。小凤,你说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最让人难以承担?”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我不自觉的往后缩缩,尽管今天的太阳很好,可是我依旧感到很冷很冷,我把双臂交叠在胸前,“最让人难以承担?大概是背叛吧,你最信任的人在身上留下的伤痕,恐怕是一生都去不掉的。”
苏放的手忽然放在我的手上,我一惊,想把手抽开,他却紧紧的按住我,我看着他的手指,纤细、柔长而且温暖。苏放微笑着摇头,“背叛固然令人感到伤心痛苦,可是,还比不上冤枉的痛苦。这世界上最最让人痛苦难以忍受的,就是冤枉二字。”
我忽然心惊,什么意思,这句话什么意思?
苏放看着我说:“二王叔半生风光英敏,可是最后却被人冤枉成弑兄谋位的小人,而且生不如死,你说这是不是让人难以承担?”
我放下一颗扑腾乱跳的心,“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苏放用一种无奈的眼光看着我,摇头苦笑,“算了,小凤,你就像玉墀山上最纯净的茶,这些事情你原本不必明白的。我们接着说吧,再后来,瑛妃入宫,很得父王的宠爱,她不像其他的妃嫔只是表面上对我好,长久以来,一直很照顾我。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如果我的妈妈还活着,也许就像她那个样子,温柔、聪慧、可亲。宫中同样很多人嫉恨她,人前背后的中伤她,可是她一直理的很好,父王依旧最喜欢她,最宠爱她。但她却一直没有子息。吴家在维岳很有地位,世代担任司马一职,很多人说父王子息单薄,而我的出身又卑微,于是吴家送了女儿入宫,父王封她为瑾妃。树大招风,吴家的娇纵蛮横引起朝中其他人的不满,两派冲突以久,当知道瑾妃有孕后,他们的冲突就集中在世子继位的问题上,一派以吴家为首,力保瑾妃;一派以太傅为首,要推我为王世子。所以你放心,在这个关节,吴德才不会供出你让把柄落地,因小失大,坏了他们吴家一世的荣华富贵。”
我虽然不聪明,也听出这里面的不对,“咦?听起来一方把你作为对头,另一方却把你当成棋子。落到对头手中,结果是不用想的了;那么如果自己这方胜利了,结果会如何呢?”
“自然是那些功高镇主的权臣说了算,过桥抽板、上房抽梯,连台的好戏”,他冲我挤挤眼睛,“看,反正吴德才不会立刻供出你,你不用担心自己和瑛妃了吧。”
我傻傻的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世子,忽然发现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勇敢,非常骄傲而且绝顶聪明的男人。
凤于飞 61
于是我们在外面躲了一天,中间还去御厨房偷东西吃。本以为自己偷食物的手段已经登峰造极,可是看到苏放灵敏的身手,才知道什么叫做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到了晚上,我潜回到住,一场风波果然化于无形,吴大人咬紧牙关,只说自己被无名毒虫蛰咬,御医们给他开了很多祛毒散热的方子,内服外敷。我思考再三,还是在晚间无人的时候,偷偷把上午的事情告诉了簪瑛,承认吴大人的手是我下的毒。
簪瑛听得很仔细,她摸着我的头,柔声说:“卿官,你受惊了,还好你没事,不然你让簪瑛怎么办呢。”
我抬眼看着簪瑛:“虽然吴大人表面上把这亏吃了,可是早晚还是要找回来的,那个时候,不知道还要用什么手段来折磨我们。”
簪瑛冷冷一笑:“不过是船到桥头,兵来将挡。卿官,我们不去惹事儿,可是真有事情砸到我们身上,我们也不用躲。做人可以善,但不能软。真有大事临头了,就让她们来试试我的手段。”我扑到簪瑛怀中,呵,簪瑛,你还是那个无敌的簪瑛啊。
簪瑛又陪着我说了好些话,一时间笑语连篇,烦恼皆散。说着说着,我的眼睛开始往一起粘,迷迷糊糊中,感到簪瑛替我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开,我闭着眼睛说了一声:“姐,我不要熄灯。”
她似乎轻声应了我,轻手轻脚的离开。我转个身,把自己埋到被子里。然后,我翻个身,忽然看见,外面白亮亮一片,是那近圆的满月。
外面的月色很好,看到这白亮的月色,我才想起马上就要中秋了,急,这可怎么办才好。府中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办呢。我团团转,拿了脸盆就往厨房走去,等装好月饼分给大家,我最喜欢蛋黄莲蓉的,得留一个馅大的给自己。
走了没有两步,允文自身后抱住我,在我耳畔轻轻呵气:“小丰,你去哪里?”
我横了他一眼,“当然是去取月饼啊,有莲蓉的呢。”他坏笑,“那算什么好东西,你跟我来,我藏了御赐的月饼给你呢。”
我忙丢了盆,喜滋滋的跟着他去。一进房门,他就打横把我抱了起来,我惊声尖叫,连忙死死的抱住他不放。他顺势在我颈窝亲了亲,把我放在床上,“你等着,我去拿月饼。”
我笑微微的看着他,心房里溢满暖洋洋的东西,等下我要喂他吃。他在那里左翻右找,怎么也找不到,猛的冲到我的面前来,面色铁青,大声喝问:“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你吃了我的月饼?”
我被他吓得往后一躲,瞪了他一眼:“没有,你嚷什么?你放哪里了?”
他忽然脸部扭曲,狰狞的抓住我的领子:“是你,是你偷了我的月饼。我明明要和你一起吃的,你为什么要偷吃,为什么?”他的手忽然按住我的颈子,用力收紧。
我死命的踹开他,大叫道:“你明明说过要爱我,要宠我的!为什么因为一块月饼就恼我,这就你是的心么?”
他忽然跪在地上蜷成一团,痛苦的看着我,眼中满是恨意:“小丰,小丰,我愿意和你白头到老,同生共死,可是你却把所有的解药都自己吃了,你,你,你好狠的心!”
我连忙扑过去,抱住他:“我没有,我没有,允文,你相信我啊,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
他不再回我,闭目倒在地上。我放声大哭,允文,你为什么要恨我,难道你部相信我么?老天,我情愿现在就挖出自己的心给他,也不愿他恨我。允文,你醒醒,你醒醒,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啊。
没有人理我,周围又黑又冷。苏放推门进来,看着我们冷笑。我连忙招呼他:“苏放,苏放,你看他怎么了?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苏放的白衣亮得刺目,他阴冷的说:“小凤,我告诉过你,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背叛,而是委屈,现在你相信了吧。哈哈哈哈。”说完,他大笑着,一把抢走了丰御武,扛着他跑远了。
我扑倒在地上,你们都不相信我,你们都不相信我。
“凤飞,谁不相信你?”有人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
猛的,我意识到我方才是被梦魇住了,睁开眼睛,就看见唐情唐大教主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我的面前。身上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踹到床脚,而我正头发散乱的从梦中哭醒。
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的两两相望,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此话一出口,自觉此话大有问题,连忙抢过被子把自己围好,不忘加上一句:“更露重,你唐大教主不请自到,作此不速之客,有何贵干?”
唐情连连摇头,口中啧啧作声,“凤飞啊凤飞,看你方才睡颜如一派天真烂漫,怎么才一转醒就变得尖刻起来,一点都不可爱了。”
我努力的瞪了他一眼,什么话,夜半时分跑到我的房间里调戏我?!居然还振振有辞。我抬眼看向烛台,晚上新上的蜡烛,已经烧掉一多半,估计已经夜过三更。拿眼睛四下打量,此时夜人静,以唐大教主的手段,无论是害命还是劫色,似乎我都难逃他的手掌,就是喊来了人,恐怕王府中也不见得有谁能打得过他。
念头一转,我想起瑾妃那个厉害的仆妇,不由长叹一声,那个仆妇又怎能来帮我,落井下石倒是有八分可能。
唐情一直盯着我看,面上含笑,他问:“你在打什么主意,一会攒眉一会叹气的?”
我冷冷的回答:“我在想帮手,让厉害的人物来打你!”
他笑:“哦?那么你想到没有?”
他已经陪我说了这么许多话,和和气气的,没有想动手杀我的意思。于是我就不那么紧张。一放松下来,我的脑袋又转到另一个问题上去,“为什么有人按到这里,就会痛得人生不如死?”我指着自己的胳膊问他。
唐情极快的出手,不待我反应过来,已经翻手抄起我的手臂,轻轻按住内关穴问我:“有人按住你这里?怎么个按法?”
我本能往后夺回手臂,用力过猛,就听见关节“卡”的一声。唐情连忙放开我,关切的问:“伤着没有?”我连连摇头,躲开他关切的注视,都是他不好。
他似乎察觉什么,往后退开,笑道:“真想不到,一个草堂问诊的小大夫,居然让我这个老江湖着了道,而后还消失得无影无踪,费了我好大的力气才寻到这里。”
我问他,“你找我作什么,论打我又打不过你,难不成你要杀了灭口?”
他不答我,转过话题问我:“究竟是谁扣住你的脉门,怎么个痛法,你倒是说来听听?”
目前还是这个话题比较安全,于是我乖乖回答:“我不认是那个人,看样子,她就是瑾妃娘娘的一个平常仆妇而已,可不知道她是怎么搞的,我无论怎样挣扎也甩不开她的手,而且被她按住后,全身都又酸又麻,一截一截的痛直钻到人心里头去。那个时候恨不能死了干净。”
唐情面色一肃,“截心掌,想不到西简王府还藏着这种人才。”
我傻傻的问了一句:“截心掌是很厉害的功夫么?”
唐情微眯起眼睛,“还赢不了我。”切,谁问你这个,我对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唐情忽然站起来,“有这么个人在你身边呆着,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啊,我会会她去。”
说完推开窗户,身形一晃就穿窗而去,仅在我眼前留下一个飞跃的剪影,宛如一梦。
我呆呆的站起来,走到窗前,发现窗外的月色,果然很亮。
PS:写意最近摸鱼,上班时间偷偷写文,结果工作就被……。今天被领导捉去教育,以后不敢了,否则减薪降职~~~,55555,不要催我啦,催我也没有文文了,写意要努力工作,真的是很忙很忙啊……。555555,再见,大家亲爱的,5555555555。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写的~~,眼泪,眼泪~~~。
凤于飞 62
望着皎洁的月光,我越发难以入睡。唐情的出现虽然突兀,可是也打断了我的梦魇,如今他离开了,那种又冷又怕又无助的孤独包围着我,我抱着双臂把头埋进去,无尽的伤心与无奈兜兜转转的在我身边徘徊,让人却无可逃,无可躲……。
天光大亮后,我贴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吃饭。凤毛正蹲在地上喂赛雪,他一口,它一口,两个小家伙吃得甚欢,我暗中偷笑,照凤毛这么喂下去,赛雪与他自己的体形不日皆可以和维岳王比肩,一对儿贪吃鬼。
簪瑛正坐在踏上跟月儿对帐,看见我进去,怜惜的把我拉到身前摸我的头,我有些不好意思,凤毛、赛雪连月儿六只大眼睛都盯着我看呢,“姐,别老把我当小孩子!”
簪瑛也不恼,温和的冲我笑笑,用力捏住我的鼻子按了按:“看这两个大黑眼圈,也不知道昨晚的觉是怎么睡的。先去吃饭吧,我这就把帐目对完了。”
我想等她一起吃,于是靠在她身旁坐下,两条腿在床边晃来晃去,“昨晚的月亮太亮了,我睡不着呢。”
簪瑛嗤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过两天才是八月十五呢,难道你天天醒着?要不今儿晚上到你西厢房睡去,那沉些。”
还不等我回答,月儿插来一句话:“呦,少爷,您昨晚上没睡着?那你听到什么动静了么?”
我的心砰砰乱跳,故作镇静的问:“没有啊,我一直在床上眯着,怎么,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知道出事了?”簪瑛忽然问道,我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我的心跳又快了几分,连忙垂下眼帘,“我是根据月儿的话音推出来的,我怎么会知道呢!”
月儿连连点头:“对阿,对阿,还是少爷您聪明,您猜怎么着,昨天晚上闹鬼了!”
我感到自己的喉咙里有些干,“闹,闹鬼?”
月儿肯定的说:“对!少爷,您还记得跟瑾妃来的秦嬷嬷吧,就是那个按住您不放的女人?”
我点点头,知道此时必定与唐情不脱干系,“那个女人,她怎么了?”
月儿鼓着下巴说:“她不是被赛雪抓伤了么,可是那不过是凑巧而已。其实,她是瑾妃娘娘从宫外请回来保护自己的高手,有功夫的。要放在平日,等闲三五个好汉都奈何她不得。我还一直担心她会来报复赛雪,可是昨天,她被人打晕在院子中,今天早晨起来才被人发现。怪就怪在昨天明明请御医给她包扎好了睡在床上的,还有专门的小丫头来看顾她,可今天早上她却跑到院子里趴着。好不容易唤醒了她,一句话也不说,只呆呆的看着天,整个身体像散了架一样,软趴趴的。那个院子里也乱七八糟的,倒像有几十个人在里面动过手,奇就奇在这里,问起住在跨院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摇头说没听到,连平时最警醒最机灵的红芙也说没听到什么。您说,这还不是见了鬼么?”
我感到自己的冷汗沿着额角往下流,唐情,他,他居然去伤了秦嬷嬷,他究竟是什么居心?他想怎么样?好可怕的男人,好可怕的手段。簪瑛狠狠瞪了月儿一眼,轻轻拭去我额上的冷汗:“别听月儿胡吣,哪里来的鬼,多半是江湖上的武林高手前来寻仇,小丫头们迷迷糊糊着了道,就传出这么些谣传来。卿官不必害怕,找不到你身上的。”
我和月儿凤毛一起张大嘴巴看着簪瑛,异口同声:“武林高手?!”他们两个是惊讶,而我则是震惊,簪瑛怎么会懂的这些?!
簪瑛拉着我的手坐到座子旁边,淡淡的说道:“十有八九了,今儿早上我去看过秦嬷嬷,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身的内劲散了,这辈子,唉,废了。”
我结结巴巴的问:“姐,你怎么会懂的这些。”
簪瑛挟了好些百香酥鱼给我,“看得多了自然懂些。你放心,这些江湖人素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跟你没关系的,不用瞎担心,你呀,乖乖的给我吃饭,快点儿长胖一些,记住没有?”
我苦着脸吃饭,有仇必报?!这我可惨了,而且还不能跟簪瑛诉苦,免得她担心我。这顿饭吃得真真食不下咽。我正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吃饭,那边有小丫头进来禀告:“启禀瑛妃娘娘,王爷请瑛妃娘娘进过餐后去禧荣堂议事。”簪瑛摆摆手,“知道了,你去回王爷,我这就过去。”
那小丫头却不走,又加了一句:“禀娘娘,王爷吩咐,请凤少爷一起过去。”我?关我什么事?是吴大人的事情发了,还是昨天晚上的帐要算清?!我忐忑不安的看着簪瑛。簪瑛接过月儿递上来的茶杯,闲闲的问:“哦?王爷让小凤也过去,有没有交代什么事情啊?”
小丫头恭敬的回答:“这个不清楚,王爷没有交代。”簪瑛点点头,“行了,你回去吧,就说我们马上过去。”
小丫头走了,我苦脸皱眉的坐在座上不起身。簪瑛收拾好自己也不理我,等走到门口才一回手,钳着我的耳朵就大步开走……。
禧荣堂是西简王府的正堂,平素王爷理公务都在这里。我跟在簪瑛后面走进禧荣堂,不知道进门后是杀是剐,犹豫着要不要先把昨晚的事情像簪瑛坦白,直到进了禧荣堂,我也没有拿定主意。
一进去,我就看见瑾妃正腻在王爷身上,“王爷,王爷,您摸摸看,摸摸看,小世子他踢我呢,啊哟,好大的劲儿啊……。”
我发现簪瑛极轻的皱皱眉,然后飞快的低头给王爷行礼,我连忙跟在后面磕了一个头。王爷看见簪瑛,眉开眼笑的说:“爱妃,免礼,免——唔——唔……。”瑾妃拿了好大一个桔子塞进王爷嘴里。
簪瑛笑微微的站起来,“瑾妃妹妹也在这里,还是注意身子要紧。今天的燕窝莲子羹吃了么?”
瑾妃斜斜看了簪瑛一眼,懒洋洋的说:“劳姐姐费心,还在那里放着呢。天天都是燕窝莲子羹,吃得人都腻味死了,就算我能吃进去,小世子也受不了啊。”
簪瑛真的是好涵养,居然还能和气的说:“是我忽略了。月儿,吩咐厨房,从明天开始,瑾妃娘娘的膳食另做,让帐房买些帝都新进的玉芙蓉,以后瑾妃娘娘的补品,每日都不许重样,可都给我仔细的记着了?”
月儿连忙答应了,瑾妃笑微微的说:“这可劳姐姐费心了。不过就是些补品,谁耐烦腻歪歪的吃那些。倒是秋天时令的水果,我想多吃两口。”簪瑛连忙说:“月儿,再去吩咐厨房,各色鲜果时果,以后先供到瑾妃哪里,然后再阖府照例分配。”
瑾妃笑得一般:“啊哟,姐姐,这个我怎么敢当呢?”簪瑛沉静而温和:“有什么敢不敢得,妹妹如今是母凭子贵。”瑾妃继续格格的娇笑不止。簪瑛不去理她,转头问维岳王:“王爷此找我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王爷还没有说话,瑾妃抢着道:“啊哟,姐姐,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佳节,一来为姐姐亲人重逢庆贺;二来也算为小世子祈福,三来为王爷祝寿,所以我跟王爷说,今年的中秋节,我们要大肆庆贺一下。王爷答应了,这才请姐姐前来商量的。”
簪瑛略微踌躇:“可这时间上恐怕……。”
瑾妃跺脚:“姐姐,昨天菩萨托梦给我,说只有摆上六十六桌的中秋喜筵,小世子才能平平安安的降生。姐姐不会故意推脱吧?”
簪瑛看了她一眼,“怎么会呢,既然是菩萨说的,我们当然得照办了,可这仓卒之间要筹备六十六桌赏月宴,恐怕还有找个有担当的人才妥当。”
瑾妃撇撇嘴:“有什么难的,要不是德才哥哥被虫豸咬伤,别说是六十六桌,就是九十九桌也办出来了。”
簪瑛不去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微笑的看向王爷:“恐怕王爷心中已经有人选了吧?”
维岳王点点头:“这样的事情,本来交给德才办是最省心的,可他偏偏病着。这样,我想着都是一家人,这件事就交代给小凤办好了,年青人么,也该多学习办事才对。”
我瞪大眼睛,看向维岳王,什么?让我办?你有没有弄错啊!!簪瑛皱眉说道:“小凤还是个孩子,论年纪他比大世子还小两岁呢,这样的事情交给他,恐怕不妥当吧?”
嗯,簪瑛,说得有理,我在心中点头。瑾妃在王爷身后阴阳怪气的说:“王爷,人家姐弟才相逢,再怎么说跟我们也算是外人,怎么会劳心劳力的替奴家和小世子祈福?王爷还是别费心为难瑛妃姐姐了。”
瞬时间,我看见簪瑛的后颈都气得惨白,一句人家就把簪瑛也算作外人,无论维岳王是真清楚还是装糊涂,我都不能不表态了,顺势给王爷行个礼:“蒙王爷不弃,凤飞自当竭尽所能为世子祈福,替王爷贺寿。”
ps:各位最最亲爱的看官,写意如果没有累到抬不起胳膊,尽量每天写一点,因为写意明天一年的工作指标已经下来了,5555,我会越来越忙555555,抓狂中,真的是越来越忙,所以趁还能多写几个字的时候,我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啦~~,万一成坑,不要怪我,我不想的。爱你们大家。亲~~~。
凤于飞 63
维岳王真是一个老狐狸,连忙笑呵呵的说:“嗯,年轻人有干劲,不错不错。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问你姐姐,等这桩事情办好了,我们再安排其他的事情。不要紧,只要用心就好,慢慢来。”
簪瑛飞快的掠了我一眼,回头给王爷施礼:“王爷既然如此说,少不得让这个小子试试,如有差错,还往王爷海涵。”瑾妃连忙插嘴:“那可差不得的,这关系到小世子,姐姐千万谨慎。”
簪瑛也不看她,淡淡说:“王爷要是没有旁的吩咐,簪瑛先行告退。”
一路上簪瑛默不作声,领着我和月儿快步回到赏瑛上苑,凤毛本来正在院子里追着赛雪疯跑,看到簪瑛黑沉的脸色,两个小东西立刻静悄悄的躲了起来,很有一副怕殃及池鱼的小心。
簪瑛进到屋子,坐在座位上依旧不出声,月儿看了看她,又看了我,用眼睛暗示我说话,我想了想,小声的叫了声:“簪瑛姐姐?”
簪瑛气冲冲的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长叹一口气,“卿官,唉,该躲的终究还是躲不过,你呀……。”
见她开了口,我和月儿才算放下一颗心,我蹭到簪瑛的身旁,挺起胸脯说:“簪瑛,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无敌的卿官,包你打遍天下无赢手。”
饶是簪瑛愁眉苦脸,也噗哧一声笑出来,“还知道贫嘴,等下有你哭的日子呢。过来坐好,时间不多了,我们得好好筹划筹划。”于是吩咐下去,让大家都在一刻内到内堂来听令。
不多时,院子站满了黑压压的人,我疑惑的看着簪瑛,找这么多人来陪我挨骂么?!
簪瑛没有理我,一直在掐手指算什么,忽然冲我招招手,我连忙跑过去搬张椅子坐到簪瑛面前,月儿更是轻车熟路的拿过笔墨,着手记录。簪瑛看着我,伸出食指用力在我的额头上点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然后簪瑛开始传令:“赏月宴的场地就放在韵湖边,那里地方开阔好摆桌子,而且近厨房,近水源,传菜也方便,这件事情就交给苏全去办,砸了差使我唯他试问。苏全和苏周是两兄弟,让他们各带八个小厮,苏周不管桌椅的摆放,只管中秋一天的灯笼火把,全府都要张红灯结高彩,小心走水,事先在把庭院内各个蓄水缸都灌满了,就说我的话,让他可仔细了。现在就开始去韵湖那边布置灯火,这件事芙蓉你去传话,倘若这两项出了岔子,我可跟你说话。”一个侍女答应了,连忙走开了。
簪瑛这里口不停派:“厨房的事情就交代给锦心,你立刻下去采办瓜果蔬菜,席面不用太奢华,照王爷往年的生日例就可,然而时令的水果一定要全。几个将军、王亲的桌面上,照常例再加一两银子的茶果钱。先去苏城那里登记,然后领银子办事,不要耽误了,务必在十五日申时前摆放整齐,这有差,我唯你试问。”又一个人答应着去了。
“兰香领着四个丫头抄帖子,今天务必写完,赶着写赶着往门上递,专门多拨两个小丫头给你传帖子。你去告诉门上,先写完的请柬今天就得派下去,还照以往的规矩,先远后近,先礼后亲,这事交代给苏心,他是办熟了的,这里不能出乱子。”
“阿娇,这八个人划给你,分成两组,专门负责来宾的传茶填水,所有碗碟今天就去库房领出来,当中有损坏的,记得拿碗圈跟库房对帐,有丢失的自然找你们陪补。”
“静仪,也同样给你八个人,分成两组,专门安排各位来宾的太太丫鬟们的座和更衣入厕的事宜。所有的香巾、青盐今天就去库房领出来。各位太太带来的物件衣饰也要负责看好,记住了,那天要是有人看丢了东西,我不管是谁拿的,丢的都是我们王府的脸面,到时候,我可真不留情面了。先去苏城哪里把小对牌拿出来收好,今天就去打扫那两间专门储物的屋子,别脏兮兮的让人笑话了去。”
“双喜,你去告诉苏南,让他领二十个人,今天务必把台子搭起来,位置就安排在韵湖东部的平地上,如果人手不够,让苏城从庄子上赶紧调过一些人马过来,这件事耽误不得。还有,再安排苏西,让他领四个人把台子上布置好了,有帘纬罗帐不够用的,只管去库房找,找不到的立刻去买。这两件事情有岔头,我只跟你们三个说话。”
“一会儿月儿去交代苏东,让他把中秋节的声乐班子找好了,图个喜气吉利的,这方面他最有研究,应该不成问题。还有,让他连着把那天的烟火准备齐全了,交给二门上的小子们,等住了席面,一起点放。”
“玄玉去告诉苏北,外面的事情统共由他负责,各位王爷、宾客的马车、马匹、伙计的安排他全权负责,不要怠慢了人家,要用的东西都事前领出来,别到时候不够,让人看了笑话去。”
“春雨带着四个人负责来宾登记,照往年的例由门房唱名,你们把贺礼贺仪收好,看仔细拜帖是怎么写的,分类清楚后交给库房和西院。春雨,你素来心细,这礼单不比往日,你要仔细记好,听清楚没有?”
一时间满院子的人纷纷领命离去,我看得有些眼缭乱,正在转向中,就看簪瑛叮嘱月儿:“月儿,把方才的单子抄三份,给大总管一份,让他按着单子核对后再发放钱米,别乱了套,过后我是要对帐的。你这里也要有一份,我们留底。”月儿答应了一声,低头飞快的写了起来。
我结结巴巴的说,“姐,那么,我,我做什么啊?”
簪瑛把月儿抄好的一张单子往我面前一拍:“你也有一张单子,这个中秋宴,你就是大管家,照着上面记的事儿去看着,把他们盯紧了,别最后耽误的功夫,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我苦着脸,“可是,可是这上面的人有九成我不认得啊!”
簪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方才是谁把胸口拍得震天响,说什么自己顶天立地,天下无敌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热,不敢再说话。簪瑛到底不忍心欺负我太久,拉着我的手,柔声安慰我:“卿官,我让月儿一直跟着你,不会出大错的。放心,什么都有个开始,你总要长大的是不是?这里有簪瑛给你顶着,天,塌不了。”
那一刻,我忽然想哭,头一觉得长大也是一种幸福。
月儿抿着嘴把单子抄好,看着我腻在簪瑛身旁不肯起身。我们正聊着,一个小丫头跑进来给簪瑛磕头,“禀瑛妃娘娘,瑾妃娘娘说这中秋宴的桌子不能要些不整齐的旧桌子,她要清一色的新水磨红漆八仙桌。”簪瑛把小丫头打发走了,然后冷笑:“看看,真的好戏这才开始呢!”说完看看我,“卿官,你同月儿还有你那个小跟班,一起去城里转转,看看能找到说少水磨红漆的八仙桌,能凑多少就凑多少,然后再说。”
月儿答应着,拉着我往外走去,我迷迷糊糊的问月儿:“方才姐姐说好戏才开始是什么意思?”
月儿支着下巴冷笑:“瑾妃要是能让你稳稳当当的把这个贺宴办好了出彩,那才叫有鬼。你等着看吧,热闹在后面呢。”
于是我们一行人坐着苏东的马车,骨碌骨碌的在维岳城开始转圈,我隐隐觉得,找桌子,那只是一个开始。
PS:乌拉拉,写意困死了,明天还有一天的会和一骡子报告,写意要累死了。
凤于飞 6
苏东熟练的驾驶着马车穿梭在大街小巷,我看看一脸兴高采烈的凤毛,又看看若有所思的月儿,继续追问:“月儿,我还是不懂。就算是瑾妃要难为我们,怎么会用区区几张桌子来当筹码?府里有的是现银,大不了我们出钱买就是了,这么个调门一起,还真没看出能有什么样的好戏连台。”
月儿对我笑笑,“阿飞少爷,你先别说嘴,等下你自己就知道了,凡事啊,都要有个因头,然后才好继续做文章呢。”
这什么意思?!我在心里暗自疑惑。
每逢到木器店铺,月儿都会跳下车去,丢下一串钱做定钱,告诉店家:“雇上车,把店里所有的红漆八仙桌都拉上,西简王府都要了,马上就送去,这事儿可急,别耽误了。”事情办得很快,没到晌午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把城中所有的木器商铺走完了。
我问月儿:“我们一共买了多少张桌子?”
月儿竖起手指告诉我,“好吉利的数字哦,一共是……,8张!”
凤毛摸摸头进行了飞快的心算,“嗯,还差五十八张桌子。”
我见月儿正别有意的看着我笑,于是问她:“整个维岳城就这么八张桌子?”
月儿更正我:“阿飞少爷,您应该说,整个维岳城就这么八张水磨红漆的新八仙桌!”
苏东笑呵呵的探进头来,“凤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我还没有想好,凤毛已经尖声叫起来:“我们去吃饭吧,已经中午了!”
什么?!我大怒,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吗?!!可不等我开口训斥凤毛,他的这个提议已经赢得了月儿和苏东的一致拥护,几个人把脑袋凑到一起,开始研究去哪里吃的问题。
真,真是,真是太太可恶了,明摆着假公济私,等着看我的笑话么!
我不能生气,一生气就头脑发热胆子肥大,于是我大吼一声:“哪儿也不去,我们现在就去聚芳楼!”
几个人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连上赛雪一共八只眼珠牢牢看住我,统共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绷紧脸,不去理他们。
忽然间,他们爆发出一阵欢呼,“我们要去聚芳楼吃席吗?”、“啊哟,我还没去过呢”、“那里的点心可好吃了!”、“早就听说聚芳楼的‘十锦宴’天下闻名,可就是没见识过”,“今天跟着凤少爷,我们可算是开眼了是吧?!”、“不知道那个魁婀娜能不能出来让我们看看?”、“啊哟,您老人家就不用指望了,快点赶车吧,我们早点去,说不定还有一个好位置!”……。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红粉高堂轻歌舞,醉乡眠酒已残。
我们几个傻傻的站在朱门紧闭的聚芳楼前,看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小丫头打着哈欠对我们说:“来早了,回去吧。姑娘们都歇着呢,等掌灯时分你们再来吧啊~~。”说完就要关门,我连忙拦住她:“哎,我有紧要事要找婀娜姑娘,请你去给我通报一声。”
那小丫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个时候?!急色的要见婀娜姑娘的人我可见多了,可是像你这样的人我可是头一见到。你要等就等,我可不这个时候去碰那霉头!”说完甩手就走了。
我正要再求,凤毛在旁边拉拉我的袖子,我低头看他,他抻头踮脚的在我耳边说:“少爷,恐怕婀娜姑娘现在不方便见您呢?”
我奇怪,“为什么?”
凤毛古怪的冲我一笑,却不说话。这臭小鬼,总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死模样,看我回去不把他,把他,……,嗯,要把他怎么样,我还要再仔细想想……。
无奈之下正要打道回府,听见身后有人喊我:“是凤飞少爷么?”
我连忙回头,见巧儿提了一篮子鲜从街那边走过来,我说:“巧儿姑娘,我现在有急事要见婀娜姑娘,你能不能帮我通报一下。”
巧儿笑说:“当然可以,反正姑娘现在也不过在静室看书,你们跟我进来吧。”
我得意的横了凤毛一眼,见他正低头对赛雪吐舌头。
苏东和月儿面面相觑,就听见苏东嘟嘟囔囔的说:“久闻婀娜魁是千金置于眼前也轻易不得见一面的人物,想不到如今竟对我们公子青眼有加,难道我们公子真的成了聚芳楼这朵名的入幕之宾?”
月儿跟着一起打趣:“想不到您老人家也会留意这些事情。”
苏东得意的说:“嗨,不怕说句张狂的,这全维岳城的小道消息,就没有我苏东不知道的。”我在心中暗暗撇嘴,了解,原来你就是谣言之源!
巧儿姑娘把那三个等着看我笑话的家伙安置在厅闲坐,引我自己去上那间静室。那三个人相互挤挤眼睛,一副都是意味长的笑容,连凤毛那个小东西都笑得贼忒兮兮的。等回去我再审你!哼~。
我放心的跟着巧儿走了进去,这还能有什么,左不过是什么教主、护法、金刚,反正人家都找上门来,我也不用再躲了。
婀娜姑娘静静的在房中看书,看到我,眼睛中明显的透露出笑意:“小凤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婀娜姑娘,上云将军没有为难你们罢?”
婀娜看着我,这下连声音里都透出欣喜来:“你可是在担心我么?”
我点头:“是啊,你一个女孩子,多么不容易,我叮嘱他千万不要与你为难呢!”
婀娜轻轻握住我的手,微笑着摇头,“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我真的不要紧。”
我用力按回去,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轻轻颤抖:“放心,放心。大家都是一场误会,料想云将军不会与你为难的。”其实这话里也有我一番私心,既然是一场误会,你唐大教主总不好再继续与我计较了吧。不过这番心思却不能说与婀娜知晓。
婀娜高兴起来,“凤飞公子,你今天是特意来瞧我的吗?”
我借此机会连忙引入正题:“这个可真是有不情之请了,其实我今天是来请你帮忙的,万望婀娜姑娘千万不要推辞。”
婀娜听了,慢慢坐直:“哦?帮忙,你先说来听听,要我帮什么样的忙呢?”
我问她:“婀娜,你这聚芳楼里的姑娘们一共住多少间屋子?”
婀娜似乎很诧异,“整个聚芳楼上下共三层,除去后面打杂的通铺不算,前台挂牌子接客的一共有5间房。”
我拍手笑,“太好了,太好了。婀娜姑娘,你们每个房间里都有红漆的八仙桌吧,统统卖给我如何?实在不行,借我用两天也成啊!”
婀娜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个倒也好说,不过你要这么多八仙桌做什么,先说来听听?”
我微笑:“我找到我姐姐了,我搬到她家里跟她住在一起了。”
婀娜一瞬间脸色似乎变了变,她问:“你,不是说你姐姐已经故去了么?”
啊哟,我把这个茬给忘记了,我咔吧咔吧眼睛,“嗯,这个是另外一个姐姐,我们失散多年,今又重逢。可是偏偏就遇到这么一件棘手的事情,还望婀娜姑娘帮忙成全。”
婀娜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似乎若有所思,然后她说:“这个忙呢,我可以帮。不过你先把这件事的经过给我详细说说。”于是我只好把瑾妃为难我们的事情给她讲了一个大概。
婀娜听的很仔细,中间不时的问我一些问题,我本待不说,可是她实在太过聪明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最后,我终于彻底交代,连唐大教主摸到王府中跟那个仆妇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架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婀娜听完了,叹口气:“这人,嘴上什么都不说,居然摸到西简王府去胡闹,这可还了得。”
我本在担心这个问题,连忙问婀娜姑娘:“婀娜,你跟唐大教主的交情很好,不如你替我跟他求个情,请他不要于我计较了吧。”
婀娜挑着眉毛,语气戏谑的说:“我替你求情?求什么情啊,看人家对你多好,‘八月十五中秋宴,夜半无人私语时’,然后还替你出气打了一场架,替你把对头都给教训啦,我看你们的交情更好,怎么反倒要我来帮忙?”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说得我涨红一张脸,不知道怎么应对她。还好她娇笑过后没有继续拿我取乐,她说:“凤飞,你方才说,那个什么瑾妃让你们找六十六张水磨红漆的新八仙桌。我这里倒是有上好的水磨红漆八仙桌,各个姑娘房中加上二楼大堂的,数量足够多,可是有一件,通通不够新。人家摆明了要挑眼,恐怕你对付不过去呢。”
我微笑,“只要你肯借,我便有办法?”
婀娜奇怪:“你有什么办法?”
我耸耸肩膀:“刷刷漆不就得了。”
婀娜噗哧就笑了:“罢了,我的少爷,哪里那么简单。这些八仙桌要想刷漆,首先就要送到木器店铺去打磨,然后调漆,最后涂刷,没有半个月的辰光肯定是来不及的。你当是擦桌子呢?”
我当然知道这个过程,我静静的看着婀娜,伸手拿过她方才写字的白纸,平铺在桌子上,然后拿起她面前的茶盅,把里面的茶水浇注在白纸之上,一言不发。
婀娜迷惑的看着我做这一切,忽然,聪明如她理解了我的意思,倒吸了一口长气,眼睛里充满了嘉许和欣赏。我们相互微笑,尽在不言中。
她拍拍手:“好计策,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件事就交给我,明天午时之前,保准五十八张簇新的水磨红漆八仙桌给你到位。”我刚要谢谢她,她却伸手飞快的拦住我:“不过凤飞,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拿什么谢我呢?”我望着她聪慧又顽皮的笑脸,一时间怔住了,这个刁钻女,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条件来?
凤于飞 65
马车辚辚而驶,车上人有四个,狐一只,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撅着嘴,一个个都面似玄潭、心情郁闷。
啊~~~,与他们相反,我的心情此时就无比舒畅,轻声的哼着小曲,一路逍遥:“漫腰回廊,美人忙梳妆,金屋栖鸟,困卧北窗凉。朱颜一夕辞镜去,瞬时流光。尘生锈帐炉催香,前度斜阳,一夕九回肠……”。
还是凤毛忍不住了,重重的对我哼了哼。我才不去搭茬,伸手抱过小狐狸,哈哈,小狐狸就是小狐狸,毛茸茸的多好玩啊。
不想赛雪猛的一挣,从我怀中跳出去,还大尾巴一甩,自己盘成一个毛球睡觉去了,这,这个臭东西!我用力瞪它。
“哼哼”,月儿和凤毛同时心有灵犀的发出冷笑,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表演,可是我偏偏不去理他们。
我微笑着看着路边的风景,凤毛嘟嘟囔囔的说:“哼,眼看着就下午了,如今茶也没有,菜也没有,可怜我们连个面汤也没捞着。桌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着落,偏偏有人心情好的出奇!”
我回过头,冲他眨眨眼睛:“嘘,低声。告诉你,婀娜姑娘答应了,保准在八月十五的午时准时把那五十八张桌子送到王府中。”
凤毛张大嘴巴,一脸呆呆的样子,此时在我眼中看来就是无比可爱。于是我得意的把头摇来摇去。不想凤毛一脸怜悯的看着我:“少爷,你想用旧桌子冒充新的吧?唉唉唉,那肯定是对付不过去的。”
我大怒,方才刚刚得意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到谷底,我是那么笨的人吗?!月儿连忙说:“哎呀凤毛,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公子岂能这么愚蠢?那种笨办法是你想的,公子一定已经筹划到更好的计谋啦。”
我点头,用力点头。还是月儿比较了解我,然后我听她又说:“不过公子的计谋可不能这么轻易的就告诉你,否则他拿什么炫耀啊,当然弄得玄了又玄,好让我们都认识到他的高莫测,这就叫——‘五文钱的小白菜’,拿,一,把!”
凤毛大声“哦”了一声,连声附和起来。
我用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看看赛雪,发现它的眼睛似乎也在笑微微的,不禁又怀疑这家伙可能真的狐狸精!最后只好投降,“好啦,好啦,我告诉你们吧。”
于是苏东停下马车,三人一狐都围着我坐好,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的,只要有足够数的旧八仙桌,要翻新可就简单了。只要用上好的桑皮纸贴在桌面上,用宣纸贴在棱角,然后再刷漆,那些桌子就干得又快又透,而且又亮又平滑。暂时对付几天根本看不出来,只有时间长了才会露出马脚。现在我们还有一天半的时间,这期间足够婀娜去作手脚啦。”说完我拍拍手,一副运筹帷幄的潇洒。
凤毛一副不可置信的呆模样,我在心中得意,臭小鬼,这回你该崇拜我了吧。凤毛果然咧开大嘴笑:“好少爷,你真聪明,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平平常常一个话题,却让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我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那个时候,我还在丰府当小厮,丰大总管每天变了法的折腾我,后来让我在三天之内收拾七张旧桌子,收拾不完就不给东西吃。我饿得眼冒金星,最后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依然还有一半的桌子尙未打磨,想着这必定是要饿死了。到底是后厨的张大婶看不过,偷偷告诉我这个法子,才让我躲过这个劫。大总管看我漆得锃亮的桌子,微微冷笑,甩了我一记耳光就算过去了。只是那样的委屈和伤痛,到现在还记得。
凤飞依旧一脸好奇的看着我,我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变了没有,只说:“人大几岁自然知道的办法就多,有什么好问的。”
倒是月儿发现其中的破绽:“公子,婀娜姑娘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不会提什么条件吧?”
说到这个我心情大好,笑微微的问他们:“有提条件啊,你们到猜猜看是什么?”
凤毛永远抢先尖叫:“她不会让你娶她吧?”
苏东跟着大嚷:“啊哟,我们公子这也算是以身想许啦。”
月儿狠狠的骂他们:“都胡吣什么呢?!”我点头,还是月儿,比这两个笨蛋强多了。
然后月儿埋怨我道:“公子,您也真是的,这终身大事需得要父母之名、媒妁之言,您怎么就背着我们娘娘私定终身了呢?”
我,我,我……,我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自己对着车厢郁闷。耳边就听见他们几个在唧唧喳喳,“我们王府要张罗喜事啦”、“这可是本年度最大的八卦新闻,呵呵,又被我老人家抢了先”、“真像戏里面唱的一样,才子佳人”,“啊哟,回去赶快查皇历,看那天是良辰吉日”,“这是大事情,不用这么急吧?”,“这你们小孩子就不懂了,说不定他们已经前月下、那个那个、什么不等人啊”、“您说什么啊?”、“就是那个那个……”。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世界终于清净了,我威风凛凛的说了一句:“我已经和婀娜结拜为兄妹,以后都不准你们乱猜乱说!”
凤毛和月儿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个条件啊……。”苏东却自己低声嘀咕:“哼,干哥干妹好作堆,你们那些年轻人的把戏可瞒不过我老人家……。”我用力瞪了他一眼,他终于瘪瘪嘴,跑出去赶车,这个老十三点,真让人头痛。
月儿扬声说:“苏东,我们回王府吧!”
我大叫:“不能回去!”他们一起问:“为什么?”
我说:“如果我们此时就回去了,瑾妃一定知道我们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不是想办法破坏,就是想出更多的事故来,所以为了迷惑她,我们一定要晚上回去才行。”
几个人听了连声惨叫:“那我们要到哪里去啊?不如先去吃饭吧?”
我得意的嘿嘿冷笑:“我们不去酒楼也不去饭铺,我们吃熟人去!”
那几个家伙听说有便宜可沾,都美滋滋的不作声,于是我神气十足的说:“众将官听令,我们兵发致远镖局去也!”
苏东果然对维岳城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左转右拐的,不多时便到了致远镖局,我站在门口,大声喊着:“马青儿,被丢过墙的媒人又回来啦!”
就听见里面一阵脚步声,马青儿红光满面的跑出来,抱着我打了个圈:“好兄弟,怎么今天才想着来看我?”真是恶人先告状,你也不说来看看我,都被新娘子欢喜得晕菜了吧~~。
我站到地下,笑嘻嘻的说:“这秋天到了才好打秋风,老实说,我们是上门来叨扰了。咦,怎么不见老夫人和倩娘?”
青儿哈哈大笑:“娘带着倩娘一起去上山求观音的平安符,要上灯时候才回来呢。走,我让厨房先做些酒菜招待你。”
我们都跟着他往里走去,我用胳膊捅捅他:“要当爹了,感觉怎么样?”
他脸色有些羞红:“娘请了好多人给看,都说一定是个儿子。可是娘不放心,非要你来帮着看看才算放心,可派去的人说你搬走了。好兄弟,怎么你不喜欢那房子?”
我连连摇头,“哪儿的话,我都还没谢谢你帮我开的这个草堂。不过老实说,我这些天的事情发生的是又多又急,还来不及告诉你呢。我搬到我姐姐那里去了,我找到我姐姐了!”
“真的?!”他用力拍打我的肩膀,看得出是真心为我高兴的。我也高兴,这才是好兄弟呢。
就听见身后凤毛惊呼了一声,我回头,看见赛雪宛如一道白光一样冲出去,不理会凤毛的大声呼喝。
马青在我身边也发出一声惊呼,大家一起回到院子中,看见赛雪正竖起全身的白毛对着院子中晒太阳的一只白猫发吣,喉咙里胡噜胡噜作响。那只大白猫也弓起身子,耳朵向后紧紧抿着,龇牙咧嘴的对着赛雪叫劲。
月儿笑:“这两个扁毛小畜生,怎么一见面就打架啊。”马青儿也笑:“这猫是倩娘自小养大的,名字叫做马文才!”
马文才?!我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兄弟,看你起的好名字,还梁山伯咧。我们这边聊天,那边两个小东西已经不耐烦开始打起来了。
赛雪一个纵身就往马文才身上扑去,马文才也不是好相与的,似乎用爪子爪了赛雪一下,就见赛雪飞快的跳到院子当中,愤怒的把大尾巴扫来扫去,显然是吃了暗亏。很快的赛雪发现了一个新的进攻方式,它开始飞快的围着马文才转圈,速度之快让我们惊讶,只见一道白光围着马文才形成一个光环,马文才紧张的团团转,可是赛雪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马文才开始跟不上它的速度,渐渐有些转不过来。就在这个时候,赛雪从马文才背后腾空而起,用力的跳到马文才身后,就听见马文才一声惨叫,赛雪一击即中,全身而退,然后就跑到屋檐上,歪着小脑袋向下看。
那边马文才呜呜的哀叫着,自有护院把马文才抱走了,骂骂咧咧的吓唬趴在屋檐上的赛雪。凤毛上蹿下跳的指挥赛雪下来。可是赛雪就是歪着脑袋不下来。
马青儿有些紧张的对我说:“小凤,你试着让你这只小狐狸下来,看能做到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紧张,可是还是走到赛雪前面,轻轻的对赛雪招招手:“雪儿,下来。”
赛雪一弓身子,扑腾一声就跳到我的肩膀上,稳稳当当。
我驮着它,走到青儿面前,问他:“怎么啦,咬伤你家娘子的猫,可真对不住啦。”
马青儿兴奋的连连搓手,指着赛雪说:“好兄弟,难道你们都不知道,这只小狐狸就是传说中的天山灵狐啊!”
PS:大家好聪明啊,好多人都猜对了,像JOY、莫飞儿、violetsmile、坐看云起……。其实这个是有典故的,写意以前在冯梦龙的笔记里看到过,于是就拿来用了。还是你们聪明~~~
过年了,过年了。各位亲爱的支持写意的朋友们,“大家,新年好!”写意恭祝大家:心想事成、快乐幸福、一生平安。
好了,不多说了,报答你们最好的方式就是认真写好文文,所以,我去继续报答你们啦~~。
凤与飞 66
灵狐?!这是什么东西?难道吃了它能长生不老?
我还在疑惑,就听见月儿兴奋的声音:“马家少爷,您说赛雪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天山灵兽?”
凤毛等不及了,连忙扯住月儿的胳膊大叫:“姐姐,姐姐,什么是灵兽,快给我说说。”
大家围着桌子坐好,小狐狸乖乖的伏在我的腿上,过一会儿困了,自己抱成一个毛球,昏昏睡去。
月儿清清嗓子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听见我们维岳老人家说,在天山上有一种灵兽叫做‘天山灵狐’,是一种非常罕见喜兽,能遇到这样灵兽的人注定要大富大贵,喜乐平安一生的。”
凤毛嘻嘻的笑道:“这个是骗人的,如果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东西,那大家也不用考功名中状元啦,都去天山捉灵兽就完了。”
马青儿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虽说天山灵兽能让人大富大贵的传说有些离奇,不过这小东西及其珍稀是真的。而且它们是有灵性的,非常认主,如果它们认定你了,就会一生都追随你,否则你就是想把它们囚禁起来也不可能。你看看赛雪的速度就知道了,如果它不是已经认主了,以它那么快的速度,又有谁能拦下它?”
几个人齐齐的把目光投向我,我只好说:“你们看我做什么?即使赛雪真的是灵兽,它也是姐姐的,又不是我把它从山上捉来的。”
马青儿摇头:“兄弟,灵狐多疑,它只认一个主人。方才你唤它,它应了,那就表示它从今之后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以后,你就是它唯一的主人了,别人再想使唤它,它就是宁死勿折的。”
几个人都一脸艳羡的看着我,我摸摸赛雪柔软的皮毛,苦笑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这小家伙和凤毛一样,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和捣乱什么事情也干不了呢。”
一席话说得凤毛嘟起大嘴,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青儿说:“兄弟,这个你就不懂了。你回去后缝个袋子,以后就把小狐狸装进袋子里随身带着。”
我奇怪的说:“那干什么,上哪儿去都带着个小狐狸好像有些怪怪的。”
马青儿说:“天山灵狐有个天生的本事,就是能避邪毒,你带着它不干净的东西就沾不到你身上。而且兄弟,你身子弱啊,从小就没打好底子,这辈子你是再也学不了武功防身的。有了灵狐,你若是能训练好它,比你练十年功夫都有用呢。”
我一听这话儿就来了精神,连忙问青儿:“快,告诉我怎么训练?”
青儿不好意思的抓抓头皮:“嗨,这个我也是听说的,具体怎么训练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今天看来,这灵狐聪明得很,它又肯听你的话,只要你稍加练习它,估计怎么用都行。”
月儿和凤毛欢呼一声,“少爷,太棒啦,原来赛雪这么厉害呢,你可有帮手了,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欺负你啦?!”
于是我们谈谈笑笑,青儿招待我们吃了好丰富的酒席,等马奶奶和新媳妇回来了,我还替新媳妇请了平安脉,宾主尽欢。等到月上中天,我们一行人才晃晃悠悠的回到西简王府。
回到王府后,只见王府里面热火朝天的大肆铺陈,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我蹭到簪瑛旁边等我一会儿,她实在太忙,居然连晚饭都没有时间吃,我想想,只告诉她明天还要再去想办法,于是就带了月儿和凤毛去休息了。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几个又坐上苏东的马车满城的转悠,月儿在车上交给我一个长带的袋子,上面素气漂亮的绣着一个骄傲的小狐狸。我大大的称赞了月儿一下,把赛雪装进袋子里放好,背在身上。月儿拍手笑:“真好看,这衣服配这袋子,还有赛雪的小脑袋,真真像天生就该这么带着的。”
我望着月儿微微下凹的眼窝,有些心痛,轻轻说:“月儿姑娘,你何必这么赶工,你一晚没睡吧?”
月儿的脸色微微红了一下,低头说:“那有什么,公子喜欢就好。”很久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我的心里仿佛有什么微微化开一样,连忙轻轻按住她的手表示感谢。不想她却不抬头,脸却越涨越红,直把露出的头颈也羞红了。
我不明所以,正待问她,苏东却探进一个大头:“少爷,您为了假装买桌子出来逛,可是我们都绕了整个维岳城大半圈了,不能总这么兜圈子啊。到底去哪里,您有主意没有,要不我们还去致远镖局?”
我支着下巴犹豫:“怎么好总去叨扰人家,嗯,让我想想……,有啦,苏东,我们去西蜀安抚使官署,这回我们打官家的秋风去。”
苏东吐吐舌头,“我的小爷,您连安抚使大人都能交好?这下子您可真是脚踏维岳半边天啦。”我微笑的对他挥挥手,心中头一觉得,其实住在维岳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呢。
到了安抚使官署,我在大门口告诉衙役我的名字,衙役去了很久,回来恭敬的说:“我们大人请您进去。”
我看看衙役,在心中奇怪,依照云霄的性格,他早就跑出来跟我打招呼,跟凤毛拌嘴才对啊。我们一行人跟着衙役走到官署大堂,只见云霄正在堂前看公文,没有招呼我们。
衙役轻声说:“禀大人,凤飞一行人求见大人,已在堂下恭候。”云霄轻声“唔”了一声,让衙役退下。
我不明白他这是唱的那一出,看看凤毛和月儿,发现他们两个人也在相互看着,不明所以。终于,云霄抛下书,抬起头,对我皮笑肉不笑的说:“哦,是凤飞凤大夫,啊,应该是维岳王的新贵凤公子,今天来找云某人不知道有什么赐教?”
我听了这几句话,只觉得刺耳之极,气得我浑身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云霄只是看着我冷笑,我在心中发狠,开口说道:“是凤飞自讨没趣,并没有大事要回报云将军,今日坐此不速之客,望云将军见谅,告辞了。”
说完也不看他,转身向外走去。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云霄说到:“小凤,你要是今天走了,就别再踏进我的门槛。”
我头也不回,心中一片冰冷,算了算了,你拿人家当兄弟当朋友,人家当你上门讨饭的狗,何必自讨这样的没趣,只说:“告辞。”
才出了大厅,就听见身后的云霄掀翻了堂桌。
我已经没有心情去关心云霄的态度,一径的往外走去。凤毛却回头尖声说:“云少爷,您这是摔给谁看?我们好心来看你,你摆足了官架子不说,还给我们少爷脸色看。你说,我们少爷哪里对不住你啦,哼,不来就不来,你当我们没有更好的地方去?”
这一句话不知道触到云霄哪根筋,他大步的跑到我们面前,在阳光下,我才发现他的眼睛里全是红筋,不由的往后退了一步。他见状,哼了一声:“你要不是心虚,躲什么?”
我挺了挺胸脯:“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一没作奸、二没犯科,难道还怕你安抚使大人拿了我去?”
他冷笑:“自然,你如今有西简王爷罩着,普天之下除了天子,谁还能在你眼中?一个小小的安抚使自然不在话下。”
我听他句句讥讽,忍不住要反驳他,可是不等我开口,凤毛却抢先了一句:“云霄少爷,我们少爷好不容易才找到姐姐,又不是有意相瞒,这些天我们少爷受了多少气去?就是今天,也是借口出来找东西,才能到这里与你谈心,不想还你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给人气受!”
云霄似乎呆掉了:“姐姐?你姐姐是谁啊?”
我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看他。月儿清清喉咙,朗声说道:“凤飞少爷的姐姐,就是西简王府的王妃,瑛妃娘娘。”
云霄忽然脸色紫涨:“这,小凤,你,你怎么不早说?”
凤毛尖声说道:“早说,罢了云将军,您那么大官威,别再吓倒我小人家,你给我们少爷说话的机会了吗?”
我依旧生气,不去理会云霄,转身拉着凤毛:“就你多嘴,说那些废话做什么?人家安抚使大人忙的很,你给我赶紧回去,别在这里现世。”说完就往外走。
云霄连忙拉住我:“好兄弟,我错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不要跟我计较。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竟然怀疑你是趋炎附势、攀附权贵的小人,是我眼瞎了,你不要跟我这瞎子一般计较吧。”
我挣脱开他的手:“哪里哪里,您不是瞎子,您是火眼金睛,一下子就识破了我趋炎附势的本质,如今我也不敢攀附您云大将军,我这就回去闭门思过,再不上你这官衙的大门。”
云霄听我这话,几乎没有哭出来,只是拉着我不放,不肯再说什么。
赛雪见云霄紧紧拉着我不放,而我又生气的板着脸,大概以为他对我有敌意,于是噌的就从袋子里蹿了出来,还算云霄反应快,连忙放开我向后使出一个铁板桥。
不想赛雪在空中尙能转弯,一拧身子就追着云霄就去了,饶是云霄这等身手也被它闹了个手忙脚乱。我怕云霄使出真功夫伤了赛雪,连忙大叫:“雪儿,回来。”
还好赛雪听话,在地上打了个转就跳回到我怀中,我依旧把它装进袋子中,还顺手在它毛茸茸的头上按按,以示安慰。
云霄此时方才站定,呆呆看着赛雪,对我说:“好厉害的小畜生,阿飞,这宝贝你哪里得来的?”
我得意的笑了一下,不去理他。心中大安,看来青儿告诉我赛雪能防身倒不是全吹牛的。
云霄见我笑了,低头走过来,轻轻扳住我的肩膀:“好兄弟,你不生我气了?”
我狠狠用手捶了捶他:“谁跟你这猪头一般见识?你当我像娘们那么小气?”
话才落地,月儿就用力咳嗽了两下。我知道月儿不高兴了,连忙吐了吐舌头,天,这罗圈仗打的。
我连忙转移话题:“云霄,你看看我这小灵狐怎么样?你会不会帮我训练训练它?”
云霄若有所思的看着小狐狸,我把小狐狸掏出来放在他的手上,他仔细的摸摸,然后说:“这小东西伶俐得很,又肯听你的话,不如你每天都把它带来,让我多跟它过过招,估计熟悉几,它就能明白如何进退攻击,不会像以前那么胡闹,单凭速度取胜了。”
我拍手笑,“好极了,好极了。有你这样的高手陪练,我可就放心多了。这样,你顺便帮我也训练训练凤毛,他天天除了吃就是睡,都要撑成一个小胖子了啦。”
“他?!”凤毛和云霄两个人异口同声的指着对方噘嘴。我把赛雪装回到袋子里,斩钉截铁的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就开始!”
云霄抓抓自己的脑袋,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他说:“小凤,走,我们别在外面站着,屋里头坐着去。”
我用眼睛看看滚得满地的笔墨纸砚,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云霄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已经掀翻了案子,不由尴尬起来,枘枘的解释道:“其实方才我发火,也不完全是因为你的原因,这里面还有更大的故事呢!”
凤于飞 67
这时候我的气也出够了,因此很有心情的问云霄:“什么故事?难道西蜀又有大股的贼寇?”
云霄苦笑:“要是贼寇就好了,贼寇能有什么作为?一群无家可归的乌合之众而已。阿飞,天朝出事啦!”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掩饰的垂下眼帘,淡淡的问:“哦?天朝能有什么事情,不是派了铁戟武侯去驻守边关,北晋的鞑子兵听了武侯的大名,自然闻风而逃了。”
云霄长叹一声:“阿飞,你这么一个纯净的人,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龌龊关系。我看了今天才来的密报,如今外敌压境,可是当朝一品却和边关主将吵了个不亦乐乎,哪里有人还肯真正关系黎民的安危?”
我感到自己的心猛的漏跳了几下,声音有些干涩:“如今天朝一品不就是你的恩师周老相爷么?他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和丰武侯闹得不可开交?”
云霄一脸无奈:“天谁知道他们都在想些什么,方才来送驿报的人也是糊涂了,我还特意详细问了一下,那人竟说两家打得你死我活、不管不顾的,居然是因为丰府的一个奴才。现在连皇上都压制不了他们,你说好笑不好笑?”
我的心砰砰乱跳好像要从口中跃出腔子一样,两个掌心里全是冷汗,“一个奴才?这两家都是权倾朝野的世家,怎么能为着一个小小的奴才而大动干戈?”
云霄也点头:“谁知道呢,我仔细看了密报,只说丰御武告欧家纵子行凶强夺家奴;那边就开始叫起撞天屈,说自己根本是被污蔑的,此事与自己无关,反要告丰御武含血喷人,非要他拿出证据来不可。偏偏丰御武拿不出人证,但又死活咬定人让周家藏了起来,说不定已经被焚尸灭迹了。你说说,这团乱帐让圣上可怎么决断?”
我感到身子有些发软,强自打着精神问:“怎么,难道皇帝身边就没有一个能为圣上分忧的能吏吗?”
云霄长叹一口气:“这话说来长了,本来柳御史柳如刚是圣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不但聪明透顶,而且为人及其清廉公正,就连那人品也是出挑的俊雅风流,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心悦诚服的敬佩的。可是谁能料到,就这样一个妙人,居然在半年前好端端的疯了,还好圣心眷顾,降下旨意要府上的家人悉心诊治,万不能怠慢了他。可这大半年过去了,听闻柳御史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我这边听到消息,最后两家争来吵去,谜团偏又归结到柳御史身上。周家告丰家,逼疯当朝御史,专横跋扈;丰家告欧家,投毒灭口,手段卑鄙。偏偏现在外敌压境,他们偏糊涂在这里,多少正经大事不去干,竟然在这里吵闲架,他们这一吵,天下亿兆的生灵就难免要残遭涂炭了……。”
一阵阵寒流和火烧交替来袭,我站立不稳,眼前一黑就向后倒去,凤毛和云霄眼急手快的拉住我,那边月儿早就跑到内堂去搬了一把凳子出来,放在我身后,我坐在椅子上定定神,问云霄:“云霄依你说,他们真的会为一个小厮这么大张旗鼓的吵架吗?”
云霄一变扶着我,一边冷笑说:“会个屁!他们不过是拿这个奴才当借口,行他们争权夺利的野心而已。”
我的心中一片空白,恍恍忽忽的重复着云霄的话:“原来他们不过是拿他当个借口,用来争权夺利而已……。”
云霄用手摸摸我的额头:“小凤,你怎么脸色变得这么差,是不是中暑啦?”
月儿横了云霄一眼:“云霄少爷,这大早晨起儿的,又是中秋了,怎么会中暑?”
云霄被月儿说的不好意思,嘿嘿傻笑一下,我趁此机会整理自己的思路,问云霄:“如果他们继续争持下去,会产生什么后果?”
云霄拧眉毛说:“此时大兵压境,皇上也只能尽量往下压事情。如果实在压不下去,就会迅速做决断,舍弃一方,用来安定民心,让上下团结起来,先退敌再说。”
我问:“那你看他们会走那条路呢?”
云霄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毕竟这里离天朝还太远了。看样子皇上很难把他们压制下去了,唉,就怕他们在那里鹤蚌相争,反而让北晋渔翁得利啊。”
万般思绪和昔日的往事都翻腾在我心里,焦虑和伤感混杂成一团纠缠不清。难道我在他心中,始终只是一枚利用的棋子么?想要问个明白,可却更加糊涂,鼻子中酸痛酸痛的,最后那一层心事,始终不敢去碰,也不愿去碰。然而兜兜转转的往事,却总是逼迫我认清最终的现实。
大概我的脸色实在是差,云霄十分紧张的用手压住我的肩膀:“小凤,你不打紧吧?你哪里不舒服。”
我轻轻挣脱他,站起来,强自挤出一个微笑:“不要紧,大概是这两天累着了。我也该回去了,等过些天我得闲了,再带着凤毛来拜师。”
云霄有些不放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待他说话,匆匆领着凤毛和月儿逃一般的离开安抚使官署,我怕他再问一句,我会立刻崩溃在当场。
上了马车后,我全身脱力的靠在车厢上自己抱成一团,把头埋在胳膊里不去看他们。月儿和凤毛都没有说话,只告诉苏东我们回王府去。后来,月儿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慢慢安抚我,我再也忍耐不住,把脸埋在她的裙裾上无声任泪水横流。
回到王府的时候,我的两个眼睛通红通红的,惹来无数猜疑的目光,然而我无暇顾及这些,此时整个王府里的人都川流不息忙碌着,旁边一个巨大的戏台已经搭好,到张灯结彩的布置着,人声鼎沸。宾客的人虽然还没有到,可是贺礼已经陆续抬来,王府门口的车轿一路蜿蜒出去,真真应了那句话“车如潮水马如龙”。
我忽然想起,这个时候婀娜的桌子应该送过来了,不然就要出大乱子,连忙领着凤毛和月儿往韵湖走去。还好,还好,只见苏全和芙蓉正指挥着各个桌子的方位,大半儿的桌椅已经就位,苏周开始着人往上摆放时令瓜果。
我悄悄走到边上,仔细看看这些八仙桌,不错,婀娜办得真不错。倘若不知道底细,根本看不出这些八仙桌是临时翻新的。
“怎么,看看有没有破绽?”冷不防有人在我身后说话,倒吓我一跳。我回头,发现苏放正笑眯眯的站在我身后。
我摸摸头,反问他:“破绽?你什么意思啊?”
苏放微笑一下,轻轻用手扣扣桌子,低声说:“这桑皮纸糊的桌子大概能唬一天吧?”
我吃惊的看着苏放,他是怎么知道的?如果他知道了,那是不是说瑾妃也知道了?!
苏放见我吃惊,轻声笑道:“放心放心,瑾妃不知道。你一定很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
我早就知道他聪明,也不用再费劲和他打机锋,用力捅捅他:“快说,快说。”
苏放笑:“那天我听说瑾妃要瑛妃在两日内举办这么一个规模的盛宴,而且还特特的把你也带上,就感到其中肯定有问题。后来听说她又特意指明要全新的水磨红漆八仙桌,知道这里面一定会有文章。所以啊,你那边忙着找桌子,我这边也没闲着,派人在这两天盯紧维岳最大的木器行,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立时泄气,没好气的说:“还有什么,我的小把戏,桑皮纸大变新桌子。”
苏放伸出一根手指摇摇,“错!你再猜。”
我才不猜,他精得跟诸葛亮再世似的,我怎么能猜出他的玲珑心。我问他:“你究竟发现什么了?”
他笑笑,这回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狡黠,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我发现,有人真的很有美人缘,连维岳第一美女都肯屈尊来帮忙……。”
我言故左右:“维岳第一美女,你说的是我姐姐吗?”
苏放不答,只对我笑笑。我明明不心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笑容下却红了脸,看着他笑意渐盛的样子,我大声说道:“你看我作什么,我和婀娜是一见如故的好朋友,她自然帮我这个忙!”
苏放说:“能为你调动整个聚芳楼所有姑娘小厮,还特特儿的停了两天生意,可真是好朋友。不一般交情的好朋友呢。”
我眨眨眼睛,哦,这个我可还不知道,只好说:“嗯,我们已经结拜成兄妹,交情自然与其他人不同。”
苏放紧紧的盯着我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看我,慌乱的避开他,扭头看着锦心和阿娇在那边忙碌。半晌,苏放叹口气,轻轻说了句:“小凤,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的一颗心究竟许给了什么人。”
尽管他说得很轻,可是这句话我还是听到了,仿佛什么触动心底最的那根弦,眼前五彩缤纷的画面褪化成一个淡淡的背景,胸中空空如也,一又一的伤痛,我的心,早已被践踏在沟渠当中,不知所踪。
那句话仿佛是我听错般,没有再被提起,苏放接着说:“我派去的人除了发现你新瓶旧酒的小把戏外,还发现另外一点,瑾妃的人居然没有去木器行做过打探。”这句话说得奇怪,如果瑾妃的人去木器行打探,那我的小把戏不就全穿帮了?!
我扭过头看他,苏放反问:“难道你还没明白吗?”
我摇头,他只好解释给我听:“她没有派人去打探,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认为你一定不能按时交出全新的水磨八仙桌,所以用不着去使人打探,”我点头,就是这样啊,难道还有第二?!就听苏放继续说道:“这第二嘛,是她另有阴谋,所谓八仙桌之类的刁难,只不过是为了把你们的注意力引开,才好着手布置更大的局,引你入毂。”
我心中一惊,的确不该忽略了瑾妃那边的动静,然而我忽然想到:“你一定是知道的,是不是?其实你不是派人盯着木器行,而是一直派人盯着瑾妃他们,所以才能顺手查到我的小把戏。”
凤于飞 68
苏放摇头:“阿飞,你只猜对一半儿。我虽然一直盯着瑾妃那边,可是内院里的事情我却打探不到,只能从蛛丝马迹上去判断而已。”
我细细思量一下,反问苏放:“那么,依你掌握的情况,瑾妃那边会有什么举动呢,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
苏放没有回答,反而十分有内容的看着我微笑,我暗暗恼怒,这人心机也太过沉了些,什么东西看起来都像别有内容似的,总要猜来想去,累死人啦。苏放反问我:“你有那么厉害的帮手不去问,怎么到来问我?”
“帮手?什么帮手,姐姐吗?”我奇怪。
他淡淡的说:“能下手伤了秦嬷嬷的高手,总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打探不出来吧?”我的心底咯噔一下,他这是在诈我?还是另有所指?我假装疑惑的反问:“打伤秦嬷嬷的高手?她不是遇鬼中邪了吗?”
苏放一笑,却不置可否,只是站起来说:“既然这样,你万事小心,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看我,转身就走。我连忙喊他:“苏放?”
他停顿一下,没有回头,闷声问:“还有什么事情?”
我小心的跑到他前面看看他的脸色,可是他脸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端倪来。我问苏放:“你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看着我,目光闪动,几番欲言又止,终于扭过头去,轻声说:“我恨自己不够狠心。阿飞,你自己扪心自问,你瞒了我多少事情,从头到尾你都没选择相信我。而我对你——,算了,阿飞,等你想清楚了,再来问我是不是高兴吧。”
说完,他不再理我,穿过酒席离去。
半边的头,沿着发角开始剧痛,我转过身打发凤毛和月儿带着赛雪去找地方吃些东西,今天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不见得有机会正经的吃饭。我独自回到小跨院,躺在自己的床上,额角一跳又一跳,我用力按下去,还是痛。
我转过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分明是想静一静的,可是往昔的回忆和一幕幕场景交替向我袭来,他仿佛又在我耳边轻声说:“犹言无心,何以遣情”那子句的温热至今还在耳畔萦绕;在转过头,丰大总管冷笑的对我说:“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侯爷不过就是玩玩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啐!”,咬着唇回过头,就听见云霄不屑的声音:“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不过是两家互整的一个借口而已。”心底隐隐的不敢相信的企盼着,那万一呢……,就见苏放平静而睿智的目光:“做人,最可悲的就是自己骗自己,小凤,你该醒醒了!”……
我烦躁的翻了几个身,本想静静的什么也不想,可是现在却越来越头痛,越想越多。只好胡乱抓过被子,死死的压在自己脸上,黑暗中,万分的委屈和孤独沿着眼泪侵入到被子中,终于终于我还是隔着一万里、隔着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问了一句:“为什么?”
忽然眼前一亮,被子被人猛的抽去,好刺目,我紧紧闭住眼睛,等我张开眼睛后,发现唐情正若有所思的坐在床沿看着我。在我最最倒霉落寞的时候总会遇到这个家伙,我从枕边捞起一条布巾按到脸上,一句话也不说,努力的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
许久,我才听见唐情低低的声音:“怎么,还有人欺负你,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什么?”我不去理他,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懂得我的心情,他不过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浪子而已,欢喜时便一起喝酒高歌,不欢喜便拔刀相向。
他叹口气,继续说:“婀娜不是把什么桌子都给你配置齐了,难道还有人用新的借口刁难你?”我震惊的抬起头,好啊,原来这里每个人都知道别人的事情,忙来忙去只有我不知道,还在瞎担心。我带着鼻音冷笑:“既然你唐大教主已经万事通晓,又何必多此一问。”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不,阿凤,我并不什么都知道。比如此刻,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委屈,还有那天夜里,你又为何事而梦魇。我都不知道。”
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股浊气上涌:“谁要你来多管闲事?大丈夫快意恩仇,我既然得罪了你,你大胆报复就是了,只是自此之后我们再无挂碍。今天要剐要杀随你,我要讨饶一句,我就,就,嗯……。”说道这里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来赌咒,只有气乎乎的看着他,用眼睛盯死他!!
唐情没有向往日一样趁机取笑我,反而惊诧的问:“报复?多管闲事?阿凤,难道我唐情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地位吗?”
我白了他一眼,不去理他。事以至此,心中反而多了一种发泄的快感,不错,江湖人的简单有江湖人的乐趣。欢喜便大口喝酒,不欢喜便拔刀相向,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及时行乐,也少了很多烦恼。
唐情站起来,转到我面前,弯下腰看着我。我平静的看着他,目光里充满挑衅,心中气苦,隐隐在期待他因一时气愤而掌毙了我,让我少受这些烦恼痛苦的侵扰。他轻轻的用手指按在我的太阳穴上,我心中一片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躲避,轻蔑的看着他,唐情叹了口气,手指沿着太阳穴慢慢的划到下颌,轻轻握住,“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呢,这样的不管不顾,这样的伤心欲绝?阿凤,难道你难过的时候,就不让人陪你分担一点点么?”
我慌乱的别开他的手,倘若他掌掴我也就罢了,甚至杀了我也好,可是他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却让人无由的心慌,我指着大门急促的说:“你出去,马上给我滚出去!”
唐情没有离开,反而一下子用力的把我抱在怀中,我气愤的想推开他,可是哪里能够撼动他分毫,就听见他在我头顶喃喃的说:“阿凤,不要躲在被子中哭,哭坏了也没人知道。我的胸膛借给你,即使你伤心难过,也有我陪你一起。”
我疯狂的想要推开他,大声反抗:“谁要你陪?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我才没难过呢,男儿有泪不轻弹,谁要在你面前像个姑娘一样抹眼泪,哪用得着你来借我肩膀、胸膛的……。”
可是这回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用力的按住我,同时温柔的在我后背上轻轻安抚。最后,我无力的伏在他的胸口上,失声痛哭:“你们都骗我,骗我,骗我……。”
三分劳累、三分气苦、三分难过,反正最后我昏昏沉沉睡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唐情已经走了,被子被仔细的盖在身上,他还特意把我原来哭湿的地方挪开一点。我伸伸手,按按自己的脸,发现没有想象中那样浮肿,再看看窗外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分。我连忙爬起来,换身干净的衣服走出去,今天是中秋家宴,自己居然把诺大的一个乱摊子全丢给簪瑛一个人,不由暗自愧疚,即使我不能帮什么忙,站在一旁陪她也是好的啊。
快步往韵湖走去,只见这一路上,王府的家奴井井有条的川流不息,到高悬着新纱红灯笼,远的戏台上隐隐有笙歌传来,内眷和外客分成两坐好,一派祥和喜庆的气氛。我看了不见异状,暂时把心放下,还好还好。
走到韵湖,就见瑾妃带了一群奶妈丫鬟坐在席子当中,一会儿抱怨垫子高了,一会儿张罗椅子硬了,十几个人围着她打转,尚且忙不过来。当中她还要接受各个内眷的问候和祝福,有些人大概是职位比较卑微,她老大不耐烦的点头,甚至举起手打了一个哈欠出来。我便见有几个带着诰命服侍的女眷,立时脸上讪讪的告退了。我暗自摇头,这宴会的举办,等于正式召告天下她晋升维岳王妃的位置,此时她已经红到顶,正是应该万分收敛的时刻,可惜她不懂得这个道理。
我不去看瑾妃在那里唱戏,用目光搜寻着簪瑛的身影,啊,原来她站在门口陪着几位夫人聊天,那几位夫人从服侍上看,身份都不甚低,正在和簪瑛低声笑谈,忽然有一个人面色鄙意的指指瑾妃的方位,不知道说了什么,余下几个人都齐齐冷笑了一下,簪瑛一怔,连忙笑着摇头,说了句话。那几个人中有性子急的,就拍着簪瑛的肚子,又是红脸又是跺脚的。
簪瑛微笑着点点头,引着她们往席间走去。我站在暗看着她们,暗自叹口气。
“你怎么不过去?”苏放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没有回头,轻轻答他:“我喜欢站在角落里,这里静些。”
苏放轻轻走到我身边站好,伸手握住我的手,“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我问他:“你不生我的气了?”
苏放苦笑:“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他转过头,异常认真的对我说:“小凤,我不过是在生我自己的气而已。”
我奇怪:“生你自己的气?你气什么?”
苏放摇摇头,“你不会明白的。算了,都过去了。”
我想想,有些话还是问清楚的好,于是我说:“那么你现在还会不会……?”嗯,该怎么问,会不会忽然莫名其妙的生气?还是问他会不会总说一些让人听着糊涂的话?我一时没有想好。
苏放拉着我的手忽然用力握了握,仿佛下决心一样的说:“你放心,我已经想清楚了,小凤,我的心是不会再变的。你信不信我?”
我望着他异常认真的面孔,呆呆的点头,其实我并没有十分清楚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我不准备再节外生枝的告诉他了。
凤于飞 69
苏放见我点头,开心的笑起来。他的样子是那么俊美,这一笑连天上初生的满月都比了下去,仿佛照亮半个殿堂,我忽然觉得,这一切还是值得的。苏放拉着我的手,“走,我们去给父王贺寿,给瑾妃贺喜去。”
我拉住他,“王爷在哪儿呢?”
苏放指着远远的地方:“这厢多是女眷,父王不在这边,他在落枫亭那里由几个大人陪着赏月呢,我们过去。”我跟在他后面,轻声问:“你不是说王爷不喜欢见到你么?”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不管他喜欢不喜欢,眼下这个戏大家总是要按角色唱好的。他现在就是那个慈爱的父亲,而我就是那个孝顺的儿子,你就是那个恭顺的新贵。至于真实的情形,总要到没有人的地方才好摘下面具,赤裸相对。”
我呆住了,难道这府里面每一个人都是念唱俱佳的高手?我问苏放:“哪有什么面具,什么角色?我从来没有刻意扮演过任何人。”
苏放溺宠的按着我的鼻子:“是,小凤,你才是唯一一个让人自惭形秽的人。”我又问他:“那么你在我面前呢,你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苏放看着我的眼睛说:“在你面前,我不是任何角色,我就是苏放。小凤,你信我吗?”
如果你被那样充满企盼的眼睛看着,恐怕也会跟我一样吧,我的心嘭嘭快跳了几下,慌乱的转过头去,“你那么聪明,即使骗我,我也是看不出的。”
苏放放开我,伸出右手指着天空朗声说:“我,苏放,对着苍天起誓,终我一生之内,绝不对凤飞有一字相欺,若有违誓,就让我一生抱负落空,连我死去的娘亲也不得安枕,最后不得好死。小凤,这回你相信了么?”
我惊讶的看着他,恨恨的咬住下唇:“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苏放轻声回答:“我只不过要你相信我,小凤,什么时候你真的相信我了,你就明白我这些话了。”
我低头轻轻用脚踢开路旁的石子:“我又没说不相信你,何必起这么毒的誓。”
他苦笑,“也许,我希望能得到比信任更多吧。”
八月十五的月亮,扶着柳梢攀爬到中天,清冷的月光下,不知道有多少情侣在海誓山盟,可是姐姐告诉过我,不要相信月亮下的誓言,因为它总是半月就换一副嘴脸,是天底下最无情无义的物件。
月光下的苏放,那样俊秀而出尘,此时静静的看着我,目光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倾诉,而我,只想逃开,逃开,远远逃开,那样的柔情,早已不是我这个残破的身躯所能承担的了。他的柔情包围着我,仿佛要把我溺毙在其中,不是幸福,而是在绝望中溺毙。一种不得不面对的绝望,逃来逃去、躲来躲去,却发现该来的,总要面对。
无助与凄凉沿着头顶泻到脚底,这一天的起伏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承受能力,可是所有的人都在一天用力榨干我的精力,我挣扎的说:“苏放,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清白。有些事情发生过,你永远没有办法忘记。就好像一个残破的罐子,它装载不下多少清冽泉水的。你看看我额角的那块丑陋的伤疤,它就像一个标记,召告着我残破的过去。你给的,我收不起,而你要的,我也拿不出,我这一生,已经注定……。”他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小凤,别说了,别说了。”
一颗晶莹而滚圆的泪珠,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滑落,摔到衣襟上,绽放出一朵小小的样痕迹。他的手指颤抖的放在我的额角上,轻轻摸挲着那块伤疤,忽然他伏下头颈,在那块伤疤上轻轻一吻,顺势把我抱在怀中。
在他的嘴唇触碰我额头的时候,我仿佛被定身了一样,一股热流沿着额头直窜到心底,我的全身都在颤抖,任他极尽温柔的抱住我,我缓缓闭上眼睛,朦胧中仿佛看见连月光都在笑着跳开。
就听见身后有人冷冷说了句:“哼,一对狗男女!”
我一惊,猛的张开眼睛,轻轻从苏放怀中挣脱出来,低声问他:“谁?”
苏放轻笑一下,“吴德才。”啊,是他。苏放握住我的手,“走吧,我们回到韵湖去,这会儿父王也该入座了。”我轻轻挣了一下,苏放握得很紧。于是我只好由他,一起往韵湖走去。
走到韵湖边,只见若干个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人,当中坐着维岳王,两边分别坐着瑾妃、簪瑛,还空了两张椅子,鲜见是给我们准备的。我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坐过去,苏放猜到我的心事,拉着我站在长廊里,“现在这看一看也好,反正都是虚文,等会去给父王贺寿去。”
我踮起脚向外看看,只见一个堂倌站了起来,伸手住了乐曲,向四方团团作了一个揖。咦,这又是唱得哪出?只见那堂倌骈四骊六的说了一大堆,最后恭请瑾妃娘娘奏琴一曲为王爷献寿。
瑾妃今天的心情十分好,特意穿了一身大红滚金线的长群,把头发梳成堕元宝状,斜斜插了两支步步摇,她扶着侍女,稳稳的走到台子上,端庄的坐好。伸手接过琵琶,轻拢慢捻抹拂挑,抑扬顿挫的弹了一首慢星拜月。老实说,她的琴也算是不错的了,可是偏偏就少那么一点感情在里面,琴传心音,少了这一分,再好的技巧也落入下乘,只能从技巧上来评判而已。
可下面的人却都分外捧场的叫起好来,也难怪,这世上本就知音难觅,而推顺水人情的却比比皆是。就听见有人大声说:“还是瑾妃娘娘的才情,这种大家闺秀的气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会的。”
另外还有人跟着大声说:“可不是,可不是。一个王府的王妃,本来就该通晓古今,琴棋书画都精通,这样才符合王妃的身份嘛。”
台上的瑾妃显然也听到这些话,抿起嘴微微笑笑,得意的向王爷那边看去。
我心中一惊,这分明是事前安排好的托词,句句字字直指簪瑛的身份,宛如当面掌掴,又快又狠。再看众人,虽然没有明着出声附和,却也在下面议论纷纷,维岳王微微皱眉,端起眼前的酒杯大口的喝了一口酒。簪瑛的脸上还是挂着平静的笑容,可是她的眼睛里已经悄悄涌起一层水雾。
我挣脱苏放的手,快步向簪瑛身边走去,这个时候,我一定要站在她身后,即使不能为她遮挡一些风雨,能够和她一起在雨中也是好的。苏放跟在我身后,顺势给维岳王叩头行礼,然后安静的坐在旁边,微笑不语。
那边瑾妃的一曲慢星拜月终于弹完,引起哄堂的叫好声,她满脸胜利的站起来,正要说什么,却听见一把响亮的女声抢在她前面想起:“这位姐姐的琴弹得真好,小妹也想借这个机会献丑呢?!不如这样,小妹也给众位献上一曲慢星拜月,共趁良辰。”
我扭头一看,不由心中欢喜,婀娜已经顾盼自如的走到台上去,伸手从目瞪口呆的瑾妃那里拿过琵琶,铮铮琅琅的开始弹奏起来。虽然是同一首曲子,可是婀娜的功底和节奏控制的实在是好,伴着月华,把那普天同庆、月圆人平安的喜乐安详全部都弹了出来,任何人同方才的演奏一比较,高下立分。
瑾妃咬着下唇,脸色煞白,下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尴尬的站在婀娜身后,到成了她的陪衬。我在肚中中大笑,好婀娜,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居然不知道。
簪瑛在我耳边轻声问:“卿官,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吧?”
我快活的回她:“是啊,我们还结拜了呢。姐,看她为你出气呢。”簪瑛看着婀娜若有所思,轻声“嗯”了一声,没有我预见中的开怀模样。
那边婀娜一曲已毕,台下只有稀稀落落的掌声。这群势利小人。
婀娜倒是不介意,回手把琵琶递给瑾妃的侍女,对瑾妃微笑说:“小妹为了给王爷贺寿,给王妃贺喜,所以暂用姐姐的琴,望姐姐见谅。”
瑾妃白了婀娜一眼,当着这么多的人,到底不好太过失仪,只冷冷的说:“既如此,你辛苦了,去歇息吧。”
婀娜呵呵笑道:“是,可是不知道姐姐是哪个院、哪个楼的,改日小妹好登门致谢才是啊。”
瑾妃奇怪的问:“什么院,你说什么?”
婀娜惊讶的说:“啊哟,看姐姐的这身打扮着装,难道姐姐不是我们行里的姐妹吗?”
这番话一出,我已经明白婀娜的心意了,婀娜婀娜,你为了我何苦如此,凤飞值得吗?!那边瑾妃果然入彀,“行里的姐妹?不知道姑娘是那家的贵眷?!”
婀娜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微微笑,朗声说:“我就是维岳城的魁,聚芳楼的婀娜啊。姐姐难道是翠竹苑的宝儿?”
这下子瑾妃终于明白婀娜把她比作什么了,盛怒之下她飞快的扬起手,照婀娜脸上抓去,我厉声大声喝道:“你住手!”
就在此时,我恍惚看见一道白光飞过,恰好在她的肘弯之上点了一点,然后她的手臂便在中途转弯,狠狠打到自己的左胸膛之上,而婀娜早已经乘此机会从台上走下。我放下扑通乱跳的一颗心,要去看看婀娜。
苏放过来挽住我的手,对我微微摇头。婀娜没有理我,已经快步穿过筵席,往大门走去。台上的瑾妃终于忍无可忍,反手给扶她的丫鬟一记响亮的耳光,怒气冲冲的走下台来。
我感到身后好像有人在注视我,连忙回头,就见在台子西侧的柳树影里,唐情正对我微笑。见我看他,缓缓的抬起两个手指,在额头举了举,抛起一颗生米丢入到口中,无比慵懒。
凤于飞 7
原来是他,不知觉的,此刻见到唐情,我心中便多了两分笃定和安详。
那边瑾妃已经怒气冲冲的走下台来,不顾自己是有身子的人,用力的往凳子上一坐,看得我都跟着乱紧张了一阵。簪瑛端的是好脾气,伸手拿了一串葡萄递给瑾妃,“妹妹方才辛苦了,来尝尝新供上来的葡萄。”
瑾妃看着簪瑛微微冷笑:“如今姐姐想必心中得意了?”
簪瑛平静的说:“妹妹多心了,这十五的筵席是特地为妹妹和王爷所办,我何来的得意二字?”
瑾妃哼了一声:“姐姐特特去请了一个歌妓舞女来羞辱我,难道姐姐没有在心中痛快么?”
簪瑛看了她一眼,吸一口气,淡淡说道:“妹妹多心了,这女子如此怠慢妹妹,明日就请王爷封了她的楼馆所在,好为妹妹出气。”
瑾妃讥讽的笑笑:“还是姐姐高明,惯会作这些过河拆桥的手段,反正查来查去也算不到姐姐头上……。”维岳王忽然说了一句:“够了,你这晚上的丑出得还不够多么?”
簪瑛把头扭像我,仔细的替我剥了一个桔子。
瑾妃见维岳王发话,也不敢再放肆下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交替变换。我在心中赌她不出片刻定然又拿小世子做筏子,嚷着肚子痛!
可是我猜错了,瑾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安静的垂头低坐,没有再起事端。那边维岳王开始接受大家的恭贺,一时王府上下歌舞升平,无人再提及方才小小的不快。我暗自心惊,原来精的都是别人,笨的却是自己。
苏放一直微笑的坐在旁边,没有人能看出他此时想的什么。我一直记挂着婀娜,有心过去看看她,可是眼前这里又丢不开,只好低头闷坐在这里,一言不发。
眼看着酒冷羹残,月过中天,戏台上也是三叠三套的曲子唱罢。大家正待烟过后好散席,就看见一个丫头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扑通跪在我们桌子前,哭哭啼啼的说:“禀王爷,禀娘娘,失,失窃了……。”
失窃,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夜晚?我不解的向苏放看去,他正摸着下巴冷笑,看见我看他,用口形对我说了两个字:“正戏!”
我忽然明白了,偷眼向瑾妃看去,看见她正低头偷偷的得意。
宾客们听说王府失了窃,都纷纷停下脚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唯恐一个大意把自己卷入到这种官司当中纠缠不清。
簪瑛喝住那个哭哭啼啼的丫头:“好生儿回话,别当着这么些贵客的面丢人,你且一五一十的慢慢说来。”
那丫头抽泣的说:“方才春雨姐姐领着几个小厮们抬着很多宾客们的贺礼到瑾情院来,说这些都是给小世子的礼物,随着的还有一份厚厚的礼单,我们是当面一一点清的。然后春雨姐姐交代我仔细收好,等回来给娘娘过目,她便回去了。我把一些布匹香炉之物都收进柜子中去,只留下一些珍玩放在托盘中等娘娘回来瞧瞧,谁想杏红唤我去给娘娘准备燕窝羹,我特特的把房门锁好才走的。片刻我回来后,房门上的锁还在,可是托盘中的珍玩,就都,都不见了。”说完伏地痛哭。
瑾妃啊了一声,“王爷,王爷,有人专门针对小世子,我,我……。”
簪瑛淡淡的打断他:“妹妹,失窃也属平常,不见得有人专门跟谁过不去,妹妹先把心放宽?”
瑾妃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姐姐说的是,说到这借献佛、李代桃僵的好戏,自然是有人看了热闹、趁了心去的,原属平常不过。”她这话说的半明不明的,倒像是簪瑛指使人偷了她的东西,我看多半是她自己贼喊捉贼,成心为难我们。想到这里,我心中忽然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待我仔细去想的时候,它又倏忽的不见了,隐隐的,我感到自己好像忘记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簪瑛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对王爷说:“王爷,今天这么多贵客都在这里,不如先散了吧。妹妹的事情待我以后慢慢寻访,定给大家一个交待,您看如何?”
王爷沉吟着没有说话,瑾妃猛的站起来说:“不行!非要查查不可,否则今天来的这么多大人家眷,谁也逃不了一个窃贼的嫌疑!”这话说得太蠢,一句话不知明里暗里得罪多少人,我暗暗摇头,不知道这瑾妃究竟怎么想的。
簪瑛冷冷的说:“妹妹这话严重了,难道众位贵客中还会有人打妹妹的主意么?”瑾妃没有体会簪瑛的苦心,一味的说:“我知道各位夫人诰命自然不会把这些区区贺仪放在眼中,可是今天来的人多,方才不是还有一个不三不四的人也进来了么,保不准这里还有些鱼龙混杂的,姐姐,还是查查的好。”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的意图是把这件事情套到婀娜身上,不由的紧张起来。维岳王的眼睛忽然微眯了一下,然后他说:“好了,既然这宴会是小凤筹办的,不如把这件事情也交给他。小凤,你这就去查查吧。”
我连声答应了,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我也要保全婀娜。不过,让我感到踌躇的是,我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查起,这里面都是各路的诸侯重臣,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是我开罪得起的。苏放大概看出我的犹疑,柔声问低头跪在下面的小丫头:“篆儿,你不用怕,这事儿不与你相干。究竟丢了什么东西,你可有没有单子?”
篆儿抬起头看看苏放,苏放对她微微一笑,她点点头,从袖子里头抽出一张纸,递给苏放。苏放飞快的浏览了一下,对她说:“你到心细,居然临危不乱的把这么些东西一样样列得一清二楚。”
我震惊的看着苏放,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苏放却没有时间理我,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篆儿。篆儿低声说:“事关重大,篆儿自然要小心仔细。”
苏放又拿起拿张单子细细看看,“好字,写得真不错。我想起来了,你本不是我们府中的丫头,是跟着瑾妃娘娘陪嫁过来的吧?”
那篆儿低头道:“篆儿既然跟着娘娘到了王府,心中再没有第二个主子,早就把王府当成自己的家一样,不知道大世子这话什么意思?”虽然声调并未提高,可是语气已经渐渐转硬。
苏放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没什么,你能这么想最好,省得瑾妃娘娘到时候难做。”
篆儿猛的一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苏放:“看大世子的意思,是篆儿监守自盗,让瑾妃娘娘丢人了是不是?”瑾妃这个时候“啪”的一拍桌子,颤声说道:“篆儿从小跟着我,贴身服侍许多年,我不曾丢过一根针,放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放轻声笑:“请娘娘息怒,我只是觉得篆儿心太细,故此多问几句而已。”
我却觉得局面变得愈发诡异起来,拿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好安静的躲在一旁。忽然,我看见簪瑛额角浸出细微的汗珠,一直盯着茶杯不说话。我暗暗心惊,簪瑛在担心什么?她有一个非常奇怪的习惯,每当她遇到什么特殊棘手的事情时候,她的额角那里就会有很多汗,许多年来一直不曾改变过。可是眼下,她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就听篆儿朗声说道:“既然大世子怀疑到我,有几句话我顾不得了,要当着王爷和两位娘娘的面说出来。”
苏放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柔和:“你说吧,你本就是在等这个机会的。且让我们听听,你究竟看见什么人或者是听见什么风声了?”
篆儿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用牙齿咬住下唇,看着苏放。苏放轻轻端起一个茶盅,轻松的看着她,“说啊,让我也听听。”
篆儿狠狠心,指着我说道:“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凤公子的小厮从娘娘屋子中出来。”
君子耻与蚊蝇为友,节士堪作松柏之伴,天地形物皆可一笑,古今变异何有与我,行止从仪,思维循智,虽百千岁,纠万丛蝇,我自大笑。
凤于飞 71
苏放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哦?!你的意思是凤飞着人偷了瑾妃的珍玩礼物,是不是?”
篆儿抬起头,看着苏放朗声说:“篆儿没有任何意思,今天在座的众位大人随便哪个人抬抬手指也压死篆儿了,篆儿岂敢胡乱猜疑。不过是大世子问到这里,篆儿少不得要据实相告。”
苏放微微一笑,声线无比柔和:“好一个据实相告,如今你一句一字口口声声的把嫌疑都落在凤飞身上,凤飞和瑾妃娘娘的嫌隙都牵扯不清,无论今的事情是否于他相关,将来瑾妃娘娘但凡有个大事小情,凤飞都要首当其冲的成为众人之矢,这环环相扣的连环套实在无懈可击,篆儿你高明的很啊。”
篆儿看着苏放,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瑾妃开始冷笑:“放儿,听你如今这一番话,倒像我们故意跟凤飞为难。笑话!我们跟凤飞无怨无仇的为什么为难他?!现在查出来就是我们栽赃、查不出来是我们陷害,这原告反成了被告,放儿,你才高明的很。王爷,如今您可一定要为我查清楚,别没捉着贼倒让贼咬一口。”
苏放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簪瑛此时方缓缓说道:“王爷,既然这件事牵扯到小凤,他就不宜再追查下去,还请王爷另委贤能,还我们一个清白。”
维岳王点头,沉吟半晌:“袁爱卿,这件事就交由你全权理。”
从邻座下站起一个人,伏身叩首:“王爷,这件事牵扯到王府里的贵眷,外臣实在不宜插手,还望王爷体谅。”
维岳王略有一丝迟疑,那袁大人非常灵活的说道:“眼前倒有一个人选,恰能替王爷分忧。”
维岳王问:“你说的是何人?”
袁大人说:“臣说的是大世子苏放!世子为人聪慧睿智、心思缜密,而且于两位娘娘都没有利害冲突,若能让大世子彻查此事,定然能水落石出马到成功。”
维岳王转过头看看苏放,“放儿?!你能办好么?”
我在心中感叹,这位袁大人真是做官做熟了的,搅到这样的官家是非中,从来不能有善终,如今他把这麻烦踢给苏放真是高明绝顶,无论最后怎么结果,维岳王一定会暗中帮忙,绝不会拿苏放做替罪羊。除了苏放,满维岳再找不出第二个合适人选了。
不想苏放立刻回绝:“放儿办不好,还望父王再加斟酌,另委贤能。”
维岳王不预在此事上多加纠缠,说道:“放儿,如今你也长大了,要开始学习办事才是正经。这件事父王就交给你,你好生办事,要替父王分忧才是。”
苏放回答:“父王,苏放年纪轻没经历过什么大事,说出来的话自然没有分量,这件事牵扯到今天在座的所有大人更夹着两位娘娘,真查起来千头万绪。众位大人们不必刁难放儿,只要令行不从略有不配合,放儿就寸步难行。更何况查来查去,说不定还要开罪两位母妃中的一位,这样棘手的大麻烦,放儿做不来。望父王体谅。”
维岳王沉吟片刻:“放儿,你只管放手去做,万事有父王为你作主。”
苏放面向维岳王,“只恐到时还要父王为难。与其虎头蛇尾的收场,不如从头就只管逍遥自在。”
维岳王沉下脸:“依你说,这么一件小小的失窃,竟然要本王亲自过问不成?”
望着维岳王的黑脸,我在心底打一个寒战,不想苏放却轻松自如的回复:“虽说是一个失窃案,可如今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却无一不是维岳的各方重臣,当中层层迭迭的关系更是牵扯不清。放儿胆子小,不敢去做。”
维岳王目光炯炯的看着苏放,忽然一笑:“说来说去,你不是办不了,而是不敢办。你要怎样才能把胆子大起来呢?”
苏放刷的跪在地上:“放儿斗胆请父王赐下金牌虎符,维岳禁军都归放儿统领调度,不出一月,放儿定然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我猛的意思到苏放是在将维岳王的军,可是他要这么大的权力作什么?难道他还打算逼宫不成,不,不,不,他不会做这么浅薄而轻佻的举动,我想来想去也想不清楚,只好张大眼睛看着他们。
维岳王若有所思的看着苏放:“放儿,你长大了。”苏放依旧沉静的跪在地上,默默不语。维岳王沉默的思索着,众人都不敢多语,一股子压抑就飘荡在空气中。片刻后,维岳王缓缓从腰畔解下一块金牌,递给苏放:“一月为限,记住,要秉公办理。”
苏放双手接过,“请父王放心。”
瑾妃此时忽然想起什么事情,站起来想要阻止,可维岳王已经轻轻挥手,露出一股无奈的疲惫:“今天太晚了,散了吧。”
众人巴不得等着这句话,匆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苏放指着篆儿朗声说:“袁大人,你把这个人证带回去,明日我要细审。”
瑾妃猛的站起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放儿,记住你要秉公办理的。”
苏放回头微微一笑,继续说:“把凤公子的小厮也带回去,关押好了,我明日一起审问。”说完,不再回头看我,匆匆离开。
一场中秋夜宴,就这样闹得不欢而散。我跟着簪瑛回到赏瑛上苑,月儿轻声在外间理宴会后期的事宜,叮嘱各小心火烛。簪瑛坐在桌前一直不语,我知道她又在心里筹划什么东西,不去吵她,转身出去回到自己的小屋,屋子中的门被半掩着,凤毛的衣服还丢在外间的小床上,连被子也团成一团堆在床角。我坐在凤毛凌乱的小床上,从心底返出一股彻底的寒冷,这一,我真的是退无可退。
倏忽间,我仿佛回到那个琼楼玉宇的皇宫,姐姐慵懒已久,这天却兴致勃勃的梳妆起来,领着我到御园去赏春意,面对似锦的春光,面容平静却一字一句的对我说:“卿官,做人千万要忍耐低调,且不可因为一时得意就轻狂轻慢起来,徒让人暗中耻笑了去,且自己尙不知于暗中得罪多少人,结了多少仇,待到醒悟之时,早有一万只脚踏上来,再不得翻身。红到十分便成灰,卿官,你把这句话记住了。”
我记得当时我说:“我记得啦,做人要低调,不要张扬,否则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对不对,姐姐?”姐姐笑了起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对,对极了,还是卿官最聪明。然而姐姐还有更重要的一句话,你须刻在心里‘荣辱不惊、恬淡致远、福祸相依、坚忍寡懦’。你可记住了?”
我点头,说自己记住了,于是姐姐笑微微的牵着我回到寝宫,好似放下心事一样从容笃定,自那天始姐姐一病不起,再未离塌。今天想来,姐姐似乎早就料知家中定有大难,于是在煎熬中耗尽自己的生命。
姐姐,我记得你说的话,我记得你说得每一句话,如今我已经一退再退,退无可退的时候,我便不退而战了。
我回到簪瑛的房间里,各房给事已经领命告退,簪瑛很有几分憔悴的样子。我过去,按住他的手以示安慰,扬声吩咐:“月儿,把院门关了!”月儿应声去了。我转身对春雨说:“现在你就带着大家在各查找,务必要仔细谨慎,尤其是我和姐姐的屋子,看看有没有瑾妃丢失的东西。”春雨答应着去了。
我摸摸茶壶,触手冰凉。连忙去外间拿了茶吊子来,冲了一盏热茶给簪瑛。簪瑛捧在手中对细细看着我,吁出一口气:“卿官,你长大了。”
整整查了两个时辰,诺大一个赏瑛上院翻了个底朝上却一无所获。这可奇了,要说翻出那些失窃的东西应在我意料之中,如今什么东西都没翻出来,这就有鬼了。我想了想,叮嘱月儿:“去拿些姐姐平时不常用但比较贵重的物事扔到后院的井中。”
月儿奇怪:“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微笑:“以防万一,如今我摸不到瑾妃的底牌只好把这水搅得更浑些,再说整个赏瑛上院我们都彻查了,除了后院那口水井,所以就在那口井上做些埋伏,以防万一。”
月儿跺脚:“可是少爷,倘若你的判断有误,我们王妃的东西岂不白白损失?”
我笑而不答,簪瑛长出一口气,伸出手指点点月儿:“平时精得像个猢狲似的,偏这会儿笨了。既然知道丢到井中,大不了明年淘井的时候再拿回来就是了。即使真损失了,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能值几何?怕就怕现在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月儿去了。簪瑛摸挲着我的头颈,叮嘱我:“夜了,你去睡吧。”
我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姐姐,把这件事,就交给卿官吧。”
凤于飞 72
这个夜晚过得很快,不过略倒一倒,便已经天光放亮。大清早,我悄悄的梳洗后,独自一人从角门离开王府。
清晨的大街起了薄薄一层淡雾,空气里涌动这一股子湿漉漉的清晰。我凭着记忆往安抚使官署信步走去。走着走着,雾气散净,金亮亮的阳光铺撒得遍地流金,方才如同山水画一样朦胧而沉积的街道刹时热闹起来,填充整个空间,嘈杂而充实。
一路走、一路想。
有很多事情,以前为了能让自己忘记故意去回避,而今天,我已经退无可退,那些痛到了极点后反而有些麻木,因此我一丝一丝的把心思理顺。等走到安抚使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把事情想得通透,虽然一夜未眠,精神反倒更健旺些。安抚使门口有一个打着哈欠站岗的哨兵,我过去,“请上告安抚使大人,就说凤飞求见。”
那哨兵本来正拉着身子伸拦腰,听了我的话,立刻站直了问:“您就是凤飞,西简王府的那个凤飞?”
我点头,他立刻推开门:“里面请,里面请。怎么老普没和您一起回来呢?”
我奇了:“什么老普,我有要事求见云将军。”
那哨兵拍拍额头:“可不是,老普刚走您就到了,想来他也没有这么快的车程,这可真巧。您跟我来,方才我们将军让老普去接您,好像有急事呢。将军正在堂上等着呢!”
我跟着哨兵走到大堂,云霄正举着烛台看一张图。我轻声唤了一声:“云霄?”
他回头,见是我,放下烛台:“你来得好快。”我见他眼窝陷,一脸憔悴,显然也是一宿未睡。不多解释,先挑重要的说:“昨天王府夜宴,你没来。不过没来也好,瑾妃丢了送小世子的贺仪,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凤毛成为首要嫌疑人被扣在大司寇那里。我来搬救兵了,你务必设法救凤毛一救。”
云霄用力搓了搓脸,“又是那栽赃陷害的老一套,所以凤毛成了替罪羊?”我点头,这回云霄果然料事如神,猜得神准。云霄叹气:“越是老一套越直接有效。怎么,人赃并获?”
我摇头:“奇就奇在这里,苏放半路杀出来,替我挡了一挡。回头我和姐姐在院子里找了半宿,可那些应该出现在我们房中的贺仪偏偏就不见了踪影。不知道她们在搅什么鬼?”
云霄听得仔细:“你是说,你们现在都没发现那些贼赃?”我点头:“是,没有贼赃。为了以防万一,我把姐姐一些不常用的头饰也丢进后院的井中,万一张扬出来,就说我们的东西也丢了,一起喊冤。”
云霄笑了:“你不用担心,拿贼拿赃,捉奸在床。你们这一出里应外合,只能让瑾妃自认倒霉。小凤毛不会有事的。”说完,他面容一肃:“小凤,我今天让你来是有另外的大事要说。”
我看着他,“是不是帝都出了什么事情?”
云霄点点头:“周相爷被武侯告下,如今罗列大罪七款,家宅被抄尽入狱中待命。周相的长公子也在昨日午时被斩首于街头,监斩官是陈继平大学士。”
昨日午时?!我呆呆的看着云霄,周正,他,他死了。我仿佛看见那缚着红樱的大刀被高高举起,白亮的刀尖晃闪着整个天空,手起刀落,冲天的热血喷洒出来,半空中跳跃着一颗血红的人头,待人头落地,骨碌碌滚到我的面前,脸孔向上冲我一笑。不是周正,却是我爹爹。
我大叫一声,捂着脸跪在地上,“酒,给我一杯酒!!”
云霄慌乱的给我一杯酒,我不管不顾的张口灌下,耳畔仿佛想起姐姐清脆的声音:“卿官,你这脾气秉性,往好说叫温文儒雅、心地慈悲。往坏说,就是胆小懦弱、妇人之仁。你呀,要不改了这脾气,早晚要在这上面吃亏。”姐姐姐姐,如今再想起你来,句句金玉良言。可惜你不能继续陪在我身边。半空里仿佛有咯咯的笑声在飘荡,“傻子,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姐姐裙子底下,出来自己试试,输几回你就学会了。”
云霄紧张的看着我,“小凤,你不要紧吧。”我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听见杀人有些害怕,对了云霄,周相呢,朝廷怎么置的。”
云霄说:“周相只是被收监,廷训没说怎么置。”
原来如此。两国交兵,迫在眉睫,这个时候自然是武将重过文臣。皇上没有杀周相,却杀了相爷之子安抚丰御武,这一步缓棋看似平淡,其实大有文章。如今丰御武身系社稷安危自然呼风唤雨,可是你却被这眼前的权势迷晕了双眼。朝廷如今只能让着你,难道你没看出来,周相没有被定罪,只有一个收监,重新启用只要皇帝一句话即可,不用皇帝出头,一个借刀杀人过桥抽板,就让你摔得又狠又重。那个时候,谁肯再为你说一句话?!!红到十分变成灰,我摇摇头,很多道理不是不知道,然而非要经历过,才能懂的。
云霄不明白我的心事,对我说:“这些都是小事,小凤,真正的大事是我朝兵败了,北晋的铁骑已经杀到恒澜关,现在被丰御武拦在那里。可是你来看——。”他又举起那个烛台,拉起我到一副地图面前,过了恒澜关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离京城只有八百里,再没有大的关隘可以拥兵相抗。那个时候北晋就会想脱笼的猛虎一样直杀到京城,恒澜关不能失守!!”
我问云霄:“你找我来,就是告诉我帝都军情紧急么?”
云霄摇摇头:“不是。维岳王是个老狐狸,今天维岳王借口身体不适没有朝会,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了大世子,告知维岳各方重臣,一切以大世子苏放的号令为准。我知道北晋的使者已经秘密的潜到维岳,而维岳王这个时候告病不朝,实在是太巧了。”
我想了想,告诉云霄:“不会的。就我知道的情况来看,维岳王根本不会把实权交给苏放,苏放虽然拿了虎符令牌,实同虚设无二。整个西蜀还是在维岳王的控制下。”
云霄冷笑:“这就是维岳王的狡猾。我今早一接到廷报,立刻意识到,在天朝和北晋的胶着拉锯状态下,谁能拉拢到第三方的力量,谁就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取得胜利。如今南越早降、东齐与天朝世代联姻。只有西蜀,多年来偏居一隅休养生息富足强大,如果西蜀肯出兵出力,合上我手中的五万禁军,就是一股新生的强大战力,我们可以悄悄从石山后绕到敌背,两面夹击下恒澜关之危就可以不退而解。”
我自寻了一张椅子,坐在上面把云霄的话从头到尾细细想了一遍,“你这想法好是好。可如今真能作主的人称病不起,在前面的人又是初出茅庐不为人重的大世子,恐怕维岳老狐狸的如意算盘是静观其变,等到局势清楚的时候,他才肯表态。”
云霄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我,“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这张纸,见上面鸡零狗碎的写着好多东西,看来看去倒像是一张礼单,我问云霄:“这是什么?”
云霄说:“这就是昨天晚上维岳王府丢失的礼单,一大早就有人给我送了进来,说大世子要彻查此事,如果发现这些东西立刻上报。”
我不解:“这是苏放应该查的,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云霄摇摇头:“这种事情本来应该是外松内紧。可你看看这位大世子,如今办起案子来是外紧内松。为什么?第一,他恐怕知道这件事根本不是普通的失窃案,所以采取这种敲山震虎的办法,让大家知道他在查案。可是这中间更重要的一层,只有这样,他才能喧宾夺主的开始调动各方力量。维岳王本来计划顺水推舟用大世子来拖延北晋和天朝的求援,想看清局势再落注,可是这个大世子好聪明,他居然将计就计,反算了老狐狸一把。如今恐怕维岳王要假戏真做,大权旁落了。”
我摇摇头,“这都是你的推测,不见得准。”
云霄站到我面前:“小凤,我从没求过你什么,如今我求你一件事,如果那位小王爷真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一定要请他出兵为天朝出力。”
我有些结巴:“我,我怎么求,求他。这种事情,他不会听我的话的。”
凤于飞 73
云霄用一双大手把我的手包在里边,用力握住:“小凤,这种事情只能请你尽力而为之。你答应我,你会尽力去做,好不好?”
我望着云霄黑黑的眼圈,满脸的恳求,缓缓点头。
门外的军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云霄行了一个礼:“禀将军,西简王府的人来接凤公子到廷尉府,说是昨天晚上王府的失窃案已经有了消息。”
我连忙站起身:“我先去看看。”云霄点头,叮嘱我:“放心,最后还有我,万不得已,我会出头跟维岳王要人,不要担心。”
我答应着去了,匆匆登上马车赶往廷尉府,一进门就见凤毛和篆儿低头比肩的在大堂中间跪着。苏放坐在堂上中央,两旁分别是维岳三卿的大臣。见我进去,苏放对侍卫说:“这位是瑛妃娘娘的幼弟,也是王爷很看中的人,快赐座。”有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旁边,我坐好了,才看见吴德才正幸灾乐祸的坐在我对面,两只手包得如粽子一般,对我微微冷笑。
我悄悄吸一口气,警告自己要遇事镇定。就听苏放在堂上说:“既然众位大人,两位娘娘的贵眷都已经到齐,那么我们就开始审问这个案子,我答应过王爷要彻查此案秉公理,所以如果有得罪的地方,也少不得请众位大人多包涵了。”说完对大家团团一揖,不等众人回礼,猛的一拍惊堂木,“篆儿,昨天你说看到有人跃进瑾妃娘娘的屋子中,你看看是旁边跪着的这个人吗?”
篆儿侧头瞥了凤毛一眼:“好像是的。”
苏放点点头:“凤毛,你快把偷瑾妃娘娘的珍玩拿出来,小王就赏你一个痛快,否则棍棒之下,你少不得要吃苦头!”
凤毛磕头,急急忙忙的说:“回,回小王爷,我,我真的没拿瑾妃娘娘的东西。昨天晚上外面热闹,公子怕我出去惹祸,就嘱咐我呆在屋子里不要出去。月儿姐姐派人送了一篮子水果和糕儿,我自己吃些,然后还喂了赛雪一些肉卷,早早的上床睡去了。谁想在梦中就被捉住,被这位大人的手下带到这里蹲了一宿,并不知道为了什么。”
苏放微笑的点头:“那么说,瑾妃娘娘的东西,不是你偷的了。”
凤毛不停的磕头:“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我不敢的。”
苏放对身旁的袁大人说:“你是从床上把这小厮捉住的吗?”袁大人笑着点头:“他睡得到香甜,还流口水呢。”苏放轻哂:“看这样子倒不像假装,他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做下这等案子后还能回头睡觉。”朱大人也摇头轻笑。
苏放回头对篆儿说:“既然捉贼拿赃,我这就派人去凤毛那里查证,如果有了赃证自然判他放你。若没有贼赃,你少不得要尝尝这廷尉三木了。”
篆儿昂头而答:“大世子说过要秉公办理,可如今偏私不公,岂不让人齿冷?”苏放好脾气的问:“我怎么个偏私不公了?”
篆儿朗声答:“昨天晚上的事情已经闹得沸反扬天,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如今大世子才着人去赏瑛上院去查,别说没有贼赃,就是真有贼赃,难道还会在那里等着被查出来认赃么?到时候无论是监守自盗也好、诬告错指也罢,错都在篆儿一个人身上。三木之下焉有完人,大世子此举表面公允,实则偏隘。可惜你这样做,也不过是让篆儿一腔热血溅在这高堂之上,你却难逃天下人悠悠之口!”
苏放两手轻拍:“说得好,说得有礼!!你且来看看这些。”双手轻挥,有人拿了一个托盘放到篆儿面前。苏放问:“你看这里面装的可是瑾妃娘娘的失物?”
篆儿细细看了,回复道:“是倒是的,可是不全,娘娘丢的东西远多于这些。”
苏放点头,对堂下说:“去把人犯提上。”侍卫门应声去了,片刻就抬回一个浑身是伤的人,“回众位大人,这些东西就是在这人身上发现的。”
苏放皱眉。“我不是说过不许对人犯用刑的么,你们怎么私下里开始对他用刑了?”
那侍卫躬身答道:“回小王爷,我们没有对人犯用刑,昨天奉朱大人令开始寻访,发现在西郊一间民宅有打斗之声,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只有这个人浑身带伤的倒在地上,其余人等都散去,而这些东西是在这个人身上翻出来的。”
苏放点点头,下得堂来,走到那个人身边蹲下身来:“这位好汉,我是维岳的世子苏放。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那人嘿了一声:“老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就是江湖人称入地虎的范大彪!”
苏放一扬眉:“原来是范大英雄,幸会幸会!不知道你这一身的伤是不是我的手下用刑,如果是,我就要好好的惩罚他们。”
那范大彪呸了一声:“那些朝廷的爪牙又怎能伤到我,嘿,兄弟,兄弟,万想不到,自家兄弟竟会为一颗珠子落到自我相残的地步……。”说着,一颗滚圆的泪珠竟从眼睛跌落。我不由的想,其实这个范大彪其实是一个很热血豪放的汉子!
苏放好整以暇的站了起来:“事到如今,你也不用隐瞒,少不得把事情交待清楚,我念在你是一条好汉的情面上,不会与你为难。”
那范大彪道:“有你小王爷的一句话,我有什么好瞒的,不过是图个痛快而已。昨天是八月十五,我们几个兄弟坐在一起喝酒相聚,可是忽然接到一个消息,说有个地方藏了好大一批珍玩,正输于防范。这样顺手牵羊的事情我们当然不会错过,出去片刻就轻轻松松的把那包珍玩取了来,还继续喝了半夜的酒。然后我们回到住,把那些珍宝大家分了,本待今天就分道扬镳,明年再聚。临走的时候,老二说不放心,要先去踩踩情况,片刻后他回来,说外面到张扬着维岳王府失窃的事情,他还特地带回一个礼单,告诉我们这回可拿了扎手的铁蒺藜,正轧到这红货上。老四心细,拿过礼单看了一遍,就阴阳怪气的笑个不停。
“我还在担心出城的问题,正盘算着怎么能把这批红货带出去,就听见老二问老四笑什么,老四说:‘我不求别的,只想这大笔富贵顺手而得,反正也是白来。但请大哥把那夜明珠给兄弟看看,也算给兄弟开开眼。’我听他话里有话,就问他什么意思,没想到老二一把抢过礼单,看过后拍在桌子上,‘大哥,我们兄弟十几年的交情了,兄弟我从未多想过,大哥让我死就死,大哥让我跳就跳。可是,大哥今天居然背着我们兄弟把明珠私藏,我,我实在……。’我听了慌了神,只见老二拿回的单子中间果然有一行写着‘倾城珠,价值连城夜明珠一颗’,我辩解,‘怎么,你们怀疑我藏了那颗珠子?’他们不答,只是冷笑。后来老三说:‘大哥,你带着我们发财多年。我们也不争多少,你多拿些也是应该的。’我劈头给了他一记耳光,骂他是‘猪油蒙了心的废物’就这样大家动起手来,后来官军们听到声响破门进来,他们几个都跑了,我身上有伤跑不动,被你的人捉了来。然后你问我话,我全说了,就这些!”
苏放微微一笑:“好汉子,既然是这样,你把那些人的绰号特征跟我说一说,我绝不为难你,还会放了你,如何啊?”
范大彪听说,猛的呸了一声:“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老子认了。老子不是那种欺负弱小、出卖兄弟的杂种!”
“大哥!”门口想起一声哭音,几个人带着镣铐被侍卫们押上来,一见到范大彪就跪着哭了起来:“都是我们让猪油蒙了心,竟然自己伙里打了起来。”“大哥,我该死,我居然怀疑大哥。”“我们才出去,就碰到巡街的侍卫,他们人多,而我们又分开,都被捉来了”“大哥的话我们全听在耳中”……。
苏放摆摆手,后面的侍卫用力踹了这些人几脚让他们闭嘴。苏放问那军士:“从他们身上起了赃没有?”
那军士答:“回小王爷,有的。”
苏放点头,命那军士道:“和礼单上的失物对一对,看还短了什么?”
那军士着人把东西一一念过,片刻后,回复苏放:“禀告世子,除了单子上的夜明珠,别的东西都在!”
苏放笑说:“你带一队人给瑾妃娘娘把东西送过去吧。那夜明珠本就我无中生有加上去的。”他看了地上跪着的范大彪一行人,微微一笑,“否则这些蠢贼又怎么肯自己先在窝里反?”
凤于飞 7
范大彪听了这话长叹一声闭目不语。苏放不去理他,问堂下跪着的其他人等:“你们昨天动的这批珍宝,是在西简王府么?”
其中一个精瘦的汉子摇头道:“打死我们也不敢去西简王府偷盗,实在是昨天有人密报我们,说有人给一位大人送了大笔的贺礼,就放在卧室的箱子里,我们轻轻松松就取到了。”
苏放仿佛很笃定,继续问:“那么,你们是去哪里把这些珍玩盗走的呢?”
那些人齐声回答:“是宗正府,吴大人的宅邸!”
苏放盯着吴德才一字一句的问:“你们几个狗贼可仔细了,我再问一遍,你们从哪里偷来的这些珍玩?要是敢胡乱攀污,小心我活剐了你们!”
范大彪直直的躺在那里大喊道:“事以至此,我们何必再污蔑别人。确实是在宗正府起的货。”
苏放忽然轻轻挥手,让士兵把这些人都带了下去,然后看着吴德才,一言不发。吴德才脸上迅速冒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他对着苏放大喊:“你,你们这是沆瀣一气,串通好了来污蔑我,我不服,我要到王爷那里去讨公道。”说完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苏放猛的抽出腰中的虎符在案上一拍,“已经由不得你了。把吴大人收监!”
两旁的侍卫如狼似虎的架起吴德才,吴德才大喊道:“苏放,你敢?”
苏放微微笑,“我当然不敢,可是它敢。”他晃动着虎符,对那些侍卫说:“你们还不动手,等我行军法么?”那些军士不等苏放再度发话,如狼似虎的架着他离开,吴德才还要再喊什么,只见一个军士手疾眼快的把他的下巴一扭,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苏放回过头,冷冷的看着篆儿说道:“篆儿诬告,入狱收监。凤毛无辜,即刻释放。剩下的事情容我回复了王爷和两位娘娘后,回头再议。各位大人,还有什么疑意吗?”几个看得满头大汗的大人,纷纷摇头,连连表示自己对大世子秉公理的判断绝对没有疑意。
苏放让我带着凤毛跟他回王府复命。坐在车上,他笑得畅快无比,摸着凤毛的脑袋说:“可吓坏没有?”
凤毛点头,“小王爷,您扳起来脸来,真是一等一的严肃,可吓坏我了。”
苏放微笑着对凤毛说:“你出去告诉车夫,先不急着回王府。我们先去东城门楼上转转。”凤毛答应了一声去了。
车厢里就剩我和苏放两个人,我奇怪的问他:“你究竟用了什么计谋,怎么让吴大人和瑾妃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苏放摇头,“这些人还真不是我安排下的,我本来另有一套计划,麻烦得多,而且也不会这么有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好像老天安排好的一样,这伙人半路杀了出来,不知道省了我多少力气。”
听他这么说,看来范大彪倒不是苏放特意安排的人,这事真巧,可可的给我们解了围。放下这桩心事,我想起云霄的嘱托,不知道怎么样跟苏放开口,正在思前想后,就听见苏放问我:“想什么呢?”
我脱口而出:“北晋是不是派了两个使者来?”
苏放点点头,问我:“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答他:“我去云将军那里,听说北晋和天朝僵持在恒澜关,双方都会派使者来求盟。苏放,你告诉我,西蜀会和那方结盟?”
苏放微笑的看着我:“你怎么以为我会知道呢?”
我不想瞒他,也瞒他不过,就实话说道:“云霄告诉我,维岳王不想着急表态,他要看清楚两方的形势后,最后才会采取最有利的举动。可是他还说,你会利用这个机会假戏真唱,趁机夺权,所以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你身上,故此我来问你一问。”
苏放微叹:“这个云霄倒是个人物,如果不在此时相逢,可以拿来作个朋友啊。小凤,我不会骗你,我爹爹的权势都是我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如今这样的情形你也知道,所以不用怪我无情,我自然要拿回我该得的东西。至于和哪方结盟,你倒是希望我和哪方结盟,不如说来听听?”
我低头,“这种事情关系的社稷安危、亿兆生灵,我怎么能随口胡说,我只是想提前知道而已。”
苏放问我:“云霄不是求了你给我托情么,你怎么不来说服我?”我早知道苏放消息灵通,如今无心追究他是有密谈在云霄那里,还是已经根据形势自己推导出来。
我的一颗心方才理顺却又乱成一团,我答应帮着云霄,可是丰御武呢?这场战争结束的那天,就是他大罪将获之日。如果不管他的死活,一旦恒澜关失手,他也势必要战死沙场。我懊恼自己,这个人早已经把我抛之脑后,我不要想他,可是每时每刻,关于他的事情却总萦绕在我的心头,不能谴怀。这当中层层叠叠的心思云霄不知道,苏放更不会知道。
其实我的心中,最最希望的,却是和维岳王一样的心思,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真的无路可退,不退,便只能面对。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一切还是你来做主吧。想来你的立意更是从国家大局上入手,比我的小见识强得多。”
苏放看着我,脸上忽然容光焕发,“小凤,你真的不愿意替云霄求我么?”我烦躁的点头,“我现在心烦得很,管不了那么多,不过云霄说你需要耗着这个案子不放手才能行夺权大计,可如今案情已经审清,你倒是该担心自己应该如何夺权才是,别最后反倒让王爷给算计了去。”
苏放哈哈大笑:“小凤,这你就不懂了,现在才真真棘手。倘若我没有找到这批珍玩,父王自然可以用一个办事不利的借口收回虎符,如今主犯从犯疑犯都在网中,难得就是该怎么判。我不难,难在父王那里,太傅这一派当然希望把瑾妃等人一网打尽,瑾妃那批新贵希望把事情化于无形中。而我,我只需脱着这案子不放,他们两派就会自己打个头破血流,我正好利用空出来的时间,安排北晋和天朝的事情。所以说,不用愁,如今才是天助我也。”见他说得开心,我也轻松不少。
可是苏放忽然问我:“小凤,这其中还有一个埋伏很重要,你倒猜猜那个给范大彪传消息的是什么人?”
我支着头,方想说我怎么会知道,忽然福至心灵的闪过一个名字,我对苏放说:“难道会是聚芳楼的婀娜姑娘?”
苏放拍手赞我,“这回你可猜对了。我知道婀娜跟你是朋友,所以你一会就去告诉她搬家吧,陷入到这种官司中,两方人最后都会把焦点放在她身上的,那时她可惨了,我也保她不住。”我忽然意识到,这将是一个非常残酷的政治斗争,而这里面所有牵扯进来的人,都会是牺牲品,我想了想那个耿直的范大彪,还有那个机警聪慧的篆儿,不由叹气,任什么人卷入这样的纠纷中,都不会全身而退,可惜了这两个人物。
苏放大概知道我想些什么,只是把我拉过去抱在怀中,以示安慰。又过了一刻,马车停下,就听见车夫在外面说:“小王爷,东城到了。”
苏放扶起我,“走,我们上城墙上转转去。”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还是跟他走上城墙。
站在城墙的最高,他指着东北方向对我说:“凤飞,你看那边,就是这个方位,在眼睛都看不到的地平线外,就是恒澜关了。如今他们两兵僵持不下,我们却可以轻易的坐取渔利,无论帮助哪方,我都有办法为维岳争取最大的利益。所以,小凤,今天,我把这个选择的权利作为礼物送给你,你说我们和那一方结盟,我就去开始筹划。”
我诧异的看着苏放,苏放调皮的冲我眨眨眼睛,示意我放心。
我万万想不到事情竟然有这样戏剧化的变化,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扶着城垛望向东北方的地平线,思绪如潮。
远方墨云翻滚,我们头顶上还是碧蓝剔透的天空,而那边却正迅速的生起一片片大朵的雨云,冷风扑面,脑子中不知怎的跳这样一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站在寒风凛冽的城墙之上,转头望向帝都,在心中长叹:“丰御武,皇上,你们可知道,你的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
(第二部完)
炮,乌拉,终于写到这里,累死我拉,谢谢大家一直追文看。写意鞠躬退下,谢幕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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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写意 《凤于飞》75-95(第三部)
凤于飞 第三部
凤于飞 75
隆隆的雷声从远响起,前方墨云翻滚,漆黑的苍穹如一个巨大的墨斗倒扣在头顶,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腥气,紫色的闪电不时从天地交接的地方闪耀着撕裂开云幕,好像夜叉的利爪,在人间伸缩不定。想来不久就会有一场豪雨降下。
我骑在马上不断前行,此时回过头望去,只能瞧见身后扬起的滚滚黄尘,那墨瓦白墙的维岳古城惟有在记忆中慢慢勾画。我暗叹,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忽然想起那句“夜阑忽还乡,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耳畔就听见有人嗤的一笑,故意压低声音说:“呦,看看,看看,这才离开不到一天,就有人想家了。还不如我呢?!”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这是婀娜在讥讽我,为了报复我极力主张她留在维岳的缘故,恐怕这一路她都会对我冷嘲热讽不休。
那日我和苏放定下要保天朝而战北晋的方向后。苏放忙着赶回去安排筹划,制定军国大计,而则我带着凤毛直奔聚芳楼去接婀娜。人虽然接了出来,可是怎么安置却成了难题,这种时候带着她出城太过招摇,反而容易留下让人注意的线索。而城中又有谁能保得下她,如不妥当安排,将来不但会被捉回去对质,还少不得要连累收容她的人家。想来想去,只好把婀娜悄悄转移到云霄那里最为妥当。
不想过了月半,一切筹备停当,大军将要开拔的时候,她却非要吵闹着跟着军队一起走。我立刻反对,军营大事非同儿戏,怎么能带着一个纤弱女流前行。婀娜冷笑着问我:“好啊,你想留下我?你倒是留下我试试看。你敢前脚走了,我后脚就去投案。正好现在这国字一号的案子打不清楚呢,我们倒要好好说个明白,省得让人得了便宜反卖乖,平白的捡了一个‘监军校尉’去做,连声谢谢都不说。”
我头痛,早听说女人不讲理时就会变野蛮,可想不到还有能这么胡搅蛮缠的,真怕了这位姑奶奶,只好强辩:“军营里都是男人,一路同吃同住,加上你可怎么交代呢?总不能对全体官兵说‘将军去打仗,还要带上夫人同行’。”
婀娜倔强的一甩脑袋,“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就跟你同吃同住好了。”说完摔帘子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对着诺大的房间生气。
过了片刻,有一个小兵拎着一桶水进来,开始挽着袖子到擦洗。此刻我正在为婀娜头痛,也不去理会他,他就在那里一边抹拭一边收拾,等转到我身后的时候,却猛的从后面抱住我,用力在我后颈亲了一下。
我吓得立刻跳了起来,就听见“他”在哈哈大笑,无比畅快。我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个面貌平庸的“小兵”:“婀娜?”
她得意的笑:“怎么样?没认出我来,没认出我来!老实告诉你,我的易容术可是冠绝天下!这回你总该带着我一起去吧。”
我把头依旧摇得波浪鼓一般,“不行不行。这行军,我虽然是监军。可三军主帅还是云霄,他不会同意你去的!!”万般无奈,我只好拉出云霄做挡箭牌。
不想婀娜一撇嘴,“哼,云霄早就答应我了,只要你点头,我就可以化装后作为‘监军大人’的随从一起同去,你答不答应?”说完猛的一下跳到我身上,像个猢狲一样挂在上面大嚷着:“你不答应我就不下来!”
我驮着这个大包袱到乱转,最后问道:“云霄这个笨蛋怎么会答应你的?”
只见两只小靴子在我腰间紧紧盘住,耳畔传来婀娜得意的声音:“这个才不告诉你,本姑娘自有本事!”
罢罢罢,就这样,婀娜死缠滥打的跟着我们一起出发,并因为我曾经反对的态度问题,从那天开始,便一直跟我生气到现在。
想想以后的路途还长,我只好主动跟她化干戈为玉帛,“婀娜,怎么好久都没有唐大教主的音讯了?”
婀娜看看我,懒洋洋的回答:“他跑回京城去了。”
我一惊,连忙问他:“回京城去了?怎么我不知道?”
婀娜噗哧一笑:“你为什么要知道?他跟你是什么关系?”我不过就是顺口一问,如今被婀娜这样一说,倒像我和唐情之间有多少暧昧不清的牵扯一般,这小妞,虽说认了我做大哥,可是句里言外总在调戏我,毫不把我当大哥敬重,哼!
我一本正经的回她:“我当然要知道,那天的事情,我还没好好谢谢他呢?”
记得后来我曾经去云霄那里问过婀娜,问她怎么会去给范大彪他们报的讯。婀娜笑着晃头:“我怎么知道!你还做梦呢。你问问自己,天下哪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原本人家就是设好了连环套等着你跳呢,傻子。还不是我们那个闲得欠揍的大教主,听了失窃立刻就知道要扣到你身上,连忙潜进你的屋子里,把那包陷害你的赃物拿出来转赠给瑾妃的哥哥,让她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家的脚。他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特地让我引了范大彪他们去偷。本来我们另有安排,可想不到你那个小王爷也忒聪明,竟然绕来绕去的没让人抄了你的屋子,害我们在这里白担心。还好小王爷后来的一出反间计,让范大彪他们自己窝里反了起来,不然我们还要多几重麻烦呢!”
想到这里,我才记起,自从那日一别之后竟然再没见到唐情。我问婀娜:“他闲着没事跑回京城做什么?”
婀娜叹一口气,“闲着?!他哪里来的空闲,唐情身为一教之主统领天下群豪,每天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等他去决断。业精于勤荒于嬉,为了你,他不知道欠了多少饥荒在外面。如今他再不回去,恐怕不等北晋攻下京城,他就先被倒戈了。”没说两句正经话,忽然语气一转:“再说,你对我们教主这么念念不忘的,就不怕你那个柔情蜜意的小王爷吃醋?”
我结巴起来:“我,我为什么怕,怕他吃醋?他吃什么,什么醋?”
婀娜嗤笑我:“心里没鬼你结巴什么,切!”
说笑归说笑,心里依旧记挂着唐情,说到底,他没少帮我的忙。这个惫赖的家伙,看似粗狂放荡,可是每每我最需要帮忙的时候,他总在最恰当的地方出现。如今他匆匆的赶回帝都,不知是遇到什么大麻烦呢,还是出了什么大事?
婀娜见我久不说话,反而来撩拨我:“喂,你在想什么?”
我一怔,顺口答她:“我在想我姐姐。”她“切”了一声,显然是不信。
可是我却真的开始想念簪瑛。自从东城门回来后,苏放就开始运筹帷幄起来,经过他缜密的安排应对,先让瑾妃和太傅两派打得不可开交,最后陷在相互攻击的泥沼中无法自拔,顾及不暇。他利用簪瑛的第三方立场异军突起,安插我任“监军校尉”一职,很多老成谋过的大臣并不同意,可是加上云霄的力保,这件事居然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背景下,半推半就的成了。于是,我在外面时协同云霄联合作战,掌控兵权;而他在后方调动粮草人事,里应外合遥控整个维岳。这件事我迟迟不敢跟簪瑛提起,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簪瑛,她会担心我,她会心痛我,她会记挂我。
大军即将开拔,而我总要跟姐姐告别。拖到不能拖那天,我跑去看簪瑛,月儿告诉她,簪瑛正在拜观音。
我跟着月儿走到佛堂,见簪瑛正跪在佛堂虔诚祈祷,我过去,跪在她身旁。簪瑛从佛堂上拿了一个符挂在我颈子上,“卿官,你要走了是不是?”
我无言,点头。她颤抖的把手放在我头上,“卿官,我真想把你留下,永远留在我身边。可是,我知道你不能一辈子躲在我的裙子后面,所以我只能让你这么危险,这么孤独的到战场去。你想瞒着我的,是不是?”
我轻声的答应。她笑着,眼中的泪珠却沿着嘴角摔下,“傻瓜,这府中的事情怎么可能瞒过我去?打放儿动作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们预备怎么干了。所以,你看,我从那天开始就吃斋,每天都跪在菩萨面前祈祷,为你求了一道平安符。你带着它,一定能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边来。”
我抱着簪瑛,柔声安慰她:“不要担心,我只是去做一个监军,不用到前方杀敌的,你放心,我安全得很呢!”
簪瑛闭着眼睛流泪,长叹一声:“战场上的事,怎么能做得准。”
想到这里,我伸手摸摸颈中挂着的平安符,好像还湿漉漉的,簪瑛的眼泪,似乎永远会留在那里不会干。
婀娜在旁边笑我,“口不对心的家伙,你才没想你的瑛妃姐姐,就怕你这个时候想得是那个对你千依百顺,朗眉星目的亲亲小王爷?”
是啊,苏放,是该想起苏放。我想起临行前的对话。
我问苏放:“苏放,你是说过不会骗我的,那我问你,如果我当初选择要和北晋结盟,你真的会同意吗?难道你就这样把国家大事当成儿戏么?”
苏放凝视我良久,方答:“小凤,那天我答应你保天朝,其实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因为你无论选择天朝还是北晋,对我的影响都不大,我都会答应你。因为我心中早已有了“制衡”二字。”
我疑惑:“制衡?”
苏放看着远方,微微一笑,“你看这里,长久以来国泰民安,民风淳朴。在乱世中,它可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一方沃土。一直以来,天朝之所以能容忍西蜀坐大,就是因为北有晋国铁骑相胁,南有越国水师相制约。如今越国臣归,北晋与天朝的一战已经势在必行。可如果一旦北晋被天朝收归版图,下一个它要对付的就将是我们。倘若北晋破了恒澜关,它也将长驱直入,直捣京都重地,成为雄霸中原的第一大国,断不能容西蜀偏安一隅自生自灭。我们现在恰逢天时地利,一定要牵制他们的力量,即不同他们正面作战,也不要偏帮一方,你此去需要审时度势,把握一个均衡的原则,慢慢耗尽它们双方的力量,唯有耗弱他们,我们才会有机可乘。届时三足鼎立,相互制约,不敢轻动。只有那样,小凤,才能保西蜀一个太平天下。”
我答应他,可是担心云霄不会听我的话。苏放安慰我:“只要你主意立定就好办。云霄那边只要粮草卡住,他便无所作为,不用担心。要说云霄这个人,也算是文武双全,可惜他为人过于刚直,心中担负的道义太多,人过铮则易折,小凤,你要拿稳主意,断不能事事以他为主。此刻他一心报国忠君,兼济天下,恐怕真回到天朝去,倒未见能落得一个善终。”我叹气,苏放真真算无遗漏,只可惜这番道理,云霄却听不进去。
我把他叮嘱我的话一一记下,跟苏放辞行:“好了,你说的我都记住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就此别过吧。”
苏放凝视我良久,猛的把我抱在怀中,在我耳边轻声叮咛:“小凤,这一去可不知何时方归,千万保重自己,千万,千万。另有一句话交代给你记在心头,你只要解了恒澜关之危就好,万务纠葛其中。我,等你回来。”抱得紧,而且良久不放,全被旁边的婀娜看在眼中,从此有了调笑我的缘由。
无论被多少人笑也无所谓,苏放的温度似乎今天还留在身上,久久不散。我低下头去,轻轻的把这番心绪,放在心底,细思量。
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念中,就听见婀娜的惊呼:“咦,那是什么?”
凤于飞 76
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念中,就听见婀娜的惊呼:“咦,那是什么?”
顺着她手指的指向,隔着远远的山麓,我看见一队长长的、黑压压的人马在缓慢行进。这队人马衣饰混杂、无旗无帜,全然没有一点正规军队的样子。可按照数量来看,又不可能是一般的商旅护队。
婀娜伏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呦,看看他们,你说是北晋的兵还是天朝的兵?”
我摇摇头,“不会,北晋的兵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天朝的兵此时都集合在恒澜关左右,也不会出现在此,而且他们的军队怎么可能这么凌乱嘈杂。”
我们正在疑惑中,就见云霄纵马从前面赶来:“小凤你怎么样,走了一天可累坏了吧?”
老实说,尽管骑在马上,可这样颠簸了一天后,全身早已经散架一样的疼痛。然而看见人家小姑娘都能坚持下来了,我自然不好示弱在前。再说这才是离开维岳一天,而且走的还是康庄的平安大路,再过两天进了山区、还有以后在战场上那才真叫有的受呢。此时想起丰大总管对我的种种折磨,不由苦笑,如果没有他那个时候的锻炼折腾,估计这时自己早已无法再坚持下去,丰大总管如果得知他的折磨会无意中对我帮助,估计会吐血三升而亡。所以易经里说“福兮福所倚、祸兮祸所伏”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我伸手进锦囊里按了按赛雪,小家伙用冰凉的鼻子蹭蹭我,咕噜咕噜叫唤两声,原来它饿了。我笑着对云霄说:“我还好。”
云霄紧着缰绳掉转马头,对我说:“你先忍忍,等过了前面的小山,我们就扎营休息。你也可以下来松散松散骨头。”
婀娜探头问云霄:“云大哥,前面那支队伍是干什么的,你可知道?”云霄抬头一看,不由哑然失笑,“怎么,你们都不知道么?”
我和婀娜齐齐摇头。
云霄笑谓:“天下竟有如此白丁的监军!小凤,兵法里有一句话叫做什么未动,什么先行来着?”
我和婀娜同时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婀娜喃喃的说:“我的妈呀,原来是运粮队,真想不到竟然要那么多的人!”
我凝神细细望着那些佝偻着身子匍匐在路上的民夫们,问云霄道:“这我们一共调用多少民夫?”
云霄举起三根手指。婀娜惊讶的说:“三万?!这么多,我们带兵出征也不过才七万人马而已!”
却见云霄摇摇头,“不是三万,是三十万!”
我心头大震,惊讶的问道:“怎么会这么多?”
云霄慢慢解释给我和婀娜听:“各士兵每人只备五日的食粮而已,其余所食均需靠民夫供给。从维岳到恒澜关需要半月的路程,这样,每个士兵就需要两个民夫供给,加上骑兵的马和拉战车辎重用的骡马草料柴禾等物,大军一旦开拔,我们身后至少要调动三十万民夫来调运粮草才能足够!”
婀娜在心头仔细算了算,问云霄:“云大哥,一个民夫一般也就能担负五、六斗的粮食,为什么不用骡马来代替民夫呢?骡马一可以驮一石五斗,就是驴子可以驮一石。与这些民夫相比较而言,驮得多费少,而且速度也快些啊。”
云霄指着前面说:“一来骡马数量不是那么多,二来骡马虽然费较少,可是如果不能及时放牧或喂食,牲口也会瘦弱而死。一头牲口死了,连它驮的粮食也得一同抛弃。所以与这些民夫相比而言,两边是各有得失。你们今天看到的民夫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大拨的骡马早在半月个前就开赴恒澜关的营寨了。还好西蜀经过这多年的休养生息,国库充盈,否则经此一役就已经倾国了。”
我看着身后庞大无言的军队,心头震撼。头一真切的感受到身上的压力,清楚无比的认识到战争已经赤裸裸的摆在眼前,没有退路了。正在思索中,就听见前面梆子声响,整个队伍停顿下来。骑兵们卸下马上的鞍具,自行领着马儿去找鲜草吃。而后面的步兵已经按照小队围成一圈,分别分工扎营、埋灶、取薪、做饭、汲水。原来我们已经到达第一天的目的地了。
我跟婀娜一起跳下马跟着云霄到将军的军帐去休息。凤毛颠颠的从后面跑过来,瘪着嘴不作声,苦张着一张臭脸,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云霄的军令流水般的传下去,婀娜站在他身后仔细听着,显然对所有事情都透着新鲜好奇。凤毛没有出息的坐在地上,捧着脚丫在那里揉捏着。
我听见云霄对手下的校尉传令:“明日寅时点兵,卯时启程。不要误了我的军令,否则军法从事!”那校尉答应着去了。我低头,正看见凤毛坐在地上偷偷撇嘴。
我自从听了云霄的话后,一直在心中计算筹划,此时心中渐渐有了些轮廓出来。婀娜见我久不说话,忽然伸出手指在我额头上一弹。我正在想心事,被她一吓,便“啊哟”一声。
婀娜抿嘴笑问我:“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谁呢,这么入神?”
我欲瞪她一眼,忽然想到此举不会有任何作用,图让她再笑了我去,只好老实回答:“我在想以前看过的一本书。”
婀娜问:“什么书,这个时候你能有雅兴想起什么书来?”
我说:“我想起书上的一句话来‘为人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今天看了这些民夫,忽然有所感悟。”婀娜疑惑的看着我不知所谓。而云霄却听出些意思,兴致勃勃的追问:“小凤,你想到什么了?”
我也愿意把自己的想法拿出来跟云霄推敲推敲:“方才我听你说了民夫的事情,倒吓了一跳。原来在十万大军后面倒要有三十万的民夫跟着供给支援。此战线颇长,而且道路崎岖坎坷,光民夫们每日在路上所耗费的粮食就不知道要多少。倘若恒澜关之危不能速战速决,一旦三方胶着起来,进入冬日后,军队就会被困在恒澜关活活饿死。到时候,不但我们全军覆没,而且连来年春天耕种的劳力都折损大半,西蜀一国岂不……。”说到后来,有些语噎。
云霄点头,面露忧愁之色:“所以我们没有退路,不但要战!而且要胜!否则就只能以死报国了。”
我缓缓说道:“我倒有一个主意可以减轻运粮的压力,说出来给你们听听看。其实不必这样陆路运粮的,这种运粮方式内耗太大,自己就会先拖垮自己。我的办法是,每三十六人为一组,每十组为一队,每十队为一旗。按每人每天背负四斗米计算,每隔五丈一人,可排成二十八里。这样算来,一天每人扛粮袋五百,每五丈远,就可以运米二百石、供两万人食用。”
我话还没说完,云霄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跳起来说道:“对,对,对。怎么早没想到!!如果依照一定的距离设置战堡作为中途补给站,不但可以储备一定粮食,还可以收录半路病伤的骡马兵夫。小凤,你这一计,可救了西蜀和天朝的百万生灵!”
原本我对自己的主意也没有多少信心,听到云霄支持我,不由精神大奋。连忙铺开纸笔,细细的同云霄、婀娜讨论起来。婀娜更是建议各个战堡除了储备粮食外,还要储备一定的军旅常用药材,同时设立马栈专门传递加急战况。
我们辛苦一夜,把大致的构思理顺后书写下来,让人快马回到西蜀给苏放送去,请他即刻妥善筹划安排人手。
凤于飞 77
当一切安排妥当的时候,已然接近寅时。云霄煮了一壶热水给大家冲了浓浓的茶提神,已经是不能睡的了。不过因为刚刚议定一件大事,精神到还健旺。婀娜双手捧着茶盅取暖,冲我挤了一下眼睛,轻笑不语,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凤毛抱着赛雪睡得正香,大张着嘴巴流口水,梦里不知道又在吃些什么,一脸憨笑。
我本想唤他起来,可是看他睡得那样香甜、那样无忧无虑的样子,心中忽然一酸。走过去,轻轻在他身上加了一件衣服。
云霄见状不免发些牢骚:“真是,一天除了吃就是睡。早说不带他来,非得要死要活得跟来,瞧瞧,还不是老样子。”
婀娜这个时候倒肯帮我说话:“云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到底难为他能有这一份心,说不定关键时刻,这小家伙偏偏立了一个大功呢。”
云霄没有和婀娜争辩,“嘿”了一声,显然不信。
我听着他们拌嘴,望着噼啪作响的营火但笑不语。曾几何时,我也像凤毛那样无忧无虑,再回首已成百年身,那些岁月一去不再了。
寅时将到,帐外的人声渐渐鼎沸。有人端了早餐进来,我和婀娜仅仅喝了一碗粥,云霄却把干粮和咸菜都大口吞咽进去,他一边吃一边笑话我们:“就你们娇贵,略微粗一点的食物都不肯入口。等过两了日打起仗来生菜硬馍都有人抢,你们连这都吃不上呢。”我和婀娜诺诺的不敢出声,连忙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凤毛这时才揉着眼睛起来,看到云霄大口的吃饭,尖叫一声后,顾不得梳洗就冲上来,跟云霄抢着吃饭,两人你争我抢的倒也热闹香甜。
卯时整,云霄点起三军,大军开拔。凤毛苦着脸不肯到后面去,围着婀娜前前后后的转着。婀娜听他马屁拍得够多了,轻轻用脚点着他的肩膀笑骂:“油嘴滑舌的小鬼头,上来罢。”凤毛欢呼一声,骑到马上跟婀娜共乘一骑。
我在肚中暗笑,凤毛倒是不肯吃亏,他总不肯乖乖的跟在步兵后面一起走,还好有婀娜肯照顾他。
走着走着,太阳从前方生起,金色的阳光划破云雾,整个平原仿佛披上了一层金沙般,闪耀着耀眼的光芒,身上也渐渐暖和起来。我骑在马上缓步而行,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脸上又不时有微风拂过,于是眼皮渐渐开始沉重起来,好困啊,脑子里面木麻麻的,眼皮不停的往一起粘。
我抬头看了看云霄,只见他远远的走在大军的最前方,腰杆挺的标枪一样笔直,丝毫不见一丝倦意。我暗中摇摇头,扭头望向婀娜,一望之下不由睁大眼睛。只见凤毛正一脸兴奋的牵着缰绳,小心的控制着马匹前进。而婀娜却侧骑在马上,舒舒服服的靠在凤毛怀中睡得正香。
我愤愤的转过头暗自生气,原来她让凤毛跟她共骑一匹马是打得这个主意,早知道就让凤毛跟我骑一匹马了,低头看看袋子中的赛雪,见它正精神的支着一个小脑袋在外面看风景。过了片刻,我的头越来越沉,意识不受控制的沉下去沉下去,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忽然就听见似乎有人惊呼,我猛的睁大眼睛,才发现自己的马已经偏离队伍,冲到后面车辆辎重的队伍中。连忙打起精神、拉紧缰绳,暗暗告诫自己万万不可再睡着,否则可能掉下沟里摔断头颈。
为了能分散自己的困意,我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只见马车后面拉着大批的东西都是我没见过的,它们有的长长一条,上面满是尖刺;有的用粗夯的木头支起一个架子,上面缠满了手臂粗细的绳子;还有的形状莫名,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一面观察这些东西一面暗中猜它们的用途,渐渐忘记困倦,赛雪在袋子中呆得气闷,一溜烟的跑出来,蹲坐在我的肩膀上散心,引来不少侧目。
很快的到了中午午休的时刻,兵势们按着号角的声音开始休息,并开始埋锅造饭。一夜未睡,早餐的稀粥早已化成汗水蒸发,我舔了舔嘴唇纵着马向前方赶去。
到了主帅营帐,发现婀娜不知道说了什么,正和云霄笑得开心,凤毛在外面跟着护卫一起烧饭,一张小脸蹭得黑漆漆的。见到我,他们止了笑。云霄问我:“小凤,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轻描淡写的回答:“没什么,我到步兵那里看看。”
婀娜睡过之后精神显然很好,她兴致勃勃的问我:“哦,你看到什么了?”
我嫉妒她能睡一上午的好运气,没精打采的回答:“我看了很多奇怪的东西,你不会知道的。”
婀娜坐在我旁边,伸手掐掐我的胳膊:“什么奇怪的东西,说来听听。”我也在好奇,便问云霄道:“云霄,我方才在后面看到很多马车上拉的东西,有的捆着尖刺,有的体积巨大,还有的都没有见到过,那些都是什么啊?”
云霄略微一想,便笑说:“难怪你不知道,那些东西平时并不常见,都是打仗时候用的。你说的那个全是刺的东西是拦马刺,用来守卫营地安全的东西。那个体积巨大的东西多半是石车,在攻城的时候用来砸城门的。剩下的那些东西,有的是投石弹,有的是鼓塔,还有的是云梯。”
婀娜问:“鼓塔、云梯?都是作什么用的,听名字不错啊。”
云霄摇头:“名字好听可样子却不怎么样。鼓塔就是在两军交战的时候用来统一士兵们行进退收的,三鼓出征,鸣金而回。而云梯是用来攻城的,如果城门久攻不下,就要用云梯把士兵们送进城中,伺机夺取城门。”
我疑惑的问云霄:“我听苏放说北晋只是在恒澜关外设营而围,又没有城墙城堡,你带着这么笨重的云梯作什么?”
云霄嘿嘿傻笑两声:“我这是有备无患。”我翻了他一个白眼,刚想说话,就听见婀娜说:“云大哥,你带着这许多车辆辎重赶路,我细细听来,发现其中大多都是用在攻城夺关方面的。据说恒澜关外地势开阔,倘若你这些东西被北晋夺取,恐怕不但不能为用反为其害呢。”
云霄叹气一声:“姑娘说的是,我这样做主要也是怕预防万一。要不是有恒澜关要隘据守,天朝的士兵如何能胜得过北晋的铁骑。如今我们兵发维岳从西绕行,我正在发愁不知道如何应对。”
婀娜仔细的听着,发问道:“云大哥,按理说我们的队伍新发肃整,再加上原来固守在恒澜关的守军,无论如何都强似北晋的疲兵之师,我们应该胜算在握才对。你何愁之有啊?”
云霄苦笑:“你们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北晋的兵多是北方游牧的骑兵,最擅长马上厮杀,可以说得上是兵精将猛,以一当十。更何况古语说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如果不能兵出奇谋、制敌要害的话,只要我们跟北晋发生冲突,一定会两败俱伤,折损大半。而且我更担心丰御武在恒澜关内会任凭我们跟北晋两厢苦斗,他自己坐收渔利。”
婀娜从袖子里掏出一柄扇子,上上下下的摇着:“这可奇怪了,我们明明是去给他解围,怎么他到有心倒打一耙不成?”
云霄站起来,缓缓的说道:“怕就怕他野心不止,起了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如果我们真的和北晋两败俱伤,天下还有谁能跟他抗衡。”
我一直听着他们说话,到此时方才插了一句:“他不会。”
云霄和婀娜都没听清楚,一起问道:“你说什么?”
我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我说,丰御武不会任凭西蜀的军队同北晋两败俱伤。也不会借此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
云霄问我:“小凤,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不能说我知道他曾经为了天下大计而彻夜不眠,我不能说我知道他为了争夺这个职位曾经把我送给周家,我不能说我知道他读过哪些兵书习惯哪些打法,我不能说我知道他没有要做曹操的野心,我不能说我知道他一心要做一代名将。
于是我只能轻轻说道:“天朝都城里的那位主子可是任人坐大摆布的么?你放心,这世上即使出了第二个曹操可也没有当代的汉献帝。原来你带了云梯等物是为了必要的时候回去勤王的。可是云霄,维岳的五万子弟兵是借你解恒澜关之围的,你要清君侧,事先问过苏放没有?”
云霄抓抓脑袋,四下看着不语。婀娜冷笑道:“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算计来算计去的,各个大义禀然,满口正义,可你们究竟哪个人真心为天下的百姓着想过?当前的要务是团结一致出兵退敌,让百姓们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可你们……。”说到这里婀娜气得不语,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我微笑的对婀娜和云霄说:“你们都多虑了。云霄,天朝派密使给你送信,让你从维岳出兵解恒澜关之危。你可知道为什么?”
云霄疑惑的看着我:“还能为什么,不就是退兵么?恒澜关一旦失守,天下告急啊。”
我笑问云霄:“恒澜关围是围了,多半没有那么险。我猜丰御武多半使得是疲兵之计,如今北晋和天朝相比,它的战线拉得过长,每耗多一天便多险上一分。丰御武一定是故意在这里耗着北晋,等到北晋撑不下去的时候,必然退兵。到时候他只要趁乱追击就可以尽收失地,还可以一鼓作气北进直入。而且利用这个紧张的局势,他不是还成功的让朝廷灭了周太师么。如果真的危急难挡,他就不会有这番举动了。而朝廷让你搬兵,担心恒澜关失守倒在其,更重要的是让你抢功,不能任由丰御武坐大。我们朝廷里的那位皇上,才真的叫做算无遗策。”
云霄疑惑的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天底下最能看透的人本该是我,可是我偏偏看不清楚,还是最后吞吞吐吐的问了苏放,任他三言两语给我分析通透,让那些扑朔迷离的隐情,清楚的呈现在我的面前。当然我只问了苏放天朝和北晋、丰御武和周家的事情,可是剩下的事情已经不用再问,清清楚楚摆在面前,容不得我逃避,容不得我忽视,故此顺着这个思路理清,反而让我增加的面对自己的勇气。如今不肯面对的人,却换成云霄。
我只淡淡的笑道:“苏放不会轻易出兵的,他有详细给我分析过。”
云霄低头仔细的想想,然后才问:“既然这样,你们为何还要出兵?”
我笑说:“这个我可以老实告诉你,西蜀要的就是一个三足鼎立的机会。现在可以说是天赐良机。云霄,你现在要考虑的,应该是怎么样在丰御武前面抢了这个头功去。”
云霄望向外面,长长叹息一声,良久不语。
婀娜走过去安慰他:“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凤于飞 78
云霄望向外面,长长叹息一声,良久不语。
婀娜走过去安慰他:“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可是直到吃饭过后,云霄也极少说话,总在低头想些什么。
我知道他心情恶劣,一心报效朝廷的忠心梦被摔得粉碎,发现自己原来不过是帝王面前一颗重要的棋子而已,任谁也不好受。
饭后大军继续开拔。这回我主动让凤毛骑到我的马上,凤毛和婀娜倒也欣然同意,我暗自得意,计划一会儿也美美的睡上一觉补眠。可是上路之后不久,凤毛就伸手抱着我的腰,伏在我的背上呼呼大睡,口水几乎打透我的衣裳,我边努力保持清醒边气苦,恨不得一脚把凤毛从马上踹下去。
就这样,我们黎明即起,入夜方歇,马不停蹄的往恒澜关赶去。而这些天云霄一直眉头紧锁不能释怀,婀娜和凤毛都跟我躲在后面,不敢去触了他的霉头所在。
婀娜悄悄问我:“你说云大哥会不会想来想去,反帮着北晋打天朝,或者干脆自立为王啊?”
凤毛跟着兴奋的胡思乱想:“那我们算不算开国功臣啊,会不会封王拜相啊?”
我伸手敲敲他的臭头:“胡说什么呢,就你这猴头狗脑也想拜相,等下辈子吧。”
我们正在这边嘻笑不已,就见云霄大步的走过来,他们两个立时住了声,胡乱找个借口跑了出去。我抬头仔细看着云霄,发现他眉宇间的阴霾已经消逝不见,一股英挺之气充斥在他的身上。
我微笑的问云霄:“这些天,你可把心事理顺了没有?”
云霄点头:“小凤,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想来想去把心都想乱了,不知道自己这半生所谓何来,不知道自己夙夜谋划究竟有何意义,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为了朝廷的事情奔波,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归隐山林,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
我静静的听着,等他都说完了,我问他:“那么你现在都想清楚了?”
云霄点点头:“小凤,我想清楚了。与其越想越乱越想越烦,还不如把这些都通通放下。大丈夫当以社稷为重,现在国祚危急,无论最后受益的是谁,都当以天下百姓的安康为先。所以我只要仰视无愧于天,俯察无愧于地就行了。倘若我现在因为小我的得失而背弃家国天下,小凤,我一生的良心都会不安,我会永远活在悔恨与懊恼当中。我不是甘心作他人的傀儡,我只是但求我心无愧!”
我望着态度坚决的云霄,少了这层患得患失的顾虑后,他反而添了一层英挺的潇洒在身上,整个人说不出的磊落从容。看着云霄淡定从容的样子,我默默的想着“他”穿上帅袍的模样,可也这样威风这样风流么?猛的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想起这个,连忙用力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晃出头去,告诫自己不要继续自欺欺人。
云霄忽然涨红脸,扭捏起来,“小凤,你怎么这样看我。”
我再摇摇头,方才说道:“看你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也替你欢喜。你看看这个是什么?”我怕他继续追问我方才想到什么,连忙从怀中把苏放送来的信递给他。
云霄接过后,匆匆浏览一遍,“呀,苏放同意我们的建议了,还赞我们想得好,说即刻就开始筹办此事呢。小凤,这下好了,至少在粮草方面我们已经胜过北晋,少了一重后顾之忧啊。”
我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另一卷纸给他,“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云霄拿起来看,横看竖看也没看明白,只好问我:“这个是什么东西?”
我气苦,枉费我一番心血,只好用手比着图一点点解释:“这个是鹿角车,你看这里,……,这里可以藏弓箭手,……,这里可以藏车夫,……,这些枝杈尖刺用来抵御骑兵最好,无论远攻近战都顶顶适合,它最最适合在平原上抵御骑兵,一般的钩镰斧钺近不得这个车身,而我们的弓箭却可及远。用这个来破北晋的铁骑长枪最好不过了。”
云霄又仔细的看看了的图,“嗯,如果我们从军中挑出伶俐的军士们开始制作战车,嗯,每十人一队,每队三天或做或改一台战车的话……,哈哈,小凤,你这办法太好了。我原本担心平原之上会是骑兵的天下,如今有了此物,要取胜也不过如探囊取物一般。”
我在一旁得意洋洋的点头。云霄又搓着手兴奋了半日,方才问道:“小凤,你是怎么想出这个办法的?”
我略微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问题,只好含糊的说道:“唔,那个,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的,一下子就记住了。今天能想起这个主意,也不过是拾人牙慧,不值一哂。”
云霄在那里咔吧着眼睛继续追问:“什么书啊,怎么我没看过呢?”
我努力的脑中搜寻了一下,“好像是唐太宗李卫公问对里的,当时也不过是略微浏览一下不觉得有什么用,现在猛的想起来用到此地却正恰到好。”
云霄疑惑不解的嘟囔了一句:“看你这文质彬彬的模样还真想不到,你怎么不去攻四书五经考状元,反倒去把几路兵书熟读,难道你早就想到沙场上立国保家不成?”
我怔忪的看着云霄出神,他见我不答也不在意,兴冲冲的拿了图纸去跟人商量了。我在他出去后才缓缓坐到椅子上,我怎么会去读兵书?!那些日子,每天饭后“他”都会在书房苦读,不容我躲在一旁睡觉偷懒,每每仍过一本书让我念给他听,念着念着,这些书的内容就记到心里。当时不觉得如何,今日想来却恍如隔日。
帐外的夕阳摇摇摆摆的向西沉去,远远的有兵士们在河畔洗马,隔得远了听不见他们的笑语,只见一个个镀了黄边的剪影在移动着,那边的大河泛着鳞鳞的波光满河流金。
丰御武,你可知道我们如今只在咫尺之间,却胜过天涯。
凤于飞 79
我们的路程一日紧过一日,也一日难过一日,大军跋山涉水的向前赶着。终于,我们来到了蒲山脚下,明日绕过前方这座大山,恒澜关就近在眼前了。云霄下令三军在此整顿一天,这些日子大家都开始紧张起来,云霄更是忙得踪影不见,通常我都入睡了也不见他回到营帐,而在我起来之前,他已经到外面去调动三军,派出探马去前面摸底。婀娜整日跟着他不知道在帮些什么倒忙,就是最最好吃懒作的凤毛也跟着奔来跑去的忙碌。
我实在想抓住他们问个清楚,然而自己却也分身乏术,身为监军每日的粮草车辆的调动都要从我这里派出。尽管我不用直接去核算安排,可就是听这前方后营的纠纷、尽量协调他们的进程等情况,已经耗去了我大半的精力。略有空余的时间,我都用来给苏放写信,有他在后面出主意,我的心里就踏实的多。自从上我告诉他要制作鹿角车的消息后,他立刻调拨了大量的工匠和民工,否则我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就取得这样的进展。
眼下我就正在给苏放写信,告诉他目前我们的兵站已经按照计划开始供粮了,其中大部分的骡马都可以省下,只是云霄那边还需要他那里速速补充工匠。我低头奋笔疾书,凤毛从门口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大声嚷着:“少爷快跟我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我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写自己的信。其实我是在心里气苦,你们整日忙在一起有说有笑,唯独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些麻烦当中纠缠不清,我才不要原谅你们、理会你们,我继续在信中跟苏放诉苦。
凤毛站在那里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理他,于是又叫了两声。后来他大概是急了就跑过来伸手拉我,他出手的动作大了些,惹得原本蹲在案头的赛雪一下子就蹿起来扑向凤毛。
这下我不能不管了,正待喝止赛雪,就见凤毛一个倒仰后顺势翻了个筋斗躲开赛雪。赛雪扑到地上迅速的打了一个转,再扑向凤毛,凤毛伸手在赛雪身上一引,也没见他怎么动作,赛雪就沿着凤毛的胳膊就摔了下去。赛雪和凤毛是玩耍惯了的,独独这吃了亏,呜呜的叫着跳到我的怀中。我摸着赛雪柔软的皮毛以示安慰,看着得意的凤毛惊讶不已,“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套功夫?”
凤毛跳着脚说:“我这算什么,少爷你快跟我来,包你摔掉下巴!快呀、快呀!”说完转身向外跑去。我的好奇心完全被高高吊起,跟在凤毛后面一路小跑,出了营帐转过几个弯,就见在前方一块巨大的空地上凭空用青布围起一个大围场。这是什么?!跑着跑着我开始喘气,却见凤毛在远远的地方跳脚,“快呀,快呀!”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好的腿脚?!
紧跑慢跑的,我终于跑到青布幔前面,只见前面派起长长的队伍,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凤毛大声嚷着:“让开,让开,监军大人到了。”那些排队的兵士们听了凤毛的话,静静让开一道缝隙,让我们在中间钻了进去。
一进青幔围场我又是一惊,只见里面搭起一个大大的擂台,在擂台的四周竖起了几根高高的木杆,指入霄汉。木杆的中间交错的缚了几根绳子,每道绳子上都吊着若干箭靶子,有的箭靶子上面还横七竖八的别着一些箭。这,这,这又是什么东西?
远远的望见云霄端坐在擂台旁边面色严肃,而婀娜也狐假虎威的站在他身后,见到我们进来,云霄微微一点头,就冲下面挥了挥手中的令旗。一个军士高唱:“第五十五队上来。”我按照云霄的示意坐在他身旁,静静的看着。
下面呼啦啦的进来十余人,围着擂台四站好后,就从身后的箭囊中拿出羽箭,拉开弓开始瞄准。我在心下了然,原来这些人是来比射箭的!只见云霄一挥手中令旗,那些兵士开始放箭。
这时就见四下有人开始用力拽着几根绳子晃动,而这些绳子是连接到那些系着箭靶绳子上的,这样一来,那些箭靶子飘来飘去四下晃动。这,这怎么可能射到呢?
转瞬箭雨落下,只剩箭靶子还挂在半空中摇来摇去。军士高声唱着:“第五十五队全部落空,下一队准备。”
于是一队一队的军士上来射箭,凡是能射中到靶子上的人就留在云霄后面列队站好,而没有射中的人都垂头丧气的离开。
这样赛了很久,云霄身后很快就站起了长长的队伍,而外面排起的长队也渐渐缩短。云霄拿起另外一面队旗挥了一下,就听军士高声唱道:“踏云一队上场,白狐一队准备。”
云霄身后的弓箭手很快的分出若干的小组,从小组中出来一队走下场子里,下面有人牵出战马递给他们。从青幔外面也进来一组人,全部都是短衣襟小打扮,齐刷刷的站在木杆的旁边。
场内静悄悄的,只有低沉的号角声从角落里响起。我扭头看看云霄和凤毛,只见他们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场中央,一语不发。云霄拿起最后一面令旗,用力一挥。
就见站在立杆四周的军士迅速的往杆顶爬去,而弓箭手则跃到马上飞跑,开始拉弓瞄准那些正在爬杆的人。我睁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局面,就见一只箭流星般的奔着一个正爬杆人的后肩射去,我不由尖叫出声!这个人听见我的叫声并不回头,猛的往上蹿了一下,这支箭落空了。冷不防的从他的右侧有一只箭飞来,正射在他的肋下。我闭上眼睛,等待着他摔下的声音,然而久久不闻,等我再张开眼睛,只见在漫天的箭雨中,不断有人攀爬到木杆的顶端后又顺势滑下,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人被羽箭射中,但却并未发现有人受伤或者跌下。
我睁大眼睛细细观察,这才发现这些羽箭的箭头已经被取下,箭头的部分被包以厚厚的棉布,棉布上还裹了许多白灰一样的东西,一旦被射中就会在身上留下痕迹。我摇头,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中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果然,一队一队的士兵虽然都攀爬到木杆顶部,可下来之后全身都沾满了被羽箭射中的白灰,如果这真的是利箭,他们早已经成了被乱箭射穿的刺猬。
他们下来后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站在一旁,云霄也双眉紧缩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一队身穿黑衣的队伍开始爬木杆,又是一阵箭雨飞起,只见爬在最上面的人双脚倒勾在木杆上,猛的从腰上抽出一柄短刀开始飞舞,密密的在身上形成一个刀圈,羽箭纷纷被拨打开去,他身后的人支起藤牌向上爬去。不多时,这一队人爬到杆顶,把一面大旗插大杆顶上迎风摇摆。最开始那个人猛的张开双臂向下一纵,在众人的惊呼中抓住木杆中间横绑的绳子,荡了一个大圈后飘然落地。浑身上下一个白点也没有,大家看见了,都欢呼起来。
云霄也站起来,兴奋的用拳头在桌子上重重敲了一下。
那个黑衣人落到台上后,三纵两跃的就跳到我的面前,摸着脸上的小胡子得意的冲我微笑。这人!这个人居然是女扮男装的婀娜!!!更让我吃惊的还在后面,凤毛从后面飞扑了上去,抱着婀娜大叫道:“师父,你好帅啊,我也要学!”
婀娜摇摇晃晃的走到云霄面前,娇声笑道:“云大哥,如何?”云霄嘿嘿笑着点头不语。只留我一个人摸不着头脑,看看这个,瞅瞅那个。
最后我问婀娜:“婀娜,怎么凤毛管你叫师父?”
婀娜听了我的话,方才懒洋洋的答:“因为我收了他作徒弟啊。”说完还对我翻了一个白眼,好像我的问题非常白痴一样。我结结巴巴的继续问:“可是,可是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功夫,怎么我不知道?”
婀娜但笑不答,凤毛插嘴说:“少爷,我师父原来就会功夫的,她还是圣火教的圣姑呢,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好家伙,你们瞒得我好紧啊,我气愤的扭过头。就见婀娜对凤毛使了一个眼风,凤毛拉起我说道:“少爷你跟我来,我们在后面还有好东西给你看呢。”说完也不问我的意见拉了人就跑。跟在凤毛后面出了围场,绕了半个圈子后,就见在后面的一片空地上放了数十台鹿角车。
鹿角车我早不陌生,此时拉着我又来瞧什么?!婀娜在我身后缓缓说道:“你的鹿角车原本已经不错了,可是云大哥和我还是给重新改进了一下。原来的鹿角车都是木头车板拼装而成的,现在我们改用用厚皮革和铁皮做面板,不但更坚韧了,同时也了轻了许多,这样移动得更快,更利于在战场上冲杀。你细看战车之间,现在我们用细铁链把战车按车阵连接起来,这车阵就相当于移动的绊马索,而且在战车的里面还做了一个机关消息,在危急的时候只要一扳里面的机关,铁索就会自动脱扣。我们在铁索上涂抹了厚厚的油脂层,凤哥,你猜我们还在车上准备了什么?”
望着婀娜自信又骄傲的脸庞,我喃喃的说道:“火石、火弩、火箭?”
云霄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小凤你好聪明,一猜便中。到时候我会摆出车阵,直接杀到北晋骑阵中去,只要在适当的时候点起火车阵,北晋的铁骑就会被分成两半相互顾及不暇,被我们两下夹击一举歼灭。”听了云霄胸有成竹的话,我不禁在心里寒了一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北晋的兵士不断惨叫着倒下的场景,造出杀伤力这么大的战车不是我的本意。
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自始至终,我从不认为北晋的军士是些青面獠牙的恶徒,更不愿意在我面前有那么多的死伤,我只希望能尽量少伤亡的迅速的结束这场战争。可是万没想到自己的战车竟然会被改装成杀人的利器,这实在是于我的本意想违背的。
我问云霄:“那么你们方才的举动就是在选将了?”
云霄点头道:“不错,凡是能射中箭靶的兵士,我就派他们登上战车作战。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神箭手,在战车中制约北晋的骑兵,让他们根本无机可乘。”
我想了想,问云霄道:“既然都已经安排妥当,你干嘛让人爬那个长杆?难道你准备兵分两路同时去攻打恒澜关吗?”
云霄笑道:“我怎么会派人攻打恒澜关?!”
我奇道:“那么那个长杆作什么用的?”
凤毛抢着回答我:“少爷,那个长杆是用来检查指挥用的。云将军说大军一旦厮杀起来,不分东西南北只有向前冲。我师父出了主意,用黄旗指挥方向,用红旗为举火令,只要高高的站在旗楼上面,保管所有的人都知道应该往什么方向冲。”
我不解的问道:“可我看你们选出了好多人啊,一个掌旗使怎么用这么多人?”
凤毛得意的晃着脑袋:“少爷,这个你就不懂了。我师父说了,如果只有一个旗使的话目标太过集中,很容易被敌方中的神箭手攻击而亡,不如多设几个旗使分散在四方,大家都暗中以这个旗使的号令为主。如此,一来可以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二来也可以全方位的指挥兵马方向,让大军看得更清楚一些!”
我安静的听着,嘴中微微泛起苦涩的味道,如此一来,恒澜关必将成为北晋十余万大军的埋骨啊。
云霄指着前面的战车兴奋的说道:“小凤,听了我们的计划你有何感想?是不是感到特别的激动和紧张。哈哈,不用怕,你且来猜猜我们新战车的名字如何?”
我已经无心再猜任何东西,然而我不忍心这样打断他们的兴致,只好胡乱的猜了几个:“火龙阵?云梯队?铁索横江?……。”
云霄哈哈大笑的告诉我:“小凤,这个战车的名字就叫白狐战车!”
凤于飞 8
云霄有些得意的看了婀娜一眼,方才说道:“怎么样,这个名字不错吧?我和婀娜偷偷准备了很久才给你看的,如今在你面前的就是白狐战车阵,我们还把粮草补给站命名为白狐兵站,如今你的大名已经远播出去了。”
我疑惑的看着他们:“我的大名?”
婀娜一直在旁边笑吟吟的看着我,此时方才说道:“就是白狐凤飞的大名啊!”
凤毛忍着好久不出声,现在抢着说道:“少爷,你看你的名字多神气啊,白狐凤飞!!念出来又上口又好记。我师父说这个名头在江湖上也是叫得出去的名号,它表示你足智多谋而且貌美如,嗯,嗯,那个还有,”说到这里大概是忘词了,抓着脑袋看看婀娜又看看云霄,停了半晌才接着说:“那个,嗯,反正你还真的有赛雪这个白狐在身旁,连云将军也说你叫这个名字叫的名至实归。”
我轻轻皱眉在肚子里暗骂凤毛,什么貌美如什么名至实归,你们这些家伙背着我鼓鼓捣捣的,总有一种要把我卖了的阴谋味道。我摇头:“不好不好,这些东西我都没有出过力,怎么能占大家的功劳,你们还是换一个名字吧。”
云霄轻松的说:“小凤,无论兵站也好、战车也罢,没有你最开始的建议我们根本想不到这里,也谈不上什么改进。再说你虽然没能跟我们在一起上场杀敌,可也一直在后方运筹帷幄,自然不能抹煞了你的功劳。总之,这个名头你受之无愧。”
我不愿意贪这个功劳,无论他们怎么说,我只是摇头不允。
最后,婀娜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叫出‘白狐凤飞’的名字出来,倒不仅仅是为了让你白捡一个大功去。如今敌众我寡事态不明,这个名字很有些神秘的味道,可以先寒了敌人胆、振我军心。听闻北晋王此挥兵南下志在必得,事前做好了各种准备功夫,无论是天朝的丰元帅、云将军还是苏放小王爷都在他的算计当中,兵出诡道,推了你出来就可以完全打破他的计划,如此他势必要乱一乱,这一乱就给了我们机会。”说道这里她停了停,然后低声说:“这也是苏小王爷的意思。”
我听了是苏放的意思,方才不作声,算是默许。
白狐战车
白狐兵站
白狐凤飞
眼前的一切突如其来,命运不受控制的进行着自己的演绎,而我就在这样的催促下走进一个新的天地中……。
劳累了一天后云霄命令三军提早休息,明日便要正式面对北晋的雄师铁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些乱,便在熄灯后走出营帐。
外面是一轮如水洗的明月,毫不遮掩的撒下清透的光华,在这样的月光下,就见黑钺钺的山麓匍匐在远方,像只贪婪的大兽馋涎的等待着、似乎还在微微起伏的喘息。远远的山脚下点着一堆堆闪烁的营火,隐隐有悲壮的军歌断续传来。隔得远了,那歌声便听得不甚分明,但觉那军歌于苍凉中带着浓浓的眷恋。谁说男儿不多情?!
此时的他们分明就是在想念着远方的慈母、娇妻、幼子,那声音和着风声的呜咽作响。我抱着肩膀坐在暗,心中说不出的悲凉和恐慌。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不等我回头,便有人挨着我静静坐下,轻声问我:“想什么呢?”是婀娜。
我不回头,指着山下的营火说道:“你听,他们在唱歌。”
婀娜侧过头听了听,“他们那是在唱战歌呢。”
我轻叹,“可惜隔得远了,听不清楚呢。”
婀娜说:“我来唱给你听。”不待我回答,便轻轻合着远的节拍开始唱了起来。
“天命多辟,居国南疆。
黍稷稼栗,谷菽渔桑。
美哉吾国,绵绵烁阳。
壮哉吾国,稻米满仓。
丰年穰穰,祸起萧墙。
血煮刀枪,火照残阳。
剑泛冷光,刃起阴芒。
星云布行,月映寒光。
哀我人斯,悠悠盈堂。
怜我丽姝,使我心伤。
马嘶雁哀,旌旗央央。
岂不尔思,王此大邦。
君子于役,何时还乡?
君子于役兮,何时还故乡!”
她柔和婉转的声音缓缓传来,一曲终了后那袅袅的余音还拖着思念萦绕着不肯散去。我们两个静坐在黑暗中想着心事,我对她说:“隔了这么远你居然还能把歌词听清记牢,不过这歌唱得真好。”
婀娜说:“离这么远哪能听清楚,这支歌是我小得时候学会的,再也忘不了。”
我扭过头去,“小的时候?!”
婀娜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是啊,我小的时候曾经在边疆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总能在夜半听到兵防们在唱这支歌,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的记住了,是再也不忘的。”
我抱起胳膊,把头枕在膝盖上,“我小的时候也曾经差点就到边疆去,后来阴差阳错的没去成。想不到今天还是到了这兵营之中,面对这样的夜晚,听着这样的军歌。”
婀娜说:“你知道那些军士们为什么要在大战之前唱军歌吗?”不待我回答又继续说道:“因为过了今夜,他们中的一部分永远都会沉睡在这个战场上,所以今天他们要把自己的思念、自己的忧愁、自己的心愿都唱出来,让风儿把这些歌声带到自己心中最惦念人的梦中。”
我喃喃的说:“绝唱!这才是绝唱啊。”
婀娜轻声的把那支战歌又唱了一边,我跟着她的歌声默默冥想,不知道今夜谁的梦中会出现这个奇女子清婉的歌喉。
婀娜抬头望着天上墨黛的苍穹轻轻问我,“你现在怕不怕?”
我怕吗?!也许我会死掉,可死又是什么?也许在利刃入胸的那一刻我还能感到兵刃的冰冷,然后呢?在倒地之前,人的魂魄早已经飞散到黄泉碧落,那个时候还有什么可怕。不,我不怕。
“我不怕。”我回答她。
婀娜依然仰望着头顶的璀璨的星,“你不怕死吗?”
“我不怕,你怕吗?”我反问她。
她不回答我,反而继续问道:“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留恋这个尘世吗?如果你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再也不能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了。”
因为珍惜,所以不舍;因为不舍,所以留恋。
我所珍惜和留恋的东西,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撕捋得四分五裂。如今我正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有甚留恋?!有甚恐慌?!
我对婀娜坚决的摇摇头。
婀娜用细白的牙咬着下唇:“难道一个你挂念的人也没有吗,你不再仔细想想了?”
挂念?就是挂在心头念念不忘的人。
我想起簪瑛,此时的她一定在锁紧娥眉为我担心;我还想起荷官,他如果知道我居然跑到战场上“历练”,大概会气得急红了眼睛,几日不吃饭吧,不过好在还有南安小王爷在他相陪;“他”呢,他会不会有一时半刻把我放在心头?
我转过头,见婀娜睁大眼睛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我微微笑从颈间解下护身符带到她的身上:“这个是姐姐的给我求的护身符,送给你。明天你在旗车上指挥,不知道有多危险,千万保重。”
婀娜不明所以的问:“你,你怎么把这个给了我?!”
我轻轻的说:“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猛地,她扑进我的怀中,紧紧的抱着我不肯抬头。我感到她在我怀中轻轻颤抖着,我听见她呜咽的说:“我家里的人早已经死光了,即使有剩下的也不知道流落到何方。现在没有人记得我,也没有人喜欢我。虽然你还是不明白,不明白!可是,可是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真的,真的,真的。”
我们沐浴在逐渐东移的月光中,直到婀娜在我怀中昏昏睡去,直到东方泛白……。
第二日。
旌旗烈烈,青空中高挂着白亮的太阳,在我们的头顶上凝聚着一片一片的战云。车声辚辚,鼓声厚重的从山脚下传来,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人的心头。前方是辽阔的大地,士兵们拉开战线战成一排,战车们掩映在骑兵的身后,只有那青灰色的长矛在阳光下反射出死亡的光芒。
号角声呜呜的响起,一声一声传递开去,似乎在呜咽的倾诉着。在这些莫名悲壮的声音里,大军的四角竖起几座高高的旗台,上面的人也如那高台一样笔直的站着,渺小而坚定。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
远远的有隆隆的雷声传来,在极远的地方升起一阵黄漫漫的雾气。渐渐的,大地在颤抖,那“雷”声越来越近,黄黄雾气也变成漫天的沙尘,北晋的铁骑就在前方。
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在极目所在升起了北晋骑兵的身影,云霄猛的举起长矛。
“吼、吼、吼!”大军开始低沉而有力的怒吼,空气中漂浮着肃杀的味道。“吼、吼、吼;吼呜、吼呜、吼呜!”一声比一声响亮。
北晋的骑兵如潮水一般越奔越近。
就见云霄猛的一挥长矛,炮声响起后。他便第一个纵马飞了出去,身后的众位骑兵嚎叫着挥舞着利刃跟在他的身后。
潮水一般的军队铺天盖地的冲了出去,就见两方的骑兵们越来越接近,双方都大叫着杀向前方再不回头。黄的皮革、黑的铁甲终于交接在一,形成一条长长的蜿蜒的线,过了线便决定生死。
鼓声隆隆、号角惨烈,战场上的拼杀宛如一场血红色的恶梦。
风起,血腥四散。
不知从哪里升起一道明亮的烟,就见战车们疯狂的从四周杀入到交锋的阵中。在烟飞起的时候,黑色的铁甲立刻向四周散去。黄色的皮革被战车猛烈的挤到一起去,有些骑兵试图突围,可是战车上如飞蝗一样密集的强矢不容他们前进一步。
面对着这种情况,黄色皮革的骑兵们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在滚下马背的那一刻,他们依旧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兵刃,心有不甘的被践踏在黄沙之中。过了很久,骑兵们终于醒悟,掉转马头向后纵去,后面的人躲闪不及,便相互践踏着倒在地上,成了战车从容射杀的对象。
高高的旗车上飞舞起红色的大旗。战车们在同一时刻变成燃烧的火龙,狰狞的冲进黄色皮革的骑兵中,战马嘶叫着倒在地上,骑兵们翻滚的摔倒,任火龙自他们的残躯上驶过,追逐着前方的军士。
烟和尘遮蔽了整个天空。连连的鼓声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音正大口的吞噬着整队的骑兵们,黄色皮革的骑兵们越来越少,渐渐被密麻的黑色铁甲们围在当中。他们不甘这样失败,最后挣扎的冲向战车,战车们卸下火龙铁链,从容的射穿黄色皮革们最后的拼杀,任他们前仆后继的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烟云散尽,尘埃落地。
这一役,我军以3万兵力全歼北晋1万骑兵,而自己只有些微损伤,并无大将折损。
北晋王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踹飞案板、砸碎令筒,咬破钢牙的传出万两赏金,势必要把凤飞活后,剥皮生嚼了方才解恨消气。
经此一役,北晋兵退三十里。
经此一役,恒澜关之危已解。
经此一役,白狐凤飞的大名,远扬天下。
凤于飞 81
明月出天山,
残霞血寒。
白马金鞍佩征剑,
边庭归还登兰台,
谁家少年。
梦里忽相见,
镜中朱颜。
可怜机上停鸳鸯,
关外孤坟应断肠,
一捧秋霜。
一场战争胜利的背后总隐藏着无数离愁和伤痛。今天我们胜利的代价是恒澜关外北晋骑兵的尸骨成山。那浓重的血腥凝滞在风中,久久不散。透过那碧寒的山色,我仿佛看见无数哀伤而愁苦的脸,紧紧的交叠在那里萦绕不散,每当风吹过的时候,总能听到他们哀愁的声音在空中飘荡……。
可是云霄很高兴,因为这场胜利大大的提高了我军的士气,击破了北晋铁骑战无不胜的神话,让大家从必死必输的沮丧中看到胜利的曙光。同时巩固了我们新扎营地的安全稳定,成功的从北晋和天朝交接的恒澜关边境撕开了一道口子。
就这样,我们在恒澜关外驻扎下来。云霄命令大军在此休整几日听令行事,各营各岗都开始按计划为下一战役进行训练或者准备。因为下的战役北晋会有防备,我们的胜利恐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婀娜开始教凤毛练剑,说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要凤毛先学会自保。一套走剑招下来,从婀娜手中舞出,那叫行云流水,可是从凤毛手下使出,那就只能称之为张牙舞爪。我皱着眉头在旁边观摩,暗中感叹,可惜糟蹋了这么好的剑招,真真暴殄天物。
婀娜不厌其烦的为凤毛纠正,可惜凤毛聪明面孔笨肚肠,偏偏不能领会婀娜的意思,害我跟他们一起着急,最后我伸手接过凤毛手中的长剑,呵斥他:“小笨蛋,就是这样。从左向右,反挑一个剑,同时撤步,然后收式!”
婀娜拍手,“对对,就是这样,还是大哥聪明。”
凤毛摸着自己的头:“少爷,你也学过武功吗,怎么我不知道?”
我把手中的长剑丢给他:“谁像你这么笨,学了这许久也学不会。不是忘记手中挽剑,就是踏错脚下的步法。还好婀娜有耐心陪你,要是我早就不耐烦教你了。”
凤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要不,少爷你跟我一起学吧,说不定你将来比我师父还厉害呢?”
我听了心中一动,侧头看了看婀娜。婀娜明白我的意思,温柔的摇摇头:“不行的,你的身子以前曾经大伤过,武功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不过如果你肯跟凤毛一起从基础练习的话,也能强身健体,你要不要一起来?”
这话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我本不十分相信。今天听婀娜又如此说,方才确信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废人,转头对着婀娜笑笑,但见她脸上露出一种怜悯的表情。
我心中一凉,如今竟成了一个废人倒要一个姑娘来可怜,连忙转头对凤毛说:“还站着看热闹呢,赶紧去练习。我先看看云霄那里需要人帮忙么?”几乎落荒而逃一样离开他们。
等到了云霄那里后,出乎意料的发现围了很多人。我正打算悄悄离开,不想有人眼尖,机灵麻利的过来给我行了个礼,“凤校尉好,小人给凤校尉道喜了。恭喜您旗开得胜。”
我待看清来人,却原来是西简王府的小厮苏皮。咦?他在这里作什么?我疑惑的看了看苏皮和云霄,云霄笑着说:“凤飞,得知我们打了大胜仗,苏小王爷特地送来大量的牛马果蔬犒赏三军。另外他还有礼物单送给你。”
礼物?送我?!
跪在地上的苏皮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高高举起递给我。
我接过拆开看,只见苏放龙飞凤舞的字迹破纸而来,上面只有一句话:“小凤,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等我来接你。”
我抬头,只见他们都睁圆了眼睛看着我。我被他们看得心虚,感觉脸上慢慢热了起来:“你们看着我作什么?”
云霄噗哧一笑:“小凤,苏小王爷究竟给你写了什么,看你的脸红的像猴子屁股!”
我气急,“什么猴子屁股,你,你,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
大概是见我急了,云霄连忙转口,“没什么,没什么。你怎么急成这个样子。”我见他已经向我赔礼,便不与他计较。云霄假惺惺的对我弯腰赔罪,忽然飞快的从我手中把信抽走,不待我抢回来,便大声念道:“小凤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等我来接你。咦,你们约定了什么?”
这个人,我,我,我真要被他气死了。我浑身气得发抖,把苏放给我的信抢回来,揉成一团攥在手中,死死的盯着他看,一语不发。
云霄依旧没心没肝的问我:“小凤,你们约了什么,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我气到极反而笑了,踮起脚在云霄耳边咬牙切齿的说:“你想知道我们约了什么?”云霄立刻傻傻的点头,我放低声音,故意用无比引诱的声音对他说:“哈,我偏不告诉你,你就慢慢的想吧。”
说完,不待他回答就跑出中军大帐,不理会他气急败坏的叫喊。
跑到后山躲起来,躺在草丛中。头顶是碧蓝碧蓝的天空,看得久了,那汪蓝色仿佛能把人吸进去飘泊在里面,金色的阳光斜斜洒下,空气里弥漫着野和青草的香味,远隐隐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喊杀声,在这时,我才能按下那颗乱跳的心,想着自己的心事,“他要来了,他要来了,苏放要来了!”
我坐起来,把攥在手心里的信慢慢展开,反复的看着那句话,一遍又一遍。那个约定,那个约定,原来,他,是认真的。
在临行的前一天晚上,苏放问我:“小凤,我们结下个约定好不好?”
我立时答应他:“好!”
他忍俊不禁的问我:“你知道我要结什么约定么?”
我反问他:“不知道,无论什么约定我都会答应你。因为你会帮我而不会害我,是不是?”
苏放微笑着,轻轻撩起我的头发:“是,小凤。我不会害你。”然后轻轻的在我耳边说:“如果你这大捷了,我就亲自去把你接回来。”
我点头:“好啊,好极了。可是如果瑾妃她们乘机发难怎么办?”
月光下的苏放傲然一笑,望着远方无比自信:“你在前方征战四方除敌卫国,我焉能在后方束手无策?小凤,放心。我会抢在你之前就排清一切障碍。”他转过头,忽然用非常暧昧的说道:“然后,我来接你。”
我眨眨眼睛:“接我?!——你干嘛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伏在我耳边,语音暧昧:“那个时候,你也在外边大捷了,我也在中宫大安了。你说在这样大捷大安的局势下。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的庆祝一下?”
我心中如擂鼓般砰砰作响:“庆祝?好啊。怎,怎么庆祝啊?”
苏放不答,紧紧的把我抱住,良久,方说:“小凤,我要你。”
当下我心如撞鹿、一语不发。然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这句话就此放在一旁不提。原本以为是一句玩笑话,可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我躺在山坡的草丛中,翻来覆去的想着心事,想来想去成了一句话:“他,要来的,苏放,他要来了。”脸上如火灼一般在燃烧着。
远方的夕阳铺陈出一片绚烂的锦霞,连绵的红云密密的铺陈着,召告着明天将会是一个泼辣的晴天。
我望着西天按住自己通红的双颊,在心中恨恨不已,都是这该死的太阳,怎么这么热?!
我正准备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歇,就老远的听到凤毛在喊我:“少爷,少爷,快回来。云将军有要事找你呢!”
我连忙坐直,要事?!难道是苏放到了么?该死,我刚才应该问得更清楚些才是。
想到这里,我站起来对凤毛挥挥手,一路小跑的向中军帐奔去。进去后,我左看右看的找人。咦,苏放不在这里,人呢?
云霄高坐在椅子上,奇怪的问我:“小凤,你在找什么?”
我眼睛转转,难道苏放还没有来?这个念头再不能让人知道,连忙假笑了两声:“没,没找什么,呵呵,呵呵。”
云霄无奈的摇摇头对我说:“小凤,恒澜关的丰大元帅排了先行官来。”
什么?!
我一脸惊讶的看着云霄。云霄没有注意我的表情,面容庄重的问我:“你猜他派人来做什么?”
自打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我的心里就一团慌乱,第一念头就是躲开去,最好一头扑进苏放的怀中把所有麻烦都丢给他,我再也不要理。偏偏云霄又问我一遍,我此时没有心情陪他玩猜猜看的游戏,顺口说道:“难不成丰大元帅怕你跟他争功,所以派个人过来跟你套交情不成?!”
云霄见我不肯认真想,只好自己揭开答案:“哪儿啊,他是来借粮的。”
借粮?我站起来走了两步,疑惑的问云霄:“我们这边根本都没有拖过行军进程,按理说北晋和天朝都还不是久陷围城的疲兵,他们那边怎么就断粮了?”
云霄摸着下巴说:“就是这样才奇怪。依我猜丰御武此举要不就是想试探一下我的态度,要不就是……。”
我跟着问他:“要不如何?”
云霄缓缓摇头:“要不,就是他们真的断粮了。”
我轻声说:“断粮,怎么会?”
云霄苦笑:“也许朝廷知道我们已经发兵后,算准恒澜关之围必解,就开始控制他们的口粮了,所以才造成今日的缺粮的局面。”
我有些不信:“那,那,万一因为缺粮造成兵变而导致恒澜关失守怎么办?或者是丰御武干脆兵前倒戈,又改如何是好?!”
云霄搓着手:“谁知道呢?现在这种情况,依你说我们是借粮还是不借?”
我想了想,问云霄:“他们借多少?”
云霄沉声答:“一万石。够他们支撑一个月的。”
我在大帐里兜了两个圈子,越转越烦,干脆说道:“不管他们那边有什么诡计,我们借他一半。”
云霄问我:“一半儿?五千石?”
我答:“嗯。如果他们那边真的是断粮了,这五千石可以缓解一下他们的困境,不至于发生兵变,危及帝都。如果他们此举是故意试探,我们也不至于损失多大,正好趁此机会探明底细,再做决定。”
云霄拍了一下手:“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有这个意思。行,就这么办。不过,我想让你护送这批粮草,正好趁此机会探察一下恒澜关的虚实。”
我正要反对,就听见云霄笑道:“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要好好的盘问盘问这个借粮官,尽量多探听他们的底细才好。说来也有意思,这回丰御武派来的借粮官居然起了个女人的名字,别是和婀娜一样女伴男装的吧?”
我满脑子都在算计怎么能推了押粮官这个大麻烦,没心听云霄在哪里胡扯些什么。
云霄见我不理他,放大声音说道:“小凤,我跟你说话呢。你说来的这个丰姿会是个女人假扮的吗?‘丰姿绰约’,明明就是个女人的名字!”
凤于飞 82
云霄见我不理他,放大声音说道:“小凤,我跟你说话呢。你说来的这个丰姿会是个女人假扮的吗?‘丰姿绰约’,明明就是个女人的名字!”
蓦地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的屏住呼吸。仿佛有一根极细极细的钢针,直直的扎进心尖上,然后贯穿整个胸膛,那种痛楚,从心头扩散到头顶、脚心。
原来是他!
记忆中那个白衣胜雪,风姿绰约的人,又骄傲又幸福的伴在“他”身边,两相凝望,无语亦缠绵。我早已成了一个残破不堪的记忆,黯淡而陈旧。不,我不想见到这个人,我不要看到这个人!
“我不要见这个人,我也不会去!”站稳了,我说。
云霄不解的看着我,“小凤你说什么?”
我望着他,坚定的说:“我不会去当什么押粮官,也不想见这个‘风姿绰约’的人。”
云霄问我:“怎么了,为什么啊?”
心中激荡的情绪渐渐平复,我转过头,微微冷笑:“云大将军,倘若丰元帅借此机会把我扣在恒澜关当人质,你可拿什么赔给苏小王爷?”
云霄笨拙的抓着脑袋:“这倒也是。不过,我为什么要把你赔给苏小王爷?你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喂喂,你别走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我。”
这个人,真……,气死我了!我心中气苦,再不肯理会他的叫嚷,揭开帐帘自己走了出去。
出了帅帐放走了两步,就见一个人正站在外面静静的等候着,是他,丰姿。
尽管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可是此时的我,却身不由己的停下脚步,默默的打量着他。丰姿很沉静,即使遇到这样放肆而探询的目光也没有丝毫不奈和慌张,也许他对自己的太有自信了吧,此时的他居然目光沉稳的与我对视,然而他的眼睛出卖了他,我分明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一抹惊讶。
不过这惊讶很快的就消失了,仿佛流星一样一闪而过,他继续着那份庄重沉稳,躬身俯首,对我行了一个标准的请安礼。
我,落荒而逃。
那很久很久才建立起来的信心被他在一瞬间击成粉末。是他,是他!他的气度、他的沉稳、他的勇气、甚至是他那健壮的身姿、矫捷的身手都是我不曾拥有的。我所有的,不过是一颗残破的身和不全的心。
我跌跌撞撞的往营帐走去,忽然有人拉住我的衣袖。我回头一望,是凤毛。
他脸色讶意的说:“少爷,你怎么了?”
我疲惫的摇摇头:“没什么,有些累。”
他欲言又止的望着我,吞吞吐吐的说:“可是,可是少爷,你,你的脸……。”
我不由的伸手去摸,触手一片濡湿,这是什么?!我问自己。懦夫!懦夫!!懦夫!!!你拿什么跟人家比,凭你也配?!!我恨自己,快而狠的打了自己几记耳光。待要再打的时候,手臂被凤毛紧紧的扯住:“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你……。”
我轻轻挣脱凤毛的双手,握紧他的肩膀,掩饰自己的失态:“凤毛,我没事,真的。方才,我,我太累了。来,我们回去吧。”
凤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他却什么也没说,扶着我的胳膊,慢慢的向营帐走去。走了两步,他忽然说:“少爷,苏小王爷给你送的礼物还在我们营帐里呢。你现在想不想看?”
我疑惑的回头看他:“苏放礼物?什么东西。”
他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告诉你就没意思了,我保你大吃一惊!”
尽管内心十分疲惫,可是见凤毛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还是装作十分有兴趣的样子往营帐走去。今天我已经失仪太多,我要控制自己,一定要控制自己,我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我还是再失态了,我万没有想到苏放会送这样的礼物给我,所以当我在营帐里看到被捆成五大绑跪在地上的篆儿和范大彪他们,很不争气的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蠢模样,跟呆头呆脑的凤毛宛如双生兄弟。
我有些结巴的问凤毛:“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凤毛得意的晃着头,“少爷,这就是苏小王爷送你的礼物,他把这些陷害你过的人发送过来,任你置呢。你究竟要怎么置他们呢?”咦,奇怪,又不是送你礼物,你那么得意干什么。
我盯着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等,不知如何是好。犹疑了一刻后,走到他们前面去。他们几个人都垂头丧气的跪在我的面前,我趁此机会细细的打量他们,之间他们都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凌乱的头发纠缠的盘在头顶,脸上也带着各种伤痕和血渍,看来这一路上,他们的苦头没有少吃。
我坐到他们面前的椅子上,对凤毛挥了挥手,意思让他给这些人松绑。
不想凤毛大声的问我:“少爷,你的意思是很很的推出去打一顿啊,还是干脆砍了?”
跪在地上的范大彪明显的抖了一下,然而,他们却依旧没有说什么,垂头跪着,似乎已经默认了这种悲惨的命运。
我瞪了他一眼,成心的是不是?他鬼机灵的对我吐了吐舌头。我只好沉声说:“快把这些绳子解开吧。”
凤毛依旧大声说:“那怎么行呢,万一他们暴起伤人的话,小凤毛我可担待不起啊。”
我此时有心踹他个窝心脚,但想想这小贼跳来跳去的灵活无比,我还是节省力气最紧要,恶狠狠的瞪他一眼:“苏小王爷不是说任我置?!让你松绑你就松绑!”
凤毛见我气了,只好瘪着嘴,一脸不乐意的给范大彪一行人松了开。大概是绑的太久了,即使解开绳子后,他们依旧背着手,不敢移动手臂分毫。我知道这是血脉不通的症状,恐怕再如此绑上半日,这两条膀子就算废了。
他们依旧是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而我的心思,早已经从他们的身上,转回到丰姿的身上。初见他,隔着一重轿帘,只觉得他是一个丰神俊朗的文秀少年;再见他,隔着五步之遥,才发现在他文静的外表下,另隐藏着一种刚劲和英气。只有这样的人,在配伴着“他”吧,原来“他”喜欢能跟他一起飞的人。他们都是那种高高翱翔在天际的雄鹰,自由而雄劲,我却只是那屋檐下折翼的小燕,再飞不到那么兰那么高的天空里去。也许这,才是“他”选择他的原因吧。
丰废啊丰废,你何其可笑,就算你改叫凤飞,难道你真的就从此能翱翔于九天之上了么?你自欺欺人而已!!我乏力的按住自己的头,心灰意懒。
“少爷,少爷?”我感到有人在拉我的胳膊,转回神,才发现凤毛一脸担心的看着我,而其他人的眼光也全聚集在我的身上。
我轻轻挥手,“你们都走吧。”
大家一动不动。凤毛尖叫着说:“少爷,你说什么。”
此时我的头很痛,从一侧的眉心开始,沿着发迹一直痛到脑后,仿佛整个头颅都要裂开一般。我无心继续纠缠,轻声的叮嘱凤毛:“不要难为他们,每人给二两银子,让他们走吧。”
凤毛不解的问我:“少爷,为什么啊,他们都是害过你的人呢?”
我轻笑:“他们都是无心之过。凤毛,这些小事不要记在心上,做人要厚道些,总要给人多一机会。”
凤毛冷冷哼一声:“再给他们一机会害我?哼,我才不傻呢,凡是害过我的人,我都要双倍,不,十倍讨还回来。此仇不报非君子!”
望着他那倔强认真的小脸,再愁苦我也笑出声来,我问他:“那倘若你的仇人比你强很多,你打不过他呢?”
凤毛认真的说:“那我就学功夫啊,拜师傅教我功夫。等我比他强了,自然打他得过。”
我继续问他:“倘若你的仇人不是功夫好就能解决,也不是你打他两下,砍他两刀就能解决的。你又如何?”
凤毛抓着头想了好半日,不解的问我:“那又是什么,少爷?”
我回答他:“就好像他抢走你一件最最宝贵的东西,然后打破了,再也拿不回来了,你能怎么办呢?”
我本以为这个问题会难倒凤毛,不想他哈了一声:“这还不简单,那么我就要把他所有最宝贵、最珍贵的东西,通通打破打碎,看着他跪在那些碎片上号啕大哭,跪在我面前叩头求饶!”
我静静的望着凤毛,一语不发。
他像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满满自信的腆着胸脯,昂着头。没过多久,见我不说话,就有些心虚起来,不由泄气,诺诺的问我:“少爷,我没说错吧?”
我把他拉到身边,轻轻的摸着他的头顶,平和的说:“不,你说的没错。热血男儿本就该如此快意恩仇,活得简单,烦恼就少。你没错。”
凤毛很机灵,听出我的言外之意,追问道:“少爷,那你是什么意思呢,你会怎么做呢?”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明白自己的心事,原来这个念头早已经根植在我心底,连我自己都不曾发掘,此时在小凤毛的连声追问下,方才破茧而出。我感到自己胸口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我微笑的说:“我不会去费尽心思的打碎他的东西,我也不会看他跪在我面前痛哭。我只会走得远远的,从此不再见这个人,过我自己的生活。”
凤于飞 83
凤毛大概很为我的理论不值,嘟囔着说:“可是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没有了。那不是白白便宜那些坏人,这种事情我可不干。”
凤毛还太小,不明白这世上的恩怨不是“还”“报”就能解决的,更不会明白怨怨相报何时了的道理。当别人伤害你的时候,不要想着怎么也让他痛,只要使自己不痛,然后过得更好,就已经足够了。
我想清楚自己的心事,很畅快。感到头痛似乎也好了许多。不理会凤毛的不满,告诉他:“天晚了,你快安排他们离开吧。篆儿么……?”说到篆儿,我有些为难,她一个姑娘家,不好这么让她单身离开,颇有些难。
“怎么样,怎么样?”凤毛不知道怎的,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曲起手指敲敲他的狗头,“你看看送药的车队回去没有,最好让他们把篆儿带回维岳去,还是把她还给瑾妃吧。”
“什么?!”伴随着凤毛的尖叫,大家都齐刷刷的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凤毛气急败坏的说:“少爷,你说放了这些人,我还能理解。因为他们不过是中计上当的小贼,不曾参与到陷害你的事情中去。可是这个女人……。”他伸手一指篆儿,“她明明就是那个故意构陷你的小人,倘若不是苏小王爷出头,此时这个阶下囚就是你。少爷想她们到时候会好心这么放过你吗?”
我微微一笑,安抚凤毛:“我知道。可是凤毛,想害我的不是篆儿,她不过是被人指使,身不由己。她的主子是瑾妃娘娘,从她的角度立场来说那叫忠心护主,一点都没错。我们没本事拿到人家主子,也犯不上难为人家小姑娘出气。难道我们这些爷们的气度,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小姑娘么?”
凤毛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愤愤的道:“那也不能就这么放了呀,好歹得打几军棍吧。”我失笑:“好人做到底,这几军棍不妨留下,也让几位记住我凤某的情义吧。”
凤毛见实在扭不过我,只好恨恨的往门口走去,边走边嘟囔:“算你们好运,居然遇到我们少爷这么老实的人。要是换成别人,这回子不知道多少大刑伺候着呢。”
“我不回去!”暴雷一般的声音凭空响起,倒把我吓了一跳。
原来是范大彪,那个粗壮的汉子在以为自己即将要被砍头的时候没有哭,而当我说要放他们回去的时候,反而哭成一个孩子样。我不解的看着匍匐在地上痛哭的他:“你不回去?范壮士,你说的可是不要回去?”
范大彪竟然对着我磕了一个头,用袖子用力的擦擦鼻子,“是,公子,小人不愿回去。小人情愿追随公子左右认蹬侍马,以效犬马之力。”
我苦笑着摇头,宽慰他说:“范大彪,你是江湖人物,讲的是快意恩仇。可你放心,我不会玩那套欲擒故纵的把戏。说是放你就真的放你回去。再说这里是军营,不比江湖逍遥自在,你还是回归绿林吧。”
不想范大彪坚决的看着我,“公子,您误会小人了。小人不是担心您心口不一,小人是真的想跟着您。我们兄弟几个,在来的这一路上本就没抱着生还念头,想着您要是能给我们一个痛快,我们就记着您的大恩,来世变牛马报答您。可是,万万没想到,您以德报怨,不但没有打杀我们,还要放了我们。想您这样的的仁义之士,实在让小人,让小人……。”说道这里,这个彪形大汉居然哽咽,再难继续。
我有些明白他的心情,走过去轻轻把他搀扶起来,呦,他跪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如今站起来才觉得他的块头好大,我需要仰视才能看清他的脸,诺大一张黑漆漆的面庞,让他揉抹成一团大脸,离得近了我也才看清,这个范大彪虽然留了整片的络腮胡子,可是年纪却并不很大。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范大彪,我听你话里语气,仿佛是念过书的,是不是?”
范大彪垂头叹了口气:“回公子,小人的先父本是私塾的启蒙先生,一心要小人将来入围登台辅佐明君,故此早早教会小人念了几本书。可是后来边关战起,诺大的村子都被过境的敌军一屠而净,要不是我师傅恰好路过,小人也早成了路边的一堆枯骨了。公子,如果我们有出路,又有哪个人愿意在江湖上混迹?可惜报国无门啊,今日得遇公子这样的明主,还望公子不计前嫌,给我们一个机会,追随公子左右,报效国家。”
“是,小人愿追随公子左右,戴罪立功!”地上跪着的几个人齐齐低吼。
这,这是什么阵帐?!我望着他们,不知如何是好。我把目光逐一扫过他们的面庞,无一例外的在他们年青的脸庞上看到充满热切的盼望。于是我微微一笑:“你们可要想好,如今我是放你们走的。倘若你们打定主意留下,入了军籍后,再想脱身就是叛国,天下之大,可没有你们容身之。何况战场不比别,生死离别,只在一瞬!你们,真的还要留下么?”
范大彪扑通一声跪下:“小人的命本是公子赏的,如今小人等已经是再世为人。只要能跟在公子身边,再苦再累小人等都绝无二言。小人誓死追随公子左右,永无二志!”
“小人等誓死追随公子左右,永无二志!”地上的男儿齐声起誓。
此时的我热血沸腾,原来,人的心中还能有这样一种激情存在;原来,除却那庭院中的风风雨雨,战场上会别有一种风光;原来,一个人可以和另外的人如此肝胆相照;原来,我也可以真心和这些热血男儿刎颈相交。
我一一把他们拉起来,朗声说道:“倘若诸位不嫌弃凤某无能,今日我凤飞就交了你们这些好朋友,从今天起,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在这沙场之上建功立业,杀敌报国。”
“大人!”他们的面容无比激动,一副恨不得为我抛心换胆的忠义模样。
“凤毛,去钱粮师爷那里支一顶帐子来,就安插在我们营帐的旁边,同时也领……,一、二、三、四,嗯,领四套军服来。给几位好汉换上。”我不见凤毛答应,于是便扭头看他,发现他正目瞪口呆的在那发傻,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本想再说一遍,可是又不想因为骂这个小蠢材破坏了气氛,就干脆不理他,转头对范大彪他们说:“好兄弟,不如我们再重新认识一下,我知道你叫范大彪,他们都是你的结义兄弟,对不对?”
他点头,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耳畔砰砰砰砰几声巨响,脚下的大地也跟着隐隐颤抖,似乎天崩地裂一般。
不等我们反应过来,整个驻地就炸了营,人仰马嘶牛叫,隐隐的听到各种叫声,又因为太过嘈杂,反而听不清楚,各种军械和呼哨此起彼伏,难道是有人袭营了?
我们相互对视一眼,范大彪转头对那三个人说道:“跟我出去看看。”我连忙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我们走了出去,就见外面的兵士们都在一级戒备之中,不过还好没有大乱,一些兵丁正在努力安抚受惊的骡马,我想了想,回头对范大彪他们说:“你们跟我一起到帅帐去。”
还没走到帅帐,就见云霄他们已经在外面站好,正在低声商讨着什么,看来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眼光流转,我就看见丰姿正一脸沉静的站在角落里,没有丝毫不安。他,怎么还不回去?
云霄见我来,急忙问我:“小凤,方才是怎么回事,你可有线索?”
我沉吟着说:“似乎是炮声,从北晋驻营的地方传来的。”
有一个副将说:“难道他们要袭营,怎么不见人马啊,再说探子也没发现他们的踪迹。这是怎么回事?”
云霄摇头:“不会。如果是偷袭就不会放炮;如果是进攻,他们方才放的又不是三声进攻的令号。”
隐隐的,我心头有一个念头飞快的滑过,不待我细想,它就悉数悉数的滑了过去,我不敢转念,紧跟着这个念头问了一句:“你们有没有主意方才一共响了几声炮响?”
大伙都摇头,云霄不确定的说了一句:“七、八,八声?”
“九声!”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是丰姿。大家都扭头看他,他却浑不在意,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子自信于肯定,又重复的说了一遍:“是九声,我一直数着,不会错。”
我在大家的脸上读出一抹惊讶和佩服,可是此时我没有心情去研究大家的念头,紧跟着说:“如果是九声炮响,那么又意味着什么?”我问他们。
他们全部都摇头,等待着我的结论,我叹口气,静静的说道:“恐怕是北晋王到了。”
听了我的结论,大家都露出怀疑的表情。
我没有更多的证据来说服他们,可是我知道,我的推论是正确的,而且接下来马上要开始准备。一个副将说:“云将军,我们还是派出最伶俐的探子问个明白才好。”言外之意,就是不信我的话。
云霄尚在沉吟之中,丰姿却忽然向前走了两步:“蒙云将军于危难得以援手,无以为报。就让丰姿去北晋营中冲杀一番,探个虚实好了。”说完,一个伶俐的起落,就跃上一匹战马。
暮色苍茫,在最后的余晖中,我看到他的嘴角始终噙了一朵微笑,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自胯下的马囊上解下一张硬木银翎弓斜跨在自己的身上,长长黑发在风中微微扬起。
这算什么,难道我们西蜀的将士就是只知道让探马去探听消息的懦夫?眼看着这样一个俊朗的少年把他们的尊严践踏在地上,我狠狠的把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向另一匹战马跑上两步,你们不去,我去!!
不想有另外一个人从我身边飞掠而过,宛如一支利箭一样滑过丰姿的身畔,从他的腰上抽出战刀后,一个飞身就跳上另一匹战马,同时手起刀落的隔断缰绳,纵马前行,“这位小哥,且等片刻,这个头功让我钱鹞子占先吧,等我回来再向你谢酒赔罪!”远远的声音不断传来,直至踪影不见。
终于,丰姿的脸上掠过一丝讶意。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在马上露出一个无谓的微笑,伶俐的跳下马来,“是我多事了,西蜀边陲人才济济,怎能用我出头。方才之事还望各位大人包涵。”
众人无语,脸上终于露出些讪讪的表情来。丰姿眼睛一转,接着问:“不知道方才那位好汉是……?”
众人相互望望,最后一起看向云霄。云霄只好看我。我见他们都看我,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个人似乎是范大彪的结义兄弟之一,可是,可是我——。于是我只好看向范大彪,范大彪连忙单膝给云霄跪下:“小人是凤校尉的新进侍卫,方才那人是小人的兄弟,钱德力。”
云霄连忙扶起范大彪:“好汉子,不用多礼。怎么,你兄弟一个人成么,要不要我派出一支人马去接应他?”
范大彪摇头:“回将军的话,我这个兄弟原是生在关外的,从小就长在马背上,轻功也是一流的好,因此有个诨号叫做钱鹞子。请将军放心,他定能自万人军中回来,请将军备下热酒一盏,用酒香将他引回。”
丰姿听了这话,眉角似乎隐隐一动。可是云霄却立刻让人抬出一瓮好酒,架起在炉火之上,慢慢煎熬。不多时,酒香伴着热气飘出,愈传愈浓。
马蹄声响起,大伙都抻着脖子看向那边。
此时,夕阳中最后的余晖已经隐没在西山之后,浓重的暮色中我们只能听见那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丰姿面容冷冷的自身上摘下那张银翎弓,搭上一只箭,瞄准马蹄声响的地方。
就着营火,那匹战马从浓重的夜色中穿出。
马上无人?!马上怎会无人?!!
那马失控的向着火堆冲来,大家都惊惶的向两旁躲去,只有丰姿不动,端臂凝神的拉紧了硬木弓,就见银光一闪,那箭就直奔马腹而去。我悄悄的把手伸进怀中,拿了一个盒子出来。不等我掷出盒子,就见马腹下伸出一只手臂夹住这支快箭。
然后一个人影翻上马背,在火堆之前勒住马儿,翻身下马时候,掠过火堆,顺手抄起酒瓮里的酒畅饮一口,赞道:“好箭!好酒!钱鹞子幸不辱命!!”
是他!我在心中长出一口气,悄悄把那个盒子放回到怀中。
就见钱鹞子走到云霄身前,扑通一声丢一个血葫芦一般的人头过来:“云将军,钱鹞子已经探明,正是北晋王到了!”
云霄含笑点头,指着地上那个血葫芦问:“这个是?”
钱鹞子笑得惫赖:“这个是他们的先锋莫莫儿,我探营的时候顺手割了他的脑袋,好挫挫他们的锐气。”
云霄拍着钱鹞子的肩膀,大赞到:“好汉子!!下去领赏,今夜你立此大功,我必有重赏。”
钱鹞子却笑着说:“小人只要能跟着凤校尉和云将军立功,些许赏赐还不放在心上,但请将军把这坛好酒赏了小人吧。”
云霄哈哈大笑,大手一挥:“由你,拿走!”
钱鹞子兴高采烈的捧着那坛子好酒,同时用力自身后把战刀掷出,钉在丰姿脚前。
大家都看着这一幕,连我都被钱鹞子的身手吓了一跳,但见丰姿收起银翎弓,面不改色的拔起战刀收进鞘中,抱拳说道:“尽然是北晋王到了,恐怕大战将不日而起,丰姿这里先行告辞,回去准备战事了。云将军,我们后会有期!”
凤于飞 8
我和云霄并肩站在营门,看着丰姿端坐在马背之上,背影笔直的指挥着民夫门押运着粮草往恒澜关赶去。
直到那一路蜿蜒的火把没入转弯的山谷中,云霄才长长叹息一声:“这个丰姿,端的是个人物。”黑暗中我苦笑,云霄也不过与他见过一面,也知道这人非池中之物了,也在心底长叹一声,唉。
收起那些情绪,我们并肩往回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巡营的将士,看来北晋王已经到来的消息,的确让大家进入一种备战状态。
月朗星稀,今夜无眠。
云霄见我站在当地抬头仰望星空不由的很奇怪,“小凤,你在看什么?”我微笑,骗他:“逢此大变,我当然在夜观天象了。”
不想他仿佛很相信的样子:“哦,你看到什么了?”
我眨眨眼睛继续骗他:“嗯,我看到紫薇宫欺,帝星不明。荧惑冲日,战事纷呈。然而西北却有一颗大星遥遥升起,大有一统九州,光照四海之意。”
他大惊道:“什么,你说苏小王爷会取代当今圣上?这怎么可能。”这个笨蛋,我明明本意是要夸他的,他怎么倒想到苏放身上去了。我决定故意气气他:“怎么,你不信?”
云霄一脸严正的说:“也不是完全不信,可是,可是你说的事情太过怪异,让我一时难以接受。”
我吸一口气,切,你看见人家丰姿说什么就信什么,看到我反而什么都不信,难道我老实好欺负,还说我们是兄弟?!我想了想,决定继续吓唬他:“其实,今夜天象还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云霄果然上当:“哦,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我指着天边淡淡的云彩说道:“那里的战云昭示着今夜会有战事,北晋军会来夜袭军营!你信么?”其实这个跟夜观天象绝对没有关系,而是我曾经在一本叫做尉缭子的书上看到过类似的例子,再加上北晋王初到立威,我们今夜必定要有所准备才成。
云霄被我的一本正经给唬住了,站在那里想了半天,我也学着丰姿一脸不阴不阳的神气看他,他,他居然点点头,“你说的有理,我这就去安排。”我心里气苦,默不做声的跟着他回到营帐之中,见各位副将、校尉都整装待发的等待云霄的将令。
云霄见了大家,换上一副胸有成竹的语气,淡淡的说道:“本将军和凤校尉已经算准今夜北晋的骑兵回来袭营。”
地上的众将果然大哗,云霄咳嗽了两声,伸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怕什么,他们以为可以通过夜袭痛击我军,可是殊不知我们已经备好陷阱等着他们往里头钻。上火烧北晋骑兵的滋味没有尝够,这我们再把他们烤个痛快如何?”一席话连消带打的缓解了大家心中的紧张。
接下来,云霄就开始详细布置各个副将埋伏的方位,以及如何制造假相,如何相互传递信号。我见他们开始紧张的进行战前准备,便悄悄的离开帅帐,回到我自己的营帐去准备。
一进去,就看见凤毛和钱鹞子他们几个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而赛雪正在唯一的空地上自己扭着尾巴跳舞。我环顾了四周一下,见范大彪正靠着桌子坐在地上,好像还很清醒的样子,便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范大彪苦笑道:“还不是老二,把那坛子酒拿回来后就和大伙一起喝了起来,我拦都拦不住,等他们半醉的时候,这位凤毛小兄弟居然又灌了这小东西一大杯,然后它就开始在地上这样了。”说着,他指了指开始在地上打滚的赛雪。接着说道:“后来他们几个抢着把一瓮酒喝干,全都趴在地上不能动了呢。”
我见状,伸脚在一个人身上狠狠的踹了两下,那人哼哼唧唧的翻了个身,继续睡着,看来没有一宿,这酒是醒不了了。我只好也捡了块地方坐下,问范大彪:“怎么你不跟他们一起喝呢?”
范大彪说:“小人怕公子还有差遣,故此不敢喝酒误事。”
我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告诉范大彪:“今夜,北晋回来袭营。”
范大彪看着我,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我只好继续解释道:“北晋的骑兵会偷偷的跑到我们这里围攻,然后杀人、放火、烧寨!”这下他听明白了,结巴的问我:“那我,那他们,这,这怎么办?”
我心中气极,冷笑道,“让这些笨蛋变成酒醉烤猪正好,我们走。”
范大彪哭着脸说:“公子,我们几个结义兄弟当年起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我可不能抛下他们自己偷生去啊。”
我点点头,方才说的不过是气话,尽管凤毛小笨蛋每天都能把我气个半死,不过真的要看他变成酒醉烤猪我还不太舍得。“今夜事态紧急,这些笨蛋偏偏醉成一团,如今根本没有人手抽出来照顾他们,如今只有靠我们自己了。”范大彪听我话里还有回旋的余地,连连点头。
我按着要裂开的头,想了想说:“恐怕云霄这回子已经悄悄的把大部人马都撤出去了,不过为了迷惑敌兵,他还是会在营门口和骑楼上留下些人马的。各营房内也会留下些灯火做引子,诱他们上当。待会你赶紧去多打几桶水来,浇在这个帐子上,最好浇透,然后把它砍倒。黑暗中不会有人主意到这里,北晋的人会主要找云霄的帅帐以及粮库和马厩一类的。你自己在旁边挖一个小坑,上面用车板盖好了躲在里面,真有人误近这里,你偷偷的把他们结果了便是,千万不要恋战。估计不等北晋的敌兵发现你们,云霄的大部队已经杀回来了。你千万自己小心,也不要被我们自己人伤到。如今这种局面,你也只好顾着让大家躲一时是一时,全看他们自己造化了。”
范大彪知道情况紧急,也不多说话,拿了角落里的木桶就走了出去。我叹口气,看看了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凤毛,小脸在烛光的映照下红扑扑的,不此时知道做些什么美梦。我叹气,伸手揪着仍在地上绕圈赛雪的后颈,就要离开。却听见凤毛在睡梦中喃喃的说道:“少爷……,呼呼,少爷等等我……。”
我不由回头,站住又看了看他,回手把赛雪塞进锦囊中,拖着另外一个人盖到凤毛的身上,暗中责怪他,“小笨蛋,难道你不知道你家少爷如今是手不能提的废人一个?现在你可让我怎么带着你走?!”顺便替他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吹息火烛,走了出去。
军营里果然安静下来,不过四依旧点燃着旺盛的营火来迷惑众人。我加快脚步走到婀娜的帐子前,轻声叫了两声:“婀娜,婀娜?”
“是大哥么,进来吧。”我听见她朗声说。我揭开帐子,愕然发现婀娜正端坐在床铺之上,手中提了一根削尖的棍子面对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我惊讶的说:“篆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篆儿不答,直挺挺的跪在婀娜面前,我这才发现她的头顶、肩膀和两只手上都平放下着装满水的茶碗,一动也不敢动。
我转头对婀娜说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不是让人把她送回维岳去吗,她怎么会在你这里?”
婀娜若无其事的说,“我知道啊,是我把她拦下来带回的。我要好好的调教调教这个小蹄子。”
调教,怎么调教?这个词听得我心惊肉跳的。“叮”的一声,篆儿的左手一软,手中的茶盏掉到地上,摔得细碎。然而更让我惊讶的是,她竟然跪着往前走了两步,用膝盖跪到那些碎片上,我这才发现,篆儿的膝盖早已经是鲜血淋漓。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婀娜,婀娜不理会我的怒视,竟然自顾自的又拿起一个茶盏放到篆儿的左手上。我颤声问婀娜:“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婀娜看了我一眼,淡淡的回答:“没什么啊,这是她自己选的,我可没逼她。”
我不相信,怎么会有人选择自己跪在碎瓷片上?转念间,我忽然想到,“你让她在什么中选则跪碎瓷片?”
婀娜露出一丝微笑,“没什么,就是二选一而已。要不呢,她就跪在这里到我满意了为止。要不呢,她就脱光了衣服在营地里走一圈然后在那些男人堆里过上一夜。她自己选跪的,不信你问她。”
胡闹,我猛的把篆儿头上的茶盏都摔了出去,拉着她起来。婀娜大叫:“你干什么?”
我怒道:“我干什么,你看看你在干什么?!”
婀娜冷笑:“我怎么了,我这不过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已。”我问她,“这小丫头跟你有什么仇怨,倒是说来听听?”婀娜语塞,半晌才说:“可是她陷害过大哥你的。”
我冷冷的答:“我不用你帮我出气。”婀娜跳脚:“我也是一片好心,你怎么反而不领情!”
我说:“我没你这么个心思歹毒的妹子。”这句话不知道怎么触动了婀娜的神经,她一下子冲到我的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问:“我心思歹毒?!!你说我心思歹毒!!!”
我看着她不答,但见她浑身颤抖,扬起手来就要打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到我脸侧,却又停下来,她心中气苦,狠狠的用手扣住自己的前襟,颤声说:“我心思歹毒?!哈,你知道什么,我八岁被送到边关,娘亲被人家强暴后投井自尽,死的时候连个破棺材都没有,就用一领草席往荒地一拖完了事。十二岁被卖到妓院,十四岁开始接客,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可知道专门有些有钱的老头子喜欢狎完幼童,喜欢一遍一遍强暴她们,喜欢听她们叫‘老爷不要,老爷饶了我吧’,你可知到我因为逃跑被老鸨打折过三回腿?你可知道我被那些变态的嫖客用烧红的铜钱烙在后背上?你可知道我因为染上梅毒被赶出妓院倒在阴沟里?你可知到我曾经九死一生……。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说我歹毒。你好心,你以德报怨,那是因为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遭到那些苦,有些人天生命好,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能说别人心思歹毒,你……,你……,呜,啊哈,呜……。”婀娜绝望的看着我,一脸清泪流满面。
我放下篆儿,轻轻抱住上气不接下气的婀娜,慢慢的安抚她:“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是我不对,你不要哭了,都是我不对。”
婀娜伏在我怀中,呜咽的哭着,“你现在是不是嫌我脏,你是不是厌恶我?”
我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的说:“怎么会。我是心疼你,我以后会多疼你的。你看,我这不就特地来接你离开的么。”
婀娜泪眼婆娑的抬起头问我:“接我离开?”
我点头,尽量放柔声音:“北晋的骑兵今天晚上回来袭营,现在云霄他们都布置好了,我们也要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婀娜又抽噎了两下,带着浓重的鼻音问我:“我们到哪去啊。”
我安慰她:“现在找云霄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赶紧上后山躲开。”婀娜抹了抹脸,点头说好。
我拉着婀娜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蹲坐在一角的篆儿,发现她满头都是冷汗,正在那里咬着下唇不说话。看见我回头,倔强的看着我,没有出声。我轻声的对婀娜说:“婀娜,这丫头其实可怜,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不得已的故事,何必相互倾轧,你,原谅她吧。”
婀娜正着急的向外看着,见我又停下,便有些不耐的说:“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大哥我们快走。”
我急忙道:“现在留她在这里,就是让她送死啊。”
婀娜也跺脚:“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为难她,不过我们现在真的要马上走了。现在的军营里好像已经没有人了,北晋的骑兵也许马上就要来了。”
我推了婀娜一下,“你先走,我把她安置好了马上就走。”
婀娜一把攥住我的衣领,气急的说:“你——!”我平静的看着她:“婀娜,我是个男人。男人要有男人的道义。”婀娜狠狠的放开我的衣领,一把拽起篆儿的腰带,问我,“把她扔哪儿?”
我笑了,往自己的营帐跑去,“跟我来。”
拐回到我自己的营帐,看见范大彪果然把营帐打湿后砍倒,现在他正挥汗如雨的挖自己的藏身之,我把篆儿也塞进那个营帐堆里去,告诉她千万别出声后。拉着婀娜往后山跑去。
这一路上我都很紧张,就怕遇到北晋已经合围的骑兵,所以越跑越快,好容易跑到后山的山腰上,才放松下来,扑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婀娜也蹲坐在我的身边,边喘边取笑我:“害怕了,方才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不怕的呢。”
我好容易才喘匀了气,说:“我怎么不怕,我当然害怕。可是,有些事情不能因为害怕就不做啊。”
婀娜不说话,往我身旁挪了几下,缩进我的怀中。
我怀抱着婀娜,望着下方灯火通明的营地,想着不久之后的血战出神,此时正是三更伴火残、马倦人未眠。
凤于飞 85
黑暗中不知等了多久,忽然,伏在我怀中的婀娜一跃而起,一手轻捂着我的嘴角,一手拉着我往后面的树丛中走去。绕进浓密的树丛中,她拉我悄悄蹲下。
这个时候,我当然默不出声,可是过了很久,也没有一丝异样。我奇怪不已,这个时候的月亮恰好躲在云后,黑暗的树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蟋蟀和夜枭咕咕的声音,我放要低声问婀娜怎么了,她却使劲的掐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只好继续等待。
然后,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一些碎杂的脚步声轻轻向这边走来,不禁暗自佩服婀娜好耳力。不过从脚步的悉簌声中来判断,好像来的人数并不多,可惜我不懂武功,不能准确的听出来人有几个,这些人难道会是北晋的敌军么?
我和婀娜安静的蹲在树丛中潜伏着,小心的屏住呼吸。
“到了,就在这里吧。”耳畔传来一道又清冽又熟悉的语音。
我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人,是谁呢?
“主人你看,下面就是云渡飞的营寨,我看了今天的形势,料定北晋今夜必定会来袭营!”
听了这话,我猛的醒悟,是他,丰姿。这个说话的人是丰姿!慢着,他方才说了什么?主人,难道,难道,我不敢置信的盯着前方的黑暗,心中仿佛有一股热辣辣又麻酥酥的东西在四乱串,慌乱、渴望、伤心、期待、愤怒、难过、麻木,无数种感情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交织在一起,纠缠不清,让我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黑暗中只传来一声闷哼。可是,就这小小的一声“唔”,已经让我如遭雷亟。是他,是他,曾经有无数个夜晚,我都沉浸在那轻声的低喃中沉沉睡去,我不会听错的。允文,丰御武,是你!我颤抖的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身形,可是伸出手后,触手,只有一团黑暗和虚无。
我的手就停留在那里,我尽量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黑暗中,我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是渴望还是逃避。我曾经无数幻想过我们再相见的情景,有的时候我想象他会对我蔑视到底;有的时候,我想象他会跪地痛哭;有的时候,我想象他会懊恼后悔;有的时候我想象自己会落荒而逃……,然而想了一千一万,即使在梦中,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意外而黑暗的地方,在这样的情形下与他再相逢。黑暗中我默默回忆他的容貌身形,恐怕只有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才不至于失控或者落荒而逃……,如此的“见面”是成全还是遗憾,我说不清楚,然而我确切的知道,“他”就在我的前方。
我的手就停留在那里,我尽量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忽然感到心头很痛,眼睛里一辣,就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自己喷的出来。我死命的要紧下唇,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我为什么要难过,我不是说过要放下,要放下,要放下的么!!!!我要不要跳出去,大声的质问这个在我耳边说过无数情话又做出那么绝情事情的男人?我要不要看看他绝情或者鄙夷的嘴脸??然而理智一直在告诉我,千山万水,他的身旁早已换了另外一个人相伴,你,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在我的犹疑中他们两个人的衣服唏唏嘘嘘的响了几下,似乎坐了下来。然后我听见丰姿说:“主人,你看那云渡飞似乎毫无防范呢,整个营地都灯火通明的。看来北晋骑兵此要一血恒澜关之耻了。”谁要听你这些,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只因为我姓欧么?你就要那样对我??
丰御武没有说话,停了好久,他才缓缓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夜北晋定来袭营?”我不信你以前全部都是骗我的,那些温柔、那些眼波、那些情款款,难道都是做戏?!!
就听丰姿似乎轻声笑了一下:“这我去借粮的时候,那云渡飞旁敲侧击的问了我好多恒澜关内的事情,似乎很不放心我们和帝都的关系。后来正赶上北晋鸣放九声明炮,云渡飞派出探马去探明消息,方知道是北晋王到了,可他们不光是探听消息就算了,那探子看来有几分江湖人身手的样子,居然还把北晋一个先锋官的头给砍了下来。主人您想,北晋王此亲来督战鼓舞士气,方至行营就让敌军把自己的先锋官砍在马下,这不是挑衅是什么?无论从士气、实际情况还是王上的面子,北晋一定要立刻还以颜色才对。所以今夜的袭营本该是注定不可避免的。以云渡飞之才应该立刻看出这点才是,可你看,他居然没有加强防范,这才有些奇怪……。”冷,我冷,我好冷。
丰御武似乎对丰姿的话很感兴趣:“江湖人,你刚才说有一个江湖人?”云霄,你在忙什么,我想回家。
丰姿轻声答:“可不是,那个江湖人虽然长的又高又瘦奇丑无比,可是那一身马上的功夫可真不赖。他居然空手接下我的银翎箭。”
丰御武似乎有些震惊:“他能徒手接下你的银翎箭?”箭,是啊,他原来比我强的多。我,我不过是一个……,再用力,口中传来淡淡的腥甜,咦,怎么不痛?
丰姿轻声的“唔”了一下,算是肯定的回答。
然后,我听到丰御武缓慢的问道:“云渡飞在身旁留这些江湖人做什么呢?”似乎他在凝神思索着什么,慢慢的反问着:“难道,他要暗杀北晋王么?”我不想听了,我要回家。
丰姿说道:“主人,这个您似乎多虑了。我看那些江湖人的底细连云渡飞也不很清楚呢,他们应该是那个凤飞校尉的侍从。”
丰御武的声音再度传来:“哦,你看到凤飞了,他是什么样子的人?”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我不想听了,我要回家,我要离开这里。
丰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看样子倒不像是很厉害的人。”
丰御武又是好长一段沉默,黑暗中,我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剧烈,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再说话了?
然后,我听见他颤声的问:“难道?难道,是不是?”这是什么意思?
这丰姿答的很快而且肯定:“不是!”
丰御武没有说话,似乎站了起来,丰姿惊讶的说:“主人?”
黑暗中,他的声音缓缓的、坚定的传来:“我要去看看,我要自己亲自去看看。”你要去哪里?
一阵衣衫抖动的声音传来,我听见丰姿焦急的声音:“这个时候万万去不得,说不定北晋的骑兵已经合围了。”啊,丰御武,你,你要找谁?
就听丰御武沉声说道:“放手!”
丰姿急道:“主人,您曾经亲自折断周正的十根手指,难道您还不死心么?”允文,你——。不顾唇上的旧伤,我继续用力咬着下唇。
良久,我听见丰御武缓缓的说:“不亲眼看看,我绝不相信。实在是你们都骗我太多。”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果然,我听见丰姿大叫道:“主人,丰姿对您可是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一言相欺!如今内忧外患,大敌当前,主人当以大局为重,不可轻易涉险,望主人三思!!”
“哈哈哈哈”平地里蓦的爆发出他的大笑,“大局为重?阿丰,倘若真有人应该大局为重,那个人也不该是我。现在已经到了这种情况了,朝廷居然还敢扣住兵粮不发,以至差点引起兵士哗变,如此把国家命脉当成儿戏的人,你又如何说?”
“主人?”丰姿的声音明显的弱了下去,“那不过是一群小人作祟,主人不要与他们计较,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解了恒澜关之危才好。”
就听见丰御武轻声苦笑了两声,“家、国、天下,可惜了,可惜了啊,竟然落到这样一群霄小的手中。可惜天下之大,却没有我容身之。”
“主人……,”我听见丰姿声音颤抖着说,“小人愿意追随主人,鞍前马后戮力尽心。无论哪里,小人都愿意一生追随主人。”
丰御武似乎轻轻拍了拍丰姿,“可惜,丰姿,你不是他,我只愿还能与他有重逢相见之日。犹言无心,何以遣情……。”
蔓草菁菁,飞鸟于汀;犹言无心,何以遣情。不自觉中,我手中死命用力,抓着的树枝“啪嚓”一生断裂,那声音在黑暗中分外分明。
“什么人?”丰姿一声轻斥,似乎举剑劈刺过来。
眼前依旧是一团黑暗,我待要躲闪,又不知道应该避向何方。身旁的婀娜迅速的从我身上摸出一样东西扔了过去。
就听见丰姿轻叫了一声,然后丰御武问道:“什么东西伤了你?”听语气,竟然有几分焦急。丰姿低声回道:“不碍事,一只野猫。原来是这个畜生。”你,果然还是心向他的。
啊,婀娜把赛雪扔了出去,不知道伤到它没有?丰姿哀求的说道:“主人,你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我们还有机会慢慢找的,他,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放不下?”
丰御武沉默良久,方才缓缓说道:“他,不过是一个的小笨蛋而已,一个除了能把人心偷走之外一无是的小笨蛋。”
凤于飞 86
几个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语。
就在此时,一朵亮丽的烟从东方升起,照亮黑暗的夜空。
大家都屏住呼吸,来了,北晋的夜袭骑兵真的来了。那一刻,丰御武忘记同丰姿的纠缠,我也暂时忘记心中的伤痛,默默的,紧张的关注着山下的营地。
远远的,就见营地中忽然火头四起,此时如果在营地之中,恐怕是杀声震天吧?然后北晋的骑兵似乎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开始急速后撤。
就在此时,东方和西方同时亮起无数枝火把,流星一样的羽箭映射着火光,无情的射杀着北晋的骑兵,北晋的骑兵慌乱的挤成一团,然后向东南撤去。
云霄他们只是缓缓的逼进,并不急着去追杀。
两条蜿蜒的火龙挥舞着汇集到一,不紧不慢的追杀着。
北晋的骑兵仓惶的窜逃着,来袭营的人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自己反而是被算计的那个,慌乱、无防,成了他们奔向死亡的诱饵。
北晋的骑兵向来以速度见长,不多时便要脱离云霄他们的射程。
就在此时,几团红光暴闪,脚下的大地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数声沉闷的巨响方才传来。
那是,那是,那是我们带来的铁炮啊,本来只能用作攻城,可是现在居然也被云霄用来做伏击之用。血肉之躯哪里能禁得住这样的痛击,如果此时能见到,必然是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果然,北晋骑兵的方向再无一丝动静,就见两翼的火把小心的向火炮出汇集,然后分成几路纵队有序的回到营地,分头救火、整理。
不多时,营地中就恢复了警戒而有序的样子。
丰御武长长叹息了一声:“想不到云渡飞技精于斯!难怪,难怪天朝会有意舍我而取他。”
那丰姿轻声劝道:“主人,夜露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你要去探营也不急于一时,等我们回去布置好了后,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啊,他要回去了,我要不要叫住他?
我还在犹疑间,而他们却很快的做了决定,匆匆离开这里,往山下走去。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逝,我还是呆呆的躲在哪里,一动不动。
婀娜的手颤抖的扶上我的胳膊:“大哥,我们回去吧。”
我吸一口气,待要站起,却觉得头晕,一个不稳就向前栽去,顺手扯了婀娜一下,却听她惊呼一声,触手一片濡湿。
大惊之下,我伸回手放到眼前,月色昏黄,触手只见黑糊糊的一片,一股淡淡的腥气却在鼻端萦绕。这是……?!
“婀娜,你伤到哪里?”我急促的问。
婀娜倒吸一口冷气,极慢极慢的说:“不碍事,我们赶紧回去吧。”
我急道:“要不要紧?先让我看看,包扎一下再回去。”
她握住我的手,掌心又冷又湿,还在微微颤抖:“这里太不方便了,而且恐怕还有北晋流兵,我们不要多生事端,还是赶紧回去,才是完全之策。”
我真的非常担心婀娜,因为从她的语气中,我感到她似乎在强行压抑着痛苦一般。可是这种时候也实在不适合争执,我小心的扶着婀娜的腰,摸索着向山下走去。
此时月近三更,空山寂静,黑黝黝的山麓在青灰色的夜幕下变得巨大而狰狞,除了偶尔传来的夜枭苍凉的叫声,只有我们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山风,一阵紧似一阵,也一阵冷似一阵,可是婀娜却在不断的出汗,她的汗水,透过重重衣衫打湿我的衣服。
婀娜的身子越来越沉,到最后,她软绵绵的倒在我身上,几乎让我一路拖下山。
山风很硬冷,可是我的心中却仿佛有几把火在烧一样,浑身上下都火热,脸上热辣辣的烧着,一脚浅一脚的拖着越来越重的婀娜,胸膛仿佛要撕裂一般疼痛,不断的大口吞咽唾液,可是喉咙和嘴巴还是干干的。
山下的营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远远的,我听到马嘶人声,远远的,我看到人影晃动。
此婀娜已经完全的昏迷过去,无论任我怎样呼喊,她也不回答我一句。
快了,我们就要回去了。
婀娜,再坚持一下,我们,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我感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空气无论怎样大口吸都不够,前方的灯火奇怪的浮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呜呜的模糊起来。脚下忽然一软,我抱着婀娜倒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冷,好冷啊。鹅毛大雪纷飞舞,可是我没有心情赏雪,我挥舞着扫帚在与风雪搏斗,丰平和丰富他们几个围着我笑闹,不时的拿冰冷的雪团塞进我的衣领里去。我跑,我跑,我拼命的跑,可是他们总能从各个偏僻的角落里跳出来,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大笑着围着拿雪球打我。
热,我好热。已经是初夏季节,可是允文却总是闹我,每天都不好好睡觉,像张大煎饼一样的贴过来。我的耳后颈窝最最怕痒,他却偏偏窝在那里,亲亲蹭蹭上下其手,每每让我面红耳赤扭头做生气状,才低声在我耳边说一句:“犹言无心,何以遣情”后,方才抱着我昏昏睡去。他那边鼾声已起,我这里脸上的红潮还未曾退去,天,真的太热了。
哭声,有哭声传来。是谁,谁在哭,哭得这样难听。荷官,是荷官。裂着大嘴,毫无形象,连嗓子都哭亚了,你这又是因为什么?我这不都好好的了么,你还在愁什么啊?
有人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是南安小王爷,他微笑着把红漆的托盘放下,笑吟吟的对我说:“快来尝尝看,我今天特意准备了你爱吃的莲黄豆腐乳,还有栗子面的小点心呢。”我侧头看他,所问非所答的说:“有秀色在前,未食而饱矣。”就见他轻轻转头,脸上慢慢的爬上一层又一层的红晕,越来越重,我依旧不说话紧紧的盯着他看,他便丢下食箸往门口跑去,“惜君,你看他……。”
我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东西在划来划去,抬起头,就看见周正油滑的大脸浮在我上方。我浑身一个机灵,吓出一声冷汗来,大声喊叫救命。远远的,就见允文手持利剑来找我,我扑进他的怀中,大叫着:“那个恶人欺负我,你, 你,你替我杀了他吧。”他点点头,猛地挥手把长剑刺出。就听有人惨叫一声,我回头,见荷官满脸痛苦的倒下,身下是一滩血泊。我不敢置信的回头看着允文,浑身颤抖的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他对我笑笑,面容惨淡,忽然捂着胸口倒下。我尖叫着去扶他,却见一截钢刀尖从他的胸口露出,怎么会这样?!!我哭喊这按住他的伤口,可是温热的鲜血汩汩的从我的指缝中冒出,按也按不住,堵也堵不住。身后有人冷笑,我悲愤的回头,就见周正拿着一截门闩疯狂的大笑着冲着我冲过来,猛的抱住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叫,他死命的摇晃着我,“醒来,你醒醒,你醒醒。”我挣扎,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抱着我的却不是周正,原来是那个英俊的帝王,可是,那,那我的姐姐呢?我要姐姐,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行了,别哭了,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去……。”他答应我。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了么?!好啊!!!我要回家了!!!我猛的睁开眼睛。就见云霄焦急的看着我,眼窝陷。
我扭头四下寻找,“小凤,你要找什么?”
我望着他,呆呆的说:“姐姐呢,我要回家,我累了。”
云霄微笑:“你姐姐在维岳啊,你醒了就好。等过两天我就送你回去。”
维岳?!啊,是了,他说的是簪瑛。我姐姐已经死了,妈妈也死了,爹爹也死了,哥哥也死了,他们都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望着云霄,脸上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滑过:“我,我方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他傻笑着安慰我:“是,小凤。不过你总算醒了,你都昏迷了三天了。”
三天了,我昏迷了么?啊,我猛地想起,婀娜。我挣扎着往床下跑去。
补提防的一阵眩晕袭来,我直硬硬的摔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云霄拎着我的衣襟从地上拽起,吃惊的说:“你在干什么?小凤,你现在没有力气走路的。”
我方才被摔得七荤八素,仰卧在床上,抓着云霄得衣襟连声说:“婀娜,婀娜受伤了,她受伤了,流了很多血,流了很多汗,我们从山上下来,走也走不完,走也走不完。天又黑又冷,她也冷冷的,全是汗,我,我……。”一口气没有喘匀,我开始剧烈的咳嗽。全身上下的所有的肌肉都随着咳嗽开始疼痛。
云霄连忙拿一个干布巾按在我头顶,轻声安慰:“放心,巡营的士兵发现你和婀娜,就把你们救了回来。她只是受了外伤,已经请军医看过,不碍事的。”
我怔怔的流下泪来:“你骗我,婀娜已经死了,她死了!”
云霄微笑:“胡说,哪有青天白日咒人家死的道理,婀娜好好的在自己的营帐里休息,等会我就让她来看你。别着急了,看你这一头一脸的汗。”说完,轻轻的用布巾慢慢擦拭我的额头,颈窝,后背,我终于放下心来,原来,婀娜没事。恍惚中,感到云霄解开我的衣襟,伸
手探入我的怀中,我连忙抢过布巾,脸上立刻如同火烧般,“云霄,剩下的我自己来。”
云霄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身手摸摸我的头发,“好,我让人把稀粥给你端来,你大概是饿狠了。”
我尖他出去,连忙把衣服整理一下,把脑后的头发重新缚好,只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我气喘不已,感到十分疲惫,就势倒在床上缓缓喘息。
耳畔听得帐帘挑动,有人轻轻的走了进来,“公子,请用餐。”
我抬起头,“篆儿,怎么是你?”
篆儿不答,轻轻的把托盘放下,拿过枕头堆起一个舒服的靠山,扶我靠坐在那里,拿起粥碗轻轻的吹了吹,喂了我一匙米粥,这才说道:“谢天谢地,公子你总算醒了。”
我安静的喝着粥,问她:“怎么,你很担心我么?”
篆儿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却紧紧的咬着下唇,轻轻的把一个咸鸭蛋黄敲碎了,搅拌在粥中,又喂了我几口,这才说:“公子,就你回来的时候,你浑身湿漉漉的,又是血又是汗的。军医说你郁结伤肝、思虑过重,以致心脾两虚,又在山中感染风寒,外气入体,血气及冲任失调,此事可小可大,症候凶险得很呢。”
我微笑的看着篆儿,“怎么,你以前也学过医的?”
篆儿低下头,轻轻的摇了摇,两只耳坠前后晃荡,很是好看。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哪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篆儿轻声回答:“军医说过,我记下的。”我笑说:“那篆儿也是过耳不忘,聪明得很了。”
篆儿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静静的把手中的稀粥喂我吃完,半晌,她才说:“公子,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有什么烦忧之事么?”
我已经吃饱,伸个懒腰,窝在被子舒舒服服的问她:“你怎么说我有烦忧之事呢?”
她小心的看着我,低声说:“这些天来,一直是我照顾公子,公子您在梦中总是不停的哭,从未有一刻宁静,有的时候还会翻滚流汗,总之是睡不安稳。公子,像您这样的人,怎么还会有伤心之事?”
是吗,原来我一直在哭,心尖隐隐有什么东西飞快的刺了一下。那是为了什么呢?如今回头细想,却只余一个朦胧的影子,全是空白。
我强笑着:“做梦么,总是有害怕的东西啊,比如说什么大老虎啊,洪水啊什么的。难道你就没害怕过么?”
篆儿不语,用精亮的眼睛看着我,沉声问:“难道肝气郁结也是大老虎、洪水吓的么,公子?”
我苦笑,这个篆儿,我怎么忘记她是如何机敏如何聪慧了,是啊,这些小把戏,瞒不过她的。我往后靠了靠,悠悠的说:“有很多往事,你刻意不去想它,以为忘了,以为它不存在了,可是它并没有走远,总是在你最最脆弱的时候跑出来提醒你,你的过去是怎么样的残破不堪,怎么样的遍体鳞伤。那个时候,你根本无法回避,只能硬着头皮迎上,与过去的你决一生死。篆儿,你能明白吗?”
篆儿脸色苍白的问我:“那你真的能战胜过去的自己么,它总是不断的回来找你怎么办啊?”
我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这么执着的问这个问题,但是我还是回答了她:“那你就一直跟它战斗好了,直到有一天你彻底战胜了它,它便不会回来了。那个时候,这段往事,才算彻底的成为过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很累,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篆儿不知道在那里想什么,怔怔的坐在床沿出神。
许久无语。
帐外,又是一个晴朗的午后,青草的气息隐隐的飘了进来,连士兵操练的声音都那么安详。一股困倦渐渐袭来,我见篆儿还在那里出神,微微叹了口气,翻个身,堕入黑甜乡中。
凤于飞 87
当我再张开眼睛的时候,云霄果然十分守信,带着婀娜来看我,意思是让我好安下心来养病。可是婀娜一看到我,立刻扑到我身上号啕大哭,弄得我和云霄面面相觑,我只好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别哭,别哭,你看你的大嘴丫,已经快扯到凤毛那么大了!”
她不理我,继续呜呜的哭。
云霄摸摸头,也努力安慰道:“婀娜姑娘,你就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婀娜不理她,把头贴进我的怀中继续哭,很快的,我就感到胸前已经湿漉漉湿了一片。
万般无奈,我叹息一声,安慰她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我还没死呢,你别……。”不等我说完,她开始放声大哭,这下我和云霄都变成手忙脚乱,我暗自仰头问苍天,女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眼泪?!!
正在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公子的身体才好些,可禁不住这么揉搓,军医说了,公子的病根在肝气郁结,心思过重上,不要让他劳神,姑娘还是轻些,别让公子的病情加重才好。”
我抬头,就见篆儿面无表情的端着一碗药汁进来。说来也奇怪,婀娜伴着篆儿的语音,哭声果然渐渐低沉下去。我转过头看着篆儿笑笑,表示感谢。
篆儿不理我,依旧板着脸,伸手把药碗递了过来,轻声说:“公子,该喝药了。”
心中百般不愿意,可是想想自己的境,我轻轻叹息一声,认命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良药苦口,可是怎么竟然苦成这个样子,我努力的控制自己,可是鼻子眼睛还是不能控制的挤到一起去,不等我抬头,篆儿已经递过一杯茶盏,我连忙接过漱口。喝到嘴里,才发现其中的奥妙,蜜糖,这茶里加了蜜糖。
我望向篆儿,发现她正小心的打量我,见我看她,居然顽皮的一笑。
“大哥,你知道么,这些天北晋的骑兵几来偷袭呢。”婀娜的声音把我拉回到现实中。
我望向云霄:“北晋来偷袭,几时的事情?”
云霄答道:“这些天你一直病着,也没用这些事情来烦你。北晋分了几拨人来闯营,还有一是夜里来刺杀,不过都被我们给发现了,双方互有死伤。如今你醒了,小凤,你最好还是回维岳将养一段时间的好。”
一个念头飞快的划过我的心头,隐隐的,我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具体又说不清楚。
婀娜伸手在我面前晃晃,“大哥,你睡糊涂了?”我伸手抓住她的手,“别闹,我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睁着滚圆的眼睛问我:“什么事情,说来听听看。”
我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被你打岔给忘记了,只记得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婀娜恢复常态,抿起嘴来微微一笑:“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打紧,回到维岳慢慢想吧,我们一会儿就启程。”
我惊讶的说,“维岳?不,我不能回去。”
婀娜还要说什么,云霄抢在她前面说:“小凤,这回你必须回去了,北晋这几天三番五的来闯营,我们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我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云霄接着说:“两军对阵,各种手段当然无不用其极。可是这他们暗杀和追捕的对象却不是我。”我感到嘴巴里苦苦的,方才的药味在全身泛滥,然后就看云霄用手指指着我,坚定的说:“这他们暗杀的目标是你。”
婀娜也在旁边点头示意,“有一特别危险,他们似乎找到你的营帐了,用了声东击西的计策,把守在你门口的范大彪和钱鹞子都引走了,要不是篆儿聪明,发现敌踪后立刻举火示警,敌人被迫撤退,刺客就真的摸到这个帐篷里来了。”
我苦笑,“我怎么就比三军统帅都招刺客了?”云霄长叹一声:“小凤,恐怕,恐怕你是被,盛名,盛名所累。”奇怪,这么一句话他为什么说的结结巴巴的,我疑惑的眯起眼睛看着云霄,心中疑云大涌。
云霄站在那里,似乎有些紧张又尴尬的样子,左顾右盼不肯瞧向我。
我只好看着婀娜,婀娜把头扭向一边,小声说:“云大哥开始也是为了鼓舞士气,就说,就说你精通数术演义,夜观天象就断言北晋会有袭营之举,再加上你以前的阵法、兵车什么的,现在军中盛传你是星日宿转世下凡,能观天象、断阴阳、洞察天机、撒豆成兵。我方兵士固然视你为神灵而军心大振,可是北晋的士兵也视你为妖孽而除之后快。所以你现在真的不能在军中常驻,我们就是等你稍微好转之后,准备立刻动身的。”
我生气的指着他们两个,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我闷声答道:“我不走。”
婀娜急了,拉着我的袖子:“哥哥,这个时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啊。”
不,不,不。我不是赌气,而是真的不能走。苏放把三军交到我的手上,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丢下他的嘱托和信任回去。要么不负君托,要么马革尸还,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我摸着婀娜受伤的手臂,轻声说:“婀娜,如今苏放已经把维岳的事情都打点明白,你回去吧,好好养伤。你也看到了,这个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胜负也是翻手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在此地是在不宜。”
婀娜咬着牙摇头:“你不回去,我也不会去。我跟着你。”我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大的倔劲,转头对云霄说:“现在三方兵马对峙的情况又是如何?”
云霄见一时劝不开我,只好自己搬过一张椅子:“情势不妙。本来我们三番几的挫北晋的锐气,已经引起他们的不满,可是他们不想形成两面受击的犄角之势,故此还是以恒澜关为主。这北晋王禹天亲临恒澜关后,我们不但在他一下马就斩了他的先锋官莫莫儿,还在当晚全歼的他来袭营的一万骑兵后,他们已经暂时放过恒澜关,而是……。”
我苦涩的说:“而是要把我们全部歼灭后,再攻打恒澜关是么?”
云霄也苦笑一下:“我们的营地,本就比恒澜关坚固的城墙好攻打。”
我缓缓推开婀娜,站到地下,篆儿立刻过来扶我,我摇摇头,走到云霄面前:“这,北晋王带来多少人马?”
云霄先看了一眼婀娜,见婀娜垂头不语,才低声说:“五十万铁骑。”
我继续问他:“请问云将军,我们现有兵力几何?”云霄简单的答:“十五万。”我摇头,除去民夫后备,真正的战力又有多少呢。”
云霄反而抬起头来,“五万,不过我方粮草充足,而且士气正旺,大可以一当十,战无不胜……。”
我用力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这话你跟下面的兵士去说,什么以一当十,士气正浓。那是因为他们现在一直在赢,可是一旦输了一呢,你还有这么大的声音了么。而且现在为什么会士气正旺?”云霄把脸扭到一旁不去看我,我不理他,继续说:“那是因为你们虚假的托出我这个神话,如果在这个时候,我走了,你又要怎么把这出戏唱下去?”
云霄说:“兵在诡道,可不能全依赖于诡道。我从军多年,该怎么做比你清楚,小凤,你现在马上回到维岳去。”
我冷笑着说:“当初苏小王爷把这些维岳子弟兵借出的时候,可不是让他们白白来千里之外送死的。我这样回去,应该如何面对维岳父老,如何面对予以重托的苏小王爷?你们倒是指点指点我。”我本以为这样会让他们哑口无言。
不想云霄挥手:“这你不用担心,让你回去也是苏小王爷的意思。”什么?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们,不,我不信。
婀娜见我脸色有变,轻声解释说:“本来苏小王爷已经上路了,要来慰劳三军将士,可是得知了北晋王亲临恒澜关督战,而且身后聚集百万大军的消息后,苏小王爷被迫撤回维岳,随后下了几道急诏,要你即刻返回维岳。”
我明白苏放的意思,可是,可是我走了,他们,他们怎么办,云霄,你怎么办?
云霄看着我,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小凤,我是军人,又是天朝的将军,我理当为国戮力。”我摇摇头:“没有我,你打不赢的。”
云霄故意装成不在乎的样子:“什么话,我跟禹天早就是老对手了,他那几板斧我熟悉的很。”我也笑着说:“就是你们熟悉得很,所以你的把戏他才全熟悉啊,只有换成是我,他才会不知所措。”
婀娜见我不肯走,支起嗓子叫了起来:“如今北晋已经把杀你的赏格提到十万金上,不要说北晋的骑兵,就是我们自己的人如今也都不能保证了,为了你的安全,云将军和几个侍卫再加上范大彪他们已经几天不曾合眼,你再不走,再不走……。”
我悠然的说道:“原来我竟然值这么多银子,这可真不曾想到。”
婀娜恶狠狠的说,“等把你脑袋砍下来就老实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
我伸手拢起脑后的头发,无所谓的说:“我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你直到今日才知道么?”瞬间,我看到婀娜的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眼睛里似乎又有泪泛起。那一刻,我有些后悔。
凤于飞 88
我假装不经意的调开眼睛,问云霄:“北晋不是你的老对手么,你倒说说看,它怎么会突然又集结了5万大军杀到恒澜关?”
云霄有些无奈,“看来禹天真的统一了北晋十六郡,此番集结大军到恒澜关表明他对天朝是势在必得。”我脑子中很乱,隐隐有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在思维边缘徘徊着,闪烁着不易捕捉。
婀娜又要说什么,我用力的挥挥手,不容他们打断我的思路,缓缓的在地下一圈一圈无意识的走着。
忽然,一道灵光杀到我的脑中,我跟着这条思路问云霄:“你说禹天之所以现在才到恒澜关督战,就是因为他刚刚统一北晋的十六郡?”
云霄点头:“恐怕是这样的。根据我们的情报,北晋一直以部落的形式存在,虽然表面上归一个大汗领导,可是凝聚力并不是很强。所以他们虽然频频骚扰天朝,但却很难过兰山一线。然而自从的罗大汗开始,北晋的这种分散的情况逐步被打破了,渐渐在兰山以北形成一股强大的战力,而几年前禹天继承汗位后,除了下大力气进行文教武功,他更注重北晋的统一和归并,并且他一直有心南征。可是其他郡王并不都同意他南征的观点,这些年北晋王禹天限于内部的纠纷恩怨,很难大展身手。现在他能挥兵南下,并且亲自到恒澜关督战,这说明他一定已经统一了北晋十六郡,有足够的把握南下了。”
我顺着云霄的话往下接:“依照你的资料,即使北晋王真的统一了北晋十六郡,也是这几年的事情,对吗?”
云霄点头。
我轻拍了一下手:“这就好办了。既然他们才一统不久,这说明他们的局面一定还不稳定,在他们的内部一定还有裂痕和嫌隙,也许这些裂痕暂时是被一些表象所掩盖着的,不过它一定存在。你猜猜看,此北晋王为什么会这么着急的到恒澜关来?”
云霄摇头,反问我:“为什么?”
不等我回答,婀娜的眼睛一亮,抢着说:“因为北晋王怕军前失利,发生大变!”
我微笑着点头:“不错,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北晋王这出兵,完全是从大局考虑,南越方降不久,西蜀内局不明,天朝将相不和,无论从那一方来看,都是最好的下手时机,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这么好的机会。所以他们一路势同破竹的杀过兰山一脉,直捣恒澜关。可是北晋王千算万算、漏算一招。”
婀娜眼睛转了转,“他忘记了什么?”
我缓缓的说:“他忘记了西蜀还有个已至弱冠之年的王子,蓄势待发、胸怀天下。他更想不到阴差阳错,他的发兵竟然成全了这个王子的夺权大计。尤其想不到的是这个王子居然有魄力出兵协助天朝。恐怕这北晋王不但要美梦落空,更要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婀娜不明白的问:“怎么会呢?他们现在人数多,还是稳站优势的啊。”
我微笑的回答她:“那可就要看怎么讲了。他们现在人是多,可是他们不稳啊。如果在恒澜关前失利惨败的话,北晋十六郡就会立刻四分五裂,而且那些暗地里不服的亲王们也会反扑,到时候禹天的下场可难说了,天朝也正是有人看出了这一点,才使出了缠字诀,没完没了的跟北晋拖了起来。”
婀娜气的跳脚:“这帮没良心的王八蛋,他们猫在那城垛子后面自然万无一失,眼前是让我们挡箭送死呢!哥哥,我们也撤,由着这些孙子们闹去。”
云霄也用手重重一擂桌面,“如今5万北晋铁骑来势汹汹,我们没有退路,我们只有一战了,小凤,你马上带着婀娜和凤毛回维岳去。”
我望着帐外金色的阳光,心里忽然平静得很:“所以我说你绝对不是禹天的对手,因为你打不赢他,而我可以。”云霄不相信的看着我。我微笑的说:“五十万骑兵固然是个可怕的数目,可是如果能拆开算,就不算太多,我们今天消灭他们三万,明天再吃掉五千,这样一口一口的彻底吃掉他们,也不是不可能的。”
云霄苦笑,“小凤,北晋骑兵素来以凶悍著称,你总不会认为他们会老实的待在那里任由我们宰割吧?”
我用力向后抻了抻腰:“那也不见得,就看你用什么方法,怎么去宰割了。明着硬拼当然不行,可是如果暗着来,用软刀子杀人,可就不一定了。”
婀娜望着我,咽了两口唾沫,“大哥的意思是……。”
我干脆的说了三个字:“反间计。”
云霄结巴的说:“现在已经是两军对峙,再用反间计是不是晚了点啊!”
我晃着肩膀说:“反间计也不一定要派人去啊。”
云霄疑惑的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摆摆手打断他:“现在最首要的,就是要摸清楚这来的是那几个郡王,他们各自的关系又是如何,那个郡王脾气暴躁容易冲动,那个郡王一直跟禹天不合,那个郡王不赞同此南征,还有,北晋王亲临恒澜关,北晋都城云州又是谁在坐镇?此他们准备了多少粮草……。”
不等我说完,云霄就苦笑着摇头:“这些信息哪里是仓促之间可以打探得出的?”
我微微侧头,暗示云霄,“这下哪几千石粮食可不是白借了,你可以先去讨还点利息么。”
云霄试探着说:“你是说丰御武他会有这些情报?”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心头还是一颤,可是我很快抛开这些情绪,平静的说:“他即使不全知道,总会知道那么一半的。剩下的,我们自己再来想办法,一定能找到突破点。”
云霄兴奋的搓着手,“难怪北晋会悬赏十万金要你的人头,小凤,你简直太值了。”
我白了他一眼,“现在不着急赶我回去了?你赶紧差人去恒澜关问信去吧。”想想我又嘱咐了一句:“派个老成点的人去,不要多说我的情况。”
云霄点头答应:“知道,如今你可是香饽饽,要仔细着。”说完就往外走去。等到他走到门口,我才想起有一件大事差点忘记了,连忙高喊一声:“云霄,还有一件事!”
云霄连忙回头:“还有什么事?”
我说:“你传令三军,要每人都捉一只云雀来,不拘什么种类、什么颜色、什么公母,一定要是活的,而且不能伤了翅膀的。”
云霄略微犹疑了一下:“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我故作神秘的说:“告诉你就不灵了,你就说是本星宿大仙的法术,包你管用就是了。现在我还真需要作作大法什么的。”
云霄哈哈大笑着去了。
婀娜好半天没有说话,这会子看着我,犹疑了半晌才说:“既然如此,那我也去打探点消息去。”
我拦住她,“胡闹,你那天在林子里受了剑伤还没有好,现在哪儿也不能去,好好在帐篷里养伤,我要给苏放写信,你陪着我。”
婀娜摇头,“大哥你别忘了,我可是圣火教的人,江湖上的人打探方法另有一套路数,那才真的是‘包你管用’呢。”
我不同意:“我管你江湖还是圣火教,总之现在危险得很,说你不能出去就是不能出去。”
婀娜歪着脑袋看我:“大哥,你是在担心我么?”
我伸手按按她的鼻子:“是,我很担心你,这下你总该听话,老实的待在这里不乱跑才是。”
婀娜忽然跳起来,抱住我的脖子:“我就知道你担心我,我就知道。”
我只好改为双手按住她的腰:“好了好了,别像个疯丫头似的乱跳,小心伤口。”
婀娜终于老实下来,拉着我在床边坐下:“大哥,你听说过离这里七十里地的拉唛镇么?”
拉唛镇?我摇摇头,没有听说过。
婀娜清清嗓子接着说:“拉唛镇在恒澜关的东北部,本来是一条废旧的古道鲜有人走,可近几年因为有不少东齐的商贩偷偷贩运东西入北晋,这才逐渐兴旺起来。后来还有人在东齐和北晋这条古道的中间开设驿站、传递消息,竟然渐渐成了一个小镇,名字就叫拉唛镇。如果说要探听这三方面的消息,从拉唛镇是最最方便不过的了。”
我奇怪的问:“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婀娜但笑不语。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圣火教有据点在拉唛镇!”
婀娜说:“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拉唛镇唯一的客栈,就是我们圣火教的分舵,我去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我想了想:“行,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
婀娜摇头:“不行,你跟我去干什么?”
我答:“因为我还有很多线索要查,光你去恐怕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再说你肩膀上的伤还没好,让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婀娜又开始跳脚:“你去了又有什么用,你又不会武功,真的有事不也是白费?”
我冲她挤挤眼睛:“谁说就我们两个人去了?”
婀娜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伸手朝外面一直:“我们跟范大彪和钱鹞子他们一起去,这总行了吧。”
婀娜低头想了想,我扳起面孔一副没有商量的样子。
她忽然噗哧一笑,点头说道:“好,就带上他们。”我心下大喜,不想她话锋忽然一转:“大哥,你知道么,我们教主可能也在拉唛镇。”
我吃惊的反问:“你说唐情也在拉唛镇?”
婀娜点头:“最后一我接到他的消息,说是他要往拉唛镇去一,不过这能不能看见,可真不好说了。”
我奇怪:“你是怎么跟他联系的?”她笑而不答。我且不去管这些,不过另有一个念头忽然在我心头涌起,如果,如果唐情能暗杀了北晋王,那么北晋的骑兵便可以不战而退,以唐情的武功,应该不是全然不能的事情。
我兴奋的拉着婀娜的手:“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唐大教主,这回我可真着急找他帮忙了。”
婀娜狡黠的眨眨眼睛:“要我帮你找我们教主不难,但你首先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凤于飞 89
我傻傻的问她:“你要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婀娜狡黠的挤了挤眼睛,但笑不语。
然后……。
然后,我竟然呆呆的坐在桌前,任婀娜两只柔滑的小手在我脸上揉来按去。
我使劲板着脸,用力的把眉毛拧成麻绳状,婀娜见了微微一笑,反过毛笔,用笔杆轻轻在我眉心一敲,“别皱眉,小心了脸人家笑你。”
我牙齿上下紧咬着,声音从齿缝中透出来:“现在人家就不笑了么?”
婀娜故做轻松的说:“啊哟,这可是你自己主动要求的,你不高兴,我还不乐见伺候呢。”
她不提还好,提了我更火冒三丈,我跳起来说:“我是说答应你一个条件,可我没说答应你化妆成一个女人!”
婀娜不以为然,往后退了一步,抱起胳膊悠闲的说:“是你自己说要去拉唛镇探听消息的,要是改主意了你可趁早声明,我可懒得麻烦。”
我大声说:“这是什么道理,这许多人同时易容改装,范大彪他们就可以装扮成走江湖场子的镖师杂役,而我就只扮成女人?!你说,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婀娜听了我气急败坏的大叫不但不生气反而噗哧一笑,伸手在我肩膀轻轻一推,借力将我按回到椅子上,“别乱动,还差最后几笔就完了。”伸手拿起,沾上不知什么东西,在我的鬓角细细描绘,“这里有一块疤,一定要画上一朵芙蓉盖上才好。”画完了,她站在那里仔细端详我,神态悠闲,仿佛在欣赏什么珍贵的玉器一般。
我挫败的问她:“婀娜,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办成女人,这样做我真的觉得难以忍受。就算我们要办成流浪艺人去拉唛镇,我也可以化妆成琴师或者脚夫什么的,不一定非要是女人吧。”
婀娜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我的心开始乱跳,这是她发火的前兆,果然,我听她用冰块一般的语调问:“你认为我在整你,我在不顾轻重的只为了好玩才这么做的吗?”
我不想摇头,又不敢点头,只能呆呆的看着她不语。
她用力把手中的笔抛到桌上,厉声说:“你爱去不去,你当拉唛镇是什么地方?!!那里到都是流民、劫匪还有探子,一个不小心就满盘皆输。你当我们是去玩吗?我现在费尽心力,无非就是想把你安全的带出去,再安全的带回来,要不然我,要不然我就,我就……。”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已经隐隐有水光泛起。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那句话说错了,我轻轻的按着她的肩膀,“婀娜,对不起,我……。”
婀娜转过身去,用力的晃了晃头发,背对着我,沉声说:“也好,我把所有的原因都告诉你,如果你还是选择化装成马夫镖师之类的,那也由你。”不等我回答,她就飞快的说:“第一,我们此假扮的是东齐来的流浪艺人,虽说琴师的性别并没有具体规定,不过东齐的琴师一向是女人任职。第二,一队艺人一般最少有三个组成歌伎、舞娘、琴师,我扮歌伎、篆儿扮舞娘、你扮琴师,如果你不做,就要别人来扮,你认为是范大彪合适还是钱鹞子合适?第三,在眼前这个时局多变的情况下,任何蛛丝马迹的线索都会被人怀疑,扮成流浪艺人去拉唛镇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女人太少就更让人觉得可疑。第四,你如今是那烈火中的热山芋,项上头颅已经叫价十万金,如果你不想被识破,这种身份比较好掩饰,因为很少有人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凤飞会乔装成女人。最后,万一我们不幸被识破,或者出现其他状况,女人总是比较被疏于防范的,我会尽可能的把你带走。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扮成女人的原因,如果你还是不同意,那就依你扮成马夫或者镖客。”
我静静的低着头,很久没有回话。我知道婀娜说的有道理,可是,可是这样盛装打扮成一个女子,红唇粉面,可让我今后怎么面对大家,怎么面对云霄,怎么面对苏放?
我悄悄叹了一口气,问婀娜:“我一直坚持要带范大彪他们去拉唛镇,现在想想也不妥,如果他们因为那十万金的赏金去告密,岂不是我连累了你。”
婀娜抱着肩膀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你现在才想起来?告诉你,自打我知道北晋把你的赏格提升到十万金后,就给他们吃了五毒幽冥散,如果他们敢去告发你,到时候我保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惊讶的看着婀娜:“你给范大彪他们吃了毒药?”
婀娜无所谓的说:“是啊,他们可是自愿吃的,愿意效忠于你,否则我哪敢让他们守护你啊,放心吧,等完事之后我会给他们解药的。”
我颓废的坐下,目前来说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在婀娜的办法中感觉到一丝邪气。要说留人,用心比用毒更重要,可是眼前这个状况又不容人放松,唉,我在心底叹息一声,“既然如此,就全都依你好了,只是请你不要再为难篆儿了,等我们从拉唛镇回来,就送她回维岳。”
婀娜赌气的说:“哥哥,你怎么反而对她这么好,倒像她是你亲妹子。”
我苦笑:“我也是当过人家奴才的人,个中辛苦不为外人道,你就当我物伤其类好了。”
婀娜侧过头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然后她又从桌子上捡起毛笔,开始细细的在我脸上描绘。过了好半天,她终于放下笔,拍拍手说:“好了好了,可算画完了。”
我正要拿起桌子上的铜镜,之间帐帘一挑,篆儿抱着一摞衣服进来,见到我,脸上露出一副错愕的表情。
我的手在那一瞬僵在半空中,然后缓缓收回在身侧,我死命的攥紧拳头,任指甲的陷入到手心之中,羞愧、难过、尴尬,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浓妆艳抹,在别人的眼中我又是怎样一种糜烂堕落的样子。
婀娜从篆儿手中抽出一套衣服扔给我:“换上吧,这套淡紫色的给你。”
我接过衣服,轻轻的放在腿上,心里很乱,我真的要穿上这套罗裙吗?
婀娜凑了过来,伏在我耳边说:“用不用我和篆儿帮你换啊?”
我一下子跳起来,“不,不用,我自己来!”
婀娜捂着嘴笑:“你会穿吗,别到时候穿了一半就穿不上了。”
我低头,脸上已经如火烧般滚烫:“我,我以前见姐姐换过衣服,我知道怎么穿。”
婀娜和篆儿头一相视一笑,转身走了出去,婀娜说:“那你快点换,换好了告诉让我们,我们也去隔壁换衣服了。”
她们出去了。
我把那套罗裙平铺在床铺上,静静的看着它,脑子里不停的有东西跑进跑出,没有一刻安静,我想起姐姐把裙子反塞进腰带中,爬到树上捉我;母亲用那条锦绣的腰带自尽,在半空中飘荡;读书闲暇,盈袖喜欢用长长的水袖在院子中转圈;现在的簪瑛总是穿阔边的长裙,走动的时候说不出的摇曳生姿。
有的时候,我喜欢默默的看她们穿各式的裙子,能看出她们仔细的在头发上和裙角腰带上添置的细细样,她们仿佛通过这些来展示内心最最渴望的情谊和心思,可是,可是我万没有想到的,有一天我会穿上这身罗裙。
咬着牙,我缓缓的退下中衣,拿起罗裙,一件,一件,一件,穿上。
解开缚在头顶的发簪,盘在头顶的头发流畅的滑在身后,帖服在背上,这种感觉好陌生,接下来,就该梳头了,我想。
望着桌子上的铜镜,我有片刻犹疑,可是,我,终,于,拿,起,了,它。
这是?!
这是?!!
这是?!!!!
姐姐,我轻声的唤着。
铜镜里没有我预料的那张妖异艳丽的脸庞,而是那个在梦中在记忆中无比熟悉渴望的容颜,那张清丽出尘、秀逸绝伦的面容。
我颤抖的伸手抚摸铜镜,眼前模糊,一滴眼泪落到铜镜上,模糊了镜中的佳人。姐姐,我说,我想念你。
“换好没有,我们可进来了。”婀娜在外面说。
我连忙把铜镜放回到桌子上,“好了。”
婀娜和篆儿走了进来,婀娜换了一身大红的舞衣,而篆儿则穿了一套浅绿的长裙,我这才发现,篆儿其实长的很美。
她们进来后就呆呆的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仿佛被什么东西定了身一样。
我知道她们不是被我震惊了,而是被姐姐震惊了,那个藏在我记忆的至亲,如今就像在我身边一样,我忽然感到很安心,也不再为这身罗裙难过。
我的嘴角轻轻上扬,转身坐到椅子上,把铜镜放在眼前立好,“篆儿,给我梳头,按照宫廷的样式梳。”
篆儿这才反应过来,轻轻答应一声,走到我身后,拿起梳子慢慢的理顺我的头发。
婀娜跑到我对面伏在桌子上,紧紧的盯着我看。我拿过桌子上的信拍到她面前,“我这个样子已经没有办法去前面大营,你悄悄去把这两封信给凤毛。第一封让他转交给云霄的,如果三日后我们不回来,务必依计行事;第二封让他连夜送回维岳苏放大世子,切切,当面承交,万万不可耽误了。”
婀娜表情古怪的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拿起斗篷裹在身上走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我和篆儿了,一时无语,只有她灵巧的手指在我头上不停的盘络着。
我在镜子里贪馋的看着姐姐,镜中的“她”也满是渴望的看着我,姐姐,你是在记挂我吗?当你病重的时候,他们都不许我再去见你,可是爹爹说你知道最后也惦记着我,叫着我的乳名,姐姐,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你现在告诉我好不好。
我感到眼中的潮气渐渐上涌,连忙别开眼睛望向别。这才在镜中发现篆儿一直在盯着我看。我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似乎什么秘密被撞破一样,低头轻声说:“篆儿,你大概很鄙视我吧。”
篆儿轻轻摇头:“公子,你,你真美。”
这个吗,我伸手轻轻放在铜镜上,“镜子中的我,真像十年前的姐姐,那个时候她就是这么美,喜欢穿一身淡淡的蓝裙,远远望去,宛如仙子凌波。”
篆儿笑:“那公子的姐姐也是美女,公子现在也很美。”
我苦笑,“你不觉得这样的男人让人恶心吗,仅有肤浅的美,宛如优伶般自贱,现在我连女装都穿上了,难道你不讨厌吗?”
篆儿坚定的摇摇头:“公子是真正的男人,篆儿只惊讶于公子的美丽,让人心折。”
我回头,“你说什么?”
篆儿正色说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在篆儿心中,您就是真正的男子汉。也许您没有强健的身体,但您胸怀宽广,篆儿曾构陷公子,但蒙您不弃几相救,以德报怨;也许您没有壮硕的体格,但您有仁慈的心地,而且您还很坚强、正义、勇敢、聪慧。公子,也许有的人大概会因为您的柔弱美丽的外表而轻视你,但您拥有这么多高贵的品质,篆儿认为公子是最最有男子气概的大人。甚至,甚至,比王上、比大世子都要有王者之气。以上全是篆儿真心所言,公子不要因为自己的身体容颜而妄自菲薄,总有一天,天下儿郎会以公子为表率。”
我望着篆儿,“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你不恨我把你拉入这场纠纷中吗?”
篆儿轻轻摇头:“像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像浮萍一样,随时随地漂浮着,漂到哪里算哪里而已。”
我轻轻握着篆儿的手:“请放心,篆儿,我一定把你送回到维岳。”
篆儿看着我,“请公子以后不要叫我篆儿了,那个名字是瑾妃赐给我的。我的原名,叫做姬珠。”
姬珠?!我还要再说什么,婀娜匆忙的跑进来,“后面的马车已经全部秘密准备好了,我们可以马上出发。”
凤于飞 9
拉唛镇在恒澜关的东北部,是借由一条荒漠的废旧古道发展而来的,现在于几国交兵的情况之下,它的存在就变得微妙而复杂了起来。
我们为了探听北晋和恒澜关的虚实,化装成来自东齐的流浪艺人,悄悄赶往拉唛镇。
遮掩的从军营的后面悄悄出来,绕过一条僻静的小道,我们换乘上婀娜偷偷准备的马车。但见婀娜从包裹里拿出四个紫红的铜玲挂在马车的四角,然后还把一个古旧的烫着朱文的竹牌挂在车门上,最后拿出一个看起来黑黝黝的奇怪的东西紧紧绑在车顶,开始我们都觉得奇怪,直到她绑完了,我们才知道那个东西是风哨一类的玩意,只要有风吹过,它就会呜呜的作响,听起来荒凉悠长。
不过婀娜虽然把那个东西绑在车顶,却又拿了一团棉塞进一个眼中,让那东西沉寂了下来。
我和篆儿都面面相觑的看着婀娜不停忙碌着,最后,我只好由我问她:“婀娜,你这是在做什么?”
婀娜拍拍手,停下来说:“这个,就是东齐流浪艺人的标志啊,现在我们比较像了。不然真的要遇上流兵可就麻烦了。”
篆儿小心的轻声问:“姑娘说的标志就是指铜玲和车顶那个喇叭么?”
大概马上就要并肩作战了,婀娜并没有继续对篆儿恶声恶气,她微笑了一下,对我们解释道:“不是的,东齐流浪的艺人虽然在各国周游,但他们有个统一的名称,叫做‘由溪’,我们挂在马车前的朱文竹牌才是由溪的标识,是东齐天镜宫颁发的,上面有天镜宫篆文烙印,代代传承,不容遗失。至于车顶的那个东西,它的名字叫做‘召由’,大大的有用呢,无论白天夜晚,只要召由响起来的时候,就代表有由溪来了,大家可以前去观看表演或者应召由溪上门。只要我们进入一个城镇住宿,就要把车门上的竹牌挂到投宿客栈的大门上,告知地方有由溪前来。”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我和篆儿受教的点头,暗自牢记。
婀娜清了清喉咙继续告诉我们:“其实告诉你们这些也是必须的,否则一旦进入拉唛镇你们就会露出很多马脚来。比如说我们挂在马车四个角的风铃,其实就是表明我们自己的地位和层。由溪分为四个等级,每个等级可以挂一只风铃,挂四个风铃的由溪一般属于专门进入官邸和富贵人家献艺的艺人,相对价格比较高,演艺的水平当然也是最高的。而铜铃的颜色又分为红、黄、白、青四种颜色,其中红铜铃表示这个由溪是由歌伎组成的,以曲赋见长;而黄铜铃则表示该由溪以舞伎为主;白铜铃表示她们擅长独幕饰戏;青铜铃则表示有杂耍博弈的由溪到了。”
啊,是这样啊,我和篆儿一起大张着嘴点头,以前还真不知道呢。
婀娜继续说道:“不过由溪的地位一直不是很高,即使现在,真正的王府内宅也是不召由溪前去献艺的,他们有专门的宫廷乐师来观赏。直到最近这几年,才有个别的王眷对由溪的表演好奇,在比较大的酒楼包场,请由溪进行表演观看,很多宫廷乐师也愿意同由溪进行交流,互相商议改进乐器或者音律方面的办法。”
篆儿挑起车外的帘子看了看,然后对婀娜说:“姑娘,那我们这乔装的就是四铃铛歌伎由溪对吗?”
婀娜点点头,“不错,这我们正是扮演红铜四铃由溪,溪首由我来担当,舞娘就由篆儿来假饰,哥哥你,就来扮演操琴好了。”
我问婀娜:“溪首、舞娘、操琴就是我们各自的角色名字了。”
婀娜耐心的解释:“一队由溪至少要由三个人组成,然而无论有多少人组成的由溪,他们的首领都成为溪首。为了以防万一,你就装哑巴好了,万事有我们来解释。”
我知道即使我的样子能瞒过去,可是声音一定会露馅,连连点头。
婀娜一笑,从身后的包裹中抽出三条精致的面纱出来,“把面纱都带上吧,我们是红铃由溪,身份比较矜持,除了表演之外轻易不以容颜见人的。”
我大喜,连忙让篆儿帮我把面纱缚在脑后,老实说,让我现在这样子出去见范大彪他们,我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马车在僻静的山道上辚辚的驶着,饶了一个大大的圈子,避开北晋的驻营地往拉唛镇前去,耳畔只有轻轻的铜铃声间或的响着。
婀娜一直小心的注视着窗外,一路上她安排的钱鹞子和胡九在前面探路,范大彪与仇传音断后,如果有异常情况,钱鹞子会事先发出警报示意,让我们及时掉头。
望着眼前不断小心观察外面两名少女,我在心里虔诚的向上苍祈祷,请上天保佑我们,这去拉唛镇一定要马到成功、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鉴于我不能开口这一点,打探消息的事情还是要全拜托给婀娜,不过分析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我相信我们一定不会空手而回。
前面突然响起一声尖锐急促的哨声,不待我问,婀娜已经一把推开车门跃了出去,打横飞来一枝狼牙箭,婀娜听风辨音的低头躲过,然而车夫却被另一枝箭射穿到马下,马匹嘶叫着向道外冲去,婀娜死命的拉着缰绳要把马儿拽回到正道上,然而车下忽然遇到一块石头,猛的一颠,婀娜的身子弹起,就向车外飞去。我大叫一声,伸手去拉婀娜,却同样因为惯力一起向外倒去,这个时候篆儿从车厢里冲出来,用力拽住我的脖子往回一扳,借力让我们几个一起跌回到车上。
来不及喘息,大家一起用力拉紧缰绳,马儿终于在长长的嘶叫中站住了。
就听后面有马匹跑来的声音,婀娜脸色煞白的转过头去,还好,来得人是范大彪和仇传音。范大彪一见到我们就问:“怎么回事,是流兵吗,来了多少人?”
婀娜从车厢里抽出长剑,沉声答:“现在还不清楚,看样子我们是遇到埋伏了。”
前面也传来马蹄声,范大彪和仇传音往前迎了两步,婀娜拉着我们缩回到车厢中去,我和篆儿也暗中攥紧了匕首,就听范大彪惊叫一声:“老三!”
是钱鹞子和胡九回来了,胡九的肩膀上别了一枝狼牙箭,半片身子上全是鲜血,整个人都昏迷着,伏在钱鹞子的马背上。
婀娜冲出去问:“是什么人,有多少人?”
钱鹞子伸手在脸上擦了一下汗水,脸上横七竖八的沾了很多血迹,面目狰狞,“不是流兵,是山匪,不清楚有多少人,他们设下埋伏,我们被包围了。”
这个时候的婀娜反而冷静下来,沉声说:“把胡九先放到马车上来,山匪不会等太长的时间,待一会他们攻过来的时候我们再伺机逃走。钱鹞子,你的马术最强,你带着凤公子回去,其余人断后。”
他们几个齐齐点头,无语。
我知道这是生死关头,容不得儿女情长,可是,可是我还是不能抛下他们独自逃生。我没有多说话,先让篆儿帮着我把胡九的伤口简单的理一下,将那支狼牙箭的尾雉去掉,然后用布条把剩余部分固定在那里,试图止住喷涌的鲜血。
远远的,几声呼哨接连传来,前面的马蹄声徐徐接近,我感到大家的呼吸声都粗重了几分。
前面是二十多个彪捍强壮的山匪,在我们面前一字排开。
打头的山匪是一个四十余岁的大汉,额上缚着一条黑巾,面目狰狞。他看到我们的马车和挡在车前的几个人,龇起牙笑了,“由溪?!”
婀娜整了整面上的面纱,推开门出去,我待要拦她,已然不及。只见婀娜对那个匪首躬身行礼,“天镜宫下属由溪,溪首婀娜见过大王,路过此地未曾上山拜会还望见谅。”我发现婀娜在行礼的时候,双手抱拳放在胸前,然后她的两只小指却紧紧贴在一起,支了起来。
那个大王摸着下巴打量着婀娜,“你是溪首?你到这里干什么?”
婀娜朗声说:“我们乃东齐的由溪,前往西蜀献艺,不想西蜀北晋天朝几国交兵,时局不稳。因此借道贵境,经由拉唛镇回归东齐,还望予以方便。”
那大王目光闪烁的看着婀娜不语,忽然眼中精光暴射:“撒谎!”
我们几个同时心中一禀,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见那个匪首指着钱鹞子说:“我看见他的身手,根本不是由溪的功夫。”
婀娜解释说:“这些人是我在西蜀雇佣的镖师,我们是红铃由溪,请大王明察。”
那匪首似乎露出一丝犹豫的表情,他身后有一个匪徒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然后那匪首问婀娜:“既然你们是红铃由溪,怎么就你一个女人?”
婀娜无奈,只好指着车厢说道:“还有两个由溪在车厢里,她们是舞娘和琴师,胆子很小,望大王不要为难他们。”
那匪首挑起眉毛:“哦?还有由溪么,让她们出来看看。”
婀娜再行礼,从怀中掏出两块银锭,“这是我们这半年所得包银,现在全部献与大王,还请大王放我等归国。由溪是蒙天神赐予祝福的,故此各国都有惯例不伤由溪,还望您顺从天意,多多照顾。”
那大王哈哈大笑:“小由溪,你很对我的胃口,大王我也不杀你们,只是要请你们去我那里多住几日,而后自然放你们回家。”说着便从马背上弯腰去拉婀娜。
婀娜猛的把手中的银锭射向匪首双目,然后从后背抽出长剑直取匪首,厉声喝道:“速退!”
钱鹞子拉起马缰绳开始飞奔,我听那匪首怒吼一声,然后大叫道:“不要让女人跑了,啊哟,妈妈的……。”
来不及回头看婀娜的情况,就听见马儿悲嘶一声,然后是钱鹞子怒气冲天的呼喝,马车一下子倾倒在一侧,篆儿低呼一声跌到在我身上,她低声对我说:“公子,我们得跑出去。”
然而不等我们推开车厢门,但听见啪啦几声脆响,几名面目凶狠的匪徒已然劈开了车厢,我和篆儿背靠着望着这些渐渐逼进的匪徒,同时抽出匕首,不等我们用它来自卫,就感到耳后隐隐生风,同时脖颈被人用力重重一击,就在我失去只觉前,似乎听见钱鹞子愤怒的大叫声。
凤于飞 91
恍恍惚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帐篷顶,然而我的头依旧十分沉重,耳畔也隐约传来嘈杂的说话声,昏昏沉沉的,我再失去意识、陷入昏睡中去。
当我最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帐外夜色昏沉、帐内四下无人,只有在床头吊着一盏油灯,残灯如豆。
扶着头缓缓坐起,头颈依旧传来隐隐的钝痛,转动头颈的时候感觉很凝滞,思维似乎也跟着变得钝慢起来,仿佛还在梦中一样。这是哪里?我加速转动自己的大脑,我记得我在前去通往拉唛镇的路上遭到一股山匪的袭击,后来我和篆儿就被人击昏了,篆儿?!
我睁大眼睛四下寻找,还好,她倒在我脚下的床铺上,尚未清醒。
我爬过去,把她的身子搬转过来,用手轻拍她的面颊。
不会有事,不会有事,我安慰自己。
手下加劲,只见她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两只眼睛缓缓张开,看到我,她“啊”了一声:“公……。”
见她出声,我连忙伸手按到她的嘴唇上。
篆儿很机灵,立刻收声,眼睛四下转动,打量我们周围的环境。她挣扎坐起来,整理一下自己的面纱,重新小心的固定在面上,然后低声问我:“公子,我们现在在哪里?姑娘他们呢?”
我指着帐篷门口,缓缓摇头。
篆儿把两只手放在胸前,用力握在一起,颤声说:“我们不是被山匪打劫了吗,怎么,怎么又到军营里面来,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篆儿,因为我也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奥妙,难道北晋的流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说这里的山贼有和军营一样的习惯?想不明白,但有一点是勿庸置疑的,无论落到谁的手中,我们的前景都不明朗,小命堪忧。
篆儿没有继续追问,以她的聪明大概已经想到和我一样的答案,她用力的绞紧双手,然后缓缓把头靠到我的肩膀上,低声说:“公子,我怕。”
我在内心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这才发现她全身都在颤抖,我侧头望向她,只见她阖起双眼静静靠在我身上,长长的睫毛下缓缓有泪珠涌出,一颗、两颗。
篆儿……,那个在堂会上跟对着簪瑛尚敢朗声辩驳毫无恐惧的篆儿,那个在大堂之上据理力争的篆儿,那个被婀娜折磨着却一声不吭的篆儿,这个时候,在哭?!
篆儿的泪不是有声的,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化,她只是咬着下唇,任由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这个时候,我才真切的感觉到,在她一切坚强的表象下面,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脆弱、无助、孤独的少女。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茫然无助的时候,门口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篆儿明显抖了一下,张开眼睛,紧紧盯着帐帘。
一个人匆忙的掀起帘子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对着外面的什么人说:“都醒了……,嗯……好。”他再挑起帘子,对我们大声呼喝:“你们两个,出来,快点。”
这个时候还容我们选择么,无助和慌张都已经帮不了我,在没有退路的时候,就不用再退,在无须选择的时候,就只有面对。
许多年以前前,我就发现我最害怕的事情,往往是在厄运来临之前,比如说姐姐病逝前家中大小人等的恐慌和流言;比如说爹爹哥哥在问斩前母亲的表情;如果说在被人从王妈怀中拉出拽到马背上的时候;比如说周正对我上下其手恶言相向的时候。都是我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我明知到未来可能变得更糟,但至于究竟能变得多么糟糕又还不确定,心中隐隐的抱有一丝近似幻想的希望,这种忧虑、焦躁、希望、绝望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真的令人心力交瘁,无比恐惧,不能自已。
相反,当厄运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反而不怕了。最最不希望,最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要么灭、要么生,退无可退之时,便无须再退。
我站起身,反手拉起篆儿,对她镇定的笑笑。也许隔着两重面纱,她并不能看清楚我的笑容,然而这种镇定的情绪,却无疑由我的手心,传进她的心里。
篆儿借力站了起来,静静的望了我一下,转身挑起门帘率先走了出去。望着她笔直的背景,我在心里悄悄赞了一声,好姑娘。
门外有人举着火把在等我们,一路无语,我们跟着那人在军营中蜿蜒的前进。通过他们的服饰和口音,我和篆儿已经清楚的意识到,正如我们最最不期待和最害怕的那样,我们十分十分不幸的落入北晋的军营之中。
在这段短暂的路程上,我的手心里沾满的汗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婀娜她们是生是死?我们怎么会跑到北晋的军营里来的?一个一个问题摆在眼前,但却没有一个有明确的答案。
跟着前面的军士忽然停下,指着一个帐篷喝到:“进去!”
篆儿回头看了我一眼,借着摇曳的火把,我感觉她似乎给了我一个放心的暗示,然而不等我们继续对视,后面有人用力推了我们一把,一下子我们就被推进帐篷中去。
这个帐篷明显是一个议事的中军帐,黝黑的笩条从帐顶中心均匀的向四面辐射而去,在大帐的周围,宛如小臂粗细的牛油蜡烛照得整个营帐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在帐篷中坐了很多人,正中间一个青年将领正若有所思的打量我们,嘴角挂着一个淡淡的微笑,似讽刺似调戏。那种表情,让我想起抓住老鼠是的大猫。
“跪下!”有人对着我们暴喝一声。宛如心有灵犀一般,我和篆儿同时蹲伏下去,双手交迭的放在身体的右侧,行礼的姿态婉转、举止优雅,正是由溪对客人行的守礼。
中间的那个将领对后面挥挥手,“不要唐突了佳人。听说你们是从西蜀来的由溪?”
不等篆儿回答,身后忽然伸过一只手臂,猛的把我和篆儿脸上的面纱抽去。我用力把右手攥紧,指甲的陷入手心当中。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的声音,那个将领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唔,果然是人间绝色,哈哈哈哈哈哈。”伴随着他的大笑,周围高低不齐的响起一片意味长,充满男人意由的笑声。
北晋的将领果然残暴好色、骄奢淫荡,在两军对峙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还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军营之中调戏妇女!我愤恨的想。
好半天,笑声渐止。那个将领指着旁边说:“赤虎,这件事你办得好,等下问清情况了,这两个女人就赏你一个。”
一个人闪身出来,“谢主上赏赐,末将有此微功,全靠主上指点,不敢领赏。”我立刻认出这个北晋的将领,是他!是他!!那个假装扮演成山匪的中年大叔!!!
就在这个时候,篆儿清凉的声音响起,“这位将军万安,我们乃是路过贵境的红铃由溪,不幸途中被山匪所劫,承蒙将军搭救,身受大恩,不言轻谢。还请问将军,我们的溪首娉婷姑娘现在何?”篆儿……,你好聪明。
那个被成为主上的将军摸着下巴问篆儿:“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北晋的军营,小由溪?”
篆儿低首回答:“由溪经常周游四国进行演艺,现在时局不稳,我等特取道僻路归国,还雇请了数位镖师以求平安。在路上行走的途中,镖师曾经给我们讲述过目前局势,也告诉我们各国军士的服饰区别,故此一见到诸位将军身上的黑鹫,姬珠已经知道此刻身在北晋的军营之中。请问将军大人,我们的溪首娉婷姑娘现在何?”
那个将军听到篆儿的话,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凌厉,然后继续露出一种好玩的表情,“你们那个溪首什么的,跑的倒快,一个没留神就让她们闯了过去,是死是活现在我是不知道了。你也不用一口一个大恩不言谢,是我让手下假扮山贼把你们捉回来的,小由溪,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这个人不好对付啊,篆儿。
篆儿抬起头,直视北晋将军:“听闻镖师所述,北晋大军军纪严整、所向披靡,此时又是北晋王御驾亲征,故此王师南下,士气正旺。难道他说的竟然是一派胡言,北晋的将军只知道淫乐妇女,北晋的王师只会扮成山贼扰民吗?”
那个将军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仿佛什么好笑的事情发生了一样,他指着篆儿的鼻子说:“就冲你方才这几句话,我饶你不死。”
这是什么意思?
那将军调整了一下坐姿,问篆儿:“你说你们是从西蜀回东齐的流浪由溪,你们在西蜀呆了多长时间?”
篆儿轻声回答:“我们在西蜀停留半年有余。”
那将军点点头,继续问:“既然停留半年,平时都在什么地方表演?”坏了,我还知道维岳有个聚芳楼,篆儿一个王府王妃的丫鬟,怎么编得出这些地名地点。
不想篆儿从容的答道:“回将军,我们是四铃红铜由溪,因此只回应一些大臣富豪们的召唤后到其住进行表演。比如像宗正府的吴德才吴大人府上、司马白起将军府上、侍郎吴举右府上我们都去过。”我这才放下一颗心,好聪明的丫头,想来这些地方她都跟瑾妃去过,任人拷问不会出大错。
那将军也不甚关心这些,他继续问:“既然你们是四铃由溪,西简王府总是去过的吧?”什么?难道他的目的竟然是西简王府,那么他的目标不久直指苏放了吗?不,篆儿,你说不知道,没去过。
篆儿略微停了一下,然后说道:“一般的王侯之府是不会请我们去的,因此小人未曾去过。不过也有一些王侯对我们的表演比较感兴趣,会在大臣家中或者酒楼请我们去表演。”这话说得好,滴水不漏。
那将军用手指轻轻蹭了蹭鼻子,“那,听说西蜀有个大名鼎鼎的凤飞公子,你们见过吗?”难道,他们的目标不是苏放,是我?!
篆儿小心的回道:“凤飞公子的大名,我们也是后来他到战场之后才有所耳闻,以前并未曾听说过。”
那将军浅笑:“不对吧,我这边探子说那个凤飞公子精通数术演绎、天文地理、医术占卜无一不精,早在维岳他就有把死人医活的先例,不是吗?”
篆儿说,“似乎有这个说法,不过好像不是把死人医活,而是把什么有名大夫都治不了的病给看好了。具体的我们也不很清楚。”
那将军又说:“我还听说这个凤飞公子样貌俊美,世人多有所不及,加上品性风流,连你们西蜀头号的魁都跟他私奔了,可有此事?”
篆儿回答:“这些街巷传言如何可信,我们本是外邦流民,对这些事情不很上心,这一路上我们也听说凤飞的头颅叫价1万金呢。”
那将军大笑一声,“凤飞的头颅叫价十万金可不是流言,那是本王亲自下的赏格。你不喜欢是不是,婀娜姑娘?!”
凤于飞 92
那将军大笑一声,“凤飞的头颅叫价十万金可不是流言,那是本王亲自下的赏格。你不喜欢是不是,婀娜姑娘?!”什么?!
篆儿惊愕的抬头,“你,你就是北晋王,禹天?!”
北晋王禹天得意的一笑:“幸会了,婀娜姑娘。”糟糕,这才真的是误打误撞错有错着。
篆儿结结巴巴的解释,“王爷何以误会小女子就是婀娜,小女子乃东齐由溪姬珠,现司舞娘一职,还望您明察秋毫。”
北晋王面带得意之色,“婀娜姑娘何必再狡辩呢,别说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男人见到本王也会面有惧色。而你个小小女子见到本王反而能从容答对,敬而不惧,语声朗朗,内藏机锋,这种本事不是普通人该有的吧?”我暗中摇头,不对不对,你才太天真了,篆儿的辩才是好,不过要是真比起胡搅蛮缠的婀娜来,还是差了一个层,如果真的婀娜在这,这个时候她早就开始信口开河的糊弄你们了,大哥你恐怕已经开始晕了。
篆儿谨慎的回答:“并不是小女子不敬王爷的威严,而实在是小女子相信王爷的王师乃是义师,不会等同于那些山匪路霸对无辜的女子下手。因此小女子虽然不知道王爷召我等前来有何用意,却因为王师军纪一贯肃整而并未恐惧,还望王爷见谅。”这大帽子叩得有水平,我暗赞。
北晋王拍手,“好利的一张嘴,连本王都不禁怀疑你是真的由溪了。但是你却在一个地方露出马脚。”
篆儿轻声问:“不知王爷还在怀疑姬珠哪里?”
北晋王探出身子,“你说你是东齐的由溪?好,好。那本王也不为难你,从开始到现在你说的都是西蜀官话,只要你说说东齐的方言,本王就送你回去如何?”糟了。
我从侧目看见篆儿的双颊慢慢涨红,汗水沿着篆儿的脸颊滴落到衣襟上,她颤声说:“小女子虽然是东齐由溪,但自小却在南越长大,后来入籍天镜宫门下,一直跟随师父周游四国,因此并不曾学会东齐方言。”我偷眼看她,只见她俯身叩首,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完全失去了方才的冷静。
北晋王脸上那种玩味的神情越来越浓,他一直饶有兴趣的打量我们,好半晌后他才开口,“好,你既然如此说,本王也不为难你,只要她能说出东齐的方言来,本王也会姑且信上你们一信。我就不信,仓卒之间你们真能从东齐找来女人刺探我们的军情。”他,指着我说。
篆儿几乎是咬着牙说了下面的话,“王,王爷。这个人是我们的琴师,她,她本来是个哑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帐之中爆发出哄天的笑声,显然所有人都不相信篆儿的话。
哄笑过后,北晋王起来抻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站到我们面前,“本王料定这种战力悬殊的情况下,西蜀或者天朝一定会派人去拉唛镇打探消息,故此使人化装成山匪在各个要道拦截,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婀娜姑娘,方才本王很欣赏你的机智,不愧是维岳第一魁,孰智孰勇,既然如此,本王也不为难你。只好委屈你屈就几日,等你的心上人知道你落入我们手中,不知道会不会来救你呢?那凤飞公子,本王早就想会一会了。”说完挥手,让人把我们押回到原来的那个小帐篷中。
被推回到那个小帐篷中后,篆儿哭泣着扑进我的怀中,低声的抽泣着:“公子,我没用,我真的没用。”我安抚的摸着她的后脊,“你做得很好,比我自己做的都好。”看来眼前的情况一喜一忧,喜的是性命暂时无恙,北晋王禹天很有意思用我们做钓饵,把那个“凤飞”公子给诱过来;忧的是其实真正的凤飞就在他们身边,因此不会有人被钓上来,那个时候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愁。眼下虽然没有酒,但也不用把所有愁苦放在一起煎熬。我安慰篆儿,“不要哭了,不要紧的。”
篆儿鼻音囔囔的说:“公子,我们如今可怎么办是好?”
我说:“不怎么办,我们慢慢等就是了,反正最后的结果,我们总会知道的。”
篆儿愁苦的叹息一声,“北晋王既然认定我们是西蜀来的探子,而且还知道婀娜姑娘和你的关系,并且错认我就是婀娜姑娘,看来他不会轻易的放过我们了。”
我轻笑,“你才应该得意才是呢?”
篆儿疑惑的问:“得意?”
我认真的点头,“是啊,篆儿口风如刀临危不惧的气量,连北晋王都会错认你为维岳第一魁,这说明你即聪明又坚强而且还漂亮,连北晋的一国国君都认可你呢。”
篆儿低头,“公子你又取笑我。”
我说,“没有没有。其实他能错认你是婀娜倒是好事。”望着篆儿疑惑的表情,我继续低声解释,“如果他没能认为你是婀娜,现在我们身在何实难预料。不过既然他认为你是婀娜,又认定你有利用的价值,那么我们现在暂时就是安全的,此其一也。而且他一定会在一个时机把我们在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别人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云霄和婀娜一定是清楚的,因此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的,这是第二点。另外我们本来的目的不就是去恒澜关打探消息吗,那些信息真真假假难以判断,我们现在身北晋营中,尽管被囚禁在这里,还是有很多机会从蛛丝马迹来判断北晋的真实情况的。”
篆儿听了我的话,噘起嘴说:“就算公子说的都有理,可是如果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我望着她始终打不开的眉结,轻声说:“来,篆儿,让我给你讲个我以前的故事吧。”
篆儿不知道我要讲什么,好奇的看着我,点点头。
我对她说:“在三年前,我曾经在一户大户人家当家奴……,”篆儿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我,我只好解释说,“我们家原来也非常有钱,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欠了别人一大笔钱,我是作为欠款被偿还到那户人家里去的。”篆儿点点头,“然后呢,公子。”
我叹息一声,继续说:“那个时候我还小啊,才十几岁大,原来什么也不会干,现在就什么也干不好。因此大家都不喜欢我,还有一群小厮专门以欺负我乐。那个时候我每天都想着明天可怎么办呢,明天他们还会继续欺负我,明天我该怎么办呢。因此我天天都在害怕明天来临,有时候因为害怕明天到来会一整夜一整夜的哭。”讲到这里,我发现篆儿聚精会神的听着我的故事。
我继续说:“可是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害怕,每一天的黎明总是毫不迟到的来临,那些恶梦也总会变成现实,因此有一段时间我得了夜晚恐惧症,一到晚上就会吐,直吐到胆汁都会流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篆儿认真的想想,“嗯,因为晚上那些小厮会欺负你?!”
我摇头,“不对,因为每到晚上我就会想,糟糕了,天黑了,那明天马上就要来了,他们又会变着法的欺负我。我是因为害怕明天他们欺负我,所以才会在晚上怕得要吐。”说到这里,我已经发现篆儿正眨巴闪亮的眼睛,似乎有所领悟。
于是我微笑一下,“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我才领悟到,无论我怎么害怕,怎么躲避,该来的那些东西总会来,哭没有用,吐也没有用。还不如每天晚上都尽量好好休息,养好精力对付明天的事情,反而能少受一些苦。从那以后,我就特别盼着晚上,因为一到晚上大家都去休息了,就没人还记着我,我就可以趁机去偷些东西吃。”
篆儿捂着嘴,“公子,他们不让你吃饭?”
我轻轻点头,“有的时候会。可也就是这些日子教会我很多道理,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其中有一条是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还有一条是,与其在恐惧中等待不如享受现在。我们目前的境不是很好,但也不算最不好,所以如果你一直忧愁一直恐惧,可能最后真的机会反而把握不住。放松些,顺其自然,总有办法。”我安慰篆儿。
篆儿听了我的话,咬着下唇说道:“公子,您,您真坚强。”
我摸着头,故意叹息一声:“哎,我才不坚强呢,方才那个什么北晋王说要把我们中的一个认赏赐给那个‘强盗大叔’,现在你是凤飞的心上人,利用价值这么高,一定不会被赏出去,说不定一会儿就把我赐给那个大叔了,你说我能不害怕吗?”
被我这么一逗,纵然是愁肠百结,篆儿终于还是破涕为笑了。
在这之后的两天里,每天都会有人按时送来一些茶饭,纵然粗糙,可是尚能入口,我和篆儿都不挑剔,尽量吃干净。
我在心中默默的计算时间,还有一天,我给云霄留的锦囊妙计里还有一天的时间,如果他依计行事,明天我就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我在心里默默策划了一条又一条方法,都禁不起推敲又自己推翻。
篆儿很难得,她知道我一定在筹划什么,可是她并没有来打扰我,她小心的守在营帐门口帮我留心外面的情况,让我静静思索。篆儿她选择完全相信我。
可是无论我怎么绞尽脑汁,这两天我也没能想出一条万全之策。夜了,我吹熄了油灯,把篆儿拉到身边,低声说,“明天是我们离开军营的第三天,照计划云霄会进行佯攻,我们要趁乱跑出去。”
篆儿轻声答应了。
我又说:“我想了很多办法,可是都不能十全十美,如今只好行险。那个包裹你看了吗?可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篆儿低声回道:“被人翻检过了,只少了几件首饰,剩下的都还在。不过公子,里面都是些女人用的东西啊?”
我在黑暗中微笑,“那不要紧,篆儿,那个胭脂盒子里面装的不是银粉,而是迷药。本来我在珠钗里还藏了失魂散,既然被人拿走就算了,不碍大事。今天吃完饭的水罐和木碗还没有被取走,等下我们把水罐包上被子打碎,利用今天晚上的时间,在我们的床铺下面挖一个可以埋两个人的大坑,挖出来的残土就垒在坑周围,正好事半功倍。明天再找机会单独叫进两个北晋的兵士来,把他们迷昏了放在床铺的下面藏好,等一旦云霄那边举旗后,我们就可以换上他们的衣服跑出去。”
篆儿点点头,担心的问:“要是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摇摇头,“机会不大。那个时候人心惶惶的,我们多在头颈上抹些尘土,最好再蹭些血污,不会有人注意我们的。尽管不能说这个办法绝对有效,不过现在看来它是最好的了。”
篆儿信心倍增,自告奋勇的说:“公子千金贵体不容有伤,血就在篆儿身上取好了。”
我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夹住她的鼻子,“小笨蛋,我们都有两个俘虏了,我怎么舍得让你受伤?!”
篆儿高兴的说:“那我们一会就动手挖那个大坑好了。”
我点头,默默的等待中夜的到来。
夜,一点一点沉静下去,我们在寂静中紧张的等待。
终于,嘶叫的战马安静下去;
终于,闪烁的营火寂静下去;
终于,巡营的梆子孤单的响着。
我用被子包住水罐用力向地上一摔,水罐发出一身轻响,碎成了几片。篆儿和我一人挑了一大块,准备动手。
就在此时,营中忽然火把蹿起,远远的有人大叫:“抓刺客!抓刺客啊!!”
篆儿抓住我的胳膊颤声说:“公子?这,这怎么办?”
来的会是谁呢,云霄、婀娜还是唐情?!无论是谁,都是笨蛋,万军当中,怎么可能救人出去。
我在黑暗中站得笔直,用耳朵仔细的捕捉每一丝声音。
外面火红的火把不停的跳跃着,明明暗暗,慌乱的脚步声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不停的有下级军官吆喝着安排手下去这边或者那边搜查。
就在我和篆儿紧张的站在那里等待的时候,一个黑影忽然闪身蹿了进来。
也许因为没有燃灯的原因,他没有想到这个营帐中还有人,一见到我们立刻提剑就刺。篆儿低声叫了起来,“公子……。”
隐约的映照着外面朦胧的营火,那泛着青光的剑芒冷冷的指着我的咽喉,这个时候不容我多想,我沉静而低声的说:“西蜀凤飞,被囚于此,是友非敌。”
那人显然大吃一惊,剑尖缓缓离开我的咽喉,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他又侧过剑刃,把长剑放在我的脸侧。良久不动。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考虑什么,现在他在这里时间越长就越危险,要么杀我,要么逃走。可是借着外面跳跃的火烛,我感到他似乎一直在考虑怎么置我,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我只好一动不动的与他对峙。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远传来金铁相交的声音,看来这来的刺客并不少。
我面前的这个人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个万分鄙夷的声音,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丢在我脚下,转身冲了出去。
他才出去,篆儿就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我感到冷汗此时才从身体的各个部分不停的冒了出来,篆儿跪伏在地上,呜咽的哭泣起来。
我弯下腰,缓缓的捡起那人丢下的东西,原来是一把匕首。
我握紧匕首坐在篆儿身边,回想起方才那人哼出的声音,隐约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凤于飞 93
我握着匕首和篆儿相互依偎的过了一夜,直到后半夜,吵闹的声音才渐渐低落下去。
来者是谁?意欲何为?死伤多少?这些疑虑都横亘在我的心头盘旋不去,却又不会有任何答案。当然,在这样的变故之下,我和篆儿的逃跑计划自然也被耽搁下来,大闹一夜后的军营分外警戒,要想在这样的情形下逃出去,无异于异想天开。
经过了这样紧张和刺激的一夜,我和篆儿都没有了睡意,相互依偎的看着东方发白,直到外面渐渐明亮起来。我从怀中抽出那个匕首,借着外面的光亮,我看见在匕首乌黑的把柄,刻着一个的“丰”字。
那一刻,我的心似乎也被的划了一刀,刺痛刺痛,直抵心底,却原来,是他,那么,他呢?
篆儿见我一直看着那把匕首不语,颤声问我:“公子,你?”
我吸一口气,相见争如不见,再见亦难,恐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了。我把所有的思绪都用力挤出脑外,用那个匕首在裙子上割下几条布条,把匕首紧紧的绑在右侧的小腿上,“篆儿,我们今天恐怕跑不出去了,说不定,我还要连累你呢。”
篆儿淡淡一笑:“公子说的什么话,能跟公子死在一起,是篆儿的荣幸。”
我握着她的手,只有浅笑。
早餐过后,我们又被人带到中军大帐去,一路上我有些贪馋的看着远的山川、近的绿草,这大概是我最后一看到这些草树木了吧。
再进入大帐中,明显感到气氛与上不同。那些武将浓重的杀气和恨意几乎击穿我的灵魂,他们凌厉的目光仿佛一道道利刃刺进我的身体里。
北晋王禹天黑沉着双眼盯着我们,一语不发。
我和篆儿依旧恭敬的向他行了守礼,等待他的发问。
果然,一声冷哼之后,禹天冷冷的说:“婀娜姑娘昨天睡的可好?”
篆儿柔顺的回答:“回王爷,姬珠听闻昨夜似乎有刺客袭营,紧张害怕之余,彻夜未敢合眼。”
禹天讥讽的问:“彻夜未眠?!不知道婀娜姑娘是因为你的同伴来刺杀本王兴奋不已,还是期待着有人能把你们救出去啊?”
篆儿冷静的回答:“王爷此言谬矣。第一,姬珠绝非王爷口中的婀娜姑娘。第二,即使姬珠真的是王爷口中所指之人,此时姬珠身王爷营中,却有人前来暗杀王爷,那么不就是把姬珠往死路上推吗?由此可见,姬珠跟暗杀王爷的一伙人本非同路。”
禹天冷笑一声,“依着你的意思,你和昨天来的那伙人不是一路的了。”
篆儿答:“正是如此。”
禹天猛的一拍桌子,“那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奸细,还不速速招来,你真的以为本王不敢杀了你们祭旗吗?”
篆儿咬紧牙关,“姬珠乃东齐天镜宫门下由溪舞娘。”
禹天仰天一阵长笑,“好好好,你既然有心殉葬本国,本王就成全你们,今日午时,本王就用你来祭旗!把她们拉下去,午时斩首!”说完,手臂就被人反扭到身后,拖着向外走去。
“慢着!”禹天忽然又停了下来,“本王再给你们最后一机会,你们告诉本王这是什么东西?”
禹天从桌子上扔下一张草纸到我们面前。
篆儿捡起来看看,又交给我。上面草草的写了几句话,“朱厌突现、赤鷩离巢,王师不义,所向何哀”,“逐鹿逐鹿,猪鲁猪鲁,王失右臂,地陷东南”,“斗转星西移,宇文入紫宫”,“云州宇文氏,领天下一先”。原来如此,云霄,你果然不凡。
篆儿从我手中拿回那张纸,借机会扫了我一眼,我轻眨了一下左眼,于是篆儿故意假装犹疑的说,“这个,似乎是儿歌民谣一类的东西。”
北晋王冷冷的说,“这就是最近两日在我军营之中盛传的谣言,致使我军心不稳士气浮躁。更可疑的是,这些流言乃是从你们到的那天开始传出,昨日更有暗杀的刺客行刺了我左将军!如此巧合之事,你等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吗?”左将军?!难道昨天的行刺还是成功了吗?
篆儿沉声回答:“王爷须知我们是被将军假扮的山贼强行掳来的,而且到军营之后,未曾离开营帐半步,这些流言从何而来,我们小小女子又怎能说得清楚?还好王爷洪福齐天,并未让贼人得逞,这说明那些流言蜚语做不得准的。”很好,篆儿你真聪明,我现在就想要知道昨天北晋究竟折损了什么人。
北晋王冷笑一下,“你也不用费劲心思的打探昨天晚上的情况,我们北晋折了一员大将的损失,一定会想办法找补回来。现在由你告诉本王,除了那个什么‘王失右臂’的东西,剩下话又是什么意思,你们还计划了什么配合这些流言的行动。乖乖的说出来,本王还可考虑给你一个痛快,否则你可就后悔都晚了,说!!!!”最后一句厉声厉色,阴冷狠戾的语气,让人不由的颤抖一下。
篆儿苍白了脸,低头不语。
其实也不仅是她不想说的问题,而是这事她实在说不出来,换我也一样。其实那些流言大部分都是我编的,云霄自己也加上些,按照我们的计划,他想办法让这些流言散布到北晋大营中去,这也是我们反间计的一部分。恒澜关那边大概有探子探明了北晋的情况,然而他们会突然派出刺客来配合我们,不但北晋王没有想到,云霄没有想到,就是我也没有想到。否则此刻我可能已经逃离这里了,事已如此,叹也无用。
我从篆儿手中抽出那张草纸,慢慢的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这几天一直没有休息好,高度的紧张刺激,我明显的感到自己有些气血不足,脚步虚浮踉跄。我缓缓的向前走着,因为走的很慢,所以大家都在紧张的注视着我,不少武将的手已经紧张的按到剑柄上,北晋王则双手抱在胸前冷笑的看着我,似乎在看我能玩出什么样来。
走到禹天面前的时候,我的脚下忽然一软,居然一下子蹲坐在他面前。篆儿短促而担心的叫了一下。
我用力的支撑自己的身体稳住,仰着头,瞪起眼睛看着他。
他皱着眉,疑惑的看着我。
我冷笑一下,用力“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身上,然后用左手攥紧那张草纸向他脸上扔去,目光里充满鄙夷。
他冷笑着挥手,一下子就轻而易举的拿住我的手腕。
很好,我顺势站起来,仿佛是被他拎起来一般被动,然而却右手飞快的从小腿抽出匕首,没有任何迟疑的刺进他的左胸。
温热的鲜血溅满我的头颈,粘稠,湿润。小股的血液喷溅着从我的手指缝里流出,匕首紧紧的刺进他的胸口,不知道卡在什么地方,居然拔步出来也刺不进去。
他的眼神在我行刺的那一瞬明显变化了,是的,在最后那一刻,他发现了。然而我的动作实在太快,整个动作曾经在昨夜我的脑海中一遍一遍演练,百遍、千遍、万遍。尽管我不会武功,然而这却是凝聚我一生所有的力量,所有爱,所有恨的一刺,所有的希望通通汇集在这一刺之上,这样的一刺,没有人能躲过,即使他贵为北晋的王也不例外。
我只有这一刺得手,不等我拔刀再刺,他用力飞起一脚踹到我的下腹上。我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飞过大半个帐篷,“吧唧”一声摔到地面上,结结实实、四仰八叉、七荤八素。
这会早有许多条手臂牢牢按住我,我自摔下后尚未能喘匀一口气,连声咳嗽,却连身也翻不过来。
我听到无数个惊讶悲愤的声音同时响起,“少主!!!”,“军医!!传军医!!!快啊!!!!!!”。
不知道是谁飞起一脚踹到我身上,巨大的撞击让我蜷成一只虾米,呼吸和思维同时停滞,双手无意识的扑打着,却又早上来几只厚重的军靴踩了上来,伤上加伤。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昏厥了,但当我再有意识的时候,身体依旧是那个姿势的被人踩在脚下,耳中却听见有几个人在争吵。
“我要杀了这贼子给少主报仇!”
“你不能杀她!”
“你不让开我就连你一起杀!”
“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让你杀她。现在少主生死不明,这人究竟是谁派来的刺客一定要搞清楚!我绝对不能任你鲁莽!”
“你什么意思,这么护着这个贱人,难道这个贱人是你派来的?!”
“朵果,你少放屁。这两个女人是赤虎带回来的,大家都知道。赤虎原本是律卡帕大王的部下,今年才和我们新近结盟,为了不让两个部族之间产生嫌隙,这个女人的身份一定要搞清楚,不能让你们这么杀了?”
“有什么好问的,明显就是他们多罗部和我们斡翰部不合,故意派这么个女杀手来!让老子领三千兵马杀光他们多罗部的兔崽子给少主报仇!!!”
“赤虎,你不要冲动!”
“多罗木,你住手!!”
耳畔传来金铁相交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打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大人,起火了,起火了。”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然后一个颤抖的声音问:“起火了?哪里起火了?快说!!”
那个声音凄厉而悲惨的叫着:“南仓和北仓都起火了,没见到敌人,可是火头一下子就从四冒了出来,我们,我们已经救不了!!大人们,我们的粮草都被点着了啊……。”
心中一块大石猛的放下,喉头一甜,感到什么东西喷出去后,我失去了最后的知觉。
凤于飞 9
耳畔一直有人在低声抽泣着,阴冷阴冷的感觉紧紧包围着我。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黑,这么冷,我茫然的看着四周。
前面远远的地方燃着一盏灯,朦胧的灯下坐着一个女子,大半个身子都被黑暗笼罩着,只隐隐能看出她穿着一件黑底红纹的大袍子,端庄的坐在那里。
咦,看这身服饰,倒像是哪个府上的诰命夫人。
我一步一步慢慢接近那个女人,直到能看清她的模样,心头巨震。娘亲?!是娘亲。
娘亲微笑的看着我,缓缓点头、
我跪在她面前,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娘亲,我好累啊,我想睡觉,我不想再醒来了。”
娘亲轻而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唔,娘亲。娘亲很少这么温柔的对我,记忆中的她总是那么高贵、端庄、冷漠。身为太师夫人,她不仅仅要管理整个太师府,还要周旋于各个王侯将相的后庭中,同各个命妇诰命们交往结盟,所以她不仅忙碌,而且严厉。家中的所有姨娘和管事都很惧怕娘亲,尽管我从未看过她发火,可是我还是从她的身上感到那种强势的压力。我知道,有的时候,甚至是哥哥和父亲,也是对母亲非常敬畏的。
整个家中唯一不怕母亲的,就是姐姐。在姐姐还没被送进宫中之前,常常因为敢顶撞和质疑母亲的决定而被关进佛堂饿饭,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去替姐姐求情,而同样倔强姐姐又不肯向母亲低头,年幼的我往往会步履蹒跚的扮演着求情的角色,或者晃晃悠悠的搬动着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食盒给姐姐送饭去。
母亲几因此而大恼,要责罚所有跟姐姐串通一气的人,最终却因为看见我豁牙咧嘴的傻笑而作罢。
后来姐姐进宫去了,从昭仪至嫔后越至贵妃,终于母仪天下。家中因为姐姐的缘故更加显赫,母亲也因而更加忙碌起来。
姐姐担心我在家中受委屈,时常找出各种借口把我接进宫中小住,一年之中,我倒是有一半时间在姐姐的兰馨阁里度过的。因此比起姐姐的亲切、王妈的宠爱、宫中家里各色人等的恭维,我与母亲反而更加疏远,心中对她多的是一份尊重和敬畏。与母亲相比,我更亲姐姐。
可是这个时候的母亲不再是那个冷漠高贵的一品诰命,她温柔的抚摸我的头顶,眼睛中充满慈爱,在她的安抚之下,我甚至感觉到一丝温暖和溺宠。我哭泣的哀求着:“娘亲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卿官要跟娘亲在一起,卿官累了,不想再走了。”
母亲的眼中盛满的悲哀,那种哀伤,无助而绝望的哀伤是我从不曾在母亲身上看到过的。她用颤抖的手放在我的肩头,缓缓的闭起眼睛,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的把我往后一推。
我尖叫着向后倒去,身后似乎就是一个巨大的悬崖,我不停的往后跌,往后跌,无止无境的向下跌落,有一股巨大的漩涡不停的在吞噬我,似乎要把我吞进那永恒的黑暗中去,我大声的叫尖着:“娘亲,娘亲,救我啊,娘亲……。”
一双温暖的手掌包住冰凉的双手,干燥、温暖的双手。
我听见有人轻声唤着:“公子,公子?”然后额头上什么东西被揭起,很快的又重新贴上一样东西,凉凉湿湿的,舒服妥帖。感到有人用绞干的热毛巾轻轻擦拭着我的脸颊,轻柔,心细。
“娘……。”才张口,就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干裂,喉咙肿痛,已然说不下去了。
“公子,你醒醒,是我。”篆儿轻轻的摇着我。
我用力撑开自己的眼睛,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虚汗不停的从身体各个关节冒出,很快打透衣衫,我缓缓吁出一口起,阖起眼睛,累,说不出的疲惫紧紧的包裹着我,全身都肿胀着酸痛,是那种高烧过后的酸痛,肚子空空的,可是隐隐有什么东西向上顶着,每呼吸,都想吐些什么东西出来才痛快。
篆儿又绞了一条热热的手巾,轻柔的在我全身擦拭,直到她把手伸进我的衣襟里时,一阵尖锐的痛一下子击中了我,我不由叫出一声“啊呀”,本能的往后一仰,伸手去推她,然而这个举动却给我自己带来更大的疼痛,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厚厚的结了一层血痂,不能屈伸。
这一串的动作让我气喘不已,方才的虚汗此刻化成冷汗喷涌出来。篆儿立刻停手,轻轻的揭起布巾,颤声问:“公,公子,还那么疼吗?”
尽管疼的打颤,可是为了安抚她,我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还好。”
篆儿不敢再替我擦拭身体,尽量轻柔的扶着我靠着枕头半坐起来。从一个陶壶里倒出一碗黑墨墨的药水,送到我嘴边,“公子,你先把药喝了吧。”
我心里此刻仿佛有十几只小猴子在不停的抓挠,说不出的烦躁恶心,根本闻不得这股糊烂的药味,然而看着篆儿担心的样子,我只好说,“等我歇歇再喝。篆儿,北晋的将军们怎么没摘了我们两个的脑袋呢?”
篆儿轻轻的把药碗放下,叹息一声,“公子,当时你口吐鲜血的昏死过去,连我都以为你一定是死了。可是北晋的将领中有一个人坚持要先把你救活,说如果你死了,这个刺王的嫌疑就会种在北晋的十六郡联盟里,早晚有一天会成大害。于是他们分成两派,一派主张杀了你给王爷报仇;另一派着主张先留下你问清楚情况。后来我们就被关在这里,估计他们都同意先问清楚情况后再置我们。公子,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我,我当真害怕……。”说着,她就伏在我腿上,低声呜咽起来。
我抬手轻轻放在她怂动的肩膀上,肚腹上出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上面,试图减轻那种一波一波的阵痛。那一脚,大概踹伤了什么地方吧。
我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成了粗布长袍,于是问篆儿,“他们给我换的衣服?”
篆儿抬起头看我,“是我换的,公子,经过那件事,我们可是全身都被细细搜检后才被关进来的,所有衣饰物品全被他们拿走了,你看,这回我也换成男装了。”
我点头,微笑,“这回他们总该知道我不是女人了吧?”
篆儿面色微微一红,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
篆儿再拿起那碗药汁,轻声劝我,“公子,你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身子虚得很,还是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我轻轻摇头,“没用的,傻丫头。不等我好起来,大概我们就一起到奈何桥相会去了。既然总归是一死,何必再喝这苦汁子。”
篆儿眼中豆大的泪珠不断摔下,颤声劝我,“昨天是因为你一直昏着,他们自然还来不及问你。可你现在醒了啊,公子,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禁得起,禁得起……。”
我抬手轻轻点点她的额头,“看不开的傻丫头,早去西天早成佛。现在我这个样子,难道你指望我去熬刑吗?篆儿,我这连累了你,你怪我不怪?”
篆儿坚定的摇头,“我不怪,能跟公子生死一是篆儿的荣幸。篆儿,就是有些害怕。”
我笑,“当然会害怕了,篆儿,其实我也害怕的,不要紧,不要紧。”我安慰她,尽管知道这不会有什么大用。
不想篆儿却用力摇头,“公子,篆儿害怕不是因为要死了,更不是因为怕有大刑伺候。这些早在维岳的大堂之上,篆儿就已经尝试过了,公子忘了吗?”
哦,不是因为这些?!那你又是因为什么呢,小篆儿。
篆儿坚定的说:“篆儿早就是该死之人,能活到今日,全是倚仗公子的宽厚仁慈,这辈子,还没有人对篆儿这么好过。篆儿现在害怕,不是因为怕死怕罚,而是怕以后不能陪在公子身旁,怕因为篆儿的无能,连累到公子。”
我微笑,“可现在是你在照顾我啊,你在陪着我,你在安慰我,没有你细心的照料我,说不定这会子我已经去了。你又怎么会连累我呢?”
篆儿用两只如墨玉一般的眸子盯着我看,“公子,趁现在没有人,你告诉篆儿应该怎么说,我看他们现在已经乱作一团,不如我们给他们火上浇油,再捣乱一。”
听了篆儿的话,一股好笑的笑意憋不住的冲出来,扯的我胸口和小腹一起痛,这个丫头,如果放出去的话,说不定又是一个混世魔王,鬼精灵一个。
我微笑的说:“不用串供,实话实说好了。”
篆儿惊讶的说,“公子?”
我笑着说:“你说实话,我去编瞎话,要不我们就分开自己编自己的,就是要不一样才好。”
篆儿眼睛转了转,明白过来,“对,这样他们就更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肯定都挑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利用,那才会乱上加乱。还是公子聪明。”
一时无话,篆儿也坐到我身旁,双手抱膝的陷入沉思中。过了好半天,她才缓缓的说,“公子,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才是那种特别胆大、特别勇敢的人,无论什么事情,你似乎都不在意都不害怕,总是那么从容镇静。难道面对北晋这些凶神恶煞一样的蛮子将军,你也从来没有害怕过吗?”
我靠在她的身上,感到身体渐渐发烫,呼吸似乎也变得困难起来,两个鼻孔简直能喷出火来,整个人火炭一样燃烧着:“我为什么要害怕,篆儿,只要我一日不爱他们,就一日不怕他们,人生除死无大碍,我连死都不怕了,还会怕几个蛮兵么?”
篆儿似乎听出我语音里的不对,上来摸着我的额头,她的手冰凉凉的,好舒服啊。篆儿哽咽着扶着我倒下去,“公子不要劳神了,你先歇歇,你太烫了。”
我挣扎着拉着她的手,“篆儿,不要让我睡觉,不要让我睡觉。我方才梦见我娘亲了,我睡觉就会梦到好多家人,那我就不想再起来了。”
篆儿抽泣着答应了,“是,公,公子,不睡不睡。你方才一直在叫娘呢。”
我攥着她的手,喃喃的说:“你看见过我娘亲没有,你可看见她还是那么端庄高贵?她到死的那一刻,都是那么骄傲,我娘亲可美了,方才还特别亲切的对我笑呢,你看,你看见没有。”
篆儿拼命的答应,“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公子,公子。要不你先把这碗药喝了吧?”
我回答:“不要,只有这样我才能看见我娘,我才能看见我的家人,我不要喝那些劳什子。”
门口传来一声浅笑:“想要回家看看亲人不难,只要公子你配合我们就行啊。”
我飞眼瞧过去,门口站着一个人影,不知道在那里听了多久。
我依旧半卧在篆儿身上,“你是谁?”
那人轻轻往前走了几步,在我们面前站定,“我是北晋王麾下宇文秋,执中书令。”
我抬不起头,只好眨眨眼,“原来是宇文大人,你好。”
宇文秋也不介意我的无状,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敢问阁下台甫?”
哦,这个蛮子看起来很有一套嘛,难怪会让他来任中书令一职。我也对他微笑回去,“小人乃一介草民,无名氏而已。”
宇文秋轻笑着摇头,“经此一役,阁下以一人之力退三国百万雄师,翻手之间便涂改乾坤,此份豪情堪称古今第一人,公子必当扬名天下为史所记,又怎会是无名小卒。我敬佩阁下这份肝胆谋略,有心相交,公子却如此相待,真真寒了宇文的一片诚心。”
马屁拍得山响,圈子绕得天大。说来说去还是想套出我的身份而已,我也没气力同他废话,只是仰头把还微笑给他。
要说这种皮笑肉不笑,比耐心比绕圈子的功夫,我纵然不敢说稳坐天下第一,这头三甲总是出不去的,想当年在丰府的日子,全靠这门炉火纯青的功夫我才在那里熬过了六年时光。
我们两个人相互微笑的看着对方,一站一卧,无语默默、含情脉脉。后来到底是宇文中书令的脸先笑酸了,支持不住后,挤出两声傻笑,放弃同我的对视。
然后他尴尬的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来,“阁下既然效仿世外高人,不愿把姓名身份坦诚相告,我也不来强求,但请阁下指点此物何用?”
我想抬手接过,奈何实在是气力有限,加上全身酸痛。故此手臂略微举了举就停了下来。
宇文秋并未与我计较,上前一步把那个东西塞进我的手中。
我举着那个东西在眼前细细研究。
这个东西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很常见的东西,乃是一个麻杏核。唯一与普通麻杏核不同的是,这个麻杏核曾经被人剖开过,里面放着碎碎的稻草,当中还有一条火捻留在外面。
不错不错,尽管手工粗糙了些,不过还是很实用的云霄挺能干的嘛。
宇文秋一只盯着我看,见我不说话,他才问道:“阁下可认识这个东西?”
我微笑,“怎么不认识,小孩子都知道,这是一个麻杏核。不过麻杏核里面长稻草,这倒是头一听说。”
宇文秋当真好脾气,竟然面不改色的跟我说:“阁下没看出来吗,这个麻杏核是被人后改造的。显然有个聪明人想出了一个断子绝孙的缺德主意,前天让手下逮住几千只云雀野鸟,饿了这些鸟两天后,在鸟足上绑了这种点燃的麻杏核,从我军军营的四周把野鸟们放飞,点了好漂亮一场大火啊,我们北晋十万石粮食烧得是干干净净,只可惜这个聪明人忘了一样关键的事情!”当面骂人,好,我们走着瞧,宇文秋。
我故意反问道:“哦?这个聪明人忘记了什么事情,倒让宇文大人见笑了。”
宇文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聪明人先捉鸟儿放到北晋的门前,北晋的人自然也可以捉云雀在后,放回恒澜关内,西蜀营中。阁下以为如何?”
我想了想,抚掌大笑,“宇文大人果然好聪明,好厉害,好主意!就这么办,把他们的军粮也烧个一干二净,省得就我们北晋自己干吃亏。”
宇文秋依旧是那种温和的浅笑,“怎么,难道阁下以为此计有何不妥之吗?”
我摆手,“哪里哪里,没有不妥之,捉鸟放鸟能有什么不妥的。只是我听说恒澜关内的粮草都是放在砖瓦砌成的石头仓库内,连透气孔都用铁丝网牢牢绑紧,真是针插不入的严密。想来云雀烧军粮不成,火烧几间民房总是不成问题的,一来为宇文大人建功,二来也好替北晋将士们出气,一箭双雕,好的很。倒是西蜀那边比较麻烦,小人作为由溪,一路从西蜀回东齐而去,倒是在路上听说了西蜀的军粮似乎是沿路放在修建的驿站当中的,每日按数传送、川流不息,不知道大人放一回火雀能烧他们几天的粮草。还有,听说西蜀曾经专门选拔了一批精通机关小弩的射手,整日轮流在凉棚戒备,遇到接近的鸟雀,一律射杀无赦。啧啧,想来宇文大人挑选的云雀都是投火的高手,定能乘其不易、攻其不备,避开流弓飞弩,马到成功、火到草光。”
宇文秋轻柔的道谢,“这可真要好好谢谢阁下,宇文秋原本不知南人如此诡计多端,经此一堑,收获颇多。”
我大大咧咧的轻轻摆手,“好说好说,宇文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宇文秋真的好脾气,直到现在居然还没有翻脸,依旧用那种平稳柔和的语气跟我说话,“阁下的胸襟胆识宇文秋算是见识了,敬佩不已。只是其中尚有一条可商榷之,不知阁下是否有曾想过?”
我也客气的问,“但请指教?”
宇文秋斜着眼睛看我,眼角眉梢都凝结着冷冷的恨意:“虽说我们北晋问讯的手段,多比不上你们南人的样多,不过要是论直接有效的话,北晋也不敢让天朝西蜀专美于前。虽然阁下似乎很有舍身取义的勇气,不过在我刑堂之前,恐怕也难免玉石俱焚,您说呢?”轻柔无比的语气吐出冷冷的威胁,没有有声色俱厉的恐吓,却让人感动一股彻底的寒气从心头冒出,这个宇文大人,才是真正的闻讯高手。
我斜眼看他,但笑不语。
宇文秋轻叹一声,似乎有些怜惜,又似乎有些遗憾,“阁下看起来似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本不应该这般冥顽倔强。难道你也要非得等到刑具加身的时候才肯醒悟?亦或是一定要强项到了玉石俱焚的地步方才罢休么?”
我缓缓摇头,额头一侧沿着眉毛似乎要生生裂开一样疼痛,清醒的意志与昏迷的欲望交错的交战着,整个人似乎被这种疼痛撕成两半。我紧紧的攥着衣襟,咬着牙坚持着,不肯放弃,我一定要坚持住。
我呼出一口气,对宇文秋说:“我不是不信宇文大人的手段。大人您看看我额角的这块伤疤,那就是当年被人用一锅热油炸过后落下的。大人您谙刑律,但您也只是在别人身上用过刑,还不能切身体会到熬刑的痛苦,小人我却是遭遇过的,要说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现在我连想都不愿意想。我想那一锅油,不但炸了我的脸,更把我的胆子都炸酥了,我怎么会不相信你的手段呢?”
宇文得意的浅笑,“人贵有自知之明,既然阁下已经心中有数,那我们也就不用再兜圈子了,我省下好多功夫,阁下免遭皮肉之苦,你说如何?”
我学着他的样子也得意的浅笑:“宇文大人,别看我这神经粗的好似历经三冬的韧竹子,可是您瞧瞧我这身子骨,只能比那秋后霜打的茄子叶,真是雨浇浇就倒,风吹吹就歪。不是我夸口,只要您能在我身上动刑超过一柱香而我还能不死的,从此无论您问我什么,我都又问必答,言无不尽。其实别说是动刑动罚,只要大人您一日断药、半日断水,不用您费力,我也就西天成佛去了。”一口气说得太多,我静静得阖起眼睛歇一会儿。喉咙里腥甜腥甜的,我强行压抑着自己不要咳嗽出来。
宇文秋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森然的语音方才响起:“你一个刺王杀驾的刺客,死就死了,难道还有什么可惜之?只可惜不能把你千刀万剐以谢天下。”
我闭着眼睛悠悠的说:“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也算死得其所。”
宇文秋冷笑一声:“哦?你的意思是,你背后还有指示之人了?”
我张开眼睛,看着宇文秋青白的脸,“宇文大人,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优伶,如果不是为利所诱,难道会是为了家国天下前来舍身取义吗?”
宇文秋目光闪烁的盯着我,连声冷笑,“我看阁下却像是别有居心之人,方才我不停的用言语试探你,你居然都能滴水不漏的挡回来。而且你明明说的一口帝都方言,虽然拼命掩饰,却也有迹可寻;匕首上清清楚楚刻着‘丰’字,这些迹象加在一起,阁下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你是天朝的丰御武元帅派来的吧。”
我拍手大笑,“英名英名,宇文大人果然洞若观火。我前来行刺,自然要拿一个带记号的匕首名垂青史。天朝的丰元帅也是神机妙算,知道王上一定会把我们带回到大营之中。第一搜检我们行囊的时候,那把匕首居然也没有被翻检出来,好生蹊跷。在我们被关押的这两天里,绝对没有人给我们送过武器,授受过机宜。”
宇文秋的眼睛变得犀利起来,“这些问题所在,还望阁下有以教导宇文秋。”
我眨眨眼睛,无辜的看着他,“这些答案我不知道啊。对了,宇文大人不是说我乃是丰元帅派来的吗,要不然您让我试试北晋的刑讯,说不定到时候我忽然知道了也不一定?”
“你?!”宇文秋的脸上终于变了颜色,面色森然的挤出一句话:“你真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我叹息,微微晃头,“怎么会没有办法呢?你们的办法多得很。只是现在你们所有的问题答案都在我身上,死了我不要紧,关键是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恐怕会影响北晋好不容易才一统的联盟啊。对了,宇文大人,王上现在应该已经无大碍了吧?”
宇文秋鄙夷的看着我,“此刻我也不怕告诉你,王上虽然被你所伤,但性命已然无碍,你是不是很失望?”
我轻轻揉了揉胸口,半转一下身子,“我不失望,失望的恐怕另有其人。既然王上还活着,那他就一定想知道是什么人要取他的性命,然后把这个隐患彻底的拔出去,否则一生背负这样一个包袱,任谁也会坐卧不安,彻夜难眠。”
宇文秋放柔声音劝我,“那你就说出实话,我会在王上面前替你求情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眨眨眼睛,“我就是一个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人。”
“是什么人与你钱财,你又替什么人消灾?”
“这个人是谁我不知道,只说到时候会安排好,只要我依计行事就足够了。”
“你的匕首从哪里来的?”
“在枕头下面找到的。”
“是什么人送来的,为什么会刻着丰字。”
“那你要问那个送匕首的人啊,我怎么会知道?”我赌现在所有的北晋兵士都要死命咬住牙关,都说自己一直坚守岗位,其他一律不知。这样那个匕首怎么会凭空出现就会成为一段悬案。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谁愿意承认是因为自己的疏漏而导致王上遇刺的?没人敢。
“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优伶,他们又怎么会找你行刺?”
“找我的人只说要一个死士,其余条件不计。说好到时候会给我个痛快,绝对不上刑堂的熬刑的。要不是我急需用钱,加上这身子也是拖一天没一天的,我也犯不上干这种灭族断户的营生。”
宇文秋眯起眼睛冷笑,“告诉你,你说的话我一成都不信。”
我蜷缩起身子,方才的高热过去了,现在换成不停的发冷,似乎有冰块压在身上一样,浑身不停的发抖,我尽量可能的靠上篆儿,喘息了好久,我才对宇文秋说:“我说的是实话,你信不信与我何干。”
宇文秋暴喝一声:“我说你是天朝来的细作!”
我哈哈大笑,只是戏谑的看着他,一语不发。
宇文秋俊俏平静的脸上终于暴起青筋,伸出手临起我的衣襟,“你不说,你不说!!好,那我就把她的手指一节一节的碾碎,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他伸手指着篆儿说。
我笑微微的点头,“好主意。不过你可得动作快点,没有她的照顾,说不定我一柱香的时辰就死过去了,万一你还有哪点没问清楚,少不得最后这些番王郡主们到时候拿你开刀。如果届时连你中书令大人都洗不清干系,那可如何是好?唉,可怜,可叹!”
他用力把我往后一推,让我重重跌回到篆儿身上。猛地这么一起一落,让我即时感到头晕脑涨,再也忍不住,翻身趴下开始咳嗽,篆儿慌张的用手拍着我的后背,“公子,公子你不要紧吧,来,喝口水吧,公子。。。。”
我无暇理会他们,揪心揪肺的咳嗽让我连喘息都来不及,星星点点的血沫子喷溅在篆儿的腿上。篆儿不顾一切的用手托着我的下巴,似乎这样就能阻止我咳嗽一样。
宇文秋已经气得浑身颤抖,他指着我说:“你!!!!,你这是在要挟我。竟然有你这么蠢的人,用自己的死来威胁敌人。难道你以为这些会有用吗?”
我缓缓喝下一口篆儿喂过来的清水,“蠢不蠢我不清楚,不过在不同的情势之下,这才是最有用的,不是吗,宇文大人。”
望着他额角不断跳动的青筋,我追加了一句,“我只不过又说了一句实话而已,为什么你总不相信实话呢,宇文大人。”
宇文秋急速的转过身去,似乎不想再多看我一眼,只见他吐呐了数下,然后才缓缓说道:“方才在门口听你说想回家,其实你大概也是一个顾家念旧之人,何必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他见威逼不成,如今又换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面具,好笑。
我微笑的看着他的背影,“大人可知道我的家人如今都在什么地方?”
宇文秋转过身来,又是一脸平静的浅笑,好的涵养啊。他淡淡的说:“难道不是在天朝吗?”
“当然不是,请宇文大人再猜。”
“那么说在是西蜀了?”
“也不对。”
“那就只有在东齐境内了。”
“不是不是。”
宇文秋讥讽的笑了一下,“难道你现在还说自己是北晋的人吗?”
唉,我轻叹一声,真没有创意,猜来猜去都是这么几个地方,笨!笨死了。我望着宇文秋,目光却似早就透过他,飘到那个遥远又莫名的所在,“奈何桥西,忘乡台东。我们家满门都死绝了,就剩我一个,现在大家都在那里等我呢,所以我说,大人你要真送我一程,反倒是成全我。”
“你……!!”宇文秋平静的脸上再狰狞纠结成一团,手指颤抖的点着我,这却是连说什么也不知道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很想笑一笑,可是忽然间像有一把烫红的大锤砸在胸腹上一样,我浑身抽搐的蜷缩成一团,全然顾不上如何取笑宇文,全力的抱紧自己,手指紧紧的抓住胸口的衣服,用力屏住呼吸,对抗那激烈狠劲的疼痛。
冷汗霎时从各个毛孔喷溅出来,眼泪鼻涕也不受控制的自己流出来,我至今用脚趾踹着地面,想通过这种方式缓解这股巨大猛烈的疼痛,可是丝毫没有作用。那种巨大的痛楚宛如烧红的钢针一样,清晰而不能抵抗直刺进我的骨髓。
宇文秋大概看出我的不对,连声问了我几句,我痛的都要昏过去了,根本无暇回答他。篆儿哭泣的紧紧抓住我,似乎想把自己的力气传送给我一样。
我听见宇文秋一叠声的叫军医。
剧痛过后,我方能正常的喘息,然而接下来的是那种缓缓钝钝的疼痛,长久而悠远,似乎无穷无尽一般,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又蓦地跳出一下尖锐的刺痛,重新撕裂你的灵魂。
我抽搐着让军医给诊了脉,然后听见宇文秋问军医情况,他们自然不会避讳我,当着我的面军医絮絮的说:“此人脉息及其衰弱,兼之有咳血之症,左脉虚滞肝气郁结,右脉空跳心脾不调,加上旧伤新犯,呼吸不畅则表明肾水枯竭肝木无生,肺属金而心走火……。”
“好了!”宇文秋大喝一声,把那个军医吓了一跳,“谁这等你背医书呢,你只说他这病怎么个治法。”
军医吓得连连磕头,“回宇文大人,此人五脏皆枯,百病丛生,十成命已经去了九成。现在也只能开了两剂方子吃吃看,而且像人参雪莲这样的大补之药都不敢用,至于能不能有效……,这,这……。”说道后来,已然无声。
我在旁边听着,摇头轻笑,我自己就是医生,这些情况我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可惜宇文秋不相信我说的话。
宇文秋紧紧的攥着双手,呵斥着军医:“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熬药!”
我勉强的支起头,对宇文秋说:“宇文大人,你要是不答应我三个条件,你这药就是熬好了我也不吃。”
宇文秋面色铁青的转过身来,咬着牙说:“你一天不吃药,我就一天抽这小丫头二十鞭子。只要你不怕她受苦,咱们就试试看好了。”
我淡笑的对宇文说:“我都要死的人了,那里还管得了她啊,你说我连命都不要了,还会在乎你怎么收拾她吗?”
宇文秋把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放,放了又松,牙也咬了又咬,最后森然冲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要什么条件?”
我不愿意做得太绝对,故此收起满脸笑容,轻声说:“第一,我不想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管他是什么将军还是什么王爷,通通不见。第二,这些粗茶淡饭我可不吃,如今我是吃一顿就少一顿的人了,每天都要春茶美食,荤素搭配,一餐不如意,我就少吃一碗药。第三,这小丫头现在得好好伺候我,不许你们欺负她,至于我死了以后,那就随你们的便。第四,……。”
平地里猛的响起一声暴喝:“你以为你是谁?少得寸进尺!”
我微笑而从容的回答暴怒的宇文秋:“我是天下第一刺客啊,你现在才知道吗,宇文大人。”
宇文秋浑身颤抖,脸色煞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全然没有最初见到那股从容冷静,“你,你,你,你!!!”
我只是看着他笑,一句话也不多说。我虽想气死他,但我不想他在死前掐死我陪葬。
宇文秋急速的转了一圈,身子依旧在微微颤抖着,对那个一直跪在地上发抖的军医说:“方才的话你都听清楚了?他要吃什么给他准备什么,要是让他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就拿你军法从事!记住没有?”那个军医此时那里还能说出话来,一个劲的磕头答应,宇文秋向门口走了两步,又叮嘱一句,“除了你之外,不要让任何人进这个帐篷,任何人!记住没有?!还不给我滚。”说完这句,用力踹了那医正一脚。向帐外走去。
眼看他马上要出去了,我提声叫住了他,“宇文大人,不知道你跟宇文解忧怎么个称呼?”
宇文秋回过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讶,但他还是平静的告诉我,“我姓宇文,名秋,小字解忧。”说完,快步走出营帐,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多留。
原来是他,他就是北晋王身边第一谋士,宇文解忧。我的嘴角上终于挂起一个真正的微笑。
出了营帐的宇文解忧恨声勒令兵士守好营帐,不准任何人前来探视审讯或者接触我,否则一律斩。
然后我就听见金铁相擦的声音,军士吃惊的叫声:“宇文大人。”马儿悲嘶,轰隆倒地的声响,外面声音鼎沸,一片混乱。
我望着篆儿,轻轻吐出一句,“看来,我真的把他气得不清呢,篆儿。”
凤于飞 95
接下来的两天过得异常平静。有的时候甚至平静的寂寞,平静的让人感到恐惧。
那个可怜的军医每天都尽心尽力的替我悉心诊治,难为他身军营行伍之中,居然也每日整治出精白米饭、荤素小炒。其实那天我对宇文秋说的话,一半是威胁、另一半是故意气他,并非单纯为饱口腹之欲而成心刁难。所以军医每天送来的饭菜我从不挑剔,他端送上来的药也向来配合,药到碗尽。
即使这样,那军医每见到我还是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多一句话也不肯说,一副垂死挣扎宁死不屈的悲愤表情。我尽管心中着急,可是想尽办法也不能从他那里套出外面的情形局势,在这样的封闭隔绝之下,只好每日昏沉度日。
这天刚刚喝完军医煎煮的一大碗苦药汁,百无聊赖的躺在那里数帐篷顶上的竹篦子,从东数到西是15根,从南数到北还是十五根,为何?!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个圈。我无聊,我无聊,我真的太无聊了。
篆儿剥了一粒葡萄小心的放进我嘴里,“公子,那北晋的军医还真被你给吓住了。每天不但按时送药过来,连水果糕点都不少咱们的。”
我咕噜一声把葡萄吞了下去,连核都不吐,“那是自然,你没听说么,猪总是要先喂肥了才宰杀的。所以趁现在,你再剥两个荔枝给我。”
篆儿微微一笑,果然拿起一个荔枝剥了起来。
“凤飞公子在此情形之下,尚有这般闲情逸致,倒让本王艳羡不已。”门口忽然传来北晋王禹天的声音。
凤飞?!他叫我凤飞!虽然我依旧没有动作,可是身体在那一瞬确实僵直了起来。
篆儿手中剥了一半的荔枝一下子就飞了出去,沿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跳跳蹦蹦的一直滚到营帐门口。
营帐的帘子被人高高的挑起,北晋王禹天端坐在一张滑椅上被两个军士抬了进来。
小小的帐篷里一下子挤满了这么多的人,霎时显得窒息起来。禹天似乎也觉得这么小的营帐内站不下这么多人,于是挥挥手,让抬着他的军士把椅子安放在我面前后,全部退了出去。
我眯着眼睛打量着北晋王,只见他舒服的躺坐在椅子上,上半身赤裸着,只围着一条黑锻的大氅,从半开的衣襟可以看到他身上被仔细的包扎过了。我暗暗攥紧拳头,只差半分,只差半分。
见我打量他,禹天咧嘴一笑,“见到我安然无恙,凤飞公子似乎很失望啊。”
我浅笑着瞟了他一眼,“这一句话里不知道有多少个谬误之,也真难为你怎么说出来的。”
“哦?这倒要请教。”
我先轻蔑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才回答他:“第一,王爷如今连行走都多有不便,往来均需让人抬着走,这无恙二字,真不知道从何说起。第二,我不过是一个收人钱财的刺客而已,王爷的死活本不与我相干,你死了,我不过是忠人之事;你活着,那是你天命所归,这一切与我什么相关?‘失望’二字尚需斟酌斟酌。第三,那凤飞公子听说是西蜀营内第一等一的重要人物,焉能只身犯险,落入你北晋的大军中,恐怕此想也是王爷在白日做梦。短短十数字内居然也能有这么多可笑的错,即便我不想,如今也不得不佩服王爷。”
一席话说完,禹天哈哈大笑,笑声震天。
我面不改色的看着他笑,最好笑死你。
好容易等到他收声,见他伸手点点我说:“我听说你把宇文解忧那闷冬瓜气得半死发疯,本来还不信,今天才算信了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不容易啊不容易。”禹天一脸陶醉的感叹着。
呸呸呸,你不会挑一句好一点的话来形容吗,什么叫作恶人自有恶人磨,难道我长的很像恶人?!笨蛮王,让小爷教你一个乖,那个叫做强中自有强中手!我眯起眼中在肚子里大声的教训他。
禹天当然听不见我的腹诽,继续在那里感叹:“我认识那小子快十年了,他常用那种半死不活的假笑把别人气个半死,想不到如今居然报应在你身上。前天听说你把他气到脸色铁青、浑身发抖,而且会失控到杀马泄愤,此一壮举让整个北晋军营震动,十六郡的将军领主们直到现在都不敢跟解忧说话,生怕会得罪了这位煞星,殃及池鱼……。”
想到宇文秋那天哭笑不得的情形,一时板不住脸,我也噗嗤一声笑出来。
禹天慵懒的半躺着,见我笑了,便悠然的说:“其实我老早就被那个半阴不阳的家伙气得不行。既然你把他整个半死,好歹也算是为我报仇了,你刺我的那一刀,反正我也没有大碍,可以不跟你计较,我们不妨化干戈为玉帛如何,凤飞公子?”
不等我回答,门口就传来冷冷一声:“不行!”
禹天挑起眉毛,扶着额头,喃喃的说:“每到紧要关头,这个家伙总会跳出来扫兴,无一例外啊。”
宇文秋面如霜寒的站在门口,目光冷冷的等着我们。
在宇文秋出现的这一瞬间,我的心头霎时转过几十个念头。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慌乱,我伸手弹了一下傻傻发怔的篆儿,“送我们上路的判官已经来了,你居然还在发呆,赶紧再剥两粒葡萄喂我,也不知道死前还能再吃几颗。”
宇文秋扫了我一眼,冷冷的转身问门口的守卫们:“我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准进这个营帐,任何人都不准接触这个人吗!否则如何来着?是不是你们都忘了,还需要我提醒你们?”语气森然阴冷,连旁听的我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下面的守卫军士早已经跪了一地,当中有一个小头目战战兢兢的说,“宇文大人饶命啊,实在是因为,实在是因为,这来的人是,是王上啊。”
宇文秋的脸色铁青,冷笑的说:“我说的是任何人!难道我有说王上就可以破例了吗?还是我说的不清楚,让你误会了!!”
下面的军士早已经不敢回答,砰砰磕头。
闹到这个份上,禹天不能不说话了,他缓缓的说:“小秋,你这又何必,我……。”
宇文秋迅速的转身对着禹天,“你给我闭嘴!”大概是出口后就意识到不妥,宇文秋闭起眼睛吐纳两口气后,换上另一副恭敬的语气说道:“宇文秋敢问主上,此时您身体尚未康复,怎么能如此任性妄为的四乱跑,倘若因此有了意外,您让北晋十六郡的臣民如何自,您把天下又至于何?”
有意思,有意思。我看的热闹,连葡萄也忘吃了。面对宇文秋的质问,禹天似乎有些惭愧,转头看到我正在打量他们,对我微微一笑。
他这一笑不打紧,宇文秋似乎才想起来我才是罪魁祸首,于是指着我说道:“王上出来闲逛也就罢了,怎么居然还逛到这个地方,难道宇文秋没有告诉过王上此人是如何奸诈狡狯吗?”
禹天不在乎的点点头,“小秋你不用那么生气,我不过是想见识见识凤飞公子的风采而已。”我心里又是一跳,他怎么就这么笃定我是凤飞?
我正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那边宇文秋却似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哼”来,那声音一路蜿蜒而上,沿着鼻子喷出来,直砸到地上,叮当作响,“你说他是凤飞?!才不是,我今天在西蜀大营内见到凤飞了。”什么?!宇文解忧去西蜀的大营了,他去干什么了?
禹天的目光一禀,收起那套嬉皮笑脸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神容犀利起来,那一刻他的王者的强势忽然露了出来,仿佛阳光下的利刃,直接、狠劲而且猛烈,“你见到凤飞?肯定是他吗?难道他们就不会随便找个人来假扮么?”
“不会。”宇文秋沉声说。此时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北晋的王上和北晋的谋士,沉稳、强势、冷静、犀利。
禹天沉声问:“你怎么如此肯定?”
宇文秋看了我一眼,犹豫着。
禹天挥了一下手,“说!不用顾忌他。今天你去北晋大营洽谈联盟事宜,可曾探听到什么情况?”联盟事宜!原来宇文秋是作说客去了,我的心开始砰砰砰砰的跳。
宇文秋点点头,完全以一个臣子的身份顺从着王的意识,清晰而有条理的回答:“自从此人刺杀王上之后,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摸清他的身份和背景。因为所有指向都说那女人可能是婀娜,所以我们暂时认为他就是凤飞,尽管他自己死活不承认。”宇文秋用手指指着我和篆儿。我冲他笑笑,以示鼓励,不想宇文秋看都不看我一眼。
宇文秋继续说:“鉴于目前的形势,我们退兵已经是必行之策,可是在此之前为了摸清敌军的情况,还有这个人的身份,我带着赤虎以北晋使节的身份亲去西蜀营中拜会主帅云渡飞和监军凤飞,洽谈和纵联盟事宜。本来我以为凤飞一定不在军中,可是,可是,我真的见到他了,不但见到了凤飞,我还见到了那个当世红拂女,婀娜姑娘。”婀娜啊,那么说婀娜他们已经脱险了。
禹天缓缓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怎么敢肯定此二人就是凤飞和婀娜呢?”
是啊,我也好奇,难道云霄真的找人来扮我,把这个北晋的第一智将也骗过去了吗?那这个宇文秋也太好骗了吧。
宇文秋没有立刻回答禹天的话,他的目光望向帐篷外,怔怔的出神,似乎在想着什么痛苦的事情,我一直盯着他看,此时不难看出,一道汗水从他的额头缓缓的滑落,而他居然全然不觉。
良久,他才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我相信他是凤飞,实在是他的气势,太强了。”说完这句话,仿佛有一股从心底涌出的疲惫,宇文秋伸出双手按在自己的脸上,长长叹息一声。
他,究竟在西蜀营中遭遇了什么?能让那么高傲自信的宇文秋如此颓废,一定是一件不简单的大事啊。
禹天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可是我却在他身上看出压抑的火焰,黑沉黑沉的,在爆发的边缘。
“小秋,仔细说,我要听到所有细节。”禹天沉声命令。
“是,主上。当时我只身和赤虎两个人去西蜀营中,他们也按照接见使节的程序,安排我们到一个营帐中等候。大概过了三盏茶的时间,才有人把我们领到中军大帐中去。云渡飞坐在营帐当中,凤飞却并不在他身旁,所以那时候我认定凤飞不会出现了,心中还曾窃喜不已。
“云渡飞按照两军交战时的规矩接过我的拜帖,问我有什么用意。我用言语刺探于他,希望他能跟我们合作击破恒谰关,许诺如能拿下天朝帝都,必与君共享半壁江山。
“云渡飞尚未回答我,门口已经有人冷笑着讥讽我,‘阁下口出如此狂言,难道以为西蜀营中尽是任人欺辱的无能之辈吗?’我一回头,就立刻知道这人一定是凤飞。”你怎么知道的,凤飞脸上又没刻字,奇怪奇怪。
禹天目光闪烁,果然也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宇文秋短促急速的喘息一声,方才说道:“来的这个人身穿白衣,头缚青巾,腰配锦囊,身伴灵狐。不但模样俊雅之极,人品也是一等一的风流潇洒,除了表面上这些,最关键的还是他身上的那种气势,一照面,我就感觉到这个人一定是习惯了居高临下、统帅三军的。那种淡定挥洒的气度不是能学出来装出来的,我断定此人就是西蜀盛传的白狐凤飞。”
禹天面不改色的听着,眼睛微微眯起,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宇文秋继续说:“那人见到我,只淡笑一下,便双手抱拳对我说‘白狐凤飞’。只在这举手投足间,已顾盼生辉形容风流,那般人物人品,解忧生平未曾得见过。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做男装打扮的黑衣女子,看模样倒也不甚出色,可是等凤飞行礼过后,她居然抢先说道:‘阁下敢代北晋王许诺半壁江山给我家将军,看来君下也绝非等闲之辈,不知阁下的真实身份是?’只一句话就把我给挤住了。我只有报上事先编好的姓名和身份,那女子又笑说,‘莫非阁下是在说笑么,你一个小小的使令长,居然敢口出如此狂言空许半壁江山?!!不知道是北晋禹天王爷认定我等愚昧好骗呢,还是根本就没有诚意,故而以此为借口前来查探?’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女子目光灵动,神采照人,远非寻常女子可以比拟。我问起她的身份,她果然就是婀娜。
“我试图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痛陈王上乃是重信守义之人,此举乃是王上对将军开门见山的诚意相邀,绝无试探收买之意。他们也不打断我,只静静的听我说,等我说完了,那凤飞忽然问了一句,‘听说北晋王前天居然遇刺,不知道此谣言是真是假?’
“我告诉凤飞,‘确实有一批不知死活的刺客敢来犯驾,不过已经被我们乱刃分尸,不在话下。’那凤飞继续追问,‘不知道禹天王爷的身体尚安康否?’我回他,‘那群刺客连我们王爷的一根汗毛也没看见,当然不会有事。倒是公子念念不舍的追问此事,不知道有何用意?’凤飞笑着对我说,‘我却听说北晋王似乎身受重伤,目前北晋军中人心涣散、群龙无首,北晋十六郡的结盟已经崩溃在即了。’我回答,‘公子的话真好笑,北晋大军以十倍军力兵临恒谰关外,破关之日指日可待。如此区区流言居然能让凤飞公子念念不已,难道北晋的军威已经让公子惶恐如此了吗?’
“凤飞当时哈哈大笑,‘破关之日?!阁下难道真以为我们对北晋的军情一无所知么。一把从天而降的大火使北晋南北大仓的储粮十去其八,如今就算你们从北晋急调粮草过境,除去一路的耗损后,你们又能拿什么喂这五十万骑兵吃饱。你们非但守不住此地,此时就算你们想回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否则以北晋骑兵的彪悍野蛮,又怎么会前来跟我们谈判,使出这缓兵之计?!可怜恒谰关外百里绵山,就是你北晋骑兵中原埋骨之了。’
“我对凤飞说,‘诚然,我们的军粮被公子一把大火焚烧干净。可是以五十万人最后一击之势,恐怕届时公子西蜀营中的几万儿郎也要为我们殉葬。这大概就是天意吧,天公有意让我们联手问鼎中原,共主天下。我们四国本来就情同兄弟,又何必自己人先自相残杀,闹个鱼死网破后,倒让天朝渔翁得利。公子聪慧,当初南越起兵之时,我等未能遥相呼应,至使南越兵败山倒,自南越被平之后,四国赋税日重一日,天朝对四国的监控也愈加严厉,连武司衙门、文职就任等大小事宜,都要请天朝委派的安抚使任命罢免。如此任人鱼肉的情形,难道在公子的心中就没有一点不平吗?所以下官此前来,正是替北晋禹天王爷表明心迹,愿共主天下之。’
“我一番话说完后,凤飞面色沉不语,全然无迹可寻。后来凤飞转头问我,‘我听说禹天王爷颇喜爱中原辞赋,曾经作过如下一首诗:
云台点起百万兵,
雷霆九州四海平。
他日纵马金波殿,
万里江山笑功名。不知道有这回事吗?
“我回复他说,确有此诗。正不解他问起此事有何意,凤飞居然傲然告诉我,所他在听说此诗后也曾赋诗一首,让我转告主上。”
禹天此时正闭起眼睛听着宇文秋的转述,此时听了这话,猛的睁开眼睛,一时间精光四射,吓了我一跳,“和了什么诗?讲!”
宇文秋答应了一声,缓缓说道,“凤飞和诗如下:
今见禹王云州台,
雕梁惹尘埃。
堪笑小儿混茫志,
白云悠悠空四海。”
我听了大大不以为然,暗中摇头,这是什么狗屁诗?不知道是婀娜作的还是云霄诌的,看来是为了气禹天故意作的。
禹天冷笑一声,目光炯炯的盯着宇文秋,“从这诗里的意思看,凤飞不但拒绝了你,而且还告诉你,他立志要反取我们云州是不是?”
宇文秋面色惨淡的点点头,“是。”
禹天哈哈大笑,“小秋,这就把你吓住了?像这种狗屁诗,你一天都能做个十首八首的,何用如此沮丧,西蜀能有多少的兵力,要想反取云州,他们还早得很呢。”
宇文秋抬起头,目光悲愤,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主上!你,你不知道啊……。”
那种表情,没由来的让我心中一紧。禹天也挣扎的坐了起来,“小秋,怎么了,你,你快说!”
宇文秋浑身开始轻轻颤抖,别过头去,避开禹天的目光,“当时我跟凤飞说,以西蜀区区几万人的兵力,对北晋根本勾不成威胁,如此大话恐怕让天下人平白取笑。凤飞轻蔑的对我笑了笑,然后从婀娜手中接过一道圣旨递给我,‘阁下恐怕还未曾看过这道诏书吧,从今日而起,西蜀、南越因平叛护驾有功,皆可自立而治,每年只要岁币朝贺天朝即可。假以数年之功,凤飞定要泛舟跑马云州台,届时再与阁下相会话今朝吧。’
“我曾经细细看过那道圣旨,上面确有朱文金印,还有南越王、西蜀世子的手迹王玺。”
禹天大惊,“你说什么?天朝竟然给了南越和西蜀自治之权,这,这不可能!就算天朝迫于形势所胁给了北晋特权,他又怎么会平白的给南越叛军如此殊荣?这不可能!”
宇文秋闭紧双眼,咬牙说:“主上,当时我也这么说。凤飞当时得意的大笑,他说,‘告诉你,这就算我和苏放世子定下的计策,这边把你们的威风打杀下去,那边利用南越事情分开天朝的注意力。如今北晋元气大伤、天朝掣肘南越,天下局势恐怕要从今而改写。阁下方才曾说北晋挥兵五十万一拥而上扑灭西蜀?凤飞不才,可也知道此地势狭隘,纵然没有恒谰关石城要隘守护,恐怕北晋五十万骑兵也难以一起冲杀过来。否则届时尔等自相践踏就会折损大半。
“如果分开进攻,阁下还请借问禹天王爷,上两吃的败仗还没够吗?以同样的兵力,甚至是半数的兵力,不是我凤飞夸口,你们北晋还无人是我敌手!你回去告诉北晋王,还是赶紧打主意怎么安全的把这些骑兵带回到绵山之外,其余的事情想都不要想。十年之内,凤某自当亲自领兵去云州请王爷指教。’”琅琅语声如金石坠地,不但禹天变了颜色,连我的心中也是突突跳动不已。
苏放!苏放!!通过宇文秋的转述,我知道这个人一定是苏放,也只能是苏放!!!
他怎能来的如此之快?!我虽然写了一封密函暗中派凤毛给他送过去,可是按路程时日算,他没有可能出现在这里啊。除非,除非他在凤毛送信之前就已经启程,两人在半路相遇。
但是,苏放怎么会在这样的乱局之下忽然出现在西蜀大营呢,倘若万一有失,这可如何是好,他明明应该在维岳指挥大局才对啊。
莫非这个人不是苏放?
不!有如此胸襟抱负的人,敢这样对禹天叫板的人,能拿到天朝诏书的人,答应过我让南越自立的人,只有苏放,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我的情绪忽高忽低,心神失控,手臂放在身侧微微颤抖,不能自已。好在禹天和宇文秋都在各自沉思,无人发现我的异样。
禹天忽然冷哼一声,目光变得无比锋利,他的瞳孔抽紧、双拳紧握,“这凤飞好大口气,好大野心!从此举看来,他不只意属云州,看来还有兼济天下的意思。好,好,好。”
“主上……。”宇文解忧轻声叫了一声。
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禹天向后一仰,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无丝毫勉强做作之意,反而充满豪情,似乎遇到了一件极其得意、极其高兴的事情。宇文秋震惊的看着狂笑的禹天,不明所以。
我和篆儿面面相觑,同时想到,糟糕,禹天被大概被那个假凤飞给气疯了吧。
良久,禹天才长笑收声,他兴高采烈的对宇文秋,“好,好,好!好个凤飞。”
宇文秋疑惑的看了禹天一眼,“主上?”
禹天洒然一笑,他的目光似乎透过帐篷射到极远极远的地方,淡淡的说道:“小秋,问鼎天下是多么的令人激动不已啊!大丈夫在世,就当立马五湖、扫平四海、一统万邦,然而在征服四海的过程中,总有一种的寂寞围绕着你,尽管你的部下忠心于你,尽管你的臣民臣服于你,可是你心中真正的想法和感觉,他们却都不能够理解。你知道吗,人一生中一定要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只有这样,做人才不寂寞,才不会让那种孤独把你淹没。
“我一直在游戏着这场战争,因为我从不认为在天朝或者天下有什么人可以作为我的对手。既然没有对手,那就无所谓怎么去用心、怎么去争胜,只要去做就一定会赢,这样的一场征战又有什么意思?!现在好了,出现了一个那样的强劲的对手,好的很。只有这样,这个天下才得的有意思。这回,我真的准备大战一场了!
“小秋,以往我们过于托大,审局势不明,没有预料到西蜀成为这样一个关键所在,故此先失一局。不要紧,我们先撤兵回去,然后重整旗鼓,再仔响当当的打它一场漂亮仗,我要让那金波殿上的天子,西蜀的凤飞,还有天下的臣民都看仔细了,谁才是纵横天下,肃清玉宇的大丈夫!”
一番话,豪情万丈。禹天的不羁狂放像疾风一样吹过我的心头,这人,真太可怕了。那种把天下都不放在眼中的嚣张,那种渴望对手的强劲欲望是那么的赤裸。如今这个对手已经出现,正如同他一直期待的那样,因而激发了他全部的斗智和激情。
我悄悄的转过头去,闭起眼睛。一种的、的、的疲惫淹没上来,几乎要把我溺毙。天下在他们的眼中,竟然不过是一个有戏而已。天下的臣民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丝毫的意义,不过是他们征服过程中的一个符号、若干工具。
野心、天下。难道这个,就是王们最终的目的吗?在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心底隐隐的有一个声音响起,苏放不也是这样的人吗?不,不,不,苏放不是这样的人,我拼命的告诉自己,苏放这样做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是为了他的母亲,他是为了西蜀的百姓不受压迫,他……。我紧紧的咬住下唇,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耳侧又传来宇文秋淡淡的声音,“看了王上是准备放手与那凤飞一搏了。我还以为主上会害怕,然后大叫着投降或者逃跑呢。”
禹天哈哈笑,“小秋不用激将了,这会我要让你真正见识到本王的手段。那凤飞有一点说得很是,如今我们大军已经过于入,口粮现又紧张,此番退兵恐怕也不简单,真好比再打一场硬仗呢。”
听到他们说起退兵,我心中一动,张开眼睛偷偷瞧过去。
宇文秋脸上已经完全没有那种忧虑的神色,挂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坚定。我心中一跳,他真的很相信自己的王,禹天几句话,就让他完全平静下来。
宇文秋思索的说,“如今北晋和西蜀都严守不出,不如我们趁着夜色掩护连夜退兵?”
禹天竖起一根手指晃晃,“不可,云渡飞和丰御武都是历练出来的上将,这个时候他们一定会伺机而动。我们不动,他也不动。一旦我们开始撤兵了,他们就会立刻出兵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不能把后背露出来给他们打。”
听了禹天的话,宇文秋轻轻点头,看来同意了禹天的看法,“要不然,我们也许可以试试诈降退兵?”
禹天嗤笑一声,“一来他们不会上当,因为丰御武和云渡飞都不是贪功冒进之人,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狡狯刁钻的凤飞在。二来他们会假借谈判的时机拖住我们,让我军成为疲兵懈军后一网打尽。小秋,再想想看,我不但要把北晋的儿郎们带回去,还要向凤飞讨还些利息才成。”
我暗中翻了白眼给禹天,白痴,向你叫号的是苏放又不是我,你倒是把我恨得牙根都痒痒,蠢!!
忽然,两人的眼睛同时一亮,似乎一起想到了什么,我隐隐感觉到大事不好。
“我们先从最后面开始退兵,逐日退出、稳而不乱。每天撤走五万兵士,连撤六日后,就有三十万大军已经平安撤出。剩下二十万驻扎在这里,依旧可以抗衡丰御武和云渡飞。”
“撤走的三十万大军不要直接回十六郡,而是分成六个点在绵山外形成一个包围圈。第七日,剩下的主力同时急速撤退……。”
“妙!一旦丰御武和云渡飞跟在后面追击我们,就会进入到我们事先设好的包围圈,管教他们有去无回!!”
“即使他们不在我们后面追击,我们也算是安全撤退,不折一卒。”
“主上这计谋实在非常妙啊!不过,他们会上当么?”
此时的禹天收敛起那种锋利的光芒,懒洋洋的瘫在那里,“不知道,我也想通过这招试试他们,看看那丰云二帅和凤飞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希望他们不要让我太失望。”
好周详的思虑啊,还好还好。以我对丰御武和云霄的了解,他们不会上当的,何况还有苏放在。禹天,如果你是渴求对手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绝对不会失望,就怕你从此会害怕,哼!我在这边拼命的腹诽他。
禹天用手轻轻的叩击着滑椅的扶手,“目前看来,这三个人的存在是我们问鼎中原最大的障碍呢。”
宇文秋轻笑着说:“如果三去其二的话,恐怕就不打紧了。”
禹天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宇文秋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看到鱼的大猫,“主上不也想到了吗,这三个人虽然都是人中龙凤,可是却有着同样最最致命的一个弱点。”
他们所说的是什么?怎么我不知道,我拼命的转动脑筋。
禹天似乎很清楚宇文秋的意思,淡淡的说,“没有对手的胜利我不想要,那太没有意思了。你先不要下手。”
宇文秋有些不情愿的答应了,“暂时就依你,不过我还是要派出探子在西蜀放出流言,不是为了凤飞,而是为了刺探一下苏放的态度。西蜀这个新任的大世子听说是个及其软弱无能的人,以防万一,我还是要看看他的动静才放心。”
听了宇文秋这句话,我猛然醒悟到方才他们所指的致命弱点是什么了。他们指的就是丰御武、云霄和“凤飞”的身份,虽然都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可是实际上他们却并不是一国真正的统帅,只是一国的良将贤臣,无论在他们之上的王是怎样的人,王总是王。
帝王之畔,焉能容他人酣睡。只要放出流言、安插奸细、离间君臣关系,自然可以让天朝和西蜀自断右臂,任其宰割。好毒计,除了漏算苏放这一条,他们也算是计无遗漏,丰御武……,你,你真的是他们的对手吗?天朝的形势,究竟怎样了?我的心似乎被扯回到千里之外的帝都去,念念不已。
“对了,方才我忘了说,如今说道苏放世子才想来,在诏书上我还发现另一件事情。这诏书上承诏的人不是老越王,而是原平南世子颜真。”
我不能控制的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一下狂痒了起来,我用力屏住呼吸,这个时候不能咳嗽,不能咳嗽,让他继续说,继续说。
“平南世子继位了吗?!历经质子而后归国为王,恐怕这人的心胸、志向、谋略均不在凤飞之下,现在蛟龙脱锁、猛虎归山,不妙啊……,小秋,你去想办法查清楚南越新王的情况,最好能安插奸细进他的内廷,再不济,也想办法陷害一个颜真身边的近臣,抓住他的把柄,让他成为我们的卧底,搜集一切的信息备用。”
宇文秋躬身答应了。
我这边一口气在憋不下去了,不能控制的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加上方才忍的太辛苦了,气息不匀,此时心肝肺一起跳,撕裂开一般疼痛,不能自己。
篆儿慌乱的拿过一杯水,可是我哪有心思去喝,喉咙底下仿佛有无数个羽毛在轻轻飞舞,轻飘飘的刷着我的喉咙,不能遏制的咳嗽着,嗓子腥甜腥甜的,想是什么地方又破了。
这些动作一下子把两人的注意力拉回到我身上,宇文秋冷冷的看着我问:“现在我们已经查清这人不是凤飞,该怎么置他呢?”
我感到篆儿抚在我后背上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
禹天笑了一声,“即使他不是凤飞,也绝非寻常之辈。现在他身份不明,我们暂且留着他,不能让他这么白白的死了,留下他看是有人来救他还是有人来杀他,多少能从他身上找出些线索。只要这人一日不死,就会有人一日不安心,无论他背后的人是谁,我们都利用此人来让那背后的影子难以安枕吧。你去安排派一列队人护送他,让他跟大军一起回云州去,软禁起来。”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禹天在椅子上舒展一下身体,大氅从他身上滑下,露出他雄健的肌肉,他扭着身子靠在椅子上,“现在的形势可真让人热血沸腾啊,天下之大,然群雄并起而逐之。你呢,解忧?”
宇文解忧轻笑的回答,“我期待着看主上卷土重来之日,横扫千军。”
在禹天的哈哈大笑声中,宇文秋唤来兵士抬着禹天离去。
我一直在发呆,南安小王爷,南安小王爷终于也君临天下了,那么荷官呢,还跟他在一起么,还是两个人已经分开了呢?南安小王爷那么一个温柔俊美的人,他能当好一个王吗?禹天说要派人去探察小王爷的底细,不知道小王爷身边有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保护他呢?……,一千一万个担忧疑问包围着我,越想越替南安小王爷担心。
见我呆呆的出神,篆儿终于忍不住问:“公子,你在想什么?”
我抬头看篆儿担心的模样,苦笑不已,派一千人“护送”我,如今我这个诱饵可真值钱了,哎,可惜钓不上任何一条小鱼。
我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篆儿,这回我们捡着了,北晋王请我们去云州走一遭呢。”
第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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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写意 《凤于飞》(96-19) 第四部
《凤于飞》第四部
96
是夜,更露重。
篆儿伏在我身边,鼻息缓慢悠长,早是已经睡熟的了。天气有些微凉自从那年的冬天后我的手脚每到秋风渐起的时候就会如冰般冷彻骨再穿什么也不管用。
我把手伸进赛雪长软的皮毛中,细细的感受它温软的体温,暖和双手。赛雪小小的身体在我的手下缓缓的起伏,我甚至在这个寂静的夜中可以听清楚它小小的心跳,扑通扑通。大概我的手的确很凉,原本蜷成一个毛团的小东西,仰起脑袋,睁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对它微微笑,轻声道:“小东西,你怎么找到我的,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都告诉我,好不好?”
赛雪支棱起耳朵,扑棱的抖了抖,大尾巴横扫过我的胸口,重新卧倒,用下巴垫着我的左手,再沉沉睡去。我用右手轻轻梳理它颈上的毛皮,小心避开它腰间的伤口。小东西,这些日子你究竟吃了什么苦头,是不肯告诉我了。
再见到赛雪,曾经吓了我一跳。
那天晚上,就在那个即将被押往北晋前的晚上,我靠在篆儿身上想心事,这一去万里之遥,是否能再回故地重看眼前,实属渺茫之事。忽然,我感到篆儿在轻轻推我,“公子,你听。”
帐篷的一角传来沙沙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挖墙角。篆儿轻抖了一下,低声道:“公子,我怕。”
与篆儿的害怕相反,我的心里,反而升起一股按奈不住的期望,是谁?!会,会是苏放么,还是,还是,他。
我挣扎的坐了起来,用力握紧篆儿的手,“别担心,来的一定是友非敌。”
远远的传来一些人声,是在营内的巡逻的士兵,比往日多了很多低声的喧哗,大概是知道明天要回家乡,再也收敛不住心头的喜悦吧。
我有些担心外面的人会被发现,紧张的捕捉着外面每一丝细微的声音。挖掘的声音果然停了下来,士兵们没有发现什么意外,嘟嘟囔囔的走过去。
然后,沙沙的挖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担心这样下去太危险,拉着篆儿里应外合的去挖帐篷边。不多时,帐篷的一角就露出不宽的一道细缝。
我低声问了两句是谁,并没有得到回答。
正在奇怪的时候,一个黑影飕的一声就钻了进来,“是雪儿!”篆儿惊叫。
赛雪似乎尽了自己的全力,浑身瘫软的趴在地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无神的看着我。
一时间,我呆呆的看着它,不知如何是好。
篆儿首先反应过来,走到赛雪身边,想去抱起它。赛雪猛的站起来,吓了篆儿一跳,连忙停手,那边的赛雪摇晃着又倒下,从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我走到赛雪面前,轻轻的伸手抱起它,赛雪的头软软的垂下,似乎已经不胜其力,我想换手抱着它,伸另一只手去摸它的头。不想两手方才交错,赛雪却忽然嘤咛一声挣扎着跳出我的怀中,躲到帐篷的一角。
“公子?!”篆儿不明所以的看着我。我没有回答篆儿,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上面粘了一层黑褐的东西,凑近鼻端,一股腥咸。
雪儿!!!
怎么会,这么会有这么多的伤?怎么会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你不是已经回到恒谰关的大营了吗,你不是跟着婀娜和苏放么,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怎样了?
千头万绪齐齐涌向心头,我待要跟篆儿说些什么,才开口,就从喉头涌出一口鲜血不可抑止的喷了出来。与雪儿暗褐的血不同,这一口鲜血却是殷红殷红的,触目惊心。
篆儿慌乱的跑了过来,扶着我的胳膊,凄厉的叫着:“公子……。”
我扬手止住他的惊恐,“别作声,我不要紧。”刚才的那口血虽然吐的急,可是连日压在胸口的那股燥热和乏力,却似乎也随着这口淤血而有所减缓。我胡乱的在帐篷上抹净手里的余血,走到雪儿面前蹲下。
雪儿发出警告的咻咻声,后颈的皮毛似乎也在竖起。
小东西,是什么人伤了你,是什么人骗了你?!
“雪儿,来,到我这里来。你还记得我吧,过来,乖,我会轻轻的抱着你。”我柔声说。
听了我的话,雪儿似乎不那么紧张了,但它依旧抗拒的看着我,不肯放松。
我耐心的蹲在它面前,一遍又一遍的叫着。
终于,这个狐疑的小东西,慢慢的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任我小心轻柔的把它抱在怀里。
我细细检视雪儿的身上,在它的后腰下侧有一道长长的被利刃划开的伤口,皮毛纠结,有些地方因为溃烂,故此良久不能愈合。
除了这些伤口,雪儿身上还有各种不一的划伤、擦伤,皮毛凌乱,显见已经久不得好好的照顾。
从雪儿身上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我低头思着。
“公子?”篆儿小心的挨着我坐下。
“篆儿,去把那个倒霉的军医喊来,就说我要喝酒。”
“什么?!”篆儿扑闪着大眼睛问我。
“我要喝酒,让他现在就给我办。”我头也不抬的吩咐,伸手在自己的衣襟上撕下几条布带,牢牢的把赛雪的四肢绑紧。
赛雪惊恐的看着我,可是它却再也没有余力挣扎,只能从喉咙,发出一声声哀鸣。“乖,不怕。我先帮你包扎一下。”我用手轻轻揉摸它的小脑袋,试图安慰赛雪。
一抬头,见篆儿正不明所以的看着我,“公子,你,这么晚了,怎么还?”
我伸手指指赛雪,“是为它。你去要酒的同时,记得多要些肉汤来。”
以篆儿的冰雪聪明,立刻酒明白了我的意思,然而她还是担忧的看着我。直到我跟她说,“傻丫头,我没事,你放心。”
她才缓缓的出了一口长气,去门口跟守备交涉。
过了很长时间,篆儿方才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回来,看起来很沈。我待要上前去帮她,她却加紧走了几步,把食盒放在我面前,任凭双颊累得通红。
我接手打开食盒,奇怪的问篆儿,“今天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难道那个军医居然开始刁难起你来?”
篆儿帮着我把一层一层的食盒分好,回说:“公子,那个军医胆小的要死。本来听说是你要的东西,一迭声的答应,可等我说要烈酒和肉汤,又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说什么你身子阴虚,受不得烈酒,更受不得肉汤这样东西进补,一定要温和缓补。总之是罗里啰嗦的不给,后来我急了,拍了桌子要砸他的药箱,他才点头答应给我们这些东西。鸡汤是肯定没有,但是前两天兵士在后林子里打了一头山猪,还剩了不少,我多少盛了一碗来。”
我笑着点头,大赞篆儿真能干,夸得她脸皮更红。
就这样,我把酒在油灯上热滚了,用手蘸着清洗赛雪的伤口,然后在小心的把它的伤口包扎起来。在这个过程中,赛雪一直乖乖的伏在我的腿上,一动不动。篆儿真心的夸赛雪好乖。
后来我们解开绑赛雪的绳子,饱饱的喂了它一大碗肉汤,放它沉沉睡去。
此时津鼓已过三更,吹熄了灯烛,听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又应是一夜无眠。
黑暗中,篆儿和衣躺在我身边,轻声问我:“公子,你在想心事吗?”
我回答:“是,你怎么知道?”
她说:“我听公子的呼吸声,就知道你还没有睡。”
我失笑,“还是你们女孩子心细,这要是我们男人,再发现不了这些琐碎的小事。”
她却没有接着我的话说,反问我,“我知道公子再担心西蜀大营内的变故,可公子知道我担心什么吗?”
“你担心什么?”篆儿聪明又谨慎,既然能说出这话,必定事出有因。
“我担心雪儿,也担心公子。”
听了她这话,我略微沈吟了一下,“雪儿不要紧,都是一些外伤,好好养养就行了。”
“公子知道篆儿说的不是这些。如今北晋还能把我们当成要犯看管,皆因为摸不清我们的底细,公子利用他们内部的猜疑巧妙的周旋着。可是如果雪儿一直待在我的身边,我们的身份就会暴露,那个时候,公子又如何自保?甚至连两军阵前的局势都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所以,公子,你能不能……?”
“不能!”我不等她说完就肯定的回答。
“公子!”
长长叹息一声,夜幕中远远传来铁器击打的声音,良久不散。
“篆儿,我不能。我不能丢下雪儿不管。两军的大势已成,不会产生根本性的改变。至于我们自己的身份,也许会因为雪儿的出现而加速暴露不,可是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抛下它。雪儿不同于一般的小兽,它就像我的家人一样,我不会抛下家人独自逃生。篆儿,如果今天你和雪儿异位而,我也绝对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尽管黑暗中我的表情不能被篆儿看见,可是这些话却发自我的肺腑。
篆儿没有继续说话,但我知道她已经被我说服。
就这样,第二天我们把雪儿装在那个大食盒里,带上马车,一路自东转北而行。
北晋大军的军纪非常严整,撤退有方。
羁押我们的这一队撤退得异常迅速,朝行晚宿,片刻不停的一路北行,飞快的把恒谰关的战事和沙场远远的抛在身后。
这些军士无人好奇我和篆儿的身份,也许他们有偷偷在背后议论,但是在表面上,他们从不来打探或者窥视,每天只由那个军医来给我们送饭送药。因此赛学被我和篆儿藏的很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不知道是那天把淤血激出来的缘故,还是马青儿说雪儿是灵狐确有其事,总之雪儿到了我身边之后,我那羸弱的身子居然可以一直坚持下去,承受这舟车劳顿,未曾再犯旧疾。
终于有一天,我们听到大河汤汤的水声,这是渚水。这条横贯北方雁州的大河浩浩荡荡的把这片大陆横划成南北两半,过了这条河,我们就离开了天朝的属地,进入北晋的领土了。
北晋的兵士欢呼着奔向大河,跳跃笑闹。有的人甚至忘情的跪在河岸,亲吻脚下的土地。将领没有阻止这些军士们不规矩的举动,他们中也有人纵马扬鞭奔驰在渚水岸边,放声长啸。
望着他们激动的样子,我靠在马车边上,微微喟叹:对你们,是回家;对我,却是辞乡……。
那天大家都放松了下来,按照北晋的旧俗,在过江之前要用一杯清酒洗征尘。于是北晋的将士们都无一例外的围着篝火畅饮,大笑。
我和篆儿也被分到小小一坛水酒,远远的看着他们在篝火边嘻笑,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夜晚的渚水是安静而平和的,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一条闪亮银白的织锦,蜿蜒着铺进远的山峦。今夜是十五,满月早早的从东方升起,由橙色转为金黄,最后转为亮白,挂在无云的天空,把周围的夜色都映得蓝白。
“公子,你在想什么?”篆儿轻轻问我。经过了这些天的生死患难,篆儿愿意跟我说心事。
“篆儿,你看今日的夜色,让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阙歌。”
“公子想起了什么歌,快给篆儿说说。”
我微笑,拣起一个石块,轻轻击打酒坛,唱给她听。
“家山千里远,楚天碧,渔声断。泪眼杨秋风重,几时明月,相思寸梦,犹记得故人相送。 素月起,归心动,何去从。万里西山明日到,夜露浓。任舟头,吹尽三更寒,与君共。”
余音袅袅,扩散到无边的夜色中,连我自己都觉得天意更寒,西出阳关,无人相送,原来,竟是这般凄凉。
篆儿听了我的歌,良久没有说话。半晌后,她放抽了抽鼻子道:“公子,你的歌好听,不过这词曲也太过悲凉了些,不如我们家乡的小调好。”
我打迭起精神问她:“哦你们家乡的小调?唱来听听。”
她有些忸怩,“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调,自然没有公子的雅致,我如唱了,你可不许笑我。”
我哈哈大笑,连连拍手,“不笑不笑,你快唱来就是。”
篆儿清了清嗓子,果然开始唱了起来,“冤家,你跨着金簪玉马,一路南来,英俊模样、风流文采。真是个人见人爱,志满开怀。行且住,你问路,软语几把红颜妒,君往何?哎呀呀,说什么黄金印、美人窟,乌纱红袍满床笏,转眼皆枯骨。那黄沙万里、十年苦读,怎比得眼前罗敷。哎呀呀,我说冤家呀,空中楼台水月镜,管它明天往谁家,咱且顾了眼下,且顾了眼下。”
一曲即毕,篆儿微微有些气喘,即使隔得远了,我也能看到她的双颊涨红。我不忍心再取笑她,只有拍手叫好。
她见我没有笑,这才放下心事,开心起来。我知道,她之所以能忍住羞涩唱这个俚语小调给我听,只不过不想我难过。篆儿,我才是应该安慰你的那个,如果没有我,你大抵不必来这万里之外的苦寒之地,生死难卜。于是我打起精神,与篆儿说笑了好一阵,直到她沉沉睡去。
是夜,更露重。
篆儿伏在我身边,鼻息缓慢悠长,早是已经睡熟的了。
我望着椽子边那高挂的明月,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心中走马灯一般涌现出各种念头,却都一闪而过,很难留住。只有耳边,一遍又一遍的盘旋着篆儿的小调,经久不散,“咱且顾了眼下,且顾了眼下。”
PS:当当当当,广告时间又到了。
各位好,鞠躬,谢幕(咦,那里来的饮料瓶,啊,又一个西红柿!!真是太过分了,万一砸到我怎么办,万一砸到小朋友怎么办,就算没砸到小朋友,砸到草草也是不……,什么,你说就是砸我的?!!!我没听到,我没听到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有很–久–很–久没有更新了,可能大家已经对我都不抱希望了是不是?(很好,鼓掌,你们不要对我抱希望啊~~~~~)
是了是了,我知道自己已经很久不更新了,可是这不能赖我,要怪就怪我老板,谁让他是资本家,压榨我这个可怜的员工;要怪就怪我们小胡同志,他给公务员涨工资,害的物价和平均工资都上调,我连请假都不敢;要怪就怪我老妈,鼓励我继续半工半读,弄的我现在周一至周五,另加周六周末全部需要上课!!(看看看看,全部都是别人的错,写意是无辜可怜的)
好了好了,我们说回来,我呢,是非常非常想写这个故事了。。。。。我喜欢这个故事啊(尖叫),可是,泪ING,在饭碗和人民币威逼利诱下,我迅速的和喜好划清的界限。。。总之这个故事我不会放弃,但是写完的时间可不能保证。所以各位朋友,大家收拾收拾行李,差不多的咱就先别蹲坑去。至于我这里,嘿嘿,约好了,咱们北京奥运会前争取竣工!!!说句时髦的话“耶,相聚28~~~~~~~”。
(黑压压一片高跟鞋、西红柿、臭鸡蛋飞来。。。。。。飞跑ING,这,这,这,何必呢,我不是没说不写么我~~~~~~~~~~泪ING……)。
97
就这样,在一片风和日丽的秋意里,我们无惊无险的过了渚水,踏上北晋广袤的大地。
过了渚水后,明显感到这里的气节变化远甚于天朝,一早一晚的寒意已经使我见识到北方萧瑟的秋意,尽管北晋的士兵抛给我和篆儿两顶厚厚的斗篷,可是每晚三更过后,我还会因为寒冷而被冻醒,而在赶路的中午,我又会因为火辣辣的太阳而昏昏欲睡。见了我懦弱的模样,北晋的兵士们没有说什么,然而从他们讥笑的表情来看,他们大抵瞧不起我们这两个嬴弱的“在押要犯”。
过了大河的北晋士兵明显松懈了很多,他们不再每日警戒守备,甚至连行军的时候也不再布列排队,嘻嘻哈哈的用北晋的方言相互打趣的谈起家乡的亲人、恋人。此时正值水竭草茂的时期,善于骑射的北晋士兵更是兴高采烈的顺路进行狩猎比赛,每日里的獐兔鸡鹿源源源源不断被写进晚餐的食谱。
然而他们并没有因为收获的丰富而特别高兴,时间长了,我才慢慢的从他们零碎的言谈中探听清楚,这个北方的大国有个奇怪的风俗,只有亲手狩猎到虎、豹、狼、熊这样的猛兽的人,才能被称为“卡鲁”,也就是“真正的男子汉”的意思。这北晋倾国而出南犯天朝,很多人是尚没有捕获过大兽的“塔里安”(小孩子),因此他们在回家之前,特别渴望获得捕猎大兽的机会,从而成为真正让人称颂的卡鲁。知道了他们的愿望后,我开始天天在心底祈祷,千万不要让我们这一队人遇到兽群,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成为卡鲁我不知道,但我和篆儿铁定要成为这些大兽的餐前小点心。
就在北晋人的企盼和我的祈祷中,我们一路北行,在眼光所及之,忽现一座巍峨的城关,上书苍劲悲凉的三个大字,“隐平关”。
隐平关,这里就是塞外第一关,隐平关。
我小的时候就听姐姐讲起过隐平关,这个雄踞塞北的第一大关素有,“云在山间、峰断归雁,碧滩九曲,关过平川”的浑号。记得姐姐曾经拿着山海志给我细细讲解过,隐平关是北晋的第一大要冲所在,它依傍着幽门山借势而起,依山临水、雄浑奇伟,因其地形险要紧扼要隘,素为兵家必争之地。北晋因其位置重要,特举全国之力而建此要关,加上百年之内不断修缮,可谓固若金汤。
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宛如听故事一样的听姐姐侃侃道来,并不明白这其中的意。现在想来,大概早在十年前姐姐就猜到北晋与天朝注定的一战,所以她抛开那些闲愁春闺的诗词,特特的寻了山海志中与北晋相关地理风俗,细细研究后,化成故事闲谈,讲给那个日理万机的帝王。
先讲给我听,不过是事先练习一遍而已。
姐姐,世上女子,如你这般慧质兰心的,可有第二?!
是啊是啊,我想起来了,在我慢慢追溯姐姐的音容时,关于隐平关的细节慢慢的浮现,越来越清晰。
姐姐告诉过我,隐平关全高十二丈,其中基台三丈、辅台三丈系实土夯实,米汤浇铸;台上全部以青石磊砌,当中以糯米稀饭拌合石灰为砌浆灌缝,城高六丈;台上另有城楼箭阁,楼高亦三丈。
姐姐还说什么来着,我努力的在自己的思绪中翻检。
车队慢慢走近,眼前的隐平关变得越来越清晰了。我需要努力仰视才能看箭楼上面银钩铁划的三个大字–“隐平关”。从下望去,箭楼飞檐高挑,脊兽静卧,在城墙上整齐的排布若干个箭垛,两旁还有数个高起的滑车石台。
现实和回忆交迭在一起,沈睡的记忆逐渐苏醒。
“卿官,别吃了,快来帮姐姐想办法啊。”
我捧着南越进贡的珍珠果正在大吃,嘴里塞得满满的,呜呜的说,“呜,你要,呜,我,想,呜,什么?”
姐姐气急,曲起手指在我额头上轻敲,“小猪,成日就知道吃。快帮姐姐想想,怎么才能把方才给你讲的东西编成民谣?”
我正吃到兴头上,根本没有余暇去理会这些,只好顺口瞎编:“北有隐平关,离天三尺三。”
姐姐的眼睛一亮,“小笨猪,后面的呢?”
后面?后面的还没有想好呢,你到是等我吃完了啊。
但我禁不住姐姐不停的催促,只好三口两口吞完剩下的珍珠果,扎着粘糊糊的手想下面的词。
奈何方才吃的太多,此时脑中一团浆糊。姐姐见我这个模样,轻轻摇头,望着窗外翠绿的杨柳,自己轻轻的吟出一阙民谣来:
“北有隐屏关,
离天三尺三。
抬头断归雁,
低首碧水寒。
胡笛争翠意,
春至幽门山。
眉梢含烟月,
箭楼与山连。
扫叶迎秋至,
郭外万顷田。
风起雪影尽,
跑马过平川。”
念完,得意的看着我,“怎么样,嗯?”我呆呆的看着姐姐,只见她嘴角含笑,眼波流转,煞是好看。我那时想,我姐姐真美,比十个簪瑛和娥眉加起来还要美。
大概是我的模样太傻了,姐姐伸手在蜜罐里挑了一指头蜜抹在我的脸上,“小呆瓜,就知道吃。”
我不依了,扭在姐姐怀里,“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小呆瓜。簪瑛告诉我说,小呆瓜是小笨蛋的意思。”
姐姐笑呵呵的抱着我:“哦,是吗?!小呆瓜明明就是小可爱的意思啊。”
我大声的争辩,“才不是,我有偷偷问过王妈,王妈也说那是小笨蛋的意思。”
姐姐用力在我脸上亲一下,“我说是可爱就是可爱,小呆瓜。”然后用力在我身上挠痒痒,我怕痒,一边躲一边嚷,“你赖皮,你赖皮,我不来,我不来。”
正在笑闹间,就听见门口有人笑问:“今天得了什么喜讯,姐弟两个这么高兴?”是那个英俊高贵的帝王从早朝回来了。
姐姐见是他,连忙丢下我,边用手整理自己的鬓角,边去行礼。我只好自己站在一边吮手指。
帝王挽起要行礼的姐姐,语气温柔,“今儿难得见你这么高兴,什么好事,跟朕说说。”
姐姐浅笑,“哪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小呆瓜新学了一首民谣,背来背去背不会。”
帝王也笑,“什么民谣能让卿官背不会,来给朕默一遍。朕来给你评理。”
无法,我只好把姐姐方才做的民谣念一遍给他听。
帝王听了,轻轻颔首,“听起来像讲关外的风光呢,从哪听来的?”
姐姐笑答:“小呆瓜缠着我给他讲山海志上的故事,讲到塞外的隐屏关,臣妾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起的民谣,于是教给小呆瓜,结果他学了半日也不会。”
帝王说,“我看默得不错。嗳,你们讲山海志,关于北晋可还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没有?”
姐姐含笑问道:“臣妾方才已经给卿官讲了,不如让卿官讲给陛下听?”
怎么还要我讲啊,我幽怨的看了桌子上的蜜饯一眼,只好大大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把姐姐方才将给我听的事情通通重复了一遍。
我讲的时候,帝王听的非常认真,等我讲完了,他坐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讲错了,只好问他:“陛下,是不是卿官讲错了?”
他似乎苦笑了一下,摇头,“没有,卿官讲的很好,是朕在想事情。来,这盘蜜饯奖你。”
我听了这话,欢呼一声,伸手就抓。
不想姐姐忽然出现在身后,拿走蜜饯。呜,怎么可以。我的蜜饯啊~~~~~。
我眼巴巴的看着姐姐,姐姐把蜜饯放在身后的高几上,“现在不许吃,一会我们玩个游戏,赢了你才可以吃。”
说完,就把手中拿着的织锦铺在桌子上。
什么东西?!我们齐齐看去。
咦,是姐姐前几天画的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让人给绣了出来。帝王看着这副织锦,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姐姐替我擦干净双手,抱我坐到凳子上,“卿官,如果今天你能跟陛下玩这个游戏并赢了,姐姐就准你吃光那盘蜜饯,如果你输了,姐姐就把蜜饯送给常乐。”常乐是君王的贴身太监,常常带我出去玩,可是最心爱的蜜饯还是不能给他。
于是我用手指着织锦,“这个怎么玩啊?这不是你前几天画的画么?”
姐姐轻轻用手揉着我的额头,“是画,可是也是游戏啊。你看这织锦上的金线没有?这个是你们前进的路线,金在线红色的盘扣是你们的扎营地点,两边黑色的城楼是你们各自的大营。你们轮流沿着金线向对方的大营前进,然而每过一个扎营地点,每一个子就要扣掉一个钱。现在给卿官五个黑子,十个钱。给陛下十个白子,二十个钱。看谁能拿下对方的大营。”姐姐发给我们相应的围棋子和铜钱。
我抬头问姐姐,“那要是我们在半路相遇呢?”
姐姐答,“那就看看谁的子多,拿去相同的子后,多出的子可以继续走。”
我点头说好。
第一,我把五个子和十个钱通通带上路,结果走到第二个点的时候,我的钱不够了,只好在路上留下2个子,用剩余的三个子继续进攻,被陛下轻易的通通吃掉了。
第二我学乖了,事先在营中留下三个子,用两个子去进攻,结果也被吃掉了。
我低头用手数着红色的盘扣,然后问姐姐,“如果我不进攻,就在营中等着陛下进攻可不可以?”
姐姐微笑,“可以啊。”
第三换帝王进攻,当他到达我的大营时,也只有五个子,四个钱。
我问姐姐,“现在我们的子一样多,怎么办?”
姐姐说,“五个钱可以换一个子,你换么?”我点头。于是姐姐拿走五个钱,给了我一个子,我用这个子赢了陛下。
结果下一局陛下也不肯进攻了。我们都牢牢的守住自己的大营不肯轻易出发。
看到这个情形,姐姐问我,“卿官,你为什么不肯进攻?”
我支着下巴,“我的钱不够,子也不够,没有办法进攻?”
姐姐问:“那么,你最少要多少钱和多少子才有办法进攻呢?”我用手指细数红色的点,又看看陛下的白子和钱,低头默默算自己的力量。
我问姐姐,“如果我的钱不够了,可不可以用子还回来?”
姐姐点头,说可以,但一个子却只能换四个钱。
于是我一五一十的算了好久,我告诉姐姐,我最少要16个子12个钱,或者1个子,2个钱,就可以赢陛下。
姐姐果然按数给了我那些子和钱,陛下无论怎么变,也最后因为差一个子或者一个钱输给我。
最后我高高兴兴的拿了蜜饯去吃。
后来的事情模糊起来,似乎陛下还说了什么,但我统统不记得了。
我现在想起那个织锦,分明绣的是从恒澜关到隐屏关的地形地貌。姐姐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帝王,一旦北晋十六郡统一,它就有实力吞下整个中原。而这其中的道理,却是由一个小孩子都能算明白的游戏来说明的。
姐姐,姐姐。你的用心良苦,最终没有改变他们不可避免的一战。
旧时的回忆渐渐隐退,亲人的容颜终于被替换,眼前只剩这巍峨屹立的隐屏关。
它高高的半耸入云霄,经历的多年的雨雪浇铸,墙体中隐隐的泛起青铜的色泽。那锋利的边缘如刀削一般整齐,锐利中透着一股寒寒杀意。就在我的打量中,我们走过它巨大的阴影里,到达北晋的腹地,燕州。
在过城门的一瞬,我忍不住回头望去。
正是天高云淡的时节,一眼往去,天呈现着淡淡的蓝色,旷而爽,斜阳高照,一望无垠的大地被染成淡淡的金色。极目,一行斜斜的南归雁正消逝在苍远的天际。
姐姐,我终于,替你,看到这塞外的风光。
ps:广告时间啦,不要走开。。。。。。
叹息啊,连载的乐趣呢,就在于每天都更新。不然怎么叫“连”载呢。然而现在我却只能在夹缝中几十字,几十字的写。真痛苦。。。。太郁闷了。。。。。
可是我不能不佩服我变态的学校和同样BT的工作。。。。学校的本学期的课时安排,周六周日从早八点上到晚九点。过了11月2日才从早八点上到晚五点。。。。这个哪个“天才”排的课表?!!佩服,你狠。至于偶的工作,泪,我不奢求,十一能给我两天假我就知足了。。千万不要从1号一直加到8号上班啊。。。。泪。。。。。培训培训。。。。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说人力资源不是人干的了。。。。。。。。泪。。。。。为什么所有部门的培训我都要“陪”着训啊。所以,快来给我些同情和安慰吧。55555555555555,接连遭受打击的写意,趴趴了。。。。
98
进了燕州城后,不知道是为了整备军队还是按计划行事,我们这支队伍没有继续北行,而是按兵不动的在城中驻扎起来。
我和篆儿被安置在城中的一个住所内,虽不自由,但日常所用所需倒不甚短缺。不知道是不是一路欺负那个军医太过的原因,一进入燕州城,那军医就对领队的军官说,“这位公子的外伤已无大碍,只是内里还需慢慢将养,主要以静养为主,不要让他过于激动或者忧伤,将无大碍。”说完就脚底抹油溜之矣。有了这句话,那将领便把我和篆儿扔到这个偏僻安静的院落里囚禁起来,不打不骂不闻不问不声不响不言不语,一转眼,大半个月已经过去了。
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思虑中度过,恒谰关之围算是解开了,可云霄他们不知道有没有中宇文秋的退兵之计;那个白衣人究竟是谁,会是苏放吗?还有婀娜,她真的安全的回到大营中了?还有,还有,他,在恒谰关之战后,这种结果究竟是福是祸?!
四方天,蚂蚁地。
日子静极了,简直静得让人窒息,外面的风声一丝也传不到这里,无论你怎样的焦思忧虑或者相思难抵,那严密的四面墙壁永恒的沉默的围绕着你。尽管我万分隐忍,可是聪明的篆儿还是猜出我心思,每天都变着法的陪我说话解闷,怕我多想伤神。
最最自由的幸福的应该是赛雪,经过这一路的小心将养,如今赛雪不但伤势全好,而且还重新长出一身雪白的皮毛,不知道是不是气候的原因,我和篆儿都觉得赛雪的皮毛比早先厚实了许多,看起来又帅又神气。
这小东西一旦伤势好后,立刻不安分起来,每天围着墙角四咻咻的闻着,四只小爪子扒墙角蹬窗台的忙个不停,后来居然让它找到一个能跳上屋顶翻过围墙的途径。
本来我和篆儿把它放养在院子中,由它跟老鼠打架、蟋蟀生气,可是眼见这小东西居然要翻出墙去,吓得我和篆儿两个人把它捉了回来,关在屋子中。然而才过了两天,赛雪就变得病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我和篆儿没办法,只好每天白天把赛雪关在屋子里,晚上则任它出去玩耍探险。好在这小东西极其机灵,它似乎明白我们的境,每天三更出去偷偷玩耍,然而不到头鸡叫准定摸回来,从来没惹任何麻烦。日子久了,我和篆儿也渐渐放下心来,由它出去蹦达。
有的时候,我揉搓赛雪细软的皮毛,“雪儿,倘若你会说话,不知道要讲给我多少消息故事,可惜你既不会人言,我又不懂兽语,否则你就可以替我去打探消息了,是不是?”
这个时候雪儿便把它茸乎乎的小头搭在我膝盖上,任我揉搓,我感受它带来阵阵温热,内心酸楚。
北晋的冬天来的似乎特别的早,在天朝不过是霜叶微凋的季节,这里已介初冬,浅浅的下了两场小雪,昭示着不久之后的大寒。
这几日天气阴沈的可怕,天上一直铅云密布,在浓重的墨云映照下,近的房脊、远的山峦都显得更加高大起来。可是触手的空气,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反而有些湿湿暖暖的。篆儿笑我,“公子,你这是第一来北边吧,看什么都新鲜。这北边呢,惯来是下雪前暖热暖热的,可是化雪的时候,那可是干冷干冷的,听说会冻掉胡人的鼻子呢。”
果然,到了晚上风向变了,听天上的风声就像万马奔腾一样吼叫。天地间开始扯絮一般飘下大学,那雪不是一朵一朵,而是一团一团的斜斜的砸下,寂静到极,便能在风声的间隙中听到雪落地的“吧嗒”声。
大概是因为下雪的缘故,这天天黑的极早,我和篆儿早早的吃完晚饭,蜷缩在床上披着棉被讲故事解闷。雪儿跳到窗沿上,不断的发出咻咻的声音,闹着要出去。
我呵斥它:“雪儿别闹,天冷得很,你明天再出去玩罢。”
雪儿听我说它,连忙翻身跳到床上,抬起一张小小的狐狸脸呆呆的看着我。我摸着它的小脑袋安慰它:“雪儿,现在冷得很,明儿个雪停了你再出去玩,好吧。”
雪儿不能说话,只能一动不动的看着我,黑暗中,我只觉得它的眼光中充满了祈求。我被它看得心软,叹息,这哪是狐狸啊,简直就是狐狸精。“罢了,罢了,你去玩罢,记得早点回来。”说完,我下地为它打开门。
雪儿兴高采烈的跳下地,一下子就消逝在茫茫的风雪中。
我站在门口,望着门外的黑暗,久久没有动。倒是身后的篆儿笑了:“公子,看你的样子,倒像是雪儿的妈妈,一副担心的模样。”
我回头,把门轻轻掩上,苦笑:“我怎么会是它妈妈,就算是,也只能是爸爸啊。”
篆儿歪头,“公子放心吧,雪儿跑出去玩不是一天了,它那么精灵不会有事的。”
我趿拉着鞋回到床上,“你不知道,自古有偷雨不偷雪的古训,怕的就是留下足迹让人拿住。这小家伙跑的倒快,可是留下印子让人找来怎么办,我只为这个担心。”
篆儿大概没想到这个,怔了片刻,“那公子你还放雪儿出去?”
我太息,“可是我们除了这个,已经不能给雪儿更多,这小东西,它吃太多苦了。”
篆儿许久没有说话。
我以为她害怕了,“篆儿,你担心了么?”
篆儿在黑暗中悠悠叹息一声:“公子,你总对别人那么好,就算对一只小畜生,你也是不负的,你这个性子也太……。”后面的话她没有出口,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我也没问。
记得姐姐曾经说过,“卿官,你的性子太过慈悲。慈悲本是好事,可是太过就变成柔弱,一个柔弱的人就难以决断。你呀,温室兰桂不堪雪压啊。”篆儿,你也是说我太过慈悲柔弱么?!
我们各自在这个雪夜的黑暗中陷入沈思,直到昏昏睡去。
那一夜我睡的极不安稳,几三番的推衣而起,黑暗中只有风雪夹杂着阴影扑进门来,每一都不是雪儿。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我的影响,篆儿也起的绝早。我们两个人傻傻的围坐在窗前,眼看着窗纸被染上淡淡的青色,眼看着窗外一点一点的挤进金色的阳光。
天已大亮,雪儿,没有回来。
篆儿小心的安慰我,“公子,不要紧的,也许雪儿今天只是贪玩忘记回来呢,再等一会儿这小东西就跑回来了,看到时候我们怎么收拾它。”
不,篆儿,我没有担心,我已经肯定雪儿是出事了,现在的我,仅仅是在等待一个意料中的结果而已。
这个早上我们过得分外焦虑,两个人都没有精神,简单的收拾起床铺略微梳洗后,便呆呆的坐在房中枯等,任由心在焦虑和担忧中一点一点的被绞干。
大概到了中午,忽然传来一阵阵喧嚷吵闹的声音。
我和篆儿对视一眼,看尽对方眼底的担心,来了。
这个时候,大抵只能是以外边应不便,所以我们两个人端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尽力捕捉外面的每一分声音。
只听得两个人在为应不应该开门而争执,听得出一个声音就是一直在看守我们的守军,不断的强调这个院子里面只关了两个重要的逃犯,没有宇文大人的手谕是绝对不能放行的,而另一方似乎很有来头,完全不理会那可怜守军的理由,一味的威胁。
这样的争执没有维持多久,就听见“唰,啪”的一声,争执之声一下子就被打断了。
我抬眼看了一眼篆儿,篆儿青白的小手正紧紧的攥着衣襟,显然十分紧张。
然后,大门在一串铁链淅沥的响声后,“吱扭”一下子被打开了。
我坐不住了,站起身就向外走去。篆儿慌张的拉着我的手,“公子?!”
我浅笑,“该来的总要来,篆儿,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篆儿松开手,轻轻的摇摇头。
也好,我不强求她,自己推开房门,走出去。
不大的院子里己经密实的站了好多兵士,呈两列八字排开,当中空对着洞开的大门,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大人物。
这个架势,难道是北晋王禹天大驾光临了么,难道说,恒谰关一役他已经大获全胜?!
我知道,如果恒谰关禹天全败到底,那他就能一定会杀了我。不仅仅是因为泄愤,而是他不会因为我的存在而影响北晋的大局,他宁愿自己承担潜在的危险,也要维护北晋十六部的团结,当然也有一定的原因是不愿意在我面前丢人。
如果是他胜了,那么他则会亲自提审我,此时无论我怎么辨白或者威胁,都不再对他有任何影响,他最关心的,则是北晋可能潜藏的敌人和隐患。甚至他会利用我做一个棋子,随便把这个罪名安在任何一个他想除去的人身上。
现在,大门已经洞开,来的是禹天本人还是前来赐死的特使呢?
PS:我是一个特别怕冷的人,现在的天气已经很冷很冷了。我整日偷偷捧着一个电手炉度日,打字的时候都感到手指抽筋。不过还是很快乐的,因为上班的节奏不是那么紧张了,偶有希望摸鱼写文了,这真是让我比较开心的一件事,如果可以天天写文,那么天再冷些也是可以的,千万不要再继续开会了!!!!
当当当,广告时间又到了。还有半个小时下班,今天的文就写到这里,这剩下的3分钟,还是让我推荐点什么东西吧。
是这样的,大概是3个月前,我去计算机城买了一大堆DVD,可是一直没有时间看,就那么一直放着,可是上周因为要写老师交代的案例,于是光明正大的逃课,顺便拿了一套动画片出来放。这一看可把我看的~心~~怒~放。
给大家推荐这部动画片,《猎人》,作者名字叫做富坚什么什么的,日本的,现在还没连载完,不过还是值得一看的。
故事的开头讲一个小孩子要找爸爸的故事,这个小孩子的名字叫做小杰,日语发音为“刚”,小杰的爸爸是一名猎人,这个猎人是一种职业,不是那种打兔子灰狼的猎人,有着非常高的社会地位和待遇,相当于现在的华尔街高级金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猎人的考试也是非常严格的,总要通过重重难关的考验,通过比例大概万分之一。
小杰知道爸爸是猎人,而且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就下定决心自己也要当猎人,以便去那个世界把摸鱼的老爸给找出来。就这样,我们善良的、傻乎乎的主人公踏上了探险之旅。
同所有的动画片一样,我们的小杰在通过考试的过程中也结识了几个好友,并把友情继续到天长地久的地步,然而–现在我依旧认为–作者富坚有非常高的同人男特质,我发现这部动画片里有让人激动的细节啊。
小杰的伙伴主要有三个人
第一个是雷傲立多,梦想是当一个医生,看起来总有3岁了,可是不断强调自己只有18,不过所有人都不信。
第二个是酷拉皮卡,尖叫,鲜,典型的王子样男配角,斯文、俊美而机警,后来还厉害到恐怖的层上,唯一遗憾就是把复仇当成自己人生唯一目标。
最后一个,就是–奇讶。奇讶,姓揍敌客,是世界第一杀手家庭的最小少爷,也是百年以来公认的杀手天才。在考试的时候跟小杰认识后,两个人成为好友了。(奇讶奇讶我的最爱,奇讶奇讶我的最爱)
各位看官啊,不是俺写意思想复杂啊,实在是这个作者功力厚啊,小杰和奇讶之间的关系怎么看怎么像爱情而不是友情啊。
证据如下:
第一证据,小杰去奇讶家把他找出来的时候,过五关斩六将,怎么看怎么像桃岛求亲的那段,最后的管家梧桐更是明说:“我亲爱的奇讶少爷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被你这样的臭小子给带走呢,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吧,不然你就给我滚蛋!!”
而最后奇讶老爸之所以让奇讶跟小杰走,也是因为,“既然那个人能让你笑,那么,你就走吧。”我倒,暧昧啊暧昧。
第二证据,当奇讶跟小杰回到鲸鱼岛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奇讶在见到小杰阿姨的时候好紧张啊。为什么紧张,大概就是¥……※%※×,不用我多说了吧。
第三证据,当奇讶跟小杰进入贪婪岛游戏的时候,那个57岁的师父的师父要求跟着他们一起走的时候,奇讶是怎么说的:“不可以,因为你会碍手碍脚……。”看官们,你们能怪我思想复杂吗????
第四证据……,太多了,不胜枚举。
这部动画片的好看当然不仅仅这么简单,其中,我们怎么能忘记那个都BT到美丽的人物“魔术师西索”呢。
有人说西索出浴是人间三大美景之一。。。。嘻嘻,是不是三大偶不敢肯定,不过西索出浴绝对是美景,那个养眼睛啊。
西索这个人啊,简直是变态可达完美的代表人物。
至于怎么变态,怎么美丽,对不起,今天我下班了,就写到这里,你们自己去看。
反正这部猎人极其好看,可以跟灌篮高手、12国记、棋魂放在一起,成为写意最喜欢的四部动画片之一。我个人觉得比网球王子和幽幽白书好的多。
就这样,我下班了。88~~~~~~
99
我望着洞开的大门,双手在长袖中暗暗攥紧。要说完全不紧张是骗人的,我并非害怕死亡本身,我只盼能在死前得知恒澜关的现状,让我无悔而死。
一只黑色的大狗走了进来。黑色的大狗?!我眨巴眨巴眼睛,没错,就是一只黑色的大狗,缓缓的从外面,威严的、庄重的、凶狠的,走,进,来。
饶是我明知此时应该不动声色、静观其变,也实在忍不住张大嘴巴。
最最奇怪的不是这只狗,而是在这只狗身上还蹲坐这一只白猫。
现在这只白猫高傲的倨坐在黑色的大狗身上,更衬出猫的华贵和诡异。老实说,我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么大阵仗的开门仪式后,两列警备森严的兵士会护送一只骑着坐骑的“猫”!
小院的人虽然不少,可是每个人都屏息凝神,静悄悄的不闻人声。
充满疑虑的我只好对着这只高贵的大猫,两两相望,含情脉脉。
大猫的眼睛一只金色一只银色,雪白的长毛在黑狗的映衬下隐隐泛着蓝光,真是一只好猫。
大猫看了我片刻,两只眼睛忽然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后,便不再理我。我,我,我居然被这样一个小畜生鄙视了,多日的郁闷被如此刺激之后,简直要呕血三升!!!
正在用眼睛谋杀死猫中,门口的人影转移了我的视线。
要想不注意这个人太难,一万个人中你也会先看到她。
外面到是银装素裹世界,下面则有北晋军士的玄色衣衫,就在这黑白二色中间,站着一个通身火红的她。
抬眼但见一双红色掐边小云靴,大红的剑袖骑马装外系着银丝的镏金绦,外罩银红织女氅,就连头顶也罩着彤色的风毛天孙套。只能在一团火色中寻到那张素白的小脸,而那脸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冷冷的盯在我身上,透体而过。
那“火孩儿”开口问我:“喂,你就是那个狐狸精吧?”声音叮当落下,清脆悦耳。狐狸精?!我已经不是被人第一误会为狐狸精了。还记得苏放第一见到我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对方就是那只顽皮的白狐,还出了那么大的误会,可是后来呢?后来的日子,似乎在没有来得及品味中,就已经滑过。
想到狐狸精,想到苏放,心底有一根琴弦似乎“咚”的一声被拨响了,带起阵阵涟漪。那万里之外的西蜀,那万里之外的人啊,你们,可还安好?
“喂?!本宫问你话呢。”那“火孩儿”不满的又叫了一声,不等我回神,耳畔已经“啪”的一声脆响。“火孩儿”的手中多了一条红色的皮鞭,鞭子灵活的在她手中盘舞,出神入化。
我浅笑,“来者是客。姑娘要不要进来坐坐,也好让在下以清茶一盏略进地主之宜?”
火孩儿歪着头看我,“你是谁?”
我笑答:“我不过是一个无名鼠辈,阶下之囚而已。”
火孩儿的眼中闪着疑惑的目光,“你不是狐精吗?奇怪,奇怪,跑到哪里去了呢?”
闪念间,我已经知道是赛雪把这位神尊给引了来,故做不经意的问:“姑娘怎么会认为在下是狐精呢,倘若小人真有狐仙通神之能,早就化身而去,又怎么会身陷囹圄?倒是姑娘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那火孩目光闪动,“只要你不是狐精就好。至于我要找什么,哼,我才不会告诉你。多多,上!”大喝一声后,对我做了一个鬼脸,顽皮可爱。
一直被我们冷落在一旁大猫此时慵懒的“喵”了一声,施施然的在大狗的背上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态。
“奇怪奇怪,难道真的不在?”她喃喃自语着。听她的话,我心底的心先放下一半,看来赛雪这小东西还没有被捉住,这小子似乎天生的跟猫是对头。
那火孩似乎终于把心思从狐狸精上收了回来,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喂,小子,你是什么人啊。”
我笑问:“姑娘,你又是什么人啊?”
不等她回答,后面早有人呵斥我:“这是我们北晋尊贵的朵莉公主,你好生回话。”
朵莉公主骄傲的抬头看着我。朵莉公主,这女孩是北晋的公主!
我心底忽然形成一个念头,侧身相让:“来者是客,公主可愿意到陋室一坐呢?在下先去泡茶了。”说完不待她答,我已经转身进屋,还顺手把房门轻掩上。
篆儿大概一直在门口偷听,我一进去,正好看见她往茶盏里注热汤,好玲珑的心思。我坐在窗口的木几上,静静的看她倒茶,赏心悦目。
篆儿低声问我:“公子,请神容易送神难。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
我也低声说,“山人自有妙计,这公主可是送上门来的宝贝。”
篆儿侧过头,抿着嘴:“你就那么笃定公主能贵足踏贱地?我猜人家早走了,根本不理你。”
我摇头,正要指摘她言语中不实之,大门?铛一声被人踢开,朵莉公主怀中抱着那个叫做多多的大猫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
我笑对篆儿说:“篆儿,给公主奉茶。”
朵莉大概没想到屋子中还有一个人,见到篆儿那一瞬,明显的怔了一下,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然而也只有这最初一瞬的讶异,很快的,她便镇定下来,昂然的走到窗前另外一张高几前,转身坐好。
篆儿低着头在朵莉公主的面前跪拜下去,左手的中指抵着右手的手腕,右手掌心向上,几个手指微微向上伸出,宛如一朵莲状,轻稳的托起一副茶盏。左手如剑右掌如,这正天朝皇宫里对贵宾最为恭敬的上茶礼。
朵莉惊讶的看着跪在面前的篆儿,伸手轻轻接过茶盏,低头思忖什么,片刻后,她抬头,一双精亮的眼睛在我和篆儿身上逡巡,“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哥哥要派人把你们囚禁在这个地方。”
我微笑的回答:“我们是身负重罪的待死之人,未想能在此地一睹公主风范。怎么公主不在云州宫中,反而到燕州城内了呢?”
朵莉不疑有它,反手把茶盏放在身旁的高几上:“云州闷死了,而且最近为了迁都的事情,整个燕州都忙翻了天,加上各路郎主旗主都要来燕州盟誓,这么热闹的事情我们能错过呢,我特地早早的赶来云州看看新都什么样子。”
北晋要迁都!十六旗要盟誓!!!
难道说,禹天,禹天他真的恒澜关大捷了吗?我感到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退到脚底,浑身乏力,“公主好兴致,可惜我不能一起去看看这个热闹,恐怕禹天王爷眼下都要被这些俗务烦死了。”
朵莉公主揪着大猫的耳朵笑:“可不是嘛,他现在都天天都躲着人,害的秋哥哥要发动禁卫军去找他,如今哥哥听到阿兰济格的名字就头痛。”
这么说,禹天和宇文秋已经平安回到燕州了,那么云霄呢,天朝呢,他呢,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该怎么才能把小公主的话都套出来?!心头的焦虑不能带出丝毫,我用力在下面攥紧左手,任指甲狠狠陷入手掌。
“看这个样子,新都的大典也筹备的差不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择日而宣啊?”
“昨天了如寺才送来金碟,说是过了春分才有好日子的。可是哥哥不喜欢,让那些和尚重算,务必要在年前找出一个良辰吉日来。哈哈,母妃说哥哥不是着急迁都,是着急给自己挑大妃呢。”
我心中暗惊,禹天这么着急联盟十六郡,难道他意欲在近期内再起兵南犯吗,不,不会。就算他恒澜关退兵得宜,重击了天朝西蜀的合围,可是北晋的元气已经大伤。他至少没有可能在明年年内起兵。
那么只剩一种可能,那就是禹天意图加固北晋的联盟。也对,通过上的大战,北晋没有丝毫收获,反而损兵折将,这个新王很难用事实来说服大家。现在北晋的联盟犹如沙上浮城已经遥遥欲坠了。我唯一关心的,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退兵时的那一战啊。
抬眼,但见朵莉公主正目光闪烁的打量了,我笑问:“公主在看什么?”
朵莉歪头浅笑,“我在看你究竟是不是那只小狐狸变的。”
我跟着她的话走,“公主在捉一只小狐狸吗?”
朵莉轻轻踢动双腿:“是啊,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狐狸,天天来偷我们多多的食物,偷了还不说,总要趁机跟多多打架。偏生这小畜生狡猾的很,我们用下了药的鸡骗它,它从来不上当,下夹子又怕误伤了多多跟同同,只好让让大家拿网子兜它,它又跑的太快,我们连影子也摸不到它。谁想这小东西还会记仇,消停了两天后,等我们放松警惕,跑到库房把所有的绳子、网兜全咬烂不说,还把我们贺典用的旗锦给咬坏不少。哪有这么狡猾的狐狸啊,上年纪的人都说这一定是个狐狸精。
“我偏不信,天天带着多多跟同同堵这小狐狸。昨天那小畜生又来挑衅,这回居然跑到哥哥的房间里,连各部送来待选的锦画都给咬烂了。那个可是各部旗主送来给哥哥选大妃的绣像,如今都给咬烂了,让我们拿什么还人家?!还好昨天下雪,我们一路上跟着脚印就来了,小狐狸一定藏在你们这里,你们到底看到没有?”
我憋了一肚子笑,好雪儿,好赛雪,咬的好!!如能因为这些小事让北晋十六郡的联盟解散,进而让他们陷入内战,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当上“护国神狐”。
“公主您看,这屋子空荡荡的,一目了然,根本没有小狐狸的藏身之。”
朵莉一撇嘴,“万一要你要真是狐狸精变的呢,哪有长成这样的人?不行,你脱下裤子让我看看!”
啊?!
我和篆儿同时睁大眼睛,你不是真的吧。篆儿结结巴巴的说,“公主,这,这,男女有别,恐怕多有不,不便,那个,那个有污公主法眼。”
朵莉公主跳起来:“不行,我一定要看,你要是没有尾巴为什么怕我看?!!快脱裤子,不然我让外面的士兵来扒下你的裤子,到时候你更难看。”
我感到方才沈积到脚底的血液这个时候全部涌到头上,难道北晋的女孩子都这么豪放的么。我故意转过头,轻声说:“男女授受不亲,按照我们家乡的规矩,如果你硬要我脱裤子,那你只好嫁给我。”
朵莉公主听了我的话果然呆一呆,“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规矩?”
我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都说这个是我家乡的规矩了,如果你硬要看,还不打算嫁给我,那我只有死了。我死了之后,一定会变成鬼,然后一直一直跟这你,你吃饭的时候我跟着你,你睡觉的身后我跟着你,你洗澡的时候我还要跟着你……。”
朵莉尖叫一声,高高的把多多举在前面挡着:“你居然连我洗澡的时候也要跟着?!”
我叹息,“没有办法啊,谁让你不肯嫁给我,又让我变成鬼了呢。我只好一直跟着你,一刻都不离开你,连你上厕所的时候都一直,一直,一直,跟,着,你!!”
朵莉的脸色变了几圈,“那我不要看你屁股了,你也千万别跟着我。”
我幽幽的叹息一声,连自己都觉得鬼气十足,“哀怨”的看着朵莉公主,“诶,可是我现在忽然想永远跟着你,一直围绕在你裙边,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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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莉公主呆呆的看着我。大叫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门外传来好多惊讶的叫声:“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快跟紧公主,别让公主出了意外。”
“锁门,锁门,我的老天爷啊,宇文大人吩咐过不让开门的。”
门外的喧哗终于渐渐落下,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篆儿过来轻轻挽起我的手,我这才觉出自己的双手已经冰凉。篆儿轻笑:“公子,你可真坏,居然用鬼话骗人家的小公主。”
我苦笑,“还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真要脱了裤子让一个小姑娘检查不成?!”篆儿轻轻揉搓我的双手,“公子,您的手臂都冰冰的。雪儿如今没有事了,赶紧吃点东西到床上躺一躺,别存下病来,说不定雪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点头说好。
方才那么一闹,让今天送来的饭菜都变成了冷汤凉饭,我和篆儿草草吃了一点后,收拾整齐,搬起椅子坐在院子中晒太阳。
好好的一院子雪,被方才那些人一冲,踩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看上去,就有一股子凄凉无奈扑面而来。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篆儿说我:“公子您又多想了。”
我抬头看篆儿,她今天穿着北晋兵士发给我们的大棉衣,素着一张脸,头发在脑后松散的挽着,耳后轻轻的落下几绺长发。然而细细看她,却又秀眉修目,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整个人在白雪的映照下,说不出的整齐标致。
篆儿见我直直的看她,羞得脸都红了,微微低头轻问:“公子你在看什么?”
我说,“篆儿,我有没有跟你讲起过我姐姐?”
篆儿抬起头,疑惑的眨眨眼睛,“公子的姐姐,不就是我们的瑛妃娘娘吗?”
我摇头,“不是,以前我们家是一个大家,家中的姐妹兄弟很多。我说的这个姐姐,不是瑛妃姐姐,是我家中的大姐,她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若兰。”
篆儿摇头,“公子没有提过,但想来公子的姐姐定然是丽质天生,才貌双绝的了。”
我点头,“我们家中兄弟姐妹虽然多,却只我这个大姐最美,嫁得也好,嫁了一户非常非常有钱的人家。大姐那时无子,又极疼我,时常把我接过去小住,我小时候认字读书都是大姐一手教的。”
篆儿说,“那不是很好么,公子,你上有慈母相护、下有家姐相爱,好不让人羡慕。”
我轻叹一声,“是啊,那个时候我确实非常幸福,所以现在总回忆那时的事情。篆儿你猜我现在想起了什么。”
篆儿依着我的口风问:“篆儿猜不出,公子想起了什么?”
我答,“我想起姐姐小时候教我的一本书。”
“一本什么书?”
“那本书叫做山海志,讲的是各地的风土人情,非常好玩,原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跟我们自己的生活不一样,在姐姐讲给我听之前,我根本想都想不到。”
篆儿点头,“这个我知道。原来我也不信这南北东西的差异能有这么大,后来跟着瑾妃娘娘入宫后,总有机会见各国的贡品使臣,听他们说的那些个新鲜事,真真让人谯舌不已。”
“我现在忽然想起大姐教我的山海志,其中有一段就是介绍北晋风俗的,跟中原地带完全不同呢。”
这下篆儿开始感兴趣了,“真的啊,公子快给篆儿也讲讲,到底有什么不同?”
“我记得,山海志里有一段专门讲北晋的风俗的,是说对于重大的事情,北晋人要启用拜日祭天仪来进行庆祝。”
“拜日祭天仪?那又是什么?”
我微笑:“篆儿,你知道北晋是一个彪悍的游牧民族,长久以来,他们一直生活在苦寒的塞外,环境异常艰苦,这就养成了他们好战征服的习俗。他们的节日与中原多有不同,他们没有上元佳节、没有中秋节、没有重阳节,但也和我们一样有除夕节。除了这些,他们还有拜日节,书上说他们‘晋,贱月而贵日,每月朔旦东向而拜。年界夏至,王升丹墀,设锦榻而面日,两拜之。王进香后,臣僚及殿左右阶的陪位各官均伴王而礼,再奏圣躬万福,以期天下太平、风调雨顺’。这就是北晋的拜日仪典。”
篆儿点头,一副有所悟的模样,“公子,那拜日祭天仪就是指这个仪式了。”
我摇头,“还有些不同,拜日仪是北晋祈求上天赐福的一种仪式,时间久了,竟然成了他们每年必要庆贺的一个节日。而拜日祭天仪则是他们祀天地神祗之仪,这个仪式不会每年都举行,只有遇到重大的事情,才会举办。例如,迁都。”
篆儿的眼睛转转,似乎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公子,这个拜日祭天仪和那个拜日节究竟有什么不同啊?”
好个聪敏的姑娘,我答:“北晋人认为自己源出天山,乃是神人后裔、天女之孙,故此与别国大有不同。祭天仪首先要设天神台,用净土堆出一个长宽高各九丈的天坛,周围由太巫做法护坛,择吉日,由王亲自登台开坛祭告天地,大赦天下。
“整个仪式庄重无比,由夷离毕主持奠仪,事前备有赭马黛牛玄猪赤鸡白羊皆取牡,由仆臣射杀之,后体割而祭。太巫以酒酹牲、夷离毕礼奏仪办。
“之后才是王上、王后身穿祭祀大服,升坛告天后,举行大典。据说,每举行大典的时候,都会有神人乘白马、天女架青牛,身穿白衣自天而降,遍洒福瑞、”
篆儿半张着小嘴,“公子,你说的是真的假的。真的会有神仙从天上乘牛马下来吗?”
我浅笑,“我又没看过,不过书上是这么写的。”
篆儿坐在我旁边,“唉,不知道这祭天仪能不能让我们也看看,到时候就知道书上写的是真还是假了。”
我看着篆儿说:“在祭告天地后,北晋会准备‘再奠’仪式,这也是祭天仪的一部分。”
篆儿不明白,“什么是再奠仪式?”
我说,“再奠仪式,说白了,也就是正规祭奠仪式后的一个后续晚会,在这个仪式上,大家都会参与到其中,不禁是王上、王妃、还有各部的首领以及命妇也都要到场,群臣都在南边,而命妇们都在北边,王上王妃坐在中间。大伙要举酒畅饮,王上、王妃还要首各部首领的献礼。大巫也要在这个时候身穿白衣而舞,致词三,其后就是歌舞表演和烟等。但是–。”说到这里我停顿一下,“在这个为期七天的仪典最后,还有一个游戏。”
篆儿眼睛都不眨的看着我,“什么游戏,公子。”
那清澈的目光让我不敢直视,我低头说,“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射鬼’,是北晋的一个传统节目。这个游戏一般在大军出发前和还师回朝后,各举行一。一般来说,出师的时候会用死囚,而还师的时候会采用草谍,缚其于柱上,集矢成猬,以去天怨。”
篆儿的小脸变得雪白,“公子,篆儿听不懂。”
我缓缓的回答她:“就是说,北晋在最后会绑一个真人或者草人在天坛中央的柱子上,让大家从四面八方往这个人身上射箭,来最终完成整个仪式。”
篆儿紧紧的握着我的手,“那,那,那这祭天仪,他们会用真人还是用草人?”
我低头,“通常来说,他们在这样的庆典仪式上,会用草人。但也有例外。”
篆儿用力抓紧我,指甲刺得我好痛,“什么时候会有例外,怎么个例外?”
我定定的看着她,目不转瞬,“当有人可能威胁到整个北晋的统一,当有人的存在可能威胁到北晋十六郡的联盟体系的时候,恐怕,就会有一个例外。”
篆儿听了我的话,没有再说话,呆呆的看着我,眼泪从大睁的眼睛中啪嗒啪嗒的摔下,许久无言。
院子中盘结着沈闷的空气,天空里依旧有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然而这些温暖缺丝毫没有传递到我们的身上。
篆儿低头默默的流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我望着头顶空灵的天空,那纯粹的蓝几乎要把人的灵魂一直吸进去,吸进去,在这抹剔透的天空中,我看见王妈拿着衣服满院子追我;我看见娥眉领着我偷偷的去吓唬簪瑛;我看见姐姐捧起好大一团雪,趁我不备,全部堆到我的头顶……。那些温馨的往事,流水一般在天空中重映,华丽而迅速。我欲伸手抚摸那些幸福,然而触手却是一片虚空。
一道银白的闪光忽然打破我们的沉默,雪儿不知道从哪里跑回来,但见它从屋脊滑下来,钻进我的怀中。
只有触摸到它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我的心里才不那么空荡荡的难受。
篆儿低着头,没有看我,“公子,你不是说北晋王为了要知道是谁在暗杀他,不会轻易杀了我们么,可是现在,他为什么又,又改了主意?”
我只能看着这个无助的少女,残忍的回答着她的问题,“本来我也不确定,但是今天听了朵莉公主的话,我已经非常清楚了,北晋都城南迁,表明禹天要加强对天朝的控制力度。而此时如果恒澜关战果辉煌,他自然会留着我们问清情况,查明谁才是背后真正的主谋;但如果恒澜关彻底失利,那他就会立时杀了我们,为了消除一切可能引起的骚动和争端,安抚大局。
“然而现在我猜恒澜关禹天不会占什么便宜去,所以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为了北晋十六郡的一统,而当众杀了我们。而且,那毕竟是刺王杀架的大罪,对我们来说还有比‘射鬼’更恰当的结果吗?”
篆儿低头听着,却机灵的打了一个寒战。
我把手轻轻的放在她羸弱的肩头,“篆儿,你怕不怕,恨我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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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轻轻的放在她羸弱的肩头,“篆儿,你怕不怕,恨我不恨?”
篆儿沉默片刻,轻轻摇头,“我不恨公子,我只恨自己命贱福薄。不过,不过能跟公子同生共死,篆儿,篆儿也算不枉此生。”
我轻轻把少女羸弱的肩膀搂在怀中,这才发现,篆儿已经消瘦了很多,是啊,每日里担惊受怕,还要抽出精神安慰我,她怎么能不瘦呢。心中转过千百声歉意,最后出口的,却只是那句,“你又清减了。”
篆儿轻轻叹息一声,把头倚在我身上,“公子,倘若北晋的大典真的要拿我们,我们,嗯……,那你,你怕不怕,恨不恨?”
我说,“怕啊,怎么不怕呢,我怕得很。篆儿,从小我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每跌倒或者不小心划破手指都要大哭一场,这个时候,家里人就会把我抱在怀中小心的哄着,又是摸头,又是呵气,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后来,我家里遇到很不幸的事情,大姐姐病死了,其它人又都自顾不暇,流离失所,只剩我一个。那个时候我不但要干很多活,还有很多人欺负我,捉弄我,身上的伤口日日不断,奇怪的是我反而不觉得痛了,也不觉得怕,感觉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现在,我还是怕了。如果我死了,瑛姐姐会伤心,荷官也会难过,况且还有……,嗯,况且我,……,嗯,我也舍不得他们。所以篆儿,你看我一点都不勇敢,我是一个胆小的怕死鬼。”
篆儿抬起头,眼睛盯着我说:“公子是最勇敢的人,公子虽然怕死,可却不是为了自己,只为自己所爱的人不再难过伤心。公子还有记挂的人,倘若有可能,篆儿愿替公子赴难,保佑公子能和瑛妃娘娘姐弟团圆。”
我握紧她的手,“傻丫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们正说着,房檐上飕的一声落下一块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是雪儿跳了下来。它在雪地上打了一个滚,顺势抖抖浑身的尘土碎雪,扑腾一下跳到我膝盖上。
我伸手轻轻揽住雪儿的小身子,揉着它温暖的皮毛,“小笨蛋,闯了祸就不敢回来了,这回知道害怕了吧。”
雪儿张着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咻”的叫了一声,似乎在抗议我的说法。
尽管今天天气晴朗,可是外面的天还是很冷。雪儿就像小手炉一样,贴心又暖和。我把雪儿抱在胸前,想想篆儿一定也会冷,就把雪儿递给篆儿抱着暖手。
既然多想无用,还不如顺其自然。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月半,我便,我便再也看不到这天这地,还有那小狐狸了。
篆儿轻叫了一声,我回头,就见雪儿挣脱篆儿的怀抱,三下两下蹦到我肩膀上蹲着,大尾巴搭在我胸前,轻轻扫动,这小东西。
那天晚上的雪儿很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小狐狸今天没有闹着出去,安安静静的伏在我腿上,陪我想心事。
人都说,其人将死其言也善,原来这句话是有道理的。现在我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悬与一线,果然怀念起以前的许多事情。
我想起京城扬桥口的糖葫芦,又酸又甜,身上沾满了香香的芝麻,娥湄常常央了看门的王哥去买,那丝丝的甜味,似乎一直一直缠绵在记忆中,穿越时空,绕到现在。
我想起簪瑛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总有无数的鬼主意藏在其中。可是当我们在西蜀再见的,聪明和顽皮都不见,不变的只有的回护之意。
我想起南安小王爷,那嘴边浅浅的笑,那暖人又体贴的神情,那么温柔细腻的手,总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放在我的额头上,温凉又舒服。他有一个和人极配的名字,叫做颜真。
我想起荷官,这个纸老虎,看起来又凶又护短,可是我知道,天底下最不放心我的,应该是他。现在这头老虎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好久没有我的消息了,他会不会担心我,会不会梦到我。
我想起凤毛,这小子整天跟赛雪狐猴一党到惹事,唯一安静的时候是半夜,可是也常常抱着我的脚开啃,还会一边咬一边说梦话:“这猪手是我的,我自己的,嗯,吧嗒,我一个人的,吧嗒”,常恨得我一脚把他蹬下床去。本来我打发他回西蜀给苏放送信,可这一去就音讯杳然,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饭够不够吃。
我想起苏放,那个寂寞的月夜,那么多委屈那么多伤心涌上心头,他紧紧的把我抱在怀中,对天盟誓。谦谦君子,温良如玉,多年来的隐忍,今天终于一偿宿怨,苏放,以你的智慧跟胸怀,天下已经在你掌控之中了吧。现在,你还好么,我的,苏放。
我想起云霄,这个西蜀的戍边大将军,镇守一方的重臣。看起来文韬武略,可是我知道他是一个傻大哥,重感情忠道义,只是这种磊落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天朝的勾心斗角。大哥,你此番荣归,不知道又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我想起婀娜,正值红颜年华又多侠肝义胆。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她就莫名的在帮我,一直在我身边,安抚我,照顾我。然而我们最终还是分开了,我身陷北晋,而她则不知所踪。老天,如果我能向你提最后一个要求,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让婀娜平平安安的,最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很疼爱她,然后生一堆儿女,安享天年。
想到婀娜,我就想起唐情,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帮主,不知道闪到哪里去了,打我们准备出兵前,他居然就不见了踪影。这个人狡猾又聪明,却总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唐情,好久不见,也许,今生真的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奇怪的是我居然想起丰富大总管,想起一心要在家奴行业中夺得行业状元的丰平,还有丰收、丰乐、丰喜,想起他们常常苦中作乐,常常背着大总管在一起模鱼,一起捉弄我来打发漫长无聊的时光。我甚至想起那个常常来看顾我的老姨奶奶的丫鬟,叫做什么来着,哦,西施隔壁的那个,还有表小姐的丫头染。
看,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怪,总会在一个关键的时刻想起一些乱七八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
抬头看天,天上飞过一群北归的大雁,呀,今年的春天来的到早。
看着天上的鸟,心中渴望着那份难得的自由,身后有人轻轻的拈起我的长发,在我耳畔呵气。痒。
我侧头一看,整个身体却僵硬住了,一动不能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允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做,只能呆呆的看着他,却连呼吸都忘记,直到憋得满脸通红的时候,才想起喘息,这下却又急了,连眼泪带鼻涕一起流下。我只能急忙转身转回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窘态。
他在身后轻轻的抱着我,“看到我不开心么,我来救你回去呢。”
我咬着下唇挣脱他的怀抱,不敢回头看他,冷冷的说,“不敢有劳大驾,阁下是什么人?”
允文着急的说:“小丰,你怎么了,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允文啊,你的允文啊。”
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不由心头气苦,“我认得你是丰侯爷,天朝的元帅。可是,你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脸色瞬时变得苍白,“小丰,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找你,今天可算找到你了,怎么你不认得我了,你不要我了么?”
一直在找我,那你当初是怎么把我丢下的,你倒是告诉我啊。我说不出来,只能狠狠的狠狠的看着他。
他一直呆呆的看着我,“小丰,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我真的是来接你的,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在家里还买了样好东西要送给你,我心里,一直想着你。”
我方才心头有些活络,正准备继续问他,忽然抬眼看到门口有人影一闪,却是穿着黑斗篷的丰姿远远的站在那里。
顿时感到手脚一片冰冷,浑身不停的打颤,“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绝对不会跟你回去的。”
允文忽然仰天大叫一声,从胸膛中直冲出一条血箭来,向后便倒。
我来不及扶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摔倒在地,浸泡在血水当中。
丰姿冲上前来,紧紧的把他抱在怀中,用手死死的按住他的胸口,可是那血还不停的冲他指缝中流出,按也按不住,按也按不住。
我跪在他身边,用手按在丰姿的手上,一起堵着他的胸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丰姿看着我,眼睛里充满怨毒,“主人为了救你,把自己的心换给狐狸精了,可是你没有把自己的心换给他,主人没有了心,当然只有死了。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
我摇头,哭喊着,“我没有,我没有不把自己的心给他,我的心早就是他的了,我的心早就给他了,早就给他了!允文,允文,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丰姿猛的把手抽出来,任允文胸口的血喷溅到自己脸上,我大惊,只有更加死命的按住他的胸口。丰姿拿起一把长剑,冷笑的指着我:“狐狸精说了,我们主人的心已经不在了,只有你的心才能救他。既然你不肯把自己的心给主人,那我只好剖开你的心救主人。”
血渐渐的手下凝固,允文的身体像冰块那么凉那么重,不要,不要丢下我。
我隔着眼泪,看丰姿面目狰狞的提剑向我刺来。好了,允文要有救了,剖开我的心就能救他了。
丰姿的剑一下子就刺进我的胸膛,我只感到胸口一凉,却并不痛。然后我就听见丰姿惊叫着,“你的心呢,你怎么是个无心的人呢?”
我大惊,我没有心吗?
低头一看,胸膛已经被生生的剖开,然而里面空荡荡的,果然没有心。
呀,我没有心了,那允文怎么办?我救不了他了。
一着急,一口血猛的吐了出来,正好落到允文的胸口里。
再一看,居然是一颗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着。
我放心了,他没事了。
丰姿大笑一声,太好了,主人有了心,可以活下去了。
是吗,那真好。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丰姿一下子就从我手中把允文抱了过去,美滋滋的说,“这下好了,主人有了心,可以回家了。”
我躺在地上的血泊当中,越来越冷,不要,不要把允文抱在,不要让他离开我。
我就要死了,让我再看看他,再看看他。
可是丰姿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话,他把允文扛在肩膀上,大步流星的走着,一下子就出了门。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用力的爬着,爬着,允文,允文,我就要死了。你不来再看我一眼么?
一个毛茸茸的大爪子踩到我的胸口上,我抬眼,居然是赛雪,只是它现在太大了,好像一个房子那么大,一个爪子也有一口锅那么大。
我感到绝望了,眼泪沿着眼角一直滑到鬓边,“赛雪,允文他不要我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赛雪”毛乎乎的脸上忽然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它说话了,“谁是赛雪,我是狐狸精!”
“赛雪”是狐狸精吗,怎么我不知道呢。
“赛雪”继续笑着,“你既然已经把心还给他了,怎么还哭啊?”
我摇头,“那个是我的心,我把自己的心给了他,我要死了。”
“赛雪”说,“不是,你的心在我这呢,你方才还的才是他的心。你忘记了,你们以前不是把自己的心换给对方了么,现在不过是换回来而已。我把你的心给你,你又把他的心还给了他,以后你们再也不欠对方的东西了。你们可以忘记对方了。哈哈哈哈哈哈,本狐狸精果然是好心的,哈哈哈哈哈。”
我忽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刺痛从心口传来,痛得不能思考不能呼吸不能流泪。
意思渐渐涣散,我听见“赛雪”惊讶的大叫,“咦,你不是有自己的心了么,怎么会死呢,怎么死了呢?”
“公子你醒醒,你快醒醒!”什么人在用力摇晃着我。
我挣扎着的张开眼睛,见篆而正用力掐着我的胳膊,见我醒来,吁了一口气:“公子,你被魇着了,不知梦到什么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呢。”
我要坐起来,才发现赛雪正蜷成一团压在我胸口。我把它挪过来放在枕头上。
方才觉得浑身发软,满脸的冷汗。
篆儿体贴的绞湿一条布巾替我擦脸,“天已经微亮了,公子昨天一夜没睡好呢。做恶梦了吧,看这一脸的冷汗。”
想起方才的梦,我不由的双手颤抖,无力的按在脸上,“篆儿,我梦到了一个人,他,他……。”
篆儿轻轻拿开我的手,小心的揉搓我的双手和脖颈,“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吧。”
我心慌的盯着篆儿,难道是我梦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篆儿毫不理会的继续替我擦汗,“跟了公子这么久,多少知道公子的性格。方才在梦中,公子一直哭喊着不要不要,任凭我怎么叫都叫不起来。这个人,对公子来说一定特别重要。公子是梦到自己的家人了吧,是不是梦到老夫人啊?”
我心虚的低头,“是啊,我梦到母亲。”
篆儿温柔的笑,“那就难怪公子那么舍不得,对最爱的人啊,总是不忍离别的,哪怕是在梦里呢。”
最爱的人吗?我伸手轻轻的按住胸口,居然真的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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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以放心去看,即不会被泡到坑里无人管,又不必担心主人公好可怜没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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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该来的总要来,该躲躲不开。
赛雪跑出去的严重后果,就是我现在不得不站在宇文秋旁边,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把我介绍给眼前的一大群人,“各位,这就是王上特邀的贵客,姓曹,名稽,以后诸君还要和睦相才是……。”
曹稽?!不就是草鸡。妈妈的,我在肚子中大骂禹天卑鄙,虎落平阳被尔欺,如今形势比人强,有个机会出来,总比关在那个小院子当活死人强,好,草鸡就草鸡,我忍。
至于我怎么出来的,站在这里被如此愚蠢的捉弄着,这话还要从公主被我吓回去说起。
小公主好糊弄,几句话就被我吓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阔别数月的宇文秋就皮笑肉不笑的不请自到,依旧一脸半阴不阳的表情,“昨天我们宫里出了一件新鲜事,不知道阁下听说了没有?”
我眨眨眼睛,“新鲜事?!宇文大人说笑了。我被关在这四面是墙的小院子里这么久了,别说什么新闻,就是风声,刮小了都听不见的。”
宇文秋继续微笑,“哦,是么,那可奇怪了,据说这事,跟阁下还有些相关,莫非,是我弄错了?!”
我恍然大悟,“莫非真的与我相关?!还请宇文大人明示,在下也好帮大人一起参详参详。”
宇文秋把胳膊支在桌子上,上身前倾,小声在我耳边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们朵莉公主,那可是出了名的刁钻泼辣,她身份尊贵,再加上蒙王上和大妃的宠爱,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可是昨天,居然哭着从外面回来,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连晚饭都没吃,难道还不奇怪么?”
我点头,“果然奇怪,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惹公主不痛快,这等不法狂徒,还是请王上下令重重治罪才好。”
宇文秋有知音之感,“可不是,本就该如此。可是就奇怪了,无论怎么问,公主也不肯说。后来还是我们去问了跟公主的人,这才知道原来公主是从阁下这儿哭着回来的。”
我一拍头,“啊呀,原来如此,难怪宇文大人会怀疑这事与我相关。公主昨日确实来到舍下稍坐片刻,可是只喝了清茶一杯,然后就告辞离去,当时并没有别的不快啊,难道是小可言语之中无意得罪了公主,真是死罪死罪。”
宇文秋伸手挥了挥,好像眼前有一只看不见的蚊子,“哪里哪里,阁下也太客气了。小姑娘能有什么大不痛快,至多是一顿饭不吃,你就拦着她,下顿饭她自己就吃了,谁还跟自己肚子过不去呢。可是我听说朵丽公主之所以到阁下的,嗯,这个地方来,好像是来找一样东西的。”
我继续装胡涂,“东西,什么东西啊?”
宇文秋眼睛微微眯起,仿佛要跳起的大猫,“朵丽公主似乎是来找一只狐狸–一只白狐狸的!”
“哦!!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本来就不在这儿么。”
宇文秋用手支着下巴一脸烦恼,“阁下你说奇怪不奇怪,听说西蜀的那个凤飞,年纪跟阁下差不多大小,容貌也传说是俊美过人,而且都说他机智过人,性格刁钻。听闻此人在西蜀的时候,曾经把一个与他平日不睦的同僚给双手毒烂,经月不治。而且在与我北晋交手的时候,向来不肯与我军堂堂正正对垒,专门拣些下三烂见不得人的手段偷袭、放火、造谣无所不用,致使我大军败北。输给这么一个宵小之手,真让人心有不甘……。”说的这里的时候,握在他手中的茶杯,喀嚓一声,裂成两半。
我眉毛轻扬,聪明的一声不发。宇文秋把茶杯的碎片抛到地上,甩了甩手上的水,“阁下以为这个凤飞为人如何啊?!”
我侧头,“听宇文大人这么介绍说,这个人倒像是让北晋的大军吃过不少苦头似的,如此看来,这人该不是一个笨蛋。”
宇文秋一脸鄙夷的挤出一个苦笑,“是不是笨蛋还要再议,不过我们王上倒是有心与这位一役成名,名动天下的凤飞公子相会,可惜缘悭一面,未能如愿啊。”
我坐正了,“这又有什么难的。只要王爷肯屈尊前往西蜀,想见那凤飞,也该不是难事。”
宇文秋叹息,“恐怕还是难啊,那凤飞如今不在西蜀。”
我惊讶的说,“哦,不在西蜀,那在……,哦,应该在恒澜关吧?”
宇文秋轻轻摇头,“恒澜关一役,公子后来先行一步,恐怕后面的事情多有不知。解忧近来又忙于俗务,少来告知公子近况,这事让公子挂心,倒是解忧的疏忽了。”
我但笑不语。如果我现在否定我不关心,也许他真的会借机刁难不说,但如果我太过关心,我现在手中的筹码又会越输越少。所以我只好但笑不语。
宇文秋看我,就像一只盯着鱼看的猫,“当日我们依计行事,一日撤兵两万,五日后在恒澜关北形成合围埋伏之势等待天朝和西蜀的冒进追击,然后……。”
我在桌下暗暗攥紧了双手,不会的,你们不会这么笨的吧,一千一万个念头在脑子中转过,云霄,这种冒进轻敌之举一定不是你这个多年实战的帅才会做的,是不是?更何况天朝那边,还有他在坐镇,应该,应该不会的吧……。宇文秋正在目光炯炯的打量我的颜色,我故作平静,实际上内心早已经反复不已,今天,宇文秋来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会告诉我实话么,还是他单纯的来诈我的消息?
宇文秋似乎在等待我的问话,可是没有等来,只好继续说:“可是对方迟迟没有冒进的迹象,难道是他们居然看透我方的打算了么?!这个问题已经不会再有答案了,因为我们的粮草所剩无余,既然对方不肯冒进追击,我们只好趁机撤退,只留下一队专门负责打探的人马摸清敌人后续的动向。虽说是大兵北还,一路上也尚属平安,可是一回来就赶上迁都大典不容有误、又要整备军务、奖惩各部军功,升迁调动人员,加上接待各部首领朝贺迁都的事情、制定新的盟约、典章制度等等,小可简直忙的连睡觉的事情都没有了,所以几乎都把公子您给忘了,这些时日冷落了公子,想来公子定然能体谅我的苦衷,不会介怀,是不是?!”
我当然不介怀,如果你要是能连看门的守备军都忘记安排了,我就更不介怀了……。
宇文秋似乎真的从朝堂上匆匆赶过来一般,懒洋洋的抻了一个懒腰,“哎呀,要说这事就难得一个巧字。就在昨天,我们作为探马留在恒澜关的守军前来回报,他们遇到一件稀奇之极的事情。你说奇怪不奇怪,西蜀和天朝没有趁机追击我军,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他们也没有趁机争功,更没有相互火并,反而继续聚集在恒澜关按兵不动,这可真是事出蹊跷了……。”
什么?!大军还横亘在恒澜关?!!!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们,或者是他想趁机要挟皇帝?又或者是天朝改变了让西蜀自立的主意,所以两军继续在恒澜关对垒?
宇文秋继续说:“就因为这事实在是太古怪了,所以我们留下的探子不敢掉以轻心四下探听,就怕天朝和西蜀意图对北晋不利,结果你猜如何?”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你宇文秋不像一个日理万机的宰甫大人,倒像是天朝闹市桥头说书的,拖泥带水一点都不干脆。我腹诽完毕,微笑的追问,“结果一定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咯。”
宇文秋拍手,“着阿,就是公子说的那样。天朝和北晋大兵囤积在恒澜关,倒不像是对北晋有所图谋,也不像是意欲拥兵自立,反倒是每天派出大量探马去找什么东西的样子。”他看了我一眼,意味长的笑着,“也许是找什么人。”
我干笑了两声,“这倒奇怪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这么金贵,如此兴师动众的。”
宇文秋点头,“说的就是啊。我们留在恒澜关的小分队队长是个非常仔细的人,就为了打探清楚对方的动向,他身险地又多留的几个月,终于慢慢摸清了他们的状况,原来他们都在找一个人,据说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这个公子也许是一个人,也许跟另外两个同样年轻貌美的姑娘在一起,身上还许带着一个白色的小动物为伴。这还不算奇怪,更怪的是,所有的这些探马打探消息的时候,居然都在暗中进行,似乎这个人的身份不便于公开的样子,还不能不找,诶,就连我这个局外人听了,都替他们为难……。”
什么?!我听了这个消息,脸上再也掩饰不住,一脸震惊的颜色,“也许跟两个同样年轻貌美的姑娘在一起……”,那么说,婀娜,婀娜没有回到西蜀,那她,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宇文秋一直盯着我的脸看,继续慢慢的说着,“虽然他们没有明说这个白色的小动物会是白猫,还是白狗,但是,这种时候找这样的人,我们都应该猜出,那其实应该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吧。”
我喑哑着声音问,“那么他们找到了么?”
宇文秋浅笑着摇头,“直到我们探子几天前来报的时候,还没有找到。”
心头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傻,这么傻。我不值得的,这个时候拥兵不动,后面会引起多么大的风波,帝都的疑虑,皇帝的猜疑、大军每日的用度,笨蛋,一群笨蛋,为我一个人,值么?
宇文秋的脸上露出一种非常有信心的笑容,继续问我,“本来我也奇怪,听他们的描述,居然像似在找那个大名鼎鼎的凤飞公子,可是凤飞公子明明应当在西蜀的大营内,难道说,他们找的另有其人?!赶巧得知昨天公主身体微恙的消息,继而得知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北晋的新宫居然闹了狐狸精,还是一只白狐狸精。所以的这一切纠缠在一起,你说我得出了一个什么结论?”
我只有平静的看着他,“宇文大人得出了什么结论?”
宇文秋浅笑,“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凤飞凤公子,久仰了。”
13
于是就这样,我被宇文秋和一群护卫“请”到了北晋王禹天的书房门前,当然,在这出门之前,宇文秋亲自在我全身上下搜查了一遍,异常仔细。
一路上,那种不详的预感一直如阴云一样盘旋在我的头顶,萦绕不散。他们,终于还是从这些蛛丝马迹中知道了我的身份,接下来会怎么做呢,事态究竟会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呢?这突入其来的一切宛如一架失控的马车,又快又急,带着恐慌隆隆驶过。
我痛恨宇文秋脸上挂着的那种玩味的笑容,更加恐慌自己不可控制的未来,因此在走进北晋王书房门前的时候,我侧头对宇文秋说了一句话,“别的事情我不敢肯定,不过禹天王爷的耐心一定非常好。”
宇文秋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不知我为何忽然有此说法。我微笑的自行揭开谜底,“在下之所以认为王爷的耐性非常好,主要还是因为宇文大人您的缘故。如果不是耐性异常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如此的啰嗦呢。”然后我成功的看着宇文秋的脸色再由白转红、再转青!一股小小的得意的报复快感从心底涌了出来。
一阵狂放的大笑从房内传了出来。
宇文秋几乎怨毒的看了我一眼,朗声说,“回禀王爷,凤飞带到!”
房门被宇文秋轻轻的推开,在书房旁边的逍遥椅上,禹天舒服的坐在椅子上,一脸得意的看着我,“凤公子,幸会啊。”
我镇定的踏进房门,双手抱拳对禹天施礼,“禹天王爷,久违了。”
禹天微笑的对宇文秋说,“小秋,给凤公子看座。”
宇文秋把一个锦凳放在禹天的面前,自己悄然走到禹天的身后,肃立的站好。
我悄悄吸一口气,大大方方的坐在禹天的面前,任他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我。
大家都许久没有说话,各自在心里揣摩对方的意思。禹天随意的变换了自己的坐姿,双手交错的支在下巴下面,“凤公子果然计谋无双,就是在陷敌营的情况下,依旧把我们戏耍于掌股之间,想来阁下内心定然得意万分。”
这话听起来就危险得很,我当然明白什么时候应该谦虚,“王爷谬赞了,此时彼时,敌我双方。我的身份未能及时详禀王爷,还请恕不敬之罪。”
禹天遗憾的轻轻摇头,“这个可难办的很啊,想你凤飞公子计斩我小先锋、诛杀我北晋将士、火烧我粮草、非议我军心、刺杀本王,数罪并罚,实在是本王为难万分–不知道这世上可有什么残酷到极点的刑法能够抵得上你的过错的?!”
早已经料到这样的结局,所以我并没有显现出他们企盼的惊惶模样。
禹天摸着下巴问我,“难道你还以为我们不敢让你死么?”
我轻轻摇头,“凤飞自知罪孽重,难逃一死。”
不,我不是不怕,正面死亡的勇气不是人人都有的。只是,我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暂时来说,天朝那边的围城之危已经解开;苏放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他想要的,我相信他也一定会善待我的簪瑛姐姐;云霄回朝之后一定会得到皇帝的赏识;而他的身边也已经有人倾情相随……。唯一的遗憾,就是我还不曾把我这一路所闻所感告诉我那面冷心热的荷官表哥。也许,死亡对于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吧,也许娘亲和姐姐在那边已经等我多时了……。
望着我坦然的神情,禹天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色,“啊呀,恐怕凤公子已经打定主意以身殉国了,可惜可惜。这世上之事总是难随人愿,求生的不得生、求死的却也难得一死。”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的看向禹天。他笑容满面的说,“如今寻找凤飞公子的暗红已经涨到十万金,而且还有继续看涨的势头,这么值钱的命怎么能随便杀了呢,本王倒有兴趣看看这笔暗红最终能到底能涨到什么地步。”
不理会禹天的冷嘲热讽,一股暖流忽然盘亘在心头,把整个胸膛撑得满满的。啊,原来,他们,他们,他们一直在找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太傻了。即使为了从来不曾放弃我的人,我也应该坚持下去,怎能轻言放弃,泪光中,仿佛又见苏放那俊秀又自负的模样,“小凤,看我怎么把天下拿到你的眼前,共笑沧海。”
是啊,我不能这么放弃,还有人在等我,还有人。
禹天似乎在品味我的想法,慢慢的说,“原来你还是怕的,听到我不会杀你,欢喜的哭了么。”
跟这种人多说无益,所以我不答反问,“你会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么?”
他似乎等待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干脆的回答我,“不,会!”宇文秋微笑的补充了一句,“我们会把你在北晋的消息封锁得紧紧的。”
惊诧过后,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啊,他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他们旨在寻找更大的机会。我任泪水在脸上干涸,那是痛快的痕迹,也是坚定的表示,此时此刻我下定决心,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护我的亲人,“任何悬赏都是有时限的,王爷尽管拖,等到两败俱伤那天,凤飞恐怕就一文不值了。”
禹天把身体前倾,伸出一个手指摇摇,“恰恰相反,这正是你最大的价值。”
转念间,宛如一桶冰水当头砸下,冷彻心扉。原来如此,他们在等,在等更多的机会,在等天朝和西蜀因为我而误会或者产生更多嫌隙,然后再伺机把我的可利用价值发挥最大的功效,是这样打算的吧。
好,那么我们就继续玩一场游戏,看看最后谁才是最大的赢家。禹天,宇文秋,为了我要保护的人,我–奉,陪,到,底!
我把双手放在脑后交叉,舒服无比的向后仰去,“既然如此,那么我也不客气了。现在我的身份可不再是你们的阶下之囚了,所以还请王爷、宇文大人以后多多照顾才是。”
禹天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在说笑,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么?”
我也笑,“难道王爷还没发现么,现在我的身份已经从一个可怜的俘虏变成一个金光闪闪的–大肉票了。”
禹天扯嘴笑了笑,没有多说。宇文秋问我,“恕宇文愚顿,在下实在没能看出阁下的身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又有什么能拿来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用可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宇文大人,这里面当然有大大的不同。无论是被否告之我的下落,人的心底总是有一个底线的,过了这个期待底线就会完全放弃。现在你们所做的,不过就是在等待确认他们这个底线究竟在什么程度,以便确定从我身上会找到什么机会而已。所以你们是在利用我,不是么?”
宇文秋轻轻点头,“可是我看不出这里面有你什么可掌控的地方,毕竟你现在生死由人不由己不是么?”
我用一种安慰小孩儿的口吻对宇文秋说,“如果我真的死了,那么他们的期待就会到底线为止,你们所能利用的几乎为零。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跟他们讨价还价,活生生的我,这不就是我最大的底牌么。”
宇文秋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你又用这招来骗我,难道你不怕死么,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我确定的回答他,“你们既然肯定舍不得杀我,我还需要怕么?”
宇文秋冷笑,“你就这么笃定?我劝阁下还是三思的好,你是用唯一的命在赌我们重视你的程度。公子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万一输了,公子可就……。”
我虽然浅笑,可是却坚定无比的回答他:“恰恰相反,宇文大人,我愿意尝试,这个世上永远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宇文大人,您敢么?”
宇文秋几乎被我气的面目纠结,“你–。”
不错,宇文秋,我敢用我的命跟你赌,就为了那些从不放弃我的人。可是,你敢么?我不怕,你呢,你反到怕了吗?!
宇文秋再被我气得一言不发。禹天冲他摆摆手,十分感兴趣的问我,“你要什么条件呢,不妨先说来听听。”
我把自己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迭加放在上面,“其实也容易。首先我不要被关在那个闭塞的活棺材里,住宿还有饮食的条件都要大大改善;而且平时那么闷,我总要有些娱乐的,唉,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了,所以无论是杂耍、歌舞、还是词曲,我都可以将就了……,嗯,还有,还有我一时想不到的,等想起来再告诉王爷……,这已经是最低底线了,不然,也许我会闷病了,一病了,也许我就呜呼了。”
宇文秋眯起眼睛,“你以为,让你接触到人,你就有机会把传递消息出去是不是?”
我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怎么会,宇文大人你绝对误会我了。”
宇文秋点头,“小凤公子,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测试我的底线,否则,你真的会后悔的。”好厉害、好厉害,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牙居然能咬在一起不动。
“宇文大人是在威胁我么?”
禹天拦住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我,“即使我答应了你的条件,难道你就有什么办法把信息传出去么,本王还是想不到。”
我也笑,“既然你们都这么好奇,又对自己充满信心,那何不试试看呢?你们–该不会不敢吧?”
禹天哈哈大笑,回头对宇文秋说,“小秋,凤公子在将我们呢,你看如何?”
宇文秋微微昂首,两只眼睛紧紧盯在我的身上,仿佛要把我刺穿一般,“宇文秋愿与凤公子一赌,如若解忧输在凤飞手中,则任凭我王置。”
禹天从逍遥椅上站起来,“嗯,本王倒也愿意看你们过招,可是这凤飞曾经在万军面前折辱过本王,又曾经行刺不遂,如今就这么放过他,这个亏,我未免吃得太过冤枉”
我看着他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王爷,当形势比人强的时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这下,连禹天的脸上也终于开始出现一种近似抽搐的表情,他挑了挑眉毛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有人高声禀报,“王爷,请赏新都的各部郡王们已经在新殿仪门等候,不知王爷何时启程?”
禹天转过头回他,“这就走,预备车马吧。”那人答应着去了,禹天回头看我,“既然如此,不知道凤公子可有兴趣见识一下我朝新都?”
他怎么会忽然邀请我前往,难道是安排了什么陷阱在等着我。尽管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微笑着站起来,“小凤不胜荣幸。”
宇文秋目光闪烁的看着我,“尽管凤飞公子一再强调自己不怕死,可是因为王上遇刺的原因,公子的身份还是暂时不要公布的好。否则就算王爷原谅你,各位侯爷、郡王也不能轻易放过公子,那个时候,公子岂不是让我们王爷为难?!更何况,就算公子就算愿意牺牲自己另有所图,恐怕这个消息一时也传不到恒澜关去,公子以为呢?”
我点头,“小凤明白,我不会做这等无用之功,还请宇文大人放心。”
宇文秋也假笑,“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解忧也就放心了。”我们两个人相对着假笑,一句都不相信对方说的话。
禹天转身向门口走了两步,忽然仿佛想起来什么一般,“小秋,不如我们帮凤飞公子重新取个名字,以防万一说漏了嘴,倒给凤公子造成危险。”
宇文秋宛如唱戏一般接了下句,“啊呀,王爷说的极是,但请王爷赐名。”
我恶狠狠的看着他们一唱一和,混蛋,没有人让你们帮忙取名字的。
禹天仿佛非常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嗯,嗯,我倒是有一个跟凤公子及其相配的名字,不如,就叫曹稽如何?”
宇文秋理所当然的点头称是,“吾王文采果然过人。”
曹稽–草鸡!分明是趁机讽刺我。
我冷哼一声,“巧言令色鲜矣仁,自古亡国多佞臣。宇文大人,小心为上。”
宇文秋正要说什么,禹天却笑微微的抢过话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曹公子,谁让形势比人强呢。”
这,这个没有度量的小人,他在这儿等着我呢,好,龙困浅滩遭虾戏,凤落平原变草鸡,我忍!!!
于是,我就一脸傻笑的站在令仪门前,不得不站看宇文秋皮笑肉不笑的把我介绍给眼前的一大群人,“各位,这就是王上特邀的贵客,姓曹,名稽,以后诸君还要和睦相才是……。”
说着,他一脸坏笑的指着其中一人说,“曹公子,这位就是我们新都谋划的总监事官,工部新任的文正大人,凤清梧,凤大人。凤大人原是天朝人士,如今弃暗投明为我北晋效力,你们二人多亲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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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来人,也姓凤,还是丰?!!难道,会是我的故人吗?
我震惊的看向那个人,一看再看。
不,这个人我不认识。他不是那个让我逃避让我思念的人,也不是表哥,甚至不是丰府昔日的阿猫阿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人。
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遗憾,我鄙夷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神色不善。身为天朝人,却跑到北晋来当工部的文正官儿?!冷笑,再冷笑。
眼前这个人看到我的表情,不知道是惭愧呢,还是心虚,低下头一副不自在、紧张不安的样子。也许是看我和北晋王一起来的,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如此态度吧。倘若知道了我不过是一介人质,像这样的叛国背义的小人,定然会改颜相待!
宇文秋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目的,居然还在那里煽风点火,“既然两位万里遇故知,还不赶紧亲近亲近?”
听了宇文秋的话,我讥讽的拱了拱手:“凤大人果然年轻有为,身在异国居然也能官居高位,如此敢作敢为、光宗耀祖实在让人敬佩不已,真是久仰久仰。”
他怔了一下,显然是觉察出我的来意不善,想不出原因来,只好抱拳说,“幸会幸会。”
禹天似乎对我们的对话非常有兴趣,站在一旁打量我们。倒是宇文秋还记得此行的目的,“凤工部,我们今天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你给大伙介绍介绍?”
那凤工部一直呆头呆脑的,直到宇文秋问到他的头上时,方才慌张的回话,“啊,是,是。启禀王爷、各位大人。今天的本意是想把帝都的全貌都介绍给大家。但新都着实太大,恐怕一时之间也难全豹得见,更何况各位大人都是身居要职,料想也无此闲情慢慢赏玩。所以下官在如意殿上特意搭建了一个沙盘,可以通过沙盘的演示把整个新都的概况介绍给诸位大人,然后各位大人根据喜好挑拣一两重点所在,我们去赏玩实景,细细讲解,不知道各位大人的意下如何?”
禹天微笑着点头,“这样好极,你想得很是。”那凤大人在禹天的认可后,似乎信心倍增,“各位大人,请随下官移步如意殿,请–。”
说着就把我们一起引见到旁边的一个大殿上。大殿里面空荡荡的,只在正中摆放了一个巨大的沙盘模型,整个模型占据了大殿一多半的空间,沙盘上居然有山有树有河有水,远远看去,在群山中间还有层楼叠起,商铺林立,说不出的精细好看,大家都围绕着这个巨大的沙盘左看右看,议论纷纷。
我呆呆的看着这个沙盘,这就仿佛把一个国土缩小了放在这里一样,这就是北晋的新都了么。
宇文秋笑着说:“凤工部,我们外行是看热闹,这里面具体的奥妙,还要有劳工部讲解。”
大家这才从初见沙盘的震惊中缓解过来,纷纷点头。
凤清桐似乎很不擅长在人前讲话的样子,自己咳嗽了好几声,方才说道:“各位大人请看这里,”他指着模型上的一个朱红色的牌楼说道:“这里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也就是令仪门。那现在我们的大殿也就令仪门旁边的侧殿‘如意殿’,是我们宫城外的第一殿,也是礼部接见述职各官和各国使节的地方。”大家纷纷点头,有不少人还回头仔细了打量了一下大殿的情况。
凤清桐的信心似乎又增加了一些,继续介绍:“现在大家请看这个沙盘,我们首先从全貌讲起。新都总体分成两个部分–外郭和内城。外郭是百姓们居住聚集的地方,而内城主要是衙门、商肆、官吏们居住行走的地方。外郭南北长一千八百丈,东西宽一千八百丈。内城东西长一千丈,南北宽八百丈,内城中央即为王都宫城,南北三百丈,东西七十余丈。正如大家所见,整个都城的形状外园内方,圆者为郭,方者为城–取意天方地圆之意,暗合天象之说。”不少人显现出一副了然的意思,似乎自己早就料见的模样。
望着他们一个个附庸风雅的样子,我忍不住噗哧一笑。
宇文秋抬起眼睛飞快的瞟了我一下,“不知道‘曹’公子又有何高见啊?”
我轻声回答:“宇文大人见凉了,我方才忽然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嗯,这个,这个,为了大局起见,还是不说为妙。”
果然,果然,宇文秋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禹天却说,“哎,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不必藏着揶着。”
我正等着他那句话呢,伸手在嘴前轻轻挡着咳嗽了一声,“既然王爷有令,那么我就实话实说了。众位请看这个沙盘的模型,果然如凤大人所说,是外圆内方。不过在下可没想到什么天元地方的祥瑞之意。”我看了凤清梧一眼,“依我看,这城倒像是一枚大大的铜钱,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城正好掉进钱眼中了呢。”说完,果然听见有人强行压抑的笑声。
凤清桐看了看我,果然有些结巴起来,“怎,怎么会,不会,不会这么想吧。”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他急了,说话就更结巴起来,“外圆内方的设计,绝对,绝,绝不是单单为了好看而设计的。这位大,大人可能,能没有听说过,其实很多城都是是有弧墙的,不过用的不多而已。”大概是他的专业给了自己信心,接下来的话就流畅了许多,“虽说弧墙不如直墙看起来那么坚固整齐,可是它的优点就在于防御能力比较强,兵士们便于从城上守卫,在城的圆角就可以看清四下的动静,没有死角。圆弧墙就是没有死角的城池,外城如果用这种建筑,防御力量会增加数倍。大人还有什么疑惑的地方么?”
啊哈,便于军事防御,防御什么,防御天朝的大军么?!呸呸呸,你这个卖国贼。我点头,“哦,这就难怪了,不过这样一来,实在是跟大人方才说的天元地方的祥瑞之意联系不上。要说寓意么,啊呀,这个城看起来好像瓮中捉?的那个瓮啊,越看越像了。不吉利,大大的不吉利,你看着周围的群山环绕都城,啧啧,又成关门打狗之势。这么一来,万一将来要是有人挟王爷而令诸侯,简直是让人无可逃了,是不是啊,凤大人?”
听了我的一番话,大家一时都鸦雀无声,可是不少人却在轻轻的点头,似乎很赞同我的观点。
凤清桐惊惶的连连摆手,“吾王圣明,这,这样的事,绝,绝对不,不会,发生的。”是吗,那可不一定,我们走着瞧吧。
禹天蛮有兴趣的看着我们,没有说话。
所以我继续挑刺,“凤大人,小人别的虽然看不明白,可是单就这个模型来说,你的这个沙盘也做得太过粗糙了。连这几个城门都没有对齐,大家看看,全是错开的。”
本来以为这句话定然会问住他,没想他居然笑了一下,“大人有所不知,这不是沙盘错了,而是城门的设计本就应该如此。一般来说,大家都认为城门应该遥相呼应,南北相对,但其实不然。”
“因为城门相对,虽然便于百姓出入,可实际上却不安全,起不到防御守卫的作用,所以城门交错是基于安全原因考虑的,如从军事防御的角度看来,它的确可以起到迷惑敌人的作用。”
“诸位大人请看这里,在内城中,一般来说我们还经常设计了一些坊间路。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些路不但是丁子形的,还有一部分是环形的死巷,这也是从安全的角度加以考虑的,便于一旦展开巷战会更加有利于防守。”
宇文秋正一脸坏笑的看着我,我只好哼了一声,“难怪,就是因为有了凤大人的这种设计,世上才会多了迷路的人。”停了停,我又问了一句,“凤大人,您不是在暗示王爷的新都会被人攻打吧,难不成你是别有用意的?”
那凤大人立时满面涨的通红,大声说道,“当然没有,下官的这些设计全部都是为了我北晋的长治久安打算的,其心可昭日月。”
禹天轻轻扬扬手,“凤工部不必介意,这位曹公子喜欢开玩笑的,是不是?”最后一个问句,颇为意味伸长。
好,好,收到警告,我没有忘记我的身份,抄起双手,紧紧闭上嘴巴–识时务为俊杰这句话,我还是十分懂得的。
没有了我的捣乱,凤清梧接下来的介绍就顺畅了许多,“正如各位大人所见沙盘,外城门和内城门一共十四个,外九内五,合城九五之意。连接内外城的主要道路都是十字相交,南北方向共十八条,东西方向也有十八条,合计三十六条,与天象相应合。”
“其中于内外城门相对的主路三条,王爷请看,就是这沙盘上被细纱覆盖的三条长街,因为于宫城相连的缘故,这条街也叫做天街。其它的个条大街都不直通,相互间也没有城门可通的,这同样是基于安全便捷的双重角度考虑的。”大家听着他的介绍纷纷点头。
“另外,在内城、外城均设有护城河,外护城河名曰长淮河,建有浮桥一座。内城外设有小护城河,名曰南望河,建有天度桥。诸位大人看到沙盘上蓝色的地方就是河道的意思。在全城,我们共引四条河水入城。”
“漫月河水自西南入城,直到金梁桥后,由这里急转东流,途经天护桥、天度桥,金波桥共计十一座,从幽州门穿城东去。”
“另有融江水自城西直达烟波风雨台,经泛孤桥入内城,经过垂柳桥、双燕桥、文昭桥转向东南出内城南角,再经过下士桥、天元桥后,直达大通门便桥,自此出城相东南方流走,共建桥一十三座。”
“其余尚有天女河自西北入从东北斜出,天水河自南入转东出,合计全城共建大小桥梁六十座,四大水系均与护城河相交相通,构成一个整体贯通的水网体系。”
我实在忍不住,噗哧一笑,“方才凤工部说了半天的防御,看的我们头晕目眩的,如今怎么就偏偏忘记敌人可以籍水路攻城的可能?”
凤清梧没有问倒,“这个请公子放心,也请诸位大人放心,若建城引水,事先必须计算河道运输的流量,然后分设水门、水栅。否则不但会引来敌人攻打,就是某年水势过大,也容易变成水患。”
“大家请看这个沙盘的外围,这条就是漫月河、这条是融江。这些入城的水道,我们全部在城外设有水门,也就说,新都引河所有河道都设有内外两道水门,一个在城内,称为内水门,即为铁水栅。大家看我手指的这个地方,就是城外的外水门,乃是水闸所在。这个水闸在城外就把河水分成两路,平日水势成两股走向,一股绕城而过,一股穿城而入。一旦水势危急,这个入城的水门就会被关闭,大水会从城外流走,即使有水患,也只能冲了城外无边的田地,不会危机都城。”
宇文秋拍手轻笑,仔细看着这个沙盘的模型设计,称赞凤清桐,“妙啊,妙极。不愧是巧夺天工的后人。”
凤清桐对着宇文秋微微颔首,继续介绍,“城中的除了现有水道,还打有多水眼与水井,以供居民日常用水。至于排水,各位大人请看,外城主要以这些明渠为主,而内城则由青砖铺就形成暗渠,宫城内则由陶工特制的瓦筒连通,相互交错贯通,西北高而东南低,依地势而起,最后传河水而泄。出口全部设有浮木消息,如果潮涨则自然闭合,待到潮落时自动打开,以防止污水回灌、雨落成灾的问题……。”
听到他介绍我彻底的被震惊了。这种手笔,这种布局,非胸中没有丘壑的人能做出的,这个人,端的是个人才。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抛弃故国,为敌国效力的事情呢。难道他真的不知道,北晋一旦统一天下,要牺牲多少人命,要涂炭多少生灵么?这些人中,就有他的亲人、他的故人啊,为什么,为什么啊?
没有人察觉我心中的反复,凤清桐接下来开始介绍沙盘上的街道布局,城池分割。大家对这个比较感兴趣,气氛较方才热闹了许多。
“萧大人,您看这里,将来这条街上店铺云集,想来会热闹非凡吧?”“不错,不错,拓拔大人,你看这河道走向。船只可以从这里入城,不但利于交通,也方便官府管制盘点。码头设在这里,装卸货物也方便。哎呀,你看这里还有官道相通,那么将来的交通是不成问题喽。”
“哦,看这个楼该是酒肆吧,这么气派的酒楼以前只听说在天朝的京都有个回锦楼,现在我们北晋也不输天朝了。石太傅,有没有兴趣一起前往啊?”
“宇文大人,你看这外城的歌翠山,庙宇林立,观寺相对。想来必是风景秀美,锺灵隽秀之地。真引得人遐想联翩,意欲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
“……。”
“……。”
“众位大人所言极是,现在城内的实景基本和这沙盘上一般无二,只是现在尚属冬季,故此未能遍地植树木,待到春暖开之日,我们会要求各弄里长出民夫进行广植树木,以柳、杨、桃李杏梨为主,当然也可附以松柏,想来届时定然满城飘香,新景可期。”
他们相互兴奋好奇的讨论着,我却已经陷入沈思。面对这样的一个固若金汤的城池,若他年兵戎相见,我们可怎么进行攻打呢。也许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云霄、或者是他的话,都能从中看出端倪来把。可惜,我,我竟然想不出什么攻打的办法来。我心中暗恨自己,往日那些书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我低头陷入自己的思中,一时忽略了他们的讨论,后来有一句话飘进耳朵中,“……,宫城主要由前殿中宫后苑三部分组成,共有广厦七百余间,内设宫、殿、阁、楼、庭、台、轩、榭等建筑,融合了北晋、天朝、东齐、西蜀、南越多种建筑风格,但是诸位大人可从沙盘上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其中一个人拉着胡子说,“看起来,仿佛是这边的地方宽敞些,也气派些。”
凤清桐答道,“这位大人说的极是,所有的建筑虽然取意各国,但是风格却可以融为一体,大人方才说的比较气派的,就是我北晋风格的建筑,其中包含映日教射场、四海归一殿以及承天台。周围的各国建筑各取其趣,纷纷围绕在我北晋四周,也表示四海归心,一统天下之意。”
我不可置信的抬起头,这个人,他,他是在恨着他的故国。为什么,你为什么如此恨你的故国?!
内中有人大声说道:“看了这半日假景,听你说的心头痒痒的了。真想即刻就去看看实景。走了走了,看实景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禹天微笑着点头,“可不是,本王也想早日看看我国的新都。不过这城池子也大得很,一时也逛不完,不如我们今天就从宫城转起。如何?”
凤清桐垂首施礼,“王爷明鉴。宫城内各宫各殿现在正在整理内务,所有的锦幔家具正在摆放之中,实在没有什么好看。说句老实话,连太妃、大妃和公主的箱子,还都在院子中摆着呢。不如请各位大人移步到禁苑去看看,那里有特意从天朝青湖中万里运来的湖石,已经放在金波湖畔,禁苑中各种庭台楼榭均搭建完毕,倒是可以一赏。”
宇文秋轻笑着插言,“听游玩过禁苑的人说,禁苑是孤蒲苍翠,柳荫四合,外承曲江,亭台楼阁,烟水明媚,红渠碧波,可谓之为都城胜赏之地。”
禹天轻轻点头,“既如此,请凤卿带路。”
凤清桐却又弯腰施礼,“王爷,禁苑的打理修建一直是韩大人全权负责,不如请韩大人带路,继续给众位讲解如何?”
禹天无所谓的摆摆手,“也好。”说完转身向殿外走去。
大王已经开路,剩下的小喽啰当然要紧随其后。我也跟着转个身,然而忽然涌来一阵不可阻挡的眩晕,眼前一黑,几乎摔倒在地。是了,这许多天的囚禁加上气血两亏,我的身体早已经虚弱到极限了。今天一大早就空腹被宇文秋揪了出来,又一直站着听到现在,我已经支撑不住了。我感到自己浑身在不停的颤抖,额上不知道怎么,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出来。
宇文秋一直紧紧跟着我,见我身体一栽,连忙伸手抄起我。我就听见他对北晋王说,“王爷请跟各位侯爷、大人们一同前去禁苑赏玩,我留下来陪曹公子。”禹天似乎首肯了,继续走着,不多时,大殿里就变得冷清清的。
宇文秋把我拖到殿角落的一张椅子上,神色惊疑,“喂,你又耍什么样啊?”
我双手按在自己的脸上,不去理他。此时冷汗已经退下,然而头的左侧开始一跳一跳的疼了起来,那疼痛从眉毛的边际开始,一直向后向里的钻了进去,连带整个眼睛都酸涨酸涨的。那一道从眉际开始,直延到后脑的疼,就像一条缓慢的锯子,在来回慢慢的拉着,虽不剧烈,但却无穷无尽。
宇文秋看着我,嘴角挂上一个讥讽的笑,低声说道,“凤公子,你这不是在使什么苦肉计吧?”我用手指用力按着后脑的风池穴,来减轻一丝疼痛,反过来问他:“就算我使苦肉计,在你宇文大人的面前,难道还有什么用不成?”
宇文秋满意的点点头,“你知道就好,那你就乖乖的,在解忧面前,不要想使什么诡计……。”
我们两个正在相互拌嘴,就听见有人匆匆的脚步声。原来是凤清桐,他手里拿着一个水杯,“啊,宇文大人,下官已经送王爷和诸位大人们启程了,还安排了韩大人相伴讲解。曹公子看来身体有些不适,下官这里有杯热茶,请曹公子慢用。”
我伸手接过,却并没有喝,只是借着茶水的热气,轻轻的暖手。方才我一个劲儿的跟他捣乱,这杯茶里少不得要加些唾沫口水,以前凤毛就总喜欢干这样的事情捉弄云霄,想到这两个人,心头又是忍不住的一阵怅然,连忙闭气眼睛,遮去眼中的水气。
宇文秋正阴阳怪气的说,“还是凤大人心细,难免嘛,家乡人是要多照顾照顾的。”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急忙的跑了进来,伏在宇文秋耳畔不知道说了什么,但见宇文秋眉毛高高挑起一角,看来又有什么事情正等着他去理呢。
宇文秋似乎急着想走,又看了看面色苍白浑身湿透的我,有些犹豫。然而转念间,他似乎就拿定了主意,“凤大人,这位曹公子的身体现在似乎不便挪动。下官这里还有一些俗务缠身,需要立时去办。这样,就由你暂时陪伴曹公子,待他身体稍微转好,立时由我留下的护卫们‘保护’曹公子回去。其中最最重要的有两条,第一,绝对不能让曹公子落单,第二,眼下也不能让他有些许意外。嗯,简单说吧,您就把他当成首要的钦犯一样看管起来就好。凤大人,您能做到吧?”
凤清桐微微一怔,但还是躬身领命,“是,下官明白了。”
宇文秋微微一笑,“那就好。曹公子,小心为上。我们回头见。”说完跟着那个人急匆匆的离去了。
一时间,诺大的侧殿中,只剩我和凤清桐两个人。凤清桐几欲言又止,却终于还是轻轻的问道,“曹公子,你,你为什么如此讨厌我?”
我慢慢的转着他的那杯热茶,思量半日,方才问道:“凤工部,方才听了你的讲解,知道你实在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如今在北晋位任高官,也堪称是年少有为。然而现今两国交恶,敌我不明,阁下的设计却实实在在的重军事、考战时,字字句句针对故国,难道大人对故土就毫无留恋之情吗?”
他低头,沈思良久,喃喃的说道:“故国故土,故土故国……,诶……,曹公子,你也一样是背井离乡,远别故土,这其中该是别有苦衷的吧。但凡有一丝可能,哪有人会投他国而去,从此阶下为奴,低人一等的?!”
我用茶杯紧紧的抵着自己的头,任那缓缓的钝痛隆隆驶过。难道这里面还别有什么隐情不成?
他忽然哂笑了一下,“如今年代久远,早已经物是人非,说来无妨。这里面的故事说来话长,不知道曹公子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暗中揣摩,这究竟是一个意外,还是一个安排好的圈套呢?
凤清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问我,“曹公子既然是天朝人士,总该听说十年前权倾天下的宰甫欧家吧?”
纵然是心里已经有了防备,可是这个意外还是轻松的就把我砸倒,眉尖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我把眼睛调向别,故作轻松的问,“难道你要讲的事情,跟欧家有关?”
凤清桐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我们凤家历代以建造、堪舆、土木为生,历五代而成宏图,天朝各的大小宫城豪宅多由我凤家承办,在京都素有‘巧夺天工凤家城’的美誉。虽然名气日大,但本家一直恪守着‘安守本分、与人为善’的家训,所以虽历五世华,而依旧长安。谁能预料到,我们家的惨祸,居然是由小小的一面墙引起来的。”
“十二年前,在天朝皇城东侧的臾楼巷内住着两户人家,比邻而居,一户姓张,而另一户姓程。张家在朝中不过是九品的侍召;而程家却已经官拜詹事府主薄了。两家原本井水不犯河水,鸡犬不相往来,到也相安无事。可是谁曾想,那年雨水大,居然冲跨了两家之间的院墙,程家就找到我父亲,请我父代为设计院墙,再加以修缮巩固。”
“在修墙的过程中,程家太太心眼小、眼睛浅,非要把墙基向张家移过一尺去,我爹爹也曾经劝过张家以和为贵,不要轻易的挪动墙基,可是程家不听,定要如此。于是我爹爹只好挪动一尺院墙,这样一来,张家自然不干,两家就因为这事打了起来。后来还向府衙递交了诉状,闹起了官司,但到底是程家的官大了几级,硬是生生的压下这个案子,强占了张家的地产。”
我听他的话,“可这里面没有你们家什么事儿啊?”
凤清桐苦笑,“表面上看起来没有我们家什么事,其实是那主判的府尹跟程家人已经商量好了,逼着我父亲在朝堂上作证,说那地基压根就是偏向张家一尺的。自古民不与官斗,我父亲只好听这两位当朝命官的话,在朝堂上做了伪证,就这样张家输了官司,可也恨透了我们家,这个梁子,算是结上了。”
这种事情,分明就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恐怕哪朝哪代都少不了的。我沈吟着问,“那么这个逼着你爹做伪证的人,就是欧丞相家的人了?”
不想凤清桐却摇摇头,“不,这程家和主审的府尹跟欧家都没有关系。有关系的,倒是张家。这件事情,到这里是以张家被程家白白占去一尺地而告终,当时也没有人究我爹爹的事情,本就这么结束了。两年过去了,当时盛极一时的程家被弹劾了,而张家却因为跟丞相家走的近,步步高升,一直升到侍郎的地位,这个时候,张家反而把程家的家产都买了下来,两家的院子合并成一家,当年的那堵院墙也被拆了。”
听到这里,我问凤清桐,“这个时候张家就去报复你们家了,是不是?”
凤清桐却又是摇头:“张家如今门庭显贵,当年那些小小的不快,他们怎能想起来,故意去报复呢。偏偏事有凑巧,这张家的小公子在郊外遇见去烧香还愿的姐姐,非要讨来做小。那张家小公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我姐姐当然不愿意,更何况,我姐姐早已经有了意中人,已经同我家世交的楠木王京郊黄家定亲,要嫁给黄家做长房长孙媳,连成亲的日子都已经定好了。我爹爹亲自备了厚礼前去张家说情,说小女已经聘了人家,敬谢公子垂青,但实在不能改嫁。”
“张家当时就连礼物带人都给扔了出来,新愁旧恨一起清算,放出狠话,定要见人!我爹爹当时年纪已经老迈,经此一吓又被这么一摔,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我母亲跟黄家人一商量,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就借口要给我爹爹冲喜,赶日子把姐姐嫁到黄家。可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在成亲的当他,那张家小公子居然领了一群豪奴,硬在礼堂上把我姐姐抢了回去,我姐夫阻拦未果,反被张家人踹碎了肝脾,当晚毙命。结果,我姐姐,我,我姐姐知道姐夫死了,也从囚禁她的绣楼上跳下来,生生被摔死了。”说到这里,凤清桐已经伤心的泣不成声。
大喜之日,居然出现这种新人血溅礼堂的惨案,也难怪他伤心痛恨。我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他,只能问他,“那么,这个事情跟欧家又有什么干系呢?”
听了我的话,凤清桐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冷笑出来,“爹爹得知姐姐坠楼身死,认为姐姐的不幸都是因为自己当年的软弱造成的,一时悔恨焦急,怒火攻心,当夜居然也故去了。这样,因为这个事情就引出了3条人命了。我们家不服,一纸诉状把张家告到府衙去,可是张家凭借着自己的权势,一直压着这个案子,无人过问。我老娘在家天天对着我姐姐和父亲的棺材哭,生生把双眼都哭瞎了。我家不服,大哥博着一死,去承天殿告了御状,那御状告下来的时候,我大哥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儿完整的肉了,虽然没死,可这命已经丢了大半条。”
我听着他们家的惨祸,一样感到不忍,问他:“那皇上有没有公正的对你们家的案子。”
凤清桐的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平息一下自己起伏的情绪,“这样的大案报上去,天子震惊,命刑司府严查细审,不容有怠。这下我家多年的沈冤终于被昭雪了,天子御笔亲书,重判参与此案的一系列官员,还民公道。”
我怔怔的看着他,“那不是很好,你为什么又……?”
凤清桐一脸惨痛的摇头,“天道不公,其日昭昭。御状,御状又有什么用?!圣旨颁布了又怎么样?!欧丞相家的少公子欧晚云,当时正在刑部任员外郎,还不是把皇帝的圣旨当草纸,主谋张成龙不过判了一个三千里流放,其余人等或是枷锁或是罚俸,全部没有究。我大哥听到这个判决气得棒疮发散,毒气入心而亡。我娘终于想明白了,权贵大过天,这个状没有办法告下去了,怕他们联合起来报复我家,我听娘的劝告连夜逃往他国。本想在外面安排妥当就回去接我老娘,可是我逃出来没有多久,就听说我们家失火,我娘亲,我,我那双目失明的老娘亲,就生生的被烧死了,烧死了,烧死了!!!”
我紧紧的捂着嘴,眼泪漫过手背,摔落到衣襟上。我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摇头。不,不,不,骗人的,骗人的。我爷爷不会坐这样的事情,我那文采风流的小叔更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天子震怒的大案,如此的冤情,他们怎么可能一手遮天,枉顾伦常的错判?!他们怎么敢如此的轻慢天子的权威?!他们怎么会在朝堂中做出这样纵容奸党,构陷百姓的事情?!!
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爷爷不会的,爸爸不会的,小叔当然更不会的。他们不会的,姐姐一定会劝阻他们的,不是吗,不是吗?
我死命的压抑着自己,浑身颤抖,然而凤清桐的话却像钉子一样,一句一句砸进我的耳朵中:“张家的跋扈诚然可恨可诛,可是他背后又是仗了谁的势?还不是欧家。欧家仗着自己是皇亲贵戚、三朝元老,就只手遮天,把全天下都不放在眼里,告下来的御状一样可以篡改,这样的朝廷还有什么盼头?!天子,哼,天子更是胡涂蛋,宠信如此佞臣,美色当前,全然忘本,天下焉能不亡?!所以我跑了出来为北晋出力,就是为天下的百姓祈福。后来听说欧家的娘娘病死了,娘娘一死,他们家立刻跟着倒了架子,也被满门抄斩了。我只恨我当时来不及赶回去,不能亲自替我枉死的娘亲、父亲、哥哥、姐姐报仇。不过想来他们一家子作恶多端,多年的宿怨爆发,一定是现世得报,报应!报应!!报应!!!”
我得脑子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思索的,用尽全身力气掌掴他,声嘶力竭的大喊,“你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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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我得脑子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思索的,用尽全身力气掌掴他,声嘶力竭的大喊,“你胡说八道!!”
急怒攻心之后,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然后,我的意识就被扯入到一阵浓稠密集的黑暗中去。
……,……
当我再恢复意识的时候,首先入眼的,却是一顶陌生的青床幕。咦,这是哪里?!
“公子,你醒了?”篆儿熟悉又担心的声音传进耳中,下一刻,我就看见她焦急又欣喜的脸庞。
“我们这是……?”开口后,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嗓音谙哑,身体沉重,而且头脑中传来一阵阵不可压抑的眩晕。我挣扎要坐起来,却四肢酸软,竟然无力支撑。
篆儿明白我的意思,连忙上前扶着我,在我的腋下和身后安置了几个枕头,让我勉强靠着坐好,然后又娴熟的拿过一个青瓷碗,舀起里面的东西让我吃,“公子,你又昏迷了一天多,可吓死篆儿了。”
我喝着她喂我的东西,只感觉得嘴巴中遍是苦苦涩涩的味道,说不出的恶心,抗拒着不想喝,“什么?我又睡过这么久了,这是哪里啊?”
篆儿不甘心的继续舀着碗中的汤汁,非要我喝不可,我别过头去不肯再喝。她一脸不甘心的放下汤碗,“公子,你还说呢。自打前儿,你被那个宇文大人给带走了,我这心就悬在嗓子眼,也不知道这一去你是生是死。担惊受怕的等了大半天,眼瞅着太阳都西斜了,你也没说回来。倒是来了几个守军,一声不言语的把我押到这里来,说是以后让我就在这里呆着,其余的还不许我多问。”
她那小脸上满是委屈,这一的惊吓可不小。
我连忙轻轻拉住她的小手,意图安慰。
篆儿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就被押着到这里来了。一进来就看见你苍白的躺在这张床上,昏迷不醒。公子,当时你几乎要把我吓死了。宇文秋派了好多个医生轮番的来看你,可是他们都没有办法,说什么你急怒攻心,旧伤迸发,四经不调,血亏气虚,罗里啰嗦一大堆,就是没有一个敢打保票说你能好的,气得那个宇文秋连连跳脚。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天天用参鸡汤炖了给你吊命。阿弥陀佛,总算你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又回来了。”说完,真的双手合十,在胸前念了一声佛。
我看她的样子,不由的噗哧一笑。然而心中又充满的愧疚之意,“篆儿,让你跟着我担惊受苦了,真对不住。”
篆儿摇摇头,“公子,你别这么说。我,我其实只是担心你,我怕,怕……,嗯,……,那个,公子,你再喝点参鸡汤,这都两天了,你还没正经吃过东西呢。”说完她又拿起那个碗,非要我再喝一点。
我尽管心口灼热恶心,可是看她那又消瘦一圈的脸庞,不由的张开嘴,硬生生的逼着自己喝了下去。
篆儿看着我喝光的空碗,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公子,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刑讯逼问你,才……。”
篆儿的一句话,让回忆如洪水一般猛的扑来,“报应!这是报应!报应啊!!!”凤清梧那一声声充满恨意的诅咒如钉子一般再敲打在耳中。我紧紧抱住脑袋,不,不!
可是它没有放过我,那一声声充满狠意和发泄的诅咒依旧紧紧缠绕在我的身上,勒紧我的脑子,似一把烧红了的钢箭一般钻进我的身体,滋喇喇的烫着我的心口:“报应,报应!……”
我的心,猛烈的跳着,好像要涨破腔子,而方才喝下的鸡汤竟似乎变成了毒药,在身体内拼命的翻腾着,挣扎着,撕裂着。凤清梧那充满恨意的脸无限放大的飘在我的眼前,我看着他那充满仇恨的脸,心中全是报复和痛恨的感觉,骗子,谎言!!
我恨不能现在就揪住他的领子,踩扁他的脸,亲耳听见他忏悔的承认,自己所说的都是谎言,向我道歉,对我死去的家人忏悔和祈求原谅。不然,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怒火灼烧我的全身,我感到浑身呼呼的冒着火气,胃部忽然传来一阵绞痛,似乎有无数的碎木屑在其中翻腾着、摩擦着。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我刚要说,无妨。可是一张口,方才喝下去的汤汁却如同水箭一样射了出去,溅得一地都是。
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我张开口不停的呕吐着,火辣辣的汁水不停的从口中喷出,还有一部分甚至从鼻腔中喷溅出来,喉咙酸涩灼热,胃部更是绞痛难忍。到了最后,我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当什么都吐不出来之后,只能张着嘴干呕,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虚脱无力的用手扒着床沿。
篆儿急得眼泪直流,又不敢就此放开,双手紧紧抱着我,不顾一地的龌龊肮脏,高声叫人。
虽然我浑身虚脱乏力,可是呕吐之后,心中的那股邪火却发泄了出去,头脑不再那么昏沉沉的,清醒了许多。对凤清梧的恨与恼一直在内心中折磨着我。而这种情感却不是针对他个人的情绪,而是一种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正视的恐惧,万一,万一他说的是真的,我可怎么办?
这种愤怒、气恼掺杂着恐惧、震惊、排斥和羞辱,一起积压在胸口无发泄。我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揍扁所有仇敌,可是伸手,却只能打在虚无的空中,让我自己更加疼痛。而这种痛苦在虚空中加倍的反扑在我的身体上,压得我唯一的信念和理智彻底的崩溃,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只剩恐惧:这,会是真的吗?
是啊。凤清梧说的是真的吗?这难道真的是我家的真相吗?!
不,不。当然不会是真的。
哪里会有人那么做呢?!不会。世上不会有人如此藐视帝王的权威!世上不会有人如此颠倒伦常!世上不会有人如此蔑视纲理法条!世上不会有人如此疯狂的自取灭亡!!!即使有人被权势蒙住双眼,即使有人被奢华蚕食了理智,这个人也不会是我的家人,我的家祖。
我依旧记得,每年的春暖开时,父亲便会跟小叔坐在后园清酌小酒为伴,只他二人静坐,没有丝竹乱耳,没有宾客酬唱。
他们二人席地而坐,头顶桃,面朝碧波,一壶素酒,满枰玉子。有的时候我也会跟着过去,坐在他们两个旁边,帮他们斟酒,捡子,观棋。
那个时候,粉白的桃纷纷扬扬飘落在我们身上,淡淡的香味萦绕不散,一直粘黏在我们的鬓发边,衣袖中。我到现在都记得,小叔最不喜欢绫罗绸缎的浮华,除了在朝堂之上,他到哪里都是一身素袍青衣,说不出的洒脱好看。
因为他通音律,又兼之年少成名,所以多有一帮文人墨客喜欢邀他去秦楼楚馆相谈吟唱。那一时无让的文采风流,倾遍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女子,为了能得小叔的回头一顾,而争相斗艳,传为一段段佳话美谈。就因为这个,不少世家子弟也先后竞相的舍弃自己的绸衣,纷纷效仿小叔穿上布衣青衫。可是又哪里有人能及他万一的风骨?!
小叔的一阙《水仙子》,至今仍在京都传唱。
不喜红袖堂前舞,
厌说俗尘是非无。
云山雾海长亭,
倾倒仙乡醉卧酒垆,
一诗一唱酬知音,
舍去功名一身无。
飞觞涤傲骨,
风流入江湖,
抛却人间伤心,
笑绘山海图。
这般洒脱,这般逍遥,这般风流的小叔,会是凤清梧口中那个藐视王法伦常的人吗?!会吗?!
不,不会的。凤清梧一定是禹天和宇文秋派来骗我的探子,对,一定是这样的。我坚定信心的告诉自己。可是心底隐隐有一个不安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万一他说的是事实,一个你所不知道的真相呢?”
脑海中不停的翻腾着往日的蛛丝马迹,一些早年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事情疑惑的占据着我的心头。家里人从来不许我独自出门,甚或说,很少让我出门。他们以年少为由,仅仅让我在家中关门读书,除了皇宫和家,我没有什么出去游玩的经验。间或有不得已的应酬需要我出面,没有一不是前呼后拥的跟了许多人。
其实就算是贵族豪门,家中的子弟也多行动自由,京都的世家多鼓励男孩子出门游历以增加阅历。可是我不行,父亲说我要专心读书,不能为声色所迷,误交匪人。所以,除了我那有限的亲友之外,我没有同龄的朋友,甚至我连世族子弟应有的应酬都少了很多。
在皇宫内,姐姐更是谨慎小心,轻易不肯让我见外人。还记得有一在御园淘气,不知践踏了多少珍本名卉,被辛苦照顾草的园丁一状告到大内总管那里,虽然总管也不敢说我什么,但他总归是转弯抹角的去皇帝哪里诉苦。皇帝倒是没有生气,听了后还哈哈大笑,说男孩子就是要淘气些好,要是太老实了,就成了小丫头。姐姐知道了也仅仅是抿嘴一笑,并没有因为这个责罚我。可是我不服气他们去告御状,总念念不忘的要去找总管和园丁的麻烦。
终于有一天,宫内大宴,大家都忙到脚不沾地。我总算逮到机会,布置了陷阱绳索,在转弯等着内廷总管。就在我忙碌布置的时候,一个少年忽然出现在我身后,问我在做什么,我兴高采烈的告诉他我的计划。他高兴的陪我一起蹲在假山石后面,然后一起拉动绳子,让大总管摔了一个四脚朝天。我们高兴的跳了起来一哄而散,那是我少有几最开心的时刻。
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却被一个嫔妃领着到姐姐面前认罪,说什么都是他的馊主意,都是他带坏了我,请求皇帝和姐姐的原谅。我告诉大家其实那是我的主意,跟他不相关,可是没有人听我说话。姐姐非常冷淡的点点头,勒令我不许多嘴。皇帝也只是摆手,让她今后仔细管教内属不许生事。
那个嫔妃哭泣着领着那个男孩下去了,事后姐姐和皇帝都没有责骂过我一句,可是我却听说那个男孩被他家里狠狠的打了一顿,半个月不能下床。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同龄的孩子愿意接近我,而我也明白了,无论我怎么淘气,都不会有人责罚我,倒霉的永远是别人。虽然我再也没有恶作剧过,可是我也永远没有一个朋友。
现在想来,什么不准我出门,什么不准我交朋友,还不是因为我家的权势太过倾天,谁敢轻易的来沾染我?!只有把我像个女孩子一样圈养在皇宫内院里,他们才能放心。难道不是吗?!
对了,对了,还有那。
那是我们家被抄家后,大家都被关进肮脏黑暗的牢房中,因为我年纪尚小,因此还能跟女眷们关在一。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更亲眼见到姐姐们哭泣着、挣扎着被淫笑的男人拉了出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还记得婳绾堂姐死命的拽着栏杆不撒手,一个疤脸的狱卒恶狠狠的用脚踹在姐姐的手上,我亲耳听见清脆的骨头折断的声音。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不会哭了,只能僵硬的挺直身体,生生的看着他们拖了三姐姐一路出去。三姐姐的奏琴,是出了名好的,连爹爹闲了,都喜欢听她隔着水厢舒缓悠扬的琴音,可是那个狱卒如此粗暴的踢烂三姐姐的手,恐怕她以后,以后,再也不能弹琴了。那个狱卒仿佛不解气似的,恶狠狠的瞪向我们,除了秦姨妈还在拼命的呼叫之外,剩下的婶婶、姨娘和姐姐们都吓得不敢出声,纷纷向后躲着。
那个疤脸得狱卒狞笑着指着我们说,“老头有眼,你们欧家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但叫老天有眼,让你们落在老子手中,苍天啊,有眼啊。哈哈哈哈哈。”那个笑声,成了我最最不愿意回忆的梦魇之一,凄厉而且恐怖。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脑子中凤清梧厉声的高叫和那狱卒狰狞的笑声渐渐合二为一,在脑中化成一柄利刃,来回的凌迟着我。
在篆儿的尖叫声中,终于来了不少人,帮着篆儿把我放平躺下,似乎还有更多的人进来又出去。
可是我不再关心,痛,不可压抑的痛苦辗碎我每一寸肌肤,从来没有过的绝望把我浸泡在当中,让我窒息。不,不,不!!!!!我想过家人一千遍、一万遍,可我从来没有一想到过这种灭门的惨案是罪有应得。
我软弱,我无能。所以我只能选择卑微的活着,可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亲人的怀念,而这唯一属于我的怀念,逐渐成为最最珍贵的财富,它支撑着我面对丰府那些无情的嘲笑、唾骂、欺辱。我从来不在乎这些小小的折辱,因为在我心底最最的地方,我始终相信我的家人在保佑着我,我的亲人在看着我,等着我。对他们的怀念已经成为我唯一的信仰,成为我生命的支柱。
在冬日最冷的时候,我会不停的在手上呵气,脑子中想着以前乳娘那溺宠的拥抱和责骂,然后心底就会有温暖的感觉蔓延到全身;在我被推入湖中几乎被溺毙的时候,耳中会响起姐妹们在园中热闹的笑声,她们似乎都在围着我看,在给我打气儿,然后我就会忽然有了一股力气,能够挣扎着游上岸去;在我被殴打,痛得浑身颤抖的时候,我会想起姐姐美丽关怀的笑脸,她亲切的脸庞似乎就在身旁,对我默默凝望,我会咬牙挺过这一波波疼痛……,每遇到难熬的时刻,我总是从脑海中调出那些温馨温暖的画面,让它成为我镇痛疗伤的良药,一又一。
在我那无望卑微的生命中,对家人的怀念和追思,已经成了唯一生存的支柱。可是现在,这唯一的唯一,也要被残忍的打碎吗?!
随你们吧,随你们吧。
什么天下,什么家国。?!我早就没有了家,哪里还有什么国,国是谁的国?跟我有什么关系。就让我这么睡过去吧,一睡不醒,永远不会痛,不会恨,不会难过吧。
谁要知道真相,谁要相信你们的话,我情愿永远做姐姐口中那个傻呼呼的小呆瓜。
我紧闭着眼睛,绝望的泪水无法抑止的从眼角滑下,顺着发迹和耳朵,一路流下。我一动不动,任它枯竭,干涸。
渐渐的,人声褪去。篆儿过来轻轻问了我两声,见我不答,只能替我拉好被子,吹熄灯火。
夜,人静。
我在黑暗中张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浓稠的黑暗,绝望不肯放过我,继续在黑暗中缓慢的对我进行无情的吞噬。
死亡,有的时候离我那么近,那么近,近得我几乎可以清楚的闻到它腥臭的呼吸。可是当我真正需要它的时候,它似乎又易地远遁了。
人死后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上天去,还是下地狱?!是不是像推开一扇门一样,一下子就走到另一个世界去,还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吗?!
姐姐,奶妈,母亲,爹爹,叔叔,我还能见到你们吗。想到这里,心头一阵酸痛,本来已经干涸的眼泪又不停的滚了出来。我太累了,我好想念你们,你们等我很久了吧?
我的脑子飞快的转着,究竟是悬梁好呢,还是割腕好?割腕不行,虽然说藏起一个小小的瓷片非常容易,可是要流血到死,恐怕要很长时间,万一被篆儿发现就死不成了。如果悬梁的话,倒是不用多长时间,可是却需要把她支出去,这么大的弹丸之地,我能用什么借口把她支出去呢?不行,不容易。要是等宇文秋下领我出去的时候呢,我不顾一切的向外跑,守卫的士兵会不会用箭射穿我?不,我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只会把我给捉回来。要是下见到禹天的时候,我找机会拿起砚台砸在他头顶,他会不会在盛怒之下踢死我……。
我在黑暗中全神贯注的找寻可以忽然死亡的办法,细细推敲其中的细节。
忽然,一声惊呼打断我的思考:“不!公子不要,公子你……。”是篆儿,我方要回答,她的声音却含混起来,渐渐低沈。原来是她在梦呓。
她似乎翻了一个身,又昏昏睡去。
呀,我忘了她,我忘了篆儿这个小丫头。我死容易,可是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个举目无亲的蛮夷之地可如何是好。现在因为我还有利用的价值,他们暂时没有难为她,可是万一我死了,她的下场只能是为奴为婢,完全的身不由主。想想这几个月来,她一直紧紧相随,赤诚相待,对我更是衣不解带的照顾有加。我自觉对她亏欠良多,如果现在我死,把这样一个无助的女孩儿扔在此,也太对她不住。如今的我,已经一无是,可是这尘世间,我也许唯一能作的,就是减少对别人的亏欠,即便是死,也要为她谋划好出路后,再死不迟。否则,就是死不瞑目。
这个想法,强迫我抛开一心寻死的念头,入睡无门,我开始细细的为篆儿谋划出路。
翻来覆去的思考中,我竟然一夜无眠。
天光大亮,篆儿急忙的爬起来看我的情况,见我睁着眼睛,高兴的来探我的额头,“公子,你好些了么?”
见她日渐憔悴的面容,我忽然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自私,竟然从来没有真心为她着想过,害她日夜悬心。我对她微微笑,“我口渴。”
她慌忙的答应着,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就出去生火烧水。我缓缓的用力撑起身体,自己穿好衣服。这一系列平常的举动竟然使我出了一身的汗。我苦笑,凤飞啊凤飞,你竟然虚弱至此,这样的你,拿什么搭救别人?!
在昨夜的细细考虑中,我下定决心要为篆儿安排出路,然后再自行了断。但目前首要的,却是蓄积精力,再做图谋。
我静静的喘息一会,慢慢的走到桌前,拿起梳子想拢一个发髻。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酸软,力气全无。我只能怔怔的看着无力的双手发呆,这样的我,跟一个废人有什么区别?!
篆儿提了一壶热水进来,见我坐在桌前发呆,又看了看我面前的梳子,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倒了一杯热水放在面前,然后接过梳子,小心的替我梳头,还在不停宽慰着,“公子凡事宽心些,你的身体是虚了点,可是如今这形势,也没个可能让您好好将养。这里比不得咱们西蜀家里,到底是在别人的地界,所以公子千万别钻牛角尖,等将来您养好了身体,多少大事还等着您去筹划决断呢……。”
我双手捧着杯子,缓缓的喝着热水,精神似乎又好了些,看着铜镜中模糊的容颜,发现自己真的脱了形,加上一宿未眠,脸上顶着两只大而圆的黑眼圈。
我打断篆儿的唠唠叨叨,“肚子有些饿,篆儿,今天吃什么?”
她灵活的在我头顶梳好一个发髻,用一根木钗穿过,“能不饿嘛,公子都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老这么着,身子怎么能健壮呢。昨天公子又昏了过去,来的大夫可嘱咐了,不许给你吃的过饱。我方才烧水的时候,已经在一旁的灶眼上熬了甜甜的红枣粥,又养气又补血,再用厨房送来的小菜佐餐,那才叫美啊,等会儿公子可要喝上一碗,不许再吐。”
我笑着点头,看着她用剩下的热水注到盆中,帮我仔细的梳洗。
这小丫头手脚麻利的很,一会的功夫,连倒水带盛饭的都忙活妥帖。而我也在饮食梳洗后,感觉精神又健旺了许多。
“咦,雪儿呢?”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房子中少了什么。
篆儿不满的嘟起嘴,“公子您别说了,那小东西根本不听我的话。您前脚被宇文秋带走,后脚它就跑的没影了。这不,都两天了,现在还没个着落呢。”
雪儿聪明又多疑,估计不会吃什么亏,多半又是去内院跟公主捣乱,等它玩够了,肯定会找到这里来的,我不担心它。反正现在身份已经被揭穿了,也不用整天拘禁它在房子中,不如让它出去透气。
篆儿见我精神还不错,便靠着我坐下,“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好的把我们弄到这里来了?”
我苦笑,“既然身份被拆穿,我便利用这个机会先小小的打点秋风,目前的食宿改善,就是油水之一。”
“啊?”篆儿惊呼了一声,“真的被拆穿了?!这下可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我浅笑不语。
篆儿说的没错,这一步棋,还真不知道是福是祸。然而它是变量却是一定的。
对于一般人来说,是讨厌变量的,因为变量就意味着风险。然而对我来说,却不讨厌变量,因为风险,同样也意味着机会。现在的我已经陷入绝境,绝境的人怎么会讨厌变化呢,绝境的人只会欢迎它,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方闲聊着,“变数”就在窗外响起。
“小凤公子好些了吗?”宇文秋的声音懒洋洋的升起来。
我对篆儿示意了一下,让她去开门。
果然,宇文秋踱着四方步,摇摇摆摆的从外面晃荡进来,就像以前京城那些游手好闲的公子一样。一进门,他就瞅着我的两个黑眼圈哈哈大笑,声音里说不出的幸灾乐祸之意,“凤公子好些没有?你总这么三晕两昏的,实在让解忧担心。小可已经按照公子的要求准备了这舒适温暖的别院上房,可是公子怎么还不能安枕呢?莫非是缺少那红颜荐枕,因此事公子无心睡眠……。”
我狠狠的打断了他的调侃,“宇文大人越说越离谱,你此番前来又有什么贵干?”这个浪荡子,由着他说,还不知道要下流到什么地步。
他笑嘻嘻的坐在我对面,“我不是怕凤公子气闷么,所以来请公子去王爷那里喝茶。”
篆儿一听吓的脸都白了,连忙插嘴,“宇文大人,我们公子昨天又昏倒了。今儿才能坐起来,能不能请您高抬贵手,容他缓缓?”
宇文秋谐谑的看了一眼篆儿,“好一个忠心护主的俏丫头,你急什么?我又不是拉你们公子过堂,不过是请他去喝喝茶而已。”
篆儿的眼睛机灵的转一转,“宇文大人说的是,婢子不懂事。可是就算是喝茶,也要等公子再缓和些才成啊,公子现在这个样子,坐不得车也乘不得轿,怎么能跟宇文大人您走呢?!”
宇文秋笑着问:“那他路总是能走的吧,不远,出门也就两步到。”
什么?!我和篆儿不解的看着宇文秋。
宇文秋得意的看着我们两个迷糊困惑的样子,哈哈大笑:“你们还不知道呢吧,这里就是新都的宫城内苑啊,这下子凤公子该不用怕气闷无趣儿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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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秋开心的看着我们两个迷糊的样子,哈哈大笑:“你们还不知道呢吧,这里就是新都的宫城内苑啊,这下子凤公子该不用怕气闷了,哈哈哈哈。”
什么?!这里是宫城!他们疯了吗,怎么把我一个大男人弄到宫里头来了,我摇头,真不知道北晋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虽然以前我也在皇宫里住过,可是那是我在十四岁以前,还没有成年的时候。在天朝,让一个已经超过十四岁的男子住在内苑是不可以想象的事情,现在禹天的这种安排开始让我感到疑惑不解了。
大概是看出我们难以置信的表情,宇文秋笑嘻嘻的说,“谁让公子的身份如此特殊呢,万一哪天走漏了风声,可就不好收拾了。王爷和我只好把公子安置在这里,既安全又舒适,一举两得,双方安心。就算公子一天昏迷个两三也无妨,太医院就在隔壁,方便的很,哈哈,哈哈。”
切,又找一切可能的机会来讽刺我,鬼才相信宇文秋说的话。他们这样安排一定是有原因的,现在的我必须要找出真正的原因,然后加以利用。
细细从宇文秋方才的话中寻找蛛丝马迹。
第一,禁宫的确是一个最最封闭不容易走漏风声的地方。然而单凭这个就一定要把我安置在这里才不可能。如果单纯的要把我当成一个尚有利用价值的人质,找任何一个封闭隐秘的地方就可以,何必要巴巴的把我弄到这个北晋权力与消息的中心来?!
第二,把我安排在禁宫里,除了安全因素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双方的距离被拉近,便于他们就近观察、就近监视。可是这种优势是双方对等的,他们能够就近观察我对一些消息的反应,从而来判断事情的重要性与准确性。我当然也同时能够从他们哪里弄到足够多的情报,甚至可以利用相应的机会制造假像。不过像宇文秋和禹天这样的人,一定已经预见到这个结果,所以这一点上我们打平手。
第三,既然安排在禁宫,那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禹天不希望我的真实身份能被除了他的核心嫡系之外的人知道。为什么呢?恒澜关这一役,北晋是明明白白、彻彻底底的输了。那么北晋现在的联盟局势是怎么样的呢,是更加牢固了,还是已经非常脆弱了?!莫非他保留我的真实身份,是跟这个有关系的,他们并不希望这个棋子过早的暴露出来,也就是说,我不仅仅是要挟天朝和北晋的一个人质,也是关键时刻制约、打压诸侯王的一个底牌。
想到这里,我浅笑。
禹天,现在我们手里各扣着一张底牌,就看我们双方谁能先猜出对方的点数了,既然这样,就让我们彻底的过招吧,看究竟鹿死谁手。
宇文秋啊宇文秋,你聪明一世,可枉自胡涂一时,你太过自傲,因此你不屑于输我。你要在每一个细节上都赢我,因此你说了太多无关的话,可是这些无关的话放在一起,往往可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案,一个你绝对不希望我知道的真相,所以这个亏你吃定了,你也输定了。
宇文秋终于收起笑容,搓搓手,“既然如此,那就闲话少说,凤公子,哦,不,是‘曹’公子,咱们这就请吧,王爷还在书斋等着你呢。”
于是我缓缓的站起来,作出一个请的姿态,跟在宇文秋的后面走了出去。
一出房门,眼睛就被金灿灿的阳光扑的白茫茫的。
虽然是隆冬时节,可是今天的天气似乎特别温暖,阳光遍地不说,连青石板路旁边的积雪也都消退的差不多了,地面上露出湿漉漉的黑粘土,空气中竟然飘荡着泥土草籽的芳香,肆意的在阳光下招摇,扑到脸上的气息,清新又充满生机。
“好暖和,跟前几天不同呢。”我张开双臂,让暖风轻轻入怀。
“是啊,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有几天小阳春,特别暖和,让人感到春天就要到了,充满希望呢。天朝这个时候,已经是杏开春雨绵的季节了吧?”宇文秋也仰面对着太阳,的呼吸着。
“哪有那么快,”我浅笑,“虽说比北晋要暖和很多,可这个时候还是要拢炭火的,要说桃李芳菲的春天,至少还要等一个月呢。”
他回过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是吗,公子对天朝的气候时节很清楚呢。”
糟了,被算计了。虽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宇文秋眼睛里那股得意的神采真让人讨厌,小人,小人得志的那个小人。我愤愤的转过身去,不再理睬他,掩住耳朵不肯听他得意快活的笑声。
就这么别扭着走到了禹天的书房,你别说禹天的书房离我住的地方还真不算太远,这宇文小人没有说谎。
一进门,禹天就从一大堆书册中抬头,“今天什么事这么高兴,一路上还哼着小曲儿就进来了。哦,小凤公子也来了,你好像不太高兴么?”
我从鼻子底下哼出一口气:“能高兴么,一出门就遇到呱噪的乌鸦,吵个不停,难听死了。”
宇文秋睁大眼睛疑惑的问:“有乌鸦吗?怎么我没看见,而公子却看见听见了,难道说是物以类聚?!”
我当然是客气谦虚的彬彬君子,有礼而谦和的说:“哪里哪里,宇文大人说笑了,我怎么敢跟大人的贵戚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要不是跟着大人,在下就是想见乌鸦之流,那也是缘悭一面。”
宇文秋还要说什么,却被禹天哈哈的笑声打断了,“你看你们两个,就像红了眼儿的斗鸡,不要再吵嘴了。听说小凤公子昨天身体不适?”
我瘪瘪嘴,你当然偏着宇文小人了,算你们狠,少爷我不跟尔等蛮夷计较。
可实际上我却微微躬身,“多谢王爷挂念,要不是宇文大人一早起来就拉着我说话,又毫不体恤的让小人觐见王爷,而后陪王伴驾,连饭也来不及吃、水也喝不得一口,小人的身体还不至于虚弱到有劳王爷过问的地步。”
宇文秋一直透过门缝看着户外丝丝缕缕的阳光,坏蛋,卑鄙,居然假装听不到。
禹天却说,“这可怨不得小秋儿,其实是我让他找公子来的,真没想到让你如此伤了身子。”
跟宇文秋这样转弯抹角的小人好打口舌官司,偏禹天这厮惯会单刀直入,让人无下手,因此我只能眨巴眨巴眼睛,闷声发财。
禹天搓了搓手,站起来问我,“小凤公子,今天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
到现在只能见招拆招,我才不信他把我弄来是闲话家常的,“承王爷挂念,比昨天好些,只是还有些头晕。”
宇文秋忽然转过头来,“我问过医正了,他们说小凤公子是急怒攻心、肝火失调而风邪外侵,需要慢慢将养,不可妄动七情。大概是躺久了,所以有些头晕,却不妨事。”
禹天摸着下巴,恍然大悟,“啊呀,那可不行。小凤公子如今是我北晋的贵客,是哪个如此大胆,让公子如此激怒,小秋,你速速去查明。”
原来如此,他们转弯抹角的,却是为了这段公案。我沈声不答,静观其变。
宇文秋果然开始了,“回王爷的话,微臣早已经打探清楚,最后跟凤公子在一起的,是我们工部的文正大夫,凤清梧。”
禹天用力的拍打桌案,“他好大胆子,连本王的贵客也敢得罪吗?”
宇文秋拱手回答:“下官已经去查明,凤大夫并没有刻意的去为难、顶撞于公子。”
禹天还在做戏,“一派胡言,他要是没有惹凤公子生气,那凤公子怎么就急怒攻心了?!”
“下官也是怕这里面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因此问的甚是详细。凤工部说他当日言语中绝对没有什么得罪公子的地方,只是讲了讲自己家族十年前的一段血案而已。至于小凤公子为什么忽然昏迷不醒,这个,他也是不知道的。”
我听着他们一唱一和的言语,面无表情,手指在暗中用力攥紧,忍住,一定要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禹天恍然大悟一般的点点头,“哦,原来如此。可是这就奇怪了,凤家十年前在天朝发生的血案能跟小凤公子有什么关系啊,犯得着如此挂心,惹得自己旧疾迸发么?”
宇文秋继续说,“这个王爷就有所不知了,虽说小凤公子籍恒澜关之战而一役成名,又因为是跟着西蜀大军一道出发的,所以世人多以为小凤公子乃西蜀世族。可是下官曾经对西蜀名门世族多有关注,并不曾听说过有凤氏一族,加之小凤公子的口音又与西蜀大有区别,反而与天朝口音多有相似之。所以据下官推测,小凤公子恐怕不是西蜀人士,多是天朝世族之后。”
禹天摇头,“哎唉,这种事情你怎么能枉自推测呢,单凭你所说的,还不足为凭啊。”
宇文秋,“下官还有证据的。解忧曾经派出探马去彻查凤飞的来由,从西蜀得来的消息,说小凤公子乃是西蜀王爱妃的胞弟。可是根据我们以前的情报,并没有凤飞这人的丝毫消息,而且下官特意去翻查当年搜集的密报,得知这个嫔妃乃是西蜀原戍士谭总文的养女,小字簪瑛。后经举荐入宫,因其性格温婉大方、才艺双绝,而甚得王溺,专宠后宫多年。”
禹天,“这么说,凤飞也是谭家的养子了?”
宇文秋,“这个却不是。当年的密报只说在此之后,谭家多得苏王赏识,君恩甚厚。却从未曾提过有什么胞弟、养子之说。而且下官近期派出的探马搜集来的情报,也从来没有提到过凤飞的事情。”
禹天,“虽然如此,但也可能是当初我们情报收集有所疏漏。”
宇文秋,“王上说的是。可是解忧曾经仔细询问过一路照顾凤公子的军医,据这个军医讲,凤公子非但胃口极其刁钻,而且饮食习惯也甚是讲究。一个人可以刻意的掩饰很多特点细节,只有自小养大的习惯却总是不自觉的流露出来,这凤公子吃饭时总偏爱清淡精致的小菜,跟西蜀浓辣的口味完全不同;而且进食姿态极其优雅,席间不语,以羹进汤,但凡有吃过撤下的盘盏,剩菜皆齐列于左侧,未曾有过翻动,双箸用毕一定是整齐倒置于托盘之上……,这种种的细节,一望便知是天朝世族大家的规矩,旁人是再也装不来,学不会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禹天一直看着我,我面无表情的听着,好像他们说的与自己毫不相干。
宇文秋继续说,“下官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断定,凤公子不但是天朝人,而且定是成长于天朝的名门望族中,虽然不清楚内幕如何,但如果天朝名门真的已经和西蜀王族暗中联姻合盟,对我北晋实在大为不利。因此我特意安排凤公子跟凤清梧见面。凤清梧在天朝也算商贸世家之后,而且多与权贵豪门有所往来,既然大家都姓凤,也许内中有所关联,解忧还有个念头,即便没有确切关联,如果能让他们二人见面,说不定就能有所收获。”
禹天开始闲散的在屋子中来回踱步,“那究竟有没有什么收获呢?”
宇文秋轻松的笑了笑,“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禹天回头看了他一眼,“小秋,你这话说的奇怪。”
宇文秋笑,“要说有收获呢,就是下官已经断定凤飞一定是天朝人,而且多少跟当年的宰辅欧家有些关系。本来我也没往这上面想,实在是凤公子对这段公案的反应太大,给了我一个提示。王上,您还记得早年间阿莫拿跟萧冠英当着诸侯在朝会上大吵的事情吗?”
禹天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忍着笑说,“怎么能忘记呢,他们两个家伙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在朝会上吵架,简直丢尽了两部的脸面。我还记得太妃当时脸都气白了,着实狠狠的收拾了他们一通,哎,最后是怎么来着,似乎是把那个女人赏给了多洛勒,让他白白占了这个大便宜。”
宇文秋也笑,“可不是,虽说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然而到现在,阿莫拿还不肯跟萧冠英说话,而每大朝的时候,萧冠英总不忘记去多洛勒那里打秋风,说他的好姻缘全是自己成就的。”
禹天哈哈大笑,“对对,是有这么回事,我想起来了。阿莫拿现在见了萧冠英还像一只斗牛一样,总是喷着粗气,哈哈哈哈哈。”
宇文秋,“王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您知道当初他们争的这个女人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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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这下连禹天都好奇了,“是谁?!”
宇文秋淡淡的道,“是一个女奴,而且,还是一个官奴。”说完,别有意的看了我一眼。
我感到自己的心怦、怦、怦、怦的跳了起来,越跳越快,手掌在微微颤抖,攥满了一手的汗水。
禹天问,“这倒奇怪了,什么样的女奴能让三个部落的首领打成一团,而且居然争到了朝堂之上?”
宇文秋说:“王上有所不知,这样的女奴非一般的奴隶可比。往往是天朝贵族的后裔,因为种种原因被贬发到边关苦寒之地,专门有一帮人贩子高价从守军那里买来这样的女子,转手以千金之价出售给各国最有名的妓院或者重臣之手,成为取财进阶之道,堪称奇货可居。”
“一般来说像这样的女子,不但出身名门,家教良好,美丽温柔,善解人意,而且往往多才多艺,一般情况下,虽千金而难得一见。当年萧冠英跟阿莫拿争的就是这么一个女奴。解忧正是从这段公案,忽然想到那个西蜀的王妃,会不会也是这样的身份,被谭家高价所购,然后进献于王呢?”
禹天不说话,却仔细的捕捉我脸上的每一个神情。
我神色呆滞的听着宇文秋的话,认真记下每一个字,多洛勒,多洛勒,最后拥有这个女人的部落首领是多洛勒!!我要记得这个名字,牢牢的记住。可是那个女奴,会是谁呢,谁呢?!心中宛如有钝刀在割,这个女人,会是我的家人吗,会吗?!在这整个事件的关系中,无论是谁对谁错,最最无辜的,就是我的那些姐姐妹妹们,男人在外面做了什么样的勾当,她们根本不可能知道,然而最终的所有恶果,却要她们无条件的承担下来,忍受所有。她们那太过纤细稚弱的肩膀,已经承受了过多的苦难。
宇文秋玩味似的放缓语速,加紧对我精神上的凌迟,“解忧根据上面的种种情况得出结论,凤公子定然是天朝世族的后裔之一,因为灭门之祸而远避他乡,经过多年走访,在西蜀终于寻得胞姐,进而以求出身,于恒澜关一役成名,后因为战机所误而陷我军牢笼不可破焉。”
禹天终于开口问我,“凤公子,小秋说得对吗?”
我不答。宇文解忧真聪明,通过这些琐碎的小事,居然可以推断出这么多东西,只不过不全对,因为他的猜测中功利性甚强。从正常角度来讲,宇文解忧的推测没有错,任何人做事都要有原因,而所有原因中最真实也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利益。可他遇到的偏偏是我,一个胡涂蛋,我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无意得来,随波而行,随遇而安:去西蜀不是找人;来恒澜关更不是为求进身之道;行刺禹天无关私欲;受困北晋更非我愿……,前面的你猜对了一多半,而后面的你却通通猜错。
不是因为你不够聪明,只是因为,宇文公子,我们不是一种人。
宇文秋似乎并不想要我的回答来认可,他继续说:“我已经派出一流的探子前往天朝和西蜀,尤其着重打探西蜀瑛妃的由来过往,彻查十年前天朝贬官家眷的踪迹,恐怕届时凤飞公子的身世之谜,当迎刃而解。不过让解忧不明白的是,这追查凤飞下落的暗红,居然不是从西蜀派出来的,而是从天朝始出,这说明天朝有人比更加担心凤公子的下落,甚至在西蜀之上。要说西蜀的人着急追查凤公子,这并不奇怪,首先是有瑛妃做保,其是他大功得建,堪称人杰。可是让解忧不明白的是,天朝又是什么人如此着急的追查一个默默无闻的贬臣之后,而且通缉黑白两道,悬出千金红?!这不是太让人感到奇怪了吗?!”
不能说,不能动,什么都不能表露出来。可是,可是,一股酸酸的刺痛一直在心口扎来扎去,让那种酸气从胸口一下子扎到鼻梁,辣得眼泪说什么也忍不下去。我用力踩着自己的双脚,脚趾在鞋子中死命的蜷缩成一团,那股酸辣终于在眼睛中转了几圈,化作一阵阵颤抖,生生压了下去。
见我还是一言不发,宇文秋飞快的看了禹天一眼,这位北晋王接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要么,是凤公子身负秘密任务出使北晋,既然他联系着北晋和天朝结盟的关键,天朝那边当然不能放任他的失踪不管;要么就是凤公子还有家人,而且是朝中重臣,依旧在天朝为官,只不过他们的关系非常隐秘,并不为一般人所知。小秋派出的密探,还要多向这些方向努力才成。”
宇文秋利落的在胸前抱拳,“是,解忧知道。”
此时,我的脑子中有无数的猜想像漫天的飞弩一样,穿来飞去,片刻不停。不能想,不能想。这就是禹天和他一流谋士宇文解忧的实力,他们可以从一点点非常隐晦的蛛丝马迹中发掘真相,而且一旦有一个突破口,就毫不留情的冲杀过来,彻底攻克。现在不是你软弱无助的时候,你要小心,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面对这样的敌人,这样的对手,不能有丝毫的纰漏,不能有丝毫的马脚。
禹天大概是站累了,懒洋洋的靠在窗下的长塌上,“既然小凤公子不肯以诚相告,那么小秋儿,你就去查个清楚吧,说不定有更好玩儿的内幕会被发掘出来,本王也甚是期待呢。这样也好,至少我们可以明确的知道,小凤公子这个大肉票是十足真金,货真价实,哈哈哈哈哈。”
听着他那调侃无聊的笑声,我别过头去,哼,有什么样的王就有什么样的臣,难怪宇文秋会那么阴阳怪气,反复无常。说我是大肉票很有意思吗,那你一个堂堂的王成了什么,专门绑票的土匪?!!无聊,无聊的很!!
大概是看出我的不快,宇文秋连忙转移话题,“也不能光说小凤公子是肉票什么的,换一种说法,如今小凤公子才是名副其实的千金之子。更何况,解忧也真心认为,小凤公子其实聪明绝顶,才华横溢,又哪里能仅以千金来衡量呢?”
咦?!不对,大大的不对劲。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夸起我来了,巧言令色鲜矣仁,他忽然言巧语,一定没安的好心。
我警戒的坐直身体,双手安静的垂在身体两侧,可是臂弯不由自主的夹紧身体。
宇文秋居然走过来,靠在我身旁,对我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这–太让人感到恐怖了。
他见我睁大眼睛等着他的下文,居然趁机挨着我坐下,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出来。霎时间,我的身体和额头上冲出无数的冷汗,汗水蜿蜒的沿着后颈滑下,冷冷的,痒痒的,感觉就像一只蜿蜒而下的毛虫,正在沿着我的皮肤一路下滑,从后颈一直钻进我的脊背。
可是事主似乎完全不觉得他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也故意忽略我几乎僵硬的模样,居然惊讶的问,“小凤公子,你很热吗,需要开窗户吗?”
算,算你狠!宇文解忧!!少爷我玩儿不过你,拜托你别摆出那种关心我的样子行不行,你这种表情我见多了,婀娜踹折那些对着她流口水无赖副将的小腿之后,尤其在凤毛往云霄喝的茶中放了泻药之后!!!也是这种表情看着他们的。所以,请不要,这,么,看,着,我!!!
大概我的脸色确实不好看了,禹天打断了宇文秋的胡闹,“小秋你不要吓唬凤公子了,我看他要昏过去了。”
宇文秋满脸遗憾的向后退了退,“凤公子的精神好着呢,不过既然公子不喜欢,解忧从命就是了。那我们还是说正经的吧,凤公子,无论你以前是什么人,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身份,可现在你是天朝的弃臣,这是不争的事实。俗语说,良檎择木而栖,而公子您更堪称当今之彩凤凌空,何不选择北晋这棵根蒂固的梧桐大树,以求栖身呢?”
什么?!我抬眼看着他们两个,难道,难道他们的意思,竟然是–劝降。
看着我的眼睛,宇文秋开始无比正经,“以公子的才智,真可谓谋可以安邦,文可以定国。战场上几交手,解忧不幸败于阁下的手上,更是知公子的谋划韬略非凡人可比,胸中丘壑,堪称神来之笔。我们北晋人,最敬佩英雄好汉,既然大家当时各为其主,那些以往的恩恩怨怨,我们就一笔勾销,不要放在心上。至于公子行刺我王的事情,还好没有铸成大错,以公子这样的文弱身法,尚有余勇能当机立断,勇猛果敢,实在让我们这些崇武的儿郎钦佩不已。”
呸呸,解忧迷汤左一碗右一碗向我灌来,不行我要保持冷静,打起精神仔细捕捉他每一个用词后面的意。
宇文秋接着说,“既然大家都是热血男儿,以往的那些误会,不提也罢。”高手,化解问题的高手。一下子就把我们以往的那些是非恩怨一笔带过了,还不忘抬举了我,顺便也捧着自己。
“古语亦曾云:大丈夫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可要说这立功名、慰平生,除了有番大志向,还要得遇知己之主才成。公子在天朝不曾求得栖身之地,虽然在西蜀一展长才,可是立此大功之后居然仍旧官封监军校尉,公子可知道为何?”我在心里暗暗点头,宇文解忧这攻心之术果然别有一手,我想听听他的下文,因此问:“小凤不知,请宇文大人明示。”
宇文秋更摆出一副自己人的坦诚模样,“也许将来西蜀小王爷另有打算,不过就现在看来,他明显不想让你功劳过大,军权过高。公子也不想想,虽然你在战场之上凭借实力以召天下,可是你并不是西蜀的人,你只不是西蜀的一个外戚,说穿了,你还是天朝人。以苏小王爷的精明,他又怎么肯把军权放在一个外人的手中呢,你功劳越大,他越不安心,你的危险越大。自古,外戚如果得势,君权就会相轻,所以公子今日的能力,正是明日的杀身之祸端啊!”老实说,如果他说服的不是我,或者这个构陷的对象不是苏放,也许,真的会有用。不过现在,他是白费唇舌,我半个字都不相信。
宇文秋继续在说服我,“然而公子对于我北晋则完全不同,没有外戚之嫌、没有君疑之险,我们看重的,完全是公子的实力。在这里,不会有人说公子是拽着女人的裙子爬上来的。”我不由在心中暗赞宇文秋的言语十分高明,他字字句句攻心为上,点点滴滴顾及周全,能利用上的资源、信息全部倾囊而出,如果不是意志十分坚强的人,现在恐怕已经心思活络起来了。可惜你又怎么能了解苏放的聪明可睿智呢,在他面前,任何把戏伎俩都会变成另一场难堪的闹剧。
宇文秋又说:“我们大王禹天,不但年少有为,更是胸怀天下,如果公子能够加入我北晋的麾下,相信那时会是千里马得遇伯乐啊。公子更不用担心会受到什么排挤报复,我们王上之宽容豪爽,那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各国多有精锐人才前来投奔,像凤清梧这样的人才,北晋还有很多,都能在我广袤国土上一展长才,得其所愿啊。”宇文秋说的水都比油滑了,当然了,你们北晋除了兵力凶悍之外,其余的各种技能文化都是最弱的,要想强国富民,当然要广开贤路,吸纳各方面的人才。
说了半天,宇文秋大概是口也干了,人了累了,他问我:“哈,解忧这里自说了半天,不知道凤公子又作何感想呢?”
这是一个机会,我要好好把握,“北晋国力强盛人才济济,现在更是外有王爷之威,内有宇文大人之谋,以小凤蒲柳陋鄙之才兼有投诚之嫌,如何敢献丑于王爷麾下,恐怕就算是小凤有意投诚,王爷亦难却心头之疑。”
宇文秋笑,“公子是明白人,我们的确是爱惜阁下的才华,舍不得见公子这样良才蒙尘、明珠投暗。而且我也相信,如果公子是真心投诚的,也一定会拿出相应的诚意出来。”
戏肉来了,大概这个,才是宇文秋想说的关键吧。我也笑问,“宇文大人觉得我应该拿出怎样的诚意出来呢?”
“解忧想要知道,西蜀跟天朝究竟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为什么天朝会答应西蜀跟南越的自立。要知道,即使是西蜀暂时跟天朝结盟,联合抗击北晋,可是从长远来讲,让西蜀南越自立,实在是得不偿失。此的这种联盟,内中是什么人在穿针,又是何人在引线,还望公子据实相告,只要公子肯以诚相待,解忧愿以性命担保于公子共结金兰之义,自此之后荣华共享、福祸同担。”
哦~~~~~,原来你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个。我不禁微笑起来,这你可问错了人,我真的不知道,嗯,不过这条是可以利用的资源,怎么能圆满的引他们误入歧途,而后自相残杀呢?!宇文解忧是个小狐狸,我说的话他一定要反复验证才能相信,要好好的谋划后再说。
再说,跟宇文狐狸拜把子,嘿,那我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呢。什么福祸与共?!!哼,到时候一定是:好你拿走,祸事留我抗,便宜你独占,麻烦我承担,你倒霉就是我倒霉,我倒霉当然还是我倒霉,呸,要问义气如何写,宇文书中没有它。跟你结拜,我还嫌死的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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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是夜沈,广而亮的银河如一条淡淡的银色腰带,蜿蜒的游离到远方。月亮高高的挂在天空中,皎洁明亮,映照着它周围的天空,清白一片,愈发趁出夜的黑与寂。
“公子,天冷了。还是回去歇了吧。”篆儿陪在我身旁,轻轻的劝慰。
“我心里很乱,要静一静。你先去休息。”
篆儿搓着双手呵气,初春的北方,天气依旧薄凉,“公子,你从方才回来就一语不发的,是不是他们难为你了?你跟篆儿说说好不好?”
我看着她圆润精亮的眼睛,无语摇头。篆儿,你要我怎么说,怎么会你说我心中的震撼?!
宇文秋的话语依旧字字句句敲响在耳畔,看他们对天下的哂笑评点,那诸侯英雄、国土山川,在他们的眼中,不过是一场游戏,一盘棋。这些决定天下亿兆生灵性命的“王侯”们,谈论了古今的英雄,点评了天下的时事,却从来不曾把天下的臣民们放在眼中心头?!在他们的高举着各种旗号相互厮杀的时候,没有顾及到这些正在拼搏的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正在倒下不回的,是他人的父亲、丈夫和兄弟、儿子。在难道在这些王者的眼中,只有这种血腥残暴的游戏才是他们所追逐的吗?而我,却要成为这种罪恶的帮凶?!!
无数人的脸庞飞快的脑中滑过。
禹天跟宇文秋畅快的击掌而合,“天下大计,尽在彀中矣。”
苏放那洋溢着自信和坚定的模样,“小凤,我要把这天下,亲手拿到你的眼前。”
姐姐那温柔而聪慧的笑容,白玉一样的手指间,轻轻捻着一枚乌黑的棋子,“陛下,要解开这个珍珑,臣妾以为不如暂弃北域,反取南疆,胜算更大呢。”
……,……,……。
难道,这就是你们这些所谓天之骄子眼中的天道吗?天下就是你们争胜的一个棋盘吗?!不,天道绝对不应该,也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天道应该是老有所养、弱有所依、民不失怙、安居乐业的大道。不会是你们说的那个样子,若天道真的是你们所说的那个样子,天道,就是错的!!!
这番言论只在脑中飞快的滑翔着,没有依托,没有底气,那么薄弱而轻浮的飘荡在黑暗中,似乎仅仅是一个清浅的笑谈而已。忽然,心底掀起一个小小的波澜,那么不经意的就浮了上来。那一夜,又是炳烛夜谈时分,当念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时候,他放下书册,推窗而起,“功成身退,天之道矣。”转眸一笑,看着我轻轻念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仿佛有什么东西滑过鼻端,酸凉酸凉的。
“公子?”篆儿不依的转到我面前。
在月夜下的映衬,她的脸庞愈发显得清丽纯净,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把这些复的事情说给她听。面对着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逼进的威胁,我仿佛被架在一个支架上,慢慢烘烤着,那痛楚缓慢而悠长,因此这折磨便被越发的清晰而难忍了。
我轻声的说:“篆儿,我心里头很乱,很乱。”
篆儿很乖巧的问:“公子的心里在乱什么?说出来,让篆儿替公子解闷。”
我苦笑,“傻丫头,有很多事情,说不出,解不清,剪不断,理还乱,你让我从何说起?!”
篆儿缓缓转动眼睛,问道:“那多半跟今天北晋王唤你去的事情有关吧?既然公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不如说说北晋的王爷找公子究竟说了什么?”
好聪明的姑娘,我在心里赞她,转念又想到,这一日,我固然心力交瘁,可是她守在这个空房子里苦苦等候,音讯全无,经历的又是怎样的煎熬呢?!真的是我疏忽了。
我轻轻去拉住她的手,诚心的道歉,“篆儿,回来后我心里很乱,只一个人想心事,却忘记告诉你今天的事由,苦了你了,真对不住。”
篆儿轻声但却坚定的说,“公子,你千万不要如此说,篆儿真的不要紧,篆儿……,篆儿,只是担心公子。”
我微笑,“那就好,我只怕愁坏了你,这日子总在担忧和愁闷中度过,真是无以复加。”
篆儿轻轻摇头:“公子,他们把你找去,究竟说了什么,拷问你了吗?逼你说了什么了?还是把那真正的刺客抓到了?!”
我答她,“都不是,此番他们待我还好,虽然话很多,可是到最后,却是让我做北晋的降臣。”
篆儿睁着精亮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那公子答应没有?”
我摇头,“没有答应,可也没有不答应。篆儿,你说我应该答应吗?”我思前想后却不得其解,忽然想把这个决定的权力叫给篆儿,命运这个包袱我一直在背着,太久也太累了,如今,我真的不想再背下去了。
篆儿把眼光调到远,显然是在仔细的思量着。
望着她那认真思索的小模样,我在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怜惜。再转过头去,天上的月亮又向西爬过些许,几缕及淡的云彩飘过去,在月亮前面留下淡淡的影子,连月亮上面黑色的斑斓,都愈发显得朦胧起来。还记得小的时候看过这样一句话“浮生知昼短,千古映月明”,当时并不觉得怎样好,只是随口念了,可是听我念诗的人,却怔仲的重复了好久,因此印象刻。
此时,此地,此景,此言,心内百感交集,欲诉无言,再想回到从前那段时光,是绝不可能了,只能听任这流水一样的时光,连同命运一起,毫不留情的向着未知的地方奔去。
以前奶妈总是喜欢指着月亮上的阴影告诉我,那里面有一棵树,叫做月桂树,树下有一个美丽仙子,叫做嫦娥。她时常站在那里向人间望,倘若有人年年心诚的拜向月亮,仙子就会在八月十五这天从月亮上面下来,到人间与这个人相会。如今,月亮上的阴影依旧,大概仙子还是娴静的站在那里,看尽人间的离合悲欢。只是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奶妈已经不会再回来,也不会有人再听我念“千古映月明”而怔仲唏嘘了。
“公子,”篆儿的声音打断了我越飘越远的思路。
我回头看她,“怎么,你想好了没有?”
篆儿轻轻咬这下唇摇头,“公子,篆儿恐怕也想不明白这些大人物的想法。”
我笑她,“傻丫头,你何必猜他们的心思,你只说自己应该觉得如何就好。”
篆儿忽闪着眼睛,却问了我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公子,倘若你对别人的一个对象喜欢的不得了,你会怎么办?”
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但我还是答她,“当然是前去求购了。”
篆儿摇头,“不成的,这个对象儿非常了得,主人家也喜欢的不得了,不会卖给你的。”
这可有些意思了,我略微思索,“自然是好言相求,尽我所有,高价而沽。”
篆儿又问:“倘若你的价钱已经开出天价了,可是主人家还是不愿意出售呢?”
我轻笑,“人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既然人家不愿意卖,那我们也只好割爱。倘若诚心相交,若将来能成为知交好友,信赏把玩,未尝不美啊。”
篆儿还是摇头,“那是公子宅心仁厚之故。嗯,怎么说呢,这样讲,公子,这个对象你还是非要不可,是牵扯到你身价性命的紧要东西,你又该如何做?”
我想想,忽然笑了,“既然这样,说来可不好听,只能是明求不成,变成巧取了。”
篆儿追问:“怎么个巧取法?”
“自然是非偷既抢了。”
篆儿叹息,“这就是公子思考不周的地方。既然这是一个关系到身价性命的贵重对象,当然是要小心藏匿,谨慎保护的东西。而且丢了,别人首先就会疑到公子身上,怎么能甩脱得干净呢?”
有道理,可是这不能买、不能偷又不能抢,还非要不可,我实在想不出来了。
见我苦苦思索,篆儿笑了,不着急告诉我答案,却拉着我的手,“北疆的地界到底与西蜀不同,夜里寒的紧。公子要听后面的玄妙不难,只是有一条,公子须要跟我进房去,坐在炭火旁边,听篆儿慢慢讲给公子听。”
篆儿拉着我,进到屋子里,围着烧红的炭火盆团团坐好。篆儿还不忘在我手上塞了一杯滚热的茶盏,说是要去去方才的寒气,这才给我讲起:“这里面本来还有一个故事,如今咱们先抛开故事不谈,单单讲讲这‘买’东西的玄机。”
我转动杯子暖手,静静的听她缓缓而述。
篆儿说:“倘若事情到了这个紧要的关头,用买、用偷、用抢,都是下三策,使不得,一用,就要出大纰漏,往往事倍而功半。倘若有权有势,这个时候就要用权相压,迫对方乖乖的双手送上。这是中策,因为虽然东西到手,可是毕竟是结下私仇,倘若将来对方翻身,这一债是一定要讨还回来,而且这一招又有局限,非要权势高过对方才可。因此是中策。”
我听的津津有味,“这是中策?那么上策又是什么?”
篆儿歪着头看我,“上策?!上策当然是让对方乖乖的、心甘情愿的双手奉上了。”
我摇头,神色间颇有不以为然之意。
篆儿说,“公子不要不相信,公子请想,要想让人家心甘情愿的把东西送上来,自然要人家有求于你。这个‘求’字就大有文章在,首先是要对方有所求才行,可是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呢,对方“恰好”就在这个时候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又“恰好”求到你这里,然后又水到渠成的把这个对象弄到手,才是上上策。”
我哈哈大笑,“篆儿,天下的事情都是这个道理,可是哪有这么简单又恰好的?!”
篆儿问我,“公子别不相信,听篆儿给公子讲个故事就明白了。说出来,公子保准想不到。”
长夜漫漫,品香茗而闻闲话,人生一得意矣。而我在这内忧外患的煎熬当中,居然也能有此机遇,也算人生一奇了。
篆儿的故事很长很长,可是又非常紧张紧凑,丝毫没有感到困倦,一直听她讲完,让人听完了不由感叹,这世上的奇事奇人,真是何其多也。
“文家本是西蜀的世族大家,到了宗翰文成大夫这里,已经是取得四房妻妾,家宅和睦,相安无事。宗翰大人有一个长子,年少英俊,极具才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因其少年有为,家中早早为其定下了一门亲事,是西蜀素族许家的小姐,听人言,是国色天香、名倾城之色。待到许家小姐长成之日,便则日成礼完婚。这两个人,一个郎有情,一个是妾有意,早已经倾心想许又兼门当户对,只等着定下吉日,便行大礼。可是这已经是生米煮成半熟饭的事情,也会发生意外。”
“这事情坏在一个门客的身上,那门客本是文成大夫家中的一个清客,平时帮忙理一些琐事杂务,地位卑微。偏生这文大公子出门办事,是他跟着的,一路倒也顺畅。然而在办事的过程中,文公子非常碰巧的求到一个东齐巧匠所制的珠点翠,这个门客也有自己的打算,就央求公子把这个珠赏给他。本来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只是文公子素来有些讨厌这个门客的阿谀取巧,不但一口回绝了,还对这个门客大加讥讽。”
“这个门客是个有心机的小人,遭受了文公子的排揎后,心中有了自己的计较,连夜另租了一匹马,赶回都城。公子文公子第二天发现门客不见踪影,并不以为意,认为门客可能是不辞而别另谋出路去了,于是公子安心的留在宁葭继续办事。”
“门客回到都城,见到了宗翰文成大夫,把许小姐的容貌品性说的天上地下少有,一番巧言令色,竟然说动文成大夫自己纳了许家的小姐。公子您想,这事可多难办,许家长子已经定下文家小姐,这是满城皆知的事情,可这门客却为了一场羞辱,一只珠,不细连夜快马从异地奔波回来,两边穿线银针,生生的拆散这份姻缘,让许家的小姐连夜过门。这种事情费力不讨好,可偏偏这门客做了,而且他还做成了。”
“半个月后,文公子从宁葭回来,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良偶已变做晚娘,只能恨恨不已。再说许家小姐,匆忙之中被抬入文家,一心要嫁的人,却从文家公子变成了文成大夫,虽然不知其中就里,却整日抑郁不已,到后来疾病缠身、卧床不起。”
“文成大夫一时为色所迷,再加上被人挑唆,就利用权势抢娶了许家小姐,如今新人整日恹恹,不见笑颜。全城又流言蜚语四横流,多少也有些传进他的耳朵,因此也不大开心。这时这个门客又来了,此时文成大夫也恨他出的主意太差,造成今日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对他好一番责骂。这门客并不着恼,只等文成大夫骂完了,才慢慢的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大意也无非就是事已至此,懊恼也无用,话锋一转却说许小姐之所以恹恹不起,都是心中还记挂着大公子,又说文大夫抢了大公子的亲,大公子心中恨恨,在多少人前发言吐狠,请文大夫多加提防。”
“文大夫听了这番话后,细细观察下,果然发现大公子跟自己说话颇有些神色不宁,而公子和小姐的眉目间,又总似有些信息在传递,因此父子间的猜疑嫌隙越来越大。加上这个门客不断在两边鼓动挑拨,终于酿成了一起家宅巨变的惨祸出来,由此开始,文家招惹了许多官司在身上,一代巨户望门就此凋零破落。”
“只有那个门客,从中调停传言,弄到了不少好,而且最终还是趁着文家灭门的机会,把那个珠点翠弄到了手。公子,你看这个事情如何?”
我不能说话,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篆儿,这,这不会是你杜撰的吧。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卑鄙的小人呢,只为了一只珠点翠,就祸害的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这,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篆儿苦笑,“杜撰?!恐怕就是想破了篆儿的头,也是想不出来的。那个门客到不单单是为了争一只珠、一口气,他是另有打算的。他利用文家的家变之财,上下打通了门路不说,还把那只珠作为进献之礼,送给国尉的宠姬,自己又认了那宠姬做螟蛉义子。从此平步青云,亦成西蜀新贵了。”
篆儿说道这里,声音已然有些变调,眼圈发红。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如此激动,但猜想她的身世堪怜,恐怕跟这段往事脱不了干系,我见她难过,只好伸手轻轻握住她的双手,籍此安慰她,“篆儿,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篆儿颤声问,“公子还记得篆儿以前跟你说的名字吗?”
我仔细在脑子中慢慢搜寻她的名字,“珠……,是叫姬珠的,对不对?”
篆儿轻轻点头,“公子好心思,篆儿的本名是叫做姬珠,不过,是姓文,我的名字,叫做文姬珠。”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篆儿一定是文家的后人,可怜家宅经此巨变,不得不从一个娇柔的小姐沦落到与她人为奴为婢的境地,对她的身世背景,更多了一重怜惜,我为了安慰她,转口笑道,“难怪我总觉得你跟别的女子不同,原来也是大家出身,见识和胆识到底是不一样的。”
本来是为了安慰她,不想她却急了起来,连连摇头,“公子听我说完,篆儿讲这个故事并不为博取公子的同情,也非炫耀自己的身世。其实,其实那个卑鄙的门人清客,恐怕公子也是见过的。”
我见过,会是谁?!我在西蜀的时日虽然不算短,可是跟权贵向来没有什么瓜葛。看着篆儿又急又怒的模样,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大惊起来,“莫非,莫非你说的那个人,是吴德才?!”
篆儿轻轻点头,就在这一摇晃间,眼泪直直的摔落在衣襟上,“我们家衰落后,吴家却借着巴结国尉的门路一路直上。那吴德才更是对外假说看顾老东家情面,出头把我赎进家中照顾,其实却把我当成奴婢一样使唤。后来吴德才托了国尉的门路把他妹子送进宫去,身旁缺了懂得进退礼仪的大丫头不行,这才把我也一起安置进了宫中。他们心中到底是对文家有愧的,因此对我诸多防范,平时并不把一些机密的事情告诉我,只有那在构陷公子的时候,才想到让我出头。我一个人孤身在宫中无依无靠,若不依他们的意思,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只有听他们的安排陷害公子。本以为只要一口咬定公子就全然无碍,哪想的反而引火上身,烧了自己。这个时候瑾妃和吴德才自顾不暇,只顾急忙的把我推出来送死,别沾染了他们就好。还好我遇到的是公子,不然我真的是枉死在野外,这一腔的怨恨委屈却不能对人言。”
我感怜她的身世悲惨,只想把她紧紧抱在怀中安慰,可是篆儿却像着魔似的,用手抵着我的胸膛越说越快:“公子,你想不到这些,是因为你是一个水晶般纯净的君子。篆儿虽然对公子的身世有了一知半解,可是归根到底,公子对于这些龌龊的交易和伎俩,还是知道的太少太少。这世间不知道多少人为了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损人利己。我跟着吴家兄妹长大,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亲眼见了多少,又亲耳听了多少。我本不再相信这世间还有好人,只恨自己对命运的无能为力。可是自从见了公子,才相信世上果然有君子白璧这句话。”
“公子你虽然磊落,可是旁人不见得都是君子。篆儿年纪轻、见识浅,总觉得这些天北晋的这些大人们,对公子不怀好心,似乎在默默的算计着公子什么东西。只是公子你的性子太过诤直,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所以他们没有办法强抢,只能巧取。篆儿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要的是什么,可是那感觉,就和当年对着大哥哥的事情是一样的。他们明着这么说,可是暗地里一定还有别的样在运作,公子若是一点都不防着,恐怕最后会尸骨无存的。公子不怕死,篆儿也不怕死,当初篆儿这条贱命就是公子给的,实在不足为惜,只是公子念念不忘的家人,还有瑛妃娘娘,恐怕如今都在他们的算计当中了。”
篆儿一番苦心提醒我,可惜她对好多情况不知就里,“不怕的,篆儿。我的家人,纵然没有死光,可如今也早都飘零到各散居,再也无可寻了。至于瑛姐姐,你大可安心,苏放一定会替我好好照顾她的。”
篆儿听我如此说,良久不语,只轻轻要了下唇,“公子既然如此说,那篆儿就放心了,只不过公子口中的大世子,跟篆儿听到的大世子出入颇大,公子还是要留心一些好。”
我笑着安慰她,“放心好了,苏放跟瑾妃他们素来不睦,双方当然不会留下什么好话在外面,但是他对我是不同的,这个我心中有数。”
篆儿低头答,“既然公子如此说,那就好。”
这小妮子,心里倔强的很,嘴上如此说,其实到底是不服气的。我引开话题问她,“其实方才你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例如北晋现在要我降服,恐怕就是一步缓兵之计。他们真正的目的总是扑朔迷离的,让人猜想不透,所以我才不好回答。既然他们想要的东西,无论巧取豪夺都要得到,那么我不妨先答应他们,看看之后的举动,再慢慢找出他们真正的用意,也好再想办法。”
篆儿听我如此说,笑着点头,可是眼睛中忽然摔下大滴大滴的泪珠。
我正奇怪的要去替她拭去泪珠,可是她却忽然扑跪在我的面前,“公子,从今天起,篆儿,恐怕不能在公子身边伏侍了,公子一切要自己小心。”
我急忙去拉她,“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忽然这样说?”
篆儿含泪看着我,“公子,篆儿大半年来,常随公子左右,如今临行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摆脱公子千万放在心上,不要忘记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如此,用力要拉她起来,可却怎么也拉她不动,只好拼命的说,“你快起来,怎么忽然如此了?咱们之间,有什么话还不能商量吗?我从未把你当成一个丫头侍女,我是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的,所以有什么事情都好说,你快起来。”
可是无论我怎么劝她,她都只是哭,却不肯起来,“我知道公子的心。所以才要公子一定答应我,从今日之后,公子心中只当没有篆儿这个人,或者当篆儿已经死了,但凡遇到好的机会,不要犹豫不要牵挂,一定要先走为上。这一条公子不答应,篆儿就不起来。还有公子,你千万千万要记住,对人要当心,不可抛尽一片心。”
我大急,只好也跟着跪在她面前,“傻丫头,好好的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我们总归是在一起的,不会分开。”
篆儿不答,眼泪撒珠一般落下,可是却挣扎着露出一个笑脸来,“公子,不要记挂我,我的心,只在公子身上。公子要珍重!!”
望着他如此郑重的叮咛,我不禁有些呆了,她何至于此?!篆儿是个顶尖聪明的女子,若非有缘故,她绝对不会如今夜这般反常。我呆呆的看着她,仔细回忆她方才的话,忽然明白了她的苦心。
傻丫头,傻丫头,傻丫头!!
你怕我既然答应了北晋的要求,从此北晋就会把你当成人质用来牵绊我,你怕成为我的累赘,就想一死了之来成全我。我紧紧的攥住她的双手,“篆儿,我不准你做傻事,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
篆儿笑着答应,“公子放心,篆儿不会做傻事的。如果篆儿现在死了,北晋的那些人会更加防备公子,那不就是篆儿断送了公子脱逃的机会了吗。篆儿无论如何也要看着公子从北晋安全脱逃出去……。”
我生气的捏紧她,“看着我安全的脱逃出去之后又如何?!然后你再寻死去是不是,告诉你,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绝对不会!!”
篆儿脸色苍白,但是神情却坚定,“公子,篆儿的心只在公子身上,所以公子只要离开了这里,篆儿也就离开了这里。倘若公子因为顾念篆儿而自绝生路,那篆儿只有一死了,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她一字一句,如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不容反悔。
我气急,恨不能一个巴掌打过去,打醒她。看着她倔强又刚烈的小脸,我真是打不得,说不通,一急之下,从胸口传来一阵刺痛,咳嗽不已。那刺痛从胸口蔓延到整个腔子里,刮擦着我的前胸后背,顶着我的喉咙嗓子,让我无法喘息,无法思考。
我匍匐在地上咳嗽连连,无暇估计其它,篆儿抱着我嚎啕大哭,“公子你不要吓篆儿,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我暗中调息了好久,才渐渐平复,沙哑着嗓子说:“还哭,都是让你给气的。我看不用北晋人动手,你倒是先气死作数。”
篆儿已经哭的满脸通红,听我如此说她,更是哭的连气都喘不过来,只有抽噎的份。
我长长太息一声,“傻丫头。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做事要随遇而安,不要牵强。我们不能因为顾及太多而乱了自己的阵脚,也许到时候,我们真的有机会一起回家呢,难道也因为今日的约定而放弃那个机会吗?凡是不要强求,是求不来的。我们约定,无论咱们将来谁有什么样的机会或者机遇,都顺从自然,绝不因为对方的境而强求,也不因为约定而放弃自己,说到做到,怎么样?”
篆儿红着鼻子,大声的答应:“嗯!”
我伸手指按着她的红鼻子,“看你哭的一脸脏,小猫,快去洗练吧,这会儿天都亮了。”
篆儿不好意思的答应了,拉着我从地上起来。
一场风波总算消弭,我跟在篆儿后面也用冷水清洗了一番,知道从今天开始,我在北晋的“硬仗”算是正式开打了,自然要打起精神来。
方才清洗完,就听见院门被敲的“叮当”山响,有人高声在院墙那边大叫:“小南蛮,你快给我滚出来!”
PS:
最近的事情真多,俺的版主小V去结婚了,与新郎正在相看两不厌的甜美阶段,于是那只可爱的、乖乖的、善良的、乖巧的、毛乎乎的写意狐狸就被彻底遗忘和抛弃。。。写意只好看着虫子幸福远去的背影,恹恹的趴在窝里哭。。。。。小V,你结婚就结婚嘛,可是宠物不要忘记喂啊。。。反正狐狸就是很可怜。。。。哼哼。。。。。可怜的叼着自己的尾巴,趴趴。。。。。
小蓝最近很勤劳,但是她也有跑去看“高达”,俺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每看到她都大叫,要她去写文,后来她看到俺就隐身了,是个有了动画片就变心的家伙。。。。。闪闪最近很乖很乖,准备写新的故事,开心,要有的看了。。。。天空的新故事真好看,张力够,可是气氛好怪异啊。。。。。。弄宝宝是我见过的最勤劳的,真是偶像啊偶像。。。。。。每天在青儿的督促下不能摸鱼,于是我也跟小蓝学,隐身,让她抓不到。。嘎嘎。。。哈哈。。。。
小麦姐和小狮子,北京一别数月已过,俺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滴,那个邪恶的把我摔下来的坏马,简直害惨我。不过你们的石头我已经买好,还特意准备的鹿皮和白凡士林擦亮。。。小狮子,没有猴子头的石头,你就将就一下先。。。。
没完没了的作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出头。。。。。写到这里忽然想起“牛妞妞”,该妞妞是我的一个同学,并不姓牛,但是她确实很帅很牛,我“贼贼贼贼”佩服她。。。妞妞是一个玩心很重的人,最大的爱好是打升级,鉴于环境太利于打牌了,她经常“一缺三”的拉开房门一喊,就很快能凑成队伍打一宿的牌。。。。在考研前如此,连续打了一周的扑克,写意是熬红了眼睛在看书,她是熬红了眼睛在打牌,结果两个人一起迷糊着上考场,她比写意多考出近3分(这个时候不要讲天理,人世间是有天才这两个字的);后来妞妞又去考中级,赶上结婚收拾房子好多事,每天都跑来跑去没时间看书,等考完了,又过了。。。。再后来写意要考注会,妞妞也考注会。。。。她居然又不看书,整天游来逛去的轻松考过两科。。。。。今年妞妞又报了3科注会,终于见她拿。。。不过根据写意对妞妞的了解。。。她一定会考过。。。。所以我郁闷的更加彻底,恨不得把手中的财管书撕了泄愤。。。。最后,妞妞对写意百上加斤的说,六级改革后,只有考6分以上才有意义,其实要是认真看了,并不难的,否则不要考。。。。。。。所以跟这样的人不要讲道理,否则你累死加气死。。。总而言之,妞妞是我见过,活的最轻松、潇洒、写意的女人,聪明又坚强,而且快乐宽容大度开朗并迷糊。妞妞身上具有一切让我羡慕的特质,最最关键的是,她有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本领。。。这简直都让我嫉妒了。。。。我很喜欢妞妞(她要是男人我就爱上她),希望她一切都好。。掐掐。。。发完帖子我就要给她打电话了,该死的应收账款利息的8%究竟是从那里挤出来的?!!看蓝了我的狐狸眼也没算出来。妞妞,我算你厉害!!
19
阳光隔着窗纸照射过来,洒在桌面上,温润明亮。不远就有暖热的铜炉,上面置了擦得锃亮的茶吊子,吹起阵阵热气,香气四溢。一色清水磨石的地面泛着剔透的亮光,任由高高的窗栅投下斑驳的影。房间内共有三道门户,两道通向外廊,一道由西墙直接通往书苑。除了西墙的内门直接通向内书院,南面两侧房门均通向院子,院子长方端正,两旁均有高高的回廊直通院外,西厕下风口有一个小小的茅厕,外面置了一个石缸,想是里面盛水供人清洗用,可惜现在依旧于冬季,缸内除了半盏积雪,别无他物。小院的东南角居然还有一个井台,沿着井台用平整的青石砌了一个浅池,无论是洗笔还是用水都极其方便,可见当初设计这个院落的时候,思考周详。
我端坐在椅子上,用心研好一池墨,小心的探出笔锋,拿起一张素笺,在上面端正仔细的提笔写了两个字“心经”。
……
……
……
然后……
然后我一共往茶碗里续了8水,去了3趟茅房,望了两回天,吃了一顿饭,度过了整天。我面前的素笺上依旧只有墨迹淋漓的两个大字–“心经”,余者空白。
天色向晚,房间内忙碌的众人都已经放松下来,有的开始整理桌面,有的开始窃窃私语闲聊,也有的开始悠闲的四转转,只待掌灯时分,退宫离院。我望着自己辛劳一天的成果开始头疼,想起宇文秋那似笑非笑的模样,狠狠心,把这两个字折迭成方胜揣进怀中,准备交付今天的作业。
这里,就是北晋内院的百巧上苑,隶属六院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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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我能坐在此,也真应了‘机缘巧合’四个字,这一切,还要从早上说起。
一大早,我方同篆儿起来,就院门被敲的“叮当”山响,有人高叫着破门而入,不等我看清来人,早就被踹翻在地,继而被来人用力掐住喉咙。我耳边听见篆儿的惊声尖叫,厮打着上来,可是来人却咬紧牙关用力收紧双手,我也想挺身起来,奈何力不从心,在挣扎中眼前飘起阵阵黑云,想着不知道死于何人之手。
就在半昏半醒一线间,颈子中的压力忽然骤减,狼狈的翻过身喘息,泪涕四射,泪眼朦胧中我看到朵丽公主正在大声呵斥一个华服少年,难道就是这个少年要取我性命么,却是为何?
篆儿急忙的过来检视我的脖颈,一脸痛心的揉搓着,奈何在人屋檐下,只能哀怨的看着这两名不速之客。渐渐的,从他们二人的争执中,我和篆儿听出了端倪,原来这个这个华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北晋十六部的贵族之一,新晋东丹郡王阿檀郎,也是当今王大妃的义子。
还在恒澜关的时候,我们也曾经悉心打探过敌军的情况,虽然无法摸到更加细致的线报,可是大略上还是对他们有所了解的。这东丹郡是最早依附禹天的部族之一,同禹天所率领的乙室部可以说是渊源厚,再加上渤海宇文氏形成了目前北晋十六郡的核心组成。与宇文氏的聪慧博学相比,东丹更为杰出的是它的烈性和忠诚,在短短三代人当中,前后居然有二十余位部首内亲为了维护北晋王飘荡的大麾而魂荡北疆,东丹一族的荣耀是毫无争议的用鲜血来铸就的。也正因为这一点,历代北晋王室都极其重视东丹郡首的意见,视其为心腹臂膀。
可我明明记得当前东丹的郡首应该是中年的郡王雅里,怎么会变成这个年方弱冠的少年?!
从那少年血红的眼珠和疯狂的控诉中,我渐渐了解了他突然而来的怨恨,就在不久前的恒澜关之役中,阿檀郎的父亲以及他两位兄长通通埋骨在兰山脚下,所以他才能以这样的年纪承袭了如此尊贵的爵位。念在东丹部氏族的忠诚以及对这少年痛失亲人的褒奖补偿,北晋王特意把他接到新都的宫城内暂住,以示其身份与其它郡王别有不同。不知道怎么的,这少年居然偷听到禹天和宇文秋的谈话,知道那个害死他至亲之人的大敌居然被囚禁在内院之中,就不顾一切的冲到这里来,要为他死去的父亲兄长报仇。朵丽公主无意中看到接近疯癫状况的阿檀郎,感到事情不妙,跟在阿檀郎身后,这才救了我一命。
一个势若疯虎的少年不是几句话就能拦下的,不等朵丽公主多说,阿檀郎已经着急的动手,两个人在这个不大的斗室里动手,片刻之中朵丽已经落入下风,要不是阿檀郎在盛怒之下还记得她是公主身份,恐怕这个时候已经……
篆儿扶着我向门口蹭去,大概是禹天他们确实下了严令,里面已经打的如此沸反盈天,可是这个院落里居然没有进来第三个人。就在我们刚刚逃进院子里,阿檀郎已经甩开朵丽,满脸狰狞的冲了过来,这个时候,我仅仅来的及推开篆儿,独自面对这个已经被仇恨完全燃烧的少年。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死亡。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宇文秋再晚进来半刻,我已然魂回故乡。
宇文秋的到来化解了凝滞危险的局面。
对于阿檀郎的质问,宇文秋回报以冷笑和质问,你从哪里听说凤飞被囚于此?何人告诉你此人就是凤飞?都不能确定的信息凭什么莽撞行事?究竟仗了何人的势力如此藐视王上,在内苑动手伤人?你认识凤飞么?你知道此人又是何人么?你可知道复仇要在战场上一刀一刃杀出,而非在后院欺负病弱妇孺了事?
一字一句,问得那小郡王哑口无言,他只能痛苦的抱着头嘶声大叫,我看着在蹲据在地上痛苦嚎叫的小郡王,闭目侧身。那孩子一声又一声力藉的号哭,似乎都刺入我没一寸肌肤,脚下的地面早已经化成一池粘稠的积血沼泽,逐寸的把我吞没。从小就有先生和尊长告诉我,天朝为大,四海皆臣,唯有北晋野蛮不化之地,掠我财物杀我臣民,都是罪不可赎的恶魔罗刹,需要我朝文治武功教化,不可一日懈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失去了亲人,也一样会伤心,也一样会痛?!
那轰隆隆的炮声下,那青刃之外的烈火中,究竟屠杀了多少北晋的军士,破碎了多少家庭亲情,无从而计。望着那孩子痛苦蜷缩的身子,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可是我不得不如此,那个时候敌我双方的殊死搏斗,不是你痛失亲人,就是我要失去至爱之人,两军对垒之际,容不得半点慈悲犹豫,即使我有机会重新选择,我还是不得不如此。这些杀戮,这些怨报,我还不清,也偿不起,积重难返的业报只能用尽生生世世来还了。
转眼间,就见宇文秋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篆儿苍白了脸色躲在一旁,朵丽红着眼睛靠在门口陪哭。轻叹一声,我去拉了那哭翻在地的少年,轻轻擦去他脸上的灰尘污垢,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用力握住他的手。宇文秋谈笑着让小郡王止了泪,又似解释又似介绍般对小郡王款款而言,用的还是那套老说辞,“这位是从天朝吸纳的难得俊才,曹稽公子,因为准备安置到六院司又兼顾他时刻需回复王诏,所以才安置在此,毕竟是身内廷禁苑多有不便,因此才着令禁军严加防范,已避嫌疑。至于那大敌凤飞,确实听闻些从恒澜关失踪的消息,然而还未能确认,不知是否为狡狯南人设下的又一阴谋,因此正在商量对策,准备假称凤飞被囚禁在北晋内苑,伺机打探对方动作,来辨析真伪求谋应对之策,不想被郡王听去了只言词组,居然产生了如此误会。”
好手段,好辩解。片刻之间居然能编出如此严丝合缝的谎话,又和情理,又丝丝入扣。今日方现宇文之智并非谣传。那小郡王红肿着双眼,看看我又瞧瞧宇文秋,不知道应否相信。这个时候宇文秋斯文缓慢的问起我:“曹公子,上跟你说入六院司的事情,你可想好了么?”
瞬间我明白了他的用意,从现在开始,他们开始对我步步紧逼。从小郡王的例子上不难看出,在北晋暴露我自己的真实身份如同送死一样,这点出于对自身的安全的考虑以及北晋王试图利用我的角度来说,已经达成共识–“隐瞒”。而他们又不甘心把我软禁在内院,逐日白白喂肥。这对禹天和宇文秋来说不够挑战,他们有这种自信要降服我,因此要把我安排在北晋禁苑中的六院司,可以逐步挤压出我的秘密,我的破绽,真是一举两得。
百巧上苑啊,我在心中感叹,那是北晋王室专门安置“瓦里”的地方。北晋是一个善于征服掠夺的民族,对于土地的开垦却不是很擅长,从上任北晋王开始转变主张开垦土地后,北晋对于财富的衡量不再是牛马和子女,而是拥有多少奴隶,奴隶就意味着土地、收成以及财富。然而对于某些特殊的人物:例如有着非同一般才华的人,地方投降的将领甚至没落罪人的北晋贵族,都由王室统一看管,善加利用,赐予瓦里的身份。瓦里,就是贵族的奴隶,奴隶中的贵族。
想不到兜兜转转,我居然还是逃脱不开为人奴才的命运,在那个不得不妥协的时刻,脑中居然只有“世事无常”这句话。
看着宇文秋平静沉潜的双眸,体察那背后藏的挑战,我浅笑着选择了,“曹某于医术上略有心得。”
宇文秋亦领悟了我回应,同样缓慢而坚定的回答:“既然如此,从今日起,曹公子就去百巧内苑入职好了,我等着复查公子对我主隆恩的回报!”
除去篆儿有些担忧的神情,那小郡王和朵丽公主两人,不知道我们在打什么机锋,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四只眼睛叽里咕噜的在我和宇文秋中间转来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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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在潦草的早饭后被押送到禁宫的另一角,六院司的百巧上苑,唯一不同的是我没有可以自由出入的令牌,往返也是需由专人“护送”的。
一整天,我仅仅是坐在窗前,只提笔写了“心经”两个字。剩下的时间,就是无声无息的坐在座位上,发呆而已。此刻我才刻的理解“盛名所累”这句话的意思,我所有的学问,居然是在成年后东打西撞得来的,一部分来自迎袖那玩笑一样的教导,后来在南安小王爷养伤的时候,又闲读了几本书,基本上于自己摸索。在西蜀误打误撞治好了马青儿的心病,根本与医术无关,又没有正经看过什么疑难杂症,平日所忙无非都是热敷、驱寒、汤药等小毛病,其实要不是仗了马家的门面,我怎么可能在一无府衙出具医证,二无行会举荐的情况下开药铺呢。
如今坐在桌前,并非有意藏私不写,实在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方知肚内原来草莽,直到此时,我才明白父亲为何自幼对我严加训斥,责令我每日读书勤学,不仅仅要通晓教义、礼学、辞赋、经史,更是要求先生们把一些散轶的山海志,阴阳学详加教导,可惜那时我经常躲进宫中偷懒,全然不能体会他的苦心。慈母严父,慈母严父!原来是这个意思,父亲!!!可笑北晋居然把我当成人才,真真辱没学问二字。我一边自嘲一边整理桌案,准备打点精神回去应付宇文大人的拷问。
喧哗声渐起,过了紧张的一天,房间中的人似乎都松散下来。
诺大的房间里整齐的摆放了四五十张桌案,这是我第一正式走进上苑所在,不禁四下张望。年幼时虽然多在皇宫居住,可是总是在姐姐的寝宫还有御园捣乱,对于大殿还有各部衙所在,我是绝对不敢去乱闯的。再说天下所有的地方都是一个道理,内宫禁苑和核心司衙虽然离的不远,可是总有高墙相隔,而且在各个关口均有禁军把守,出入盘查异常仔细,不会混淆的规矩。后来在丰府当小厮……,心中居然还是会抽痛一下,轻摇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后来在丰府当小厮,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虽然也曾经进入议事厅以及书房,然而一个候爷府邸,并不是正经官衙所在。从小到大,从南到北,此居然是我第一遭以一个平常的身份,进入一个研习场所,居然!!
虽然房间大,人也多,可是因为没有屏障、隔之物,并不显得拥促。我不禁有些奇怪,为何北晋不比照天朝的格局把房间架隔成若干领域呢。依照我今日的观察,大家所忙的似乎各有分工,有的在做画,有的在桌子上拼凑什么东西,有的在查典考证,有的专心著书,还有的人居然在画符!!
不过大家都各司其职,很少有交谈,因此房间不显得吵杂。就连我坐在这里一天无所事事亦无人询问。在中午的时候,自然有人把饭菜抬到隔壁的厢房去,大家自己取用碗筷,然后又有专人收拾打扫。
就在此时,有人走到我的桌前,轻声问:“你就是今天新来的医司苑曹稽么?”
来人是一位面容肃整的老者,我连忙站起来回答:“是。”
那老者上上下下把我仔细打量一番,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唔”字出来,根据我以前的经验,这个时候最好是轻答一个“是”字,并询问大人有何吩咐。可是现在这个地方,这样的环境和身份,我十分疲惫,所以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不做声。
那个老者似乎在等我开口,等我半天也不见我抬头做声,只能自己开口,“我是医司苑的掌文铨,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这里的规矩,让南珓慢慢告诉你。”我轻声答了,他便转身离去,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我怔怔的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掌文铨的背影,不明了这其中的含义。
“喂,曹稽!”有人伸手扳住我肩膀,我回头,就见一个人眉开眼笑的看着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笑,“我叫南珓,你好啊!”
PS:嗨~~~~,热情的招呼一声。。。哇26年了,新年好,很久不见,大家想我了吧?!
(众多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我们想‘死’你了”!)呃。。。。。怎么有一股冷嗖嗖的感觉~~~~
不过,这不会削减我对大家的热情的(握住拳头,上下挥舞,以示决心)。。。。。
25年,是我有生之年最为黑暗悲惨的一年,考试、作业、论文、换工作、出差,似乎所有的事情在一夜间压下来,浓稠的压力让我看不到一丝光亮,多痛哭。。。。。。。。。26年了,不知道是自己习惯了这种生活,还是一切逐步上了轨道,至少在心理上轻松了许多。
小麦姐,我很想你,希望你在26年可以平安喜随~~~
美少,飘雪,你们还好么,很久不见你们的身影,其实我记挂在心里~~~~
天气,简单,PIONEERMM,还有北航啊,相信我们的感觉是一样的,一路走过来,已经不仅仅是为了一个故事,更多的,是这段时间共同走过的路程~~~~
写到这里,心有戚戚。我知道有很多姐妹从最开始落入这个坑到现在,有的从大学生到白领,有的从少女变成少妇,有的从女儿变成母亲,还有的从中国移民到国外。。。。就连我的斑竹小V,也嫁人了,毕业了,找工作了……,狐狸自己呢,也换了2工作,参加考试到写论文,这当中的时光,在不经意间,一下子就滑过了。。。留下的是那份记忆,和淡淡的牵挂。。。。。。
不多说了,大家看文吧,我想故事的蔓延和我们的成熟是一样的,一步一步走来,渐渐的铺开,我情愿它成为我和这些朋友的一个纽带,平淡自然,隽永悠长,见证我们共同成长过的岁月,安详喜随。。。。。。。。。最后说句煽情的话吧,只愿天长地久,共同拥有~~~~~~~~
PSPS:大家要努力生活哦,要成为狐狸的朋友哦,要用心交流啊~~
写下自己26年的目标作为鼓励~~
狐狸的目标:1、要争取提前毕业,争取9月份提前答辩;2、要考过注会2科,财管和会计;3、要努力工作,争取在不加班的情况下按时完成考核;、考下驾驶执照,奖品是数码相机一台!
你呢,你的26的目标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