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马传奇(重写版)
作者:尼罗

上卷
开端
利马地区毗邻中印,曾归中国政府管辖,二战时期沦为法国殖民地,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宣布独立,此后进入长达十余年的军阀混战时期。一九六五年联合军将军楚泽绍统一利马成立军政府。从此利马进入相对和平的楚泽绍时代。

一九六八年,利马政府大楼会议厅。
楚泽绍歪坐在厅内的首席之上,单手拿着一支秃头铅笔,百无聊赖的在报纸边缘写自己的名字。
他写的是拉丁文,虽然不大通拉丁文;他还会说一点藏语,读一点中文,法国话也略懂几句;显然,他的知识和他的血统一样混杂。
他是个高大的男人,皮肤黝黑,五官的线条是分明而刚毅的,很有一种傲然的神气。他不晓得自己身上流了几族的鲜血,也不晓得自己的祖先是从什么地方迁徙过来的――这都不在他的追忆范围之内,他的眼睛是只向未来看的,他活得兴致勃勃,一往直前。
写满了报纸四周的空白,他扔下铅笔头,用眼睛扫视厅内全体:“诸位,说话嘛!”
与会众人低着头。在经过了良久的沉默之后,一位西装老者出言说道:“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穆家的事情为好。穆家兄弟的矛盾激化到了如今这种程度,我们外人哪里能够调和得了呢?再说穆家那个弟弟――”他转向旁边伙伴:“名字叫什么来着?”
他的老伙伴答道:“基沙尔。”
老者很疑惑:“穆家的孩子,怎么会叫基沙尔?”
老伙伴显然是不想和他在这上面多费口舌,只压低声音解释道:“乳名。”
老者这回明白了,转向楚泽绍继续说道:“基沙尔有锡金人做靠山,而且已经占领了穆家领土的大部分,显然,只要他再稍微紧逼几步,就可以成为穆家的新继承人了!”
此时一名青年军官忽然插话道:“可穆世很富有。大家都知道,穆家的财产全在他手里。他现在已经放出话去,要不惜代价寻找军队支持;不过啊……”军官西洋派十足的一耸肩膀:“他现在被困住了,除了到我们这里来避难之外,根本无法再接触到外界其他力量。所以――”他也转向楚泽绍:“主席,您看呢?”
楚泽绍刚翘起了二郎腿,听到这里后便心不在焉的一扬头,用下巴指示了一下那位青年军官:“鲍上校的话,很有一点道理。”
这句话一出,旁人便很清楚的知晓了他的意见。老者不再说话,鲍上校则垂下眼帘微笑了,仿佛是沾沾自喜。
楚泽绍一挥手:“散会!”
独裁者下了令,附庸者自然也就无条件的从命。过不得片刻,会议室内便彻底的空下来,只留下一个楚泽绍,饶有兴趣的将面前那份报纸摊开来细读。
这张法文报纸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楚泽绍方才在上面乱写乱画时,忽然见到了一段篇幅极长的报道,仔细一读,却是对穆家内讧战况的详细介绍。文章下面还附印了一张穆世的照片。照片中的男子面容英俊,修长柔和的双眉下生着一双轮廓刻的漂亮眼睛;鼻梁是挺拔笔直的,薄薄的嘴唇紧闭成个一字,显出几分淡漠温文的派头。
这是楚泽绍第一见到穆世的相貌。他拿起桌上的半截铅笔头,信手给照片中人画上了一副眼镜同两撇胡子。

入境
穆世的车队排出长长一队,在通入利马境内的柏油路上急速行驶着。利马军政府的主席同意了他入境避难的请求,这真让他在绝逢生之余又感激涕零。毕竟现在通往其它地区的道路都被自家弟弟派兵封锁了,现在只有楚泽绍能够、并且愿意帮助他。
利马是个穷地方,柏油路就那么几条,还修的偷工减料、坑坑洼洼。穆世在车内被颠成了爆炒豆子,而他的随身近侍普嘉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上,在剧烈颠簸之余还神经紧张的盯着前方――今晨进入利马之时,有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向他们开冷枪和投掷石头。石头敲打在车顶的声音让许多人联想到了火箭弹――结果穆世还没怎样,他身边的一个卫士倒先吓晕了。
穆世受不了这帮废物卫士们的折磨,索性将他们赶下车去,独自在车内忍受艰辛旅途。幸而随着车队入利马,周遭环境也愈见平安。由此看来,大概从今往后,倒是可以过两天安生日子了。
正在这时,两辆破旧军车迎面开来,拦住了车队的去路。几名军官打扮的男子从军车上跳下走过来,隔着挡风玻璃向司机做了个下车的手势。
司机没动,普嘉推开车门下去,同来人交谈了两句,随即又回到了车上,扭头告诉穆世道:“少爷,他们是楚泽绍派来为我们带路的。”
“带去哪里?”
“楚家大宅。”
穆世点点头,不再多问。
汽车再启动,这回车队随着前方的引导军车拐上一条岔路。同往楚家大宅的道路果然比普通公路要平坦许多,穆世趁此机会在车内整理身心,不但把衬衫领口袖口的扣子全部系好,顺便还正了正领带,紧了紧腰带。这些天他东跑西颠的逃难,自觉着实在是狼狈不堪了。
车队行驶了大约有一个小时左右,进入了一条环境清幽的林荫柏油路。西洋人认为,一条长而弯曲的车道可以象征主人的品味;而楚家大宅的这条车道极长极弯曲,给来访客人带来极大不便,倒堪称是象征了主人的恶趣味。车队像长蛇一样在道路上S形前进,车内的穆世由于惯性,在急转弯时“哐”的一声撞倒了车门上,痛的他眼冒金星。前方的普嘉回过身来伸长手臂,慌里慌张的想给他揉一揉,结果被他给推了回去。

楚家大宅是由三座坚固的四层楼房组合而成的。三座楼房呈“凹”字形围拢,中间空着大片草坪,各楼前还栽种了一排品种不明的小树。车队抵达之时,院门口已经站了几位军政府内的高官,除了楚泽绍之外,还有鲍上校同金少校、玉将军等人。今天天气热的很,所以高管们都被晒的有些萎靡,尤其是玉老将军,身为楚泽绍的岳父,还要在阳光下进行光合作用,一身的白布衫子都被汗湿透了。
汽车停稳之后,普嘉下车打开后排车门,探身将穆世请了出来。
穆世在经过长久旅途后骤然脚踏实地,一时有些恍惚,登时就摇晃了一下。旁边的普嘉觉察到了,立刻不动声色的将他扶住。此刻后方那车门开关的声音砰砰响成一片,穆世的妻妾们手提长裙各自下车,款款的走了过来。
楚泽绍眯起眼睛将穆世打量了一番,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子矮。其实平心而论,穆世并不算矮,可他身后的卫士们是清一色的高大威武,把个主人硬是衬托的小了一圈。向前走了两步,他对穆世伸出了手:“穆先生?敝姓楚,楚泽绍。欢迎欢迎,路上辛苦啦!”
穆世一手同他相握,一手还在整理自己的领带结:“楚主席,让您久等了,抱歉。”
楚泽绍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如此近距离的相见了,他才发现这穆世真是很英俊,比那张破报纸上的照片还要体面一些;而且声音也是低沉柔和的,简直带着点华丽的意味。

楚宅门口因为穆家的到来而变得一时喧嚣之极。穆氏难民团人数庞大,车辆众多;又因穆世在离家之时将能够到手的好东西全部打包带了走,导致行李的数量和体积也十分可观,让人乍一看上去,不知这帮人是在搬家还是逃难。
穆世总算是理好了自己的领带,开始茫然而镇定的同其他高官寒暄。寒暄了没有两句,他的大太太昆迪娅摇曳多姿的走过来,忽闪着大眼睛将面前众人扫视了一遍,而后对着楚泽绍行了个屈膝礼:“我猜,您是楚先生吧?”
穆世似乎是万万没料到自家太太会忽然凑过来,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烦恼,随即向楚泽绍补充了一句:“这是内子。”
楚泽绍见这穆太太十分年轻貌美,便连忙躬身还礼,又眉飞色舞的赞美道:“噢呀,穆先生的太太竟是这样的美丽!”
昆迪娅洋洋自得的一扬头,脸上笑容十分灿烂:“楚先生真会恭维人,不过我是很喜欢听的……”
穆世没等她说完便大喊普嘉,让他带太太去看着卫士卸行李。昆迪娅知道他不愿意让自己在人前露面,故而就忽然变了脸色;毫不掩饰的先白了他一眼,然后一梗脖子气冲冲的走掉了。
穆世眼望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心想哪有大太太会这样轻佻放浪的,还专门爱发人来疯,一见到男人便满脸跑眉毛,真该对着她的脑袋来一枪了。
楚泽绍似笑非笑的旁观着,目光从穆世转到昆迪娅,又从昆迪娅转到前方相伴而立的穆家二太太和三太太,末了他微微低下头,发现穆世还在对着他太太的背影发呆,那神情是愤然又无奈的,同方才那种安然态度颇不相同。
他心里暗暗估算着,认为穆世总要比自己矮上大半个头,小男人。

楚泽绍将穆世一家带入了东边楼内。这楼中的家具设施一应俱全,虽然不甚华丽,但也算得上整齐洁净。楚泽绍介绍道:“我家里人口少,这座东楼一直是空着的。穆先生尽管放心住下好了。”
穆世神情疲惫的满口道谢。同方才在院门口寒暄的劲头相比,他的气力仿佛是又被抽出了一些。
楚泽绍笑模笑样的看着他:“别的房子,我觉得实在是委屈了您啊!”
穆世恭而敬之的继续道谢,东张西望的只看房屋不看人:“楚主席真是太热心了。”
楚泽绍又道:“穆先生,请您先休息休息,晚上有为您准备的欢迎晚宴,到时我会派人来请您。”
穆世这人很讲礼貌,在受人恩惠之时更要加倍的讲礼貌。他强自打起精神,非常客气的将楚泽绍敷衍着送走。此时普嘉走过来轻声说道:“少爷,我为您在三楼挑选好了房间,现在正在差人打扫;您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穆世叹了口气,随即摆手表示拒绝。
他就近在沙发上坐下了,眼望普嘉刚要说话,不想此时身在二楼的二太太和三太太为了争夺光线好一点的房间,竟是公然大声争吵了起来。偏巧昆迪娅从沙发后经过,听了楼上的动静后就很轻蔑的哼了一声――每这两位姨太太在一起吵闹或是在外面出乖露丑之时,她就总要在穆世面前表现出讥讽的意思,仿佛他和那两位太太有什么共通点似的。
穆世没理会昆迪娅,愤然起身走上了二楼,态度烦躁的训斥两位太太道:“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吵架?都给我闭嘴!”
两位太太,一位名叫丽迪,一位名叫莫兰妮,受到斥责后便一起噤了声。可在穆世扭头要下楼的一瞬间,三太太莫兰妮忍不住咕哝了一句:“明明是丽迪欺负人……”
穆世大踏步走到她面前,表情严厉的给了她一个耳光。莫兰妮被打的身子一歪,捂着脸没敢哭出声来。

入住后
穆世今天,起得晚了。
昨晚的晚宴上他多喝了一点酒,又因为知道自己目前的境是绝对安全的,所以就放心大胆的睡了个懒觉。懒洋洋的坐起来,他一边揉眼睛一边追忆昨夜之事,回想自己可有失礼之。
那场晚宴还算是令人愉快的。利马政府内的官员们对他颇为热情尊敬,他做了好一阵子丧家之犬,如今得到一点礼遇就感到十分满意。只是昆迪娅在宴会上枝招展,同许多名青年军官们眉来眼去,□的好像一朵交际,让他简直要羞愤的面红耳赤了。
他还看到了楚泽绍的太太玉丹罕。玉丹罕是玉将军的女儿,温柔又美丽,不大说话,总是微微笑着,很有一点名门淑女的气质。可惜楚泽绍只顾着同什么鲍上校的妹妹调笑胡闹,并不理会自家太太。那玉丹罕大概坐久了也觉无趣,便讪讪的起身,悄悄离去了。
回忆结束于楚泽绍的敬酒。楚泽绍是个不折不扣的酒桶,穆世只晓得自己被他灌的落流水、落荒而逃。

房门开了,普嘉走了进来。
他大概是刚刚洗漱完,短发还是潮湿的,上身穿着一件整洁的白衬衫,清新健康的让人联想到春风和青草。
回手关了房门,他走到床边,躬身轻声问道:“少爷,您醒了?”
穆世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抓住他的领口,迫使他随着自己的力气弯下腰来。他在普嘉的脸上亲了一口。普嘉没什么味道,或者说,是水的味道。
他满意的松开手,而普嘉则笑微微的直起腰,走到里间浴室内放温水。
穆世脱下睡袍,□着身体下了床。他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因为生的匀称,所以瞧起来倒也颀长。倚着浴室门框站了,他神情安详的凝视着普嘉的背影。
普嘉以为他急着洗澡,便一边用手在水里拨动试温,一边背对着他说道:“水还有点热,您再等一等。”
穆世走到他身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腰身:“不急。”
普嘉回头对他笑了笑,然后继续调整冷热水管内的水流。
普嘉是在十四岁那年成为穆世的近侍的,在此之前他是个山地牧民家的男孩。他生的高大英俊、性情温和,都符合穆世的理想。穆世愿意把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只是不知道普嘉自己的意思。

洗漱过后,他带着普嘉下了楼。经过这些天的颠簸,众人大概是都疲惫的很了,所以走廊内静悄悄的,三位太太竟是一位也没起。
一楼的一间小客室已经被布置成了佛堂。佛龛中供着一尊小金佛,佛前却是一片冷清。穆世将几根香点燃了插进香炉中,而后跪在佛龛下方的蒲团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两个头。
“佛陀保佑。”他低下头,心中暗暗祈祷:“保佑我平安无事的度过这场灾厄;保佑我成功干掉基沙尔那个杂碎;保佑普嘉一生都不要离开我;阿弥陀佛。”
普嘉老老实实的站在门旁的角落里。他晓得穆世会在这间小佛堂里至少消磨掉一个小时。穆世,身为穆家的嫡长子,在羡慕与嫉妒、恭维与攻击中长大,从未享受过什么亲情友爱,佛陀就是他精神上唯一的伴侣了。穆老爷死后,穆世一度由着性子,几乎把穆家老宅改造成了寺庙,搞得家里乌烟瘴气,进进出出全是喇嘛,搞得那些为老爷守寡的姨娘们春心大动,险些就将自家肉身给布施出去了。
果然,穆世跪坐在佛龛前,从手腕上脱下一串翡翠佛珠,闭着眼睛开始专心致志的念佛。普嘉永远不知道他那经文的内容,不过他念的抑扬顿挫,含含糊糊的却也好听。
普嘉很饿,可也耐心十足的等待着。
穆世饶有兴味的数着佛珠,那珠子光滑莹润,真正的玻璃种翡翠。手指一颗颗的捻过去,他觉得安心极了。时间在他的轻声呢喃中流过,他总算还有一点信仰留在心里――无论人身如何颠沛,信仰是北极星一样永恒的,足以成为他精神上的支柱。

普嘉饿的过了头,就不觉着饿了。
随着穆世走出佛堂,他有条不紊的指挥佣人摆上饭菜。厨子是楚泽绍打发过来的,手艺不错,普嘉去偷偷检查了一番,确定人和器皿也很干净。穆世坐在餐桌前,端起一碗米粥刚要吃,忽然门口卫士来报,说是楚主席来了。
穆世在楚家做客,自然没有让主人等着的道理。卫士们不阻拦,那楚泽绍便长驱直入,径自进了餐厅内同穆世会面。穆世放下饭碗站起来,客客气气的刚要走过去同他握手寒暄,不想走了两步刚要伸手时,发现自己还拿着筷子,便颇为窘迫的笑了笑:“我失礼了。”
楚泽绍同穆世相不久,可也看出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倒是很讲礼貌,开口就是客套话,客套话说完,也就沉默了。
穆世还拿着筷子,想放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紧张之下,他开始犯结巴:“您坐、坐。”
话音落下,普嘉便上前拉开了餐桌前的一把椅子。
楚泽绍一屁股坐下了,同时开始笑嘻嘻。他曾经听过一个传闻,便是穆世在少年时代曾经是个不可救药的结巴,后来为了矫正和掩盖这一缺陷,他就刻意把话说的清晰而缓慢,每个字都不肯含糊过去。如今看来,也许这个传闻是真的。
其实,他所知道的关于穆世的有趣传闻还有很多:比如他和身边那些年轻侍卫间的暧昧关系;比如他从不和妻子同房因为厌恶女人……等等等等,这一切有风没影的流言给穆世的生活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此刻传闻中的主人公正衣冠楚楚的站在他面前,一手拿着筷子;而且因为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而手足无措。
楚泽绍忽然不好意思再继续凝视穆世了。移开目光,他看了看桌面上的饭菜。
饭是白米粥,菜是两盘没有油星的青菜,也不晓得是被煮过还是被炒过。楚泽绍看了眼穆世:“怎么吃这个?厨房里没有肉吗?”
穆世也坐了回去。把筷子架到饭碗上,他一本正经的答道:“不,我喜欢吃的简单一点。”
楚泽绍饶有兴致的望着他:“苦修?”随即伸手做了个手势:“您继续,不必拘束。”
穆世没了筷子的拖累,渐渐恢复了往日那种淡漠而堂皇的气派:“谈不上。”他态度客观的摇摇头:“那还谈不上。”
楚泽绍也摇摇头:“那这是为什么?”
穆世笑了笑,似乎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楚泽绍发现自己让他为难了,便笑道:“我不耽误您用早餐,您请继续,不必招待我。”
穆世本来也不饿,在楚泽绍的炯炯注视之下,食欲更是无影无踪。双方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相对而坐,偶尔突兀的笑一下。
后来,楚泽绍开口打破了僵局:“穆先生,你初来利马,下午我想开车带您出去四兜兜风,不知你愿不愿意赏光。当然,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好景致,不过是看看环境而已。您意下如何呢?”
穆世点头:“那自然是好极了,不过又要烦劳您陪伴,实在是不好意思的很――”话说到这里,楼上忽然传来一声长而锐利的尖叫,紧接着咚咚脚步声从外间楼梯上传下来,一个满含恼恨的女声响起来:“你这头愚蠢的母猪!现在连我的吩咐都听不懂了吗?”
回应她的是一阵女孩子的抽泣:“太太,我不敢了,求您饶我这一回。”
楚泽绍听出那发威者乃是昆迪娅。他偷偷瞧了穆世一眼,穆世对此抱着一个充耳不闻的态度,非常镇定的换用汤匙舀了米粥,吃相斯文的尝了一口。
外面似乎是开始动手了,那犯了错的女孩子被打的呜呜直哭,后来就听昆迪娅吆喝道:“达瓦,把这个蠢货拖到外面晒太阳去吧!”
这道命令发布下去后,外间倒是暂时安静下来了。
楚泽绍实在是想和穆世说点什么。忖度了一下,他压低声音笑道:“穆太太脾气不小嘛。”
穆世听了这个评论,忽然就皱起了眉头:“她一贯如此,不可救药!”
楚泽绍哈哈笑道:“大概是起床气。”
穆世觉得他的笑声很刺耳,又想自己不该对着外人乱讲家务事,便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楚泽绍若有所思的瞟了一眼角落中的普嘉,发现这青年生的白白净净,倒像个军队中的文职人员。
普嘉没有留意到楚泽绍的目光,他现在又觉着饥饿了。

穆世草草吃了一碗粥,然后便起身张罗着要同楚泽绍出门。哪晓得他刚站起身,遥遥的又传来了昆迪娅的怒骂声:“泽郎初!你瞎了眼睛吗?不要以为他宠着你们,你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们这种东西,也可以越到我的头上来吗?”
穆世沉了脸,头也不回的下令道:“普嘉,把泽郎初叫过来。”说完又对楚泽绍一点头:“抱歉得很,让您见笑了。”

普嘉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领回一名高挑清秀的青年回来。那泽郎初一脸倒霉相的走到穆世身边,撒娇似的诉苦道:“少爷,我这回真没犯错,是太太找碴要骂我。”
穆世见泽郎初那模样怪可怜的,便一时忘情,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那就躲开她。”
泽郎初苦着脸答道:“我躲了,可是太太瞧见了,就怪我眼里没有她。”
穆世这回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而后做了个手势,让普嘉将他带走了。

穆世这人比较好面子,如今寄人篱下了,尤其要保持一点形象。然而他那大太太似乎是窥透了他的心事,故意的要给他难堪。穿着睡袍黄着面孔,她站在楼内厅中一手夹着纸烟,一手搔着乱发,用挑衅的眼神瞄着穆世。而穆世身边的楚泽绍停住脚步,对着她微微一鞠躬,很有点绅士派的问候道:“穆太太,你好啊。”
昆迪娅吸了一口烟吐出来:“楚先生,我不好。”而后一歪头将目光转到穆世身上,嘎嘎笑道:“亲爱的穆先生,我刚刚冒犯了你的泽郎初宝贝儿,怎样赔罪才好呢?”
穆世听了这样露骨的言语,气的鼻子都要歪了。一时间他忘记了所有客套,一把拉了楚泽绍的手,扭头就急急的向外走去。

话不投机的一天
宝石光大酒店,是利马城内最高级的娱乐场所。
这座建筑共有七层,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大楼。夜幕降临之时,周遭密集安置的霓虹灯大放光芒,将整座大楼打扮的流光溢彩。身穿红色西式制服的门童站在晶亮的大玻璃门前,向往来客人不住的欢迎鞠躬。
酒店一侧的停车位早已被占满,门前道路上也靠边停了长长一溜汽车,车门开关的砰砰声响同楼内传出的靡靡之音混合在一起,居然在这贫瘠闭塞的山地之中也营造出了一派华气氛。事实上,在利马这个小小王国之中,宝石光大酒店更像一爿小小的租界,世界各国的新鲜玩意儿通过印度被源源不断的运送到这里,只要你有足够的钞票、或者黄金、或者鸦片,那就可以在这里成为文明世界的奴隶主。物品、服务、人……商品琳琅多样的简直让人感到奇异。
楚泽绍,目前看来,是个热情而狡猾的人。他笑容满面的邀请穆世到宝石光观看来自印度的歌舞;可穆世别有心思,眼里哪还看得进歌舞。不大耐烦的随着楚泽绍进了五楼剧场内的包厢中,他一屁股坐下,又客气又无奈的对着楚泽绍一笑。
楚泽绍将面前矮桌上的果盘子向他推去,然后笑模笑样的翘起二郎腿:“穆先生,我们这里啊,偏僻的很,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可消遣的。日后你若是住的腻烦了,尽可以多来这里散散心。”随即他欠起身,手挪椅子靠近了穆世:“顶楼更好玩……”他见神见鬼的压低声音:“女孩男孩全都有,模样是个顶个的好,绝对全是新鲜货色。”
穆世垂下眼帘听着,心里有点不大痛快。同楚泽绍出来逛了一天,他几想要开口谈点正事,却总被对方打太极似的将话题调开。他这人心思敏感,此刻就有点疑神疑鬼,怀疑楚泽绍别有用心,在拿自己开玩笑。
楚泽绍留意着他的反应:“一会儿上去玩玩?”
穆世看了他一眼,有点儿笑不下去了:“楚主席的好意我是心领了,不过也不急在今天,改日吧。”
楚泽绍状似亲热的拍了拍他的大腿:“穆先生,你若亲眼见了,就舍不得不急啦!哈哈哈!”
平常男人之间,勾肩搭背都是正常的举动。不过穆世受不得这个,他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想躲,却又及时控制了动作:“是么?”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态度中便透出了些疏离的意思。楚泽绍却暧昧了语气,盯着他的脸笑道:“不是么?”
穆世将脸转向前方的戏台。
当他摒弃掉敷衍的微笑时,他瞧着是相当的气派俨然,简直带了点禁欲似的一本正经。
楚泽绍的脑海中又回响起了关于穆世的传言――一套一套,简直都出了奇。空穴不来风,纵算是那传言中有夸张的成分,但八九不离十,总是该有根据的。
好那帮卫士,清一色的美男子。楚泽绍在这段时间内冷眼旁观,发现穆世身边全部都是高大青年;护卫、侍候、跟随……全是这批人。
“真能搞……”他心里暗想:“那么多人……几乎就是后宫了嘛!只是他既然喜欢男人,何必还要娶三位太太呢?”
想到这里,他斜了穆世一眼。穆世靠在皮制沙发椅中,两只手搭在扶手上,正神情淡漠的望向前方戏台。他有着光滑的额头和笔直的鼻梁,侧影很是俊美。
楚泽绍的目光下移,落到对方的手背上。
穆世是一贯衣冠楚楚的,虽然夏末的利马温度不低,但他依旧西装革履不肯马虎。银质袖扣严密的系了,他像旧式的中国女人一样,浑身上下可接触到外界空气的,除了面孔就是这双手。
这双手的手指匀称修长、皮肤润白细嫩,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表明他的已婚身份。
楚泽绍也把头扭向前方。
对着满台的载歌载舞,他很冷静的暗想道:“一双好手。”

当夜,楚穆二人从宝石光回到楚家大宅。穆世陪着楚泽绍白耗了一天,可也没法子抱怨,而且还要感谢楚泽绍对自己的招待。告辞之后他独自回了楼,而楚泽绍刚要离去,忽听得附近传来了呜呜咽咽的低泣声。此时天色已黑,突然响起了这么一阵动静,可是够吓人的;幸而楚泽绍胆子大,觅声走去一瞧,却是昆迪娅坐在小树下的一张长椅上哭泣。
“穆太太!”他很大方的招呼道:“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外面?”
昆迪娅手里还拿着一瓶洋酒,听了问话就醉醺醺的抬起头,咯咯的笑道:“那我该在哪里?”
楚泽绍向东楼一扬下巴:“该回房和您的丈夫一起休息了。”
昆迪娅闭上眼睛一仰头:“哈?我丈夫?”她动作狂乱的摆手:“我没有丈夫!我还没有真正结婚哪!哈哈!”
楚泽绍闲来无事,故意的逗这醉鬼:“那穆先生又是您的什么人呢?”
昆迪娅弯腰抓住裙角,提起来扇了扇,昏昏沉沉的答道:“他是个令人恶心的混蛋!”
楚泽绍看了东楼一眼:“穆太太,为什么这样讲?”
昆迪娅打了个酒嗝儿,而后摇摇摆摆的站起来,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卷发,乜斜了眼睛嘻嘻笑道:“他每天除了烧香拜佛,就是和卫士们鬼混……他不需要女人的……”她又开始毫无预兆的抽泣:“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要回家去……”
话说到这里,东楼内跑出两位女佣,向楚泽绍匆匆鞠躬之后,便不由分说的架起昆迪娅,将她连拖带拽的拉回了楼内去。

楚泽绍听了昆迪娅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开始做起痒来。
他很满意、却很不满足的回了居所,对着他那十九岁的小夫人玉丹罕问道:“你看穆世这人如何?”
玉丹罕认真的想了想,而后答道:“他瞧着慈眉善目的,可是又不很亲切。听人说他是吃长斋念佛的,应该是个好人吧。”
楚泽绍颇想向玉丹罕讲述方才昆迪娅的哭诉,不过看了看玉丹罕那张纯洁天真的面庞,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穆家的卫士们在小客室内的长沙发上坐成一排,正在乱纷纷的说笑。泽郎初坐在众人面前的桌子上,摇晃着脑袋不时插嘴――他的体内流淌着藏人的鲜血,一头短发卷的好像绵羊。
穆世毫无预兆的推门走了进来,见青年们在沙发上坐的很整齐,便伸出手从一端开始走过去,依拍过了众人的脸蛋。泽郎初跳下桌子,讨好卖乖的迎上来:“少爷回来啦?”
穆世摸了摸他的头发,他随即就低下头在穆世脸上亲了一口。
他年纪还小,又生的可爱,天生就具有撒娇撒痴的优势。穆世一歪身坐在了普嘉腿上,又拉泽郎初也过来坐。普嘉受了如此压迫,忍无可忍的叫出声来;旁人见了,便旁观嘻笑不止。后来普嘉一手搂住穆世的腰,一手用力去推泽郎初,然而泽郎初不但不走,还回身隔着穆世去向普嘉还击。穆世被夹在中央,笑闹之下,也就将白天的不快暂时忘却了。

穆世对待手下的这帮卫士们,素来是恩威并施。现在是他施恩的时候,所以瞧着十分和蔼慈爱;况且他也的确是喜欢和卫士们玩笑。一屋子人最后闹成了一团,有些胆大的卫士投穆世所好,开始凑过去抱了他做些亲热举动。穆世陷在了美男子堆里,兴奋的把什么都忘了。

谈话录
楚泽绍盘腿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的摆弄着面前的那条二尺来长的小玉龙。
玉是碧玉,手艺也精;这件玩意儿真算得上珍宝了。穆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状似无意的说道:“听说楚主席喜欢玉,这件东西,主席就拿着当个小摆设吧。”
楚泽绍从未喜欢过任何玉石。听了穆世这番客套话,他抬头向对方一笑:“穆先生很细心嘛,晓得我爱这个。”
穆世笑了笑:“楚主席喜欢就好。”
楚泽绍斜了他一眼:“穆先生,您太客气了。我们又不是初识――其实从我这方面来讲,已经把您当成很亲密的朋友了。”
穆世缓缓的微笑起来,果然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听了这话,在下真是感荣幸。”
楚泽绍把腿放下来站起身,走到穆世身边稳稳落座:“又客气,嗯?”
他的骤然靠近让穆世感不适。在这种不适的氛围中,穆世决定再将那个令人不适的话题再提一:“楚主席,上我向您提过的出兵一事,不知您考虑的如何了?”
楚泽绍饶有兴味的瞟着穆世。穆世依旧是打扮的一丝不苟,短发上的发蜡散发出隐约的香气。
“穆先生是很急着回家嘛!”楚泽绍轻描淡写的说道:“在这里住得不惯?”
穆世听他口风不对,便抬手做了个否定的手势:“不,这里很好。不过您应该理解我的现在的心情。实不相瞒,我有两位叔叔开始宣布支持基沙尔,基沙尔已经有一个儿子,老人家们总是很重视继承人的……”
楚泽绍忽然打断了他的叙述:“对不起,我很想知道穆先生的年龄。”
穆世愣了一下:“我是……二十八岁。”
楚泽绍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和神情了。微笑着望向穆世,他别有意的问道:“您有三位太太,为何会直到现在还没有子嗣呢?”
穆世转过头,和楚泽绍对视了。
双方好一阵子没能说话。后来穆世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停住,强抑不满的背对着楚泽绍答道:“子嗣这种事情,全是凭天意的。”
楚泽绍晓得他已听出了自己那话的用意,却也全不在乎。穆世的背影非常挺拔利落,虽然不高,可是因为匀称,所以瞧着很有一点男性的美感。
“也许他不过是碍于面子、假正经罢了。既然可以和那许多卫士同床胡闹,他又怎会在意同自己要好几日呢?”
想到这里,楚泽绍忽然怔了一下,大梦初醒一般暗暗质问自己:“你在发什么疯?你要把姓穆的弄上床吗?”
理智的灵光一闪而灭,楚泽绍检讨内心,发现自己实在是很想继续出言挑逗穆世。
“天意……”他笑吟吟的翘起二郎腿:“穆先生,恕我直言,卫士们是无论如何生不出孩子的,您多少也该匀点精力给夫人们。这样,不就天下太平了?”
此言一出,穆世的身体似乎是一僵,随即他转身面对了楚泽绍,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大概是极为不满了,慈眉善目上笼罩了一层沉郁之气。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没有变脸色,只微微的叹了口气:“楚主席,这种事情大概不值得让我们认真一谈吧?”
楚泽绍哈哈一笑:“朋友之间,本来就是天马行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的。穆先生难道还对此感到不好意思么?”
穆世微微一皱眉头,似乎是要摆手似的将手抬起来――随即却又厌烦的放了下去,半玩笑半喟叹的摇了摇头:“这个话题,不雅。”
楚泽绍见他被自己逼的恼不得笑不得,心中就忽然生出了一种撒野般的快感。
“我是粗人,不懂文雅,让穆先生见笑了。”
穆世很西洋派的一耸肩膀:“这没有关系。”

双方沉默片刻,楚泽绍站起来,缓缓走到穆世的斜后方。
穆世比他矮了大半个头,从他这个角度俯视下去,正可以看到穆世的半边脸同鼻尖。穆世生着一个非常漂亮的挺拔鼻子,为他的英俊锦上添;可惜这英俊似乎并未给他带来什么好,因为以他目前的地位,最重要的乃是权力和财富,至于其它方面,都淡化得很、不值一提了。
“我有兵。”楚泽绍很冷静的想:“打仗对我来讲算不得一回事;就像金钱对他来讲算不得一回事一样。不过我现在不是很缺钱,我想用我的力量换点别的新鲜玩意儿,比如……”
穆世这个时候已经回过身来面对了他。他以为楚泽绍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必然是有机密要讲的,哪晓得等了许久,对方却只是望着自己沉默不语。
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对视片刻,分别都觉出了尴尬。
“楚主席。”穆世在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又旧事重提:“请给我一个具体的出兵时间吧!报酬方面,我这里一切好说;您的意见呢?”
楚泽绍一笑:“出兵,我是随时都能够的。至于报酬,穆先生的阔绰大方,我也是很相信的。只不过我要先行支取一笔,不知穆先生意下如何啊?”
穆世料到他会趁火打劫大敲竹杠,所以毫不动容,十分镇定的答道:“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楚主席尽管说出一个数目吧。”
楚泽绍一手抱在胸口,一手摸着下巴,脑子里飞速运转着,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他筹划了几秒钟,并没有得出一个真正理性的结论。末了他决定忠实内心,做一点出格的事情来消遣消遣。
他上前两步,将穆世向后推在了墙上。
穆世踉跄了一下,随即在墙壁与楚泽绍之间站稳。莫名其妙的抬起头,他依旧是没有真正恼火:“您这是干什么?”
楚泽绍没有玩男人的经验,在此之前,也从来没有玩男人的打算。此刻他下意识的抓起了穆世的一只手,竟是绅士派十足的放在嘴边吻了一下:“我现在要支取的,并非财,而是人。”
穆世愣了一瞬,紧接着愤然一甩手:“你要干什么?”
楚泽绍觉得这个问题不好用语言来回答,故而就将答案体现在了行动上。一根手指挑起了穆世的下巴,他态度轻薄的低头吻了下去。
穆世的嘴唇很软,舌尖带着点留兰香口香糖的甜味。
下一秒,他挨了个嘴巴。
慈眉善目的穆世发起脾气来,顿时就变成了一个很严厉的神情。恶狠狠的盯着楚泽绍,他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你要控制你的言行!”
楚泽绍受到了男人的攻击,却并未有还手的打算。穆世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个奇怪而神秘的存在,可以暂时不与之一般见识。
“何必这样激动?”他满不在乎的答道:“反正你也是喜欢男人的,难道本主席比你那些卫士要差劲吗?”
穆世一脸煞气的瞪了楚泽绍,同时开始默不作声的挣扎。楚泽绍任他推搡,毫无让路的意思。穆世是没有什么力气的,这从他那双养尊优的手上就可以看出来。在楚泽绍的胸膛上连捶几拳之后,他面红耳赤的又开了口:“楚泽绍,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
楚泽绍一摊手:“我有。”
穆世的反应不大稳定。方才他还在很激动的动武,听了这话后忽然又安静了下来,语气冷淡的答道:“这种事情也要讲个两厢情愿的。楚泽绍,你要讲点体面,不要搞得大家不好下台。是不是?”
他这番话讲的神色俨然。可楚泽绍天地都不怕,会在意一个“下不来台”?
穆世在被楚泽绍拥进怀里之时,又进行了新一轮的反抗。这回他是真急了,厉声斥道:“楚泽绍,你这是在侮、侮辱我!”
楚泽绍反省内心,认为自己的确是想侮辱他――侮辱一个曾经权倾一方也富甲一方的、养了一大帮青年来同自己暧昧不清的古怪家伙!
一想象到穆世和他那些卫士搂抱翻滚的情景,楚泽绍就兴奋的不能自制了。

奇耻大辱
在经过了长久的对峙之后,楚泽绍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伸手抓住穆世的西装上衣,运了气力便想将那前襟扯开。穆世喘息着将双手抱在胸前:“不……不行!现在不行……”
楚泽绍暂时停下了动作,同时故意将下身向前挺了一下――夏天,他用来遮羞的只有一件短袖衬衫和一条单布长裤。隔着薄而稀疏的布料,那怒涨的器官显出了温度和形状。
“现在不行,什么时候行?”他以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询问。
穆世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神情中带了一点虚弱和懦弱:“你、你要先给我一个发兵的时间。”
楚泽绍握住了穆世的一只手,不动声色的用力揉捏着:“西边那片土地的主人是你还是基沙尔,与我有什么分别?别和我讨价还价,你如果聪明的话,应该自动自愿的马上让我开心一点;同时你要知道,我可并没有占你的便宜啊!”
穆世扭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门是厚重的木门,弹簧锁头金灿灿的,将这间客室封锁的密不透风。
“我会报答你的!”他转向楚泽绍,慌里慌张的说道:“但不该是这种方式!如果你喜欢男孩子,我可以去给你找,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楚泽绍不屑一顾的一摇头:“不,谁有兴趣搂着男人睡觉呢?我和你可是不一样。”
“那你还――”
“玩一而已。你尽管放心,这件事绝对会成为一个秘密,事后我会当这全没有发生过。你还是我尊敬的穆先生,而我呢?大概要被你骂做混蛋畜生了!”
穆世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你真是下流!”
楚泽绍满不在乎的咧嘴一笑:“你是穆氏长子,自然上流;我是游击队出身的土兵,自然下流。你评的很好,我很同意。”
穆世听了这话,将身体又向后面墙壁上使劲贴了贴,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楚泽绍,如果你如愿以偿的做了这件下流事,那出兵的时间……”
楚泽绍没等他说完,当即就满口答应:“随时可以,随时可以。你知道我是言而有信的人!”
穆世又向后缩了缩,同时抬起一只手去推楚泽绍的胸膛:“现在不行。”
楚泽绍用手指轻轻摩擦了他的颈部:“什么时候行呢?”
穆世打开了他的手:“明天、明天!”
楚泽绍当然是可以不必等到明天的,不过要是真和穆世干那个事,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障碍。低头在穆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他决定别太紧逼:“好,明天,在下焚香沐浴,恭候穆先生的大驾。”

穆世回了东楼,一进门先碰见了枝招展的昆迪娅。昆迪娅一手提着把英国阳伞,一手拎着个缀满珠子的手袋,摇摇摆摆的扫了穆世一眼,而后将头一昂,继续向外行进。
穆世停住脚步,头也不回的问道:“去哪里?”
他背后的昆迪娅嗤笑一声:“你管得着吗?”说完继续走出去了。
穆世就近在客厅内的沙发上坐下了,因为刚刚受到了侮辱和威胁,所以他的身体颤抖不止,不晓得是由于恐慌还是气愤。
普嘉走了过来,陪笑问道:“少爷,您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穆世没理他,径自起身去了佛堂。

跪在佛龛之下,他哆哆嗦嗦的一面数念珠一面低声喃喃。
他所念的并非佛经,而是一段本地流传下来的、最恶毒的咒语。诅咒和祈祷的本质是相似的,而穆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会有灵验。
他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佛堂内从下午跪到傍晚,又从傍晚跪到夜。自我虐待的行为可以让他有一种赎清了罪过的愉悦感。饥肠辘辘的爬上床,他将为自己暖被窝的泽郎初赶了出去。

翌日下午,穆世出现在了楚泽绍的客室之内。
他穿了一件不丹式的绛红色过膝长袍,挽起了宽阔的雪白袖口;下身也是严守不丹风格,只穿了黑色长袜和皮鞋。楚泽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走上前去要掀他的袍子。穆世猛然后退一步,用手按住了袍襟。
楚泽绍见他十分敏感,便笑着一招手:“这里不大舒适,你跟我来。”说着他率先扭过头,大踏步的向外走去。穆世犹豫了一下,也随即跟上。
楚泽绍将他带入二楼的一件休息室内。这间房屋十分宽敞,陈设却简单:靠墙的红木架子上摆放着零七八碎的金玉摆设和两台收音机;和架子相对的是一张大床,上面铺着洁白的棉布床单。
楚泽绍走上前去拉拢了曳地的窗帘,屋内的光线顿时就黯淡了些许;加之房门也被紧闭了,所以偌大的房间立刻成了一只封闭的巨大箱子。
楚泽绍背了双手站在床边,忽然一笑,向床上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吧,我的穆先生。”
穆世打了个激灵,不肯动。
楚泽绍等了片刻,见穆世一手拢住前襟,瞪着自己只是喘气,便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拉他。
穆世开始一步步的向房门退却。
楚泽绍忽然觉出了乐趣――猫捉老鼠的乐趣。
他作势要扑上前去,而穆世果然就转身欲逃。楚泽绍故意不肯真追,只一大步迈过去,伸手抓住了穆世的腰带。穆世回身抓住他的手腕,低低的说了一句:“放开!”
楚泽绍放开了――随即又抓住,并且将穆世一把扯到了自己怀中:“好了,别再假正经了!”他一手紧紧搂住穆世的腰,一手撩起他的长袍,隔着白色的丝绸短裤抚摸着他的屁股:“你打扮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为了可以不穿裤子?”说完他抬手在那屁股上用力拍出了响亮的一巴掌:“不要扭了,难道平时你也是这样勾引你那些卫士的吗?你这个欠干的东西!”
穆世沉默的剧烈挣扎着。楚泽绍很快就将他揉搓的衣带松散,他衣衫半退的抽了对方一个耳光,而楚泽绍则将手摸进他的胸口,捏住□用力的一拉:“女人喜欢这么玩,我把你当成女人来理,好不好?”
穆世依旧是不发一言,手上腿上却是不闲着,像个遭受非礼的暴烈□一样又踢又打。楚泽绍承受着他的攻击,顺便手上使劲,将他的短裤三下两下的撕扯开来。
这回穆世仿佛是恐慌到了一个极点:“不要……”他用双手捂住脸,瑟瑟发抖的带了哭腔:“不要……”
楚泽绍没想到他会出现这样一个反应,便下意识的松了手:“你……”
穆世趁着这自由的一瞬间,踉跄着便要向后躲闪。楚泽绍反应过来,重新出手抓住他,将他狠狠的摔在了旁边的大床上。

接下来的动作,又变成了一出默片。穆世在疯狂的抵抗中被楚泽绍扒光了衣服。他是个很讲羞耻的人,此刻就拼命的扯来长袍一角想要遮住自己的下身。楚泽绍的兴致被打扰了,便非常不满的在他□上掐了一把:“再不听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穆世用很压抑的声音喘息似的说道:“你已经很不客气了!”
楚泽绍皱起眉头,拿起一旁的腰带将他的双手反绑在了身后。
他为穆世脱掉了皮鞋和长袜,而后起身站在床边,审视了对方的□。
穆世往日西装笔挺,瞧着是相当的气派俨然;可如今没有那些修饰遮掩,他的样子让楚泽绍想起了一只肥美可怜的羔羊。
抬起穆世的双腿大大分开,他边看边啧啧的咂嘴笑道:“前后的颜色都很新鲜,怎么?很少用?”
穆世侧过脸去,这话让他觉得自己快要晕厥过去。

楚泽绍脱下了简单的衣物,精赤条条的跳上床去。
穆世趴在床上,肚子下面被垫了两个枕头。楚泽绍坐在他旁边,用手背在他的腰背臀部上轻轻的磨蹭着。
“不瘦嘛!”他很愉悦的笑道:“弹性也不错,保养的真是好啊!”
穆世骤然一挺身,抬起头面对楚泽绍,牙齿都在打架:“来吧,快来吧!”他似乎是要哭出来了:“不要摸我,你要做就马上做!”
楚泽绍好整以暇的叹了口气,翻身起来跨坐在他的大腿上:“这么急?昨晚上你的小伙子们没把你伺候好?”说着他用双手抓住穆世的屁股狠狠分开,而后跪起来俯下身,将勃发的器官在那小小的入口用力顶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穆世仰起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哭叫。这声音不大,可是饱含痛苦,把楚泽绍吓了一跳。
“怎么?”他合身压了过去,将嘴唇凑到穆世耳边:“你后面还是个雏儿?”
穆世被这一句接一句的下流话打击的痛不欲生:“放了我吧……”他的身体抖成一片风中落叶:“求求你,放了我吧!”
楚泽绍在他的后颈上吻了一下:“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做过这种事?后面,有没有被人碰过?”
穆世拼命的摇头,并且开始轻声啜泣。
楚泽绍思索片刻,后来说了这样一句话:“宝贝儿,把你的大腿夹紧一点。”

楚泽绍的家伙在穆世的腿间快速进出摩擦,最后在他的大腿内侧留下一滩黏腻的白浊。
穆世不再出声,只是颤抖。后来楚泽绍坐起来将他的双腿掰开,掀起床单为他擦净了腿根的秽物。
虽然这不算是一真正的□,不过楚泽绍已经觉得趣味十足。他从未奢望着可以在穆世身上得到什么快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自觉的将穆世换算成一片辽阔土地同无数财富;他刚把数目可观的土地和财富给狠狠的猥亵了,这感觉还是很奇妙的,同夜御数女相比,更有一番滋味。
穆世穿好了长袍。之所以选择如此的服饰,是因为他本以为自己事后会凄惨的穿不上裤子,不过目前看来,这想法有些偏于悲观了。
短裤被撕成了几片,看来他要光着屁股回去了;幸而袍子足够长,满可以遮羞。他弯腰系好了鞋带,然后站起来,看了楚泽绍一眼,转身要走。
楚泽绍光着身子跳下床拦住他的去路。穆世扭过头不去看他――楚泽绍的身体高大魁梧黝黑,实在是让人联想到一只野兽。
“我要走了。”穆世寡白着面孔,态度平静而疲惫的说道。
楚泽绍笑了一下,忽然将穆世拦腰抱起来,几大步走回去扔到了床上。穆世心内一惊,可还未等他做出反应,楚泽绍已经在他旁边也侧身躺了下来。
楚泽绍是好意,他半撑起上身,很温柔的亲吻了穆世的嘴唇和脖子。穆世身上的袍子又被掀了起来,楚泽绍将手摸到他的腿根,握住那冰冷柔软的器官上下轻轻撸动起来。
穆世闭上眼睛,虽然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是体内的鲜血还是不受控制的涌向下身那一。
“不要……”他喃喃的拒绝。
楚泽绍侧耳倾听了,捕捉穆世发出的每一声喘息和呻吟。手下的身体算得上敏感,楚泽绍斜眼向下望去,就见手中的器官笔直粉红,几乎带了一点晶莹的意味。他的手上稍稍使了一点力气,穆世便微微一挺身,咬着嘴唇哼了一声。

傍晚时分,穆世回了东楼。
他关好卧室房门。坐在蓄满温水的浴缸里,他用沉重的湿毛巾缓缓擦洗了身体。□因为被楚泽绍反复玩弄许久,所以现在红肿的厉害,几乎不堪触碰。
他将湿毛巾罩在头上,人就在茫茫水汽中痛哭起来。他想这一切都太令人恶心了,罪魁祸首首先是楚泽绍,其便是基沙尔。这两人让自己受到了生平从未遇到过的奇耻大辱,此仇不能不报!

穆氏夫妇
楚泽绍很会打仗,他的天下是打出来的。
他让手下的得力干将金少校带了几千士兵,扛着二战时代的轻重武器开赴了前线。双方一交火,高下立现,基沙尔立刻就带人退入堪八奇镇外的要塞之中,准备进行长期抵抗。而在外界战火纷飞之际,穆世这厢也不得安宁;糟心的事情一桩接一桩的袭来,简直要压迫得他大病一场。
“现在这种时候,你居然有心思做出这种事情来?”他怒气冲冲的质问昆迪娅:“给你父亲留一点面子吧!”
昆迪娅穿着件袒胸露背的长裙,满不在乎的坐在沙发上:“自从父亲把我嫁给你之后,我就只当他是个混蛋!”
穆世抄起面前茶几上的玻璃水壶,哐啷一声砸到地上:“你不要以为我真的拿你没有办法!从现在起你不许再出房门,等回家了我再和你算这笔帐!”
昆迪娅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真敢把我怎么样?实话告诉你,鲍上校年轻英俊,充满魅力,我爱上他了。”
穆世没想到昆迪娅会如此坦白,登时气的一颗心乱跳:“你竟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种话来?!”
昆迪娅尖着喉咙笑了一声:“也没什么不敢的。难道男人就只许你喜欢,不许我喜欢吗?”
“你太过分了!”
“是么?比年纪轻轻守活寡还要过分吗?我的穆先生,丽迪和莫兰妮现在年纪还小,等再过两年,你还会有新绿帽子可以戴的。”说到这里她低下头,以手掩口嘻嘻笑了,脸上却并没有笑容。
穆世听了这话,终于气急败坏的大喊道:“来人!”
几名卫士应声跑过来:“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穆世一挥手:“把太太关到楼上的空屋子里,不经我的允许不许开门放她出来!”
卫士们对穆世是言听计从的,上前就要去将昆迪娅架起来。昆迪娅见穆世当真动手了,当即勃然变色的站了起来,以手指了穆世道:“你敢动我?我爸爸饶不了你!”
穆世到了这个地步,也就索性不再顾忌:“你爸爸在这个时候都不肯向我伸出援手,你还打算让他为你撑腰吗?你说的没错,你爸爸的确是个王八蛋!滚回你的房间里去,替你爸爸赎罪吧!”说着他气冲冲的一挥手,卫士们会意,便毫不客气的拉扯了昆迪娅,强行将人向楼梯上拖去。
那昆迪娅身为穆家大太太,居然受到如此无礼对待,自然是愤怒以极、又叫又骂;而卫士们因为平时总是受到她的谩骂嘲讽,所以此刻都十分卖力,把那昆迪娅脚不沾地的送进三楼一件空房内,随即关了房门,又派人去找来钥匙将门反锁起来。昆迪娅在房内啪啪拍门,闹的声震屋宇。丽迪和莫兰妮胆怯怯的出房观看,各自咬了根手指头,吓的目瞪口呆。
这件事是在下午闹起的,昆迪娅直怒骂到了夜才终于精疲力竭的沉默下来,其间她无吃无喝,空房内也无椅无床;入夜之后气温骤降,她穿着件单薄的绸裙,冻得瑟瑟发抖,想要再叫,却因喉咙嘶哑,叫不出来了。

穆世,从行为上来看,是位虔诚的宗教徒。他向来不认为自己伪善,不过此刻他的确是想弄死昆迪娅。
他很恨自己这位大太太,因为她将自己和普嘉等人的关系宣扬的四方皆知。结婚之前,外人不过说他有点小胡闹;结婚之后过了不久,他成了外人眼里的变态。
昆迪娅的出身颇有根底,是不丹国内的大贵族,所以穆世一直不敢对她轻举妄动;但是经过了这一阵落难之后,他见岳父对自己并无救助之意,便冷下心肠,决定同岳家干脆的一刀两断。昆迪娅的父亲远在他乡,自去过他的安闲生活,昆迪娅落在了大爆发的穆世手中,则算是倒了大霉。
日子过去了三天。楼上的昆迪娅长久的没了动静。在穆世跟前能说得上话的只有那群英俊卫士,但卫士们是没有兴趣为昆迪娅求情的;丽迪和莫兰妮又吓的战战兢兢,不敢同穆世主动搭话,全家人强装自若的过着生活,同时暗暗等待着昆迪娅被活活饿死。

这天,楚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穆世的叔叔。
穆世有好几个叔叔,这位穆宾先生只是其中最不成器的一员。穆宾和穆世有点连相,但是个子高,身材好,乍一看似乎是更为完美一些。
穆宾今年四十多岁了,保养的很年轻,穿戴也考究,完全是按照英国绅士的造型来打扮的。见到穆世之后,他先是嘻嘻哈哈的寒暄一阵,然后就直奔主题的说道:“卢比,家里的长辈一直在等着你回去。你毕竟是大哥的长子,基沙尔那小子再怎样作乱,我们也是绝不会认可他的!”
卢比是穆世的乳名,因为当年他降生的时候,穆老爷正巧赚了一笔数目惊人的印度卢比,故而以币为名,颇有一点意义。穆世听了这话,马上知晓这是家里的老东西们见楚泽绍出兵了,便立刻见风使舵的选择立场,以免等到自己杀回去后会落不到好果子吃。
“基沙尔年纪小……”他态度很矜持的答道:“受了外人的蛊惑来造反,虽然行为可恨;可我作为大哥,却总还是要念一点亲情的。”
穆宾抬手摸了摸光可鉴人的背头:“那是那是,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只是基沙尔这样不成器,我们做长辈的旁观了,也很替你感到不平。”
长辈们曾经一度偏向于基沙尔,所以穆世一直怀恨在心,此刻也不肯明确表态,只岔开话题淡淡的问道:“现在路上不太平,二叔是怎样过来的?”
穆宾张开双臂画圆:“我绕了个大――圈子,从山地过来的。现在基沙尔大概是知错了,躲在堪八奇再不出兵,外面倒也还算安宁。”
穆世听他忽然隐约的说起了基沙尔的好话,便心里一动:“基沙尔老实了?唉,没想到我们这一对亲兄弟,却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可叹啊!不过他不是还有锡金人做后盾么?”
穆宾偷眼瞄着这位侄子的脸色:“利马的楚主席一发兵,锡金人就撤了。所以基沙尔现在……”
穆世不看他,态度安然的问道:“家里的长辈对于这件事情,总该有点意见吧?”
穆宾笑了:“卢比,你真是很聪明。既然你把话说到这里,我也只好将来意挑明了。家里的长辈呢,自然是全力支持你的,可基沙尔毕竟也是穆家的人,所以就希望你能够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到时候让他远远的往北边去,你眼不见心不烦也就是啦!”
穆世微笑着垂下眼帘:“基沙尔让我十分伤心,我也不知该如何置他才好。不过这件事可以先往后放一放,我总不能立刻就回家,还有时间可以考虑。”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二叔,你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在利马住几天吧!”
穆宾见他客居他乡,却是住的十分稳当,便晓得他与那楚泽绍搞好了关系,定然是胜券在握了。他是奉了几位老兄弟的命前来传话兼打探口风,如今得了答案,便无意多留,起身就要告辞。
穆世见他执意要走,也就不再多留。站在楚宅大门口,他眼望着穆宾的汽车一溜烟的隐入绿林车道之中,忽然觉得心情甚好,有一种大获全胜的愉悦。

叫来了普嘉和两名卫士,他决定乘车出去逛逛。他想自己很快就要离开利马回家了,这里虽然不怎么样,不过毕竟是自己绝逢生的地方,有必要四游览一番,留下一个清晰的回忆。

好形势
利马的夏季,白天是比较炎热的,所以穆世脱了西装,只穿着件素色格子的单布长袍四活动,乍一看好像围着床单就出门了似的。
充作司机的达瓦把汽车开到了宝石光的大门口,然后回过身去快乐的恳求穆世:“少爷,您带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听说这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得卖呢!”
穆世抬手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当然……是可以的!”
卫士们听了,便高高兴兴的推门下车,十分好奇的仰望着前方这座巍峨建筑。这时一辆汽车在后方悠悠停下,车门开,里面的青年和穆世在同时间跳下汽车、同时间东张西望、又同时间目光相对、同时间做了一个吃惊的神情。
原来那青年和穆世穿了一模一样的服饰,连腰带的布料都是统一的黑色棉布。穆世瞧他的面目十分眼熟,却又完全想不起他是谁,便很友好的点头一笑,随即就转身准备向宝石光的玻璃门走去。哪知那人收到了这个笑容之后,忽然出言喊道:“穆先生,好久不见啊!”
穆世一听,心知这人必是位相识,大概就是楚泽绍手下的某位干将。回头看了来人一眼,他迟疑着点点头:“恕我眼拙,您是……”
青年走上前来答道:“倒不是穆先生眼拙,而是我只随着楚主席同您见过一面,您不记得我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敝姓鲍,鲍宁生,是楚主席手下的一名小小军官。”
穆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再一的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原来尊驾就是大名鼎鼎的鲍上校!”
鲍上校听他话风不对,又见他面色阴郁,目光中满是敌意,便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笑道:“我哪里谈得上大名鼎鼎,穆先生的话可太让我当不起了。”
穆世从他这里戴上了一顶簇新的绿帽子,心中焉能不恨?只是身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好公开报仇便是。此刻望着对方,他强抑愤恨的答道:“鲍上校太谦了。当起当不起的,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还要胡乱客气?”说完他一甩袖子,扭头便走。
鲍上校留在后面,听了这话就满不在乎的一撇嘴,同时又特地留意了穆世前方的几名卫士,心里回想起昆迪娅讲给他的那些关于穆世的隐秘之事。

穆世在下车后偶遇不是情敌的情敌,心里登时就有些不大舒服;不过他见普嘉等人都兴高采烈的,便不愿扫了他们的兴。这座酒店的三楼开设了一间规模不小的商店,专卖从外面流通进来的新鲜玩意儿。卫士们在其中流连忘返,不但自己挑选不休,还很友爱的想着将未来那些伙伴们的份儿也带上。穆世旁观着青年们的俊朗身姿,心旷神怡之余也就渐渐将那鲍上校抛去脑后了。
普嘉在商店里如愿以偿的买到了美国来的打火机――他烟瘾不大,可是很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儿。将打火机扬起来向穆世晃了晃,他撒娇似的露出一个笑容。
穆世神情慈祥的一点头,好像在对待自己欢天喜地的小儿子。

达瓦拎着个方方正正的旅行袋走在前面,满载而归的直奔汽车而去。穆世和普嘉跟在后面――因为近来他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所以竟当众拉住了普嘉的手;普嘉立刻就回握了过去,以示亲爱。
鲍上校依旧站在宝石光的大门口。见了穆世,他没皮没脸的又是一笑。抛却仇恨不提,穆世还同他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这多少总是让人感到尴尬的,所以穆世很干脆的没理会他,径自弯腰就要上车。
一只脚踩在汽车踏板上了,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穆先生!出来消遣吗?”
穆世回过头去,发现这说话者竟是楚泽绍。
楚泽绍,看样子,也是刚从宝石光内走出来的。天气热,他穿着单布裤子和短袖衬衫,衣服有些旧了,全靠着他那身架子支撑出款式来。此时鲍上校微笑着迎上去:“楚主席,听说您要找我,我就直接在这儿等着您了。”
楚泽绍看看鲍上校,又看看穆世,“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们这是约好了的?怎么是一样的打扮?”
鲍上校主动答道:“巧合而已!”
楚泽绍从身后的随从手中夺过一把雨伞,伸出去就挑了鲍上校那长袍的下摆:“这袍子穿起来像个娘们儿!”
鲍上校向后一跳,无可奈何的笑:“楚主席,您别拿我开玩笑。”
穆世没等楚泽绍答话,便急急忙忙的跳上汽车,也不告辞就径自离去了。

穆世到家之后,达瓦自去将购买来的什物分给伙伴,泽郎初却凑过来轻声道:“少爷,三楼太太那里已经好久都没有动静了。”
穆世在那场大爆发之后,如今已然渐渐的恢复了理智。听了这个消息,他指使泽郎初道:“你带人上去瞧瞧,顶好是不要让她死在这里,否则不大吉利,楚泽绍也许要不高兴的。”
泽郎初想了想,同穆世嘁嘁喳喳的耳语许久。穆世一边听一边点头,随后又低声叮嘱了几句;至于这二人的谈话内容,外人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泽郎初领命上楼,自去置昆迪娅。穆世则很惬意的坐在沙发上。丽迪和莫兰妮拉着手从楼上跑下来,忽然见到穆世,就吓得立时停住脚步,规规矩矩的一起叫了声“先生”。
对于女人,穆世一直兴趣不大;当那女人成为自己的妻子之后,那兴趣更是灰飞烟灭。向两名女孩子不耐烦的一挥手,他连话都懒得说。而丽迪和莫兰妮察言观色,立刻蹑手蹑脚的转身回了楼上,不敢继续出现在穆世眼前。

当晚,楚泽绍把穆世请到了自己的书房内。
楚泽绍绝非文人,却也布置了一间书房。他收集了许多图书,摆满了一面墙的大书架,准备在闲暇时间来阅读。可惜他的闲暇时间都在女人和享乐之上了,这间书房就成了他理想的象征――高雅美好,不过不合他这方的时宜。
穆世因为心情好,所以言谈之中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友好。先前楚泽绍一直觉得他这人有点装模作样的伪善,不过就此刻看来,那善意还是真诚的。
“穆先生,好一阵子没见你了。”楚泽绍谈笑风生道:“战场那边我是一直在尽力,听说贵家族中的情形也是一片大好了?”
坐在沙发上的穆世想起自己的二叔,就忍不住一笑:“那还不是托楚主席的福。”
楚泽绍拉了一把椅子在穆世对面坐了:“穆先生这话,楚某不敢当的很。其实这请穆先生来,我是有事情要谈的。”
穆世以为他又要狮子大开口的增加报酬了,所以在不快之余,并不主动接话。楚泽绍则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令弟在堪八奇镇守了不到一个礼拜,就给我的金少校送去了求和信。这种事情小金当然不能做主,我也不能做主,只有请您来下决定了。”
穆世在穆宾那里满口的兄弟之情,如今听了这话后,却毫不犹豫的答道:“讲和?怎么可能!他那时对我这个哥哥赶尽杀绝,如今落了下风就要讲和――”他很轻松的笑道:“没有这个道理嘛!”
楚泽绍似乎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我知道穆先生的意思了。这样很好,我正好也舍不得让您就这么离开。”
穆世听了这话,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抬头对着楚泽绍笑了笑,他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满脸的不怀好意。
他立时坐不住了,起身要走。楚泽绍却上前一步拦了他:“再坐一会儿嘛,您急着回去干什么?”
穆世有点心慌:“今天出门,累了,回去早点休息。”
楚泽绍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仿佛是要动手动脚:“我这里也有让你休息的地方。你想……”他暧昧的压低声音:“怎样休息呢?”
穆世强忍着没有勃然变色:“楚主席!你怎么――请让我走吧!”
楚泽绍见了他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里又开始痒痒,颇想欺负欺负他。
“穆先生太客气了,其实就让在下来伺候您休息,那又有何不可呢?”
穆世仰头瞪着楚泽绍:“楚主席,我没有兴趣和你开这种玩笑!”
楚泽绍一摊手,表情滑稽的说道:“唉哟唉哟,你以为我是在欺骗你吗?那我只好用行动来表示我的诚意了!”

偶遇
穆世认为楚泽绍是个恶棍,楚泽绍认为穆世是个变态。两人一位有兵、一位有钱,虽还谈不上势均力敌,可也是各有千秋。
楚泽绍十四岁就进了游击队,现在虽然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可已堪称是饱经沧桑,一颗心坚硬的好像包了老牛皮的硬石头。在他眼中,穆世这位出身优裕的贵公子显然是个异类,不过异类的有趣,可以让他那颗冷硬的老心蠢蠢欲动的做起痒来。他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会对这个人如此感兴趣――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潜入东楼,偷窥一下穆世同那帮卫士们的床上风光。
这个想法实在上不得台面,尤其不符合他此刻的身份。不过想想总是没关系的,旁人又不会看到他心里去。瞧穆世那个样子,一本正经气派俨然的,做慈悲为怀的君子状,真是让他觉着欠干!
“别装模作样啦!”他一边解开衬衫领扣一边懒洋洋的笑道:“你怎么总搞得像个雏儿一样?平日养了那么一帮卫士同起同坐的,现在会怕我碰你?”
穆世强自镇定了情绪,心中气的要命,可是脸上却不肯露出怒意:“楚主席,你要自重!”
楚泽绍听了这话,登时哈哈大笑起来,觉得穆世这话实在古板的好玩。
穆世被楚泽绍笑的几乎要变脸色;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说过只要一!现在怎么……嗯?”
楚泽绍好容易止住了笑:“玩玩嘛!大家都是男人,怕什么呢?”
穆世又急又恨的后退一步:“我没有陪你玩的兴趣!你放过我吧!”
楚泽绍毫无顾忌的动了手,他上前一把将穆世拦腰抱起来,回身把人扔到了靠墙的长沙发上。穆世半躺半坐的挣起来,英俊的面孔几乎有些扭曲:“你――”
楚泽绍高高大大的站在他面前,好整以暇的将双臂抱在胸口:“我怎么?”
他以为穆世又要发出一通官方言论似的批评,所以心情悠然的准备受教。哪晓得穆世在气急之下,竟是一拳捶在身旁的沙发上,声音颇大的来了一句:“我生气了!”
楚泽绍以为自己出现了耳误:“啊?”
穆世坐直了身体,把脸转向一旁,不肯同他对视:“我生气了!”
楚泽绍强忍着笑意答道:“哦哟,是不是以后还要不理我了?”
穆世严肃的抬起头:“我有这个打算!”
楚泽绍后退一步,把身体扭成麻状扭捏道:“噢呀,人家好难过呢!”
他的滑稽模样并没能逗笑穆世。相反,穆世吸了一口气,又缓慢而沉重的呼出来,仿佛那气愤是更上一层楼了:“我也很难过,可你实在是让我忍无可忍;我对你满怀感激,你却对我嘲讽取笑,我毕生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说到这里他决然的站起来:“我走了!”
楚泽绍这没有去拦他:“走到哪里去?”
穆世停下脚步,背对着他答道:“回家!”
楚泽绍轻轻的笑出声来:“没有我做后盾,你一出利马就会让基沙尔宰掉。”
穆世伸手要去拉开房门,十分铿锵的答道:“士可杀、不可辱!”

楚泽绍在穆世出门两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是说真的。三步两步赶出去,他硬把穆世给扯了回来。
“穆先生……”他决定把面前这个男人当成姑娘来哄一哄:“你还真是小心眼脸皮薄,我又没有恶意,你何必要这样认真呢?”
穆世神情阴郁的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楚泽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啧啧咂着嘴笑道:“不要这样,笑一笑嘛!来,你看我,笑――”他自己做了个龇牙咧嘴的示范。
穆世果然也笑了,同时打开楚泽绍的手。
楚泽绍十分聪明的立刻转移话题,大方客气的开始讲起他的作战计划。穆世也不再多说,顺着楚泽绍的话头谈了下去。

当晚,楚穆二人十分友好的分了手。楚泽绍的头脑是比较粗疏的,觉着心里没什么事情了,便搂着妻子去睡大觉。穆世回了东楼,却是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他在心里用最粗野恶毒的词语将楚泽绍谩骂诅咒了一顿,最后又想:“这个狗养的混蛋,我饶不了你!不报此仇,我跟你姓楚去!”

穆世翻烧饼似的清醒到了半夜,因为气愤,所以始终是不能入睡。后来他起身披衣下床,出房走到隔壁,抬手敲了敲门:“普嘉。”
普嘉睡觉轻,这么一点动静就能将他唤醒。他摸黑打开电灯,而后晕头转向的跑去开门,将穆世让了进来。
普嘉的被窝十分温暖,穆世躺下去后,立刻就很舒服的伸展了身体。普嘉这时已经清醒过来,以为穆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十分亲密的侧躺在了他身边,又把一只手探到他的下身,隔着丝绸睡裤轻轻的抚摸。
穆世本来只是觉得无聊寂寞,想让普嘉给自己做做伴,倒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可普嘉的手既然摸上来了,他在安心之余也觉出几分□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他喃喃自语道。
普嘉压到了他的身上,温柔而有力的退下了他的睡裤:“我以为您真的要禁欲了呢。”
穆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的命都被普嘉攥住了。

普嘉用手帮他释放出来,而后又搂着他亲吻了片刻。穆世这两百余天来的第一□就这样突兀的开始和结束了。
穆世背着一个□的恶名,其实生活清白自律如苦行僧。对于身边那群青年们,他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搂搂抱抱。可惜他这圣人一般的节操不为外界所了解,旁人只看到他养了一大帮美男子,无事时还要在一起欢天喜地的互相打闹,而那情景令任何目睹者都觉得不大舒服。

翌日清晨,穆世起床时回想起了昨夜的一场春色,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他沉着脸洗漱穿戴了,然后下楼进入佛堂内,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为恶,他认为有必要对自己进行一点惩罚。
普嘉依旧在站在角落里等待着,三个小时后他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少爷,您该用早餐了。”
穆世头也不回的扬起一只手。
普嘉会意,悄悄退了下去。

穆世在佛堂内一直跪到中午。他想起身时,双腿已经麻木的失去了知觉,只得双手撑地,试探着一点一点的歪身坐在了地上。
膝关节很痛,穆世强忍苦楚的试着活动双腿,心里却是十分满意和安适。轻轻的揉着膝盖,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无比纯洁,简直有如白玉一般。
“普嘉!”他大声喊道。
推门进来的是笑嘻嘻的泽郎初:“少爷,您要吃午饭吗?”
穆世知道泽郎初满脑子里就是一个吃,所以也不多说,只伸出一只手道:“过来拉我一把。午饭就不吃了,让外面备车,我要出去走走。”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阴云密布却又没有雨意。穆世西装革履的穿戴了,稳稳当当的坐在车内。
汽车沿着小街向前行进,他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手中的一柄村正短刀。利马地区常见的乃是那种廓尔喀弯刀,日本刀则是难得遇着的。达瓦前一阵子跑去宝石光,见这把短刀线条秀丽,刀柄与刀鞘上的纹也古朴精致,便买下来送给了穆世。穆世果然很喜欢,时常拿着把玩。
拔出短刀,他想象着楚泽绍站在面前,便凌空劈了一下,心里还是恨的要命。
此时车外响起了一片笑闹声,他扭头望去,却是一大帮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在土地上翻滚打闹,大概皆是利马城外的牧民之子。穆世将刀放到一旁,抬手拍了拍前方做司机的达瓦:“慢一点开,别碰了小孩子。”
达瓦答应一声,果然放慢了速度,又说道:“少爷,咱们已经开到了利马城边,再向外就是村落,没有什么好风景了。”
穆世没答话,只从裤兜中掏出了一小叠面额不等的印度卢比,而后摇下车窗,向那群小孩子们撒去。五色斑斓的钞票从天而降,小孩子们爆炸似的喊了一声,顿时一起变成了饥饿的小兽,在尘土飞扬中摸爬滚打的去抢那一张张纸币。
穆世又伸手去摸身边普嘉的衣兜,普嘉自觉的掏给他一把硬币,穆世接了,看也不看的又向外扔去。
这时,车外不远忽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难道因为是施舍,就可以把儿童们当作猫狗来对待吗?”
听到此言,穆世不禁怔了一下,随即把头伸出车窗外,就见车后站着一位洋装姑娘,正微带怒容的望着自己。

昆迪娅之死
一缕刺目的阳光突破乌云,穆世眯起眼睛,饶有兴致的望着来人。
那姑娘看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生的浓眉大眼、皮肤雪白,有一种英气勃勃的美丽,瞧着真不像是利马本地人;尤其她还穿着洋装长裤――在利马,女人是只被允许穿长裙的。
穆世同她对视了片刻,忽然笑了。
“对不起,我并没有轻侮儿童的意思。”他很和气的说道。
那姑娘见他态度如此之好,也似乎是有些抱歉于方才的凌厉语气:“哦……我也要向您道歉,我刚刚有些太冲动了。我先以为您是那种拿穷孩子取乐的人,可是现在看来,是我大大的误会了。”
穆世见她身后也停着一辆黑色汽车,就又问道:“您是城里谁家的小姐?我在利马城内也住了好久了,倒是不曾见过您。”
那姑娘回手一拍那汽车的发动机盖,不自觉的显出了几分爽朗来:“您是外来的客人吗?我姓楚,楚泽绍是我的哥哥!”
普嘉坐在车内,就见穆世探头在外,一只手却极快的抓起那柄村正短刀,带着刀鞘用力戳向座位。

楚小姐所乘坐的汽车坏在了城外,随行之人跑步回城内求援去了,所以穆世在阐明身份后,热情的邀请她上自己的车。普嘉坐在一旁,只是盯着穆世的手――他的头在车外彬彬有礼,他的手在车内握着短刀在座椅上划来划去,这看起来令人感到十分不安。
楚小姐还有些迟疑,而车内的穆世一推普嘉,普嘉便识相的推开车门跳下去:“楚小姐,您请。”
楚小姐见普嘉扶着车门正在等待自己,便不好意思继续拒绝。回身向留守在汽车内的楚家卫士交待了两句,她拎着一个小皮包走了过来。

普嘉挪到了副驾驶位上去坐,一路听着身后的穆世同那楚小姐平心静气的聊闲天。原来这位楚小姐是刚从欧洲回来的,楚泽绍早早就派出汽车去迎接这位唯一的妹妹,哪知那车经过长途跋涉后,竟然功亏一篑的停在了城外。
穆世对她很客气,但因为天生的话不多,所以也做不出谈笑风生的姿态来。听楚小姐说她是刚从法国某学院毕业,他便悠然接道:“那间学院么?我去过。”
楚小姐大吃一惊,以为遇到了学长。穆世却又慢吞吞的解释道:“我在十几岁的时候,被送去英国接受基础教育。那时候我无所事事,经常回去做短途的旅行;不过后来我的父亲去世了,所以我没能进大学,直接就回来了。”
楚小姐蹙起眉头,做了一个真心实意的惋惜表情:“那太可惜了,您看起来是个既聪明又严谨的人,在学校里一定是名很优秀的学生。”
穆世无言的回想往事。他看起来很像个做学问的人,不过在他唯一有机会接触到学问的时候,他正在为自己的性向苦恼,终日琢磨着要偷偷的去看心理医生,哪里有心思去学习呢?

楚泽绍看到穆世将自家妹妹带了回来,感到十分惊讶。
楚小姐欢天喜地的拥抱了哥哥,又挽了嫂子的手臂说笑不已,将座楚宅吵的十分热闹。那玉丹罕平日寂寞极了,如今忽然有年龄相仿的楚小姐回来作伴,也是高兴的了不得,一路上只是侧耳倾听楚小姐的长篇大论。
楚泽绍只有这一个妹妹是亲人了,对她的感情极。慈爱的拍拍她的脑袋,他让玉丹罕带着她去楼内歇息。
“我的妹妹!”他向着还未离去的穆世炫耀:“很漂亮吧?”
穆世本来打算要走,听了这话就点点头:“是的。”
“她小时候和我很相像的。”
穆世笑了一下:“你是在变相夸奖自己漂亮吗?”
楚泽绍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了:“当然不是!”说完他向穆世走进了两步,目光扫过了旁边站立着的普嘉和达瓦:“你说的我无地自容啦!”
穆世不再理会他,径自走掉了。

穆世忽然想起了昆迪娅。
昆迪娅被关在三楼许久了,他一直不闻不问,只晓得她还活着。带着普嘉上了楼,他让人打开了那间空屋的房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成风复杂的恶劣气息,他皱了皱眉头,还是走了进去。普嘉守在门口,为他轻轻的掩上了门。
昆迪娅就躺在地上,穆世心算片刻,发现不过是一个多月未见,昆迪娅已经瘦了一大圈,显出了皮包骨头的模样。
穆世和她保持了相当的一个距离,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太太,你好啊?”
昆迪娅微微睁眼,扭头瞟了他一眼,随即咬紧牙关,脸上显出了一种穷凶极恶的可怖形容。
“你?”她挣扎着爬起来,因为无力站起,所以只能伸出一只枯树枝般的手臂指向穆世:“我不会放过你的!”
穆世沉默的俯视着她,心想自身难保的人,往往格外的爱说大话。
昆迪娅哆哆嗦嗦的拉扯长袍遮住肮脏细瘦的双腿,又将披在脸上的卷曲长发向后撩去,嘶哑着喉咙怒道:“穆世,我恨你!”
穆世的态度很平静:“我也恨你,至于原因,你应该清楚的很;当然,那个什么鲍上校并不是最主要的。”
昆迪娅咧开嘴,扯出一个狰狞的冷笑:“除非你害死我,否则我……”
穆世淡淡的向她做了一个插话的手势:“实不相瞒,我也正有此意,所以这只是个早晚的问题,没有‘除非’。”
昆迪娅张开嘴喘了几口气,疲惫不堪的闭上了眼睛。
穆世将一只手插进裤兜,转身走出房门。
他在楼下把泽郎初叫了过来,低声质问道:“你是怎么搞的,我看她的头脑还清楚的很嘛!”
泽郎初挠着卷发,一脸糊涂的答道:“这个……本来也不是那么快的。”
穆世不耐烦的一摆手:“我现在没有心情再去置她。换点海洛因给她注射进去,一下子解决掉算了!死在楚家也没关系,大不了把她装起来提前运回去就是!”
泽郎初一听他要来真的,就也有些迟疑,缓缓的挠着卷发不肯走:“她、她是太太,您要我这样……少爷,我不敢啊。”
穆世瞪了他一眼:“你就只会吃!把达瓦叫过来!”
“达瓦刚出门了。”
穆世继续瞪着他。泽郎初有点心虚了,又因为惹恼了一贯慈祥如父的穆世,所以在心虚之余又有些自责:“那普嘉哥……”
“普嘉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泽郎初仰起头,翻着大眼睛想了半晌,忽然得出了一个人选:“小南卡,他手狠胆大,让他去!”
小南卡是个气势雄壮的大汉,是泽郎初的同乡。穆世因他威武有余、俊美不足,所以平日不大和他亲近,将他当成了个真正意义上的卫士。听了泽郎初的意义,他想那小南卡一脸蛮横相,的确是个不二的人选,便点头答应。

小南卡果然不负厚望,听了穆世的吩咐后二话不说,开车出门跑去宝石光,很快就弄了一包高纯度的海洛因回来。
昆迪娅在此之前就一直被注射毒品,只是剂量不大,所以尚可承受。如今体内被注入了致死之量,自然就在一番抽搐之后归了西。
穆世不顾礼数习俗,当晚便将昆迪娅的尸身用汽车运出利马。是夜他跪在佛堂之内,念了整整一夜的往生咒。
翌日清晨,他将这个所谓噩耗通知给了丽迪和莫兰妮。这两位小妻子还是个女孩子的心性,听了这消息后不甚难过,却是怕得很。穆世告诉她们:“把鲜艳衣服换掉,她毕竟是穆家大太太!”
丽迪和莫兰妮像两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唯唯诺诺的回房换了素净衣裙,而后凑在一起担惊受怕的作伴儿。她们虽然分了序,其实都是过门不久;先前在家里时,庄园阔大,她们自去玩耍,也不会碍了穆世的眼;如今逃难期间,不得不住在同一座楼内了,她们便终日战战兢兢的,丝毫感受不到穆世在别人那里表现出来的“慈父一般的爱”。

奔丧者
楚泽绍因为楚小姐在法国得了学位,觉着自家妹妹是真正的才貌双全,便要在楚宅举办一场宴会,叫名是给妹妹接风,其实不过是向外炫耀罢了。
楚宅之内的宴会,穆世自然没有不出席的道理。楚小姐知这点,所以在大厅内东张西望,暗暗寻觅他的踪影,哪知找了一圈,却并不见人。她那嫂子玉丹罕像个没主意的小猫似的跟着她,因见她神色不定,便好奇问道:“邦妮,你在找人吗?”
楚小姐没想到自己的举动被嫂子瞧出异常,便骤然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我只是发现今天来了好多生面孔,都是不认识的人呢!”
玉丹罕笑吟吟的刚要说话,忽有一名家中下人走过来请她去听电话,而玉丹罕走后,楚泽绍便带着鲍上校走过来,将他介绍给楚小姐认识。这鲍上校乃是楚泽绍的爱将,是利马境内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楚泽绍不愿将妹妹远嫁,所以颇有意来撮合她和鲍上校成为一对。然而楚小姐心里有事,所以对那鲍上校只是微笑敷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楚泽绍单手端着一杯白兰地,另一只手插进裤兜里,对着鲍上校笑道:“我本以为她是借着上学的名义出去玩,哪知道她读了四年法国书,居然真的拿到了学位。邦尼从小就是这样,不声不响的就会把事情做的很好,总是要让我吃惊。”
鲍上校听他对自己的妹妹先抑后扬的进行夸奖,便连忙凑趣答道:“楚小姐这样聪明,若是个男孩子,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楚泽绍觉得他夸的不在点子上,就又修正道:“什么作为,一个女孩子,只要会持家就够了。”
鲍上校立刻会意:“可是谁会舍得让楚小姐这样美丽的女士来为家事烦心呢?”
楚泽绍挑起一边眉毛,发现这小鲍说起话来像个马屁精,毫无个人魅力可言。
楚小姐旁听片刻,见这二人对自己胡乱夸奖,刚要找机会抽身离开,不想玉丹罕牵着长裙急急忙忙的跑回来,把楚泽绍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不得了,家里刚刚来了电话,说是弟弟和他的法文女教师私奔了。”
玉丹罕的弟弟是个游手好闲的大男孩子,楚泽绍平时虽然看不上他,可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惊讶的“哦?”了一声。
玉丹罕没奢望着他能用心帮忙,只说:“妈妈晕倒了,我现在要马上回家去和爸爸找弟弟,怕是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了。”
楚泽绍这回又“哦!”了一声:“你不要急,快回家去吧,替我安慰玉将军几句。”
玉丹罕慌里慌张的点头答应了,随即转身离开了大厅。而楚泽绍这里回身望去,就见楚小姐已经离去,只剩一个鲍上校翘首凝望着她的背影。
楚泽绍将杯中酒一口喝尽,然后走过去用杯子轻砸鲍上校的头:“你这小子真是没用!”
鲍上校转向楚泽绍,做了一个很委屈的表情。

在楚泽绍的心目中,楚小姐还是个孩子,所以他这个做兄长的,就有必要对她在各方面进行指导。
抛下鲍上校,他追上楚小姐,轻声笑问道:“为什么不和小鲍谈谈?他是个很有趣的青年啊!”
楚小姐的脑袋还在四乱转,满面疑惑的问道:“穆先生怎么没有来?”
楚泽绍没想到他会问到这里,便很坦白的答道:“他生病了,今天不能到场;不过他下午派人来送了你一份礼物,我忘记告诉你了。”
楚小姐的眼睛一亮:“礼物在哪里?”
楚泽绍的头脑在不该粗疏的时候粗疏了,他以为楚小姐只是孩子心性,听见礼物就高兴:“我刚让人将它送到西边的小客室里去了,这么急着要看吗?”
楚小姐一吐舌头,做活泼可爱状,然后就笑嘻嘻的离开了大厅。

楚小姐关了小客室的房门,然后连跑带跳的奔向中央的小圆桌。
圆桌上面摆着个用浅色锦缎包裹着的大方盒子,一角还打了个十分硕大的蝴蝶结。她好奇而兴奋的扯开蝴蝶结,心想那个家伙会送我什么东西呢――真是想象不出来啊!
除下外层锦缎,她发现里面原来是个雕工精细的红木盒子,盒盖还有把小小暗锁,钥匙就插在锁孔里。转动钥匙开了锁,她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是色大绒衬里,上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几把大小不一的翡翠梳子,显然是各自适用于不同发式的。
她作为一个女孩子,自然喜欢这一套精巧玩意儿。用指尖轻轻抚过梳子,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夹着盒子回了楼上卧室,放好礼物后,她用棉纸对着梳妆镜擦净脸上的浮油,又用粉扑蘸了香粉满脸的拍了拍,而后从衣柜里拿出外套穿上,临出门前还特地仔细的理了头发。
掩人耳目的下了楼,她忽然又觉出了不妥,提着裙子跑回去,找了个小篮子装了点漂亮水果,这才鬼鬼祟祟的溜了出去,直到东楼门前才恢复了仪态万方的模样。
泽郎初捧着个铁皮饼干筒接待了她:“小姐!”他嚼的满口冒烟:“请问您找谁啊?”
楚小姐觉得泽郎初看起来很可爱,就非常和气的答道:“我姓楚,听说穆先生病了,我特地来瞧瞧他。”
泽郎初一拍脑袋:“哦……我见过您的,可我刚才忘记了。您请进,请坐,请稍等,我这就去叫少爷下来。”说完他抱着饼干筒把楚小姐让进客厅内的长沙发上,随即隔着窗子支使旁人道:“小南卡,去叫少爷下楼,楚小姐来啦!”
小南卡正在站在外面,摸着黑也不晓得在做什么,听了召唤就答应一声,咚咚咚的跑入楼内上去传话。泽郎初站在沙发旁,笑眯眯的看着楚小姐;而楚小姐抱着个水果篮子,环顾四周后发现无放置,便将其递给了泽郎初:“这是给穆先生的。”
泽郎初接过篮子,毫不掩饰的低头进行清点,心想少爷不大吃水果,这些全是我的!

穆世很快就出现在了客厅门口。他是西装打扮,衣冠堪称楚楚,只是气色不太好,苍白疲惫的,瞧着几乎有些显老。
“楚小姐。”他点头示意,同时做了个手势阻止楚小姐起身问好:“您坐,不要客气。”
泽郎初迎上去给他看水果篮子:“这是楚小姐送来的。”而楚小姐也在后方附加了一句:“听说您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穆世扫了篮子一眼,轻声对她道谢:“真让楚小姐费心了。我没什么事,不过是最近休息的不大好而已。”
泽郎初拎着篮子退下去。穆世则坐到了楚小姐对面:“今晚的宴会结束了?”
楚小姐摇摇头:“还没有。”
穆世以一种十分慈爱的语气接着问道:“那怎么在这个时候来探望我?您是宴会的主角啊!”
楚小姐是个性情爽朗的人,碰上恶霸也不怕的,可是遇到了这么个一味温和的穆世,反而心中惴惴,觉着自己无论怎样行为都有粗俗的嫌疑。极力柔化了声音,她轻声答道:“我刚听说您生病了,所以就想来看看您;另外我看到您送给我的礼物了,我真是……很喜欢,多谢您了。”
穆世懒洋洋的一抬手:“楚小姐,太客气了。”
楚小姐开始偷偷的搓手,手心里全是汗:“我没有客气。梳子……很漂亮。”
穆世接连几夜都跪在佛堂里跟自己较劲,现在体力透支的很严重,故而就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楚小姐见他那样子,不知他是真病还是懒得理会自己,便在不安之余,心里又加添了些许自卑的成分。清了清喉咙,她没话找话来问:“请问穆先生生的是什么病啊?”
穆世低下头沉默半晌,而后叹了口气:“楚小姐,不瞒你说,我的太太前几天去世了。”
楚小姐这才知道穆世已经结了婚,又已经成了鳏夫,心中一时间也不知是如何的感触,只张口结舌的回应道:“呃……是么?那您要节哀顺变了。”
穆世摇摇头:“其实我和我太太之间的感情一直是很坏的,不过我没想到她会死于吸毒过量,她年纪还轻,我觉得这很可惜。”
楚小姐此刻已经恢复理智,心想他现在是自由的了。
“穆先生还是要尽快振作起来为好,否则穆太太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她打算安慰穆世走出悲痛,然而穆世听了这话,脸上的颜色又苍白了几分:“楚小姐,我并不是怀念我的太太,我只是感叹人生无常,一条性命就这样被海洛因断送掉了,这让我感慨颇多啊。”
楚小姐听了这话,没觉着穆世冷血,倒认为他博爱的很。
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楚小姐又不愿就此离开。双方东拉西扯片刻,穆世主动提起了楚小姐的学业――这可是她的骄傲,她松了口气,立刻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楚小姐在宴会结束之前回了家。翌日清晨,她告诉楚泽绍道:“哥哥,你知道吗?穆太太去世了。”
楚泽绍一愣:“穆太太,哪个穆太太?”
“穆先生的太太啊!”
“他有三个太太,死的是哪一个?”
楚小姐没想到穆世竟有如此之多的太太,死了一个还有俩,登时灰了心,垂头丧气的答道:“那我不知道。反正是有一位穆太太,因为吸毒过量而去世了。”
楚泽绍“哈哟”了一声,刚想说两句关于穆世的俏皮话,转念又觉得那话都不太雅,便强行闭住自己的嘴,只嘀咕了一句:“我家里现在停着尸首么?”

楚泽绍不怕楚小姐和穆世进行接触,因为他知道穆世对女人是没有兴趣的,至于楚小姐这一边,他倒是没有多想。
吃过早饭,他吊儿郎当的跑去东楼奔丧,穆世和他经过了几龃龉,现在也不是那样文雅礼貌了,劈头就告诉他:“我已经派车将她送走了。”
楚泽绍见穆世一脸病容,便起身挪到他身边坐下,伸手去扳他的下巴:“你真是在为昆迪娅伤心?”
穆世握住他的手腕,狠狠的将他那只手扯了下来:“这就不劳你关心了!”
楚泽绍却顺势攥住了他的手:“你现在的脾气不小嘛!”
穆世的手皮肤白皙,骨骼柔软,一副受过精心保养的模样。楚泽绍揉搓了片刻,忽然突发奇想,将那只手按向了自己的腿间。穆世皱起眉头,用力的向旁边躲去:“别闹!”
楚泽绍放开他,嘿嘿的笑了起来。

求婚者
昆迪娅的死好像一阵黯淡烟雾一样,很快便在人前散了开去,几日之后便无人再提。
楚小姐在利马这种偏僻地方,是无可以消遣的,一个同龄的嫂子又回了娘家,所以终日除了读几页书之外,便是在院内散步徘徊。此时已然进入秋季,早晚冷得很,正午又热的很,所以也不是个适合散步的季节。
自从得知穆世还有两位太太之后,她真是在沮丧之余,又感到失望,认为像穆世那样的人居然也搞一夫多妻,真是不够文明。不过她在院内观察数日之后,并未发现两位穆太太的踪影,而穆世偶尔出入也只是带着几名卫士,身边从未现过女性身影。
楚小姐看到这副情景,心中又有些疑惑,心想剩下那两位穆太太毕竟是活生生的,怎么会一直不见露面?或者说她们像新过世的那位大太太一样,都是……都是生活糜烂的吸毒者?
楚小姐忽然又觉得穆世很可怜了。

这天楚泽绍出了个远门,带着兵去镇压一百公里之外的一场小叛乱――这种小事情其实不用他亲自理,不过他已经许久没有上过战场了,他有些怀念铺天盖地的炮火声。楚小姐独自在家摆弄着一台立式大收音机,忽然家中佣人来报,说是穆先生来了。
楚小姐一听,惊讶之余又有些窃喜;丢下那台吱吱哇哇的收音机,她起身对着镜子修饰了妆容,而后便急急忙忙的走向客厅。
她进门时,穆世正坐在客厅内翻阅着一本法文杂志,见她来了,便起身微微一躬:“楚小姐,您好。”
楚小姐很有保留的抿嘴一笑:“穆先生,欢迎啊!”
穆世果然坐了下来。楚小姐一边走向沙发一边打量着穆世的形象:他是一身西装打扮,短发被发蜡打理的一丝不苟,露出了白皙的额头。
“穆先生的身体现在好些了吧?”楚小姐且坐且问。
穆世笑了笑:“多谢楚小姐关心,托您的福,我早没事了。”
楚小姐抬头扫了他一眼,见他笑容温柔的正视着自己,眼神却是偏于平静和淡漠。
“没事……就好啊!”她开始下意识的搓手。
“今天天气好,我想来请楚小姐出去走走,好吗?”穆世语气和蔼的问道。
楚小姐开始抓住搭在膝盖上的裙摆揉搓:“那……好啊。”

楚小姐和穆世在一起,谈不上很愉快。
这不愉快的原因,当然是出于她的紧张。她满手心都是汗,裙摆也被她搓出了一条大皱褶,同时还要分心留意穆世和自己交谈的内容,以免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
这两位在城外的草原上兜风,不知不觉间就把话题转到了穆世的家事上。穆世闲闲的告诉楚小姐道:“我还有两位太太,不过年纪很小,一位是十五岁,一位是十四岁。”
楚小姐立刻觉得他不人道,尴尬笑道:“那还是小女孩子呢,为什么您要……”
穆世淡淡答道:“她们是当地大士绅家的庶出女儿,当初为了遏制我弟弟基沙尔的势力,所以我需要通过联姻来获取更多军阀的支持。可惜后来我还是落了下风,险些被基沙尔的炮弹炸成飞灰。”说到这里他无奈而忧伤的苦笑了:“我和这两位小姐虽有夫妻之名,但并无夫妻之实,也谈不上什么感情,所以等回家之后,我打算送她们出去读书,她们是自由的,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
楚小姐立刻又觉得他是圣人了,同时心中狂喜起来。

狂喜的楚小姐停止了蹂躏自家衣裙,也能稳稳当当的和穆世继续闲聊下去。这二人在外面游荡了大半天,当晚又一起去宝石光顶楼的餐厅上去吃了晚饭。楚小姐当着穆世的面,吃相斯文的好像小鸟啄食一样,而且浅啄了三两口便停下来――她的心里被快乐充满了,已经再容不下任何食物。
离开之时,楚小姐走的稍快了一点,率先出了一楼的玻璃大门,哪晓得迎面却碰上了西装革履的鲍上校。
鲍上校见了楚小姐,当即笑嘻嘻的摘下帽子一鞠躬,刚要开口寒暄之时,却见穆世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楚小姐身后。而楚小姐回头对他甜美的一笑,根本无意去理会鲍上校的问候。
鲍上校被晾在了门前台阶上,穆世扫了他一眼,随即陪着楚小姐向前走去,和鲍上校正是个擦身而过的距离。

楚小姐当晚回了家,兴奋的半宿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就挂了笑意。
翌日清晨,穆世又来了。
这回两人再见面,不知怎的就觉着亲热了许多。穆世就站在楚家楼门口的台阶下,对着楚小姐微笑着一歪头:“出去走走?”
台阶上的楚小姐此刻晨妆鲜艳,就颇有自信的轻提裙摆行了个下蹲礼,而后满面笑容的向他伸出一只手:“当然可以。”
穆世接住了楚小姐的手,扶她走了下来。

今天穆世没有用司机,亲自开车把楚小姐载去了荒郊野外。楚小姐坐在副驾驶座上,脸蛋红红的。穆世以为她是热,便斜了身子伸手为她摇下车窗。楚小姐嗅着穆世身上的古龙水气息,脸就更红了。
汽车停在一片半人来高的青黄长草中,穆世扭头对着楚小姐一笑:“我要找一个清静地方,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里了。”
楚小姐强自镇定着反问道:“找清静地方做什么?你要和我说什么秘密吗?”
穆世没有回答,他推开车门下了车,又绕到楚小姐的方向,为她拉开车门。
楚小姐的心底生出了某种预感――这预感好像一道明亮光芒,让她觉得自己即将坠入一片辉煌。她不动声色的吸了一口气,低下头随着穆世走到汽车后方。
穆世拉住了她的手。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的大跳着。
穆世忽然单腿跪下来,郑重其事的说道:“楚小姐,我对你一见钟情,你可以嫁给我吗?”
楚小姐骤然听到了这句话,头脑中瞬间发生了一场大爆炸。她的身体抖的好像一片风中树叶,嘴唇哆嗦到了说不出话的地步。
穆世见她眼泪汪汪的望着自己,便擅作主张的从怀里摸出一枚宝光璀璨的钻石戒指,套在了楚小姐的手指上。
然后他站了起来,因也看出楚小姐似乎是激动的厉害,便拥抱了她一下:“我们回去吧,亲爱的邦妮。”
楚小姐木然的上了汽车,直到进入利马城后,她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穆世……向自己求婚了!
太快了,幸福来的太快了,居然像一把刀子一样贯穿她的胸膛,让她觉出了痛楚。她转过头凝望着穆世的侧影――这个男人是她的了,她快要成为穆太太了!
她要做一名真正的穆太太,和他相爱,和他相守,给他生许多小孩子……他是那么英俊、那么文雅、那么温和、那么慈悲,多么完美的一个男人啊!
楚小姐不由自主的长出了一口气,顺带着落下了一串大泪珠子。
穆世看了她一眼,随即从身上摸出手帕递给她,却并不多问。楚小姐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两只眼中不断滚出泪珠,让人想起了晴天下雨的景象。

楚泽绍在第三天的上午回了家。兄妹两个照常坐在桌边吃午饭,楚小姐忽然问道:“嫂子怎么还不回来?她找到弟弟了吗?”
楚泽绍大口的嚼着牛肉包子:“不清楚,一会儿我打电话去玉家问一问。”
楚小姐见他哥哥一味的只是吃,便故意抬起左手撩了撩头发:“哦。”
楚泽绍津津有味的吃着炒红辣椒,头都不抬。楚小姐发现自己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便不耐烦的把手直伸到哥哥面前:“瞧!”
楚泽绍在忙的咀嚼中瞟了一眼,匀出舌头问道:“手怎么了?”
楚小姐急的一跺脚:“戒指!”
楚泽绍急急忙忙的喝了一口米粥:“哦,很好看。”
楚小姐娇声娇气的“哎呀”了一声:“哥哥,你真是笨死了!”
楚泽绍听她话里有话,才叼着半截红辣椒抬头又看向妹妹的手――这回他也发现了异常:“戒指带在中指上,不是订婚的意思吗?”
楚小姐得意的收回手:“哥哥,我订婚了!”
楚泽绍方才吃下的一肚子辣椒骤然起了作用,让他在倏忽间渗出一头热汗:“啊?和谁?”
楚小姐害羞的低下头:“是穆先生。”
楚泽绍眼望楚小姐,把口中的红辣椒囫囵着咽下去,嗓音都变了:“谁?”
楚小姐还在撒娇:“就是东楼的穆先生嘛!”
楚泽绍在极度惊讶中打了个嗝儿,辣椒汁水从鼻子里喷出来,让他登时痛苦的咳了个昏天黑地!

空屋噩梦
楚泽绍几乎被辣椒汁活活呛死。在一阵天翻地覆的大咳之后,他总算渐渐缓了过来。用湿毛巾擦净了脸上的涕泪,他对着给自己送冷水的楚小姐质问道:“你刚才说,你和穆世订婚了?”
楚小姐将一杯冷水放到他面前,而后坐回了座位上。因听楚泽绍语气有些不善,所以她忽然有些惴惴:“是啊,就在昨天,穆先生向我求婚了。我们之间是一见钟情,所以我就接受了……哥哥,不是我事前故意瞒着你,我也没想到穆先生会这样快的就向我提出,我当时也很吃惊的。”
楚泽绍凝视了她半分多钟,忽然变了脸色,用力一拍餐桌:“糊涂!他、他、他――他已经有两个老婆了,你要给他做小吗?”
楚小姐怯生生的站起来:“他和那两位太太是没有感情的;他说等他回了家,就让那两位太太离开;这不存在什么做小不做小的问题呀。”
楚泽绍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家妹妹,一横心把那话说了出来:“他是喜欢男人的!他和他的卫士们一直不清不楚,这名声可是早就传出去了,你要是不相信就出去打听打听!”
楚小姐皱起眉头:“哥哥,你不要这样污蔑穆先生,他若真是像你说的那样,又何必还要向我求婚?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穆先生?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啊!”
楚泽绍觉得自己有许多话都没法子对这妹妹明说,便在愤怒之中下令道:“来人啊,把她给我关到楼上卧房里去,不经我允许不许她出门!”
楚小姐也生气了,愤然而起道:“哥哥,你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没有这个权利!”
楚泽绍一挥手:“我去他妈的权利吧!我这就去找穆世,等他滚蛋了,我再给你找个好人家嫁掉!”说着他对赶来的佣人一瞪眼睛:“傻看什么?把她给我架到楼上去!”

楚小姐在尖叫和挣扎中,被佣人强行关进了卧房里。而楚泽绍这边强压怒火,派人去把穆世请了过来。
穆世在半个小时后才态度悠闲的到达。楚泽绍并没有对他暴跳如雷,而是做焦急无奈状,劈头就问道:“你向我妹妹求婚了?”
穆世点点头,一贯的满面微笑:“是的,冒昧了。”
楚泽绍抬头望了望天板,然后眼里冒火似的说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邦妮刚刚上了楼,我们换个安静地方谈一谈这件事!”
穆世见了楚泽绍那副狼狈模样,心中十分痛快:“好的。”

楚泽绍把穆世带去了西楼。先前这里曾做过一阵军政府,后来外面建了一座新的政府大楼,这里便空了下来。
穆世随着楚泽绍进了二楼一间空房。这房内靠墙摆了长方形的大会议桌,椅子则是两两倒扣着放在角落里,显见,这里曾是个大会议室。
因为定时有人过来清扫,所以地毯和桌面都还是干净的。楚泽绍搬来两把椅子相对放好了,随即将双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面对了穆世:“坐吧,我的穆先生。”
穆世笑模笑样的点头答道:“楚主席请坐。”
楚泽绍换了话题:“姓穆的,你向我妹妹求婚,打的是什么主意?”
穆世抬眼看了他,笑容之下是隐隐约约的毒辣:“怎么?我配不上令妹?”
楚泽绍的脸上渐渐显出了气急败坏的势头:“可你是喜欢男人的!”
穆世很冷静的答道:“偶尔换换口味,也可以。”
楚泽绍低下头,瞪着穆世的目光凶恶起来:“你这是在报复我?因为我先前要你和我做了那件事?”
穆世笑了一声,声音忽然变得轻了起来:“不是的,我喜欢楚小姐,我要和她……结婚。”
这句话让他说的缓慢而阴森,尤其是那“结婚”二字,仿佛藏了多少怨气在里面一样。楚泽绍听后就觉着身上一冷,而心中的怒火骤然直窜到了头顶。
他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穆世的衣领:“你还真是恶毒啊?”
穆世并未挣扎,只淡淡的出言提醒道:“楚主席,我毕竟是穆家的继承者,你在发怒的时候,顶好控制住自己的言行。”
楚泽绍冷笑一声:“穆先生,对不住啦!我是个土兵出身的粗人,我的涵养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穆世听了这话,心里忽然也有些惊慌――楚泽绍说的对,他是个粗人,他可以什么规矩都不遵守,一切皆由着性子胡来!
“既然楚主席这样激动,那我们还是改天再谈吧。”穆世垂下眼帘,不愿让对方瞧出自己的胆怯和动摇。
楚泽绍手上用力,将他慢慢向上提去:“不必改天,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在我眼里,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在体力上,穆世显然不是楚泽绍的对手。楚泽绍将他拦腰抱起来扔到会议桌上,然后就扯下他的领带,将他的双手反绑在了身后。穆世在惊恐之余开始不管不顾的大叫,而楚泽绍将他仰面朝天的翻过来,揪住他的头发用力的向桌面磕去。沉闷的撞击声回响在空旷的室内,穆世表情痛苦的极力摇着头,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伤害给搞的懵掉了。
楚泽绍气喘吁吁的松开手,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了穆世的腰带;扯下了外面长裤后,他双手抓住对方的贴身内裤,嚓嚓两声将其撕开拽出来,随即把它团成一团塞进了穆世的嘴里。穆世呜咽着一昂头,声音就被憋在了喉咙中。
楚泽绍将他翻回去趴在桌上,又把双手很响亮的拍在他的屁股上,满怀恶意的极力向两边扳开。穆世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是放弃了挣扎,就只拼命的回头,哀求似的望向楚泽绍。
楚泽绍一手伸进他的腿间重重抓揉,一手撑桌探身去同他对视。穆世在下 体被捏弄的苦楚中夹紧双腿,脸上也现出了痛苦神色。
楚泽绍冷笑一声:“你这个样子,还想做我的妹夫?”说着他手上猛一使劲,痛的穆世皱起眉头哼了一声。
“啧啧,硬了。这个时候你都能硬,你是见了男人就不要命的吧?”
楚泽绍从他的腿间抽出手:“把我的妹妹和你这种人联系在一起,简直让我要做噩梦!”
他开始去解自己的腰带:“我怀疑你这个人大概是欠干!那我这回就干你个心满意足,让你收了那些心思,好不好?”

楚泽绍没想到,穆世的身体这样难以进入。
他将性 器抵在对方股间,在那紧闭的入口研磨着向内挺进。穆世那裸露出的肌肤上一瞬间就渗出一层冷汗,而那压抑在喉间的声音已经转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惨叫。
穴口终于随着楚泽绍的入而被生生撑裂,鲜血温热润滑了楚泽绍的动作,又随着他那插入抽出的动作而蜿蜒流下大腿。楚泽绍把双手一起按在穆世的后背上,非如此不能压制住他那剧烈的颤抖。
“他妈的!”楚泽绍的心中生出了一个想法:“这家伙好像真是个雏儿!”
可是想起这姓穆的居然打起自家妹妹的主意,他那初生出的一点怜惜立时又转化为痛恨:“不是个好东西!”
他咬了牙,开始恶狠狠的动作起来。
对方的身体如此紧 窒,让他在报复之余又销 魂已极;这种快感生于生理和心理两方面,强大的简直要人完全失控。楚泽绍拿出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势头,竭尽全力一下下向内撞击着,偶尔扯着衣襟把穆世向自己这方拽过来,以便可以全根进出的激烈抽 插。穆世已经没了动静,随他摆弄蹂躏,连声呻吟都发不出来了。
楚泽绍有些兴奋过度,所以并未十分持久,几分钟后就一个挺身,在穆世的体内痛快淋漓的释放了。高 潮一波一波的袭来,他大口喘着气,死死的按住了穆世的腰背。

抽身而出后,他弯腰捡起穆世的裤子,从裤兜里掏出一条手帕先将自己擦拭干净了,然后蹲下来,由下向上的抹去穆世腿上的鲜血;擦到最上方时,他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把那条被血浸透了的手帕搭在穆世那血肉模糊的后 庭入口,而后用手指将其一点一点的塞进了对方的体内。

解开穆世的双手,楚泽绍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来,随手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在满室的血腥气中,他颇为惬意的一边抽烟一边打量着会议桌上的穆世――穆世正在缓缓的向桌下滑去。
缓缓的,缓缓的,终于扑通一声,他摔在了地毯上。
楚泽绍起身走到他面前,弯腰扯下了堵在他口中的布团。
“这回满意了,舒服了,是不是?”他对着穆世的面颊呼出一口烟:“你不是喜欢男人吗?我就让你喜欢个够。”
穆世奄奄一息的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
楚泽绍认为自己已经将他羞辱伤害的够可以了,便昂然起身,大摇大摆的离了房间。

诱拐
楚泽绍站在一楼客厅的窗前,忽然有点后怕,觉着穆世可能是让自己给弄死了。
他眼望着院内,心想自己只是想给他点厉害尝尝,并没有起过杀心,他若真是让自己给折磨死了……
楚泽绍不安的掏出打火机,给自己又点燃了一根烟卷。
“如果抽完这根烟他还不露面,恐怕就真是要出事了……”他的心开始在胸中乱跳:“要不然,我现在再去瞧瞧他?”
他把余下的半截烟卷在窗台上的烟灰缸中按熄了,刚要迈步离去,不想这时穆世出现在了西楼门口。
此刻的穆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虽然步伐缓慢,可是走路的姿势并未显出异常;路上他一直微微低着头,仿佛是在专心看着脚下的样子。
楚泽绍回想起他那腿间的淋漓鲜血,不禁下意识的咬牙皱眉,替他害疼。可穆世就那样毫无异兆的穿过整个院子,走回东楼去了。
楚泽绍从烟灰缸里捡起那半截烟,叼在嘴上又重新点燃。
他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味儿。他的确是成功的棒打了鸳鸯,并且把那罪魁祸首彻底的羞辱伤害了;可是却没能觉出胜利的喜悦――当时有快感,现在无喜悦!

穆世进门时,楼内众人还都在睡那漫长的午觉。普嘉躺在客厅内的长沙发上,闭着眼睛也是睡的正酣。
这样更好,穆世抬手捂住嘴,在刀割般的疼痛中走上三楼,回了卧室。
关上房门,他终于支撑不住了!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蜷起身体脱了鞋袜,又小心翼翼的解开腰带脱下裤子,而后便一边流泪一边向浴室内爬去。爬不过一米,他便伏下身体喘息不已,又尽可能压抑的低低呻吟几声。缓过这口气,他又强忍痛苦继续爬去。
扶着浴缸边沿跪起来,他伸手打开了冷热水的龙头,哗哗放满了一缸微凉的温水。
千辛万苦的翻进浴缸,他将手探向下身,在几乎令人晕厥的痛楚中,从体内轻轻的抻出了那条血淋淋的手帕。
没了手帕的堵塞,几缕血迹立刻向上漾至水面,热水灌进未曾合拢的入口内,他拿出了拼命的勇气,企图用手指引出那些肮脏的精 液。
身为穆家的嫡长子,他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一生中哪里受过这样的折磨?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他强行抑制住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的惨叫。

穆家众人在午觉之后各自起床,吃着水果聊闲天,不一会儿就到了晚饭时分。普嘉上楼去找穆世,然而穆世隔着房门告诉他:“我今天不舒服,晚饭就不吃了。”
普嘉听后,低头用手转动门锁,发现这暗锁是从里面被锁上了,便开口问道:“您是哪里不舒服?我给您拿点药来吧!”
房内传来了声音微弱的回答:“不用,我要躺一躺。”
普嘉不敢多说,答应一声后便悄悄退了下去,自去和同伴们围坐在餐厅中吃晚饭。不想吃到一半,楚泽绍忽然来了。
普嘉放下勺子前去接待,楚泽绍却似乎是不大愿意搭理他,开门见山的说道:“我要见你们穆先生。”
普嘉恭而敬之的答道:“您请坐,我们少爷方才身体有点不舒服,正在卧室里休息,我上去为您通报一声。”
楚泽绍听了这话,欲言又止的吸了一口气,可也并未说出什么来,只点头道:“去吧,就说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他。”

普嘉不一会儿就又回了来,态度极好的告诉楚泽绍道:“楚先生,我们少爷现在不方便起身,想请您上楼到卧室里去谈,不知您愿不愿意。”
楚泽绍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听了这话就立时站起来:“走吧!”
普嘉把楚泽绍带上三楼,那间卧室的房门已经由紧闭变成微掩,可见房中的穆世方才下床打开了门锁。普嘉轻轻推开房门,先向房内望了一眼,见穆世半躺半坐的靠着床头,面色苍白之极;而楚泽绍不等人让,便径自走入房中。
穆世神情平静的示意普嘉关门离开,然后对着床脚靠墙摆着的沙发椅子一扬头:“楚主席坐。”
楚泽绍见穆世摆出这样一幅若无其事的淡漠姿态,便晓得他这是在心里恨苦了自己。离床远远的坐下来,他开口说道:“我刚刚接到了前方电报,基沙尔投降了。”
穆世低下头,仿佛是很疲惫:“那很好,我可以立刻回家了。”
“这么急?”
“我已经离家很久了。基沙尔被缴械了吗?”
楚泽绍答道:“已经缴械了,就在今天下午。”
穆世点点头,强打起来的精神支撑不了多久,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轻了下来:“好,那我明天就可以启程了。”
楚泽绍很吃惊:“明天……明天就走吗?”
穆世的身体渐渐向下溜去:“是的。”
楚泽绍沉默了半晌,随后站起来踱到穆世床前,压低声音道:“你那里受了伤,不能久坐汽车的。”
穆世的脸上退潮似的,一瞬间将仅有的一层血色也褪了下去;薄薄的皮肤白的透明了,几乎可以看见皮下那青紫色的细细血管。他虽然英俊,但并不是个青春焕发的长相,如今再失了活气,就更显出一种病态的衰败。
“没有关系。”他木然的垂下眼帘,轻声答道。
楚泽绍本是很恨他的,可见他被自己搞成了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惨相,心里也觉得十分不好受。从夹克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药瓶,他把它递给穆世:“外伤药,效果很好。”
穆世不言不动。
楚泽绍等了片刻,自己将药瓶放在床边,又迟疑着说道:“让我看看你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
穆世缓缓的抬起头,目光很冷淡的仰视了楚泽绍:“楚主席,你是要逼死我吗?”
楚泽绍叹了口气:“只是看看。”
穆世无力的挥了挥手:“不必。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楚泽绍还想解释一下:“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对你……”
穆世闭上眼睛向后靠去,声音虚弱而冰冷:“不要说了,请你给我留一点面子吧。”
楚泽绍果然闭了嘴。眼睁睁的望了穆世许久,他也觉着无甚好说,便清了清喉咙,而后转身离去了。

在楚泽绍离去不久,东楼之内便开始收拾行装。普嘉等人得知要回家了,兴奋之余便拿出力气来,把楼内搞的天翻地覆乌烟瘴气。三楼的穆世被打扰的不能成眠,便将小南卡叫了上去,关上房门秘密的嘱咐了一番。

楼内直闹了一夜,翌日清晨穆家的汽车在楚宅门口长长的停成一溜,卫士和随行下人们络绎出入着,开始搬了皮箱去装车。
上午十点钟左右,楚泽绍站在院门口,为穆世送行。当着众人,这两位都是友好而客气的,互相微笑着道谢道辛苦道别。穆世一手拄着根黑漆手杖,脸上带着一点红晕,看起来颇为精神。
楚泽绍同他说了几句话,忽然有点糊涂,不知这穆世是真兴奋还是假客套。他不大敢相信穆世会同自己冰释前嫌,可穆世显然是有点高兴的。
他用自己那双锐利眼睛反复审视,末了得出的结论就是:穆世是真的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的穆世上了汽车,向车外的楚泽绍招了招手后就坐正了身体,等待汽车开动。这时普嘉带着几名卫士跑了过来,一边拉开车门一边问身后的泽郎初:“怎么不见小南卡?”
泽郎初摇摇头:“大概是已经上车了吧!”
普嘉不再多问,关上车门后回头对着穆世一笑,而后命令司机道:“开车。”
这列见首不见尾的漫长车队鸣起喇叭,一路热闹非凡的开上车道,蜿蜒如长蛇一般的离去了。

楚泽绍目送最后一辆汽车隐入林中,忽然觉出了一种空落落的怅然。
没精打采的回到楼内,他拖着双腿上了楼,心想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哄哄妹妹,然后再往玉将军家里打个电话,看看他们有没有找回那个混蛋儿子。
从佣人那里要来钥匙,他打开了楚小姐的卧室房门:“邦妮,我来……”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瞪大眼睛望着眼前这间空空如也的卧室。
床单被褥上还存留着坐卧过的痕迹,梳妆台上的雪膏瓶子也还敞着瓶盖,地上扣着一个红木大盒子,衣柜也被打开了。
楚泽绍走到窗前。
大敞四开的两面窗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啪嗒啪嗒”的时开时合;一根系在中间窗棂的粗绳子长长的垂下去,一直拖在一楼窗下的草地上。
楚泽绍对着窗外愣了许久,忽然一拍脑袋,转身跌跌撞撞的向房外跑去。
“怪不得姓穆的刚才那样高兴……”他满心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怪不得姓穆的刚才那样高兴!!!”
边境的军队全被派去打基沙尔了,现在正在班师的途中,一时间肯定是联系不上。楚泽绍抄起电话联系自己那驻守在城东的警卫队,要他们立即去把穆世的车队拦下来。警卫队十分听话,放下电话后就乘坐着几辆二战前生产的破吉普车,一路上冒烟放炮的追出去了。

楚泽绍坐在家里等了两个小时,警卫队那边来了消息,说是未见穆家车队的踪影,不知要往哪个方向追下去。楚泽绍暴跳如雷的将警卫队长臭骂一顿,随即叫来鲍上校,要他带人取代警卫队继续追踪。可惜鲍上校虽然拥有一身精英气派,然而并不比警卫队高明许多。他追到城外之后见前路茫茫,的确是没有穆家车队的踪影,便也只得硬着头皮转了弯,打算绕路去追。
追到天黑,他依旧是无所收获。楚泽绍听闻之后,恨的直想把手伸到电话那端,给鲍上校两个嘴巴。

回家
穆家领地位于喜马拉雅山的山麓,当地居民以藏民为主。因为地势海拔较高,所以虽然纬度低,但是气温却并不高。
穆家迁来已有三代,早就成了这里名副其实的统治者;可因一直不曾得到外界的承认,故而此地只被叫做穆氏领地;或者根据当地土语的音译,把这里称为布确地区。
穆家大宅建在一平坦的土地上,经过上一代家主穆老爷的大兴土木,如今变成了一座风格混杂的宅院。从大门走进去,起首是一座白色的三层圆顶小楼,不晓得走的是哪路风格;而周围几座楼房却是水泥本色,坚固雄伟的好像碉堡一般;后面又有两座西班牙式的建筑,类似别墅,可惜楼顶天台上又建了中式的凉亭。众楼之间有青砖甬路连接,空地上还有几干涸了的西式喷泉,令人生出一种身在园林博览会之感,当然也是个混乱不堪的博览会。
穆老爷当年之所以建造了这许多房屋,乃是因为他毕生共讨了二十多个女人,自以为会香火昌盛的无安顿,哪晓得终其一生之力,就只搞出了两个儿子,真是如意算盘一场空,让他老人家失望之极。
穆家两兄弟的一番苦战并没有影响到穆宅的风貌。穆世的车队停在大宅门前时,穆家上下照例一起出门迎接。穆世拄着手杖下了汽车,先站稳脚步环顾了四周。
穆老爷留下的姨娘们低头站在一侧,管家之流的人物则站在另一侧,这些东西还不足以入他的眼,他要找的是基沙尔。
基沙尔的母亲是位来历不明的白种女人,所以他也有着金发碧眼同一张扁平的白脸,面颊上的雀斑密布的快要连成一片,显然是混血失败的产物。他当时从金少校那里辗转的得到了穆世的承诺,以为自己只要投降便可以免受惩罚。可是等到穆世真出现在他面前了,他还是毫无底气的低下头,瑟缩着站在了人后。
穆世很容易就从许多黑头发脑袋中找到了基沙尔。转脸对着身后的泽郎初一点头,他随即大喊一声:“基沙尔!”
基沙尔被吓了一跳。畏畏缩缩的走出来,他在穆世面前的一弯腰:“哥哥。”
不等穆世答话,泽郎初忽然带着另外一名卫士,拿着麻绳不由分说的把基沙尔五大绑起来。基沙尔心中一惊,立时委顿在地,垂着头哭了起来:“哥哥,我错了。我被鬼迷了心窍,我对不起你啊。”
穆世俯视着他在自己脚下哀哀哭泣,也不答话,只当着众人扬起手杖,“唰”的一声抽到了基沙尔的头上。基沙尔痛叫一声歪倒在地,极力的蜷成一团大声求饶:“哥哥,饶了我吧,我会离开大宅,我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让你见到我……哥哥,饶我这条命吧……”
穆世把手杖递给旁边的普嘉,然后从达瓦手中接过一条皮鞭。

皮鞭呼啸着抽碎了基沙尔身上的丝绸衬衫,肃静的穆家大宅前单调的回荡着他的哀嚎。围观众人沉默不语的一起低下头,心惊胆战的等待着弟弟被哥哥活活抽死。
这几乎就是一定的了。在这片地区的大家族中,兄弟阋墙乃是常事,结局通常都是胜者生败者死。穆世除了好男风之外,其余方面是一贯的循规蹈矩,所以基沙尔也就没有生存下来的理由了。
在基沙尔只剩下呻吟力量之时,穆世气喘吁吁的扔下皮鞭,抬手不知对谁做了个手势。
一群卫士提着木棒走上来,三下五除二的将基沙尔打了个骨断筋折、魂归天外。

穆世在确定基沙尔的确断气了之后,才迈步绕过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向院门口慢慢走去。老姨娘们默默的蹲下身子行了礼,一身皮袍的藏人管家也带着下人们的弯下腰,静候着穆世一行人通过。
穆世目空一切的走过去,经过了半年之久的战争,他直到现在才觉着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
他走进那座风格不明的小白楼里坐下休息片刻,在喝酥油茶的功夫里询问了管家一些家事。管家谨慎而恭敬的如实回答了――也无须不如实,因为战火烧在外边,宅子里是永远太平的。
喝光那杯热汽腾腾的酥油茶后,他的叔叔们赶来了。
穆宾自然是要在其列的。同上见面时相比,他瞧着是更显年轻了;翘着二郎腿在穆世旁边一坐,他那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一种不可言喻的潇洒态度。就因为他这份赏心悦目,导致穆世在明知道他是个大草包的前提下,依旧对他厚待的很。
“哈哈,卢比,你终于回来啦!”穆宾如是说道,然后回身要佣人为他端咖啡上来。
穆世点头笑道:“二叔,你风采依旧啊。”随即转向对面端坐着的一位中年男子:“三叔,你近来身体如何?”
这位三叔名叫穆致,身患一种叫做植物神经功能紊乱的疾病,而且病情严重,终日的怕光怕风怕声音,周身上下难受,这些年一直活的心烦意乱。听了大侄子的问候,他微皱着眉头答道:“老样子,唉,还是老样子。”
穆世总怕穆致会忽然发疯扑上来咬自己,所以就没敢多说,转向穆宾问道:“营里一切还好?”
穆宾一耸肩膀:“元气大伤,武器和士兵都被基沙尔那个混小子带去大半,听说在堪八奇那里被楚家军队打了个落流水,想必是剩不下什么了。”
穆世叹了口气,心想这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楚泽绍从自己这里要走巨额军饷,又缴获了基沙尔的军火弹药――这个混蛋!
这时普嘉跑了进来,很惊讶的禀报道:“少爷,小南卡带着……带着楚小姐到了!”
穆世懒得起身,只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好啊,我总不能让他太得意了!”
穆宾扭头看看普嘉,紧接着转向穆世,试探着问道:“卢比,这位楚小姐,是哪家的小姐啊?”
“楚泽绍的妹妹。”
穆宾满脸懵懂的一歪头:“哦?那她怎么会……”
穆世露出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瞧着简直带了几分邪气:“她是私奔离家,来和我结婚的!”
这回连神经衰弱的穆致都大惊失色的抬起头:“什么?!”
穆世垂下眼帘,颇为得意的抬手正了正自己的领结:“楚泽绍现在要找我拼命呢!”

心事
楚小姐战战兢兢的随着小南卡走入穆家大宅,路上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问道:“这就是穆先生的家吗?”
小南卡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是的。”
“我们这就是要去见穆先生了?”
小南卡把她带向大宅后部的西班牙式洋楼:“是的。”
楚小姐用双手紧紧抓住长裙两侧,心里很紧张――虽然还没有到后悔的程度,可也够不安的了。

小南卡将她带进一楼左侧的一间小客室内,房间的玻璃窗朝着院子。小南卡站在门口,楚小姐则坐在窗前的硬木椅子上,愁绪满怀而又疲惫不堪的望向窗外。
忽然,她看到了穆世。
穆世低着头,带着一名高个子卫士匆匆走向楼内。楚小姐下意识的伸手拍向玻璃窗,同时激动喜悦的大声喊道:“穆先生!”
院中的穆先生似乎是听到了呼唤,因为他应声抬起头,对着窗后的楚小姐点头微笑了一下,并且还扬起一只手摇了摇。
在经过度日如年的两天逃亡之后,楚小姐的一颗心至此才稍稍的下落些许。慌忙抬手将鬓边碎发捋到耳后,她站起来走到房间中央,慌里慌张的弯腰尽可能的抹平了长裙下摆的皱褶。
走廊内由远及近的响起了脚步声,楚小姐走到门口向外探出头,这回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穆世。
“穆先生……”她的脸上露出了悲喜交加的神情;可说出这三个字后,余下的言语就哽在了喉咙里,竟是不知如何措辞才好了。
穆世加快了脚步:“楚小姐,路上辛苦了。”
楚小姐怔怔的站在门口,将穆世挡在了房外。穆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的拥抱了她:“你还好吗?邦妮。”
楚小姐闭了眼睛。
两滴大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她忽然就哽咽了:“我偷偷的离开,哥哥一定担心死了……”
穆世拍拍她的后背,语气有如慈祥的长辈:“没有关系,我已经通知了楚主席,想必他现在已经知道你是在我这里了。”
楚小姐低下头,把双眼贴在穆世的肩膀上,声音软软的夹带了哭腔:“哥哥这回被我气死了……我真害怕,我对不起哥哥……”
穆世对楚泽绍是恨的咬牙切齿,可对于楚小姐倒没有什么恶感;又因楚小姐是被诱拐而来的,所以他决定要格外的善待她一些,以为弥补。

他把楚小姐很妥善的安置在那幢楼内,然后借故离开,自去理家中事务。当日晚饭之时,泽郎初气喘吁吁的从外面跑过来,将一封信放到了他前方的餐桌上:“少爷,利马楚主席派人送来了信!”
餐桌是长气派十足的长方形大桌子,上面铺了雪白桌布,中间还煞有介事的摆了一溜鎏金的蜡烛架。穆世独自坐在首席,拿起信封随手撕开,顺势扭头对着身边的普嘉笑了笑:“看看,姓楚的沉不住气了。”
普嘉也应和着露出了微笑。
抽出信纸打开来,穆世傻了眼――法文信。
穆世的法文,大概连白字都不认识一箩筐;至于身边的卫士们,程度只有比他更差。捏着信纸踌躇片刻,他吩咐泽郎初道:“去给二叔打电话,要他马上过来一趟。”

穆宾今日刚刚拜访过这位大侄子,不想晚间又被召唤了去。颇不情愿而又不敢拒绝的离了家,他很快就抵达大宅,出现在了穆世面前。
穆世把信件递给他:“二叔,你懂法文,替我看一看。”
穆宾在他身边坐下了,摊开信纸后也不犹豫,看了开头就流利的译了出来。穆世静静的倾听着,脸上的颜色越来越不好看。
信上通篇尽是强压愤怒的交涉与□裸的威胁。在穆宾读完结尾的落款之后,穆世冷笑着从他手中抽出信纸,慢慢的将其揉成一团:“他现在还和我来这一套?”
穆宾很为难的望着穆世:“卢比,楚泽绍很可能会随时发兵的。”
穆世一摊手:“没有关系,我不怕他。”
穆宾很委顿的坐在椅子上:“可是我们现在拿什么来和他抗衡呢?我们现在没有兵没有军火没有……”
穆世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笑微微的说道:“我们有卢比!”
此话一语双关,穆宾听后也忍不住皱着眉头笑了:“卢比,你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去和楚泽绍大动干戈呢?”
穆世将手中的纸团向后扔出去:“二叔,我打算尽快娶楚小姐过门,婚礼的事情就要劳你费心了。”
穆宾大吃一惊:“啊?”
穆世合身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态度悠然的说道:“五天之后,我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不须万事齐备,但一定要热闹,宾客越多越好。”
穆宾的俊美面孔扭曲成了一个苦瓜:“卢比,你疯了?”
穆世听到这话,却忽然收敛笑容,严肃了神情。
他重新坐直身体,然后双掌合十低下头,用藏语轻声自语道:“喇嘛千诺。”
穆宾不以为然的一撇嘴,认为这侄子又开始发神经了。

这夜在入睡之前,穆世跪在他那富丽的佛堂之内,低声喃喃自语了许久。
终于回复了先前那种权力在握的生活,他发自内心的感谢他所信仰的一切神灵,恨不能在佛龛前痛哭一场。回想起在楚泽绍那里所遭受到的侮辱和伤害,此刻他心中充满力量――就算楚泽绍肯舍弃楚小姐这个妹妹,他也不会放过楚泽绍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的!
而于此同时,楚小姐孤零零的躺在陌生的卧室中,睁着眼睛凝视了茫茫黑暗。她似乎是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才知道自己究竟做出了什么事情。
她爱自己的哥哥,她还不大了解穆世,她更不想就这样匆匆忙忙的嫁人。可是万事在她顺着绳子溜下去楼去的一刻,就已经彻底的发生了改变,她想自己或许是不能够轻易再回去了!

婚礼
在穆宾的操办下,穆世的婚礼果然如期举行。
穆家为此特地搭建出一座阔大而潦草的厅堂。厅内那摆成几何图案的长桌上源源不断的供应着各种昂贵而稀缺的食物;穿着崭新长袍的佣人用银盘子托着鸡尾酒,低着头在宾客中往来穿梭。
喜宴虽然很有些欧洲风,可结婚仪式还是按照传统的来。一身崭新长袍的穆世弯腰穿过层层五色风马,沿着小路走到一简易小帐篷前,掀开帘子探头进去:“邦妮?”
楚小姐正在女佣的帮助下往外袍上别钻石胸针,见穆世来了,她立刻可怜巴巴的露出了笑容:“穆先生!”随即她压低声音,十分疑惑的问道:“我们现在可以见面吗?”
穆世摇头笑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担心你会害怕,所以来看看你。”
楚小姐当然害怕。她身边没有一位亲人或朋友,就这么茫然伶仃的迎来了自己的婚礼。这五天内她见了穆世三面――穆世是如此的英俊温和周到体贴,完美的几乎令人不安;但楚小姐依旧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
对着梳妆镜又将自己打量了一番,她随即转向穆世:“我、我一会儿该怎么办?”
穆世笑道:“到时会有人带领你,你不要怕。”
楚小姐低下头,下意识的要用双手抓住长袍两侧,立刻又意识到这是礼服,抓皱了可了不得。
这时穆宾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见穆世正站在小帐篷前向里面说话,便在后面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卢比!嘉木仁波切到了!”
嘉木仁波切是不丹有名的高僧,此是特地赶来为穆世主持婚礼的。穆世素日对他颇为崇拜,所以听了这话转身便走,甚至忘记了向楚小姐告辞。

本地寺庙里的喇嘛们经过占卜,认为今日上午十一点整是个吉时,适合婚姻;所以婚礼的日程表也是完全围绕这个十一点钟来制定的。楚小姐在欧洲生活了几年,西化颇,最羡慕欧美女子在教堂内举行婚礼,尤其向往那一身洁白婚纱;哪晓得她做了这许久白天鹅的美梦之后,最终还是在佛乐轰鸣和悠长诵经声中,被嘉木仁波切用一条洁白哈达将她和穆世象征性的围在了一起。
穆世很富于婚礼的经验,所以能够非常镇定的经过这一场完整典礼,丝毫没有慌乱失态之。楚小姐则一直受着旁人的摆布,在糊里糊涂中就成了穆家的新太太。
典礼过后,楚小姐被人送回宅子后方的那座小楼中,穆世则一身轻松的端了酒杯,开始在厅堂内同前来观礼的军阀士绅们寒暄。满面微笑的在大厅内走了一圈,他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在回到居所更衣之时,他自语似的向普嘉说道:“扎尔贡没有来。”
普嘉蹲在他面前,正在抬手为他解腰带,听了这话就抬头望了他一眼。
扎尔贡是本地一位拥兵自重的土财主,势力一直非常稳定。平时他和穆家就有些不睦,但面子上总还过得去。今日穆世婚礼他居然不肯露面,这简直就是明显的挑战了。
脱下长袍,穆世后退一步坐在木制圆凳上,等待普嘉为他脱下皮鞋长袜:“他们以为我被基沙尔闹了一场,就一定是元气大伤了?”
穿好衬衫长裤,他站起来扭了扭脖子,觉得身上利落了许多:“我说的对不对,普嘉?”
普嘉正单腿跪下为他整理裤脚:“少爷……我觉得……您现在的确是元气大伤啊。”
穆世垂下眼帘,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普嘉自知是穆世身边第一亲近之人,所以是有话直说,不怕得罪他:“我们前些日子付给楚泽绍那样一笔巨额报酬,经济上面已经很受损失了;营里缺乏武器,要是重新购置的话,又要一大笔天文数字的开销;印度人去年在口岸对我们进行封锁,今年的气候又反常,您从山那边运来的大麻都要霉在仓库了……”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站起身,见穆世神情平静,便继续说了下去:“我真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把楚小姐带过来。何必要去得罪楚泽绍呢?反正我们已经回来了,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多好啊。”
穆世回身走到圆凳前再坐下――然后抬头瞪了普嘉一眼。
普嘉知道自己说多了,就好脾气的陪了笑:“我不说了。其实我也不懂什么,您别往心里去。”
穆世转身背对了他,不言不语。
普嘉走上前去,弯下腰轻声道:“少爷,您不高兴了?”
穆世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继续背对普嘉。
普嘉蹑手蹑脚的移到他身旁,就见他低头望着地面,脸上神情木然,怒意倒是没有的。
“少爷,您该回去见见刚到的客人了。”
穆世抬起头,对着前方翻了个范围广阔的白眼。
普嘉很为难的蹲在他腿边:“您不会是在跟我赌气吧?我随便说说的,没什么道理,您别放在心上啊。”
穆世这回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径自走掉了。
普嘉蹲在原地,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宴会一直进行到了晚上。待宾客散去后,穆世和穆宾在餐厅内开了一桌晚饭,相对坐着用餐。穆宾这人没心没肺的就喜欢个热闹,忙了一天还兴奋之极,边吃边对穆世说道:“卢比,楚小姐的确是很美丽,怪不得你――”
穆世放下饭碗,用鼻子哼了一声。
穆宾看他气色不善,便立刻莫名其妙的收敛了喜色,专心吃饭。
晚饭后,他照例在佛堂内长久的打坐念佛,嘀嘀咕咕的和心中的神灵进行着私密的交流。
午夜时分,他离开自己所居的楼房,沿着小路走向后面那座西班牙式建筑――那里已经成了楚小姐的领地。
在女人群中,他先前只和昆迪娅有过两肌肤之亲;而对于丽迪和莫兰妮,他则是干脆的毫无兴趣。现在他打算让楚小姐真正的成为自己的妻子;这样对楚小姐好,对自己也好,只是要让楚泽绍气得吐血了。

楚小姐独自坐在新房之内。电灯关着,全靠桌上的蜡烛照明――这也是本地的婚礼习俗之一。暗淡的光影摇曳不已,让她产生了一种极其困顿的感觉。
事实上她也是累得很了。依靠床头歪身坐着,她微微闭了眼睛,只竖起两只耳朵捕捉外间的动静。门外们不时响起脚步声,每她都以为是新郎来了,可最后都不过是仆人经过。 月亮都渐渐落下去了,她等的几乎有些痴住,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的还是昏睡的。
终于,房门那里起了响动,穆世走进来了。
楚小姐像被针刺似的猛然坐直了身体,睁大眼睛望向穆世:“穆先生……”
穆世随手关好房门:“邦妮。”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许久后,紧张万分的楚小姐忽然说出了这么句不伦不类的话:“我听有人喊你做卢比,这名字真有趣。”
穆世点点头:“是啊。”
“卢比。”
穆世笑了:“我在。”
楚小姐的吸了一口气。
穆世走到桌边,俯身吹灭了蜡烛;而后摸索着向床边走去。
暗夜中,海妮基骤然惊叫了一声,但很快那声音就被抑制了下去。然后便是隐约的喘息与翻滚声音。
走廊内值班的仆人相互递了眼色,别有心思的窃笑起来。

翌日清晨,楚小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伸手搭向旁边时,却发现身边已经无人了。
拥着棉被坐起来,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卢比?”
卢比不在。

穆世早早的回到了自己往日所居的灰楼之内。在佛堂内消磨了一个多小时后,他起身出来吃早饭,顺便同普嘉讲了和。
昨日婚礼的照片已经被洗好送了上来。穆世从中挑了几张特别喜气洋洋的夫妇合照装入信封中,信封外皮上的落款是:您的妹夫,穆世。
这封信被他派人送去利马。四天后利马方面传来回应:楚泽绍发兵了!

开战
穆家目前被派去管理军营的是穆宾的独子拉泽。拉泽的大名叫做穆雅,其实一点也不雅,从小就是个犷悍的脾气,和乃父大不相同。
穆宾是个标准的美男子,拉泽青出于蓝胜于蓝,比穆宾还要英俊潇洒许多,又兼年纪很轻,所以笔直站立沉默不语之时,真有美神的风采;可一旦开口,那就完了――他那嗓音和破锣是一样一样的,着急时还会犯结巴。
上半年基沙尔作乱之时,他颇有意投靠一方以便参战,结果被他父亲强行关进家里,不许他跟着胡搅。这回楚泽绍打过来了,他兴奋的跟什么似的,坚决拥戴他堂兄穆世的一切决定。
穆世知道自己那个喜好男风的名声已经传播在外,所以对待拉泽一向冷淡,只怕会引出旁人的闲话来。战事一起,拉泽便跑来要求奔赴前线,他爱答不理的点了头:“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
拉泽喜滋滋的向他一弯腰,乌鸦叫似的说道:“大哥,您放心,我一定为您赴汤蹈火,把姓楚的干掉!”
穆世很惋惜的看了他一眼:“好。”
美丽的拉泽自此离去,带着五千士兵开赴前线。穆宾自知这回是无论如何拦不住他了,所以也不多说,由他闹去。

穆世在向楚泽绍挑衅的同时,并没有放松战备。他联系到了活跃在印度边境的一位大军火商,毫不吝惜的用他上两辈积累的财富购买了大量武器――虽然这些武器都是流行于二战时期的,不过相对于其它军阀的装备,这也就算是顶先进的货色了。
楚军是天下闻名的骁勇善战,几乎可以和廓尔喀雇佣军相媲美,不过在密集炮火的打击下,也不得不暂时停止了进攻的步伐。拉泽十分得意,以为自己是军事奇才了;穆世也十分满意,以为楚泽绍这回该知道自己的厉害了。可惜就在穆氏一方沾沾自喜之时,穆家后院却起了火。
扎尔贡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忽然起了兵。
穆世一直没有将这个土财主放在眼里,没想到他居然也敢来向自己趁火打劫。他那位神经质的叔叔穆致带着营内仅余的两千人马前去抵达扎尔贡的进攻,倒是很轻易的就将对方拦在了一高地之前。而穆世在派人出去招兵之余,又从军火商那里源源不断的买进武器。那军火商没料到他会爆发似的大购入,结果将自己卖了个弹尽粮绝,最后连十几挺仿佛出自博物馆的老马克沁机枪也出了手。
穆致把那些颇有古风的老马克沁要了过来,稳稳当当的四架好后,他便独自窝在战壕里,竖着两只敏感之极的耳朵捕风捉影,偶尔尖叫一声下令射击,定能扫射到一大片匍匐在长草里前来偷袭的倒霉家伙。可惜在战果辉煌的同时,他自己也饱受折磨――每一发子弹射出的声音都让他的脑神经一跳,在马克沁的轰鸣中,他咬牙切齿紧闭双目蜷成一团,强行控制着自己不发疯。
高地一线的战事进行到了第七天,穆致终于崩溃了!
他眼有幻觉、耳有幻听,无时不在的烦扰让他忍无可忍的抄起手枪,企图打爆自己那乱哄哄的脑袋。身边卫士见了,吓得一拥而上夺下武器,随即就把他塞进吉普车,一路黄烟的送回了穆家大宅。
穆世这几日一直在家中坐镇,骤然看到三叔以这样一副惨相回了来,大吃一惊之余又是暗暗叫苦,只得先安慰了他几句,随即将手上事务交给穆宾,而后自己启程去了高地。
在高地停留了几日,他发现扎尔贡那一方的行为很是奇怪――明明是打不过自己的,可就是厚着脸皮不撤退,好像一只没有多大杀伤力的癞蛤蟆,没有一击毙命的本事,却总要偶尔蹦一蹦,一定要讨人厌烦。
穆世有心趁此机会灭掉扎尔贡,不过转念一想,他决定还是先保存实力,等前线那边出了胜负后,再来收拾这个东西。将高地的人马撤出一半,他带着这些士兵悄悄离开,无声无息的回了穆家大宅,只留下一位年长些的亲信军官做指挥。

穆世觉得自己这方是一切安好,全部都在按照自己设想的方向进行着。楚泽绍很快就要得到他应得的报应――当然,自己是慈悲为怀的,总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而在另一方,楚泽绍的想法却和他完全不同。
楚泽绍是个热爱战争的人,在这一点上拉泽和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硝烟味道刺激着他的身心,让他浑身的血液都随之沸腾起来。
指挥部的墙上钉着一张布确地区的地形图,上面用铅笔简单的做了几条标记;他在初冬时节也只穿着衬衫,一边看地图一边将袖子挽起来,露出结实粗壮的手臂。
侦察兵站在他身后汇报道:“主席,穆家又招进了一千新兵,他们的装备是加兰德步枪,好像子弹不是很充足,但是他们还有重武器没有拉出来。”
楚泽绍皱起眉头:“嚯!姓穆的这回真是下了血本。”
侦察兵不敢应答。
楚泽绍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回身坐在旁边的桌沿上,对着墙角的小卫兵一挥手:“去告诉电台给扎尔贡发电,让他动作快一点,不要总是缩在洼地里做乌龟!”
小卫兵领命而去。
楚泽绍双手撑桌,把身体向后挪了挪。坐稳之后,他一边悠荡着双腿,一边从胸前口袋里掏出几张磨破边角的照片。
照片上的穆世和楚小姐都笑的很甜美,看起来还真是一对璧人。楚泽绍不敢想象自家妹妹现在会落到怎样的一个境况――一想就心疼!
他只有这么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却被穆世那个变态诱拐而走。如果她嫁的是旁人,楚泽绍或许还会心存侥幸;可她的丈夫乃是穆世,这就让他彻底悲观了。他几乎可以肯定他的妹妹此刻正在遭受着那个变态的折磨,也许就在饥寒交迫中受着穆家人的欺凌,而她身边没有任何一点温暖。
他双掌合十,将照片紧紧的夹在手中,低下头暗暗祈祷道:“神灵保佑,让我一定要把邦妮活生生的救出来。”

在楚泽绍的想象中,楚小姐是生活在水火热中的;可事实上楚小姐现在除了觉着有点冷之外,再无其它不适。
这点冷,是来自穆世。
她没想到自己是个这样易生养的体质,新婚一夜便会珠胎暗结。如今腹中胎儿不过两个月,还完全没有显怀;但穆世已经对她关怀备至,让楼内佣人把她伺候了个密不透风。本地的猪牛羊肉是不缺少的,不过为了补充营养,穆世又给她弄来了许多水果同蔬菜;虽然由于季节原因,果菜都不是那样新鲜了,可是因为实在难得,所以她也就不忍心再挑剔什么。
每天好吃好喝的过着日子,闲来无事时还可以打开电视机,搜索到几个印度的英文台看着解闷儿,这样的生活堪称是优裕自在;只是穆世尽管对她十分好,但那个“好”简直偏于慈善,里面的感情是博大意义上的爱,而非你侬我侬的爱情!
她听说哥哥和丈夫开了仗,很想仔细的打听打听这件事。这天她好容易逮到了穆世的影踪,急急忙忙的问他道:“卢比,你和我哥哥之间,真的没有调和的余地了么?”
穆世拍拍她的肩膀:“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费这个心思,我会理好的。”
楚小姐拉住他的手说道:“我想给哥哥写封信,要他别再打下去了。”
穆世很怕楚泽绍会撤兵离去,使自己失去对他进行迎头痛击的机会,故而微笑着摇头道:“邦妮,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干吗要插手男人之间的事情呢?你最近身体怎样?”
楚小姐一听话头,就知道他是要走。颓然的松开手,她低头答道:“我很好啊。”
穆世果然笑道:“那就好。我还有事情,过两天再来看你。”
楚小姐不惯做那种撒娇撒痴的行为,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穆世离去。她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已经结婚了,却还要分居两,还要“过两天”才能见上一面。
至于新婚夫妻间的亲热,那就更是谈不上了!

后方的生活
高地守军叛乱的消息传来时,穆世正在佛堂内低头瞑目的数着佛珠念经。
他是个相信预感的人,从昨晚开始他便无端的感觉心慌意乱,简直在床上躺不住。凌晨时分他起了身,在香雾缭绕的佛堂内独自祈祷到中午,其间水米不曾沾牙,这种苦心与虔诚,真是令一般僧侣见了都要汗颜的。
可惜他尽自刻苦,但神灵这却并未站在他这一边。气喘吁吁的普嘉冲进佛堂,勉强控制着气息禀告道:“少爷,不好了,高地那边的指挥官投靠了扎尔贡,已经把路完全的让出来了!”
穆世在蒲团上跪的久了,听了这话他猛然直腰回身,随即一晃跌坐在了地上:“什么?”
普嘉急忙走过来伸手去搀扶他:“高地那里的防线已经消失,扎尔贡正带着军队从大路向我们这里进发!”
穆世连滚带爬的起了身,脸色都苍白了:“他离我们这里还有多远?”
“大概一百公里。”
穆世颤颤巍巍的站稳了,低头沉吟半晌后,他一推普嘉:“去找我三叔,让他带兵去重新布置防线!”
普嘉本也是吓坏了的,可见穆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仿佛胸有对策,便稍稍安了心,自去出门派人给穆致传话。而那穆致经过了近两个月的静养,也渐渐恢复了健康,听闻此言便责无旁贷的领着仅有的一千士兵,拉着轻重武器迎敌而上。

这回的抵抗,就不像前番那样顺利了。失去了高地那里的地形优势,又被对方缴去了相当一部分的重机枪,双方的优劣势完全调了方向。穆致这人头脑很好,可也称不上什么军事人才,又兼有那疾病困扰,所以勉强之下也只得且打且退;不过一周的时间便又丢了一个大镇子。
穆世守在家中,知道自己这位三叔为难,又见前线那里风平浪静,便命拉泽派回五百人来支援穆致。如此东填西补了一场,他倒也把局面暂时维持住了,只是从此变得被动许多,穆家大宅内的空气也与先前不同了。

不知不觉间,时光已进入十二月,大雪也落了好几场,四季分明的山麓地区彻底进入了严冬时节。穆世知晓冬季作战消耗最大,便又派人去找来了那位熟识的军火商,想要从他那里购入几门火力强大的榴弹炮,以便先将扎尔贡一方击退,好结束自己这种腹背受敌的险境。
军火商虽然是游走于印度边境的,但其实却是个瘦小黧黑的马来华裔,打扮的也很寒怆。见到穆世之后,他笑嘻嘻的直奔主题道:“穆先生,炮是没有问题的,一定可以准时给您运到。不过这我不要卢比了,我想让您用黄金支付,好不好呢?”
穆世因嫌他相貌猥琐,所以冷淡而客气的答道:“黄金?先前你可没有提过这种要求啊。”
军火商只是笑,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穆世知道这不是个讨价还价的事情,所以问了那句话后他思忖了片刻,又加了一句:“黄金我没有那么多,美钞吧!”
军火商为难的一咧嘴:“穆先生,我不想经手银行……”
穆世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不必经手银行,我有现钞。”
军火商这才安心下来。两人凑在一起将价钱从卢比换算成美钞,又四舍五入的好一顿删删减减,末了达成共识,穆世便命人去拿定金来给这位军火商。
军火商在此之前一直以为穆世看起来胸有成竹,此战是必定会赢的;待他一看到那定金的面目,心里才犯起嘀咕来。
那美钞是用细绳扎成了紧紧的几捆,绳子解开后,钞票表面勒痕俨然,且绝不松散,有如凝结在一起了一般。普嘉站在桌旁,小心翼翼的将那钞票一张张的揭开,当着军火商数清数目后一起装入了皮箱内。
“这是穆家哪一辈子的积蓄?”军火商提着皮箱走后还在思索:“或许他的钱已经快被光了?如果没有重武器和火炮,他是不可能抵挡得住利马军队的!”

心存担忧的不只是军火商一个人,穆家上下都已经觉出了异常。
穆家是安逸惯了的大家族,几世富贵,虽是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穷乡僻壤,但在物质上并不欠缺什么。巨额的军费出去,而且依旧不够,这就导致穆世不得不缩减了家中开支,搞得阖家上下一起叫苦连天。其中只有楚小姐毫无感触――因为穆世再怎样拮据,也总俭省不到她这个孕妇的头上。她挺着四五个月的肚子终日闲坐,闷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这天,她实在是无聊极了,便挺着笨重腰身厚厚的穿戴了,然后扶着个女佣出门,凭着记忆找到了穆世所居的那幢灰楼。迈步走入楼内,她迎面见到泽郎初和一位同龄的青年嬉笑打闹,便赶忙后退一步,怕这两个冒失鬼碰到自己的肚子。
泽郎初和伙伴一眼瞧见她,立刻收敛行迹,老老实实的站稳了招呼道:“太太,下午好啊。”
楚小姐拿出穆太太的气度,十分温柔的答应了一声,又问:“先生在吗?”
泽郎初答道:“少爷正在楼上。”
楚小姐笑道:“我要去看看他呢。谁来为我带个路?”
泽郎初抬手挠了挠卷发:“太太,先生现在正和嘉措喇嘛谈话呢,不让人打扰的。”
楚小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此刻就笑笑答道:“那我找间客室坐坐,等他一会儿好了。”
穆太太们是从不曾主动过来探望丈夫的,所以泽郎初没有先例可循,又不敢把楚小姐赶出去,只好犹犹豫豫的把她请入一间小小客室之内,又命佣人给她端上了热奶茶。
楚小姐抽了抽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香火味道;因知道泽郎初是个闲人,便搭讪着问道:“先生平时常来这里坐吗?”
泽郎初摇摇头:“这是少爷接待客人的地方。”
楚小姐心中有些不快,心想自己怎会成了这楼里的客人?
“楼内有人烧香吗?”她又笑问道。
泽郎初老老实实的答道:“是少爷。”
楚小姐这才醒悟,心想怪道自从到了穆家大宅之后,就总觉着穆世身上有一股子不大动人的香气,原来是从这上面熏染来的。
本地人大多笃信佛教,可楚小姐纵是不与穆世天天接触,也看出他那信仰有些偏于痴迷了。楚小姐是无神论者,很怕自家丈夫会哪天心血来潮,会跑去庙里出家。
“平日都是谁来照顾先生的起居?”她好容易抓住了一个了解穆世的机会,所以就继续问道。
泽郎初这回显然是用心想了想,然后才答道:“那……不一定。”
“没有固定的佣人吗?”
泽郎初被她问的走投无路,只得一边后退一边搪塞着答道:“我不知道,您还是去问普嘉哥吧。”说着便转身走掉了。

楚小姐和她那女佣在客室内百无聊赖的枯坐了许久,后来也实在是等不得了,而且挺着个大肚子,累的腰肢沉痛,便决定起身离去。哪晓得这二人刚进走廊,就见前方穆世陪着一位红衣喇嘛从楼梯上走下来。那喇嘛生的高大威猛,面相端正阴森,同穆世一路沉默着向外走去。穆世用眼角余光倒是扫到了楚小姐,可是身有要务,所以也只做不见;直至将那喇嘛恭而敬之的送到楼外汽车上了,才又折回来去接待楚小姐。
楚小姐一直有些自责,因为觉着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给穆家带来了战乱。她见穆世神情疲惫,脸上一点光采也没有,说起话来也轻声轻语的气息不足,便十分心疼,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道:“哥哥真是的!就算恨你带我私奔,可是我们既然已经成婚,就是一家人了,他干嘛还要这样不依不饶?卢比,你让我给他写一封信吧,我要劝他退兵。”
穆世知道楚小姐对自己是真有爱情的,便低头笑了笑:“邦妮,你不必为这些事情担心,我可以理的。”
“他是我的哥哥,你是我的丈夫,我不愿意看着你们打仗。”
穆世叹了口气。他现在的确是有些力不从心,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和楚泽绍之间早就成了个你死我活的关系,至于那原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夫妇两个这样垂首敛眉的相对而坐,倒生出了一点很难得的温情气氛。穆世一直认为楚小姐要比昆迪娅之流要高明许多,而且还给自己孕育了一位十分必要的继承人,所以心里对她颇为愧疚和感激。他没法子对她动心动情,只能尽量的对她好一点。
双方沉默良久,都觉着有些太安静了,便一起抬头,相视之时又一起笑了一下。此时已近傍晚时分,暮色沉、房内只亮着一盏小小壁灯,浓重的阴影与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了穆世面庞的轮廓;一点点笑意从他的嘴角向上延伸,渐变成两道似有似无的法令纹。
楚小姐忽然有点恍惚,她开口唤道:“卢比。”
穆世沉静的望向她:“我在。”
楚小姐眨了眨眼睛,一股热流从心口顶上来,流出眼眶就成了泪。她觉得很幸福――幸福的过度了,几乎带了悲伤的意味。
正在此时,房门忽然被小南卡推开了!
小南卡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对着穆世大声报告道:“拉泽少爷在前线被炸死了!”

诅咒
拉泽的死亡,来的十分突兀。
完全的和平至少已经持续了半月之久,拉泽,这位人送外号“战地之”的破锣嗓子青年,也在百无聊赖中开始了自己的休闲娱乐。
那天前线刚下了一场薄雪,远近的山头都被覆盖成了白色,情景十分好看。拉泽无所事事,就带着一位擅长摄影的随从登上了近的一座矮丘。
当时他一手扶着棵枯树,一手插进军装大衣的口袋里,模仿英国男星迈克尔摆了个很潇洒的姿势,等待随从为他拍照。军装大衣全是仿英式的,穿在他身上尤其显着气度不凡。摄影师蹲在地上连换了几个角度,都觉着不能拍出拉泽身上十分之一的俊美。
后来他终于调好了焦距与光线,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听见头顶上隐隐传来了一种怪异声音,就好像是空气被什么力量撕碎了一般。
做着姿态的拉泽愣了一下,随即大喊一声就要卧倒。下一秒,一枚炮弹在这两人身前轰然爆炸,摄影师和拉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楚军的突然开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而拉泽的死亡则给前线布防带来了堪称毁灭性的打击,因为穆家再也没有哪一位青年拥有拉泽那样的军事天分了。群龙无首的前线军队立刻陷入混乱之中。穆世在大惊之下,不得不带着他那二叔急急忙忙的赶往前线――穆宾在短时间内老了十岁,抹着眼泪前去理他那儿子的后事。

拉泽那里是没有什么后事可言的,他根本连尸身都没有留下,穆宾只得带着几套拉泽穿过的军服回了家。穆世守在阵地之上,这回是真正见识到了战争的酷烈。
楚泽绍那边像是发了疯,架起大炮不停的向这边狂轰乱炸;而没了拉泽的指挥调度,穆家一方的还击就显得混乱不堪。如此过了三天,原本固若金汤的防线就开始显出了瓦解的趋势。
与此同时,扎尔贡一方也开始了新一轮的猛攻。同先前那种骚扰似的出击不同,这这个土财主也和楚泽绍一起发了疯,仿佛是要一鼓作气的扑上来进行肉搏。幸而穆致这一阵子精神还好,尚能抵挡。

连续几天没能安稳睡觉,穆世红着眼睛坐在指挥部内,头脑疲倦的简直不能运转。
炮弹接二连三的落在半里开外的阵地上,伤员被源源不断的从火线上被运下来。战地医院内早已没有床位,这些缺胳膊少腿的可怜家伙就被放在冰冻的土地上;他们先是血肉模糊的呻吟,渐渐那呻吟声低下来,就说明人是快要被冻死了。
混合着浓郁血腥的硝烟味道让穆世一直微微皱着眉。死亡无时不有、无不在;他简直不知该如何超度这些早逝的亡灵。
穿着一身薄呢子军服,他木然起身走到外边,在一名伤兵面前蹲了下来。
伤兵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左侧的手臂已经被齐根炸断,露出了白森森的骨碴和青紫的筋脉;污秽的脸上烟熏火燎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他或许是痛哭了许久,因为双目的睫毛都被厚厚的白霜粘连在一起,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穆世凝视他片刻,随即抬手捂住嘴,身体也随之颤抖起来。
抬头四顾,他急切的大喊:“军医!军医哪里去了?”
小伤兵气若游丝的发出了声音:“我冷……我要回家……”
军医不见踪影。而穆世听了他那低低的哀求之后,便伸手将他的上身抱起来搂进怀里,想要给他一点温暖;同时又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会送你回家的。”
小伤兵把脸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叹息似的答道:“我叫格桑……”
然后,这男孩就像睡过去了似的,把头沉重的抵在了穆世的胸前――他死了。
穆世摘下手套,用手掌抹去了格桑眼睛上的霜雪。这么多人因为他的仇恨而死去了,罪孽感沉重的压在他的头上,这简直令他感到窒息。
普嘉从远跑过来,见他抱着具尸体发呆,便弯腰将格桑从他怀里扯出来安放回土地上:“少爷,前线要顶不住了!”
穆世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糊在额头上揉搓开来,以求给自己的大脑降降温:“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普嘉抬手为他抹去额上的残雪,又将自己头上的钢盔摘下来为他戴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而且那些人都是新兵,随时有可能集体投降的。”
穆世听到这里,颓然站起身来:“那我们就往堪八奇镇上的要塞里撤,那里工事坚固,可以重新布置防御。
普嘉拉起他就走:“汽车已经准备好了,您还是先动身吧!”
穆世被他拽的踉跄了一下,临走前他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格桑,心中感到十分悲伤。

穆家残兵撤到堪八奇镇,因外界天寒地冻,一时无法挖战壕,便只得全部缩进了要塞之内。
穆世从战地一鼓作气的直接奔回了穆家大宅。前线大败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家,楚小姐见他安然无恙的回了来,真是喜极而泣,可惜肚子太大,不能拥抱他。而在穆世一方,他的慈悲和怜悯全被前线的灵魂们所分去了,所以无暇再去关爱楚小姐,只草草敷衍了她几句,便开始了他那一番邪门的新事业。
他把自己的朋友嘉措喇嘛请进家里来了。

嘉措喇嘛,与其说是一名宗教徒,不如说他是一个巫师。
他带着自己的众多徒弟占据了穆家大宅内最偏僻的一房屋。穆世特地为他开辟出一单独的宽敞院落来做法会,而嘉措喇嘛还有更多的要求:“我需要一张新鲜的人皮,和一个□而生小男孩的头颅。”
穆世听后,立刻答应下来。不想嘉措喇嘛又加了一句:“有罪之人的不可以。”
穆世这回犹豫了一下:“这……”
嘉措喇嘛很平静的望着他:“其余的贡品,你都知道,尽快送过来吧。”
穆世微微一点头,神情无奈的离去了。

当人皮鼓伴着咒语的吟诵声响起时,一场威猛的诅咒法会开始了。
为魔鬼所青睐的贡品被摆在高台之上。嘉措喇嘛昼夜不息的念咒――因为只有当魔鬼接受了贡品之后,才有可能听从他的命令。
漫长的两日两夜过去后,不眠不休的嘉措喇嘛发现男孩头颅骨中的鲜血和芥子忽然全部干涸消失了!
他大喜过望的张开双臂向天空赞叹了一声,而后拿起尖刀划破手指,用鲜血在面前的羊皮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下咒语和愿望。
他很有信心取得这场大诅咒的成功。毕竟那个对象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并非千军万马。他一点也不明白穆世为什么这样执着的要取楚泽绍的性命,同时也对此毫不关心。他只是出于一位朋友的立场,想为穆世帮忙而已。

灵验
楚泽绍很讨厌堪八奇这个地方。
堪八奇的要塞地点刁钻,修建的也非常坚固,简直不知如何才能打出一个入口。如果绕开它呢,自然也是可以,不过那要经过非常崎岖遥远的山路,如果一旦遇上雪崩之类的天灾,那就很有可能要全军覆没了。
在堪八奇镇外围了一个多月,眼看着新年就要到了,他第一感到了无措。
蹲在指挥所内热烘烘的火炉前,他从棉衣的口袋里掏出那几张照片――起初看时情绪是很激动的,时间一久却也麻木了,甚至能够从审美的角度来冷静欣赏。
自己的妹妹当然是好的,放上多少赞美之词都不嫌过分;至于姓穆的,五官轮廓也无可挑剔,身材若能再高挑一点,那这形象就堪称完美了。如果这家伙不是喜欢男人的话,倒还真配得上自家妹妹。
回想起自己对穆世那堪称惨烈的□,他下意识的一撇嘴,脸上露出了很轻蔑的神情。羞辱对方也是战斗方式之一,那场大战他可是大获全胜呢!
前方炉中,一缕火苗忽然上窜起来,外焰泛出了莹莹绿光。
楚泽绍毫不在意的继续翻看着那几张照片,心想新年就在眼前了,邦妮那里是怎样的情形呢?只要能吃饱穿暖就好,别的待遇可不敢奢望。穆世那个家伙……可真是让人对他没有信心啊!
炉中火苗很不安分的跳跃闪烁着,楚泽绍被一股子焦臭味呛的打了个喷嚏,随即觉着鼻中一热,他用手背一抹,却抹出了一片暗红色的鲜血。
他随手将照片放在身边的桌子上,然后立刻找出草纸堵住鼻孔,心想这屋内大概是太燥热了,搞得自己竟上起火来。
背着手走到门外,他倚着墙壁站立了,心想前几天派出去的侦察兵怎么还不回来?不知道穆家那里现时又在做什么防备了。

穆家大宅内,法会还在无限期的继续着。
嘉措喇嘛守在祭台前,从未走出过院门一步。香烛的烟气混合着恶臭的血腥,构成了一种让人冲鼻欲呕的可怕气息。这气息越过无遮无拦的院墙,缓缓的在穆家大宅内扩散开来。
有人说这是尸臭,有人说这是魔鬼的体味,这些人战战兢兢的缩在楼内各自的房间里,像越冬的动物一样安静老实。
楚小姐也受到了这种恶味的折磨。她先还不明所以,派出身边的女佣出去查看情况。女佣当然是不被允许靠近那间大院的,但她从别听来了片言只语,回去后悉数学说给了楚小姐听。
楚小姐万万不肯相信那女佣的报告。她的丈夫,那样文雅温和的卢比,居然会做出这种疯子一样的愚昧举动来诅咒自己的哥哥――这听起来未免有些太荒谬了。
她很想找到穆世去问个究竟,可穆世在这个关头实在不愿再去敷衍这位太太,所以他毫不留情的摆出冷淡姿态,命人把楚小姐软禁在了楼内。

普嘉进房时,穆世正坐在窗前发呆。
虽然同样是生活在臭气中,但他是所有人中最为平静的一位,简直平静到了安详的程度。正午微黄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他的脸上,而他低垂着眼帘,脸上格外有种静谧的美。
普嘉轻声唤道:“少爷?”
穆世扭头望向他,看清楚之后就笑了:“是你。”
普嘉也微笑起来,他走到穆世面前,的弯下腰以便可以与他平视:“他们不敢来打扰您,可是我怕您一个人闷的慌。”
穆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手触之是温热光滑的感觉:“你来得好。”
普嘉的气息扑面而来,清新又温馨,让他在下意识中便向前探过头去,想要与其亲近。普嘉会意,也微微的歪了头,正是个浅浅一吻的迎接姿态。
在两人嘴唇即将相触的那一刻,穆世忽然从沉迷中清醒过来,硬生生的向后躲去:“不行……”他失悔似的皱起眉头,苍白的面颊上透出一点似有似无的红晕:“现在这个时候,我不能……不能这样。”
普嘉知道他有这种自虐的癖好,在有求于神灵之时就更是苛苦的很,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欲望都压抑到消失,故而便很识趣的也向后退了一步,同时把头低下去,规规矩矩的答应了一声:“是。”
穆世整个人都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西装下摆,他看起来仿佛是浑身都绷紧了,甚至连嘴角都有些抽搐。
空下的一只手再一伸出去抚摸了普嘉的脸庞,他闭上眼睛,叹息似的低低说道:“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们一定……一定……”他难耐的把头扭向窗外:“你出去吧!”
普嘉无声的叹了口气,悄悄的退出房间。而穆世夹紧双腿弯下腰去,低低的发出了一声呻吟。
这情 欲来的毫无预兆,迫使他在情急之下竟将手指送到牙关中狠狠的咬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剧痛很快便击退了他体内那股子蠢蠢欲动的热流。在熬过最初的疼痛后,他缓缓的扬起头,十分虚弱的长吁了一口气。

法会持续了整整八天,穆世得到了楚泽绍病倒的消息。
他一向自诩慈悲为怀,可是当面对楚泽绍时,他那心肠便冷硬的有如铁石了。
他很想和嘉措喇嘛庆祝一番,可嘉措喇嘛的责任感很强,认为在楚泽绍归西之前自己都该继续留在院内,以便供养和驱使魔鬼。穆世现在对他言听计从,自然没有异议。

穆世在专心等待着楚泽绍被魔鬼杀死。而楚泽绍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往生的意向。
他躺在简陋的指挥部内,剧烈的头痛将他折磨的奄奄一息,鲍上校接管了军队的指挥权,同时又在忙着找医生为他诊治。
利马境内来了几位颇为有名的藏医,在经过了对他的一番检查后,一致的认为他身上没有什么疾病,看情形倒像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而跑回来的侦察兵们也报告说是穆家宅子内正在举行着大法会,主持法会的嘉措喇嘛就是当地最通巫术的僧侣了。
鲍上校毕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起初他不能相信诅咒会有灵验,还在为楚泽绍注射吗啡针来镇痛,然而强力吗啡扎进去,却是毫无效果。楚泽绍痛的在床上翻滚不已,而且双目突出,鼻子里不住的流出腥臭的黑血,那情景瞧着简直骇人。
“怎么办?”鲍上校在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向那两位老藏医要主意。
老藏医也没什么法子,只说遇到这种事情,须得找个法力高强的人才能对抗得过。鲍上校听了,才知道还有反诅咒这一说,当即派了几个形象体面的军官出去,从利马城内的大庙中请来了一位老喇嘛。
老喇嘛已经有七十多岁了,皮肤有如树皮,手指也有如松根。看了楚泽绍的情形,他低下头喃喃自语了几句,神情是严肃得很。
鲍上校心慌意乱的问道:“大法师,可有解救我们主席的法子么?”
老喇嘛用含糊的声音答道:“试试看,试试看。”

负罪者
楚泽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涣散了意识,他坠入了一个半窒息的梦境中。
梦里他惊恐的挣扎呼救,然而身体四肢都失去了控制,他隐约的知晓自己是要死了,因为眼前已经显出了地狱的景象。
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他依稀觉察到了光线的存在。
有人在呼唤他,他睁开眼睛呆滞的望向上方,看到了一张青年的面孔。
他神情木然的凝视着来人,良久才辨认出那是鲍上校。
又度过脑中轰鸣的片刻,他在逐渐降临的清凉感觉中听到了鲍上校的呼唤。
鲍上校的声音里满含欣喜,几乎带了哭腔:“老天保佑,您总算是醒了!”

楚泽绍被鲍上校扶起来,随即又被一个小兵用勺子喂了两口温水。温水被他含进嘴里,又顺着嘴角流了下去。
小兵愣了一下,端着水杯又喂了他一勺。这回他极力的控制了自己的牙齿和舌头,调动喉部肌肉,用了拼命的力量把那点水咽了下去。
温水好像强酸一样,在他的体内向下烧灼出一条通道,他觉出了自己那胃肠的存在。
抬眼望向鲍上校,他嘶哑着喉咙开了口:“我要吃饭。”

吃下一碗粥,他在下意识的擦嘴时看到了自己的手。
他很惊异的瞪着眼前这只手――苍黑枯瘦,手背上的皮肤皴裂着皱起来,说它是一只爪子更为合适。
他没敢照镜子,只暗地里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至少瘦了有四五十斤,已经从一名魁梧大汉变成了一具裹着黑皮的骷髅。
“是诅咒。”鲍上校站在他身边,语气愤慨的进行着汇报:“您已经昏睡了十多天了,是咱们城内的岗钦喇嘛来救了您。穆世居然连这种手段都要用,真是卑鄙恶毒的好像蛇蝎一样了!”
楚泽绍还无力起身,只得强自在床上坐直了身体:“我要见见我的这位救命恩人。”
鲍上校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将岗钦老喇嘛带了进来。
老喇嘛本来就老,经过了二十多天的辛苦斗法,更是憔悴的有如风中之烛一般。楚泽绍挣扎着在床上给他磕了头,道谢之后就详细询问起这桩诅咒的来龙去脉。老喇嘛慢条斯理的一一回答了,末了他告诉楚泽绍道:“楚主席,实不相瞒,嘉措喇嘛的法力很高强,他下的诅咒,我是无力破掉的。我只能把魔鬼引开,引到您府上的其他人那里去。”
楚泽绍听到这话,忽然心中一惊:“谁?”
“我不知道,总之是和您有血缘关系的人。”
楚泽绍那吸进的一口气顿时就堵在了嗓子里――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天底下就只剩一位楚小姐了!
他不能指责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他绝不想用妹妹的性命还换自己的生存!
他凭着那一碗稀粥的热量,开始恳求老喇嘛想办法再救楚小姐。可是老喇嘛很干脆的拒绝了他:“我没有那个力量了,我本来也不是嘉措喇嘛的对手。”
当天下午,老喇嘛疲惫而又毫不留恋的启程离去了。
楚泽绍开始一日七八顿的吃吃喝喝,极力的要让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元气。他要立刻攻到穆家大宅,在诅咒应验之前找到那个嘉措喇嘛,逼他放过自己的妹妹!

斗法是个双方的事情。老喇嘛那边一有举动,穆家大宅内的嘉措喇嘛就觉察到了。
嘉措喇嘛在主持了十余天的法会之后,身心俱疲;当时如果老喇嘛的法力足够高强的话,几乎可以趁此机会对他进行致命的痛击。可惜老喇嘛只会抵挡,却不会找到他的弱点来主动出击。
他不大了解楚泽绍的家事,不过他晓得自己放出的一支箭被风吹偏了方向。到底吹到哪里去了呢?他也不清楚。
他自知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此虽然没能让楚泽绍彻底归西,可也几乎要了人大半条命,这就令他比较满意了。穆世却是很失望,因为他在为嘉措喇嘛准备贡品时又牺牲了十几条无辜性命――白白作孽而没有回报,这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恭恭敬敬的将嘉措喇嘛送回庙中,穆世自觉着同先前相比,自己现在是愈发的焦头烂额了。
楚泽绍那边开始了新一轮的猛攻,驻守的军队虽有坚固要塞可以抵挡,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穆致倒是好一阵子没有消息传回来了,想必是一切正常,尚可支持。

“为什么会失败呢?”穆世想。
他怀疑是因为自己那天见到普嘉后想入非非所致。虽然他最终并未做出什么来,但心动也是一场罪过。
永远都有罪,行动就是罪。穆世以自虐的方式常年的忏悔,因为他是个天生的同性恋者。
身为男子而爱慕男子,这在宗教中被称为淫邪;他这样一位半禁欲了的人物,却是暗自背着个淫邪的罪名,进行着不间断的自我折磨。
他在物质上一向要求不高,除了穿点好衣服外再无其它要求。如今为了赎那场因心动而犯下的大罪,他在西历新年的一月份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成夜的念经。

楚泽绍凭着那一天七八顿饭,已经飞快的恢复了健康;而穆世凭着那不眠不休的忏悔,也飞快的虚弱消瘦了下来。
恢复了人身自由的楚小姐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前来探望这位久未谋面的丈夫。见了穆世的那种苍白形容,她被吓了一跳:“卢比,你生病了吗?”
穆世瘫坐在一把沙发椅内,不知怎的就给人一种感觉――仿佛他那笔挺西装下的身体已经柔若无骨。
“我很好,邦妮。”他态度平和的答道。
楚小姐捧着肚子在他对面的矮沙发上坐下了:“你的脸色这样不好。你们的仗……打得怎么样了?”
穆世对待楚小姐素来彬彬有礼,可是今天他实在没有力气摆出那种绅士姿态了。微微低头半闭了眼睛,他的声音像身体一样软绵绵:“邦妮,也许我这一方要失败了。”
楚小姐听了这话,心中倒觉得高兴,只是脸上不肯露出丝毫喜色:“卢比,战败也没有关系的。到时我去向哥哥求情――我们连小孩子都有了,他怎会忍心继续为难我们呢?”
穆世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楚小姐知道他不信服自己的话,不过现在不相信也没有关系。楚小姐对自己在哥哥那里的地位很有信心,她认为只要自己肯去向楚泽绍赔礼认错再撒个娇,那楚泽绍就必定会做出最大的原谅,认下卢比为他的妹夫。
双方沉默片刻后,楚小姐以为穆世已被自己说服,心中正是得意;哪晓得穆世忽然开口说了这样的话:“邦妮,我很对不起你。以后见到你哥哥,要乖乖的听话,他总是会为你好的。”
楚小姐怔了怔:“卢比……你在说什么?”
穆世自嘲似的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你回去吧!”
楚小姐抱着肚皮费力的站起来:“卢比,你不要乱想,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穆世把目光射向楚小姐的肚子:“没想到我也会在世上留下自己的骨血,真希望能看到这孩子的降生啊。”
楚小姐低下头,满怀爱意的看着自己那大肚子:“这个调皮家伙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前一阵子他在里面闹的可凶呢,还会踢我;这两天才又老实下来了。”
穆世笑了笑:“男女都好,可惜我留不下什么财产给他了。”

楚小姐觉得穆世的话,每一句都别有意。
她不了解外部情形,所以对这些话也难以准确领会。她只以为穆世是因为战败而悲观绝望――仅此而已。

鬼胎
穆世又去了堪八奇要塞。
他去的不是时候,正赶上了一场持久抵抗的最后崩溃期。
他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亲眼见识了真正的兵败如山倒――在要塞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之时,穆家士兵们丢下昂贵的武器四散奔逃,穆世眼看着自己的财富沦为了楚泽绍的战利品,然后被用来继续屠杀自己的人马。
普嘉和泽郎初把痛心不已的穆世拉上吉普车,一溜烟的逃回穆家大宅。
堪八奇既然已经失手,那现在穆家大宅就在了直面楚军的境地。穆世到家之后并不大肆声张,只命普嘉等人将仓库保险箱内的现钞黄金等物收拾成几只大皮箱,而后将其掩人耳目的尽数装入一辆防弹汽车之内。
汽车就堂而皇之的停在楼下,并不藏头露尾,免得让人起疑。出走已经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也许就在下一秒。车辆有限,他不可能将阖家上下一起带走,为了稳定人心,他索性干脆封锁了一切消息。
穆家大宅历经百年的扩建,如今已成了一片颇有规模的建筑群。穆世在这里出生成长,此刻骤然要离去了,惶然之中却也没有许多眷恋,只是心里空落落的,觉着自己死后没脸去面对父亲和祖父了。
他决定把楚小姐带上。此一走,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归来,楚小姐的肚子里毕竟还有他的孩子,他可不打算把自己的后代留给楚泽绍。

这天清晨,尚未睡醒的楚小姐被小南卡强行叫起;潦草洗漱过后,她披着棉袍来到了灰楼之内。
听到穆世说要带她前往锡金,她被大大的吓了一跳:“什么?这就走吗?”
穆世看起来苍白虚弱,因为急切和恐慌,所以那神情中带了点刻薄的成分:“是的,马上出发。”
楚小姐当即张口结舌:“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穆世站在一楼厅内的穿衣镜前,将身上那件黑呢大衣的扣子从上到下严密系好;随即他后退一步坐到椅子上,伸腿让普嘉为他换上皮靴:“三叔已经开始带兵撤退,楚泽绍和扎尔贡现在对我两面夹攻,也许在明天傍晚之前他们就可以在这宅子里会合了。”
楚小姐低头打量了自己的服饰,顿时庆幸自己从来不是个邋遢的人,虽然出来的匆忙,可是头脸干净,身上也穿的厚实,总还可以出门见人的。
穆世穿好靴子后便站起身。在地上用力的跺了跺脚,他从泽郎初手中接过一顶黑呢礼帽扣在头上:“走吧!”
小南卡护送楚小姐出了楼门坐上汽车,而穆世带着普嘉也随即跟上,其余卫士则无声无息的各自散去,步行到宅子后门外跳上几辆吉普车,绕路去追穆世的汽车。

这天是个大晴天,穆世上车后从衣兜里掏出墨镜戴上,从车窗向外扫视一圈后,他对着前方做了个手势。开车的小南卡从后视镜内看到了,便会意的发动了汽车。
在穆家众人的晨梦之中,穆世这位家主就这样静悄悄的逃命去了。

穆世的目的地的确是锡金,可从此地到锡金的路途遥远崎岖,所以他决定先绕山路到嘉措喇嘛的寺庙中稍事停留休整,然后再继续前行。
寺庙是修建在一偏僻山坡上的,从穆家大宅到那里,至少也要一刻不停的行驶十五个小时以上。穆世等人早已做好了长途旅行的准备,楚小姐却是毫无预知,加之上了山路后汽车内颠簸之极,她便觉着身体不适,腹中也一阵阵的疼痛起来。
她方才察言观色,知道此行大概十分危险,所以不敢随便出言诉苦,怕给穆世添乱,只默默的咬牙忍受着。勉强熬了两三个小时后,她开始觉着下身那里不对劲。
抬手扯住了穆世的衣袖,她迟疑的开口道:“卢比,我……”
穆世转向她:“怎么?”
话到嘴边,楚小姐却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的确是穆世的妻子,肚里怀着的也的确是穆世的孩子,可是二人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亲切而不亲密;让她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那些私密言语,就算前边的小南卡和普嘉都不在,她也羞涩的不知该如何措辞。
“我……”她为难的把嘴唇凑到穆世耳边:“我好像……流血了。”
穆世抬手一把摘下墨镜,睁大眼睛望向了楚小姐:“流、流血了?”
楚小姐听他竟然都结巴起来,心里更是又愧疚又慌张:“我……”她忍着痛苦压低声音道:“我已经疼了好久……可是明明还有两个月才到日子,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穆世安慰似的握住她的手:“邦妮,你再忍一忍;现在外面是冰天雪地,我们又不能再回家去……等到了嘉措喇嘛那里,我们就可以为你找医生来了。”
楚小姐晓得自己这是在陪着穆世逃亡,所以就十分懂事的点头答应下来。她微微斜身靠在丈夫的肩膀上,一只手缩进袖子里紧紧攥成拳头;为了抵御腹中的阵痛,她几乎将指甲掐进了手心里去。
车内渐渐升起了浓郁的血腥味。穆世不时的扭头去看楚小姐的面庞。楚小姐的脸上已经失了血色,平日鲜红的嘴唇也褪了颜色;豆大的汗珠打湿了她那长而卷曲的额发,但她咬紧牙关,硬是一声不吭。
穆世从大衣兜里掏出手帕为她轻轻擦拭了冷汗,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十分强烈的悲伤:“邦妮,我对不起你。”
楚小姐半睁眼睛瞥向他,随即惨笑着摇摇头:“没有……”她的力气全在忍痛上了,说起话来竟是气若游丝:“才没有呢。”
穆世从衣袖中拉出楚小姐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然后让她抓住自己的手:“你不懂……你本不该吃这些苦楚的。”
楚小姐死命握住了他的手,就好像在抓一棵救命的稻草:“我愿意……我自己愿意。”
她的力气很大,甚至握痛了穆世的手骨;而穆世倒是因此心安了一些――这点疼痛乃是他心灵的麻醉剂;他须受难,方能赎罪。

如此又熬过了一个小时。汽车沿着山路向上开去,所在的海拔也就越来越高。楚小姐张大嘴巴,缺氧似的用力呼吸着,喉咙里随着她那气流的进出而发出丝丝缕缕的尖叫呻吟。
穆世知道她是难过得很,可又无力替她缓解,只能任她将自己的手抓的紫里透青。而楚小姐在一番煎熬过后,忽然抬起手搭在了自己的肚皮上,气息颤抖着自语道:“小宝宝,不要踢妈妈啊……好疼……不要踢了……”
穆世对于妇女分娩之事是一窍不通的。听楚小姐哭诉胎儿乱踢,他便也将一只手抚到了她的肚子上,结果这一触摸之下,他不由得大吃一惊――隔着那厚厚的棉袍,他竟然感觉那肚皮随着胎儿的动作而有了明显起伏。
“这是怎么回事?”他也有些乱了方寸:“女人生产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吗?”
楚小姐紧闭双眼,咬着一口白牙闷叫了一声:“我不知道……他要把我的肚子踢的裂开了……”
穆世手足无措的向窗外望去,外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乃是一片茫茫雪原。此刻纵是停下汽车,除了等着冻死之外又能如何呢?
小南卡一直在心无旁骛的开汽车,副驾驶座上的普嘉回过头来建议道:“要不要先给太太吃点止痛药呢?”
太太是已经疼的精神恍惚了,穆世只好替她拿了主意:“吃点试试吧!”
普嘉从解开外面的短棉衣,从里面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倒出两粒白色药片递给穆世。穆世将药片塞进楚小姐嘴里,转身正要去拿水壶时,忽然就听得耳边响起一声极刺耳的惨叫,回头看时,就见楚小姐双手捂住肚子,面目扭曲的痉挛起来。
小南卡在大惊之下立刻踩了刹车,而楚小姐浑身颤抖不休,口中哀嚎不已,直着嗓子只喊:“他出来了!他出来了!!”
穆世几乎被她这样子吓到,亏得小南卡跳下车打开后排车门,伸手将楚小姐硬生生拖到了外面雪地上。穆世随即下车赶上去,就见她身下的棉袍裤子早已被污血浸透,瞬间将雪地也融化染红了大片;而那袍子下的肚皮剧烈起伏,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
后面跟随着的三辆吉普车也停下来了,一干青年卫士那里经过这种情形?全都在车内车外呆呆的望向楚小姐,丝毫不知如何作为才好。倒是穆世横下心来,招呼小南卡和普嘉上来扳开楚小姐的双手,然后弯腰一边掀开她的棉袍一边大声喊道:“背过脸去!”
所有卫士登时一起把头扭开,不向楚小姐那边投去一眼。
穆世忍着腥臭解开了楚小姐的裤带,而后便将她那肥大的棉裤向下退去,打算亲自为她接生;哪晓得棉裤刚被退到膝部,他就见楚小姐那下身阴门大开,一个紫红黏腻的小脑袋唧唧咕咕的挤了出来。
穆世的动作立时僵住了。
他怔怔的望向那个初见天日的生物……
三秒钟后,他大叫一声向后跌坐在了雪地上。
普嘉和小南卡应声回头望去,就见穆世连滚带爬的起身向后退去,面容惊恐的几乎有些狰狞。再看楚小姐的腿间,一个剥皮兔子似的东西正在向外蠕动。
这回所有人都骇然了。小南卡和普嘉一起松开楚小姐,起身跑到穆世身边扶了他就向后躲,其余那些“背过脸去”的卫士们听到异动后转过头来,在目睹这一场景后也都吓的面无人色。
这是“鬼胎”!
在本地的传说中,受到诅咒的婴灵无法生出健全的肉身,便会长成这种魔鬼一般的可怖形状。鬼胎是最恶毒诅咒的具体化,不要说触碰,甚至连看一眼都是大不吉。理鬼胎的最好办法,便是以浸透菜油的荆棘做引子,一把火将母子两个全部烧死。
此时那个东西已经滑溜溜的完全钻了出来,将楚小姐的下身顶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它其实也是个人形,拥有头颅四肢,脐带却不见,只在后面生出一条尾巴连进楚小姐的体内。盘踞在楚小姐那塌陷下来的肚子上,它扬起没有五官的头颅,张开一裂口尖声大叫起来,裂口之内淌出黏液,其中居然还有几颗尖利牙齿。叫了几声,它那身上的黑紫筋脉浮凸起来,显出了一点鼓胀的趋势;而楚小姐仰卧在雪地上,已经无声无息,不知是死是活。

周遭的卫士们在最初的愕然过后,纷纷神情痛苦的抬手捂了眼睛,下意识的念出驱鬼的咒语。穆世靠着一山石站稳了,还在望着楚小姐同那个鬼胎发呆。
小南卡从腰间拔出手枪:“少爷,您就当太太已经过世了吧!”
穆世抬手按住他的手臂,而后试探着喊了一声:“邦妮?”
楚小姐身下已经血流成河,将积雪融化成泥。穆世的召唤发出去后,她先是毫无反应,后来睫毛一颤,眼角便淌下了一滴热泪。

普嘉一言不发的走到汽车前,打开后备箱后从里面拿出一支轻机枪。
他示意小南卡护着穆世再向后退,然后在雪地上趴下选好角度,瞄准了楚小姐肚皮上的小怪物。
扣下扳机一个长点射,那鬼胎在刹那间就被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子弹掠过楚小姐身体,险险的,可确实是没有伤到她。
起身拍拍身上的雪,他将轻机枪放回后备箱内,然后走回穆世身边轻声道:“少爷,太太要是真不成,就不要再往汽车上送了。”
穆世把他和小南卡都向旁边推去:“你们不要动,我去看看。”
普嘉一把抓住他:“少爷,现在太太是不能被靠近的了!”
穆世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忌讳,只是他现在心中生出了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所以敢于前往,却舍不得让普嘉和小南卡同行。
“我没有关系……”他随口安慰这二人:“就算真沾了秽气,也可以让嘉措喇嘛为我解掉。”说完他迈步就要向楚小姐走去。
普嘉见他真是豁出去了,便上前一把抱住他,不由分说的就往汽车拽去;旁边的小南卡见状,也跑上来帮忙:“少爷不要去,那个怨气太重,要伤人的!”
穆世被这两位高大卫士摆布着,拼命挣扎也是无果。末了他还打算摆出威严来迫使这二人放手:“你们要造反吗?放开我!”
二人当然不是要造反。他们是真的爱戴穆世,所以能够大着胆子把他塞进车内。这回依旧是小南卡开车,普嘉却坐到后排紧紧搂住穆世。穆世气喘吁吁的瞪了他:“你至少要让我给她收尸!她一个女人,不能那样赤条条的死在雪地里!”
普嘉把他按在了自己的胸怀里:“少爷,没人敢给产下鬼胎的女人收尸。”
穆世回想起自己初见楚小姐时的情景,忽然就心痛起来,几乎感到了一种类似失恋般的苦涩。
他又开始反抗着试图打开车门:“我敢!普嘉,你放开我,你敢不听我的话?”
普嘉不回答,只把双臂又紧了紧。
小南卡开始发动了汽车。穆世情急之下怒喊道:“普嘉!你是要我将来死不瞑目吗?我和楚泽绍有仇,可楚邦妮是无辜的!她现在还没死透,我至少要等她断了气再走!”

对于普嘉,穆世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很和蔼;虽然偶尔也会闹点小脾气;可像这样正颜厉色的发怒,却是近十年中都不曾发生过的。
普嘉有些胆怯的放松了手臂,而穆世就趁此机会推开车门跳下去,一路跑向楚小姐。
在离楚小姐三米远的地方,他停住脚步:“邦妮?”
楚小姐面色青白,无比寂静的躺在一片雪白血红里。
穆世不敢去看她身边的鬼胎碎片。低头走上前去,他弯腰伸手,在楚小姐的鼻端试了一下。
真的没有鼻息了。
楚邦妮就这样死于大出血,终年二十四岁。
穆世抓住她一只手,像先前二人相对而坐时那样握了片刻,而后提起一口气,将楚小姐的尸身向山路旁拖去。
山路一侧乃是坡壁陡峭的渊。穆世把楚小姐拉扯到路边,将其推了下去。
尸身翻滚着跌下去,很快便无声的失了踪影。穆世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然后爬起来,一边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雪,一边走向汽车。
他认为自己只能做到这样了,这起码好过让她裸着身子在雪地里被慢慢风干。

雪崩
汽车行至傍晚时分,小南卡忽然一脚踩了刹车。
车内三人心照不宣的一起推门下了车,在暮色苍茫中,就见前方山坡上的积雪有如半凝结的水泥一般缓缓滑下,轰鸣声时隐时现的响起来――这是一场和缓的雪崩。
穆世的脸上现出了茫然的神情。
唯一的道路被堵死了!

没人愿意再去追究这是不是那鬼胎的晦气在作祟,无路可走的感觉实在令人绝望,尤其身在这严冬时节的茫茫雪原之上。
连一点可以用来点火取暖的木柴都没有。幸好食物还是充足的,水源则是这满地积雪。
众人沉默着回到车内,吃了一点饼干之后便效仿动物,瑟缩着挤在了一起。
大家都互相提醒着不要睡,因为知道一旦入睡,便很有可能无法再醒来。

穆世靠在小南卡的怀里,身上压着普嘉。三人的鼻息在黑暗的车厢内清晰的此起彼伏。
“雪,要到春天才会融化。”他忽然轻声说道。
普嘉摸索着将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我们可以徒步走过去。”
穆世微微侧过脸,和普嘉面颊相贴:“也许能够走过去,也许就要永远的留在这里了。你怕不怕?”
普嘉抱紧了他的腰身:“和您在一起,我不怕。”
穆世闭上眼睛,忽然觉出一种很心酸的浪漫。
“我真的要死了……”他在心中悲伤的自语:“我这样罪孽重的人,来世也不会幸福的。”
想到“幸福”二字,他忽然在夜色苦笑起来,觉着自己好像一片随波逐流的枯叶,殚精竭虑却依旧是身不由己;大概是上辈子做了大恶,犯下的罪过这一生都赎不清,下一世也是要受煎熬的。
“普嘉……”他在小南卡的怀里磨蹭着动了动身体,然后十分平静的继续说道:“我想亲亲你。”
普嘉一言不发的抬起头,对准穆世的嘴唇就吻了下去。

穆世的身体是太疏于□了;或者说,他只习惯于那种轻描淡写式的亲热了。
只是舌尖被用力□了两下而已,他便觉得有些招架不住。抽出手来去推普嘉的肩膀,他喘息着含糊说道:“轻一点……”
普嘉果然放轻了力道,而小南卡则将他向上抱了抱,以避免他从自己身上滑下来。前后都被温暖压迫着的感觉让穆世生出了一种□之感,他觉得这就足够了,这已经让他觉得很幸福了。
温柔的亲吻持续了很久,后来他扭头躲开了普嘉的嘴唇,叹息似的说道:“够了……”
普嘉低下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乖巧温存如一只大型宠物。
他爱普嘉。不是宠爱,是爱。
他爱这性情平和的英俊青年。虽然这青年的身份不过是一名贴身卫士,低下几乎类于奴隶;虽然只要他勾勾手指,这青年就会微笑走过来,心甘情愿的对他百依百顺;但他被无形的铁链束缚着,甚至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去认真面对自己的感情。
如果说他这辈子也有爱人的话,那大概就是普嘉了。可惜普嘉只是像个好脾气的男宠一样纾解着他的欲望,仿佛从未思索过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更为刻的感情。
如此算来,普嘉的爱人身份也可算作是穆世的一厢情愿。
雪崩随时可能在他们头上发生。穆世想自己若是被雪埋葬了,应该也不会立刻死去。死前总是要回忆一下此生的――可又有什么好回忆的呢?少年时代的彷徨痛苦?和昆迪娅之间的龃龉?和基沙尔之间的内讧?和楚泽绍之间的仇恨?抑或是邦妮的惨死和她产下的那个鬼胎?
如此想来,穆世发现自己其实还没有真正的活过。

“如果这能活着走出去的话……”穆世的声音在黑暗中淡淡响起,隐隐含着一点抑郁与冰冷:“如果这能活着走出去的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如果这能活着走出去的话,他打算和普嘉谈一场恋爱。
他要每天夜里和普嘉相拥着入眠;当清晨的阳光射进卧室内时,他睁开眼睛就可以看见普嘉的脸。
他在漆黑阴冷的雪夜中,暗暗的发下了这样一个宏愿。

凌晨时分,在太阳初升之时,卫士们跳下汽车,开始互相帮助着用雪揉搓头脸和手脚。
小南卡是在高原出生的孩子,同旁人相比,他显然是更不畏寒。站在雪地里,他三下五除二的脱光衣裤,然后用雪给自己洗了个澡。
穆世站在车外,脑浆都要被冻的凝结住了。他茫然的欣赏着小南卡的强健体魄――后者已经把皮肤搓的通红,精神焕发的有如一匹雄兽。
欣赏完毕后,他被普嘉拉着也蹲了下来。普嘉用雪为他仔细的摩擦了耳朵和面庞,以免会有严重的冻伤,他自己也抓起一团雪来搓了双手;最后他的脸和手都严重的发了烧,冷风吹过来,感觉居然很爽快。
小南卡平时不声不响,这时候倒看出他是个有点办法的人。从路边刨出三块石头堆成一个土灶,他把一件浇了汽油的棉衣作为燃料,用后面车上的铁壶烧开雪水,让众人一边喝热水一边吃饼干等物。
肚子里补充了真正的热量,青年们立刻就都恢复了振奋的精神。普嘉打开汽车的后备箱,将里面的大皮箱搬出来,自己拎一只,另外几只就交给了小南卡等人。
“又不是几百里的路。”普嘉很乐观的对穆世笑道:“一定可以走过去的。”
泽郎初拿着一根手杖走在前方,听到这话就随声附和道:“是啊,放羊人走这点路都不在乎的!”
穆世难得走路,对于距离远近没有一个具体的认知;听了这话就也打起精神,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踏上雪层后,泽郎初微微探身,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没有人敢发出声音,因为在这种地方,一声轻微的咳嗽都有可能引发新的雪崩。
小心翼翼的行进了约有两公里,众人都觉出了些许疲倦,头上也见了热汗。泽郎初用手杖在地上戳了两下,见除了松雪再无其它,便微微的吁出一口气,且走且回头笑道:“这里是好像实地了。”
普嘉连连挥手:“小心看路,不要回头。”
泽郎初满不在乎的一扬手杖:“怕什么?我们已经――”
这句话没说完,普嘉就眼看着他的身体瞬间陷入雪中,只留下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同一不见底的小小雪洞。
后面众人怔了一下,随即骇然的开始胡乱后退,慌乱之中就听得脚下响起了沉闷而疏松的咔咔声。普嘉出身于牧民家庭,很有一点应对天灾的常识,此刻便大喊一声扔掉皮箱,拉起穆世拼死的向后跑去。小南卡反应稍稍慢了一点,斜着身子晃了一下,立刻消失在了塌陷的雪面之下。
穆世知道新的雪崩又要开始了,便也顾不得许多,随着普嘉头也不回的向来路狂奔回去。身后那雪层断裂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这回成了真正的死里逃生――死亡就在身后咫尺之,稍有停留便是要被活活的雪葬!
穆世毕生还未做过如此激烈的运动,奔跑中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口腔中也弥漫了强烈的血腥味。后来他实在是跑不动了,普嘉却还不敢停留,索性握紧了他一只手,跌跌撞撞的拖着他向前。

也不晓得是过去了多久。普嘉终于停住脚步,而后嗵的一声跌坐下来,弯下腰剧烈的喘息。
穆世趴在他身边,也是喘得身体不住起伏。上午的黄太阳很寂寞的挂在上空,茫茫雪地反射出来的光芒几乎可以刺瞎人的眼睛。
这两人在气息渐平后,各自掏出墨镜戴了上。穆世艰难的爬起来,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抖了抖雪:“他们大概是都死了。”
普嘉回头望过去。
茫茫大地,一片干净。
穆世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道:“能不能回去,把皮箱找出来?”
那几只皮箱里装着紧扎成捆的大额美钞和许多金条。穆世已经没有了土地和士兵,如果再丢了钱,那他真是连生存都不能够了――虽然那些钱也不够养他一辈子。
普嘉知道穆世的心思,但还是摇摇头:“少爷,那太危险了。”
穆世的脸上又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此时,天边响起了一串枪声。
穆世和普嘉被一起吓了一跳。觅声看去时,就见前方远远的出现了一队分散的人影。
人影很快就逼近了,原来他们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而从那绿色的军装上来看,他们正是楚泽绍手下的联合军。
穆世到了这个时候,反倒坦然了。扭头望着普嘉一笑,他似乎是有些无奈:“好啊,结束了。”
普嘉握紧了他的手,态度却是坚决有力:“少爷,您别怕。”

仇人相见
德堪监狱位于利马地区的西部,离利马城约有二十公里的距离,还是二战之前法国人修建的。监狱整体为二层砖石建筑,周围用铁丝网严密拦住,网上随时可以通电;四角也有炮楼规模的岗哨,上面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昼夜轮流值班。
德堪监狱的中心,是一座异常宽敞的半地下室封闭大厅,四壁几乎达到四五米高,厅内主要靠天棚所开的圆形大天窗照明。大厅四周又有几甬道通往地上地下,直达各个监区。
穆家的人在大宅被楚军占领之后,就被一批批的运送到了这里。因为人口众多的缘故,整座大厅竟都被他们占满。厅内众人或躺或坐,其中哀嚎者有之,呻吟者有之,谩骂者有之,争吵者有之,从早到晚,一直喧闹不止;狱卒来呵斥了几,也没有什么效果。

楚泽绍背着手站在监狱大门口,为了能够登高望远,他索性站到了一座土丘上,尽可能的把目光放向远方。
从穆家大宅归来已有二十八个小时了,他从穆家人嘴里听说自己那被穆世带走的妹妹已经怀了七八个月的身孕,心里在不满之余又觉得纳罕,心想莫非姓穆的转了性,真是爱上邦妮了?
派去追逐穆世的小队同他走的不是一条道路,可因带队人是稳重老实的金少校,很值得信任,所以他便没有多去担心,占领穆家大宅后便率先返回了利马城――他的统治不算稳定,他总不敢离开此地太久。
金少校今天凌晨给他发来电报,说是刚刚回到利马边境,大概在十小时之内就可以抵达德堪监狱――楚泽绍认为经过了这一场恶斗之后,不管妹妹怎样闹脾气,自己都必须把姓穆的送进监狱里扒下几层皮来!
“让她瞧着那家伙进监狱,要她知道他还活着,可是也活不好,这样以后和我大闹的时候就总会有点顾忌,不会太出格。就这么一个妹妹,我这哥哥总得让着她一点才好。唉,没想到她那么一个小姑娘居然也要给我生下一个外甥来了,回家该让丹罕好好照顾她,可怜的妹妹。”
他把双手插进夹克上衣的口袋里,脑子里想的头头是道,同时又怀了满腔柔情。
远方隐隐的腾起一道黄烟,他立刻站直了身体,同时又严肃了面孔,认为还是有必要给这私奔的妹妹一个下马威。
尘土和泥水之中蹦蹦跳跳的开来一辆灰溜溜的吉普车。他几大步跑下土丘,在那吉普车的斜前方站住了。
吉普车尖叫着刹在他面前,随即车门打开,金少校东倒西歪的跳下来,还挣扎着敬了个张牙舞爪的军礼:“主席您好!”
楚泽绍没理他,走上前去径直打开后排车门,伸头进去想看妹妹。哪知车内迎头撞出了一个穆世,两人骤然互相面对,那距离简直近到了鼻尖相触的程度。
双方都吃了一惊。而穆世立刻错开目光,侧身下车后快步走到车尾,以手捂嘴弯下腰来,低低的发出了几声干呕。
楚泽绍愣了一下,而车内随之又跳下来一个普嘉,像往常一样跑到穆世身边作势准备着侍候。
车内再无他人了。
楚泽绍转向金少校:“邦妮呢?”
金少校身为司机,居然也晕了车,神情痛苦的眯起眼睛答道:“报告主席,没有找到。”
楚泽绍立时变了脸色:“什么?”
金少校解释道:“我是在通往宗巴雪山的路上追到他们的。当时就在雪原上看到这两个人,而前方发生了雪崩,我们无法再继续前进了。至于小姐在哪里,穆先生和他的人一直不肯讲,而那个地方随时都会继续雪崩,所以我们只好后退回来了。”
楚泽绍听到这里,气的抬手就抽了金少校一个嘴巴:“你是为什么才追过去的?找不到邦妮,你就老老实实的把他给带回来了?”
金少校的确是个实话实说的老实人,挨了嘴巴后就哭丧着脸解释道:“穆先生一直是不肯说话,我想他毕竟是主席您的妹夫,所以也不好对他用什么手段,只得就这么带回来了。”
楚泽绍听到了“妹夫”二字,鼓足力气又给了金少校一巴掌:“你给我滚!”
金少校捂着脸,垂头丧气的后退几步站到了远。而楚泽绍回身走到车尾,见穆世正靠着汽车喘息,而那个普嘉则用手为他上下摩挲着后背。
楚泽绍扫了普嘉一眼,忽然觉得这小子非常讨厌,这个时候了还在穆世面前奉承,不知道他是情义重还是不识时务。
楚泽绍抬手对着身后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两名卫兵走了过来:“主席。”
楚泽绍的手指直接转向普嘉,而后不耐烦的向监狱大门一挥手。
卫兵们会意,冲上去合力把普嘉连拉带扯的拽走。普嘉开始拼命的反抗,且伸出一只手试图抓住穆世,穆世却对他无力的点了点头,语气虚弱的说了一句:“你先去吧。”
普嘉却没有能够再见穆世的信心,他在两名卫兵的挟持中大声喊道:“不!少爷!不!少爷……”
卫兵在他腹部用力捣了一拳,然后在他那短暂的忍痛失语中,将他强行拖开了。

穆世刚刚经过了一场漫长的晕车,虽然现在终于可以脚踏实地了,可眼前还是有些恍惚;也不敢动,因为头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同楚泽绍对视了一眼,他垂下眼帘,晓得自己是一败涂地、走投无路了。
慈悲者的面目在这个时候显得十分单薄无力,根本压制不住他心底滋生出来的那种近乎本能似的恶毒――那股心劲有如软藤、有如长蛇,延绵不断的蔓延散开,催逼得他恨不能扑上前去咬断楚泽绍的喉咙。
“邦妮在哪里?”他听见楚泽绍出言问道。
无力的向后靠在吉普车上,他抬眼望向对方,忽然微笑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
楚泽绍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只晓得他笑得阴险。气势汹汹的逼近了一步,他强抑愤怒的又问了一遍:“穆世,你把邦妮送到哪里去了?”
穆世十分平静的答道:“我不知道。”
楚泽绍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你信不信我会扭断你的脖子?”
穆世随着他的力道仰起头:“我信。”
“告诉我邦妮在哪里!”
楚泽绍的手上使了力气,缓缓的将穆世提了起来。穆世在半窒息的状态下涨红了脸,可是依旧不肯说话。
楚泽绍用另一只手抓住他大衣下面的腰带,紧接着双臂用力,竟将他生生的举过了头顶。
而后,他恶狠狠的把人向地面上掼去!
穆世抱着头摔在地上。楚泽绍不等他做出反应,又将穿着沉重军靴的右脚踢向了他的前胸:“混蛋,你给我说话!”
这一脚的力道大概是非常之大,因为穆世竟被踢的向后飞出了将近两米。颤抖着抬手捂住胸口,他侧过脸望向楚泽绍,喘息着断续说道:“你去救……救她啊,晚了就来、来不及啦。”
楚泽绍迈步赶过去,抬脚猛然踩住他的面颊,一点一点的向下加了力量:“姓穆的,别和我故弄玄虚,告诉我邦妮在哪里,我可以放过你这一!”说完他稍稍抬脚,等待着穆世的回答。
穆世的半张脸都陷进了半融化的泥雪之中。
目睹楚小姐惨死的人,除了他和普嘉之外,都已经死绝了。
他再无其它武器了,所以就凭着这么一点秘密,尽可能的去折磨楚泽绍。
闭上眼睛,他迫使自己忽略到那侵至嘴角的污泥:“我不知道。”

下场
一九六九年,二月。
地势较低的利马,天气总是回暖的要比高原地区要早一些。早春二月时节,外界的冰雪已经出现了消融的趋势,虽然草苏生还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但酥松湿黏的融雪已经让人觉得春意盎然了。
可惜这春意透不过德堪监狱那严密的铁丝网与厚实的砖石墙。大面积融化的雪水渗入土地,也只是让那地下牢房内更为阴冷潮湿了。

黑牢房是一间面积不超过六平方米的单人监室,房门是沉重而严密的铁门,在严丝合缝的关好后就透不进一丝光线。
牢房内空空如也,犯人在这种漆黑环境中伸出手去,能触碰到的存在除了水泥墙面就是水泥地面,墙面地面都凝结了水珠,角落还生出了滑腻的青苔。臭虫缓慢而悠然的四爬行着,偶尔会响起老鼠窜过的O@声音。
穆世侧身躺在牢房中央,极力的想要缩成一团以便御寒。他那件厚实的大衣早就被扒走了,而余下的一身单衣的作用本是遮羞,并非保暖。
他闭着眼睛。在黑牢房内他永远都是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进行着一种自我催眠。他在想象自己已经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这一个多月内他一直在等待死亡,可是楚泽绍一直不肯给他个痛快。而他又不能够在水泥墙壁上撞碎自己的脑袋,因为自杀者的灵魂会在死后坠入极大痛苦之中,即便能够继续进入轮回,也将在未来的八世中继续自杀而死――他对这个说法是信不疑的。
面前摆着一只铁碗,里面装着分量不多的食物,也许是肮脏变质的糙米饭,也许是半生不熟的土豆……这个很难猜测,即便是吃到嘴里了,也未必能分辨得出来,因为那味道是统一的恶劣和恶心。
穆世把左手抬起来送到嘴边,开始伸出舌头,轻轻的舔吮手背上的破损。几天前的某个晚上楚泽绍来了牢房,冷不防的一脚跺在了他的手上,随即就开始用力的摩擦碾压,几乎活活踩碎了他的手骨。后来他发现左手手背的皮肤已经被粗糙的水泥地面大块的磨破,露出了皮下带着甜腥味道的血肉。
他像猫一样满怀爱意的从手背舔到指尖,他想自己这一世很快就要结束了,这其实令人感到惋惜,因为他年纪不大,而且拥有一副很好的皮相,是个英俊的男人。
他想自己好像是在人生的某一个环节出了错,结果才导致了今天这样的下场。可到底是哪个环节呢?他想了又想,还是觉着问题出在最开始时――他不该去喜欢男人。
如果他不喜欢男人,昆迪娅就不会对他进行诋毁,楚泽绍也不会对他进行侮辱,而他也就不必去诱拐邦妮、并且发动战争去报仇。
“喜欢男人,这也不是我的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医生说这是病,宗教说这是罪;可我什么也没有做啊,是上天把我生成这样子的。”
舌尖卷过指尖,指甲破碎了,被唾液浸润过的伤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疼痛。这些天他受了许多酷刑,可他依旧没有说出邦妮的下落。
楚泽绍心急如焚,一度几乎要为自己的妹妹发疯;为了尽快得出楚邦妮的下落,他对穆世下了狠手――当然也不是顶狠的,多多少少还是留了点余地。
穆世的心里对此有点高兴。他和楚泽绍之间是双向的折磨,甚至他比楚泽绍还要更主动一点。不过现在他也厌倦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他想自己是个要死的人,或许可以不要再这样执着于仇恨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着自己面前出现了光。
久黑牢房的人是不能够直面光线的,他用双手抱住头,尽可能的把脸埋进黑暗。
楚泽绍用手电筒在穆世身上扫射着照了照,发现这人在蜷缩起来时显得非常小,好像可以把他塞进一个旅行袋里拎走。
“这几天,我去问了你的宝贝儿普嘉。”他籍着光芒察看了饭碗内那丝毫未动的食物:“他说他不知道,于是我就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穆世一言不发,显然是并不为之所动。
楚泽绍接着说道:“你的宝贝儿哭的好厉害,因为我把他的腿骨敲成了三段。”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可怜的家伙,对你倒还是忠心耿耿的,为什么?因为一夜夫妻百日恩?哈哈,我打算让他休息两天,然后再接着来,直到敲碎他身上所有的骨头,如何?”
穆世一度觉得这种对抗很有意思,可现在他要死了,他准备和对方讲和。
“我告诉你邦妮的下落,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他毫无预兆的开口说道。
楚泽绍一愣,随即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轻蔑:“哟,还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听说宝贝儿断了一条腿,就心疼的倔不下去了?”
穆世懒得理会他,继续低声说道:“我要你杀掉我。”
楚泽绍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把手电筒近距离的凑到了他的头上:“好的,这条件太容易做到了,本来我也不打算留下你这混蛋杂碎!”
穆世又说:“我不要光。”
楚泽绍“啪”的一声关掉了手电筒:“快说,邦妮在哪里?”
穆世在黑暗中微微的伸展了身体,忽然觉得有些愉悦:
“邦妮死了,死于诅咒。”

穆世慢条斯理的讲述了楚邦妮的惨死以及那个被打成碎片的鬼胎。他的语言还算精炼,只讲事实不加渲染,其间楚泽绍一直沉默不语。
讲述完毕后,穆世便很平静的等待楚泽绍做出反应。
楚泽绍却是没有反应。
双方在黑暗中一个躺着一个蹲着,良久之后楚泽绍出言问道:“邦妮去世前,有没有被那个东西吓到?”
穆世不愿再去回想当时的情景,所以随口答道:“没有,那时她已经昏迷了,她流了太多的血。”
楚泽绍脱力似的向后跌坐在地面上。
穆世向他射来一支毒箭,而他却转手将箭插入了妹妹的胸膛――还是一尸两命!
这算是谁的错?或者说,谁的责任更大一些?
重新打开手电筒,他以手撑地站起身来,声音冷硬的好像冰锥一样:“我这就派人去找邦妮的尸身,至于你家里那些姓穆的大大小小,就等着给邦妮陪葬吧!”
穆世紧跟着追问道:“我什么时候可以死?”
楚泽绍低头凝视了他。
半晌过后他抬起脚,用力的踢向穆世的肚子。
他的力气很大,出腿也很重,能够把穆世踢的满地乱滚。踢到后来他扔下手电筒,弯腰抓起穆世的领口和腰带,将人举起来抵在墙上继续痛打。穆世默默的承受着,以为楚泽绍要把自己活活打死;而楚泽绍也的确是动了这个心思。
朦胧的黑暗中接二连三响起沉闷的撞击声音,楚泽绍咬牙切齿的把穆世击倒拎起来再击倒,直到他听见自己拳下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喀吧”。
他想自己大概是把穆世的肋骨给打断了。
松开双手后退一步,前方的穆世立刻就无声无息的瘫倒在了地上。
“穆世?”
他呼唤了一声。
穆世给了他一个气若游丝的回答:“我……还活着。你、你为什么不来扭断我的脖子?那样一下子我就可以……”
楚泽绍捡起手电筒,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疼不疼?”
灯光下的穆世浑身血污,姿态扭曲的趴在地上,瞧着几乎没了人形:“不疼。”
楚泽绍重新靠近他蹲下来,握住手电筒,向他的后脑用力敲下去。
手电筒的灯光明灭了一下。

楚泽绍站起来,拎着手电筒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我现在要去找邦妮的尸首,你乖乖的等我回来,我必定会给你一个很美妙的下场!”

穆宅之行
楚泽绍没能找到楚邦妮的尸体。
那几乎是一定的了。因为那段山路不但陡峭,而且雪崩频发,即便楚邦妮的尸体没有摔成粉碎,也很可能早被大雪掩埋。
他从宗巴雪山直接去了趟穆家大宅。穆家领地如今已被他和扎尔贡一分为二,而他因为势力强大,自然占据了包括穆家大宅在内的肥沃土地;扎尔贡很有自知之明,也心满意足的带兵退了回去。
穆家大宅内由于无人维护,看起来十分空旷萧索。起首那幢白楼内寂静无声,华丽的西式家具上已经落下薄薄一层灰尘。楚泽绍打开墙壁上的电源开关,而后站在楼内大厅中仰头望向天板上的璀璨吊灯,想象着穆家鼎盛时的华光景。
跟随他的是一名留守下来的穆家老仆,已经活到了岁数,生死不惧,故而对楚泽绍倒是有什么说什么;又因穆家已经彻底败落,所以他在惋惜中忍不住絮絮的诉说这每一的历史,只怕在不久的将来,曾经辉煌过的穆家大宅将不复存在。
“我们老爷最喜欢在这里招待客人,楼内的摆设也都是老爷做主添置的;吊灯是从印度运过来,当时很费了一些力气啊。可惜老爷过世后,卢比少爷不大过来,这里就成了太太们消遣的地方了。”
楚泽绍听到这里,出言问道:“谁是卢比少爷?”
老仆答道:“我们大少爷的乳名叫做卢比。”
楚泽绍开动脑筋思索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卢比就是穆世。
他笑了一声:“为什么不叫英镑或者美金呢?马克也可以嘛,卢比又不是很值钱。”
老仆在后面瞪了他一眼:“卢比少爷出生的时候,老爷赚入了三百万卢比,这名字是有纪念意义的,您不要拿它开玩笑!”
楚泽绍挨了老仆的训斥,也没生气,就只一耸肩膀,不和老家伙一般见识。

老仆像个导游似的,应他的要求,将他带去了后面楚邦妮曾住过的小楼中。
楼内不算狼藉,因为楚军进宅时,女佣们还未做出逃跑的准备。
楚泽绍走进了楚邦妮曾经住过大半年的卧室。室内略显凌乱,床上的被褥还是摊开的。窗前的桌上摆着几只玻璃相框,里面夹着穆世与她在婚礼时的合照。桌子上散乱了一堆水果糖,果盘里还有几个烂苹果。桌下的抽屉半开着,可见里面乱糟糟的塞着纸笔。
楚泽绍拉开抽屉,从中拈起一张画纸来。
纸上用钢笔画着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娃娃,下方用法文写着“卢比和邦妮的宝宝”。显然,这是楚邦妮在百无聊赖时所做的涂鸦。

楚泽绍把抽屉里的一叠画纸全掏了出来,一张一张的翻看。楚邦妮画了许多张娃娃,有哭有笑的,统一是胖胖的模样。画纸下面是一本印了纹的信纸,第一页只在起首写了“亲爱的”三字,第二页则写的是“亲爱的哥哥”。
楚邦妮似乎是要给楚泽绍写一封信,但在每张信纸上都只起了一个短短的开头。最后一页的字数稍多些,可也只是“亲爱的哥哥:不要再和卢比打仗了。他对我很好,我打算在小孩子出生之后,抱着宝宝回去看你……”。
后面的字迹被涂抹了,大概这也不过是她那众多草稿中的一篇。
楚泽绍向窗前探过头去,望风景似的大睁了眼睛,等眼眶中的泪水被慢慢风干。
清了清喉咙,他强作平静的问那老仆:“穆世对我妹妹怎么样?”
老仆理直气壮的答道:“卢比少爷对太太很好。太太说闷得慌,卢比少爷就给这楼内安装了电视机和天线;太太冬天要吃水果,卢比少爷就派汽车去不丹运柑橘和苹果回来。”
楚泽绍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就觉着十分不入耳:“你是说穆世很爱我妹妹了?”
老仆不会知道主人夫妇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可是依旧理直气壮:“卢比少爷爱所有的人!他从不向穷牧民征收羊毛税,他也不会眼看着任何人冻饿而死!”
楚泽绍没想到这老仆还是穆世的死忠,不禁就嗤笑了一声:“你倒是把他说成大善人了,但我听说他可是一直在和身边的卫士们鬼混呢!”
老仆气的脸都白了:“那是昆迪娅太太放出的谣言!”他喷出唾沫星子来:“昆迪娅太太是个恶毒的女人!我是看着卢比少爷长大的,难道他和青年们在一起打闹玩笑也要被算作是鬼混吗?难道非要卢比少爷像个色鬼一样每天缠着女人,才能算他是正常的吗?”
这老仆义正词严,越说越把穆世夸成了天上难寻地上无双的圣人,连不好也是好了。楚泽绍这辈子见过的人多了,所以也不惊讶气愤,随他絮叨去。而那老仆的确是发自内心爱戴着穆世,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把楚泽绍领到穆世所居的楼内,向他展览楼内朴素的设施:“卢比少爷从来都不曾贪图享乐过!一个整天念佛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坏事?”
楚泽绍开始和这老仆针锋相对起来:“一个整天念佛的人,却请了个喇嘛下咒来害我。”
老仆当即反驳道:“那您一定是做了对不起卢比少爷的事情!”
“我没有对不起他,我还帮他镇压下了基沙尔的叛乱!”
“您一定不是白白帮忙的吧?”
楚泽绍回头看了那老仆:“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老仆斩钉截铁的答道:“七十二!”
楚泽绍一挑眉毛,决定还是不要和这样一位高龄的老者废话了。

楚泽绍在穆世的卧室内休息了片刻,顺便又翻看了他放在床头柜子里的影集。
翻看的结果,是他发现穆世这人基本属于越大越难看的类型。因为幼年的穆世气质清冷、美如仙童,长到如今也就只剩下了个英俊而已。
若是只瞧他童年时代的照片,真要以为他将来会发育的艳惊神州呢!
夹着那本影集离了穆家大宅,他觉得自己此行毫无收获,白白在外耽搁了一个多月。
他不知道妹妹的惨死到底应该算在谁的头上。穆世显然是没有料到那诅咒会反噬到邦妮身上,但是仅仅因为他的不知道,就可以把一切罪过都推干净了?
难道最先下了诅咒的人,不是他穆世吗?
如果那个诅咒在一开始时就不曾存在,那双方的斗争再怎样激烈,也总波及不到一个女人的身上!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生出了浓烈的恨意。
是的,没有什么手段能更恶毒过那个诅咒。在这片土地上,争夺领土和财富的战争是时常发生的,但从未听说过有谁会因此而打起巫术的主意。老仆口中那个几近圣洁的卢比少爷令他对穆世的反感抵达了一个顶峰――这感觉就好像你明明已经真切的目睹了一个人的险恶嘴脸,可是外界还在愚不可及的对他进行着毫无保留的赞美。
仆人和牧民们懂得什么?一点点和蔼和羊毛税就可以让他们感激涕零。穆世那种堂皇而温和的派头当然会讨他们的喜欢,他们一定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位无比善良的慈善家。

楚泽绍准备启程回利马,去扒掉那位慈善家的伪善外皮。

楚穆二人的争吵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楚泽绍的汽车抵达了德堪监狱。
坐在典狱长的办公室内,他略显疲惫的问道:“穆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典狱长站在他面前,弯腰一躬:“他们和其他犯人一样,都被送去采石场做工了。”
“穆世也去了?”
“哦不,因为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没有主席的命令,我们不敢随便置他。他如今还被关在黑牢里。”
楚泽绍点点头。算起日子来,穆世也在黑牢里住了有三个月之久了。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呆上三个月,那感觉一定奇妙得很。
对着典狱长一扬下巴,他随口说道:“我记得他好像断了一根肋骨。”
典狱长连忙摇头:“没有,前一阵子这个犯人,呃……大概是在黑暗中太久了的缘故,显出了一点精神错乱的征兆,我们派人进去为他检查过了,他身上虽然有些外伤,但骨头是绝没有问题的。”
“他疯了?”
典狱长接着摇头:“不不,他没有疯。上闹过之后,我们把牢房上方的一个换气孔打开了一点,他说他想要一点光,我们就给了他光――从那儿以后就一直很安静啦。”
楚泽绍站起来:“我现在要去吃午饭,下午把穆世给我带过来。”他绕过典狱长的办公桌,一边向外走一边又加了一句:“把他给我弄得干净点,别让我看了倒胃口!”
典狱长连忙恭而敬之的答应下来。

德堪监狱内有一个小小厨房,专为典狱长之流的长官准备膳食的。听说楚主席要来吃午饭,厨子们自然使出浑身解数,搬出所有存货,为楚泽绍烹出了一桌粗糙的美食来。
楚泽绍并非娇生惯养之徒,向来是有什么吃什么,所以此刻也不挑剔,狼吞虎咽的就填饱了肚子。
回到监狱办公楼内时已是下午一点多钟,楚泽绍在走廊中远远就见典狱长站在办公室前。及至走近了,那典狱长又是一鞠躬:“主席,犯人已经被理干净带过来了,您是现在就要见吗?”
楚泽绍进门坐到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带过来吧!”
典狱长应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走廊内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典狱长站在门口,指挥两名狱卒把一个人给拖了进来。
楚泽绍从办公桌后欠其上身,探头望向地面,就见地上那人软绵绵的趴着,头发几乎被完全剃光,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黑色粗布囚衣,脖颈后面还有明显的水痕,显然是刚被彻底冲洗过一番。
挥手示意典狱长等人退下,他随即站起来,走到了穆世身边。
抬脚在他腰间踢了一下:“喂!是我!”
穆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费力的抬起一只手按住地面,他挣扎着翻过身来。仰面朝天之时,楚泽绍看到他还依旧闭着眼睛。
“你怎么才来?”他的声音轻而嘶哑,其中带着点似有似无的怨气:“我……一直在等你。”
楚泽绍弯下腰来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脸。他大概是一直在牢房内静止不动的缘故,瞧着并没有消瘦许多,但是气色很可怕,皮肤简直白里透青,眼眶那里因为略略凹陷,就更是青到发乌。
“你等我干什么?”
穆世将右手捂在了眼睛上,试图从指缝中向外看人。房内的光线对他来讲还是过于强烈,他实在无法正常的睁开眼睛。
“杀了我吧。”
楚泽绍听了这话,就冷笑一声:“原来是等我干这个,把我当成死神了?”
“杀了我吧,你答应过的。”
楚泽绍望着穆世的右手。
他记得穆世生了一双好手,可是眼下他那本来白皙细腻的手背上满布了青紫的大小淤痕和伤口,指甲缝里还在微微的向外渗血。
“你倒是视死如归的很。听说你在布确那里名声不错,不如留着这条命继续造福德堪如何?”
穆世没听明白这句话,就放下右手,眯起眼睛望向了楚泽绍。
楚泽绍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布确的穷牧民需要钱,你就免了他们的羊毛税;德堪的苦犯人们需要一点娱乐,你为何不索性再大方一点,把自己布施出去呢?造福哪里都是功德无量嘛,是不是啊我的大慈善家?”
穆世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你……?”
楚泽绍笑得顽劣起来,好像一个残忍而单纯的大男孩子:“反正你是喜欢男人的,这也不算什么苦差事,对不对?”
穆世这回完全听懂了。
他蹙起两道长眉望向楚泽绍,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一时愤怒一时惊恐一时恶毒,不知道他到底要做出怎样的一个反应。
终于,他开始颤抖着想要爬起来:“楚泽绍……你简直不是人……我们之间已经分出了胜负,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侮辱我?”
楚泽绍抬起手,轻飘飘的扇了他一个耳光:“你以为你给我的就只是一个胜负?你害死了我的妹妹!”
穆世被他打的身子一歪:“我害死了邦妮?”他忽然激动起来,一直眯着的眼睛也瞬间睁大了,瞳孔亮的竟是惊人:“害死她的是那个诅咒!怎么?你以为那个诅咒是我下的?我会为了害死你的妹妹,不惜让我的孩子变成鬼胎?”
楚泽绍直起腰来,居高临下的望了他:“记不记得你曾经对我下过诅咒?我逃过去了,那诅咒会落在谁的头上?你是最爱这些邪门巫术的,一定不会不知道吧?”
穆世的身体本来已经虚弱极了,听到这话后他心中骤然腾起一股怒火,居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原来是你害死了邦妮和我的孩子!”
楚泽绍最听不得这话,当即就也变了脸色:“怎么?你还要反咬我一口不成?”
穆世气的脸上带了狰狞神色:“你有什么资格来恨我?是你欺侮我在先,现在又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被你逼的连命都不要了,你还想继续对我横加指责?”
楚泽绍一听,合着穆世还苦大仇的有理了。但事实明明不是这样的,邦妮的确是死了;而自己――自己倒是平安无事,没怎么样;可穆世――穆世也的确是家破人亡,急急忙忙的在等着死……
楚泽绍打雷似的用力一拍桌子,同时高声怒吼道:“难道我还欠了你的不成?你把邦妮还给我!”
穆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片亮晶晶的汗水,抬起手用囚服袖子擦了一下,他也针锋相对的说道:“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楚泽绍真动了气,顿时抛却军政府主席的高贵身份,恢复了当年混游击队时的剽悍本色:“好你个不要脸的,让我妹妹给你生孩子,你也配!”
穆世下了必死的决心,也不管不顾的回骂了过去:“你这种放羊奴隶出身的下流东西,也敢和我谈什么配不配?”
“你还以为你是穆家的家主?”
“我生下来就是穆家的家主!”
“可穆家现在在哪儿呢?你是说采石场里那群不会干活的奴隶吗?”
在斗嘴上面,穆世大概永远都不是楚泽绍的对手。略加思索,他干巴巴的嚷道:“你这个混蛋!”
“你被我这个混蛋弄成现在这幅鬼样子,你还不如混蛋呢!”楚泽绍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刻薄神情:“慈善家,我看你还是马上去把屁股洗干净,继续做你的好事去吧!虽然你现在这副尊容不大好看,可是犯人们也没那么挑剔,只要你肯脱裤子,就总有人肯接受你的好意……去吧去吧,做你的功德去吧!”
穆世生平最听不得有关性 事的脏话。楚泽绍话音一落,他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进了脑子里,几乎要让他眼冒金星的仆倒在地。
“你、你、你……你这个狗养的……”他想了一想,十分困难的完成了这句骂人话:“癞蛤蟆!”
楚泽绍好整以暇的笑了:“哈哟,穆先生果然是语出惊人啊,不过狗怎么能养出癞蛤蟆呢?还是您府上的狗与众不同?”
他越轻松,穆世越愤怒。
这两个人年龄相差不多,都是三十上下的年纪。可这些年来楚泽绍一直是和旁人斗争;而穆世一直是和自己斗争,结果就导致两人在此拔剑相对之时,立刻就分出了高下。

短暂的争吵过后,双方都十分愤怒。只是楚泽绍愤怒的表里不一;而穆世愤怒的要死要活。
在这种要死要活的极端情绪下,穆世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我不死了!”
不死了,活下来,报仇!

光天化日
光天化日。
三边砖瓦平房加上一道铁栅栏,围成了一小小的院落――或者说,更像一个天井。
这是位于办公楼后的物资仓库,房内贮藏着成捆的粗布囚衣和大量的发霉面粉,等闲无人过来。卫兵和典狱长等人守在栅栏门外,背对院内规规矩矩的挺立了;而十多名高大而肮脏的壮年犯人则畏畏缩缩的列队站在一边,统一的低头弯腰。
楚泽绍习惯性的将双手插进夹克上衣的口袋里,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穆世。
穆世仰卧在红砖地面上,双手被人用麻绳绑在头顶,而麻绳的另一端则缠在手旁的一棵半粗树桩上。
当然,以他现在的力量,就是不绑也逃脱不得;但是楚泽绍认为还是绑起来好,绑起来方便、省心。
“你以为我在吓你玩?”他弯下腰直视了穆世的眼睛:“我什么时候吓过你?你记住,我楚泽绍向来是说到做到、有仇必报。”
穆世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睛轮廓刻,这样瞪着的时候更显出了那双眼皮的痕。
楚泽绍知道穆世心里很怕。这个家伙好像是最怕这种事情,连提都不能提,听都不能听。
他伸手,捏住了穆世的下巴:“你喜欢他们粗暴一点呢,还是温柔一点?都说人不可貌相,瞧你这么斯文,也许更喜欢够劲儿的,是不是?”
穆世的眼睛红了,眼角似乎有泪光闪烁,但他随即闭上了眼睛,且极力的把脸侧向一边。
“怎么?着急了?”楚泽绍笑起来,并且直起腰拍了拍手:“我不嗦了,耽误了你的好事,恐怕你要恨我的啊!”
他后退到了院子角落里,然后对着打头那名犯人吆喝了一声。

那名犯人乍一看像个藏民,仔细一瞧却又不像了,倒仿佛是个血统混杂的印度人。对着楚泽绍一鞠躬,他低头走到穆世身边蹲了下来。
他先解开了穆世的上衣扣子,然后又很轻易的脱下了他的长裤和鞋子――囚犯的下身就只有这么一条长裤,所以穆世立刻就成了赤条条的模样。
楚泽绍若有所思的望着穆世的裸 体,发现这家伙保养的真是不错,那身上的皮肉白皙光滑,几乎还有一点少年的鲜嫩;双腿的线条也很好,修长匀称的,显然是毕生没有走过长路。
现在,那两条漂亮的腿已经被那疑似印度人抗在了肩膀上。疑似印度人本来是态度木然的,到了这个时候也激动起来,双手扳住穆世的肩膀,他猛然向前使了力气。穆世的身体被他顶的向上蹭了一下,扭过去藏在手臂后的脸上可见眉头紧皱,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表情。
疑似印度人咕噜了一句,直起腰往手上吐了口唾沫,而后急急的涂向穆世的股间。重新握住对方的肩膀,这回他对准了位置,又是用力一顶。
籍着方才的润滑和自身的蛮力,疑似印度人这回成功的撑开了穆世的身体。远的楚泽绍清楚的看到穆世咬住了上臂的衣袖,英俊的面庞完全扭曲了,却没有叫出声来。疑似印度人在他上方气喘如牛的动作着,粗黑如猛兽般的男 根在他体内快速的顶送进出,连每带出的淋漓鲜血都清晰可见。
楚泽绍的双手在上衣口袋里握成了拳头。他在等着穆世发出惨叫,可是姓穆的已经将衣袖咬下了一片,却硬是不肯喊出一声。
十分钟后,疑似印度人在穆世的体内缴了械。他心满意足的弯腰爬起来走去队尾,而下一名黄白皮色的青年一边解裤子一边走上来,直奔主题的就压在了穆世身上。
这回穆世仰了脸,咬着口中那片破布,他目光悠远的望向了天空。
利马的天空很蓝,让人看了眼明心亮。在这样美好的蓝天下,穆世开始缓缓咀嚼起嘴里的布片。
刺骨的锐痛渐渐麻木成单纯的摩擦,他想此刻被凌 辱的只是一具皮囊,自己的灵魂依旧坚硬洁白如玉石。皮囊会老会死会消亡,可是灵魂不灭。
洁净的灵魂是不会被外界所污染的。如果性 交已经演变成一种酷刑,那么就无论如何不能算作淫邪。只要他无罪,那么又有谁敢来审判他?
他吐出被嚼成丝缕的布片。
身上又换了一个人,不知道他的肤色种族和年龄,可是动作是一种难耐的狂暴,让穆世以为他会将自己的双腿活活的拧下来。
连绵不断的疼痛成了背景,暗火似的烧灼着他的身体。他把脸转向另一侧,咬住了那边尚还完好的衣袖。

楚泽绍望着穆世那边,脸上的神情渐渐的阴了下来。
穆世的身下已经淌了一滩鲜血与精 液,身体也明显的现出了脱力的迹象。可经过了几昏迷之后,他表现的居然是越来越平静了。
第六名囚犯似乎是个欲望极强的家伙,一边挺身大力顶入一边粗鲁的抓揉着穆世的臀部,同时还不住的低头亲吻吮 吸他的胸口腹部。
穆世的身体随着那囚犯的冲撞而轻轻上下摇晃着。楚泽绍看见他大睁着双眼,脸上连痛苦的神色都消失了,剩下了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院内回响着那名囚犯愉悦的喘息,这实在是一场太寂寞的轮 奸。

当第七名囚犯提着裤子走上来时,楚泽绍终于忍无可忍的发出了一个“停止”的号令。
那名囚犯愣了一下,随即后退两步归入队中。
楚泽绍迈步走到了穆世身边。
穆世依旧向上仰望着,脸上是彻底的冷淡和漠然,仿佛方才那许多人所使用的,不是他自己的身体。
楚泽绍稍稍探过头去,试图与他对视。可他的眼中没有目光,完全是一片茫茫的空。
天空的空。

楚泽绍没想到,穆世在这场轮 暴中最后的反应,竟是没有反应。
这让他觉得十分不快――心中几乎感到了一种奇妙的不适。他认为穆世至少应该呻吟两声,不是为了示弱,只因为他是个人,他应该对痛苦有所反抗。
弯腰伸手用力拍了拍穆世的面颊,他捏开了对方的嘴唇,将口中咬着的一点残余布条挖了出来。
穆世在张嘴的同时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又一的晕厥了过去。

楚泽绍赶走了那队犯人。独自走出院门,他对一直背对院内的典狱长说道:“让医生给他上点药,以后不必管他――”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也不必照顾他……”
最后半句话是在他心里响起来的:“让他自生自灭吧!”

德堪之行
楚泽绍近来很忙。
他那位跟法文女教师私奔的内弟刚被捉了回来,正在家里寻死觅活。他岳父玉将军豪横了一辈子,唯独不能镇压这个独生儿子,只好把更豪横的女婿请来帮忙教子。楚泽绍的方法果然简单粗暴――他给了此内弟一个劈头盖脸的大嘴巴!
内弟名叫玉冰济,受到打击后立刻偃旗息鼓,窝在家里做失恋苦闷状。而楚泽绍在将其制服后,又接连召开了几天会议,把鲍上校派去了布确地区,充作自己的全权代理人。
鲍上校刚一动身,楚家的太太玉丹罕又闹上了病,整天头晕乏力作呕;开始时众人很兴奋,以为她是有了身孕,哪晓得经过几番诊治,才得知她所有的乃是流行感冒。
所以,等他的生活回复了常态之时,已是二十天之后了。

四月的利马城内,草嫩芽开始有了生发的迹象,偶尔经过那日照充足的土地,就能看见星星点点若有若无的新绿;而一般的百姓也脱下了皮袍――经过整个秋冬的穿着,那皮袍大多都狼狈的不成形状了。
楚泽绍就在这样的好时节里坐上汽车出了城,直奔德堪监狱而去。
他想去瞧瞧穆世。
这场探望没有理由,他只是想去看他一眼,仅此而已。
话说回来,这简简单单的一个“想”就比什么动机都了不得,这个“想”可以让他接连几天的坐卧不安,就跟鸦片鬼犯了瘾头一样,抓心挠肝的非得满足了这个“想”不可。

此刻他站在了监狱内的一棵老树后面,歪着头望向前方那由铁丝网围成的一块空场。而为他领路的典狱长等人则被两名卫兵无声的隔离到了后方,不晓得他这是在窥视着什么。
空场门口坐着一名懒洋洋的狱卒,而场内四面摆着破损严重的木制长椅;东西两边各有一个篮球架,还是当年法国人的遗留。
现在正是犯人去采石场上工的时候,能在空场内流连的家伙如果不是重病号,便是严重的伤残人士――当然其中也夹杂着几位霸道之徒,因和狱卒混出了交情,便隔三差五的装病,跑来此地偷懒晒太阳。
他看到了穆世。
穆世孤伶伶的坐在角落的长椅上,微微仰头望着铁丝网上方的天空,姿态是非常的寂寞。
对角围了一群人在高谈阔论,不知说到了什么笑话,忽然就集体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声中一个瘸腿男人站起来,对着一名青年弯下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方向正是朝着穆世。
那青年洋洋得意的站起来,一脚把这瘸子踢了个跟头,随即健步如飞的向穆世走去。
停在穆世身边,青年伸出一只手,举止轻佻的抬起了他的下巴,然后又说了一句什么。
楚泽绍大概猜出了那话的内容,因为穆世立刻就把头扭开,身体也瑟缩了一下,仿佛受了针刺。
青年满不在乎的在他身边挤着坐下来,开始对他上下其手的抚摸。而他也没有剧烈挣扎,只是低下头不住的往角落里躲,后来那青年索性揪住他的领口,探头过去在他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旁观的一群人开始唿哨笑叫,有人用本地土语喊了一句下流话,那青年就转身对他们用力一招手,并且大喊着呼唤了一声。有几人应声起身走过去,竟把穆世包围了起来。
从疏落人墙的缝隙中,楚泽绍看见领头的那名青年已经将穆世按倒在了长椅上。
楚泽绍真没料到自己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回过头去,他恶狠狠的瞪了典狱长一眼,下意识的就来了一句:“你的犯人都要变成免费男妓了!”
典狱长忽然听到了这样严重的话,真是吓了一跳。连跑几步赶上来,他一眼看清了铁丝网内即将发生的轮 暴,连忙不等楚泽绍多说,立刻一边前行一边指着守门狱卒大骂内的犯人们骤然听到了典狱长的呵斥,也都在大惊之下各归各位,一起老实起来。
典狱长拔出手枪敲了狱卒的脑袋,又命狱卒将里面那帮游手好闲之徒编成一队带走。场地之内顿时就只剩下穆世同一名没有左腿的老头子;而那老头子见势不妙,也拄着根粗树枝,一跳一跳的随着队伍溜走了。
清空了场地后,典狱长便识相的悄悄退下了。

楚泽绍走进铁丝网内时,穆世已经整理好了衣服,重新坐在了长椅上。
楚泽绍站在了他面前,居高临下而又语带讥讽的说道:“看来,你在这里很受欢迎嘛!”
穆世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并不作答。
楚泽绍冷笑一声:“光天化日之下尚可如此,等到夜里回了牢房,你大概就更不得闲了吧?”
穆世依旧是一言不发。明亮的阳光当头照下,将他的短发和睫毛都映成了黄白色,瞳孔也随之变得透明起来。这个样子的他,看起来倒有点像一个混血男人。
楚泽绍弯下腰,把声音缓缓的放轻,言语在低沉中就带出了不怀好意的暧昧:“你……受得了吗?”
穆世垂下眼帘,神情漠然之极。
单方面的挑衅是不可能持久的,连楚泽绍自己都感觉到了无趣。抬腿在穆世的小腿上踢了一下,他直起腰大喇喇的说道:“起来,我给你顿好饭吃!”
穆世好像木雕泥塑一般,对他的施舍是充耳不闻。
楚泽绍不耐烦了,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就是向前用力一拽。哪晓得还未等他出言训斥,穆世已经随着他的力道向前扑倒,结结实实的摔在了水泥地面上。
他沉默了那么久,只在这一摔时才忍耐不住似的痛哼了一声。楚泽绍高高大大的站在旁边,不为所动的等着他自行爬起来;哪晓得穆世姿势别扭的趴在地上,竟是不肯起身。
楚泽绍是个腿快的,此刻就照着他的腰间又狠狠的踢了一脚:“你又在装什么死――”
训斥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穆世在挨了这一脚后,当即痛苦的发出了惨叫

楚泽绍打算给穆世一顿好饭吃,不过此刻他发现对于穆世来讲,似乎医生比好饭更为重要一些。
他让卫兵把穆世连拖带抬的送去了监狱内的医务所。经过一番诊治后,那医生得出结论,说这位犯人不但是扭了腰,而且大腿根部的肌肉也被严重拉伤了――全不是重症,不过带来的痛苦可是不小。
楚泽绍心里猜出了这伤的来源,故而就没有多问。
他没想到穆世会让人作践的这么狠。显然他上向典狱长做交待时,言语有些过于简单,想法也有些过于简单了。一个曾被公开轮 奸过的、出身高贵的英俊男人在监狱里会受到什么待遇,其实是不难想象的――可他就是没有想过。
医生在穆世的腰上贴了一块苦气冲天的橡皮膏药,就此算是完成了治疗。
离了医务室,楚泽绍继续带着穆世去吃那顿好饭。饭菜就摆在典狱长的办公室内,全是监狱小厨房内的出品。他在前面带路,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发觉穆世没有跟上来,回头望过去,就见他一手扶着墙,踉踉跄跄的拖着两条腿,走的十分艰难。
楚泽绍的嘴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此刻就低声问道:“怎么?被人干的连路都不能走了?”
穆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空空洞洞的,和那天在仓库中被人蹂躏时的眼神一样,是彻底的失神。
楚泽绍不耐烦的一扬头:“你他妈的给我快点滚过来!”

两人进房后隔着饭桌相对坐下,楚泽绍摆了个很舒适的姿势,语气轻蔑的说道:“穆先生,吃吧!”
穆世拿起插在饭碗里的钢制勺子,舀了一点米饭送进嘴里。
楚泽绍不动声色的审视着他。穆世现在看起来有了点全无灵魂的意思――这也难怪,从穆家的家主沦为监狱中的……那个,其间的落差足以把一个人的灵魂跌成粉碎了。
“喂!”他想逗着穆世说两句话:“我看你好像很适应这里的生活嘛!”
穆世的动作僵住了。木然的咽下口中米饭,他怔怔的垂下目光,身体开始隐隐的颤抖起来。
楚泽绍饶有兴味的盯着他。
穆世的颤抖愈来愈明显,甚至连他手中的勺子都在碗沿上磕出了不均匀的清脆响声。为了抑制住这种失态,他闭上眼睛低下头,害冷似的试图把身体蜷缩起来。
楚泽绍站起来,绕过饭桌走到了他身边:“你怎么了?”
从他这个角度俯视下去,穆世显得很小,仿佛可以被他单手拎起来。而穆世听了问话之后,忽然身子一歪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嗵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杀了我吧。”他喃喃说道,声音轻而嘶哑,仿佛说话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楚泽绍略略有点惊讶,不过还是很能理解穆世的这个要求。他晓得穆世是个虔诚的宗教徒,一定不敢去自行结束生命;可是生命对他而言,却已经演变为一场漫长的刑罚。
“我为什么要杀你?”他在心中觉出了一种略带别扭的痛快淋漓:“你当初一心要杀我,我却是要以德报怨的。以德报怨你懂不懂?孔夫子说过的话!好好活下去吧,瞧那些肮脏的犯人们多么喜欢你。”他弯下腰,表情里带了戏谑:“监狱生活怎么样?对你来讲,是不是好像荡 妇被卖进了妓院一样快活?”
穆世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向前倾了过来。楚泽绍先还以为他要向自己磕头哀求,可经过短暂的等待之后,穆世软绵绵的仆倒在他脚下,已经是失去了知觉。

穆世被狱卒送回监室休息。楚泽绍独自在饭桌边坐了一会儿,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他并没有很怜悯穆世――他是铁石心肠的战士,从来不会轻易动情;不过穆世的那副惨相令他这个观者实在不能感到愉悦。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恶毒――侮辱人也该有个限度的,何况这人原来也是个体面人,体面人应该受到体面一点的惩罚才对。
楚泽绍乱纷纷的思索着,头脑中并没有一条清晰的主线。后来他把典狱长叫过来吩咐道:“给穆世一间单人牢房,如果白天他不想出门的话,就让他在房里呆着好了!”
典狱长连忙答应下来。

预料外
楚泽绍在德堪之行的翌日清晨,接到了典狱长打来的电话。
话筒里典狱长的声音是迟疑而又怯生生的,仿佛是不大确定自己这个电话打的是否合适:“主席,这样早就打扰您,在下真是万分的抱歉。”
楚泽绍是早起惯了的,倒没觉着有什么不妥:“有事么?”
“呃……主席,昨夜穆世在牢房内,自杀了。”
楚泽绍握着话筒,一口气横在胸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典狱长等了片刻,听楚泽绍这边不回答,便试探着继续说道:“不过又被抢救了过来,现在倒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我想他和普通犯人不同,发生了这种事,还是向您汇报为好。”
楚泽绍把横在胸间的那口气呼了出来:“我下午过去瞧瞧。”
他现在闲得很,说是下午去瞧,其实上午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结果他就在中午时分抵达了德堪――正好取了个折中。

穆世在午夜时分,企图用一枚磨薄了边缘的铜扣割腕自杀。
铜扣毕竟不是刀,所以他在手腕上来回割了许久。皮肤被划开之后,那枚不甚锋利的扣子无法继续切,所以他最后是用牙齿咬断了动脉血管。
他大概是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于是便闭上眼睛安心等死。哪知喷涌而出的鲜血在不知不觉间凝结起来,渐渐的糊住了伤口,所以他是死里逃生,只落了个失血过多。
以上便是典狱长向楚泽绍汇报的内容,说的有声有色,仿佛穆世割腕时他也在室内旁观一样。楚泽绍没理他,径自进了医务室隔壁那间简陋的病房之中。
房内并排摆了三张单人床,穆世躺在最里面。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他在枕上扭头望了过来。
楚泽绍随手关了门,而后走到他面前点头道:“好,很好,不活了?”
穆世闭上了眼睛。
楚泽绍在旁边的空床上坐了下来:“听说你们有个说法,自杀死掉的家伙以后要做孤魂野鬼,就算是投胎了,下辈子也要自杀而死,是不是?”
穆世的声音轻的好像一缕烟一样,仿佛如果不用心倾听,那话语就会立刻消散于无形之中:“是。”
楚泽绍探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发现他的皮肤薄而苍白,简直可以看到皮下那青紫的细微血管;耳朵下面和脖子上还有几发紫的淤痕,也许是被人打出来的,也许是被人咬出来的,也许是被人吮 吸出来的。
楚泽绍的身体忽然起了反应。
叉开腿弯下腰,他很好的遮掩了下身的异状;因为皮肤黑,所以气血上涌也不会造成脸红。清了清喉咙,他接着方才的话题说了下去:“怎么?连下辈子都不顾了?”
穆世缓缓的把头转了过去,仿佛是不愿再面对他。
楚泽绍静坐了片刻,忽然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啜泣。
屋内再无旁人,所以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听。望向面前的穆世,他发现这人的身体以一种古怪的状态僵硬着,仿佛在极力抑制着什么。
他又侧耳倾听了半分钟,随即起身伸手捏住穆世的下颏,把他的脸硬扳向了自己。
穆世依旧闭着眼睛,泪水就源源不断的顺着眼角流到枕上。为了咽下喷薄欲出的哽咽,他拼命的咬紧了牙关,恨不能连呼吸也一同屏住,脸色也因此变得涨红起来。
楚泽绍掀起枕巾一角为他擦了擦眼泪,又把手抚在他的面颊上用力揉了:“张嘴,你要憋死自己吗?”
穆世微弱的挣扎着摇头,泪水汹涌而出,似乎把他所坚持的一切都冲垮了。
全身肌肉失控似的一起紧绷起来,他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抽搐似的剧烈颤抖。楚泽绍把他扶着坐了起来,一边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急切的说道:“出声!哭出来!”
穆世睁开了通红的眼睛,脑袋却无力的向后仰过去。楚泽绍想要腾出手去托住他的头,哪晓得甫一松手,他的身体也歪斜着重新倒了下去。
楚泽绍知道他现在是虚弱之极了,只好索性在后方坐下,一手将他搂进怀里,一手就在他的胸口上胡乱摩挲起来。
他当年有个本家叔叔就是在情绪激动时一口气没上来,脑充 血死掉了。现在穆世看起来已经很有这个征兆,所以他当务之急是要让他把声音发出来,只要能够出声,这口气就算是顺过来了。
他这样高大有力,摆弄穆世就像是摆弄一个小玩意儿。忙忙碌碌整治了好一阵子,穆世终于神情痛苦的低下头,费力的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哽咽。
“我……”
穆世抬起双手扶住额头,左腕密缠着的白纱布上洇出大片鲜红血渍:“我……受不了了。”
他的身体抖的有如风中之叶,牙关相撞发出清晰的声音。言语伴随着哽咽在病房内含混的响起来,他的精神已然濒临崩溃:“我真的……受不了了!”

楚泽绍从未见过一个人,会有那么多眼泪。
穆世自始至终也没有真正的大哭。他只是流泪。
楚泽绍坐在他身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他也不能例外;况且穆世这个样子也实在是太过可怜了。
若是按照他起初时的考虑,他应该义无反顾的马上离开此地,让穆世自生自灭去。可是……怎么生?怎么灭?
在囚徒们的轮番淫辱中生,在用牙齿咬断动脉中灭?
早知如此,就应该在胜负得出的那一刻毙了他。从此一了百了、了无牵挂!

楚泽绍忽然站了起来。
没有他的支撑,穆世便立刻仰面朝天的向后倒了下去。
楚泽绍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了他的眉心。
穆世在看到枪口的那一瞬间似乎是怔了一下,随即他抬手用衣袖慌乱的擦掉了脸上的涕泪,而后闭上眼睛,神情中有了一种认真的孩子气,是欣慰而又期盼的样子。
楚泽绍凝视着穆世的面庞。穆世端端正正的躺了,等死的样子居然很乖,

屋内寂静良久。穆世在没有结果的等待中睁开眼睛望向楚泽绍。
楚泽绍用拇指缓缓按下手枪击锤。
穆世重新闭上了眼睛。
楚泽绍将枪口向左移动了两寸,然后扣动了扳机。
一声清脆枪响!
子弹擦着穆世的耳朵射透床板,的嵌入下方的砖石墙壁之内。
“好了!”他把枪收回来:“你已经死了。”
穆世依旧闭着眼睛。
楚泽绍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好笑,忍不住弯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醒醒!你真以为我打爆了你的头?”
在他这一拍之下,穆世果然睁开双眼,只是眼神中没了期盼,只剩下浓重的茫然。
懵懂的仰视了楚泽绍,他似乎是被那声枪响给搞糊涂了。
楚泽绍在床边坐下,抓住领口把他给揪了起来,语气不甚和善的说道:“我要给你换个地方!”
穆世把头向右一歪,右耳孔中慢慢淌出了暗红色的鲜血。
“什么?”他忽然轻声开口问道,表情堪称无辜。
楚泽绍望着那行突如其来的鲜血,愣住了。
他没想到刚才那随性的一枪,竟然震破了穆世的右耳耳膜。

七方路
一九六九年,六月。
在离楚宅五条街远的七方路,楚泽绍有一闲置已久的房产。
那是座殖民时代遗留下来的二层小楼,四周用铁栅栏围成了个大院子。因为常年无人居住打理,所以院内杂草丛生,境况颇为荒凉。
楚泽绍在院门口下了汽车,守门卫兵见他来了,便立刻直起腰一起敬了个军礼。
楚泽绍用手指了那钻出栅栏的丰厚野草:“上让你们把草割掉,这怎么现在还留着?”
一名卫兵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报告主席,草丛里住了一窝野兔子,穆先生说要是把草割掉,野兔子就饿死了;所以一直不让我们割。”
楚泽绍哼了一声:“胡说八道!我让你们听他的话了?”
卫兵吓得不敢多说,赶忙回身找来镰刀等物前去锄草。

楚泽绍缓步进楼,无声无息的走入阴暗客厅之内。
客厅内只有一架老旧长沙发同一张油漆脱落的破茶几。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沙发前,低头凝视了正在午睡的穆世。
穆世穿着一身崭新的衬衫长裤,规规矩矩的侧着脸趴在沙发上。因为天热,所以他那衬衫的前襟是敞开着的;长裤的腰带也没有系,宽松的裤腰半退下来,微微露出一点白色内裤的边缘。
楚泽绍第一见到有人会趴着睡觉,便觉得颇为好奇,心想这样不胸闷么?
弯腰伸手,他用一根手指勾了勾穆世的下巴,本意是逗弄一下,哪晓得熟睡中的穆世猛然就惊叫着弹了起来,随即便抱住头缩成了一团:“不要……”
楚泽绍被他给吓了一跳,当即喝道:“你要诈尸吗?是我!”
穆世抬起头,这回看清了来人的面目:“你?”
楚泽绍打量着他那□的胸腹,很有力道的给了回答:“我!”
穆世骤然被惊醒,神智还有些迷糊,任他审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动作敏捷的伸腿穿上皮鞋,他起身背对了楚泽绍,开始急急忙忙的整理衣装。
楚泽绍的嘴很损,因见他是背对着自己,似乎略有羞涩之意,便毫不客气的来了一句:“躲什么躲,还以为你的肉很金贵吗?”
穆世的动作僵了一下,可也没说什么,还是继续将衬衫下摆整整齐齐的扎进了长裤之中。
大开的玻璃窗外响起了卫兵们割草的嚓嚓声,草汁那清新浓烈的气味立刻就充满了整间客厅。楚泽绍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不大耐烦的斜了穆世一眼:“我让人把野草全部铲掉了!什么兔子不兔子的,怎么?现在兔子是你亲戚了?”
穆世沉默着站在他的斜前方。经过方才那番整理之后,他看起来颇为挺拔利落,依稀又恢复了当初那个穆先生的风采。
楚泽绍对他招了招手。
穆世犹豫了一下,回身走到他面前。
楚泽绍探身抓住了他的衣襟,迫使他向自己俯身低头。
抬手紧紧捂住他的左耳,楚泽绍低声说了一句:“穆――卢比,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穆世垂下眼帘,面无表情的微微一点头。
楚泽绍松开手,很满意的笑道:“没有全聋嘛!我还真以为你这只耳朵要废掉了呢,看来全是那个混蛋医生危言耸听。过来过来……”他又向穆世招手:“再试一!”
穆世一言不发的又把头低在了他面前。
这回楚泽绍把声音提的稍微高了一点:“卢比,你这个贱货。”
穆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楚泽绍在他的脸蛋上掐了一把:“听清了吗?”
穆世这回没有点头。
楚泽绍反手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回答我!”
穆世知道如果自己说没有听清,那楚泽绍就会把这些话一直重复下去,直到自己听清为止。
“听、听清了。”
楚泽绍向后靠进沙发里:“重复一遍。”
穆世直起腰,声音几乎有些颤抖:“卢比――卢比你――”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出那种话来,所以只得哀求似的望向楚泽绍:“我、我真的听、听清了。”
楚泽绍一耸肩膀:“哈哈,干嘛要吓成这个样子?我只是关心你的健康!”说完这话他忽然站了起来。
他太高大健壮了,黝黑的脸上又总带着那种傲然的神气,很给人一种压迫感。穆世承受不住似的后退一步――他知道现在在楚泽绍面前,自己就是个苍白无用的小玩意儿。
楚泽绍不怀好意的微笑起来,穆世脸上那种屈辱的表情令他颇感愉悦。这位曾经的贵公子是彻底的栽到了他的手里――虽然栽在他手里的大人物很有几个,可穆世显然是其中最有趣的一位。
他觉着自己现在不是很痛恨穆世了。同鼎盛时期那个斯文伪善的穆先生相比,如今这个倒霉鬼似乎更让人觉得可爱一些――有时甚至会显出一点性感来。
他自认为不会对一个已近中年的男人性趣勃发,不过偶尔拿他玩笑一番还是不错的。

午夜
午夜时分,玉宅。
今日是玉老将军的大寿,前来贺寿的政要同士绅们一直狂欢到午夜才各自告辞。楚泽绍虽是玉家的女婿,但并不打算负起招待客人的责任,而且还以酒醉为由,坐上汽车先行一步的离去了。
玉丹罕知道他有个酒桶的量,绝不会是真的醉;这样急着要走,恐怕是恋着要去什么地方鬼混;可因管不得,所以也只好装聋作哑,只做懵懂无知。

楚泽绍没有去宝石光鬼混,他是去了七方路。
这个时候去七方路,当然不会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方才他在玉家同一位本地财主聊天之时,那财主忽然对他抱怨起来:“鲍上校在布确制定的粮食税实在是太高了,我的玉米运过去后要涨上几倍的价格,结果连一吨也没有卖出。当初穆先生可不是这样做的呀!”
楚泽绍听了这番话后,粮食税之类的重要信息没进脑子,就光听见了一个“穆先生”。
“我有多久没去看他了?”他在心里暗暗算着:“总有十天了。”
这时十天对他来讲成了一段漫长时期,他口中敷衍着那位财主,同时决定立刻称醉退席。
他想见见穆世。太忙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把这个人忘到脑后,可若一旦想起来了,就非得迟迟早早的去瞧他一眼。这种急迫没有什么明确原因,或许只是由于他很任性,一个简简单单的“想”,就足可以成为全部理由了。

汽车拐进七方路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
他不困――如果是在战争时期,他更可以连着三四天不睡,天生就是野兽一样的习性和体魄。
院门早已上了大锁头,守门的士兵也各自去睡了。楚泽绍没有惊动旁人,后退到街上一个助跑,轻而易举的就翻过了一人多高的铁栅栏,随即无声无息的落了地。
将蹭了铁锈的手掌在裤子上擦了擦,他兴致勃勃的向楼内走去。二楼的某间房屋还亮着灯,玻璃窗在夜色中变成一个颜色温暖的明黄色小方块,楚泽绍知道那是穆世的卧室。
穆世在德堪监狱里住了小半年,结果对黑暗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只要城内不断电,他那卧室里的电灯必定彻夜通亮。楚泽绍认为这是一种怪癖,有心帮他矫治过来――不过后来转念一想,决定还是不要再去折磨他了。
进楼之后他脱掉鞋子,蹑手蹑脚无声无息的上了楼,姿态很像一只心怀鬼胎的大猎豹。
漆黑走廊内,卧室门下的一线灯光看起来十分醒目。楚泽绍停在门口,推门之前先侧耳倾听了片刻。
房内隐约传来了低低的呻吟,那声音是缠绵而痛苦的――也可能是哭泣。
楚泽绍咬了一下嘴唇,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出于一种敏感――就像心被一根羽毛轻轻搔痒着,那种神经末梢都苏醒了的……敏感。
他轻轻转动门锁,探身走了进去。
明亮灯光下是一张大床,床上的穆世背对着他蜷成一团。近来天气热,他身上就只穿了一条用来遮羞的小小短裤,腰背臀部的线条都很美好的袒露着;因为不大见天日,所以皮肤的质地也是光滑白皙,看起来很令人生出一点不可言说的欲望来。
不过楚泽绍是知道他的底细的,所以有了欲望后也无须言说,直接就绕到床那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这回他清楚的看到穆世正神情痛苦的紧闭双眼,显然是正在梦魇之中。
伸手在他胸前的一侧乳 头上扭了一把,楚泽绍毫不客气的唤道:“醒醒!做噩梦了?”
穆世在受了这下袭击后猛然睁开了双眼,睫毛尖端上还挑着星星点点的泪珠。见来者是楚泽绍,他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你……几点了?”
楚泽绍在他的肩膀上按了一下:“我从楼下经过,顺便来看看你。你不用动,我自己来。”
穆世不知道他要自己“来”什么,可也就听话的真没有动。
楚泽绍站起来,三下五除二的脱下一身夏装,然后走到床尾单腿跪上来,轻轻巧巧的扒掉了穆世的内裤。
穆世把脸埋进枕头里。
楚泽绍将他的身体翻过来趴在床上,又从柜子里找了两个枕头叠起来,高高的垫在他的身下;其间穆世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只是一声不吭的任君所为。
楚泽绍掰开他的双腿,又将一根手指抵在他股间,缓缓的向内探去:“我以为你会很松,不过现在看来还不错,是不是太久没做,所以恢复了一些?”
穆世紧紧的抓住枕头边角,恨不能把整个头都扎进枕头里去。
楚泽绍认为这种事情对于穆世来讲已经稀松平常,所以也没有多说,只将勃发的性 器对准了入口,然后便俯身一点一点的压了下来。待到全根没入之时,他又发表了评论:“不错。其实太紧了也不好,弄得双方都怪疼的。记得我第一和你干这事儿的时候,你是血流成河,我也没觉出舒服来。问你个问题,我是不是你第一个男人?”
没有回答。
毫无顾忌的用力动作了片刻,他忽然笑了一声:“他妈的,便宜了德堪那帮人渣子!要是早知道你有这么个好屁股,就应该把你留作本主席专用!”说着他用手在穆世腰间画了一个小圈:“在这里印一个‘楚’怎么样?城里的老喇嘛懂得中文书道,让他先写一个模子出来,再找个手艺好的刺在这里,好不好?”
双手握住穆世的腰,他将人强行拉起来跪伏在床上,而后更为入的反复顶送抽动:“你说你现在算是我的什么人?我这辈子第一开了个外宅,没想到养的竟是你这么个东西!如果这事让外边知道了,我这张脸可往哪里放?别人非得笑我脑子有病不可!”

楚泽绍很持久。
他把穆世翻来覆去的摆出各种姿势,尽情的淫乐玩弄。穆世则是摆出一副行尸走肉的姿态,仿佛对方所使用的身体与自己无关;只是到了天色微明之时,他才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楚泽绍把他抱到了自己身上:“你怎么了?”
穆世沉沉的垂下头,声音细的好像猫叫:“我……我不行了。”
楚泽绍神采奕奕的笑道:“你连我一个人都打发不了?”
穆世听了这话,就又恢复了沉默。
楚泽绍留神观察了他的神情:“真不行了?”
他用双手紧紧托住穆世的屁股:“我的废物,你忍一忍,我马上就放过你!”

穆世几乎被楚泽绍那最后几下动作杵断了肠子。昏昏沉沉的瘫在床上,他满头满身都是冷汗。
楚泽绍跳下床,一边轻声哼着法文歌,一边走去浴室内放水洗澡。一时见水蓄得足够了,便回来将穆世拦腰抱起,一路歌声的同去洗澡。
在洗澡之时,他发现穆世那后 庭的确是红肿的厉害,显然是被自己使用过度了。
“疼不疼?”他因为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快乐,结果搞得关怀也像是幸灾乐祸:“对了,我只顾着自己,还没有让你也舒服舒服呢!”说着他就把手摸向穆世的下 体。
穆世在水中费力的侧过去蜷起身体:“不要……”
他气息奄奄的哀求道:“你饶了我吧!”


楚泽绍在不知不觉间,将穆世当成自己的私人藏品了。
的确是“藏品”,就藏在七方路的旧楼中,院门口有卫兵轮班把守,里面的别想出去,外面的也别想进来。他隔三差五的过来一趟,视察一下他那藏品的生活状况。
穆世依旧是保持着沉默。他似乎是把精神和肉 体彻底的分开了――精神上是负隅顽抗的冷战;肉 体上则早已无条件投降。

这天傍晚,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雷雨,所以空气清新、晚霞也灿烂。楚泽绍步伐轻快的穿过院子,迎面就见到穆世站在前方一丛新栽的树前。红绿叶衬托出一个白皙沉静的他,楚泽绍虽是同性,可也不禁暗暗赞叹了这幅情景的美好。
“总算下了大雨!”他对着穆世笑道:“再不下雨,利马就要闹旱灾了!”
穆世低下头,也淡淡笑了一下。
楚泽绍在这个时候,真是觉得很心爱他。而他那表示好意的方式,便是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的将穆世拦腰抱了起来。
骤然腾空的虚惊让穆世轻轻的哼了一声,随即他眼望别,低声说道:“我……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楚泽绍现在可没有心情听他说事情,他像一阵风似的挟带着穆世冲进了最近的客厅。

他把穆世扔到了那架旧沙发上,然后一手按住他的腹部,一手就去解他的裤子。穆世很木然的望着上空,任他三下五除二的剥光了自己的下半身。
楚泽绍低下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随即将自己的裤子也直向下退到了脚踝。亟不可待的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他扭身将穆世拉了过来。
穆世双腿大分的跨坐在他身上。火热性 器抵在后 庭的感觉让他微微一颤;无声的闭上眼睛垂下头,他摆出了任君所为的放弃姿态。
楚泽绍一手托住他的屁股,一手掐住他的腰,迫使他慢慢向下坐去。穆世很配合,可这种交 合方式显然是让他感到了痛苦――楚泽绍的家伙是惊人的粗长,缓缓研磨着顶入身体时,会让人觉得自己在被他一寸寸的撑裂。
穆世忍受不住似的抬手推了楚泽绍的胸口,而楚泽绍则用双手用力的扳开他的屁股,试图将他的身体完全打开:“我的废物……”他一边腰部用力向上挺身,一边略带气喘的笑道:“看来你的屁股需要经常的开发,否则就会紧的好像地狱一样!”
性 器已有大半入了对方的体内,楚泽绍腾出手来上下抚摸着穆世的大腿,同时暧昧的直视了他的面庞:“剩下的这点留给你,你来。”
穆世蹙起眉头,压抑着喘息答道:“我……我不行……”
楚泽绍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狞笑,将穆世的双腿又掰开了一些:“卢比,你不乖了?”
穆世把手伏在了楚泽绍的肩膀上,吸了一口气,他咬紧牙关沉下身体,在几近窒息的胀痛中将对方全根吞没。
楚泽绍在开始时显得很急色,但当此刻双方的身体已经紧密契合了,他反倒放松下来,顶送抽出的动作也是不疾不缓的,偶尔还会停顿片刻,专心致志的对穆世进行爱抚。一场本该激烈的交 合在他的控制下,就此演变成了慢条斯理的娱乐。
将穆世的衬衫向后脱下露出肩膀,楚泽绍拈住他一侧乳 头揉搓着,忽然想起了前事:“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你有事情要和我说?”
穆世被他顶的连气都要喘不过来,听到问话后就只能点了点头。
楚泽绍饶有兴味的追问道:“什么事情?说吧!”
“我想要、要一些消炎药。”
楚泽绍把他的乳 头用力揪起:“要那个干什么?你生病了?”
穆世虚弱的摇了头:“前天洗澡时,右耳里进了一点水,现在好像是有点发炎了。”
楚泽绍抬手捂住他的左耳:“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穆世抬手指了自己的右耳,说话的声音略大了一点:“里面总是在响。”
楚泽绍放下手:“发炎没有关系,吃点药就好了。”说完他握住穆世的腰猛一挺身,别有用意的笑道:“的确是要预备一些消炎药,很快就能用得上了!”

这场带有娱乐性质的性 事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宣告结束。楚泽绍把软绵绵的穆世抗在肩膀上,蹦蹦跳跳的上楼去浴室内洗澡。
他太热了,所以进入浴室后就把穆世扔在了地上,自己先霸占浴缸去洗冷水降温;一边洗一边又打开水龙头,把嘴凑过去喝了一通。
洗好喝足之后,他斜着眼睛望向角落里的穆世。
侧身蜷缩着的穆世看起来很有一点凄惨的小性感。双腿间淋漓的精 液配上他那漠然中带着屈辱的神情,简直要刺激的楚泽绍再一性 欲高涨了。
“今夜我留下来。”他从水中站起来,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说道:“咱们两个也同床共枕的过一夜。”

楚泽绍醒着的时候很粗犷;入睡之后却斯文的很,既不乱动,也不打呼噜,安静的几乎像个姑娘。
相形之下,穆世那边就热闹得多。他忙着梦魇,忙着惊醒,忙着辗转,好容易睡的沉了,就把一条腿“啪”的一声砸到楚泽绍的腰间。
楚泽绍在迷迷糊糊中骂了一句“他妈的”,而后回身,一脚将穆世踹到了地上。
两秒钟后他反应过来,便打着哈欠跳下床,将委顿在地的穆世抱了回来。这回他把人牢牢的禁锢在了自己怀里,含混的咕哝两句后又睡着了。

翌日清晨,楚泽绍早早的醒了。
穆世还在仰面朝天的熟睡,面容倒是平静安详的很。
楚泽绍忽然起了玩心。他悄悄的向下挪去,把脸埋到穆世腿间嗅了嗅。
穆世在昨夜已经被彻底的洗过了,所以此刻下 体所有的只是平淡的肌肤气息。大概因为是清晨的缘故,那粉红色的器官看起来微微鼓胀了,光泽和形状都很美好。
楚泽绍知道穆世是强烈抗拒自己玩弄他这里的,而他平时对这个东西也没什么大兴趣;不过此刻见它这样洁净粉嫩,他便不禁起了促狭心。
低头用嘴含住那柔软的前端,他轻轻的吮 吸了一下。
感受到了口中器官的变化,他开始用舌尖进行灵活的撩拨和逗弄――玩的太忘我了,他简直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结果在对方释放之时他居然没能躲开,被射了满口的精 液。
穆世在高 潮之际骤然惊醒,看清眼前情景后他大叫一声坐起来,随即就开始用脚去蹬楚泽绍。楚泽绍回头向地上呸呸吐了两口,然后抓住穆世的脚踝猛然一拽,不耐烦的骂道:“闹什么闹?恶心!”

楚泽绍是真觉出了恶心。一想到自己吃了男人的精 液,他就连吃早饭的胃口都没有了了。
幸而他心胸宽广,恶心不久后便又恢复了过来。穆世倒是一脸沉郁,虽然是依旧的不说话,可也能看出他那眉目间都染上了一层黑气。
吃过早饭后,他乘坐汽车离开七方路,前往医院取了一提包消炎药;然后又顺路备了点礼物,前去大庙之内拜访岗钦老喇嘛。
他恭恭敬敬的请老喇嘛给他写一个“楚”。
老喇嘛欣然同意,摊开一张从香港运过来的雪白宣纸,他挥起一支狼毫大笔,酣畅淋漓的写了一个桌面大的“楚”。
楚泽绍见了,连连摆手:“这个太大了……”他用手比了个茶杯口那么大的面积:“请您给我写个小一点的如何?”
老喇嘛很好脾气的答应了一声,用剪刀从宣纸边角剪下一块,工工整整的写了个正楷的“楚”。
楚泽绍揣着那张小纸片,心情愉悦的告辞离去了。

刺青
穆世站在楼前,莫名其妙的望着楚泽绍和楚泽绍带来的白脸男人。
白脸男人穿着一身素色长袍,雪白的袖口挽起来,露出两只洁净的手。在楚泽绍身后抬起头,他毫无感情的看了穆世一眼。
穆世在直觉上感到了不妙,他目光疑惑的望向了楚泽绍。
阳光下的楚泽绍一手背到身后,一手指向白脸男人,笑微微的对着穆世一点头:“这是城里最好的刺青师,多吉。”
穆世后退一步,站进了楼门的阴影中:“你要干什么?”
楚泽绍笑的十分坦然平静:“不记得我的话了?我说过,要在你身上留一个楚氏专用的标记。”说着他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小片纸向穆世展览:“老喇嘛的字,加上多吉的手艺,一定会很漂亮。”
穆世又退了一步,慌乱而坚定的摇头拒绝道:“不!我不!”
楚泽绍一扬头,黝黑的脸上显出了一点兴奋神色:“又不听话了?”
穆世看看他,又看看那位面无表情的刺青师,忽然就惊恐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要……”他几乎是哀求一样转向楚泽绍:“不要这样对我……”
楚泽绍很享受他那难得一见的可怜相:“我的废物,别怕,我这里有麻醉剂,不会让你疼痛的。”
说完,他回过身去,对着院内卫兵遥遥的一招手。
穆世眼睁睁的望着卫兵们向自己逼近――忽然他大梦骤醒一般转过身,拔腿便向楼内跑去。
楚泽绍三步两步的赶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而他一边挣扎一边近乎失态的哭叫起来:“放开我,混蛋,放开我……”
三名卫兵跑过来帮忙,一人抱住他的上身,一人抱了他的双腿,一人在中间托住他的腰,众人合力将他往楼上卧室运去。一路上穆世剧烈的反抗着,简直就是发了疯的光景。进入卧室后,卫兵们将他牢牢的按在床上,紧随其入的刺青师多吉则将一个皮箱放在窗台上打开,从中取出了麻醉剂与注射器。
穆世瞪大眼睛望了多吉的背影,随即又喘息着转向楚泽绍,喊出的声音都变了腔调:“不要……”他激动的拼命挺身想要挣开压制:“那些还不够吗?饶了我吧!那些还不够吗?”
楚泽绍走上前来,用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这不是一回事,别怕。”
多吉手持注射针走了过来,而卫兵便在楚泽绍的示意下,将穆世的左臂撸起衣袖抻了过来。
锐利的针尖斜斜的刺入肌肤,多吉为穆世注射了强效镇定剂。

穆世醒来时,已是午夜。
他在明亮的电灯光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赤条条的趴在大床中央,双手则被铐在了头顶的床栏上。
后腰一阵一阵的扩散着钝痛,正是受了皮肉伤的感觉。他奋力回过头去,却是无法看到自己的背部。
这时,房门开了。
楚泽绍双手插兜站在门口,见穆世正在床上扭动,就哈哈笑了两声:“哟,醒了?”
穆世猛然转脸望向他,没说话,可是眼睛里透出了一股子恨意。
楚泽绍满不在乎的走过去,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他的手铐。
穆世被铐的太久了,双臂酸麻的不能动。楚泽绍把他扶起来面对着自己坐了,又把他那不听使唤的双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搂住我。”
穆世漠然的看着他。
楚泽绍将双手垫在他的屁股下面,轻而易举的把他给端了起来。穆世手上不能用力,只得把双腿紧紧的盘在了楚泽绍的腰间――这倒也正中了人家的下怀。
楚泽绍以这个姿势把穆世端到了浴室之内。站在一面嵌入墙壁的大玻璃镜前,他颇为自喜的开口道:“我的小卢比,回头看看你吧!”
穆世回过头去。
他看见自己精光雪白的攀附在楚泽绍身上,腰臀之间的正中央印着一个漆黑的“楚”。
笔画边缘还在红肿着,整个字看上去浮凸起来,鲜明的几乎有些狰狞。
穆世不动声色的凝视片刻,忽然背过手去恶狠狠的抓向那个字。楚泽绍没想到他会突然动作,情急之下干脆上前两步将他紧紧的压在了镜子上:“你干什么?”
穆世默然无语的咬紧牙关,气息压抑着呼出来,几乎可以听到那壅塞在喉间的哽咽。可他终究是没有落泪,只发疯了似的去推面前的楚泽绍,同时又拱动着腰部使劲在镜子上摩擦,似乎是以为这样就可以把那个浓墨重彩的“楚”给蹭掉。
末了,他低下头隔着衣服,一口咬住了楚泽绍的肩膀。
楚泽绍能徒手挖出肉里的子弹,穆世这么小小的一口当然不被他放在心上。不过为了稳定对方的情绪,他还是忖度着许下诺言:“不要闹!你要是乖一点,我过几天就带你出门走走!”
穆世抬起头大声喘了几口气,随即“吭”的一声又咬了下去。

楚泽绍对此刺青,十分满意。
他把精疲力竭的穆世送回床上,又端来水杯喂他吃了两粒消炎药片:“你要是再敢乱抓,我就把字刺到你的脸上去!”
穆世心如死灰的闭上眼睛。
楚泽绍站在床边将那刺青又欣赏了片刻,然后便俯下身去,伸手缓缓抚摸了穆世的屁股。手掌插进并拢着的腿间,他挑 逗似的向上移动,最后把食指抵在了双丘之间的紧小入口。
指尖一点一点的挤入体内,他忽然就来了兴致。
对于如今的穆世,他当然是没有什么顾忌。脱下裤子跳上床,他掰开对方的大腿就直奔主题。又因为比较兴奋,所以他下了狠力气,把穆世摆出各种姿势来反复取乐。而穆世一方,则是一如既往的不言不动,随他淫辱。

七天之后,刺青之的红肿已经平复。楚泽绍言而有信,告诉穆世道:“走啊,我带你出去逛逛!”
穆世已经过了大半年被监禁的生活,照理来讲应该是很向往自由的。可是听了这话,他却并未表现出欣喜来,反而是无地自容的低下头,好像十分惶恐。
楚泽绍见了他这样子,便笑着问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在大街上扒光了你!”
穆世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只做不理会。
楚泽绍又笑道:“宝石光来了印度的歌舞班子,晚上我们去瞧瞧热闹,顺便还可以买点新鲜玩意儿。瞧你这半死不活的德行,快点给老子滚过来!我这么疼你,你也就别给脸不要脸了!”

宝石光之行
楚泽绍的座车在一个金红色的秋日傍晚,缓缓驶出了七方路。
穆世软绵绵的后靠在座位上,微微偏过脸去望向车窗外。上他这样在利马城内兜风还是一年前的事情,如今物是人非,利马城还是利马城,他却已经从高高在上的穆家家主落到了奴隶也不如的境地。
楚泽绍偷眼审视着穆世的反应。所谓的出门兜风未尝不是刺激的一种方式,他要看看穆世的心里还剩下多少热气,是真死还是装死。
穆世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到了漠然的地步。

司机让汽车在城内的主要街道上转了几圈,然后就直奔宝石光而去。
汽车停在侧门,侍者恭而敬之的在前方带路,将这两位引去了一间华丽包房。
房间是宝石光为楚泽绍特设专用的,平时并不对外开放;内中的布置也说不上出众到哪里去,它的好就在那“专用”二字。房内一切都不曾被闲杂人等染指,让楚泽绍进门之后就觉得心里干净。
除了房间专用之外,菜单与服务也都是专用的。饭菜一时上齐了,侍者们便一起的弯下腰行了个本地大礼,而后就着鞠躬的姿势鱼贯退出,最后一人则将房门轻轻掩上。
楚泽绍大喇喇的坐在首席,咯吱咯吱的吃了一根鲜红的生辣椒。吃完之后他转向身边的穆世:“听说布确人嗜辣,可以把辣椒当饭吃,是么?”
穆世单手拿着叉子,缓缓搅拌着盘中的一点水果沙拉:“是。”
“那你一定也喜欢了?”
穆世摇摇头:“我家里人不大吃。”
楚泽绍扭过头急促的吸了口凉气,而后笑模笑样的转回来,忽然伸手揪住穆世的领口:“那你来尝尝我的吧――”
话没说完,最后一个字被他吻进了穆世的嘴里。
穆世在猝不及防之下,略显惊讶的看了楚泽绍一眼。其时双方距离非常之近,那一眼就显得很清晰很刻;瞬间对视之后,穆世垂下眼帘,随他亲吻。
楚泽绍亲了一会儿,随即腾出一只手来托住了他的后脑,啧啧有声的吸 吮着他的舌头和嘴唇,缠绵的湿吻了三五分钟后才恋恋不舍的分开。而穆世本是毫无反应随他猥亵的,到了这时却也隐隐红了脸。急促的喘了两口气,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同时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又拿起餐巾在鼻端擦了一下。
楚泽绍饶有兴味的望着他。
他保持了那个姿势不过一分钟,紧接着就吸了吸鼻子,向前弯腰把手肘撑在桌面上,貌似苦恼的捧住了头,而且还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楚泽绍向他探了点身:“辣不辣?”
穆世的低下头,用餐巾堵住了嘴,一张脸已经是明显的潮红了。
楚泽绍微笑起来,探究似的重新问了一遍:“辣不辣?”
穆世放下餐巾,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颤巍巍的答道:“辣。”
然后他就涕泪横流起来。

楚泽绍成功的捉弄了穆世,这让他十分开心,笑的跟一朵儿似的,哈哈个没完没了。幸而穆世除了落泪之外再无其它失态之,否则他怕是要当场笑晕过去了。
大笑完毕后,他忽然觉得自己今晚有点发人来疯。
不过房门关的严密,疯一也未尝不可。
“卢比!”他向后挪了椅子,然后张开双腿笑道:“过来!”
穆世顺从的起身走到他面前。
楚泽绍对着地面示意:“蹲下!”
穆世蹲在了他的双腿间。
楚泽绍伸出手去,勾起了他的下巴:“看着我!”
这穆世没有听话――不但不听话,甚至还轻轻的扭过脸去,想要躲开楚泽绍的手指。
楚泽绍反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不老实了?”
穆世被他打的身子一晃,当场跌坐在了地上。
楚泽绍的目光像刮刀一样,上上下下的将穆世审视了半晌,然后欠身解开了腰带,堂而皇之的把裤子向下退到了膝盖;结果胯间那个粗黑之物就毫无预兆的弹跳出来,颇为狰狞的挺立在空气中。
他弯腰把委顿在地的穆世拎了起来:“天天吃素有什么意思,今天给你开开荤吧!”

这回,他把穆世给折磨了个死去活来。
他紧紧的抓住穆世的短头发,把自己那粗长坚硬的东西反复捅进他的喉咙中。穆世在半窒息中抬手去推他的腿,可惜效果如同蚍蜉撼树一样,只是白白耗费了他许多体力。而楚泽绍倒是很享受他这点微弱的小挣扎――否则未免会有点太像奸尸。
穆世一方自然是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不过楚泽绍低头眼看着自己的家伙在他那形状优美的双唇间进进出出,心理上生出的快感真是十分强烈。
末了,他把精 液射进了穆世的嘴里。
因为在释放之时他正好把性 器前端抵在了对方的咽喉,所以穆世不由自主的吞咽下了大部分精 液。楚泽绍对此感到无比满意,推开烂泥似的穆世,他随手拿起餐巾给自己擦拭了下身,然后一边提裤子一边笑问道:“我的卢比,男人的味道怎么样?”
穆世呆呆的坐在地上喘息着,几乎有些失神。
楚泽绍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了嘴。
“哟……真听话呀,吃的很干净嘛。”
穆世没有反应。
楚泽绍用拇指蹭去了他嘴角残留着的一点白浊:“我的小可怜儿,既然你喜欢这一口,那我以后就每天都喂给你好不好?”说到这里他把穆世搂进怀里用力揉搓起来:“你瞧你上面也要,下面也要,除了我之外,谁还能喂饱你呢?”
穆世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咳了两声。
楚泽绍满怀怜爱的抚摸了他的后背:“呛到了?真是的,你急什么?又没有人和你抢。放心吧,我的东西全是你的,一定能让你吃个足够。好不好?”
穆世在他的怀中渐渐蜷起了身子,似乎是想要缩成一团。
楚泽绍低头嗅了嗅他的头发:“你真是个可爱的废物。”

楚泽绍心满意足的闹了一场。
当性 欲得到满足之后,他的食欲又蓬勃 起来。坐回桌边,他挥起刀叉大嚼一通,一边吃一边不住的放出目光打量穆世。
穆世依旧低头坐在地上,虽然乍一看有如木雕泥塑一般,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可以看出他那眉宇间的屈辱和苦楚。
放下刀叉擦了擦嘴,楚泽绍又喝了一杯淡酒。
晚餐到此结束。楚泽绍拿起桌边摆放着的白色湿毛巾,走到穆世面前弯下腰,一手抬了他的下巴,一手用毛巾给他仔仔细细的擦净了面孔。
随手扔掉毛巾,楚泽绍又为他整理了头发。
最后他把穆世拎了起来:“走,我们去看印度女人跳舞!”

楚泽绍万没想到自己刚出房门,便迎面遇上了自己的内弟玉冰济。
玉冰济带着一大群华服青年,正在嘻嘻哈哈的高声谈笑;骤然见到姐夫出现,他便立刻严肃了身心,规规矩矩的向楚泽绍一鞠躬:“姐夫,您来啦。”
楚泽绍很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将穆世从德堪放了出来,所以今晚一路上都不肯招摇;哪晓得千小心万小心,最后还是碰到了家中这位长舌头的内弟!
黑着脸点点头,他勉强回应道:“冰济,你又跑出来玩?”
玉冰济一本正经的答道:“姐夫,我已经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来了。”说完他抬起头,一眼看到了穆世。
“哎?”他很惊讶的转向楚泽绍:“姐夫,这位不是穆――”
没等他说完,后面众青年中忽然走出一人,遥遥的对着穆世一弯腰:“卢比叔叔,好久不见了,您好吗?”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站在阴影中的穆世抬头向说话人望去,只见他是一身藏人打扮,皮肤白净,文质彬彬,面目却陌生的很。
楚泽绍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穆世的熟人,便皱起眉头出言问道:“你是谁?”
未等那人回答,玉冰济抢先介绍道:“他是布确扎尔贡家的公子,刚到利马来玩的。”
楚泽绍没想到扎尔贡家的孩子会跑到自己这里来,不禁甚为惊异。而那人也进一步的对穆世做了自我介绍:“卢比叔叔,我是小扎尔贡,上见到您时我才十二岁,您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穆世点了点头,声音嘶哑而轻的答道:“是小扎尔贡啊,时间太久,我简直认不出你了。”
小扎尔贡笑道:“卢比叔叔倒是没大变样子。”
楚泽绍用力一拍玉冰济的肩膀:“你们玩你们的,我和穆先生还有事,走啦!”

玉冰济等人的出现大大干扰了楚泽绍欣赏歌舞的雅兴。遣走那帮青年后,他一马当先的向楼梯口走了几步,忽然很不耐烦的一转身,口中怒道:“还看个屁!回家!”

离去
楚泽绍带着穆世出去兜了兜风,又在宝石光吃了顿晚饭,仅此而已。
他认为自己的行动是很低调的,殊不知翌日清晨他去了政府大楼视察之时,便有他岳父玉将军跑来询问:“你和穆世讲和了?”
楚泽绍知道这消息定然是玉冰济那个长舌男宣扬出去的,暗恨之余他盯着玉将军,随口反问道:“爸爸,您这话是从何说起?”
玉将军也一愣:“你不是在昨晚请他吃了饭么?”
“吃饭跟讲和有什么关系?”
“你都把他从监狱里放出来了,还不算是讲和吗?你不必和我装傻,我很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样做太危险,小鲍再不成器也是我们的人,况且南边那几个庄园主也闹不起什么大乱子――你真的要动穆世那条地头蛇?”
楚泽绍毕生也没有听过这么没头没脑的话:“我的爸爸,您到底是要说什么?”
玉将军自认为已经跳跃式的窥透了女婿的全盘计划,此刻就胸有成竹的答道:“你不是要把穆世在布确重新扶植起来吗?”
楚泽绍点点头:“哦,我好容易把他打了个一败涂地,现在又将他再送回去继续做土皇帝――是您疯了还是我疯了?”
玉将军这才发现自己和女婿的思路不在同一个方向,立时有些脸红:“呃……我以为你是要把他当成傀儡送回去……毕竟小鲍在那里闹得不成话,当地的庄园主们都开始准备造反了……我年纪大了,随便说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告别了窘迫的玉将军,楚泽绍一边暗笑岳父异想天开,一边暗愁鲍上校是烂泥扶不上墙,瞧着那样精明的一个小伙子,在战场上也是悍不畏死的,偏偏连几样税款都弄不明白,以至于布确地区的外来产品全部大涨价,南部平地的庄园主们在初夏时买不起种子,索性就领着私人武装开始闹上了起义。
他近来终日神魂颠倒于七方路,对于布确地区的形势就有些无心关注。如果不是刚刚阴差阳错的听到了玉将军那一番高见,他简直就要将鲍上校和布确一起忘却了。
问题不会因为他的忘却而消失,水平有限而又忠心耿耿的鲍上校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平时觉察不出,一旦发作就要让他抓心挠肝,恨不能伸长手臂把那青年扯过来痛揍一顿。

他沿着大楼走廊边走便思索,忽然又碰上了政府内的水利部长。
水利部长是个真正的中国人,五十多岁,相貌十分富泰。见了楚泽绍后,他很客气的摘下帽子一躬身:“主席,您好哇。”
楚泽绍敬重这位部长是个有学问的人,所以当即停了脚步做出回应:“马部长。”
马部长笑道:“主席终于要对布确地区采取一点行动了?这样很好啊,既然那个地方已经被划进利马了,我们就总该让当地百姓生活的再好一点――至少不能比穆家那个时代更差嘛!”
楚泽绍负手而立,哭笑不得的问道:“你是不是从玉将军那里听到了什么?”
马部长坦然答道:“听说了您昨晚请穆先生吃饭的消息之后,我还猜不出您的用意;还是玉将军和您是一家人,了解很。听了他老人家的讲解之后,我才恍然大悟――不过主席您这一招倒的确是高的很,只要穆先生肯合作,那我们大家和平共,都有好嘛!”
楚泽绍哈哈一笑,又拍了拍马部长的肩膀,而后一路摇着头走掉了。

当晚他又回了七方路。
穆世将椅子搬进院中,坐在一丛木后面默默的看夕阳。楚泽绍的座车在院门口缓缓停下时,他也只是漠然的扭头向外看了一眼,随即将目光又转向了金红色的天边。
楚泽绍下车进院,无声无息的向他走去,同时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团尼龙绳。
在他身后停了片刻,楚泽绍忽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勒住了他的脖子。
穆世并没有惊叫,只是随着那绳子的力道向后仰过头去。
楚泽绍渐渐收紧了绳扣。
穆世闭上眼睛,同时紧紧的闭了嘴,眉宇间弥漫起了平静而悲伤的神色。
楚泽绍的手上继续用力。
穆世的双手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抓了一下,随即又松开,脸上开始明显的泛红。
楚泽绍凝视着他的脸,穆世的反应让他觉得这人是在随时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穆世的呼吸终于被那根尼龙绳完全截断了,极度缺氧中他开始痛苦的蹙起眉头,一只脚也无力而慌乱的蹬在了草地上。
楚泽绍骤然松了手,并且灵巧的将那根尼龙绳从他颈间抽走。穆世抬手捂住咽喉,急促喘息着向前弯下了腰。
楚泽绍伸手从上向下的抚摸了他的后背,然后又俯身握住他的双肩,将嘴唇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你怎么不怕?”
穆世望着地面,呼吸渐渐回复了平稳。
楚泽绍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便又追问了一句:“不怕死吗?”
这回穆世慢慢的直起腰,神情淡然的仰头望向他:“死?”
楚泽绍轻轻亲吻了他的脖子:“不怕么?”
穆世把目光重新射向即将落山的夕阳,声音清冷有如初冬的空气:“我早已经被你杀死了。”
楚泽绍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他抬手扯开穆世那微敞的衬衫领口,在露出的一小块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你还是死了的好。你死了,你省心,我也省心。”
穆世又闭上了眼睛。以夕阳那铺天盖地的余晖做背景,他给楚泽绍留下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剪影。
楚泽绍将他从椅子中拦腰抱起来,快步走向楼内……

又过了三天,鲍上校从布确发来急电,说是当地已经发生了武装叛乱。楚泽绍立刻召集政府内的官员们开了会议,商讨应对事宜。
叛乱者的身份很复杂,包括庄园主、当地士绅和穆家残部。这些人因为持有楚穆战争时流入民间的部分军火,所以胆大包天,甚至敢于主动袭击鲍上校手下的利马军队。鲍上校去还击,他们便立刻分散逃跑;鲍上校刚缓了一口气,他们却又聚拢过来继续骚扰;如此往复,令人防不胜防。
在政府大楼的会议厅中,官员们为此长久的争论不休,但主要的意见无非两点:一是向布确地区增兵,彻底消灭那些土顽;二是采取怀柔政策,安抚当地百姓,建立一个自治的政府。
楚泽绍听了这两点提议之后,忽然感觉自己其实不必特地召开这个会议。这两点他早就想过无数遍――前者是已经被否决了,因为军费消耗太大;至于后者,也不是很可行。他又不是慈善家,要那片土地时是为了榨取它,不是为了建设它。
他开始心烦意乱的犯头痛。说起来他到底是军人出身,有打天下的力量,却未必有治天下的本事。
玉将军老调重弹,又开始建议楚泽绍把穆世推上台前,让他出面去摆平那些顽匪――这应该是不难的,穆家在布确地区称王了那么多年,虽说是树倒猢狲散,可如果把大树再扶起来,没着落的猢狲们自然还会重新回到树上去。当然,这棵大树带有相当的危险性,一旦要扶,必须事先做好多方准备,至少断绝掉阳光空气水分,让它不能够继续枝叶茂。
玉将军的建议一出,附和者甚众。楚泽绍也承认岳父说的有理,不过从他的私心来看,他真是宁愿丢掉布确也不愿放走穆世。
七方路因为穆世的存在已经变成了他的乐土,他需要穆世的身体,可这不是否决玉将军的理由。
在首席座位上端正了身体,他把双肘架在桌面上,黑着脸扫视全场,显然是非常的不愉快。

两周后,也就是一九六九年的秋分那天,穆世启程离开了利马城。
楚泽绍发表通电,宣布支持穆世重新掌管布确地区的领导权,而穆世也要以领导者的名义回到布确进行短时间的亮相,以此促进鲍上校同叛乱者之间尽快进行和谈。
在穆世一方,他看起来依旧心如死灰,无论是对布确还是对自己,抑或是对楚泽绍,都采取了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既不期盼,也不留恋。而楚泽绍为了确保他不会在此期间趁机作乱,索性就把心腹军官金少校降级为卫士长一流,命其带了一大班卫士昼夜紧随穆世,务必要将他同外界环境隔离开来。
出发那天楚泽绍有点不舍,他站在七方路宅子的大门口为穆世送行。
车中的穆世一直专注的望着前方,在汽车发动的那一刻他转头看了楚泽绍一眼,可因他带着一副墨镜,所以楚泽绍也不晓得他当时是怎样的眼神。

大变化
军装笔挺的鲍上校站在军营门口,远望着穆世的车队沿着土路蜿蜒而来。
他没想到楚泽绍会真把姓穆的给送了回来,同时又觉得这种行为有些小题大做。他知道布确人一直在怀念穆世时代,但他不相信一个败军之将的统治会比自己高明许多――尤其这败军之将如今已经成了个傀儡的身份。
他认为像自己这样的青年才俊,是完全没有必要去尊重一名傀儡的,所以当穆世的座车停在他面前时,他无意上前迎接,只负手而立,等待穆世下车主动同自己寒暄。
然而,他失算了。
穆世根本就没有下车――不但没有下车,甚至连车窗也仅仅降下了一半,完全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疏离派头。
鲍上校在迟疑中望向车内,下意识的就开了口:“呃……穆先生,您好啊。”
车内的穆世看起来衣冠楚楚,鼻梁上又架了一副墨镜。听到鲍上校的问候后,他摘下墨镜转向对方,态度冷淡的微微一点头:“鲍上校。”
然后他靠回座位面向前方,重新戴上了墨镜。
车窗缓缓上升,汽车就此向前开入营中,将鲍上校等人留在了一团尘土之中。

楚泽绍为了防止穆世触景生情生出异心,所以就命金少校将其安顿在军营内居住,不许他回穆家大宅。而说是住进军营,也不是真让他和士兵们同地起居,不过是他所居住的那幢小楼正好被划入军营之内而已。
说起来这楼本是鲍上校的私人住宅,忽然从天而降了一个穆世,他只得做出牺牲,将东侧半边楼无条件的让了出去。幸而这楼虽然老旧,但是非常宽敞,半边楼也足够他起居活动的了。
在布确的首见面中,鲍上校算是莫名其妙的落了下风,同时还落了一身尘土。他年轻气盛,颇想寻机会把丢掉的面子找补回来,然而穆世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穆世完全不理睬他。
而鲍上校先还只是心中对他不满,后来就开始牙齿做痒,颇想咬他一口了。
他没有搞冷战的耐性和兴趣,也没有拼出你死我活的仇恨;他只是想要一个面子,仅此而已。
后来他找到了金少校:“小金,你去告诉姓穆的,说我要请他吃晚饭。”
金少校虽然军衔比他低,但在为人世上倒还更踏实一些:“鲍上校,您这是何苦呢?万一搞得双方不愉快了,我怎么去和主席交待?”
鲍上校一拍他的肩膀:“怕什么?有我在呢!我告诉你个秘密啊――你不要看姓穆的装模作样,我当年可是睡过他的大太太!”
金少校老实听着,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让他来!看我不把他灌到桌子底下去!”他连哄带吓的怂恿金少校。
金少校叹了口气,算是答应了。

金少校踩着脚下的厚实地毯,无声无息的走上二楼去找穆世。
停在卧室门前,他直接就推门走了进去――这也是楚泽绍的授意,目的是可以出其不意,随时察看穆世的动静。
“穆先生。”他呼唤了一声,而后走到床前,不大情愿的转达了鲍上校的邀请。
穆世侧身躺在床上,正好是面对着门口。听了金少校的话,他一动不动的轻声答道:“我不去。”
金少校很满意于这个回答。因怕穆世反悔,所以他立刻就扭头离开去回复鲍上校了。

鲍上校亲自来请。
站在穆世的床前,他满面假春风的笑道:“穆先生怎么这样不赏光呢?我们现在既然同住在一座楼内,索性大家就亲密一点,这样还热闹有趣些嘛!”
穆世依旧侧身躺着,无精打采的反问了一句:“我们亲密一些?”
鲍上校打了个哈哈,心想莫非他看上我了?老子可对男人没有兴趣。
穆世闭上眼睛,仿佛是昏昏欲睡了:“楚泽绍不会高兴的。”
鲍上校莫名其妙起来:“这和楚主席有什么关系?”
穆世忽然突兀的笑了一声:“你懂什么。”
他把话这么一说,鲍上校还真的有点心虚了,不晓得穆世和楚主席之间如今到底是怎样一个关系。
支吾着退出房去,他又抓来了金少校询问详情。而金少校实话实说的告诉他:“我不知道。不但我不知道,就连楚主席的卫士长也不知道。楚主席前一阵子几乎长在了七方路,我们都以为他在那里养了个女人,后来才知道那里关着的是穆先生。要说穆先生和楚主席之间的关系如何,那您只能去问主席的随行卫兵了。”
鲍上校凝神想了想:“我明白了。看来他们是已经化敌为友,那我要小心一点,不能去惹姓穆的。”

鲍上校既然存了这个自保的心思,也就不再去关注穆世。而穆世终日躺在床上,平心静气的等待。
他的时间不多,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总之在不久的将来,他还是要被送回利马城的,楚泽绍不会让他在布确停留太久;一是怕他趁机造反,二是……思念。
的确是思念,这一点双方都承认。可楚泽绍所说的思念就只是单纯的思念,而穆世认为的思念,则是一种混合着暴戾的施虐欲。
他坚信楚泽绍在对自己的欺凌和侮辱中得到了极大快感――这种行为很可恨,自己那些梦魇一般的生不如死死去活来,在旁人那里居然就只是一点快感。
时光在他枕边一日一日的溜走,他并不急迫。反正事情已经落到了最坏的地步,亡命之徒还有一条命在手里,他可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在穆世进入布确后的第十五天,楚泽绍来了。
他乘坐着一辆新购进的吉普车,进入军营后跳下来找到鲍上校,张口就是一通大骂,末了他恶狠狠的下结论道:“我还以为你死在布确了呢!”
鲍上校骤然挨了顿胡卷,涨红着脸张口结舌道:“我……主席,我、我怎么啦?”
楚泽绍像打儿子似的,抓住手臂将他扯过来踢屁股:“我一个月前就让你谈判,你怎么拖到现在还连个屁都不放?”
鲍上校捂着屁股委屈的要命:“一个月前穆先生没来,那帮布确人不和我谈呀!”
楚泽绍暴躁的吼道:“那他现在都来了十多天了……”
鲍上校扭着身子向后跳了一大步:“扎尔贡病了嘛!”
楚泽绍追着他打:“这和扎尔贡有什么关系?”
“扎尔贡和那帮人是一气的!他本来也帮着咱们打过穆家,可是现在不知怎的突然变了口风,也跟着那帮人嚷起自治了。他兵多钱多,那帮布确土匪全围着他转呢!就算谈判,也是我们和他谈啊!”
听了鲍上校这一席话,楚泽绍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信息滞后:“扎尔贡也换了立场?难道你亏待到他了?”
鲍上校一摊手:“主席,布确就只有这么大,他多少肯定是要受一点影响的……”
楚泽绍给了他一巴掌:“那你为什么要把粮食税提到那么高?”
鲍上校一缩脖子:“主席,不提不行啊,我们已经没有军饷可发了。”

楚泽绍知道鲍上校是好人,惹出麻烦了也是个好人。他没法子再继续和好人纠缠不休,索性将他赶走,自己则去看望穆世。
穆世依旧躺在床上――安安生生的躺了这么些天,他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面颊也饱满起来,显得年轻了一些。
他没想到楚泽绍会来,可来就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慢吞吞的坐起来,他看了楚泽绍一眼,随即低下头。
楚泽绍关了房门,然后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又颇不耐烦的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竟会在布确耽搁这么久,而且耽搁这么久了还一无所为!”
穆世听了这话,向后一仰又躺回去了。
楚泽绍抓起他一只手握了握:“我说,我有点想你。”
穆世不言语。
楚泽绍笑了一声,将他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一下:“完啦,我爱上你啦!”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所以穆世依旧不言语。
楚泽绍回头看了他:“你今年多大了?三十?你个老东西!”
穆世终于出了声音,语气悠悠的:“楚老兄,你比我年长。”
他难得能说出这么一句有内容的整话,所以楚泽绍立刻就觉出了趣味。直勾勾的凝望了穆世半晌,他笑着骂了一句脏话,随即很亲热的一头滚到床上,把穆世搂进了怀里。

楚泽绍在当天夜里就踏上了归途。营内人多眼杂,他为了维护自己领导者的尊严,就不好太过明显的和穆世厮混。既然留下来也落不到什么好,他索性就连夜赶回,不在布确浪费时间。
冷眼旁观的鲍上校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搞清楚穆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开始对穆世毕恭毕敬。
穆世依旧是不理睬他――他几乎是不理睬利马阵营内的任何人;这就搞的金少校很为难,因为在每隔几天发回利马的快信中,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向楚泽绍汇报穆世的生活状况。
而在楚泽绍的眼中,穆世的这个状态是很好的,和在七方路时的表现差不多。半死不活,好得很!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布确地区内终于发生了大变――扎尔贡病死了!
双方的谈判被无限期的向后延长;穆世身为布确地区名义上的领导者,则是按照礼节从床上爬起来,前往扎尔贡家奔丧去了。

小扎尔贡
穆世一看到小扎尔贡,就会很刻的感觉自己老了。
此刻他们两个相对而坐在一间中国式小客厅内,面前的红木茶几上摆着清茶,带有温度的淡淡茶香从杯口中逸出来,熏风一般拂过了双方的鼻端。
小扎尔贡端起茶杯送到唇边,要喝不喝的轻轻吹了一口,而后抬眼对着穆世一笑:“卢比叔叔,请尝一尝吧,这是从中国云南运过来的真正好茶。”
热茶的蒸汽在无形中扩散开来,柔和了外面射入的明亮阳光;小扎尔贡微微垂首,眼角眉梢皆是年轻的光泽。
穆世也端起了茶杯,那气息芬芳氤氲,的确是好茶。
轻轻抿了一口,他转向对方和声说道:“我想你年纪还小,也许不晓得把我留下来的后果。”
小扎尔贡的脸上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成笑意:“您是怕我会反悔吗?不会的,您肯向我求援,这是我的荣幸;况且现在父亲去世了,我作为新的家主,这一点做主的权力还是有的。还是……”他向穆世微微的一点头:“您根本在怀疑我的魄力和能力?”
这番话正中了穆世的心思。小扎尔贡今年刚满二十岁,实在是年轻的让他没法信任。
“没有。”他神情安详的否认道:“我只是不安。你今天庇护了我,也就意味着你已经和楚泽绍完全的对立起来――也许很快就会有战争了。”
小扎尔贡放下茶杯,姿态优雅的向椅背靠去:“听父亲说,布确地区本来是没有人烟的,我们都是移民的后代。我们从亚洲各地迁徙到同一片土地上来,也是一种缘分,为什么不能和平共,一定要内讧呢?当初父亲向您开战,我是很不赞成的,结果现在怎么样?利马派来的军人们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要逼得我们活不下去了。”说到这里他微微的叹了口气:“如果这能够成功的赶走利马军队,那我们就可以立刻恢复布确的旧观――当然,扎尔贡家和穆家应该联合起来,您以后还是布确的领导者,我们一起去过太平日子,这不是很好吗?”
穆世听着小扎尔贡的展望,体内血液的流速开始渐渐加快。
他觉得自己正在苏生。
自从抵达此地见到小扎尔贡的那一刻起,他便在直觉的引领下做出了一系列出人意表的举动――首先就是当着金少校的面,突然要求和小扎尔贡进行私人谈话。
在金少校那大惊失色的阻拦中,小扎尔贡居然笑微微的答应了。
谈话是在一间空屋中进行的,其中内容旁人不得而知,总之当谈话结束时,金少校得到通知,说是穆先生决定留下来多住几天,请随行的利马军官先走一步吧。
金少校心中暗叫不好,知道这是出大事了!

扎尔贡家所在的地点乃是一小镇边缘,主体房屋修成城堡样式,院子后部连着山丘,其中居然还有一小小温泉,环境堪称优美之极。
穆世在这里住了两天,受到了很好的招待。不但小扎尔贡对他尊敬有加,周边的几位本地士绅也跑来同他见面。几番谈话下来,他终于完全恢复成了当初那个温文慈悲的穆先生。
因为人心归顺,所以小扎尔贡麾下所聚集的武装力量也越发壮大起来;战争一旦爆发,就不再是家族间的争斗,而是两个地区间的大战。
又因为目前楚泽绍那边尚且没有什么动静,所以小扎尔贡还可以悠闲自得的陪着穆世坐在客室里,安安稳稳的喝那一杯好茶。

喝完一杯热茶,小扎尔贡站起来,很有克制的伸了个懒腰,而后对着穆世笑道:“今天是个又晴又冷的天气啊。”
穆世扭头望向窗外,随口答道:“是啊。”
小扎尔贡眯起眼睛凝视了他:“卢比叔叔,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泡温泉?”
穆世听到了温泉二字,脸上立刻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小扎尔贡眼看着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马上就要答出一个“好”来。
然而隔了几秒钟后,穆世的眼中忽然失掉了光采――仿佛是在瞬间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不了。”他轻声拒绝道:“还是你自己去吧。”
小扎尔贡很失望。
“为什么?”他重新坐了回去,探究的望向穆世:“布确地区大概就只有这么一温泉。这和热水浴不一样,对身体也是有好的。”
穆世摇摇头,脸上一点一点的褪去了血色:“不了,我对温泉不是很有兴趣。”
小扎尔贡做了一个沮丧的表情:“我还打算和您在泉水里继续聊下去呢。”说完他起身凑过来蹲下,开始扯住穆世的衣袖摇来摇去:“卢比叔叔,我们一起去吧!”
他这孩子气的举动让穆世十分为难的苦笑起来:“已经聊了很久啦,如果你觉得不够,我们可以晚上再见面。”
小扎尔贡仗着自己还是个大男孩子的年纪,继续撒娇不止。

为了利用好这天然温泉,扎尔贡家在温泉周围特地建造了一小小房屋。进门后乃是一间雅致茶室,茶室隔壁便是更衣沐浴的场所;而从那里向前穿过一小小走廊,眼前就会豁然开朗,抵达了一带有大玻璃天窗的宽敞空间之内。
温泉四壁嵌有大石,内中泉水清澈之极,又有热气蒸腾而上,袅袅的映了天光;室内的朦胧光明混合起来,情景十分好看。
小扎尔贡在池边脱下浴袍,精赤条条的迈入水中,缓缓坐下后就仰头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堪称销 魂的叹息:“卢比叔叔,您真的不来吗?”
穆世在温泉岸边的钢制折叠椅上坐了下来:“不了。”
小扎尔贡回头望向他,很认真的说道:“卢比叔叔,您真是个好人。”
穆世笑了:“为什么?因为我肯坐在这里陪你吗?”
小扎尔贡转过身来,将手臂横撂在岸边:“其实我父亲也曾说过您是个善良的人。他一直以来是在和穆家争斗,针对的并不是您。”
穆世穿着一身笔挺西装,只有面孔和双手是露在外面的,此刻坐在这温泉旁边就觉着十分闷热:“那都是往事了。”
小扎尔贡点头赞同道:“是啊,我们应该向前看的。”说着他回身在温泉中踢起一个水:“听说您在利马被囚禁了许久,还曾进过监狱,是吗?”
说完这句话,小扎尔贡等了半晌也没有得到回答,便好奇的扭过头来,却见穆世正一脸戒备的瞪着自己,那神情就介于惊惶和愤恨之间。
他无辜的眨了眼睛:“卢比叔叔?”
这声呼唤打破了穆世的失神,他随即低下头对着地面勉强一笑:“是的。”
小扎尔贡做了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姓楚的竟然这样侮辱您。”
“没有!”穆世像被针刺了一样忽然大声说道:“我只是坐牢而已,这不能算是侮辱!”
“可您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以去和利马的犯人住在一?”小扎尔贡继续一本正经的辩论。
穆世猛然站了起来:“我没有和他们住在一,我是……”
他这话没能说完,因为小扎尔贡又天真无邪的举起水淋淋的双手比划了一下:“您的手腕上有伤疤――我猜您曾经试图割腕自杀过,对不对?”
穆世看起来简直就要晕倒了。
摇晃着伸手按住折叠椅的椅背,他强自稳住心神答道:“那是不相干的伤。监狱里的生活虽然艰苦,但还不至于要逼得我自杀。”说完这话他见小扎尔贡又要张嘴,便抢先一句结束话题:“利马城里的生活我不想再提,如果你肯体谅我的话,就一句也不要多问了。”
小扎尔贡很通情达理的点头答应道:“卢比叔叔,对不起,我太多嘴了。”

燃烧的信件
当穆世重新恢复成了先前的穆先生之后,他颇为积极的开始了抛头露面。
扎尔贡家和穆家联合在一起,所生出的吸引力足以将布确地区内所有的武装都吸引过来。小扎尔贡知道穆世面子大,而穆世也知道自己目前除了这张面子之外一无所有,所以双方各自小心,相的倒是很融洽。
这天下午,小扎尔贡站在了穆世房间的门前。
门没有被关严,从缝隙中可以看到房内一角――穆世正跪在床前,闭目垂首的喃喃数着佛珠。他大概是刚洗完澡,身上只系了一件白色浴袍,新剃的头发短短的,发梢还在滴着水珠。
小扎尔贡没有动,平心静气的审视着他。

穆世神情虔诚的念了许久的佛,而后他睁开眼睛仰起头,怔怔的凝望了天板。
忽然他拧起眉头,抬手攥住那串翡翠佛珠向地面上狠命一掼,砸出“哗啦”一声大响;同时口中含糊而愤怒的咕哝了一句。
小扎尔贡还没见过他露出这幅凶恶模样,心里就别扭了一下。
抬手在房门上敲了敲,他不等回答便推门走了进去,笑着唤道:“卢比叔叔。”
穆世还跪在地上,尚未回神似的抬头仰望着小扎尔贡,愣了几秒钟后才捡起佛珠站起身来,劈头就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扎尔贡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回身指着房门道:“我这不是刚进来么?”
穆世低头将佛珠缠在左手手腕上,面容渐渐和缓下来:“你走路没有声音……”他自嘲似的一笑:“把我吓了一跳。”
小扎尔贡好奇的跺了跺脚:“没有声音吗?我的脚步不轻啊。”
穆世转身坐在床上:“我老了,耳朵听不清楚了。”
小扎尔贡哈哈笑起来:“哪有您这样倚老卖老的,您实在是离‘老’这个字还远着呢!”
穆世摇摇头,也笑了:“如果不是看到你,我也未必会觉得自己老。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扎尔贡在他身边挤着坐下来,看起来真像个亲亲热热的大侄子。
“卢比叔叔,楚泽绍那边大概马上就要开战了。”
穆世扭头望向他:“利马那边传来消息了?”
小扎尔贡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楚泽绍方才派人送过来的手信,他在信里提出条件,说是只要我们把您交还给他,他就可以既往不咎,而且允许我们成立自治政府。”
说到这里,他特别留意了穆世的神情。
穆世正紧紧的闭着嘴,目光锐利的盯着他。
他随即不以为然的摇起头来:“卢比叔叔,我真不知道楚泽绍和您之间有多大的仇恨,他竟会为了您放弃布确。不过您放心……”他探头将嘴唇凑到了穆世的耳边:“我是不会让旁人看到这封信的,我们的队伍里的力量很复杂,也许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后就会动摇立场,转而来逼着我把您送出去呢!”
穆世依旧盯着他,英俊的面庞显然是有些紧绷,眼神中也透出了疑惑和惊恐。
小扎尔贡抬手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搂了楼,十分热忱的说道:“卢比叔叔,我们既然已经结成联盟,我就绝不会做出背叛您的事情来。楚泽绍肯来和我们谈条件,就说明他现在是外强中干,未必真有力量来抵抗我们的进攻了。对不对?”
穆世缓缓的转向前方:“小扎尔贡,谢谢你。”
小扎尔贡歪过头去,很亲昵的将下巴在穆世的肩膀上蹭了一下,随即站起来拉住他一只手:“卢比叔叔,你跟我来。”
他把穆世带进浴室之内,然后用打火机点燃了那封信。
穆世眼望着信封被火苗飞速吞噬,忽然下意识的伸手要抢:“等一下,让我看看――”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小扎尔贡已经松开手,将那一小团火焰扔进了抽水马桶中去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小扎尔贡走到他身后,伸开手臂抱住了他轻轻摇晃:“您只要相信我就够啦!”
穆世微笑着侧过脸去,斜斜的扫了他一眼:“当然,我现在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
小扎尔贡低头用鼻尖去拱他鬓角那短短的发根:“我就知道卢比叔叔喜欢我。”
穆世被他揉搓的有些不自在了,挣开拥抱走向门外,他头也不回的说道:“我也没想到扎尔贡的儿子会这样讨人喜欢。”
小扎尔贡嗅了嗅自己的手,紧接着又黏了上去:“看来您是真的把我忘了个一干二净?其实我上见到您时也不算很小了,我记得我还给您端过一杯茶。”
穆世背对着他摇摇头:“时间太久,不记得了。”

如果此刻躺在床上的青年不是小扎尔贡的话,那穆世简直要疑心他是在故意勾引自己。
旁的内情都可以隐瞒,唯有他喜欢男人这一点已经天下皆知,瞒无可瞒。他想如果小扎尔贡是个省事的孩子,就不该这样一边说闲话一边脱衣服的盘踞在自己床上。
远远的靠墙站了,他把手抄进浴袍的口袋里:“不冷么?”
小扎尔贡是因为喊热才把自己只扒剩下贴身短衣的,听了问话后自然不假思索的答道:“冷?您的房间朝阳,我简直要热出了一身大汗呢!”
穆世走向屋角的衣帽架去拿衣服,同时故意的不去看那晚辈的半裸 体:“如果热的话,那我陪你出去走走。”
小扎尔贡拍拍身边:“现在已经不热了,卢比叔叔,你过来坐呀!”
穆世抱着西装衬衫进了浴室:“好的,等我穿上衣服。”

穆世在近半年内一直觉得自己灰头土脸,只有在衣冠楚楚的打扮了之后,才会生出一点自信心来。
一边正着领带结一边走回床边,眼前那修长结实的青年身体让他的眼睛颇受刺激。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色迷迷的叔叔,他特意背对着小扎尔贡坐下来:“我们还是继续谈点正事吧。”
小扎尔贡侧过身来,伸手去扯他西装的后襟:“好呀。”
“如果楚泽绍发动了进攻的话,那我们目前能有多少士兵参战?”
“一万人以上。南方来的庄园主们虽然武器差劲,不过人数不少。有人还提议去尼泊尔找雇佣军,被我否决掉了――有必要那样大的成本去对付楚泽绍吗?”
穆世听他说起话来底气十足,忽然心中一动:“你先前打过仗吗?”
小扎尔贡很痛快的回答:“没有。我是热爱和平的人。”
“去年我有一位叔叔和你父亲在高地……”
小扎尔贡不等他说完便抢着答道:“我知道那件事。不过后来我父亲听说楚泽绍攻破了堪八奇之后,就停止了进攻。您的士兵都是被楚军缴械的,还有您的那位叔叔,大概也是被利马人带走了。”
穆世点点头――家人已被一网打尽,现在就只剩下他这一个自由人了。
正在这时,忽然有佣人敲响了房门:“穆先生,外面来了一个青年,说是想要见您。”
穆世还没有做出反应,小扎尔贡先一跃而起了:“知道是什么人吗?”
佣人隔着门答道:“他说他原来是穆先生的卫士,名字叫做小南卡。”

小南卡
经过了九死一生的雪崩和大半年的分离,一贯沉默寡言的小南卡在见到穆世时,也表现出了一点心潮澎湃的样子来。
“少爷。”他对着穆世鞠了一躬,声音几乎有些颤抖:“我刚听说您已经回了布确……”
穆世大踏步走到他面前,伸手紧紧的抱住了他。
小南卡原来不过是众多卫士中最普通的一个,甚至不曾受过他的宠爱;但现在世事不同了,他孤立无援的在扎尔贡家中,小南卡带着过去生活的印记骤然出现,日后也将成为他身边唯一的亲信。
小南卡太高大了,在穆世怀抱中很体谅的弯下腰,使穆世不至于要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少爷,您还好吗?”他轻声问道。
穆世闭上眼睛,又把面颊轻轻蹭到他的肩头上,那姿态缠绵而痛苦:“我很想念你们,你还活着……这太好了。”
小南卡垂下头缓缓说道:“他们当时被埋在雪里,只有我爬了出来。春天的时候我又去了,他们还在……”
说到这里,他微微的停顿了一下:“因为其中没有您和普嘉哥,所以我猜想您一定还活着……”
听到“普嘉”二字,穆世把额头抵在了小南卡的锁骨上,长久的沉默下来。
小南卡却是看不见他的神情,自顾自的继续问道:“普嘉哥好吗?”
穆世抬起头,沉沉的叹了口气:“他应该还在利马的监狱里,一定不好。”
小南卡望着穆世的面庞,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穆世拍了拍他的后背:“现在我看到了你,就好像看到了亲人一样。活着就好,好好活着。”
小南卡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一种压抑着的受宠若惊。
“少爷,我还有话对您说。”
穆世仰起头,探究似的望向他。
小南卡俯下身,凑到穆世耳边低语道:“您的箱子,被我在春天找出来藏进山洞里去了。”
穆世直勾勾的盯着他,愣了半晌后才反应了过来。
他狂喜的用力一推小南卡:“你这混蛋……”
他揪着小南卡的头发迫使他低下头,然后凑上去很响亮的亲了他一口:“你这个聪明的混蛋!”
小南卡这回真的受宠若惊了。红着脸后退了一步,他非常害羞的低头笑了一下。

穆世并没有对小扎尔贡隐瞒小南卡给自己带来的这笔横财,恰巧此地有一条道路正通宗巴雪山,所以他决定亲自同小南卡出一趟门,尽快的将自己这点余钱弄回来。
小扎尔贡知道穆世本是个最大的财主,能让他如此兴奋的财富绝不会是个小数目。不过他也没有多阻拦,只是在热情洋溢的做出恭喜之后,便派出一队卫兵护送他上了路。
顺利的从隐秘山洞中取出大皮箱后,穆世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一路向前,直奔了嘉措喇嘛的庙宇。
进庙之后他并没有看到嘉措喇嘛的身影,向留守的弟子们一打听,他才万分惊讶的得知了这样一个事实――嘉措喇嘛出门和附近的一个牧民女儿约会去了!
坠入情网的嘉措喇嘛开始变得行踪飘忽不定,如果他不在庙里的话,那十有八九是跑去野地里和那个少女效仿欢喜佛去了。
穆世很有耐性的等到了傍晚,终于等回了神采奕奕的嘉措喇嘛。

在爱情的滋润下,嘉措喇嘛一扫往日的阴鸷,言谈间居然开朗了许多。在对穆世进行了热烈欢迎之后,他收到了两只鼓胀之极的大皮箱。
“嘉措喇嘛。”穆世诚挚的向他发出请求:“您务必要帮我保管它,这已经是我最后的财产了。”
嘉措喇嘛觉得这根本就不算个事儿,所以当即答应下来。
穆世又不甚放心的拜托道:“箱子里的钞票也许会发霉,您得找个好天气晒一晒它们。”
嘉措喇嘛告诉他:“如今在我的眼中,每一日都是晴天。”
穆世看到嘉措喇嘛居然也被一个女人迷得颠三倒四,就忽然觉得有些伤感:“还是找一个别人眼中的晴天来晒吧,您也知道一张美钞的价值有多大。”
嘉措喇嘛一点头:“可以!”
穆世忧伤的看着自己这位兴高采烈的好友。他是没有恋爱可谈的,所以就希望身边的人也都随他一起孤独终老。
嘉措喇嘛的快乐样子有点刺激到他了。

小南卡提着余下的一只皮箱,随着穆世离开了大庙。
因为战争随时可能爆发,所以这一队人赶了夜路,尽可能快的赶回了扎尔贡家。
小扎尔贡并没有询问穆世此行的收获,只是像往常一样笑嘻嘻的迎了上来:“卢比叔叔,您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担心啊!”
穆世一夜未睡,十分疲惫,强打精神答道:“是么?何必。”
听了他这偏于冷淡的回应,小扎尔贡的脸上现出了失望的神色:“宗巴的山路很危险嘛。”
穆世咽下了一个哈欠,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不过……”
他低头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不过……”
他最终也没说出这“不过”的下文,因为他实在是太困倦了,头脑失去了运转的力量。
小扎尔贡很体谅的笑了笑,立刻转移话题,招呼佣人过来送穆世上楼休息。而穆世在哈欠连天之余还想着回头去找小南卡:“我的那个……”
小扎尔贡似乎是能够窥透他的内心,不等他说完便接下话道:“您的卫士?我会安顿他的。您还是先去休息吧!”
穆世在确定自己的确看到了小南卡之后,才安安心心的回房补眠去了。

穆世是在中午十分到家的。一觉睡过去,他再睁眼时就已经是傍晚了。
他在这半天的睡眠中,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这是个噩梦。
在梦中他站在一片茫茫雪原之上,一脚陷入松雪之中,他忽然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
弯下腰来,他开始伸手去挖。
泽郎初那个卷毛脑袋露了出来;他死了,可爱的面孔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他茫然的继续四挖掘,这回出来的是达瓦。一贯机灵的达瓦现在熟睡了,皮肤硬的好像石头。
他恐慌起来,站起身来扭头四顾。
他所在的天地间一片雪白,除了雪白再无其它颜色;除了他之外再无其它生命。巨大的孤寂和绝望没顶而来,他悲怆的大喊起来:“普嘉!!”
四空旷的连一声回音都没有。他跌跌撞撞的乱跑起来,发了狂似的拼命叫喊:“普嘉!普嘉!!”
他开始无望的痛哭起来。他想普嘉死了,他还不知道我爱他……就已经先死了……

他哭的很厉害,如果不是一阵摇晃惊醒了他,他大概还要在这个悲凉的梦境中继续伤心下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在泪光中看到了小南卡的面孔。
“少爷,您怎么了?”小南卡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很关切的问道。
穆世对着他发了一阵呆,然后用睡衣袖子抹了抹眼睛,若无其事的坐了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南卡知道自己没规矩了,便嗫嚅着放开他答道:“您的房门没有锁,我又听见您好像是在梦魇,所以……”
穆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皱着眉头问道:“门没有锁?”
小南卡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穆世挥了挥手:“看来我中午真是困糊涂了……你去把门关上。”
小南卡依言转身走去关门。而穆世扭头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了方才那个可怕的梦。
他在梦中感情充沛,一旦清醒了却又恢复理性。
“我和楚泽绍开了战,穆家的人,包括普嘉,都未必能活着出来了。”他一边思索一边打量着小南卡的背影:“幸亏从雪堆里爬出来的是他,他是个能办事情的,比泽郎初那种只知道吃和玩的家伙要实用得多。但他真是忠心的可疑,居然会守着那么一堆金子和美钞等我回来……不过我一直也是很善待他们这些人的,他要是有良心,也应该多惦念着我。”
小南卡关好房门,又走回了床边。他先前一直干的是保镖的活儿,如今眼看着穆世要起身下床了,却不知道该如何伺候,脸上就显出了为难的样子。
穆世倒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在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青年面前,他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扶了对方的手臂,而后扭头,与小南卡对视了一眼。
小南卡的眼神很干净,坦荡如高原天空。
穆世不由得就微笑了。
“老天总算没有赶尽杀绝。”他想:“还给我留下了一个。”

撞破
战争开始了不过十天,本年第一场寒流便毫无预兆的袭来了。
铺天盖地的大雪迫使交战双方不得不暂停了战争。一切交通与通讯都被中断了,士兵们缩回战壕与地洞之内,所能做的只有守着火堆吃那一天三顿饭而已。
从目前的战况看来,倒还是布确一方站了上风。所以穆世可以安安心心的住在扎尔贡家中,静静的等候着大雪天的结束。
小扎尔贡为他换了一间带有壁炉的温暖房间居住。而他坐在壁炉前无所事事,慢慢的就有了点饱暖思淫 欲的意思。
现在,他唯一的亲近对象就只有小南卡了。可小南卡毕竟不是普嘉,他几乎不好意思在这青年的面前表露欲望。

正午的阳光洒进房内,他懒洋洋的坐在窗前,周身血液都被晒的火热了。
抬手松了松领带,他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小南卡。
小南卡正站在墙角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一块手表。现在他顶了普嘉的缺,有事没事总守在穆世身边,像一只太过老实的大狗一样温顺安静。
穆世默然无语的审视着他――他显然是不如普嘉那样白皙俊秀,骨骼又生的过于粗大了,整个人就有些雄壮威武的过分;幸而穆世是知道他性情底细的,所以倒未因此感到压迫,只是单纯的嫌他不够漂亮。
可他虽然不够漂亮,但毕竟也是个相貌端正的青年,而且那种青春正盛的男子气息,也是很迷人的。
口干舌燥的舔了一下嘴唇,穆世轻声开了口:“小南卡……”
小南卡抬起头望向他,一脸随时待命的表情。
穆世咽了口唾沫:“过来。”
小南卡把手表戴回腕上,随即大踏步走到了穆世面前弯下腰:“少爷?”
穆世仰起脸凝视了他,气息忽然就急促起来。
这感觉令他有点心慌――他还从未这样急色过,即便当初面对着心爱的普嘉时,他也没有生出过这样强烈的反应。
伸手探向小南卡的衬衫前襟,他颤抖着手指去解对方的衣扣。
“我怎么了?”他在自问的同时就觉着鲜血一阵阵的涌到头脑中,右耳中也渐渐的开始了轰鸣。
小南卡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意,便抓起他的手送到唇边,垂下眼帘含住他的指尖轻轻吮 吸起来。
穆世闭上眼睛,咬住嘴唇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指尖被柔软而有力的舌头卷过,他没想到一个人的手指上也会有如此的敏感。
小南卡似乎是飞快的犹豫了一下,随即自行解开了衬衫,把穆世拥进了自己赤 裸的胸怀中。
“少爷……”他隔着衣服揉搓了穆世的腰臀,迟疑的低声问道:“我该为您怎样做?”
穆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中,沉迷之中喃喃说道:“你抱着我就好,用力一点。”
小南卡依言勒紧了手臂,双手也试探着去爱抚穆世,可他真是不知道该怎样做,所以最后他大着胆子,还是歪过头去,向穆世的嘴唇吻了下去。
只是那样轻轻的一接触,双方便像相遇的磁石两极一样,“啪”的一声紧紧的吸引住了。这是个手忙脚乱的热吻,两个人都没有丰富经验,只是依靠本能互相依附索取;小南卡很快掌握了其中的技巧,他单手托住穆世的后脑,将这个吻逐渐入起来;而穆世无力的瘫在他的臂弯里,一边承受着小南卡施加而来的热情,一边将手缓缓抚向自己的下身――隔着厚实的长裤,他那里几乎胀的疼痛起来了。
轻缓的抚慰只是让他的欲望更为高涨起来。小南卡想要为他脱下裤子,然而腰带都被解开了,他却忽然打了个激灵,随之挡住了小南卡向内探去的双手:“不要!”
小南卡的手很大,手臂也是充满力量的,可一旦受到了穆世的阻拦,便立刻停止了动作,收回手来继续拥抱了穆世。

双方缠绵了许久,最后一起都成了个欲火焚身的光景。穆世的衬衫被敞开向下脱到了肩膀,小南卡跪在他双腿间,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扶住他的大腿,温柔的小野兽一样探头噙住了他一侧乳 头,啧啧有声的吮 吸起来。穆世受到刺激似的扬起脸,抑制不住的呻吟出声。
“嘴……”他将一只手搭在小南卡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向下按去:“用你的嘴……”
小南卡不明所以的随着他的力道低下头:而穆世一手将衬衫前襟紧紧拢住,一手则伸下去解开裤扣。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小扎尔贡在推门的那一瞬间僵硬了动作,望向房中二人的目光也从惊讶明显的转变为了难以置信。
穆世一手按住椅子扶手,也转过身去大惊失色的直视了他。
三方沉默了片刻,还是小扎尔贡后退了一步,略显慌乱的低下头:“我是来找您下去坐坐的……您忙您的,我走了。”
说完他扭身便仓惶而逃。
穆世缓缓的转向小南卡,浑身的血液都冷却凝结了。
他的目光极为茫然无助,好像犯下大错又被捉了个现行的孩子一样;同时他紧紧的捂住衬衫前襟,那种戒备的姿态又像个遭到非礼的大姑娘。
小南卡依旧扶着他的膝盖,脸上倒是平静的很,并没有什么羞愧之色。
“你下去吧。”他向门口挥了挥手,疲惫而虚弱的发出命令:“下去吧。”
小南卡一言不发的站起来,一边系衣扣一边向外走去,留下穆世独自坐在房内。

穆世的弯下腰,用双手捧住了头。
下午的阳光毫无遮拦的射进来,晒得他后背上暖洋洋的,头发里几乎出了汗。他长久的保持这个姿势,心里空空荡荡的,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后来他终于沉重的抬起头来,一张脸已经涨的通红。
他抬起手来抚摸了自己的面颊,触手之一片滚烫。
摸着摸着,他忽然给了自己一耳光!
“丢人现眼!”他这样痛斥着自己:“不做那种事情能死吗?”
换了一边面颊,他又抽了自己一巴掌:“你这个恶心的家伙!”
自我惩罚之后,他的脸上好像着了火,热辣辣的疼着。起身走到浴室,他哗哗放了一缸堪称刺骨的冷水,而后宽衣解带跳了进去。热身子浸到冷水里,激的他几乎跳了起来;幸而他一向不大善待自己,咬牙横下一条心,他把头猛然扎回了水中。

当晚,他发起了高烧。
小扎尔贡听说了,便上楼过来看他。
“卢比叔叔。”他坐在床边,关切的伸手去摸穆世的额头:“您怎么突然就病了?”
穆世无颜去面对他,所以闭上眼睛装作头晕,只含糊的嗯了一声。
小扎尔贡俯下身去,和穆世面颊相贴:“您可真热啊。”
嘴唇凑到穆世的耳边,他低声笑问道:“卢比叔叔,您还在想着下午那件事情吗?其实那没有什么的,您不要把它放在心上。”
穆世睁开眼睛瞥向他,身体的温度又有所上升。
小扎尔贡斜了他一眼,随即唧唧哝哝的继续说道:“动物尚可以自由自在的选择配偶尽情嬉乐,难道人活得还不如动物吗?”
穆世活了这几十年,第一有人和他如此坦白谈起了这个问题――可这个人居然是他的晚辈小扎尔贡!
小扎尔贡的气息喷在他的耳边,暖暖的带着点男子味道,这都是穆世所喜欢的。
他所爱的,一直也是他所回避的,此刻就被小扎尔贡这样一点一点的发掘出来,晒在了太阳底下。
“您到底在怕什么?”小扎尔贡稍稍偏过脸去,试图和他近距离的面对面:“您是您自己的,不是别人的;只要您愿意,别人怎么有资格来管?就算管,他们管得了吗?”
穆世盯着小扎尔贡的眼睛,忽然觉着自己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你是什么意思?”
小扎尔贡微笑起来,露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齿:“卢比叔叔,我只是想让您活的快乐一些。您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上一辈的那些老古董。其实外界对您的那些批评,我是一直都完全不赞同的。”说到这里他将声音又压低了一些,暧昧有如轻叹一般:“虽然您早已把我忘怀,我却是一直和您站在一边呢。”
穆世看着小扎尔贡那副鬼头鬼脑的样子,忽然觉得很讨厌。
“我累了。”他冷淡的转身背对了小扎尔贡:“需要休息。”
小扎尔贡并没有走。他毫无眼色的赖在床边,伸手隔着棉被轻轻拍着穆世的后背:“卢比叔叔,那我哄您睡觉如何?”

药物与心灵
穆世的这场病,与其说是受寒,不如说是心病。经过小扎尔贡在床前絮絮叨叨的那一番剖明心迹之后,他虽然对那言论不以为然,但心里倒也的确因此松快了不少,那种丢人现眼的羞恼感觉也在一觉醒来后消失了。
大暴雪依然在继续,战争并没有再开始的迹象。小扎尔贡在一个阴霾的上午推门进房,笑嘻嘻的来找他聊天。
穆世颇为寂寞的坐在壁炉前,小南卡却是正好不在。小扎尔贡在他脚边靠墙席地而坐,从壁炉中拾起一根半燃的木柴,为自己点了一根纸烟。的吸了一口,他惬意的叹息出声。
穆世抽了抽鼻子,嗅到了一股麻绳烧焦的味道。
低头看了小扎尔贡一眼,他随口问道:“大麻?”
小扎尔贡叼着烟卷转向他,笑微微的点了点头:“卢比叔叔要不要?”
穆世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个爱好。”
小扎尔贡从怀里摸出一根白色纸烟,取下口中烟卷后将其咬进嘴里,用木柴点燃了它。
一翻身爬起来,他将那根纸烟递给穆世:“卢比叔叔,给您。”
穆世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我从来不碰这种东西。”
小扎尔贡绕到他身后,弯下腰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就将烟卷送到了他的唇间:“您试一试嘛……”他发出了男孩子撒娇一般的声音,同时与穆世面颊相贴:“给我一点面子吧,这个真是很好的东西。”
穆世被他从后面拥着,躲无可躲,又不好奋然起身,无奈之下只好微微张嘴,让小扎尔贡将那根纸烟塞进了自己齿间。毫无热情的吸了一口,他抬手取下烟卷皱眉道:“这有什么好的?”
小扎尔贡扭过头,将自己那根吸剩一半的烟卷重新送入嘴中,颇为陶醉的吸一口缓缓呼出:“好得很呢。”
穆世不甚赞成的看着手中那根白色的纸烟:“从植物的叶子中获取快乐,这种行为真是……”
小扎尔贡用嘴唇试探着触碰了他的耳垂:“有罪吗?”
穆世痒的笑了一下:“虽然称不上有罪,但是……”
小扎尔贡向他的耳朵里轻轻吹了热气:“无罪的快乐,为什么不要?”
穆世打了个冷战,不安的扭动了一下:“别闹!”
小扎尔贡松开他直起身,走回墙边重新坐下来,微笑着闭上眼睛,很享受似的吸完了那根烟卷。
穆世无声的打量了他片刻,心想年轻就是好,腰身四肢都是那么结实柔韧,皮肤散发着清新肉感的气息,可爱!
想到这里,他把目光又转向了手中的那根大麻烟。
小扎尔贡的舒适反应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把烟卷送到嘴边又吸了一口,心想:“这世上有无罪的快乐吗?”

“无罪的快乐”,的确存在。
这快乐在最开始时显露的还不明显;直到穆世在那天晚上吸完第二根大麻烟之后,他才觉出了意思来。
懒洋洋的瘫在壁炉前的沙发椅内,他软绵绵的向后仰靠过去,四肢百骸内都流淌着一种平静而眩晕的柔和快感。
小扎尔贡站在他身边,“砰”的一声拔掉了洋酒瓶塞。
“卢比叔叔。”他的声音又轻又甜:“您要不要喝点酒?”
穆世睁开眼睛,枕着椅背扭过头去疑惑的望向他:“喝酒?”
小扎尔贡向他晃了晃手中的黑色酒瓶:“和我年龄一样大的白兰地。”
穆世恹恹的闭上眼睛:“不了。”
小扎尔贡举起酒瓶,仰头对着瓶嘴喝进了一小口,然后走到穆世身边低下头,不声不响的低下头,结结实实的吻住了他的嘴唇。
烈酒随着唇舌纠缠流入穆世口中,而他在最初的惊讶过后竟然也没觉出多大的羞愤――此刻他的心和身体都是柔软而松弛的,仿佛连血流速度都大大减缓了。小扎尔贡只是个孩子,他在熏风一般的暖意中困顿的如此思索:“他只是个孩子……”
那个孩子仰头又灌了一口,而后嘴对嘴的把酒渡进他的口中。
酒精加上大麻产生的效力让穆世虚弱的向门口一挥手,声音飘忽有如梦游:“你……出去,我要睡了。”
小扎尔贡随手将酒瓶放在壁炉炉台上:“您的身体真是敏感,这样就想睡了?”
穆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要躺一下……让小南卡进来吧。”
说着,他已经跌跌撞撞的走向了里间卧室。
小扎尔贡迟疑了一下,随即跟上:“卢比叔叔,何必还要去叫小南卡上来,您有事情就让我来做好了。”
穆世忽然回过神来,像个顽童似的用力推了他一把,不大耐烦的说道:“不要你,谁也不要了,我想睡觉!”
说完,他就关上了里间房门。
小扎尔贡一愣,紧接着就很无奈的耸耸肩膀,回身拿起那瓶酒离开了。

穆世经过了一夜飘飘欲仙般的安眠,翌日清晨起床时,他并未觉出任何不适;而且因为早睡,所以精神上倒是比往常更振奋了一些。
这种“无罪的快乐”的确是让他在生理上觉出了快感,可是心理上却始终有些惴惴,不敢相信人间会有这样的极乐。
早饭过后,小扎尔贡又来了。
穆世遣退了陪伴自己的小南卡,然后对着他点头笑了笑:“昨夜我睡的很好。”
小扎尔贡从怀里掏出一只镀金烟盒,当着穆世的面放到了壁炉炉台上:“我给您准备的,等您吸光了这一盒,我再给您送来。”
穆世扫了那烟盒一眼,心里骚动了起来。
他是自苦惯了的人,并不怕再苦一点;德堪的黑牢房和后来噩梦一般的蹂躏都没能彻底摧毁他的身心;可当强大的快感迎面滚滚碾来之时,他却在好奇与畏惧中一败涂地。
“无罪的快乐”,这五个字听起来真是太迷人了,简直要令人亢奋不已。况且他要求不高――一点大麻,一个拥抱,这就足够了。

他和小扎尔贡在房内又厮混了一天。其间小扎尔贡不住的向他做出亲昵举动,男孩子的气味萦绕在他周围,他在享受之余又觉出了一种可望不可及的煎熬。
“走开。”入夜时分他坐在沙发椅上,像赶小狗一样毫无力道的抬手拍了小扎尔贡的屁股:“走开,不要缠着我。”
小扎尔贡一扭身,糖稀似的黏在了他的怀里。
“我不走……”他咯咯笑着,修长的身体蛇一样盘在穆世身上,又探头过去湿漉漉的亲吻对方的脖子:“卢比叔叔,你也疼疼我嘛!”
穆世微微的吁出一口气,强自严肃了表情:“小扎尔贡,你这样子让我……很不舒服!”
小扎尔贡骑在他的大腿上,又笑嘻嘻的把下巴抵到他的肩膀上:“我倒是一直想让您舒服呢,可是又怕您会不同意。”
穆世简直被他压的喘不过气来:“不要胡说八道了!”
小扎尔贡转过头在他面颊上重重的亲了一口,然后坐起身来,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只药瓶。
费力拧开密封良好的瓶盖,他将瓶口凑向穆世的鼻端:“卢比叔叔……”他用一种催眠般的磁性声音笑道:“吸一下,会有更好的感觉。”
穆世狐疑的看着他:“这是什么东西?”
小扎尔贡撒娇似的将瓶口又向他靠近了一点:“不是毒品,是一种药……”说到这里他狡黠的一笑:“从印度弄来的英国货,是还没有上市的东西。”
穆世抬眼望着他,同时稍稍低头吸了一下。
气味不错,是一种单纯的芬芳――不过也没什么感觉。
他又用力的吸了两下,依旧只是芬芳。抬起头望向小扎尔贡,他忽然很好笑的把手伸进对方的怀中:“你的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奇怪东西?”
小扎尔贡任他摸索着,只是凝视着他不做声。而穆世把手掌贴在对方的胸膛上,就感觉隔着一层皮肤和骨骼,那年轻的心脏竟是跳的砰砰直响。
“要心跳,也是我来心跳。”他略觉恍惚的想:“他为什么要这样激动?”
这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不久,他就果然心跳起来了。

这一的感觉,有些诡异。
穆世仰靠在椅背上,就觉着自己的身体软化成了水,水中蹦着一颗滚烫的心。他的的确确是在血脉贲张着,可同时又无力的连一根手指也抬不动。
皮肤表面闪烁过无形的蓝色火,他忽然就生出了一个想法:“我完了!”

小扎尔贡把浑身瘫软的穆世抱进了卧室内的大床上。
穆世并没有失去神智,他甚至可以大睁着双眼望向小扎尔贡,在蓬勃涌起的情 欲中艰难的发出请求:“你出去……”
小扎尔贡弯下腰,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我亲爱的卢比叔叔……”他一边伸手去解穆世的西装衣扣,一边赞叹似的开了口:“让我们相爱吧。”
穆世望着小扎尔贡,眼神渐渐涣散开来。药物的作用实在强大,此刻他就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一切都可以为自己那敏感发烫的身体让路了。他发疯一样渴望着一个拥抱――只要拥抱就好,只要拥抱就足够了!
可是小扎尔贡已经慢条斯理的解开了他的裤子。
在几近眩晕的沉迷中,他下意识的伸手按住裤腰:“不要……”
小扎尔贡轻而易举的就拉开他的手:“要。”
穆世张开嘴难耐的喘息了一声:“关掉灯……不要光!”
小扎尔贡看了他一眼,随即顺从的起身,熄掉了室内的电灯。

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他又摸回了床上。
穆世的皮肤很好,火热光滑,虽然没什么肌肉,但是线条很流畅,摸上去是一种养尊优的柔软。小扎尔贡用手在他大腿内侧爱抚了片刻,然后就彻底的脱掉了他的裤子。
药效持续的时间是很有限的,所以小扎尔贡没有多做前戏,直接就将手指插入了他的后 庭之中。紧窄的入口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略略松弛了一些,小扎尔贡的手指在其中轻易的搅了搅,随即便抽出来,换上了自己那勃发的性 器。
将穆世的双腿抬起来一直按向胸口,他随之也合身压了下去。坚硬鼓胀的阳 物一点一点的嵌入对方体内,虽然知道穆世此刻不会产生任何痛感,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的用着力量;插入一半后他试着抽动了两下,果然便如愿以偿的听到了穆世的呻吟。
穆世的声音是低沉柔和的,连呻吟时都带着一点华丽的意味,是在情 欲中饱受折磨的样子。小扎尔贡将他的腿拉过来盘在自己腰间,又用一只手托住他的屁股,结结实实的顶送了进去。
穆世惊喘了一声。
小扎尔贡不理会他,保持节奏重重向内撞击着,每一下摩擦都仿佛要激出火。穆世的性 器已经笔直的挺立起来,可是因为得不到慰藉,所以只能随着对方的动作在空气中微颤。
如此过了三五分钟,小扎尔贡从旁边的袍子里掏出药瓶,拧开后让穆世又的嗅了几下,然后坐起来将他抱到自己身上,一边舔吮亲吻着他的胸口一边恶狠狠的向上顶入。穆世晕晕沉沉的呻吟着,唯一的意识便是双手紧紧抓住大敞开来的衬衫下摆,尽可能掩盖住自己的后腰。
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了那交 合的一点,他随着小扎尔贡的动作上下颠动着身体,快乐的几乎要哭了出来。最后他颤抖着到达了高 潮,将滚热的精 液射在了小扎尔贡的腹部上。
小扎尔贡暂停了动作,抬手托住他的后脑,探头过去在他的嘴唇上用力吻了一下:“还要不要?”
穆世一身大汗的委顿在对方怀中,声音飘忽如一片羽毛:“要……”
他带出了淡淡的哭腔,似乎是喜极而泣,也似乎是自暴自弃:“你弄死我吧……”

在得到穆世的首肯之后,小扎尔贡便使出了浑身解数,把初尝甜头的穆世干了个半死不活。房内夜色渐浓,穆世仿佛是要把这十几年的禁欲苦楚一全部弥补回来一样,从最初的被动承受转为主动索取,居然缠在小扎尔贡身上不肯放松。幸而小扎尔贡是有备而来,此刻索性就豁出命去大干一场,把穆世弄的呻吟不止。
两人在这漆黑房间内一直折腾到了天光微明,其间穆世也不知高 潮了多少,下身前后都濡湿黏腻之极;而小扎尔贡的腹部上淋淋漓漓的,也全是他留下来的精 液。后来小扎尔贡无力再战,搂着他躺下来气喘吁吁道:“卢比叔叔,我已经被您榨干啦!”
穆世昏昏沉沉的蜷缩进小扎尔贡的怀里,双手还扯着衬衫下摆。
小扎尔贡用手肘撑起身来,借着窗外的晨曦仔细看了看穆世的脸,然后将一只手搭在他后背上缓缓下滑,最后停在了双股之间。
手指探入火热松软的入口之内,他勾起指尖,带出了一点精 液。
低头亲吻了穆世的额头,他柔声问道:“您觉得满足了吗?”
穆世很恍惚的嗯了一声。
小扎尔贡将手指在床单上蹭了蹭,而后皱着眉头仰面躺下去,哼哼呀呀的抱怨道:“我的腰呀……我的腿呀……我要累死在您身上的。”

清醒后
穆世在上午八九点钟时,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后他有一瞬间的失神,眼前的窗帘大开着,雪后的阳光赤 裸裸的直射进来,整个世界的颜色似乎都在过分的光明中淡化掉了。
茫然的又躺了片刻,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刺痛从体内向上扩散开来,骨骼的每一关节都酸痛不已,头脑中也轰鸣不已。抬手按住额角镇定了片刻,他低头检查了自己的衣物。
身上就只有一件衬衫――如果小扎尔贡是在天亮前离开的,那大概还不会看见……那个。
穆世闭上眼睛,极力的想要将思维梳出条理来。
“他一定是在天亮前走的……”他客观到漠然的进行着分析:“否则被家中佣人发现他在我房里过夜,我又是这样的人,他面子上怎能过得下去?他是个精明人,纵是爱玩,也不会玩到连名声都不要。”
想到那个“玩”字,他不禁回忆起了那场彻夜销 魂。
原来“欲仙 欲死”这个词真是有来由的,一个人若能在那样强烈的快乐中死去,也真就是和成仙一样的了。
痛苦艰难的下了床,他弯腰扶着墙,一步一步的挪向浴室。
身体浸入了温水中,微凉的温度让他在舒适叹息中意识到了这样一个事实――他和小扎尔贡上床了!

“人家越是说你变态,你越是做出变态的事情来。和子侄辈的青年上床……说出去简直骇人听闻。”他木然的指责着自己:“你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男人?女人也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自发的责问并没有让他的心灵受到很大震动。他现在有点沮丧,有点麻木,仅此而已。
落水狗一样爬出浴缸,他用毛巾缓缓的擦拭着短发,轻声自语道:“你真是不要脸透了。”

吃过早饭后,他又坐回了窗前晒太阳。小南卡站在房内角落里,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他的手表。
穆世沉默许久,也觉着太闷了,便转向小南卡问道:“表坏了?”
小南卡吃惊的抬起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的,少爷。”
穆世向他招招手。
小南卡听话的走了过来。
穆世低头摘下自己腕上的手表递给他:“你拿去戴,坏的就扔掉吧。”
高高大大的小南卡迟疑着,竟是不敢伸手去接。
穆世欠身把手表掖进他的长裤裤兜里去,而后又向椅背仰靠过去,闭着眼睛面向了阳光。
小南卡向他认认真真的鞠了一躬:“谢谢少爷。”
穆世没有再看他,待他退回角落了,才轻声问道:“小南卡,愿意伺候我吗?”
小南卡望向他刚要开口回答,他却又补充了一句:“像普嘉那样。”
小南卡大踏步走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愿意……”他的脸是明显涨红了,声音几乎有些颤抖:“我、我不配……”
穆世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不由得就俯视了他一眼。
伸手抚摸了他的头发,他慈父般温和的笑道:“配,怎么不配?”

下午时分,他隔着玻璃窗看到了院内的小扎尔贡。
小扎尔贡穿着一身华贵藏袍,头上又带着一顶阔边礼帽,带着一队卫兵急匆匆的向外走去。他的背影看起来颀长挺拔,洋溢着略带紧张的青春气息,简直让穆世艳羡起来。
“在他的眼中,我这上一辈的人大概就算是老人家了;或许他也以为我是个怪物,所以宁愿舍上一夜来猎奇。”
这个念头让他微微感伤又微微愤怒,不过那情绪都淡得很,或许是夜里大量吸入药剂的结果。

他让小南卡把壁炉炉台上的烟盒拿了过来。叼着一根白色纸烟发了会儿呆,他举起打火机,点燃了那根烟卷。
吸一口呼出来,他放松的仰起头,微微偏过脸去枕在了椅背上。
“怎么会这样好玩?”他恍惚的思索着,心态好奇惊叹有如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我白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这样好玩?”
回首往昔,他倒是好像在一直和自己找别扭了。这要怪谁呢?也许要怪他的母亲。穆家上一辈大太太是位虔诚的宗教徒,她生来就是为了犯罪再赎罪的,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事。大家都说她是位菩萨一样的善良女人,可是她常年的对自己进行着拷问与惩罚。
穆世很爱自己的母亲,爱的又紧张又愧疚。因为在母亲的衬托下,其他任何人都显得贪婪愚蠢无聊;所以他总希望自己可以表现的好一点,看起来堪为他母亲的好儿子。
哪知他先是严重的结巴,后来又发现自己居然喜欢男人。
一切苦心总是白费,他简直好像落进了火坑里。

穆世迷糊着起身走进卧室,颓然倒在了床上。
小南卡犹豫着跟进去,蹲在床边为他脱了皮鞋,又摊开一床薄被为他盖上。
昨夜狂欢所引发的疲惫与不适都暂时的被大麻烟压制下去了,他飘飘然的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一个半睡半醒的愉悦仙境。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觉出有一只冰凉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脸。
不大情愿的睁开眼睛,他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小扎尔贡。
小扎尔贡换了一身材料柔软的浅色长袍,红色腰带正好勒出了一段苗条柔韧的腰身。对着穆世嘻嘻一笑,他将手收回到鼻端嗅了嗅:“卢比叔叔,你好能睡呀!”
穆世知道自己这样躺着同他对话有些失礼,可是身体懒散的很,实在不愿起身。将目光放向暮色苍茫的窗外,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小扎尔贡见他不肯说话,便又接着笑道:“我想和您共进晚餐,不知道卢比叔叔肯不肯赏脸呢?”
穆世在枕头上摇摇头:“我不饿。”
小扎尔贡俯身把双手插入他的后背下面,将他硬给托抱了起来:“我会让您饿的……”他很暧昧的压低声音:“然后我再把您喂饱。”
听了这句话,穆世忽然一哆嗦,随即那脸就红了起来。
小扎尔贡嘿嘿嘿的笑起来,又探头去亲吻了他的嘴唇:“您怎么了?难道快乐是种令人羞耻的存在吗?您的思想好像是大大的有问题呢!”
小扎尔贡的话让穆世感到脑中一片混乱:“那不是……”
小扎尔贡把他搂进了怀里:“眼下的快乐都不能让您满足,您可是犯了贪婪的罪过呢!”
穆世嗅到了对方身上那新鲜白雪的味道,心中又有些麻麻痒痒的骚动起来。
小扎尔贡扭头用舌尖挑 逗了他的耳垂:“您昨夜大概是累坏了,现在要我抱您下楼用餐吗?”
穆世面红耳赤的用力推开了他:“我、我、我……”
他开始犯起了结巴,一时间居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乎让人以为他得了失语症。

可卡因与感情
晚餐很丰盛,可惜穆世是真的没有食欲。
他吃了两片面包,在咀嚼中镇定了情绪,觉着自己又能正常的说出整句话来了。
小扎尔贡端起高脚酒杯向他晃了晃,然后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卢比叔叔,今天我去最近的营里进行了视察。我们倒是一切都好,不过听说楚泽绍那边遇上了几场雪崩,修在山下的营地都快被大雪掩埋住了。”
穆世微笑着一点头:“是么?真是好消息。”
小扎尔贡放下杯子,一手托住下巴笑道:“是啊,我也在替您痛恨着他呢!不过老天开眼,在我们动手之前先给了他一点惩罚。”
穆世垂下眼帘,玩味似的咂摸着对方那番话:“我也没有十分痛恨他,战争么,总是有胜败之分的。”
小扎尔贡笑起来:“卢比叔叔,您可真是个可爱的大好人!”
穆世抬眼望向他:“可爱?”
小扎尔贡的眼角眉梢都是暧昧神色:“我要爱死您了。”
穆世半真半假的向后仰靠过去,顺手拿起餐巾擦嘴:“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小扎尔贡微微向他探头过去:“现在我这一条命,还不是握在了您的手里?”
穆世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立刻中断这场谈话,可感情上却又觉出了趣味:“你真是高看我这个叔叔了。”
话音落下,他忽然有些自悔,心想自己怎么和子侄辈的青年打情骂俏起来?
而小扎尔贡却像是窥透了他的心事一般,笑模笑样的向他瞟去:“我恨不能对您顶礼膜拜呢。”
穆世不再回答,只端起酒杯,百无聊赖的喝了一口。
酒的品质很不错,他在不知不觉间就喝了个杯底朝天。酒精温暖了他的身体,振奋了他的精神,让他一扫方才睡醒时的懒散与颓靡。
小扎尔贡端起酒瓶,亲自起身伸手为他倒上:“卢比叔叔,这酒的味道如何?”
穆世点点头:“很不错。”
小扎尔贡坐回位置上,欣欣然的笑道:“一会儿您的感觉会更好,因为我在酒里加了一点可卡因。”
穆世立时挺身瞪了他:“什么?”
小扎尔贡笑嘻嘻的向他做了一个手势:“只是一点点……您不要担心。”
穆世抬手一推酒杯,皱起眉头问道:“小扎尔贡,你在拿我试药吗?”
问完之后他不由自主的沉下脸来,竟然显出了几分刻薄严厉相。
小扎尔贡一摊手,脸上的表情几乎有些委屈:“您怎么生气了?您明知道我是没有恶意的。卢比叔叔,抛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束缚和压迫吧,您的信仰太沉重了。”
穆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言论:“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小扎尔贡大笑起来:“卢比叔叔,您可真是的,难道善待自己是件罪恶的事情吗?恕我直言,您的心理好像有点不大正常啊!”
穆世猛然起身,扭头便走掉了。

这一夜,小扎尔贡没有再过来。
他关上房门,然后掀起了地毯一角,独自跪在了冷硬的地板上。
他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喃喃的一边念经一边数着。经文是他从小念到大的,每个发音都在他的舌尖,流利的不假思索便能悉数背诵出来。
他想以此来静一静心,然而在念到半夜时他忽然糊涂起来,不知道自己发出的这些声音到底有着什么意义。
他学过一点现代科学,知道人类的声音都是出于声带的震动;这就让他困惑起来――罪孽会随着声带的震动而消失吗?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出现后他也做出了好几个答案,但是仔细想来,却又似乎都不大有说服力。自我煎熬到了凌晨时分,他一歪身坐在了地板上,扯下手中的佛珠狠狠掷向了前方的墙壁。
在哗啦啦的撞击声中他茫然的想到:“我念了将近三十年的经,怎么会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这都没有意义,那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
茫然的情绪并没能持久,因为他的心底很快燃起了一团火。暴躁的翻身站了起来,他打算去找嘉措喇嘛倾诉一番。
手指搭在房门把手上,他却又停下了脚步:“嘉措喇嘛正在谈恋爱,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想到这里,他颓然的垂下手,“嗵”的一声又坐回了地上。
嘉措喇嘛坠入爱河一事一直让他颇为不快。嘉措喇嘛那一脸梦幻的甜蜜让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被这个最要好的巫师朋友抛弃了!

折腾了一夜,他觉出了疲惫;但是头脑中很兴奋,让他不能上床入眠。
他摸索着走到外间,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
随之而来的松弛和舒适让他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纷乱的思绪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因为睡的晚,所以他醒的也晚,翌日下午才睁开了眼睛。
垂头丧气的洗漱穿戴了,他一屁股坐在了窗前沙发椅上,吸着烟发呆。
现在他对大麻的感觉是越来越好了,很快便在昏昏欲睡中愉悦起来。糊里糊涂的度过了这一个下午,晚饭过后,小扎尔贡来了。
他在进门后和穆世对视了一眼,随即一笑:“卢比叔叔。”
穆世神情木然的对他点了点头:“小扎尔贡。”
小扎尔贡步伐轻快的走到了他面前,同时扫了一眼壁炉炉台上那只敞开盖子的空烟盒。
吸了一口屋内的大麻气息,他脸上的笑容开始加扩大:“卢比叔叔……”他用双手扶住椅子扶手,俯下身来亲吻了穆世的眉心:“我好想您。”
穆世微微扭头躲了一下,没躲开,也就作罢了。小扎尔贡的话并没有让他生出回答的欲望,他一言不发的瘫在椅子里,因为沉默,所以眉宇间倒显出了一点城府颇的傲然。
那个轻轻的吻好像起了导火索的作用,小扎尔贡的凝视了他片刻,紧接着低下头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穆世闭上眼睛,随着他的力道向后仰靠过去。后脑枕在椅背上,他不大回应,单方面享受着小扎尔贡做出来的唇舌纠缠。
年轻男孩子的气息实在是太诱人了,被人凌空抱起来送到床上的感觉也有种令人心动的美好。仰卧着躺在小扎尔贡的身下,他不自觉的把手抬起来搭在了对方那线条流畅的后背上。而小扎尔贡受了这个鼓励后,便一边亲吻着他的耳根一边紧紧拥抱了他,又腾出一只手去解了他的裤子。
空气升了温度,青年肉 体的气息骤然浓郁起来。穆世一边护着自己的上衣一边不可抑制的激动起来。搂抱住赤 裸的小扎尔贡,他觉着怎样亲热都不够,真恨不能把这孩子吃掉。
坚硬冰凉的药瓶口凑到他的鼻端,小扎尔贡一边轻轻咬着他的肩膀一边柔声说道:“卢比叔叔,让我们相爱吧!”
穆世低下头,毫不犹豫的用力吸了几下。芬芳气味顺着鼻腔进入五脏六腑,暖洋洋的扩散开来,让他的身体在蓬勃情 欲中火热软化了。恍惚中他觉着自己的双腿被大大分开,而对方那坚硬的前端抵在后 庭入口,不由分说的就缓缓向内顶了进去。
被插入的感觉是如此的鲜明与刺激,穆世觉得自己几乎能够感觉到青年那器官的热度和形状。难耐的搂住小扎尔贡的脖子,他在剧烈的喘息中轻声命令道:“用力一点!”

小扎尔贡用了力气。
勃发的性 器在后 庭甬道中快速摩擦进出,室内响起了肉 体撞击的啪啪声;他那饥渴的卢比叔叔不要脸的缠在他身上,毫无顾忌的大声呻吟起来。
几番高 潮之后,小扎尔贡觉得自己力不能支了。
一身大汗的压在穆世身上,他一面隔着衬衫用手指揉捏对方的乳 头,一面气喘吁吁的戏谑问道:“您还想不想再要了?”
穆世依旧抱着他,又将潮红的面颊贴在了他的胸膛上:“要……”他那声音虚弱的好像梦呓:“我还要……”
小扎尔贡笑出声来:“那就要找人来帮我满足您了,小南卡如何?”
穆世吸入了过量的药剂,在沉迷中全凭本能的舔吮着小扎尔贡的胸膛:“我还要……”
小扎尔贡伸手拿起床头的电话,真的向楼下打了过去。

小南卡有穆世房间的钥匙,所以可以自由进门。又因为他在接电话时还不明白状况,所以一路急忙上楼,身上只穿了一套不大整齐的睡衣。
进门之后,他在一片黑暗中试探着喊道:“少爷,小扎尔贡先生,我来了。”
小扎尔贡的声音从里间屋内传出来:“进来吧,不要开灯。”
小南卡莫名其妙的推门进了里间卧室。空气中弥漫着的淫靡芳香气息让他愣了一下,随即就在朦胧夜色中脸红起来。
他看清了床上那两个赤 裸相拥的身影。
小扎尔贡在穆世的纠缠中回头向他招了招手:“过来,卢比叔叔现在需要你。”
小南卡在极度惊讶中向前走到床边,迟疑着唤道:“少爷?”
小扎尔贡挣扎着将穆世抱起来送向小南卡,而穆世昏头昏脑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怀抱,伸手就搂住了小南卡的腰。
小南卡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床上的小扎尔贡则表演似的从后面抱住穆世,将一只手伸进他的衬衫中大肆抚摸起来,同时以一种挑衅的口吻说道:“发什么呆?你这个傻大个儿,没看到卢比叔叔已经受不了了吗?”
说完他把穆世拉过来揽回自己怀中,又将这叔叔的双腿对着小南卡掰开:“傻大个儿,脱了裤子快点滚上来。”
紧接着他将那个药瓶摸索过来,拧开盖子后送到穆世的鼻端:“卢比叔叔,再吸一下,很快就有您舒服的了。”
小南卡在黑暗中OO@@的脱下裤子,而后上前一步,跪在了床上。

小南卡的器官是极其黝黑粗大的,饶是穆世吸入了相当量的肌肉松弛剂,体内又有小扎尔贡遗留的精 液润滑,他还是不能顺利进入;前端抵在入口小心研磨了许久,他才将自己的家伙一点一点的挤压入了那湿润柔软的甬道之中。
有力而缓慢的浅浅抽 插了两下,他伸出双手稳稳的握住了穆世的腰,咬着牙开始向那最冲刺起来。穆世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中惊叫了一声,就觉着身体被完全充实的填满了,每一律动都让足以他战栗不已。而小扎尔贡还在后面抱着他,一只手揉搓着他的乳 头,一只手玩弄着他那挺立着的性 器,让他在前后夹击的快感中一阵阵的眩晕起来。
小南卡力大无穷而又持久,当小扎尔贡在疲惫中让到一旁后,他便把穆世完全接手过来。对他来讲这一切都太像一场春梦――他在午夜时分被一个电话叫上楼来,然后这场春梦就无比逼真的开始了。
凌晨时分小扎尔贡缓过力气,从小南卡怀中又将穆世抢了回去。穆世的身上大汗淋漓,半湿的衬衫贴在了皮肤上,胸口挺立着两点就尤为突出起来。小南卡跪在旁边旁观了片刻,而后凑过来轻轻抚摸了他的头发和脸庞。
小扎尔贡将穆世翻过来趴在床上,掀开衬衫下摆向内看了一眼后,他若无其事的放下手,不紧不慢的继续动作起来。

因为这给穆世吸入了过多的药剂,所以小扎尔贡在天亮之后也没敢贸然离开。赶走小南卡后他躺在了穆世身边,补眠到中午时,和穆世一同醒了来。
药剂的副作用让穆世除了扯住衬衫下摆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面色苍白的瘫在床上,他目光呆滞的望向小扎尔贡。
小扎尔贡笑着将手抚到他的脸上:“卢比叔叔,夜里……好不好?”
穆世眨了一下眼睛,缓缓的点头:“好。”
“我真的要死在您身上了,不过后来我叫了小南卡上来,反正他是您身边的人,您不会介意吧?”
穆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小扎尔贡爬起来作势要抱他:“我来伺候您洗澡吧。”
穆世抬手推了他一下,表示拒绝。
在小扎尔贡松手之后,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下床,结果就听得“咕咚”一声,他从床上直接滚到了地面。
小扎尔贡见状,赶忙跳下地去把他搀扶起来。

坐进浴缸内时,他还穿着那件遮羞布似的衬衫。
小扎尔贡蹲在浴缸旁,伸手向他身上撩水:“您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啊,是因为太疲惫的缘故吗?”
穆世将沉重的湿毛巾摊开盖在了头上。
他不是心情不大好,他是根本就没有了心情。
体力和精神全在夜里的欢爱中被抽空了,他现在就只剩下了一具水淋淋的躯壳。
小扎尔贡站了起来:“您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

小扎尔贡给他带回来一只小药瓶。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将那药瓶向穆世面前一递,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
穆世拽下头上的湿毛巾,斜斜的看了他一眼。
小扎尔贡依旧保持着递出的姿势。
穆世接过药瓶,拧开盖子后用手指从中蘸出了一点粉末,堵在一侧鼻孔用力一吸。
攥着药瓶向后仰靠过去,他淡淡的做出评价:“果然是很好的可卡因。”
小扎尔贡坐在浴缸边沿,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非常纯净,就好像我对您的感情一样。”

视察
漫长的大雪终于停了。
一辆黑色汽车在后面两辆军用吉普的护卫下缓缓驶入布确军营。
穆世和小扎尔贡并肩坐在后排位置上。经过了一路的闭目养神,他在进入军营大门时睁开眼睛,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药瓶,打开后将一点可卡因粉末倒在指尖,堵在一侧鼻孔用力吸入。
然后他向后仰靠过去,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小扎尔贡转向他笑道:“卢比叔叔,您要打起精神来了?”
穆世没理会他,表无表情的微阖了眼皮。
一分钟后,在汽车停下那一瞬间,他坐直了身体,眼睛里面放出了活泼明亮的光华。
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他一边探身下车一边向前方的迎接者们伸出手,微笑的表情伴随着亲切的寒暄,他让人想起了一阵最和暖的春风。
这样温和优雅而又风度翩翩的穆先生显然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愉快和满意。而随后下来的小扎尔贡则在无形中就被众人忘却了。
小扎尔贡像个半大孩子似的跟在人群后,不动声色的凝视着穆世那挺拔的背影和他笑语时的侧影。今天天气依旧是冷,但穆世只在西装外面套了件黑呢大衣,大衣的腰带紧紧扎在腰间,显出了他那颇为苗条的身材,同时把周遭那些皮袍臃肿的士绅庄园主们全部衬托成了熊罴。
小扎尔贡简直有些纳闷,不知道他怎么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好;另外又有点自豪,因为他现在是自己的――至少在床上,他目前离不得自己。
这一行人进了操练场,目前留守在这里的两千士兵列成了紧密的队伍排在两侧,等待接受接受领主们的视察和检阅。小扎尔贡看见一群熊罴簇拥着穆世向前缓缓移动,所有士兵的目光都一起射向了穆世。
布确人谁不知道鼎鼎大名的穆先生呢?可是亲眼见过的人就不多了。穆先生正像传说中的那样英俊和蔼,微笑时简直散发出了一种满怀悲悯的高贵。
从最朴素的审美观点出发,士兵们不由自主的就立刻对穆先生产生了爱戴之情。

一行人走到队伍尽头,停在了一队童子军面前。
打头的孩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还算是队伍里年纪大的,冻得脸蛋和鼻尖都通红。穆世站在他面前,伸手为他紧了紧棉袍领口,又将他头上的皮帽子向下压了压,笑问道:“不冷么?”
那孩子一挺身行了个军礼,激动的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身边的一位庄园主耳闻穆世有点那方面的雅兴,此刻就凑趣的笑道:“穆先生,我这支小队伍里很有些伶俐男孩子,您若不嫌弃,就挑上几个带走吧。”
穆世面对着孩子们摇了摇头,低声答道:“不了,太小啦。”
庄园主立刻就换了口风:“您说的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带着反倒麻烦啊。”
穆世回身拍了拍那庄园主的肩膀:“明天派人到我那里去取点军饷,小孩子们正在长身体,给他们添些吃穿吧。”
那庄园主一听见有饷可拿,立刻笑的满脸开:“哎,多谢穆先生,您可真是位慈悲的人啊。”然后又转向童子军斥道:“还不谢谢穆先生?”
童子军在打头孩子的号令下,背着步枪一起弯腰,对穆世行了个本地大礼。

在营内逗留了一个小时左右,穆世渐渐显出了疲惫的模样。
当众掏出药瓶,他再一吸入了少量可卡因。
布确地区的士绅们经常会为过路的大毒品商提供武装保护,有机会得到任何毒品;所以把吸食可卡因之类的行为看的很淡,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有人见穆世有了这个嗜好,便从皮袍中拿出自己平日备着的一份:“您要不要试试这个,真正的南美货。”
重新兴奋起来的穆世彬彬有礼的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并且表示自己“平时用的不多”。

又过了几十分钟,穆世和小扎尔贡回到车上,在庄园主们的送行下离开了军营。
可卡因的刺激只能维持半个小时左右。在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后,他毫无顾忌的委顿下来,无精打采的斜靠在车门和座位靠背之间。
小扎尔贡在冰天雪地中做了许久的隐形人,直到此刻才算是复活了过来。伸手将穆世揽到自己身边,他柔声问道:“卢比叔叔,您一定很冷吧?”
穆世倒没觉着很冷,只是心情很颓丧,低落的一句话也不想说。他随着汽车颠簸渐渐的垂下头,头上那顶黑呢礼帽便也一点一点的滑落了下去。
小扎尔贡捡起礼帽重新扣到他的头上,又将他的手抓过来插进自己的袍袖里:“到家后,我们泡温泉去吧。好不好?”
穆世挣扎着坐直了身体,又颇不耐烦的瞪了小扎尔贡一眼:“你不要说话!”
小扎尔贡知道穆世此时大概是有些烦躁,便满不在乎的一耸肩膀,果然安静下来。

在汽车即将到家之前,穆世心慌意乱的掏出了药瓶。
这回在吸入可卡因粉末后,他仰着头屏住呼吸,忍了许久后才长叹一声低下了头。转向小扎尔贡,他神情严肃的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小扎尔贡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您的鼻子很漂亮。”
穆世沉默了两分钟,心情慢慢开朗了起来,甚至不由自主的微笑了一下:“可卡因会毁掉我漂亮的鼻子。”
小扎尔贡伏在前方的座位靠背上,转过脸来盯着穆世笑道:“您可以换一个方式嘛。”
穆世伸手,用手背在他那年轻的面孔上蹭了一下:“我的确是有这个打算。瞧你让我变得多么麻烦。”
小扎尔贡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他的抚摸:“卢比叔叔,您的手真是柔软……我爱您的一切。”
穆世扫了前方司机一眼,理智上觉得不妥,感情上却是紧张不起来。指尖划过小扎尔贡那充满弹性的光滑皮肤,内心生出的悸动让他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了。

到家之后,小扎尔贡撒娇撒痴的,将他硬拖到了温泉房中。
他死活不肯下水,只换了浴袍坐在岸边的椅子上旁观。小扎尔贡光着身子坐在池边,一边将两条腿伸进水中乱踢,一边回身伸长了手臂去摸他的小腿。
穆世斜坐在椅中,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轻轻摇晃着一小瓶酒,望向小扎尔贡的目光是慈爱中带着淫靡。
长久压抑着的情 欲一朝得到释放,立刻就野火一般蔓延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小扎尔贡终日对他甜言蜜语,但他并没奢望着对方会真爱上自己,只是在看到那具美丽的年轻身体时,生理上总会不可抑制的生出反应来。
当然,没了小扎尔贡,还有小南卡,还有无数的其他青年可以来替补。可和旁人相比,小扎尔贡显然是最会调情、最有技巧的。只要一闻到这孩子的气息,他就要自发的陶醉起来。
相形之下,小南卡就只胜在体力上了。
拧开酒瓶盖,他仰头喝了一小口酒。
酒精与可卡因的混合物所产生的刺激是迅速而强烈的,他很快便又重新兴奋了起来。
弯腰抓住小扎尔贡的手,他开始用力的将青年拉向自己身边。
赤条条的小扎尔贡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走到了他面前,张开双腿便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而胯 下的器官则颤巍巍的显出了竖起的趋势。
穆世垂下眼帘扫了那一眼,随即就抬手搂住小扎尔贡的脖子,迫使他低下了头。
双唇相接之时,他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对方那半挺立着的性 器抚弄起来。
小扎尔贡知道他的心意,一边和他唇舌纠缠,一边将手伸进了他的浴袍中爱抚不已。后来他微微抬起头,直视着穆世的眼睛笑道:“卢比叔叔,喜欢您手里的东西吗?”
穆世的目光已经有些迷离,薄而白皙的皮肤下透出了明显的潮红。
小扎尔贡直起身体,握着穆世的手让他为自己上下摩擦着手 淫:“这个东西,您喜欢吗?”
穆世忽然笑了一下:“喜欢。”
小扎尔贡也对他嫣然一笑,而后起身走向墙角的钢制酒柜前,打开玻璃门后从里面取出一瓶药剂。
穆世回头望着他那修长的裸 体:“你在这里也预备着它?”
小扎尔贡坐回到他的大腿上,拧开瓶盖送到他的鼻端:“还不是为了能够让您随时随地的舒服?”
穆世习以为常的探头吸了几下,然后便一边继续和小扎尔贡互相调笑抚摸,一边等待着自己的身体变得松弛敏感起来。

温泉旁的欢爱,因为来的好像一场野合,所以让人觉得格外新奇迷人。小扎尔贡气喘吁吁的压在穆世的腿间,抽 送的动作有力到了恶狠狠的程度;而穆世在呻吟中拢紧浴袍前襟,下腹传来的一波波快感几乎要让他眩晕了。
一时事毕,小扎尔贡趴在他的身上,笑着在他脖子上吮出一个红印:“这一算是下午茶,等到夜里我把小南卡叫上来,请您用大餐如何?”
穆世软绵绵的仰卧在温泉岸边,听了这话就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慵懒的微笑。
小扎尔贡沉默了半晌,开口转移了话题:“卢比叔叔就是卢比叔叔,我看那些领主们很敬服你呢。”
穆世又笑了笑。
小扎尔贡委屈似的把脸枕在他的胸膛上:“我去的时候他们都不大理睬我,欺负我是个小孩子。”
穆世这回做了回应,声音柔和的答道:“我十八岁当家后就开始和他们打交道,那时你才多大?在他们眼中,你当然只是个小孩子。”
“那您帮帮我嘛!我也一样的给他们拨军饷,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我?”
穆世抬手拍拍他的后背,脸上的表情渐渐沉静下来:“我家里人大概要在利马死绝了,我也没有子嗣,布确将来终究会全部属于你……”
他渐渐的放缓了语速,声音听起来几乎有些阴恻恻:“……你要有耐心,卢比叔叔不会永远挡在你的前面。”

和谈
一九七零年,一月。
西历新年过后,布确的气候开始变得晴朗干冷起来。能见度既然是非常的好,所以战争双方就开始了炮战。
利马军队在熬过大雪灾后,冻得半死的士兵们在楚泽绍的领导下很快就恢复了斗志。又因为被积雪堵塞住的道路得到了疏通,利马境内运出了物资也就源源不断的抵达了阵地。
楚泽绍裹着件皮袍子蹲在火炉前,一边烤火取暖一边侧耳倾听着鲍上校做出的战情汇报。连续几日夜的不眠不休并未让他显得有多么憔悴――战争本身就是他的兴奋剂。
目前看来,布确那一方似乎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他们熟悉地形,高原人天生的不畏寒,武器粮食又都储存在就近的仓库里,没有任何妨碍能对作战构成困扰。相形之下,利马军队就可怜了。
不过可怜的时期已经过去,楚泽绍认为自家士兵们的战斗力不会比廓尔喀雇佣军差,只要填饱了他们的肚皮,再给他们一件合手的武器,这帮家伙就会立刻像自己一样如狼似虎起来。
待鲍上校退下后,他将双手低低的压到火苗上。
可以灼伤皮肤的高温奈何不了他的手掌,如此烤了片刻,他从怀里掏出一根本地工厂生产出来的卷烟叼在嘴上,然后捡起一块炭火点燃了,一口气将纸烟吸掉了小半根。
“打他妈的!”他颇为亢奋的想:“等城里的新炮拉过来后,先往死里轰上一气,然后就上步兵――只要我这边速度够快,对付一帮用来看家护院的布确兵还不是小意思?”
想到这里,他振奋的昂起头狞笑起来:“跑吧,我看他还能跑到哪里去。这回要是再落到老子手里,就先扒了他的皮晾一晾!”

楚泽绍很乐观,因为他胜利的太久了。
穆世和小扎尔贡也很乐观,因为目前看来他们实在是很占上风;况且他们野心不大,只要将楚泽绍赶出布确就可以了。
二月就这样在一片乐观中到来,战争进入了僵持阶段。
双方到了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先前有些自信过头;同时战争的消耗实在是惊人的巨大,简直让人有些难以承受。因为缺乏炮弹,所以炮战早已暂停;又由于双方都沿着战壕架着重机枪进行火力封锁,导致步兵冲锋也是毫无效果。楚泽绍的进攻已然根本谈不上速度,而布确人也不知道自己哪年才能把利马人真的赶出家园。
事到如今,按照这片土地上的惯例,两边也就到了和谈的时候了。

和谈的请求,是布确一方先提出来的,因为实在是不愿意再打,所以宁愿自降身段,给楚泽绍一个面子。楚泽绍也不是给脸不要脸的人,当即一口答应下来:“我可以和你们的穆先生当面谈一谈!”
这个要求发出去,布确那边隔了一个礼拜才做出了回应――穆先生同意了。

和谈是在三月初举行的。
当初选择会面地点时,曾经很费了一番周章。没有任何一方愿意入敌营,结果为了寻找一绝对公平的中间点,布确派出的参谋长和利马那边的鲍上校并肩走遍了好一片山河,在长久的互相谩骂和算计中终于选定了一绝佳位置――索孟河上。
索孟河位于两座大山之间,因为是咸水河,所以冬天也不结冰。一位锡金庄园主在河上停泊了一艘游船,此刻就被这两方租用了过来,作为谈判的场所。
当万事具备之后,和谈的夜晚便在双方的心怀叵测中到来了。

夜色下的索孟河是一个漆黑而阴冷的所在。一艘五颜六色的游船在彩灯的装点下,灿烂而突兀的停在索孟河边。
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岸边开始列起长队,一直站到了甲板之上;左边是布确兵,右边是利马兵,因为天冷,所以一起冻得瑟瑟发抖。
楚泽绍来的略早一点,还有闲心站在甲板上看风景。鲍上校跟在他身边,十分警觉的东张西望着。
“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异常来……”鲍上校低声道:“不过锡金人原来是小扎尔贡的相识,这就让人没法子放心。”
楚泽绍回头对他不耐烦的“嘘――”了一声:“别他妈的唠唠叨叨!”
鲍上校把手放在腰间的手枪上,闭了嘴继续左顾右盼。
安静了没多久,他又忍不住开了腔:“穆世怎么还不到?”
楚泽绍望着缓缓停于岸边的一辆黑色汽车,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点笑意:“来了!”
鲍上校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一队卫兵围在汽车旁,有人伸手打开车门,将布确那位独一无二的穆先生请了出来。
穆世穿着一件色的薄呢大衣,胸前的两排金质纽扣就在电灯光的照耀下闪闪烁烁。双手插进口袋里,他先是站在岸边停顿了片刻,然后才在卫兵的簇拥下踏上浮桥,向甲板走过来。
楚泽绍一直盯着他,盯着他由远及近的走过来;一颗心就像被小爪子轻轻挠着似的,痒的简直可气。
及至穆世踏上甲板了,他便不由自主的迎上前去,加快的血流让他的声音都高亢了一些:“哈!穆先生!好久不见啊!”
穆世停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听了这话就抬手摘下礼帽,向他微微一点头:“楚主席。”
随即他重新戴好帽子,径自向舱内走去;对于楚泽绍,竟是一眼也不看。
楚泽绍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大踏步的跟了上去。
船在此时起了锚,缓缓驶向河心。穆世和楚泽绍在舱内的长桌两旁相对坐下,一时还是无言。楚泽绍毫不掩饰的打量着穆世,而穆世面无表情的把礼帽摘下来扔给身后的卫士,打过发蜡的脑袋就亮晶晶的反射了灯光。
和谈的形式乃是一场晚宴,不管谈判者是怎样的状态,厨子那边可是一直在独立的忙碌着。精美的食品流水一样被船内的锡金侍者送上桌去,香气很快弥漫开来,可惜楚穆二人都没有食欲。因见穆世是打定主意不开口,楚泽绍便忍不住说道:“穆先生,近来在小扎尔贡那里住的还习惯吗?”
穆世很冷淡的低声答道:“好极了。”
楚泽绍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一个答复,听后就觉得有点不痛快:“不过毕竟是寄人篱下,你大概也急着回穆家大宅吧?”
穆世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急。”
楚泽绍发现穆世的眼睛特别亮,简直亮到了异常的程度。
“哟!不急了?我看穆先生和小扎尔贡倒是很有缘分啊,不过是在宝石光里见了一面而已,没想到不久之后你们就……结成联盟了啊!哈哈!”
穆世头也不抬的答道:“是的。”
楚泽绍一挑眉毛:“那我应该好好向小扎尔贡讨教一番,看看他是怎样招待你的!”
穆世又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楚泽绍也不着急,宁愿这么看画儿似的打量着他。

冰河上的爆炸
和谈的机会来之不易,长久的沉默是不可以的。
楚泽绍在这时反倒镇定沉稳了,穆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耗着,看谁能耗得过谁。穆世今天打扮的蛮体面,英俊逼人,瞧一瞧也是赏心悦目的;况且终究是比画儿多了一层活气,权当是看默片电影。
如此又挨了二十来分钟,列席陪同的诸位军官们都觉着异常了。鲍上校不安的又开始了东张西望,而布确这边的参谋长则是胸有成竹的盯着他,一只手握着枪插进军大衣的口袋里。
穆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长方形小酒瓶,拧开盖子后仰头灌了一口,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楚泽绍知道他不嗜酒,而一场死水般的谈判也不至于要逼得他借酒消愁,所以心里就有些好奇,但也不多问。
穆世捏着酒瓶低下头,若有所思的发了会儿呆,举起酒瓶又喝了一大口。
一股暖流从他的胃部升起,火苗似的窜燃到了四肢百骸中,让他在乌云盖顶般的精神压迫中稍稍得到了一点纾缓。张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而后一边拧上酒瓶盖,一边抬起头,把目光射向楚泽绍。
真是托了可卡因的福,否则他简直不能面对这个黝黑的、类似野兽的男人。
“谈一谈吧。”他主动说道,声音低沉和悦。
楚泽绍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不知怎的就兴奋了起来。
“好啊!”他的脸上露出了一贯的神气微笑:“我们就是来谈的嘛!”
穆世歪着头,目光又下移落到了桌面上:“我们这边的意思是,只要你们肯立刻退出布确地区,那以后从利马运来布确的商品,可以减征一半的税款。”
楚泽绍知道这算得上是一项优厚条件;布确这个地方虽然穷的很,但是四通八达,是个货物流通的好地方。
但他发动这场战争的本意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人民谋福利。他不在乎利马人是再穷一点还是再富一点,他在意的是……
他忽然自嘲的一笑,想起了神话中的海伦。面前这个三十来岁的冷淡男人此刻正扮演着海伦的角色――当然这很荒谬,从头到尾都荒谬透顶,简直让他不好意思想下去。
“听起来不错啊!”他很有保留的一点头:“其实我也并非觊觎你们的土地,高原土地冷硬的好像石头,白给我我都不稀罕的。只是穆先生当初离去的有些太……”他别有意的微笑起来:“太……我要是说你太失礼了,你不会生气吧?”
穆世斜靠进椅子里,吸一口气后急促的呼出来,忽然就显出了暴躁态度:“我已经很生气了。”
楚泽绍一摊手:“这就生气了?你在利马时可是温顺的好像绵羊一样呢。”
穆世窒息似的又用力做了个呼吸,回手从卫兵手中拿过帽子戴在头上――随即摘下来,“哐”的一声拍到了桌面。
这个举动来的十分莫名其妙,旁人都以为穆世这是要大发脾气了。然而穆世拍完帽子后却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激烈举动,只将帽子抓起来又扣回了自己头上。
“我们的条件就是这样。”穆世在将帽子折腾了一番后,仿佛是强抑愤怒的继续说道:“楚主席的意见如何?”
楚泽绍没什么意见,如果能够这样退兵,确实可以落得一个双赢的局面;但他不甘心。
“你们的条件不错,不过我发兵过来的原因,并不是为了税款减半。穆先生,你是引起战争的罪魁祸首,难道现在除了减少税款之外,你自己不要对我做一点表示吗?”
穆世抬头看了他:“你是什么意思?”
楚泽绍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十分得意的狞笑。
转身从后面副官的胸前口袋里抽出钢笔,他拧开笔帽,在面前的一张雪白餐巾上写下一个端端正正的“楚”。
然后,他向前欠身,将餐巾堂而皇之的展开送到穆世面前:“我的意思,穆先生不会不知道啊。”
穆世在看清了餐巾上的中国字之后,脸上瞬时就褪了血色。抓起餐巾团成一团,他毫无预兆的猛然起身,将手中那一团用力掷向楚泽绍,同时口中大喊道:“你这条野狗!你这只癞蛤蟆!你这条泥里爬出来的水蛇!你这个……”
楚泽绍在受到餐巾的袭击之后,笑微微的转向身边的鲍上校:“你听,穆先生很博学,能够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动物来――”
鲍上校没等他说完便慌忙起身挡在他前方,以胸膛硬接了穆世劈过来的一只大餐盘――原来穆世在短暂的大骂之后已然辞穷,暴怒之下就动了手。
布确一方的军官们万没想到温文尔雅的穆先生居然也会动粗,大惊之下连忙围过来阻拦劝解。一番混乱之后,场面总算又恢复了秩序;参谋长将穆世按在椅子上,低下头用本地土语好一顿劝解,利马一方一句也听不懂,就见穆世直勾勾的瞪着楚泽绍,额头上的青筋都浮出来了。
楚泽绍不怕穆世暴跳如雷,只怕他一言不发。穆世越愤怒,他越觉着有趣味。
“穆先生……”他抬手挠了挠鬓角的短发:“你这可不是个和谈的态度啊!”
穆世抬头对参谋长飞快的递了个眼神,随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只药瓶。
手指挑起可卡因粉末送到一侧鼻孔,他心慌意乱的用力吸了一下。
可卡因还是这样用起来效果更好一些。虽然他很爱惜自己的漂亮鼻子,不过从现在开始,他必须要让自己兴奋敏锐起来。
这回他在抬眼望向楚泽绍,却发现对方正大皱眉头的凝视着自己。

楚泽绍虽然是游击队的出身,但在发达之后却依然保持本色,除了乱搞女人之外没有其它恶习。他生平最讨厌毒品一流,虽然知道这些玩意儿在布确地区的上层社会中很风行,可是万没想到几月不见,穆世也染上了吸可卡因的瘾头。
眼睛依旧盯着穆世,他思忖着开了口:“几月不见,你怎么还添嗜好了?”
穆世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而后对着楚泽绍冷笑了一声:“楚主席太关心我了。”
楚泽绍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他那脸上一旦失去笑容,就立时显得威严傲然起来。居高临下的对着穆世一扬头,他以一种批评的态度说道:“尽管穆先生英俊过人,但吸起可卡因来也是一样的难看!“
穆世又笑了一声:“那就不要看了。”说完他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他这举动太突兀了,说走就走,连声告辞都不说。利马一方望着他的背影一起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时,船内就已经大乱了!
全副武装的布确士兵们从舱底涌上来,乱纷纷的就开始向舱内射击。而甲板上的利马士兵们也在惊恐中围拢过来救援舱内长官,双方直接就交了火。
楚泽绍今日带来的全是精锐士兵,在以少敌多的情形下也能支持一阵。楚泽绍带着鲍上校等人冲出来跑向舱后阴暗,就听得夜风水流中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达声响。
他匍匐着爬到甲板边缘望出去,只见一艘快艇翻着水驶向远,很快便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这一情景让他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随即大喊一声跳下河去。其后的鲍上校等人见状,也不假思索的纵身窜起,从甲板边缘上翻了下去。
几乎就是在与此同时的,一声震天撼地的爆炸声响起,火光从船舱中猛烈的腾出来,顺着风迅速卷住了整条大船。紧接着又是接连几声的大爆炸,这条船在巨响中变成了一条支离破碎的火龙。
楚泽绍在落入水后便奋力寻找一安全的所在,以便可以躲避船体碎片的袭击。岸上留守的利马士兵看到大船爆炸,自然会派船过来救援;而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在救援到来之前活下去。
爆炸所产生的强气流将这片水域搅得天翻地覆,他在寒冷刺骨的波浪中颠簸了几番,一条燃烧着的桅杆劈头盖脸的向他砸过来。
他本能的抓过旁边的一个什么东西来挡,一声惨叫过后他被压得沉入水底,而被他用来抵挡桅杆的副官则被砸的脑浆迸裂,鲜血随之迅速染红了河水。

等到岸上的救援士兵终于将他从河里捞起来时,他已经被冻的身体僵硬,昏迷不醒。有人为他控出了肚子里的冷水,然后将他和垂死的鲍上校等人一起火速送回了利马军营中。

清静
穆世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回到了小扎尔贡家。
小扎尔贡欢天喜地的跑出来迎接;等穆世遣走卫兵走入楼内了,又跟上去亲亲热热的从身后抱住了他:“卢比叔叔,谈判的结果怎么样?楚泽绍答应退兵了吗?”
穆世经过了长久的旅途,此刻就面色青白,一脸显而易见的憔悴疲惫:“他死了。”
小扎尔贡当即一愣:“他死了……卢比叔叔,谁死了?”
穆世微微用力挣开他的怀抱,面无表情的走到沙发前坐下:“我炸掉了锡金人的游船,楚泽绍死了。”
小扎尔贡怔在了当地,直过了半晌才说出话来:“您……您不是为了和谈才去的么?怎么……您事先没有说过要……”
穆世接过了佣人送上来的热茶,垂下眼帘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着:“我改了主意。”
小扎尔贡在大惊讶之下几乎有些失态。大睁着眼睛瞪向穆世,他显出了一脸的焦虑和难以置信:“你――您至少应该在事前和我商量一下呀!只要他肯退兵,我们能够重新掌管布确就好了,您为什么非要――”
他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措辞才好,为了遏制住自己的埋怨言语,他用力的一咬牙,随即皱着眉头在穆世面前蹲下来:“卢比叔叔,我的意思是这种行动非常危险,要是您有了个三长两短,那我会心痛死的!”说着他伸手抚摸了穆世的手臂腰身:“您没有受伤吧?”
穆世欠身将空茶杯放到斜前方的茶几上,然后握住了小扎尔贡那滚热的手,恹恹欲睡的闭上眼睛向后靠去,声音轻的就像一阵烟:“小扎尔贡,我很平安。”
小扎尔贡低下头,用嘴唇轻轻吻了穆世的手背:“卢比叔叔,楚泽绍……真的死了?”
回答许久不来。他抬眼望过去,却发现他的卢比叔叔已经睡过去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手抽出来,然后焦躁不安的在旁边来回走了两圈,末了他披上外衣,带着卫兵出门去参谋长询问详情去了。

穆世窝在沙发里,沉沉的睡过了整个下午。
再睁开眼睛时,他发现客厅内的电灯已经全开了,而小南卡坐在他身边,正低着头发呆。
他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因为腰酸背痛,所以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小南卡立刻转向了他:“少爷。”
穆世用手揉了揉眼睛:“几点钟了?”
小南卡抬腕看了手表:“五点钟。”
穆世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进门时的薄呢大衣,便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只小药瓶来。
在他动手拧开瓶盖之时,小南卡忽然闷声闷气的出言问道:“我刚听说您在索孟河上,炸掉了谈判的游船。”
穆世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
小南卡似乎是觉得自己和穆世并肩坐在同一沙发上不大合适,便顺势在他腿边跪了下来,很迟疑的低声说道:“那您为什么不带上我呢?我是您的卫士,那种时候……应该在您身边的。”
穆世扫了他一眼,将指尖上的可卡因凑到鼻端:“我怕你会被炸死。”
说完,他将粉末用力吸入鼻腔。
小南卡听了这话,觉得十分不对,可又不敢辩驳,只能满脸为难的望着穆世踩在地上的双脚。
“我以为您只是去谈判……”他仿佛是在忖度着自语:“我没想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也没能把话说完整。穆世知道他不善言辞,先前在那班卫士群中也是个牦牛似的人物,玩乐时没他的份儿,可一到卖力气的时候,泽郎初们就把他推上去了。
抬手摸了摸小南卡那短到扎手的头发,他很温和的笑道:“你死了,我心里要很难过;我死了,你难不难过我就管不得了。”
小南卡咕哝了一句藏语,意思类于“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穆世听懂了,就摇着头一笑。
双方沉默了片刻,穆世见厅内无人,心情又在可卡因的刺激下雀跃起来,便一手抚摸着小南卡的后脖颈,探头过去轻声道:“我终于报仇了。姓楚的没理由不死――我不管他死没死,反正我是报了仇了!”
小南卡低头承受着他的抚摸,偏过脸来对着他露出微笑:“少爷,您真了不起。”
穆世把小南卡拉扯着面向自己,而后俯身和他额头相抵,又亲昵又喜悦的用力顶过去,两只眼睛亮的好像星辰一般:“我真高兴呀!”
小南卡没想到穆世会做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便也试探着顶了回去:“少爷,我也替您高兴。”
他的力气实在是太大,虽然自己觉着已经是“轻轻的”了,可是双方几番角力之后,他还是一不留神将穆世顶的仰了过去。他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扶,而穆世侧身倒在沙发上,发人来疯似的朗声大笑起来。
他笑了很久,后来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小南卡见了他这样子,虽然一方面知道他是受了可卡因的影响才会如此兴奋的异常;可在另一方面,也忍不住随着他笑了起来。
笑完这一场,穆世坐起来,扶着小南卡的肩膀要继续和他顶下去。小南卡不介意和穆世一起学牦牛撒欢,不过穆世在他面前实在是太弱了,他简直不知道还怎样控制自己的力气才好。
“少爷……”他像一座碉堡似的跪在穆世面前,因为又笑又窘,所以一不留神就说了实话:“别玩这个了,您……不是我的对手。”

小扎尔贡是在入夜时分回家的。
参谋长将索孟河事件原原本本的向他讲述了一遍,他听了之后,倒也觉得楚泽绍是绝无生还的可能,不过心里还是很乱,因为他的卢比叔叔越来越会自作主张,而且还变得胆大包天起来――居然敢对楚泽绍那种人下狠手了!
说老实话,他不大喜欢这个狰狞妄为的穆世,他心目中的卢比叔叔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在佣人的伺候下喝了一碗热汤,又用湿毛巾擦了脸,他换上一身绸缎睡衣,颇为舒服闲适的去找穆世。

小扎尔贡推门进房时,穆世正坐在窗前的沙发椅上读一张过了期的英文报纸。两人相见了,穆世便放下报纸对他一笑:“回来了?”
小扎尔贡走到他面前,自然而然的张开腿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回来啦!”
将穆世手中的报纸夺下来扔到地上,他对着旁边的小南卡一摆手:“你出去,我和卢比叔叔有话说。”
小南卡把目光射向穆世,见他也是点头,便依言走了出去。

小扎尔贡想和穆世谈一谈索孟河的事情,不过此刻低下头,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穆世的嘴唇上。
穆世的嘴唇是薄而有棱角的,唇形相当优美。他想穆世还是漂亮的――自己十二岁那年见到他时,他更是俊美的惊人。
底子好,年纪大一点了相貌也不会变样;常年茹素,所以也没有发福的迹象。这样的穆世笑微微的端坐在窗前,就是他心目理想的卢比叔叔了。
小扎尔贡低下头,在穆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卢比叔叔,您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做那种冒险事情了,好不好?”他含情脉脉的盯着穆世的眼睛。
穆世伸手搂住他的腰。可卡因的劲头刚刚过去,所以他现在情绪有些低落,连话都懒得说。
小扎尔贡点燃了一根大麻烟卷送进他嘴里去:“您怎么不理我了?”
穆世慢慢的吸掉了那根烟,然后挥了挥手,颇为冷淡的说道:“你出去。”
小扎尔贡伏身趴在了他的胸前:“可是我还想让您快乐一夜呢!”
穆世闭上眼睛,神情渐渐恢复了安详:“我心里难得能像现在这样清静,你让我一个人坐一会儿。”

没死
穆世斜着身体坐在一楼内的客厅中,姿态慵懒,神情淡然。
据当下的情形来看,楚泽绍应该是的确死了。利马军队那边虽然还没有全军挂孝,但也没了动静,不进不退的――这也难怪,楚泽绍本是军队中的灵魂人物,灵魂没了,躯壳自然就失去了活动的自觉。
布确军队趁此良机还是了反攻,一口气将利马人击退了三十里。虽然这距离不算远,但那可是楚泽绍手下的利马军,曾经是最悍不畏死的队伍,如今会丢盔卸甲的退却,这还不算是胜利的前兆吗?
穆世闭上眼睛向后仰靠过去,心想得空儿的时候还得上一趟宗巴雪山,让嘉措喇嘛给自己挑一个好日子重返穆家大宅。家里那帮老姨娘们都是废物,当年还曾对自己的嫡长子身份眼红万分,所以死不足惜;至于几位叔叔堂兄弟,时运不济做了俘虏,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了。他并不指望利马那边能够将穆宾等人放回来,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不过穆家只剩下了他光杆一根,想要重振家声倒也真是难了点。
“慢慢来吧……”他不是很有热情的对自己说:“幸而外界如今总还认我这个名头,慢慢来吧……”
从长裤口袋里摸出小酒瓶,他缓缓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
酒精溶化着可卡因,暖融融的渗进了他的血液中。他颇为惬意的回手在后腰上捶了捶――昨夜纵欲太过,腰疼。

小扎尔贡一进门,就看到穆世若有所思的窝在沙发里,浑身像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让人一瞧就觉得他软绵绵。
“卢比叔叔!”他喜滋滋的说道:“刚来的消息,说是利马军队已经完全失控,士兵们都各自逃到附近山地里去了!”
穆世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好啊!”
小扎尔贡走到他面前,接住他的手后躬身低头,彬彬有礼的亲吻了他的手背:“我亲爱的卢比叔叔,我真是爱死您了。”
穆世此刻很敏感,小扎尔贡的吻像羽毛一样抚过他的手背,所带来的酥麻就立刻蔓延了全身。微阖着眼睛仰起头,他抿嘴笑着向后倒了过去,做夸张的晕倒状。
小扎尔贡发现穆世在楚泽绍死后,好像是越来越有闲心和旁人闹着玩儿了。
倒在沙发上的穆世只穿着衬衫长裤,领口敞开着,露出一小块胸膛的肌肤。他平日是个衣着严谨的人,大部分时间里只肯让面孔和一双手出来见光,偶尔多露了一点肉,就让人觉着有种特别的诱惑。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穆世似乎就总在那个“偷得着”与“偷不着”之间。
翻来覆去的不知和他睡过多少了,可还是让人觉得他“偷不着”,这也真算是个本事。
小扎尔贡一歪身坐在他身边,抬手去解开了他一粒衬衫扣子,那手也就顺势伸了进去,暧昧十足的抚摸了他的胸口。
穆世斜了他一眼,脸上笑吟吟的,并没有拒绝的表示。
现在他们叔侄两个混在一起,都觉着是在占对方的便宜。穆世相貌好,小扎尔贡年轻,各有所长,各取所需。
爱抚进行到了一定时候,便要转为更入的行动。穆世按住了他的手,扭头向楼上的方向做了个眼色。小扎尔贡会意一笑,便将手从他的衣服中抽出来,下意识的送到鼻端嗅了嗅。
说是要上楼去,不过两人在起身之前又扭股糖似的纠缠在了一起。正在缠绵之际,忽有一名佣人隔着客厅房门大声喊道:“少爷!参谋长来了!”

参谋长来的很惊惶,见到了穆世和小扎尔贡后,劈头就说道:“完了!楚泽绍没死!”
穆世和小扎尔贡本来都是一脸春色的,听了这话就一起愣住了。
参谋长的第二句话是:“那帮利马兵装溃败,其实是藏进山地里打埋伏!前线刚来的电报,咱们在山地里折了将近五千人――那帮利马杂种把咱们的人用大炮围起来轰!”
参谋长的最后一句话是:“完喽完喽!楚泽绍这回是要和咱们拼命喽!”

参谋长离去后,穆世就和小扎尔贡对视了一眼。
穆世脸上的神情倒还没有太大的波动,小扎尔贡却是明显的又惊又怒。
“卢比叔叔!”他一扫方才的柔情蜜意,坐直了身体后皱着眉头质问道:“这可怎么办?您没能杀死楚泽绍,还把他给彻底激怒了!”
穆世没话说,伸手去摸酒瓶。
小扎尔贡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激动情绪:“他略施小计就折了我们五千人――我们能有几个五千人去供他炮轰呢?”说到这里他扭头望向穆世:“如果他一路打过来,那我扎尔贡家的产业也保不住了!”
穆世连喝了几口酒,似乎是让小扎尔贡逼问的晕头转向了。
小扎尔贡站起来在沙发前踱了两圈,忽然又转向穆世,预备大发议论似的吸了一口气,然而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
恨了一声,他转身向外走去:“我这就去指挥部盯住战情――我的天啊!您真是我的好叔叔,我爱死您了!”

小扎尔贡对于穆世,一直是恭敬亲爱之极的;像今天这样做出如此直白的埋怨,真是在先前不可想象的事情。可穆世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怔怔的坐在沙发上,仿佛整个人都从那方才一瞬间起傻掉了。
“没死?”他问自己。
随即他向自己点点头:“没死。”
居然没死,他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大船都被烈性炸药炸成碎片了,他区区一个姓楚的居然没死!
不但没死,而且还气焰更胜的反扑了过来。
穆世忽然就笑了一声。若论打仗,全布确有谁能胜得过要拼命的楚泽绍呢?
他抄起酒瓶站起来,开始满楼里大喊小南卡。
他自认和小扎尔贡不过是一对露水鸳鸯,真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还是要各找生路的。他扎尔贡家的事情自己管不着,而自己这个姓穆的也顶好别指望着他能多么情义重。情形当然还没有危急到立刻跑路的程度,不过应该随时预备着――幸而雪崩的季节早已过去,嘉措喇嘛的大庙不再是个可望不可及的地方了。

叔侄二人
小扎尔贡把穆世能指挥得动的卫兵全部调走了。
大概两个人先前柔情蜜意太过,以至于穆世产生了错觉,以为双方是对露水鸳鸯,大难来时至多是一拍两散也就罢了。他没想到小扎尔贡会忽然变成一只鹰鹫,恶狠狠的一口叨住了自己。
他一直是寄人篱下的,虽然名声在外,其实是光杆司令。现在他有点心慌,可也不动声色,只对小扎尔贡玩笑道:“你若是把我送到楚泽绍那里,大概他就会停止进攻了。”
小扎尔贡笑微微的看着他,一双黑眼珠子不知怎的就泛了蓝,好像是愤怒到极致后的平静。
“卢比叔叔,您怎么连我的心思都看出来了?”他也玩笑。
穆世满脸笑意的凝视着他:“因为我很关心你嘛!”
小扎尔贡把双手插进袍子两侧的大口袋里:“我就知道卢比叔叔最疼我了。”
穆世缓缓的眨了一下眼睛,声音和悦的好像暮时庙宇里的钟声:“我这么疼你,你要怎样对我呢?”
小扎尔贡走到他面前,又抬起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神情认真的答道:“那我们两个自然是要同生死、共进退了。”
穆世听出了言外之意:你把我连累到了这般地步,我看你往哪里逃?
可他一定是要逃的。不逃怎么办?留下来等着被俘,再去德堪里住上半年?
恐怕这连睡黑牢房的待遇都没有了,当场就是被虐杀掉。利马军队里有一道死刑法子,是把人吊在树上,从脚踝开始用刀划开,活扒皮。
他差点把楚泽绍炸的粉身碎骨,没有信心能再穿着这身皮死去。

又过了两天,利马军队离扎尔贡宅只有不到八十里地了。
穆世以去前线督战为名出了门,随行的自然有小南卡。小扎尔贡没说什么,只派了一队卫兵跟了他。
走出了不到二十里,小南卡不知怎的惹恼了穆世,被他赶下了汽车。小南卡高高大大的低头站在车外,穆世从车内伸出头去,大喝了一声:“滚!”
他垂头丧气的就真滚了。随行的卫兵们不理会他,只是盯着穆世。穆世的汽车继续向前开去,他们也就继续老老实实的跟上。
穆世在下午时抵达了己方阵地,四略查看了一番后,他十分悲观的踏上了归途。一败涂地似乎已经是被注定了,惶惶然的布确兵们好像是随时准备着逃往南边家园――他们本来也只是庄园内的武装家丁而已。
到家之后,小扎尔贡迎上来,甜美的问候道:“卢比叔叔,您回来了?”
穆世点头答应了一声,开篇便说道:“我们现在真是糟透了。”
小扎尔贡静静的望着他,等待下文。
穆世扫了他一眼,发现他那脸上冻着一点笑意,总像是在强忍着不崩溃:“有几位庄园主带着部下跑向南方了,回家去了。”
小扎尔贡舔了一下嘴唇:“然后呢?”
穆世摇摇头:“没了。”
小扎尔贡走过来搂住了他的肩膀:“卢比叔叔,他们各回各家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穆世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臂:“你有什么打算吗?”
小扎尔贡咬牙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我总不能卷起我扎尔贡家的地皮逃走。”
穆世“哈”的笑了一声:“说的有道理。”
小扎尔贡抬手抚在了穆世的后脖颈上:“您笑的我心都碎了。”
穆世扭头面对了他:“我也在替你心碎。一无所有的感觉糟透了,不过总好过死亡。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如和我一起去锡金吧。”
小扎尔贡慢慢的向他探过头去,姿态仿佛是在索吻:“您为什么这样顾念我呢?”
穆世近来心事重重,并没有和他亲热的兴致,可也笑着答道:“因为你是我年轻可爱的小扎尔贡侄子啊!”
他抬手拍了拍小扎尔贡的脸蛋:“卢比叔叔是讲感情的。你年纪轻轻,何必非要守在这种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偏僻地方?我们从锡金进印度,弄到护照后就可以去周游世界了,你说那好不好呢?”
他为小扎尔贡描绘出了一副极美丽的蓝图,而小扎尔贡听后,脸上也显出了一丝神往。
“可是……”他提出了疑问:“我们到时靠什么来生活呢?”
穆世垂下眼帘,手指从他的面庞上一路划下来:“我现在还有点钱……当然,是在别。你要是肯跟着我的话,卢比叔叔可以养活你。”
小扎尔贡凝望了穆世许久,末了就几近悲伤的笑了:“您说的话要都是真的,那我该有多么幸福啊!”
穆世怔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笑道:“只要你想让它是真的,它就会变成真的。”
小扎尔贡嘲讽似的翘了翘嘴角:“我相信的是一旦出了布确,您大概就要将我扔到荒郊野岭去喂狼;而我除了等着狼来吃之外,也再没有别的法子。卢比叔叔,您看我现在有多么惨呢,都快落进狼肚子里去了,这可全是因为您呀。”
穆世离开他走向远的沙发坐下,同时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摸药瓶:“因为我?小扎尔贡,不要以为卢比叔叔是小孩子。”
小扎尔贡踱到他面前站住:“您为什么非要去杀楚泽绍呢?如果当初和谈成功的话,那我们现在满可以一起分享布确这片土地了,怎么会变得好像丧家之犬一样?”
穆世吸入了一点可卡因粉末:“你是要迁怒于我了?”
小扎尔贡直勾勾的望着他,半晌后才说道:“卢比叔叔,其实自从您从索孟河回来之后,我就一直想对您做一件事。我忍了好久,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穆世警戒起来,抬头问道:“你想对我做什么?”
小扎尔贡扬起手,用尽浑身力气,恶狠狠的抽了穆世一个耳光。
穆世被他打的倒在了沙发上。而小扎尔贡上前一步俯下身,伸出双手卡住了穆世的脖子。
“全怪你!”他情绪失控的大喊起来:“全怪你……你毁掉了扎尔贡家!你这祸水……我真是鬼迷了心窍,当初居然会去和楚泽绍抢你这个老家伙!我还要杀了你……”
他一边喊叫一边摇晃着穆世。穆世在窒息中慌乱的伸手去推他,然而狂怒中的小扎尔贡力大无穷,根本就不是他可以撼动的。后来穆世在挣扎中无意抬腿向对方踢去,不想歪打正着的正蹬到了小扎尔贡的下身。小扎尔贡哼了一声,立时表情痛苦的松手蹲了下去。
“疼……”他哼哼唧唧的发出大男孩子的声音,撒娇似的告诉穆世:“疼死了……”
穆世的一张脸涨的通红,猛然站起身,一脚踢在了他的头上:“混蛋!”
小扎尔贡被他踢的身体一歪。抬手捂住头上痛,他偏着脸望向穆世,用一种几近颤抖的声音怒道:“你敢打我?”

小扎尔贡长到这么大,还没有真正的挨过打。
在近于癫狂的愤怒中,他把穆世连拖带拽的弄入楼上房间中。穆世反抗的很厉害,因为刚刚吸食过足量的可卡因。叔侄两个大概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撕破脸皮的一天,所以都有点要发疯的意思,好像在梦里撒野一样。
小扎尔贡把穆世压得趴伏在了大床上,又将他的双手扭过来反剪着按在背后。在拉扯他那掖在长裤内的衬衫时,穆世忽然用力的折腾起来:“放开我……小扎尔贡,放开我!”
小扎尔贡发现随着自己动作的加快,他那卢比叔叔的华丽声音都变了腔调,简直就像要哭出来似的。
一只手插进穆世的身下,三下五除二的解开了他的腰带。裤子向下退去,上衣和衬衫向上卷起,穆世像被人扒了皮一样,居然把脸埋进床褥中惨叫了一声。
小扎尔贡的手指沿着那粗黑浓重的笔画,一点一顿的临摹了一遍。写完了那个“楚”,穆世裸露出的一段腰身上已经渗出了黏腻的冷汗。
“卢比叔叔。”小扎尔贡忽然冷静了下来:“给我讲讲,楚泽绍是怎样疼爱你的。”
穆世的身体开始剧烈的发抖。
小扎尔贡沿着那个漆黑的笔迹,一遍一遍的用指尖描写:“你在利马的事情,我都知道。楚泽绍给我写了一封信,一桩桩讲的清清楚楚,我看后真是诧异极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清冷:“不过你放心,我可并没有因此嫌弃你。不但不嫌弃,我还打算替你保守这个秘密,让你在布确留住穆先生的体面。”
他叹了口气:“可我没想到你这样蠢,会想去杀掉楚泽绍;更蠢的是,你居然还失败了。你失败没有关系,反正你在楚泽绍那里总是失败的;不过我怎么办?我真是被你这个老糊涂的东西给害死了!”
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小的折叠钢刀。打开之后他把刀尖抵在笔画边缘,微微用力刺入了皮肤:“你好像很讨厌这个字,我帮你剜掉它如何?”
他嘿嘿嘿的笑了起来:“然后我就把你送到楚泽绍那里――是时候离开你啦!我已经被你迷惑太久了,你这个可恶的老家伙!”

小扎尔贡的企图并没有成为现实,因为忽然到来的参谋长在外面砰砰敲打房门,让穆先生和小扎尔贡先生立刻下楼上车往南边去――利马军队已经突破布确最后一道防线,直奔扎尔贡宅而来了!
小扎尔贡怕死,听了这话就吓的呆住了。而穆世借此机会猛然一挺腰,将他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
这叔侄两个的状态实在奇怪。方才还是你死我活的,现在却一起慌忙穿戴了,其余的话也不多提,一前一后的就出楼跑向院外汽车。半路上小扎尔贡发现异常,赶上穆世报告道:“卢比叔叔,小南卡不在啊!”
穆世很勉强的惊讶了一声:“是么……快点走吧!你还有闲心去管他?”

临到上车时,小扎尔贡又反应过来了,回身指着穆世下令道:“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卫兵没敢动,参谋长也很吃惊:“小扎尔贡先生,您要干什么呀?您怎么能绑穆先生?”
小扎尔贡不耐烦的狞笑一声:“他算个什么穆先生……”
但他最后也没再提要绑的事情,只一定要和穆世共乘一辆汽车。穆世没反对,很坦然的就先上了汽车。
他知道小扎尔贡对自己是又恨又怕,同时可能还指望着能依靠自己逃出生天。
这个侄子毕竟是太年轻了,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心里固然野的很,可当真到了大难临头时,也怕的要发起疯来。

接应
汽车沿着崎岖公路向前蹦跳前行,暮色渐渐重了起来。
小扎尔贡神情紧张的探头望着前方,旁边的穆世则每隔十来分钟就要吸一可卡因,后来他回头向后望去,就见装载了卫兵的军用卡车紧随而来,车灯闪闪烁烁的,驾驶室里还坐着那个参谋长。
汽车马上就要开到前方的分岔路口了――分成两条路,一条偏南,一条直通宗巴雪山。
穆世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悄悄的握住手枪。
小扎尔贡忽然打了个冷战。
“卢比叔叔。”他转向穆世:“你说利马兵现在离我们能有多远?”
穆世摇摇头:“我不知道。”
“二十里?三十里?”他颤着声音转向前方:“他们总是很快的……”他抬手推了司机的肩膀:“再开快一点啊!”
司机是军队里的人,此刻就头也不回的答道:“小扎尔贡先生,这里路差天黑,不敢再快了!”
小扎尔贡沉默片刻,又扭头瞪了穆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这个害人精!你害死我了!”
穆世掏出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非常平静的说道:“停车。”
小扎尔贡的身体一僵,斜着眼睛望向他:“卢比叔叔,你要杀我?”
穆世按下手枪击锤:“我不想杀你,你让我下车就是了。”
小扎尔贡转过脸来,用眉心堵住了枪口,爆发似的大喊道:“你开枪,开枪,开啊!”
前方司机和卫兵的脸都青了,盯着后视镜不知该如何是好。
穆世也急了:“停车!让我下去!我不想去南方!”
小扎尔贡的声音都变了,不知怎的就让人联想起爆炸前的火药罐:“你不想,难道我想吗?你都把我害到这种地步了,现在居然还想干干净净的脱身?你做梦去吧!”
穆世把手指扣在了扳机上,心里真生出了杀意:“小扎尔贡,不要以为卢比叔叔是在吓你!”

军用卡车的前轮陷入了一泥坑中,参谋中跳下来指挥卫兵抬车,一番呼喊忙碌之后重新启程,就发现前方的汽车在隐入黑夜之后,再不见了踪影。
参谋长毛骨悚然起来,怀疑前方路上有大沼泽。慌忙下令停了车,他派卫兵徒步向前行走侦探。许久之后卫兵打着手电筒回来了,说是并没有大沼泽。
但也没有见到汽车的影子,或许是开得太快,已经拐进向南的小路上了。
参谋长犹豫片刻,决定继续向南前行。

通往宗巴雪山的小路旁是大森林,穆世向外看准了地点后,便把枪口下移到了小扎尔贡的左肩膀上。
“我的好侄子。”他冷笑道:“卢比叔叔对你还是讲情分的。我不去南方,但不会耽误你逃命,只是你太麻烦了,简直要烦死我。”
小扎尔贡怒道:“你还要怎么样?你已经把我拐到这条路上来了!”
穆世毫无预兆的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伴随着小扎尔贡的惨叫,司机猛然踩住了刹车。
穆世将枪口缓缓移向小扎尔贡的大腿,又开了一枪。
小扎尔贡瘫在座位上痛喊着,眼中流着泪,伤口流着血。卫兵和司机呆呆的望着前方,竟是不敢回头。
穆世用枪点了那司机的手臂一下:“你们把车开回去!动作快一点,别让利马人撵上。小扎尔贡没有受到致命伤,不必急着救治他。”说完他推门下车,头也不回的冲进了路旁的大森林。

穿越大森林,是前往宗巴雪山山路的最捷径。
穆世在此之前没走过这条路,但是曾经在地图上反复设计过路线。一阵狂奔之后,他气喘吁吁的停下来,一边从衣袋里掏药瓶一边抬头望向空中的北极星。
他知道在这里迷路的后果,所以慌而不乱。在可卡因的刺激下,他充满了勇气和力量,满怀信心的向前跑去。
他不间断的奔跑了四个多小时,终于在森林边缘看到了远方的山路。
这时他的视野就有些扭曲了,而且耳鸣的厉害。他以为自己是太累了,可是真要抬起腿来继续走时,却又并不觉得很艰难。
他没当回事,把药瓶掏出来拧开,他直接将余下的可卡因粉末倒进了嘴里。口中早就起了血腥味,喉咙里干燥的像是要冒火。他弯腰抓了一把雪塞进嘴里,冰凉的雪水咽下去,他咳了一声,倒是觉着好受了许多。
提起一口气,他继续向前跑去。
这时天还没亮,但他的眼前却是一片雪光闪烁。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他有些困惑,心想我真是累坏了。
他一边跑一边想自己累坏了,可是始终没有觉出特别累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山路就在他前方,可他跑了许久,居然发现那山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一个踉跄跪倒在了空旷的雪原中,低下头把脸埋在了雪中――他需要镇定一下。
可他随即发现,自己已经觉不出寒冷来了。
神经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失了灵,他不冷、不累、不疼,只是觉得有些作呕,同时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怀疑自己是用了太大剂量的可卡因,导致现在有些中毒。
中毒者会产生幻觉,他害怕起来,怕自己眼前的山路其实并不存在。
林中温度低,残存一冬的冰雪还未融化,长久的停留在这里,很可能会导致冻伤。穆世鼓足力气站起来,继续向前方走去――走一段路,他便东张西望的环顾一番,以便确定自己并未偏离方向。

上午时分,小南卡守在山路上的汽车旁,一边看手表一边向远方的森林望去。
他在这里已经等候了十几个小时,未来还要等多久,他一点也不知道。汽车上有足够的吃喝衣物,而现在朝阳的山路上已经不很寒冷,可以让他安安适适的长期生存下去。
远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他立刻紧张起来,怕是自己的行踪被小扎尔贡的人发现。本来这计策也是穆世临时定下来的,让他过来等着接应,两人好随时可以逃往雪山的大庙中避难。混乱之中,他凭着穆先生卫士的身份倒是很轻易的弄到了一辆汽车,不过孰知没有被人盯上呢?
他紧张起来,躲在汽车后面,只露出眼睛望向那个越走越近的小黑点。
其实不该在这个地方接应的。小南卡想,前边就是自己死过一的地方,不吉利。但穆世一定要他在这里守候。
小黑点渐渐显出了人形。
小南卡心里一亮,站起来便向山路下面跑去――他总不会连穆世都认不出来。

雪山末路
穆世一头扑进了小南卡的怀里。
小南卡紧紧的搂住他:“少爷……”他高兴的不知说什么才好,索性就把穆世抱起来转了个圈。
穆世向后仰过头去,大睁着眼睛望向天空,嘴角仿佛是有些抽搐。
小南卡觉出了异常,低头看时,只见穆世的脸色是苍白中透出青紫,目光也散乱了,喘息的却激烈,身体也随着呼吸微微颤抖着。
小南卡顿时就害怕了:“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穆世抬手指向前方,声音嘶哑的说道:“利马人来了,走,走……”

小南卡把穆世背回了汽车上。
穆世的头脑似乎还是清醒的,坚持要坐在副驾驶座上。小南卡知道这样方便他向前看,便不多说,自己跳上驾驶位后关紧车门,发动汽车便向前开去。
开车之时他用眼角余光扫向穆世,发现他正哆哆嗦嗦的伸手在大衣口袋里摸,摸了许久后掏出一只小酒瓶,拧开瓶盖后便泼泼洒洒的往嘴里灌去。
“少爷……”他分出心思劝道:“您别喝了,我瞧您的脸色不大好呢。”
白兰地顺着穆世的嘴角留下来,他颤着声音“嗯”了一声,随即仰头又喝了一大口。
小南卡知道这是劝不了了,便专心致志的继续开车。
忽然,他听见了一声划破空气的尖啸――那种声音不好形容,好像是“嘶――”与“嗥――”的混合体。
小南卡的头发都要竖了起来――那是火箭弹袭来的声音!
而在他尚未做出反应之时,前方一声巨响,铺天盖地的就起了爆炸。

小南卡对自己说:“我终究还是要死在这里的……也许其实我早就和他们一起死在大雪里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又扫了穆世一眼:“可是少爷……”
他也不清楚自己对于穆世,究竟是有着一种怎样的感情。先前他只是众多漂亮卫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他晓得自己入不了穆世的眼,即便是在小扎尔贡家中发生过了肉 体关系之后,自己依旧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要说穆世对他倚重,也是因为他独一无二、硕果仅存罢了。
不过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总还是爱戴着穆世的。经过了床上那一番之后,他也依旧是爱戴――十几岁起就跟了穆先生,爱都成了惯性,想象不出不爱是什么样子。他愿意为穆世付出生命,并不图什么,就是理直气壮的心甘情愿。况且……
他想起了怀抱着穆世的感觉,一颗心忽然柔软起来。
“少爷是需要我来保护的……”
他如是想,随即加大油门,向前方冲了过去。

利马追兵是从森林中跑出来的,真的有人扛了火箭筒。
紧接着军用吉普也从后方赶上来了――这是一场很周密的追捕。
火箭弹继续被发射着,试图炸断前方道路,迫使小南卡停下汽车。然而小南卡眼看着自己离上雪崩的地点越来越近,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心酸的安宁。
一手扶着方向盘,他一手把穆世揽进自己怀里。
“少爷您别怕……”他在心里温柔的说:“大家都在这里,我们还是要在一起的……”

穆世怔怔的望着前方,他所看到的世界,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了。
他确信自己耳边响起了恢弘的音乐,是他少年时代在英国所听过的一支交响乐,非常动人。而在这磅礴的乐曲声中,他看到了前方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
云海翻腾,霞光万道,雪山巍峨,一切都好像是极乐世界降临了人间。
他激动的落下泪来,觉得这情景真是太美好了。
之前所经历过的那些丑恶污秽全不算数了,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忘掉吧,新世界来了!
他对着前方伸出手去,虔诚而痴迷的喃喃自语道:“我的太阳……”

汽车高速行驶到山路拐弯,一块锐利的弹片击破车窗,插入了小南卡的太阳穴内。
上一秒他还在全神贯注的开车,下一秒他愣了一下,还想继续转动方向盘,然而双手就已经不听使唤了。
拐过这个弯儿,前方就是一片通途,就是他那些伙伴们死去的地方。
他晓得是不好了,真的不好了,拼尽全力去打方向盘,但那身体已经不是他的了。
他的灵魂像朝阳一样缓缓上升,他看到自己的躯壳扑在穆世身上,一线浓重的鲜血顺着鬓角流了下来;他还看到自己所驾驶的汽车像离弦之箭一样飞出山路,翻滚着跌下了山谷。
他想自己早就该死在这里的,这回终于真的死了。
少爷……也死了。
来生再见,就是陌路了。

下卷
苏醒
一九七零年九月,利马城。
汽车缓缓拐入七方路,停稳之后楚泽绍推门下车,大踏步的走入院中。
这房子空了将近一年,又有了点洪荒的意味,野草生长的披头散发,从院内蔓延到院外,一直拥到了公路上,只是其中没有野兔子了。
刚刚搬进来居住,佣人们连房屋内都打扫布置不完,更是无暇去理外面的野草;卫兵们呆立在门口――都是一批新人了,也不晓得找把镰刀将草大概除一除。
楚泽绍皱着眉头进入楼内,迎面便是一股子水气,伴随着从窗外吹进的清新晚风,倒也有点冷森森的洁净感觉。大客厅内添了一堂新家具,沙发也换了,把个空旷所在略略的填补了一番,让人觉着此地像个住宅了。
金少校一直留在这里小题大做的监工,听说楚泽绍来了,便从楼上嗵嗵嗵的跑下来,向他介绍自己的建设成果:楼内都被洗刷擦拭了,窗帘被褥也换了崭新的,锅碗瓢盆也备齐了,厨子就守在厨房里,随时都可以开饭,营里的大狼狗生了小狗,要不要拿一只来养着看门呢?
他说的很来劲儿,因为把座鬼宅似的老楼改造成这个样子,委实称得上是一桩事业。不过楚泽绍东张西望的上下走了一圈,却并未给出一个好的评价:“谁让你这样费事?收拾出来能住人就是了!知不知道我是要把谁送过来?你就会在这些没要紧的事情上下功夫!”
金少校一愣,心想您事先不是这么吩咐的啊!要不是您发了话,我至于这么多心思么?怎么干的好还要挨骂呢?
他不敢分辩,只小小心心的低头跟在楚泽绍身后。而楚泽绍头也不回的挥挥手,仿佛是很烦恼的斥道:“你回家去吧!这儿用不着你了!”
金少校委委屈屈的退下了。

楚泽绍上个月来过一,觉着这房子实在是太不堪了,所以让金少校过来稍事修葺装饰;然而金少校把房子真收拾好了,他心里又不舒服,觉着太便宜对方了!
他独自坐在客厅内的新沙发上,正怀着一肚子乱草似的心事发呆,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响,他的“对方”到了。
他的对方,自然就是大难不死的穆世。
他是在山谷中找到了穆世的汽车――汽车卡在了两座山石之间,居然没有爆炸。车门是已经摔飞了,里面并没有人。
人被抛在了五十多米外的沼泽边缘,小南卡还紧紧的抱着穆世,且用一只手捂住他的后脑。楚泽绍想把这两个人分开,了好大力气也掰不开小南卡的手臂,后来只好用了刀,把小南卡的双臂砍了下来。
当时穆世的脸一直埋在小南卡胸前,干干净净的,看起来仿佛是完全没有受伤,不过双目紧闭了,气息也似有似无。楚泽绍以为他命大,只是被摔晕了,便毫不在意的走过去想要把他抱走。
一抱之下,他觉出了异常。
穆世的四肢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垂下去,同时随着身体震动,开始七窍流血。

穆世睡了四个月。
在这四个月里,他一直无声无息的躺在利马唯一一间医院的高级病房内,神情安详,是含笑于九泉之下的光景。楚泽绍有时候就站在床前看着他,一看看上几个小时,心里什么都不想,就单是看。
然而他终究还是活着的,身上的许多骨折也在这漫长而寂静的光阴中慢慢愈合。楚泽绍偶尔会把他抱起来,试探着左摇一下、右晃一下――好像在晃着一个药瓶,见到他并没有因自己摇晃而再七窍流血,就感到很安慰,觉着这毕竟还是囫囵的一个人。
后来,大概在七月中旬时,他开始出现了苏醒的征兆。
先是手指能动了。楚泽绍抬起他的一只手,又将自己的一根手指放到他的手心上,这时他就会松松的攥一下,力道很轻。
楚泽绍觉得很有意思,没事儿就跑来,玩这个独角戏一样的游戏。
这个游戏玩了不过十天,穆世睁开了眼睛――眼珠不会转动,目光是直的。
楚泽绍那时候很狂喜,俯下身和他鼻尖对了鼻尖,狞笑着问道:“我的穆先生,你总算是睡醒了啊?”
穆世的眼睛很清澈,没有神采和目光。
从此他就总是睁着眼睛。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他的眼珠恢复了转动的能力,并且能够开口说话了。
他硬着舌头问楚泽绍:“你是谁?”

楚泽绍不相信穆世是真的失忆。尽管医生认为此时的穆世还没有脑力进行欺骗行为,可他还是不相信。站在医院里,他一巴掌扇向了床上的穆世:“你还敢跟我装模作样?!”
穆世像一只布口袋一样跌到床下,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他当时正在一个全身瘫痪的状态。
楚泽绍抓着病人服的前襟,单手把他拎起来扔回床上。瘫痪的人大多很重,不过穆世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所以总是重的有限。
“还装?”他厉声喝道,又是一巴掌。
大步绕到床那边,他弯腰把穆世再一拎起来扔回床上。穆世紧紧的闭了眼睛,好像是很怕了。
一天几巴掌的日子进入九月,楚泽绍决定还是找个地方把穆世关起来。

卫士用轮椅把穆世推入了楼内。他穿着一身柔软宽松的长袍,头发剃的很短,愈发显得瘦骨伶仃。大概是因为面颊消瘦、下巴削尖的缘故,他瞧着清秀了一些,同时也苍老了一些。
楚泽绍走到了他面前,山峰似的站住了。
他想伸手摸摸穆世的脸,可手刚一动,穆世便半抬起手臂,侧着脸挡住了头。
楚泽绍哼了一声:“躲什么?我现在不打你。”
穆世用手指抓着袖口,仿佛是不肯相信楚泽绍的话。不过他没有什么力气,手臂很快便无力的垂了下来。
楚泽绍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沉着声音道:“好,以后你就在这里慢慢装吧,装一辈子也无所谓,反正我奉陪得起!”
穆世显然是已经听过了太多这种话,所以不为所动,只喃喃的说道:“我饿。”
楚泽绍回身对着厨房方向很响亮的一拍巴掌:“开饭!”

饭是米饭,菜是炖肉,汤里放了咖喱,熬出来是浓稠的一大锅。楚泽绍不等佣人动手,自己用大铁勺连汤带肉的舀了一勺浇在一盘米饭上,而后将饭向穆世面前一推:“吃吧!”
他记着穆世是吃长斋的。
穆世好像是饿极了,两只手还没有灵活到可以使用餐具,所以低下头就把脸拱进了餐盘中,吃相有如一只流浪狗。
楚泽绍看着,看着,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饭是这样吃的吗?!”
穆世被吓了一大跳,抬起满是汤汁的脸,又要抬手去挡住头;表情是茫然中带着怯生生。
楚泽绍瞪着他,半晌不说话。
穆世笨拙而艰难的用衣袖擦了脸。
楚泽绍又用力的拍了桌子,张牙舞爪的怒吼:“我宰了你!”
穆世太疲惫了,身体一点一点的向旁边歪去。椅子没有扶手,楚泽绍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头栽倒在地,应该是摔的很重,可是也没有出声。
楚泽绍走到他身旁,轻轻的踢了他一脚:“你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好啦,别再装啦,这有意思么?你放心,我是不会要了你的命的,瞧你这个样子,多么难看!”
穆世侧身躺在地上,神情呆滞的望着桌脚,并不回答。

普嘉来了
楚泽绍进房时,护士正在为穆世按摩。
护士共有两位,都是人高马大的藏族女人,生的横眉竖目、面赛铁板、膀大腰圆,是楚泽绍特地挑选出来护理穆世的。
穆世大概是有点怕这两位女门神,见了她们就闭上眼睛。门神本人倒不介意,只是尽忠职守,先把他扒的仅剩一条小小短裤,随即将他翻过去趴在床上,从头到脚的揉捏摩搓一通,利于活血。
楚泽绍进门后便斥退了护士,然后绕着大床,意态悠然的踱了一圈。
“怎么还是这样瘦?”他不甚满意的出言点评道,又停下脚步,弯腰伸手在穆世的大腿内侧摸了一把。
穆世的肉是柔软而沉重的,用力按下去,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腿骨。
楚泽绍又在他的肋下拍了拍:“白骨!”
穆世的皮肤的确苍白之极,肋骨一根根的浮凸出来,瞧着简直病态的刺目。楚泽绍这时就觉着很不可思议――自己居然曾经对着这么个家伙生出了性 欲!
当然,那时的穆世骨肉亭匀,还是值得一抱的。
楚泽绍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浅色床单抖开,劈头盖脸的盖住了穆世周身:“你这德行真是让我连饭都要吃不下了!”
穆世变成了一具停尸房内的尸体,安安静静的被罩在床单下面,只有手臂因为一直是展开的,所以还突兀的伸在外面。
他似乎是很识趣,自己就晓得应该把手缩进床单里,免得让人看了碍眼。
他的动作是艰难而缓慢的,让人联想起一只干渴的蜗牛。
楚泽绍坐在床边,握住了他那左手手腕,又伸出一根手指贴在他的手心上,结果他真的就松松攥了一下。
这个游戏玩的太久了,以至于在穆世那里,已经变成了条件反射。
“其实这样也好……”楚泽绍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全都忘记,重新开始……其实也好。”
只是依旧不能确定,不晓得他是否真的全都忘记了。
斜眼瞥向穆世,他忽然心里一惊。
“这太不吉利了!”他连忙伸手掀开了穆世头上的床单,心想自己怎能这样盖着他?本来病人就阳气不足――这真是太不吉利了。

重见了天日的穆世睁开眼睛,怔怔的望向楚泽绍。
楚泽绍同他对视了,极力想从他那目光中找寻出什么来。不过他的目光太坦然了,坦然到一片空荡荡的程度。
楚泽绍将手指又触到他的手心上,而他也又轻轻的攥住――随即松开。
楚泽绍的心忽然柔软起来。
“他现在好像婴儿一样的。”他对自己说:“没有回忆,没有能力,并且还是个弃婴。从布确的穆先生变成了瘫在床上的大号弃婴――亏得他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心灵一旦软化,立刻就生出了绵绵爱意。对着穆世伸出手去,他想摸一摸对方那短发凌乱的后脑勺。
哪知他这个动作刚做到一半,穆世便惊恐的紧闭了眼睛,同时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别怕。”他和声说道:“我不是要打你。”
即便如此,穆世还是很怕。他的脑袋就在楚泽绍的大手下匀速颤抖着,随时提防着一个响亮的巴掌拍下来。
楚泽绍用心感受着他的颤抖,却又状似无意的笑道:“我带一个人过来给你作伴好不好?”
他俯下身去,把嘴凑到穆世的耳边:“普嘉,好不好?”
穆世不说话,颤抖的频率也很一定。楚泽绍将手合在他的后脑上一捏,陡然凶狠了语气质问道:“好不好?回答!”
穆世被吓的骤然睁开了眼睛,而且还轻轻的惊叫了一声。
楚泽绍把手滑到他的后颈上,咬牙切齿的恐吓他:“再不说话就掐死你!”
穆世这回果然说话了。
他怯生生的问楚泽绍:“普嘉,打不打我?”
楚泽绍笑了,带着一点轻微的心酸和厌恶:“不打。”
穆世把脸在枕头上蹭了蹭,似乎是想将自己埋进床褥中:“那好。”

在十天后的一个下午,楚泽绍真的派人从德堪监狱中提出了普嘉。在此之前他早已将此人抛到脑后,而如今乍一见面,居然发现自己已经快要认不出他来了。
他印象中的普嘉,是个高个子小白脸,俊秀温和的,没什么气派,可是很讨人喜欢。这个印象先入为主,而且十分刻,导致他一时间以为是派去的卫兵提错了人,带了个又红又瘦的瘸子回来。
他对着来人仔细审视了半天,发现他还不是真正的红――他那皮肤红的很不均匀,而且大面积的干裂脱皮。据说有些白皮肤的人是晒不黑的,只会被晒红脱皮,他想普嘉大概就是这一类人了。
“哈哟!”他语气轻快的笑道:“真是主仆连心,一起全变的人不人鬼不鬼了啊!”
普嘉低着头,不说话。
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他站住不动时,瞧着还是挺拔高挑的。
楚泽绍又道:“采石场的太阳很厉害嘛!”
普嘉依旧沉默。
楚泽绍拍了拍他的肩膀:“穆世身边的人已经死绝啦,就剩下你这么个命大的!”
普嘉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也在乱糟糟的脱皮,倒是没什么表情:“少爷还好吗?”
楚泽绍笑了一声:“你那少爷很不安分呢!不过折腾到了现在,终于是彻底的老实下来了!怎么?你还惦念着他?”
普嘉的态度很冷,好像并不畏惧楚泽绍:“是的,我一直在惦念少爷。”
“你那少爷可是不想着你啊!你在监狱里大概不知道,穆世去年逃回了布确,很是重新威风了一阵子呢!可惜啊,后来又完蛋了。”
说到这里,他在普嘉的后背上狠拍一记:“给你派个轻松差事!你不是很喜欢给你那少爷当奴才吗?这回让你当个够!不过他在逃命时摔坏了脑子,已经失忆了。”
普嘉吃惊的望向他,嘴唇动了动,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普嘉到来时,一名凶神恶煞的护士正用轮椅推着穆世在院内晒太阳。
看到了穆世的模样后,普嘉蹙起眉头咬着嘴唇,脸上显出了一种强烈的悲喜交加。拖着残腿向前走了两步,他“嗵”的一声跪在了轮椅前,声音低而哽咽的喊了一声:“少爷。”
穆世很漠然的看着普嘉,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望向了普嘉身后的楚泽绍。
楚泽绍微笑着走到他面前,将轮椅向普嘉推近了一点,且拉起他的一只手去触碰普嘉的脸:“我让他给你作伴,好不好啊?”
穆世闭上眼睛,极力的将身体向后仰去,显然是不想触摸普嘉。普嘉那脱皮严重的脸似乎是让他很反感。
楚泽绍留神着他此刻的反应,又满含威胁的盯了普嘉一眼。方才来时他已经叮嘱过这家伙了――天晓得穆世是不是真失忆,所以不能让这个红通通的小子乱说话。
“想让你那少爷完整的活下去,就管好你的嘴!”他对普嘉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虐待穆世的感觉,很好。
三人
楚泽绍在七方路的路口下了汽车,徒步走到了院门口,为的是可以无声无息。
他觉着自己现在是着魔了,终日满脑子里全是七方路宅子里的那个糊里糊涂的病鬼,除了这个再装不进别的事情。幸而近来天下太平,倒也没有什么情况是值得他去操心的。
他像只大猎豹似的,蹑手蹑脚便进了院子。
普嘉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裤,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楼前的水泥台阶上,穆世骑坐在他的大腿上,两人正是个面对面的状态。普嘉大概是怕穆世身体无力会突然摔倒,便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托着他的一侧手肘,让他可以较为轻松的抬起手来。
穆世抬手,专心致志的在撕普嘉脸上那白的脱皮。
以楚泽绍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普嘉的正脸――这青年此刻的模样自然是很怪,不过一双眼睛真像泉水或宝石,散发着的光芒温暖又温柔。
他就那么近乎痴迷的盯着穆世,嘴角噙着点笑意,一只手合在穆世的后背上,护的稳稳当当。
楚泽绍暗暗的做了个呼吸,用轻快活泼的声音忽然唤道:“卢比!”
他让所有的人都称呼穆世为卢比,至于“穆先生”三字,则是被严厉禁止提起的。
穆世微微偏过脸,“哦”了一声。
他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楚泽绍。先前他模仿护士,叫楚泽绍做“楚主席”,结果莫名其妙的挨了一巴掌。
普嘉看了楚泽绍一眼,没出声。
楚泽绍大踏步走到这两人身边,为了显着轻松愉快,所以满面笑容的蹲下来,几乎好像盘踞着的笑面虎。穆世看着他,脸上现出惊异的神气,可能也是觉得他这德行有点可怕。
楚泽绍抓过穆世的一只手握住,又将手指伸到他的掌心:“普嘉好不好?”
穆世攥着他的手指答道:“好。”
楚泽绍的两只眼睛恨不能各自为政,分别盯着面前这两个人:“好在哪里?”
穆世想了想,忽然俯下身软软的趴进普嘉的怀里,且侧脸枕了他的肩膀,对楚泽绍又说了一遍:“好。”
楚泽绍知道他现在脑子还不灵光――以后会慢慢恢复的,身体也是一样。其实傻一点也有意思,尤其是和先前那位冠冕堂皇的穆先生对比着,特别的有种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之感,可是不让人感慨,只是觉得滑稽。
“我好不好?”他又问。
穆世瑟缩了一下:“你打我。”
楚泽绍伸手抚摸了他的手臂,极力的想让自己显得慈祥:“要是我以后不打你了呢?”
穆世还攥着他的手指:“好。”
穆世的声音很动人,能将幼稚简单的言语说的低沉华丽,这也很可笑。

三人在台阶上蹲的蹲坐的坐,相对片刻后,普嘉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少爷该睡午觉了。”说完他小心的将穆世抱起来放到旁边坐下,然后连滚带爬的费力起身,站稳之后弯下腰来,再将穆世拦腰抱起。
他的左腿在腿骨被楚泽绍打成三段后,就一直不大能使上力气了。平时走路已经是十分勉强,如今怀里多了个人,更是让他辛苦到了寸步难行的程度。楚泽绍还蹲在一边旁观着,这时就提醒道:“有轮椅。”
普嘉头也不回的答道:“少爷总是坐着,腿上都要生疮了。”
楚泽绍站起来跟上去,抢夺似的从普嘉怀里抱走了穆世;然后冷笑一声,很不屑的扫了对方一眼:“瘸成这个样子,还想着赤胆忠心?”
普嘉平静的答道:“我的腿是被你打瘸的,并不是我作恶遭了天谴。”
楚泽绍一脚将他踢的坐倒在地:“我就是天!”

楚泽绍把穆世扔在了卧室内的大床上。穆世现在摔成什么样子是什么样子,扭着身子躺在床上,他自己动弹不得。
关好房门后,楚泽绍走到床边坐下,转过身去把穆世摆成了仰卧的姿态――随即又想起了普嘉所说的“腿要生疮”的话,便将人又翻过来趴在了床上。
“普嘉好不好?”他老调重弹。
穆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普嘉哭了。”
楚泽绍很感兴趣的侧身躺在他旁边:“为什么?”
穆世望着他答道:“不知道。普嘉怎么叫我少爷?”
楚泽绍分析着他的反应,越来越觉着他是真的失忆。
穆世闭上眼睛:“我知道我是谁了。”
楚泽绍立刻问道:“你是谁?”
“我是卢比少爷。”
楚泽绍微笑起来:“为什么?”
“你叫我卢比,普嘉叫我少爷,我是卢比少爷。”穆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可是我没有家吗?我的家里人呢?”
楚泽绍坐起来,背对着他答道:“你是个作恶多端的坏家伙,你家里人早就把你抛弃了!现在这儿就是你的家,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养着你的。”说完他扭过头一瞪眼睛:“可你要是不老实,我就把你扔到野地里饿死!”
穆世慢慢的抬手抱住了头,等待着一巴掌。
楚泽绍站起来,语气依旧凶巴巴的,可是心里却有点快乐:“睡觉睡觉!你不是要睡午觉吗?睡午觉还有这么多废话!”
他一边高兴的训斥,一边把穆世的衣服脱了个精光。穆世赤条条的趴在床上,因为自从清醒后便是一直被人如此服侍的,所以也没觉着不安羞涩。
楚泽绍把他的双腿大大分开,免得下身出汗久渍了皮肤,要导致溃烂;又因见那护士将他清洗的十分洁净,便伸手在他大腿内侧掐了一把:“疼不疼?”
穆世在枕头上摇头:“不疼。”
楚泽绍用了力气狠狠一抓:“这回呢?”
“有点疼了。”
楚泽绍见他那身体依旧还是有知觉的,便略略放心,拉过一幅薄被为他盖了上。
他在穆世的大腿上留下了几道乌青的指痕,直过了一个多月才消退下去。

推门离去时,他迎面看到了站在走廊内的普嘉。
随手关了门,他很不屑的笑道:“怎么?怕我吃了他?”
普嘉戒备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楚泽绍忽然出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上前几步将他顶在了墙壁上:“以后不许你在他面前哭!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个奴隶一样的下人而已,你没有资格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说完他松开手退了一步,十分轻蔑的哼了一声:“平时多给他翻翻身,我看你倒是比护士们还细心一点。他要是生了褥疮,我就把你丢进采石坑里去!狗崽子!”

娱乐
普嘉一瘸一拐的走到床边坐下――还没坐稳,穆世就伸长了腿,轻轻的蹬了他一脚。
普嘉微笑着扭头望向他,又伸手抚摸了他的小腿:“怎么是斜着睡的?”
穆世还在喘气,他方才自己在床上磨蹭滚爬了一番,已然耗尽力量,无法再回复原位了。
普嘉回身单腿跪到床上,费力的探身将穆世拉扯过来搂进怀里,又腾出一只手来上下揉搓着他的全身:“少爷累坏了,是不是?”
他天生就是一副和气面孔,又因为这一阵子不再去采石场做苦工,皮肤脱了几层后露出白皙本色,渐渐就恢复了先前的风采。
穆世抬起一只手,面无表情的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大概是怀念曾经撕之不尽的脱皮――那行为几乎成了他的一种娱乐。普嘉被他摸的痒了,就低下头来,用嘴唇去亲吻他的手心,同时凝望着他的脸。
经过这些天的补养,穆世瞧着似乎是胖了一点,消瘦的面颊也隐隐显出了丰润起来的迹象;可是同先前相比,他还是病态衰弱,而且神情总是茫茫然的,好像是只剩了一个穆先生的躯壳,而丢失了穆先生的灵魂。
普嘉用手指梳理着穆世的短头发,一下一下,心中忽然满怀爱怜。楼内的护士卫兵佣人都是楚泽绍的耳目,他不敢多说一句话,不过思想总还是自由的。
手中滑过的发丝十分枯涩,这让他叹了口气,不由得就又想起了当初――布确人把脑袋看的很尊贵,所以他当初绝不敢去触碰穆世的头发;不过那时候穆世和所有布确上流社会的男子一样,永远用发蜡将短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整齐黑亮的,真是很好的头发。
普嘉不记得穆世曾经蓬松着短发出去见人,可是现在也讲不得那些了,楚泽绍能容他活下来,就已经是很好了。
“普嘉变样子了。”穆世忽然说道。
普嘉笑问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变好了。”
普嘉知道他的意思,就握住他的手亲了一口:“那少爷喜不喜欢普嘉?”
穆世依旧是面无表情:“喜欢。”
停顿了片刻,他又说道:“楚不喜欢我。”
普嘉低下头嗅他的头发:“管他干什么。”
穆世看起来倒是没有要管楚泽绍的意思,只是非常平静的在阐述事实:“楚说,看到我吃不下饭。”他把目光射向普嘉:“我是不是很难看?”
普嘉听了这话,几乎有些心碎。
“没有的事!”他把穆世的上身抱紧了些:“您都不知道您有多么英俊。”
穆世松松的抱住了普嘉的脖子――他本就不是个表情丰富的人,随着思维能力的恢复,他也慢慢的恢复了本性,很有一点不动声色的样子,可惜外表看起来城府颇,其实却是一座空城。
“楚现在不打我了。”他语气淡淡的,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普嘉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把穆世送回床上,然后跪在床边,为他按摩双腿。

楚泽绍发现每自己到来时,都能看到那主仆两个其乐融融的场景。
今天这两位乐的格外开心,是穆世躺在床上,连闹带笑的厮打着普嘉。厮打时他那不甚灵便的四肢全用上了,累的满头大汗,堪称是其乐无穷的复健方式。而普嘉坐在他身边任他又捶又踢,不时的还作势反抗,以免失掉了穆世的斗志。
这让楚泽绍很为难,其实他在确认了穆世的失忆之后,就打算着把普嘉送回德堪继续搬石头去。然而现在看来,这个小白脸堪称是天生的好奴才,只要有他在,穆世的生活起居就完全可以令人放心了,甚至对于身体上的恢复也大有裨益。不过……

楚泽绍进门,赶走了普嘉。
穆世也不笑了,自己坐起来,呆呆的望着他。
楚泽绍一屁股坐在床上,而后用手一指自己胸膛:“踢我吧!”
穆世打了个冷战,一歪身子,似乎是想要向后蹭。
楚泽绍黑着一张脸,用力一拍床:“不是踢的很高兴吗?过来踢我吧!”
穆世向后一仰倒在床上,随即费力的侧过身去,抱住脑袋试图蜷起身体。
楚泽绍见他这样畏惧自己,心中很是不满。为了恢复方才那种活跃气氛,他站起身来扭扭脖子晃晃肩膀,准备效仿普嘉,也让穆世高兴高兴。
他想自己身材魁伟、力大无穷,总比普嘉那个瘸子更能让人开心;况且穆世本就比自己矮了一头,又瘦的可怜,摆弄起来应该是很轻易的。

楚泽绍把穆世拽过来,然后双手托在他的腋下,像逗弄孩子似的把人给举了起来。
骤然腾空的不适感将穆世吓的大喊了一声,而楚泽绍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反应,还以为他是兴奋;为了让他的兴奋更上一层楼,他开始举着穆世转圈。穆世在极度的惊恐和眩晕中痛苦的抬手捂住脑袋,紧闭双眼求饶道:“不要,不要,你还是打我吧,你还是打我吧!”
楚泽绍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立刻停下了动作,决定将功补过。
这回他拦腰抱起穆世,用力向上抛去――再稳稳接住。
这个游戏进行了几个来回,穆世的叫喊都变了腔调。他的头脑本就受过重创,如今再经过了这样的大震动,当即就犯起旧伤,开始耳鸣头痛起来,同时还一阵阵的作呕。
楚泽绍慌了神,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办成坏事,连忙按铃叫护士,又让佣人打电话去医院找医生过来诊治。护士是没什么医术的,还是后来医生赶过来,给穆世喂药打针,好生的忙碌了一番才离去。
宅子里被闹的如此乱套,普嘉自然是心急如焚想来看个究竟,然而楚泽绍根本不让他靠近穆世。等到傍晚时分,楚泽绍见穆世已然有了明显好转,便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可真成了药瓶,晃一晃就……”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觉着不是很吉利,便转换话题道:“今晚我不走了,留下来守着你吧!”
穆世昏昏沉沉的趴在床上,喃喃说道:“你还是打我吧。”

自从穆世回到七方路后,楚泽绍还不曾在这里留宿过。入夜之时他脱衣上床,下意识的想要去抱穆世,可是伸手之时不由得忖度了片刻,只怕自己一个不慎,再把他捏碎了。
小心翼翼的把穆世搂进怀里,他的手从睡衣衣襟下钻进去,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胸前:“好像胖了一点啊!”
穆世还是头晕目眩,耳朵里一阵阵的轰鸣,简直不知道楚泽绍在说什么。
楚泽绍找到了那小小乳 头,用指尖试探着搓弄起来,语气极暧昧的问道:“有感觉吗?”
穆世带着哭腔呕了一声,把睡前吃药时所喝下的清水全吐在了枕头上。

争吵
穆世直休息了三四天,才又恢复了常态。
楚泽绍没想到自己会好心办坏事,心中几乎有些委屈和沮丧。在这种情绪之下,他接连几日不肯露面,倒是让普嘉感觉愉快许多。
这天天气是格外的和暖,晴空万里的。普嘉将穆世脱光衣服放在大床上,引逗着他同自己踢打玩闹。阳光暖洋洋的洒进房来,很快就让穆世热出了一身细密汗珠;普嘉拿着毛巾为他浑身擦汗,而穆世得了机会,就颤巍巍的抬起一条腿,轻飘飘的蹬在了他的下腹上。
普嘉很高兴:“少爷现在有力气了。”
穆世得到了鼓励,就竭尽全力的又蹬了他一脚。
普嘉笑着向后一躲,他被穆世踢到了下身。
擦汗完毕后,两人继续打闹,直玩了一个多钟头才罢手。其时穆世累的头发都被汗湿透了,气喘吁吁的,兴致却很好,对着普嘉不住的笑。
普嘉起身下了床,想要试着搀扶穆世站起来走路;可他连试几,发现穆世依旧是站不住;末了只好还是抱着他去了浴室。穆世渐渐重了起来,普嘉瘸着一条腿,简直担心自己以后要服侍不动他了。

穆世坐在温水里,一头一脸的香皂沫子,让他睁不开眼睛。普嘉撩水为他擦洗着,从前胸洗到后背,遇到那个“楚”字时,他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眉头,只做不见。
从这一刺青推断,他坚信自家少爷曾在楚泽绍那里受过非人的折磨――这片土地上战争是时常发生的,做过俘虏的大人物们也很是不少,但至多就是以谈判收尾,谈得拢放人,谈不拢枪毙,灭门也有,可没听说过在败将的身上留记号的。
无论是在布确还是在利马,留记号都是忌讳的事情,除非是本人自愿。牛马才被人烙上印记呢,这实在是太层的侮辱了。
一时洗好了,普嘉将他搬运回了床上;待他在满室阳光中晾干身体后,又为他穿上了一身不丹式长袍。利马的秋季不算冷,这种服饰易穿易脱,料子又柔软,很适合现在的穆世穿着。
穆世运动了一番,又洗了澡,自觉着很是疲惫舒适,便侧身转向普嘉招呼道:“我们睡觉。”
普嘉蹲在床边,歪着脑袋和他对视:“现在睡觉,夜里怎么办呢?”
穆世笑道:“夜里不睡,夜里我们玩。”
他所说的“玩”,指的自然是方才那种玩笑似的厮打。
普嘉伸手去摸了他的脸:“不要,还是按时睡觉的好。少爷要是犯困,我推您到院子里坐坐?”
穆世很犹豫。
普嘉又笑道:“院子里有新送来的小狼狗,很好玩的――”他抬手比划了一个长短,以一种哄孩子的口吻描述道:“就这么大。”
穆世笑起来,也学着他用手比量,口中模仿道:“就这么大!”
这话其实重复的毫无意义,不过普嘉听后就笑的了不得,好像穆世说出了什么惊人之语一般。

普嘉用轮椅把穆世推到院中,因利马秋天的阳光十分厉害,所以又给他带了一副墨镜保护眼睛。穆世老老实实的坐在轮椅上,眼望着普嘉拖着一条腿,一摇一晃的牵着条小狼狗走了过来。
小狼狗不怕人,见了穆世后,便跃跃欲试的拱起前爪,想要扒在穆世的小腿上站立,同时口中发出狗崽子特有的呜咽叫声。普嘉在旁边紧张的防备着,又怕狗崽子挠破了穆世的腿,又怕狗崽子咬伤了穆世的手;可自己是以狗崽子为诱饵将穆世哄出来的,所以也不好贸然将其抱走。
“少爷别摸它,怪脏的。”他出言提醒道。
穆世抬头对他一笑,没说什么。
正当二人其乐融融之时,楚泽绍忽然来了。

楚泽绍进院之时,大步流星带着风,乌云盖顶板着脸,瞧着真有些骇人的模样。穆世和普嘉一起愕然的望着他,而他走过来一脚踢开小狼狗,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气哼哼的却不说话。
穆世和普嘉对视了一眼,也不敢出声了。
楚泽绍现在很愤慨。他刚在政府大楼内和自己的岳父玉将军吵了一架,原因是玉将军偷偷的把玉冰济派去了布确,私自从鲍上校那里接管了地区管理权。
楚泽绍这些年来一直搞的都是一言堂,独裁统治行使的惯了,眼皮底下就容不得一点挑战;又因他是个野兽般的性子,一旦发火便六亲不认,居然把年高的玉将军给臭骂了一顿。玉将军平时也是个德高望重的,又是他的岳父,万没料到会受到如此冒犯,也是气了个倒仰,抡起手杖扑上来要和他拼命。少壮的主席和老迈的将军在政府内大打出手,惊的旁人赶忙涌上来劝解,大乱之下会议室内就成了一锅粥,本来就是个掺杂不清的事件,由此更是失了头绪,变成角斗了。
政府大楼内的剧斗告一段落后,楚泽绍愤然离去回了家。他那太太玉丹罕已然听说丈夫同父亲打起来了,慌的正要出门去阻拦,忽见他回了来,便迎上前询问详情。楚泽绍好容易又逮到了个姓玉的,张口便是一顿咆哮,吓的玉丹罕有如惊弓之鸟一般,除了流泪之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便显出了家外有家的好。楚泽绍看到太太就想起岳父,恨的牙都痒痒,愤然之下就离家出走,乘着汽车跑来了七方路。只是他这样凶神恶煞的,倒是把穆世和普嘉都震慑住了。

席地而坐了许久,他渐渐的缓过了这口气,扭头对着穆世问道:“你这两天还好?”
穆世点头答道:“好。”
楚泽绍对着普嘉一挥手:“瘸小子滚远点!瞧你就碍眼!”
普嘉无奈,只得退下。穆世孤伶伶的坐在楚泽绍身边,心惊胆战的,几乎都不能正视对方。
楚泽绍倒是没有留意――他的敏感与警觉都留在军事上了。拍拍屁股站起来,他围着穆世走了一圈,口中自语道:“现在倒还是你省心一些。”
穆世“哦”了一声。
楚泽绍把滚热的大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乖乖的听话,以后我只要你一个人,让别的混蛋都见鬼去吧!”
穆世迟疑着问道:“那普嘉呢?”
楚泽绍不耐烦的答道:“这不用你管!”说完又绕到穆世面前蹲下,语气很不善的说道:“你也和我亲近亲近嘛!怎么见了我就吓成这个鬼样子?”
穆世向前俯过身去,伸手搂住了楚泽绍的脖子。
楚泽绍稍稍低头,把脸蹭到了他的肩膀颈窝。穆世身上的气息十分洁净,带着一点香皂的余香。他用力嗅了两下,随即伸手扶住了对方的腰。
穆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那样瘦骨嶙峋的了,隔着丝绸长袍摸下去,隐约也有了点柔软的肉感。
楚泽绍突然就把玉将军之流抛去了九霄云外,又戏谑又怜爱的低声笑道:“总算是恢复过来了。瞧你偌大的年纪却活成了孩子,真是不让我安心。”
穆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问道:“我多大年纪了?”
楚泽绍抬手抚摸着他后脑勺上的短头发:“你还没满月哪!”
穆世诧异的发出了一声“嗯?”。
楚泽绍笑道:“从你醒过来那天开始算,之前的年月都不算数啦!”

死里逃生
楚泽绍听金少校说,玉将军一家都搬进军营里去了。
与此同时,鲍上校那边也来了电,说是玉冰济已经带着部下离开了布确。楚泽绍当即下令追击,同时开始着手备战。
玉将军手下是很有一批支持者的,实力不可小觑;而楚泽绍这边,说实在话,却是没有什么战斗的心思――他在布确已经打了太久,即便是战争狂人也有疲惫的时候。
况且他现在颇想过一阵子太平生活,因为七方路关着一个穆世,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同他相。

在对部下军队进行了安排之后,他抛下妻子,又回到了七方路。
时光进入秋,阳光明媚的日子渐渐少了起来。穆世不再出门见天日,只躺在窗前晒晒太阳――普嘉不肯让他坐着,生怕臀部大腿的血液循环不畅,会导致生疮。幸而大床正对窗子,他终日穿着一身单薄衣裳在床上滚来滚去,虽然依旧是不能走路,可是已经爬的像模像样,而且很不老实,只要普嘉一来撩拨,他就乱踢乱打,笑的喘不过气来。
“普嘉好。”一天,他如是说道。
普嘉正在为他揉捏双腿,听了这话,心里很高兴。
楚泽绍进门了,两只耳朵正好捕捉到了这三个字,心里一别扭,可也没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赶走普嘉。笑面虎似的走到床边,他将双手插进裤兜里,鞠躬似的弯下腰来,面对着仰卧的穆世笑道:“玩的很高兴嘛!”
穆世刚闹了一场,此刻累得气咻咻的,一张脸因为气血上涌和晒过太阳,所以气色很好,一双眼睛也闪闪发亮,嘴唇红润润的抿着。
楚泽绍见他望着自己不说话,就伸出一只手,毫不避讳的插进他双腿之间捏了一把。这让穆世惊叫着蜷缩了一下,而后就挣扎着转过身去背对了他。
楚泽绍大笑起来,感觉很有趣。而一旁的普嘉则是恨恨的瞪向他。
一时笑够了,楚泽绍“扑通”一声坐在床边,回身扯住穆世的后衣襟,将人硬拽了过来。穆世依旧背对着他,衣服和床单都是丝绸料子的,滑得很,他好像躺在了水面上,倏忽间就被楚泽绍捞进了怀里;体温带着肌肤的气息透过薄薄的单衣,是一种很温暖的馨香。
楚泽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捧着穆世――双手捧着,好像是对待一个婴儿或是一掬水;很娇嫩,很脆弱,很清澈,很无辜。
“认不认识我?”他没头没脑的问道。
穆世垂下眼帘:“楚。”
“以后可不要再忘记了。”他叮嘱道。
穆世点点头:“不忘。”
“你要好好活着。”他又说。
穆世略显惊异的看了他一眼:“哦。”
“我会保护你,你不要乱跑。”
穆世闭上眼睛:“哦。”
“我这辈子算是中了你的邪。”
穆世睁开眼睛:“嗯?”
“我下辈子可不要再遇上你了。”
穆世很迷茫:“嗯?”
停顿片刻后,他似乎是明白过来了:“哦,你见到我吃不下饭。”
楚泽绍低下头,把脸埋进了穆世的胸膛上吸了一口气:“胡说八道!”
穆世的目光越过楚泽绍的后脑,去看普嘉。
普嘉满脸厌恶的望着楚泽绍,感觉他此刻好像一只甜腻的狗熊,自我感觉良好的恶心着人。

房内沉寂了几分钟,穆世忽然毫无预兆的笑了一声,随即奋力扭动起身体来。原来楚泽绍张大嘴巴,正隔着衣服轻轻咬他的肚子。这大概是很令人感觉做痒的,穆世像上岸活鱼一样,先还在楚泽绍的怀中东一头西一头乱拱;后来楚泽绍的嘴唇移到了他的下 体,这使他恐慌起来,开始向普嘉伸出手去求援:“普嘉,普嘉!”
普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前两步出言道:“喂!楚先生!”
楚泽绍笑嘻嘻的抬起头:“干什么?”
普嘉恨不能把穆世从他怀里掏出来:“你不要这样吓唬少爷了!况且少爷又不是小孩子,哪有这样闹着玩的?”
楚泽绍“腾”的站起来,随手就把穆世扔回床上去了。
“狗崽子!”他抬手把普嘉推了个踉跄:“这轮得到你说话?”
普嘉站稳之后答道:“我要是死了,就不说了。”
楚泽绍在腰上摸了一圈,发现自己没有带枪,便一把揪住普嘉的衣领向门外拖去:“那你就死吧!”
普嘉挣了一下,没挣脱,随即就被楚泽绍拽的向后倒去,无法站立。床上的穆世见了,急的大喊道:“普嘉!普嘉!”
普嘉没回应,他已经被楚泽绍大踏步的拖进走廊里去了。

楚泽绍是真想宰了普嘉,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用了。穆世真失忆了,而且也已经大体上恢复了过来,换了旁人也能继续伺候他。手中这个瘸小子实在像个危险分子,又总那么柔情似水的,把自己衬托的好像是个野人――这一点尤为可恨!
他把普嘉拖过了半个院子,又遥遥的对守门卫兵招呼道:“枪!”
卫兵不明就里的跑过来,果然将身上的一支步枪解下来双手递给了他。
“呀哈!”他一拉枪栓,瞄准了委顿在地的普嘉:“亲爱的普嘉先生,您现在可以升天去了!”
普嘉迎着枪口愤然道:“少爷是个人!不是个小玩意儿!”
楚泽绍“嘿”的一笑:“是么?多谢,在下受教了!”
普嘉又道:“人是有尊严的!”
楚泽绍放下枪,连连点头:“是是是,你说得对――妈的一个要死的狗崽子居然会有这么多废话!”然后又将枪重新举起来,手指也扣到了扳机上:“你还是到阴间话痨去吧――”

枪没响,响起来的是穆世的喊声:“普嘉!”
楚泽绍莫名其妙的放眼望去,很吃惊的看到穆世趴在了楼前的台阶上,正对着自己挥手:“别杀普嘉!”
楚泽绍不想当着如今这个穆世的面杀人,所以听了这话后就露齿一笑,同时把步枪往身后一藏:“我没要杀人呀!”
此言一出,旁边观战的卫兵都乐了。
穆世向台阶下爬去:“普嘉死了,我也不活了。”
楚泽绍把步枪扔回卫兵怀中,而后笑模笑样的向穆世走去:“普嘉没要死呀!”
穆世没说话,将手中攥着的一柄折叠水果刀送到嘴边,用牙齿咬住刀身用力向外展开。楚泽绍走近后看清了,就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穆世把刀刃虚虚的对准了颈部:“你杀普嘉,我也不活了。”
楚泽绍连忙否认:“谁要杀普嘉了?我们是在闹着玩儿而已嘛――你马上给我把刀放下!”
穆世仰着头,一头一脸的汗:“你以后也不能杀普嘉。”
“不杀不杀!”
“你不要骗我。”
“不骗你不骗你!”――说完他转身一路小跑回去拎起普嘉揽进怀里,亲亲热热的又拍又打:“我们是闹着玩儿嘛!”
普嘉推开他,一瘸一拐的走向穆世:“少爷,把刀放下,危险。”

一场几乎搞出人命的闹剧到此结束,普嘉算是死里逃生、躲过一劫。
楚泽绍夺下穆世手中的小刀扔掉,又将他拦腰扛在了肩膀上,另一只手就搂住普嘉的肩膀,乍一看背影,倒像是打劫归来的两兄弟。
走入了楼内后,楚泽绍扭头把嘴凑到普嘉耳边,咬牙切齿的低声道:“狗崽子,过两天老子就睡了你家少爷!”
普嘉转向他,低声怒道:“你真是下流!”
楚泽绍故意刺激他:“反正你家少爷也喜欢男人嘛!”
普嘉将声音又放轻了一点:“可是他不喜欢你!”
楚泽绍放开普嘉,抬手一拍穆世的屁股,大声问道:“卢比,你喜不喜欢我。”
穆世正试着扬起头来,听了这话就答道:“喜欢。”
楚泽绍示威似的看了普嘉一眼,又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道:“等着瞧我把你家少爷干成一滩烂泥吧!”
普嘉的脸都气白了:“我真是宁愿死也不要听见你这些无耻的话!”
楚泽绍哼了一声:“我迟早会满足你这个愿望的!”

这两人一路上嘁嘁喳喳的耳语不休,并不肯让穆世听清。而穆世大头朝下被人扛着,就觉着大脑充 血,十分难过。奋力抬头之余他两只手乱抓,一个不慎插进了楚泽绍的裤兜中,结果掏出了一块包着塑料纸的糖果。
他昏头昏脑的剥开糖纸,将糖块送进了嘴里。

所谓糖果
一行三人回了房,楚泽绍将穆世往床上一扔,然后扭头近距离的望着普嘉,心里还在琢磨:“怎样才能理掉这个小白脸呢?”
普嘉也毫不畏惧的回望过去,双方相太近,他就看这楚泽绍脸上的皮肤是黑里透亮,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目露凶光,睫毛还挺长。
如此对视了许久,楚泽绍终究也没能想出合适的法子来,只得干笑一声,把脸转回前方。
穆世背对着两人侧躺着,很安静的把身体蜷成一团。楚泽绍见了,就不假思索的笑道:“瞧瞧,像个大狗睡觉似的!”
普嘉心细,却是觉出了异常。单腿跪在床上,他伸手去扳穆世的肩膀:“少爷,怎么了?”
穆世随着他的力道微微的翻过身来,脸上红红的,眼睛半闭着,却是不回答。
普嘉看他气色不对,便用手背在他脸上贴了贴,就觉触碰之一片火热,当即有些慌神:“这怎么会忽然发烧了?”
穆世张开嘴,吐出了一小块硬糖。
普嘉对于他的饮食起居都是了如指掌的,此刻见了糖块后,便伸手捏起来看了看――他平时是不给穆世吃糖的,因为怕他会被硬糖噎到。
“哪儿来的糖?”他自言自语道。
穆世把身体翻了回去,依旧不吭声。
普嘉没有留意,随手将糖扔进了床边矮柜上的烟灰缸中。楚泽绍见了,却不由得把手插进裤兜中摸了摸――紧接着就变了脸色:“哎哟――”
他没有说完,因为普嘉已经绕过大床,在穆世面前蹲了下来:“少爷,您觉着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刚才在院子里吹了冷风?”
穆世将潮红的面颊在光滑的丝绸床单上缓缓磨蹭着,含糊的答应了一声:“疼。”
普嘉紧张起来:“疼?哪里疼?”说着他伸手去抚摸穆世的身体:“头疼?”
穆世抬手抓住床单,脸上的表情既痛苦又缠绵,额头上也渐渐的出了汗。普嘉见他不像是头疼,便把手贴在了他的腹部:“肚子疼?”
问完这一句,他便愣住了。
手掌边缘触到了火热坚硬的物事,他终于瞬间明白了穆世的痛。
隔着单薄的裤子,他缓缓的握住了那硬挺的器官――穆世的兴奋实在来的太无原由了,而且看他的反应,也是一副懵懂无知措手不及的样子。
普嘉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向了楚泽绍。
楚泽绍单手插兜,好整以暇的望着窗外:“糖嘛!”他扫普嘉一眼:“加了点东西而已,又不是毒药!本来也是打算喂给他吃的,哪晓得他主动得很,我还没有给,他自己摸出来吃掉了。和我没有关系啊!”
普嘉恍然大悟,恨了一声后便连忙起身,抱来一床薄被给穆世盖了上,又对楚泽绍怒道:“你留下来还要等着看什么?”
楚泽绍笑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药,给他弄出来就好了,你气急败坏的干什么?”
普嘉眼看着穆世伏在床上颤抖不已,显然是下 体胀痛的十分难过,便急的起身道:“楚先生,那就请你回避片刻吧!”
楚泽绍听了这话,不退反进,走到床边弯下腰,一把将穆世连人带被的扯了过来,随即就要把手往他裤子里伸。穆世呻吟了一声,却是无力挣扎,只喃喃的喊:“普嘉!普嘉!”
显然,在这个尴尬时候,他更愿意求助于普嘉。
楚泽绍见他那身体热腾腾的软绵绵的,抱在怀中定然滋味极好,便立时动了兴致,对着普嘉一挥手道:“滚出去吧!老子一定把你家少爷伺候的心怒放,你就放心好啦!”
普嘉俯身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抓住穆世的脚踝往自己这边拽:“收起你的下流话吧!少爷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忍心对他做那种事情?”
“哈哈!你家少爷可是很享受这种事情的哦!”
在力量上,两个普嘉也不是楚泽绍的对手,故而在情急之下,普嘉索性急赤白脸的说出了实话:“你会把少爷弄伤的!少爷现在如果受了伤,一个月也未必能恢复过来!”
这一点楚泽绍倒是没有想过,经过短暂的思忖之后,他满不在乎的答道:“我小心点就是,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留下来旁观!”
普嘉见他一身不要脸的劲头,真是又急又气:“你的脑子里就只有这种事情吗?楚先生,我求求你,今天不要对少爷做那种事情,他的身体真的不能再受伤了!”

一番纠缠之后,楚泽绍总算是在普嘉的苦苦哀求之下,暂时将欲火压了下去。
穆世被端端正正的摆在了床上,身上的薄被也被重新盖好。普嘉坐在旁边,将一只手伸进被中,握住了那鼓胀火烫的器官,轻轻的上下抚弄起来。
楚泽绍站在床边,忽然出言问道:“你把他那玩意儿遮上,他就有尊严了?”
普嘉头也不抬的答道:“谁让你不肯出去呢!”
“这是我的宅子!”
“无论如何,这种事情都是不该被人看到的!”
楚泽绍嗤笑一声:“他那点东西,我都看过一万多遍了!”
普嘉抬起头,义正词严道:“如果不是少爷自愿的话,那你即便看上十万多遍,也依旧是无耻下流!”
楚泽绍伸手指了他的脑袋:“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两人针锋相对的舌战不休,躺在床上的穆世却是一直很安静。看样子,他似乎是没觉得特别害羞,不过也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伸出一只手,悄悄的抓住了普嘉的衣角。
三五分钟后,穆世忽然抽搐着侧过身去,带着哭腔呻吟了两声,看那情形,显然是到了高 潮。
普嘉待他平复下来后,便抽出了那只手,手上淋淋漓漓的满是温热精 液。楚泽绍盯着他的身影问道:“原来这事儿你常干吧?”
普嘉低下头,一边擦手一边答道:“少爷不是你。”
楚泽绍低头去看穆世的脸:“卢比,感觉如何啊?”
穆世失神的看了他一眼:“不疼了。”
楚泽绍拉起他一只手捂在自己下身,戏谑着笑问道:“我可还疼着呢!怎么办?”
穆世轻声答道:“你找普嘉呀!”
此言一出,楚泽绍和普嘉在恶寒之下一起打了个大冷战。普嘉那边已经想要作呕,而楚泽绍胯 下的家伙本来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此时也立刻蔫头耷脑,不能继续耀武扬威了。
穆世也瞧不出个眉眼高低来,见楚泽绍呆立不动,就又说了一遍:“你找普嘉呀!”
楚泽绍把他的手一摔:“你可别恶心我了!”
与此同时,普嘉也回头对穆世道:“少爷别说话了,快睡觉吧!”

开战了
新年过后,穆世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
经过了长久的休养和治疗后,他的生理和心理上都得到了大大的恢复;在行动渐渐自如的同时,思维与言语也愈发的有了条理,虽然不能同先前的穆先生相比,但也不是初醒时那一派懵懂之态了。
这天楚泽绍又来瞧他,进门后就见他一身西装打扮坐在沙发上,衣裳笔挺、面孔白皙,气色十分之好;而普嘉则是站在后面,正为他往头发上打发蜡。
楚泽绍一言不发的搬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又挽起两边衬衫袖口,张开手掌在穆世面前一晃。
穆世抬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点笑意。
楚泽绍凌空抓了一把,而后拉起穆世的手,把一块巧克力糖放到了他的掌心中。
穆世很诧异的笑起来,剥开糖纸将巧克力放入口中,他一边嚼一边扯过楚泽绍的手,又去摸索他那挽起来的衣袖:“是藏在哪里的?”
楚泽绍抿着嘴笑,任他搜查,结果穆世翻来翻去,一无所获;倒是后面的普嘉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道:“少爷别找了,楚先生的袖口里就藏了那么一块糖,已经被您吃掉了。”
楚泽绍的魔术当场被揭穿,虽然恼羞,却未成怒,只笑着伸手去捏穆世的面颊,转移话题道:“真胖!”
穆世躲了一下,对着楚泽绍只是笑。
他这样笑眯眯的端坐在沙发上,而且衣冠楚楚,就忽然让楚泽绍感觉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流,面前这人又变回当初那个穆先生了。
这个想法让他不由自主的一皱眉。说老实话,当初的穆世让他身心俱疲,相比之下还是眼下这个卢比更为可爱一些。
“笑什么笑?”他玩笑着训斥道:“傻笑!”
穆世向后靠过去,眼望着楚泽绍依旧是笑,表情十分安详。
楚泽绍发现他居然连当初的派头都捡起来了!
为了打破他这种典型穆先生式的状态,他骤然起身,弯下腰就将穆世拦腰抱了起来,随即一边转圈一边问道:“还笑?傻东西,还笑?再笑就把你扔出去!”
穆世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腾空,慌忙之中就抬手紧紧搂住了楚泽绍的脖子,同时又不住的挣扎:“不要!不要!”
楚泽绍将他向上抛起再接住:“听不听我的话?”
穆世吓的惊叫了一声:“听!听!”
楚泽绍见他好像真是怕了,就心怒放的把他放回沙发上躺好,紧接着自己也合身压了下去,撅起嘴巴在他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我的傻宝贝儿,我真是恨不能吃了你!”
穆世在他身下挣了一下:“我是男人。”
楚泽绍“叭”的又亲了他一大口:“男人怕什么?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管你是男是女呢!”
穆世听了这话,还是微弱的继续抗议:“我是男人啊……”
楚泽绍抬起头,对着沙发旁那面若冰霜的普嘉笑问道:“他近来怎么忽然想到自己是个男人了?”
普嘉把目光移到别,不肯同他对视:“少爷现在的智力是很正常的。”
楚泽绍低头在穆世的脸上脖子上一顿乱嗅:“不用那么正常嘛……傻乎乎的多可爱!”说完他近距离的盯了穆世的双眼:“是不是?卢比,你要傻一点,傻一点我就更会疼你!”
穆世闭上眼睛,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轻轻答道:“不要。”
楚泽绍嘿嘿嘿的笑起来:“真好听呀……再说一遍?”
穆世扭过头去:“不要。”
楚泽绍抱着他揉搓了一通,末了心猿意马的坐起身来,眯着眼睛一边打量衣衫不整的穆世,一边心里意意思思的,暗想他现在已经养的差不多,应该也到往床上按的时候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晚吧!

他既然存了这个心思,那举止眼神中立刻就生出一种异样的成分,普嘉隐隐觉出了不对劲,可因说不清楚,所以也不好多想。
挨到了入夜时分,普嘉见楚泽绍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低声说道:“楚先生,我要扶少爷上楼洗澡休息了。”
楚泽绍挥挥手:“去吧,洗吧,好好洗,要洗的干干净净啊!”
普嘉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去扶穆世。穆世歪歪斜斜的站起来,依靠着普嘉踉跄走了两步,笑着摇头:“走不动,走不动了。”
普嘉搀着他站了片刻,等他略略适应了,才缓缓的向前带着他走去。楚泽绍眼望着这二人相携相扶着上楼,倒是觉得很有趣味。

独自在楼下坐了片刻,他约莫着穆世大概是洗完了,便叫来一名勤务兵吩咐道:“去把普嘉叫下来,然后――然后你随便找个地方把他关一夜。”
勤务兵领命而去,楚泽绍也同时起身,从另一侧楼梯向上走去。
穆世所在的卧室大开着房门,楚泽绍进门时,穆世正裹着浴袍趴在床上发呆。
“卢比!”他笑嘻嘻的召唤一声,顺手关上了房门。
穆世扭头望向他,没说话。
楚泽绍走到床边蹲下,又伸手掀起了对方那浴袍的下摆。
穆世瑟缩了一下:“你干什么?”
楚泽绍发现穆世并没有穿内裤,便满意的将手覆在他那赤 裸的臀部上:“我来看我的情人啊!”
穆世指了一下自己:“我?”
楚泽绍忽然觉得有些泄气:“不是你是谁?难道会是普嘉?”
穆世听了这话,倒像是不好意思了,坐起身来红着脸向后退:“不要。”
楚泽绍淫 笑着问:“不要什么?”
穆世低下头,又向后蹭了蹭,嘴里咕哝了一声,也没说出什么来。
楚泽绍歪头打量着他,动心之余,又生出了一种奇妙感觉,仿佛是身洞房烛夜一般。
起身去关掉了天板上的吊灯,他只留下一盏小小壁灯照明。站在灯下他回头对着穆世一笑:“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穆世忽然伸腿下床,赤脚站起来道:“我去找普嘉――”话没说完,就在迈步之际向前跌去,当场摔了个狠的,痛的他“哎哟”一声。
楚泽绍笑着将他抱起来送回床上:“这个本事还想逃跑?乖乖留下来吧,我的傻卢比。”
穆世用双手紧紧抓住浴袍下摆,仰起头无辜又惊恐的望着楚泽绍。
楚泽绍觉得他这眼神实在楚楚可怜,搞得自己几乎要下不去手,便从裤兜里掏出一条白色手帕,用其轻轻的蒙住了穆世的眼睛,又将两端在他脑后系了个活扣。
黑暗中的穆世显然是更茫然了,他仍然保持着仰视楚泽绍的姿态,很像是在等待或渴求着什么。
楚泽绍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抚摸穆世的面颊,但在手指与肌肤相触之前他又止住了动作,改为俯下身来,很温柔的亲吻了他的嘴唇。
穆世向后仰了一下,想躲,没能躲开。楚泽绍用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含混而暧昧的低声笑道:“哪里跑?”
话音落下,他发觉手中的身体开始战栗了起来。

他把穆世放到在床上。
缠绵的亲吻从嘴唇一路向下,他满怀爱意,在对方的锁骨和胸膛上吸 吮出一鲜红印迹。穆世并没有明显的情动迹象,但也并不反抗,只是呆呆的任凭楚泽绍品尝挑 逗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楚泽绍将一只手探进他的股间时,他才恐慌的一扭身:“不要!”
楚泽绍轻而易举的镇压了他的小挣扎:“不要怕,我不会弄疼你的。”
穆世拼命的摇头:“不要,已经疼了。停下来,我不要了!”
楚泽绍果然停了手――他爬去床头矮柜旁,打开柜门后把手伸进去一阵乱摸,最后找出了几管药膏。借着昏暗灯光查看了各管的药膏名字后,他从中挑出了一管医用甘油。
“这一定不疼了……”他一边出言安抚一边将穆世翻过去趴在床上,随即把那透明而冰凉的液体挤入手中,直接抹向了对方的后 庭之:“乖乖的不要动,我的卢比宝贝儿。”
穆世把脸埋进松软的羽绒枕头里,身体颤抖的愈发厉害了。

性 事真正开始时,穆世似乎是被吓坏了。
他惊叫着拱起身体,先是回手用力去推楚泽绍,未果后又慌乱的按住了自己的腹部,口中大喊道:“普嘉!普嘉!”
楚泽绍的那根大家伙滑溜溜的撑开了他的身体,入的程度让他产生错觉,以为自己的肚子要被捅穿了。
楚泽绍倒很是得趣。他早就肖想着这一天了,穆世的身体依旧很让人热血沸腾,而且不再是记忆中那样的死气沉沉;眼望着他在自己身下热气腾腾的扭动呻吟,那模样无助可怜的简直可爱。
他直闹了小半夜,后来虽然心还有余,但见穆世那里已经气力不足,便只好暂且收敛了欲火。简单进行清洗过后,他解开穆世眼上的手帕,十分快乐的搂着他问道:“感觉如何?”
穆世翻过身去背对了他,仿佛是又委屈又羞耻的样子。
楚泽绍并不在乎:“这种事情,我们先前也曾经做过很多的。我们是情人嘛!”
穆世蜷成一团,头也的低下去,前额紧贴着膝盖,从楚泽绍的角度来看,他好像也就只有一只狗那么大。
“原来我们感情很好的。”楚泽绍闭上眼睛,也有了点心满意足的困意:“你特别喜欢我,我们天天黏在一起,可惜你现在全都忘记了。”
没有回应。
他打了个哈欠:“睡觉吧!”

翌日清晨,楚泽绍被一阵砰砰敲门声惊醒了。
他先还以为是普嘉跑出来砸门,便恶声恶气的吼道:“谁?!”
金少校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语气极其兴奋:“主席,玉将军开炮了!”
楚泽绍一翻身跳下床来,扯过长裤蹦跳着穿上,因一时找不到袜子,便光脚穿了鞋,而后抓起衬衫搭在肩膀上,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着双目朦胧的穆世做了个飞吻,随即才飞快开门,不等金少校看清房内情形便闪身而出。
“走走走走走!”他扯着嗓门在走廊里吆喝着向前跑:“老混蛋终于开炮了!好啊!打仗去啦!”

利马城在这个清晨进入了戒严状态,载满士兵的军用卡车呼啸着驶过中心街道,而“玉将军开炮了”的呼喊声也是此起彼伏。楚泽绍一身戎装的站在领头的敞篷吉普车内,一手扶着车窗上缘,一手拄着杆半自动步枪;早春的寒风随着汽车行驶扑面而来,他却是腰背挺直,全不畏惧。
他一直在等着这天。玉将军算起来是他的长辈,双方交战,怎么着也是他这晚辈理亏;所以他不肯主动出击,想要在舆论上给自己造一个好风向。双方僵持了这么久,玉将军终于忍不住了,而他也随之结束了漫长的等待,心情亢奋的冲向了战场。

风一样的楚
利马地区一入春季,那天气就日渐和暖起来,城外已经是炮火连天,城内因为防守严密,所以生活尚算安逸,除了交通被阻之外,倒也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因为楚泽绍接连几天都不曾出现,所以普嘉在心理上感觉轻松了许多。他自知如今无力保护穆世,能够做的只有祈祷,希望楚泽绍对自家少爷的兴趣不要太大。
这日上午,外面又是一派阳光明媚的景色。普嘉将一把椅子搬到院内,让穆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晒太阳。
穆世戴着一副墨镜,懒洋洋的靠在普嘉怀里,先是在阳光中仰起脸沉默,后来忽然问道:“楚呢?”
普嘉将他往怀里搂了搂:“他到城外打仗去了。”
穆世又问:“会不会死啊?”
普嘉感觉他这话来的很蹊跷,忖度了一下,他犹犹豫豫的答道:“应该是……不会死。”
停顿片刻后,他试探着笑问道:“少爷,您想他了?”
穆世摇摇头:“不想。”
“那您怎么想起来问他了?”
穆世侧过脸来,很亲昵的和普嘉面颊相贴:“我什么都不知道,没人告诉我。”
普嘉觉着他那肌肤温度很高,便抬手去摸他的额头:“热了?您要知道什么?”
穆世摘下墨镜扔到地上,把头上的热汗蹭到了普嘉的手心里:“我好像是站在雾里一样。”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而普嘉在摸到一手汗后,便张罗着起身:“少爷,回房吧,现在的太阳很厉害。”
穆世扶着他的手臂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唤道:“普嘉?”
普嘉以为他是累了,便将他揽进了怀里:“走不动了?我抱您进去吧。”
穆世愣了一瞬,随即答道:“不要。”

穆世坐在客厅内的沙发上,神情十分茫然。
普嘉见他状态有异,环顾四周,又见身边暂时没有佣人,便弯下腰来轻声耳语道:“少爷,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穆世打了个激灵,将目光缓缓移向普嘉。
“想……什么?”他木然问道。
普嘉刚要再说,留下做耳目的佣人们见他两个嘁嘁喳喳,便立刻走入房内,也不多话,单是侍立在门旁不肯走。普嘉审时度势,也就直起身来,去给穆世拿吃拿喝。

这天傍晚,楚泽绍忽然回来了。
他像一阵旋风一样刮进院内,夹带着一串响亮的嘻嘻哈哈。
“卢比!”他亢奋之极的跳到穆世面前:“我可是为你开了小差!这么多天不见,你有没有想我啊?”
穆世仰望着他,张口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楚。”紧接着他便因为身体腾空而惊叫起来。
楚泽绍把他托举着连转几圈,随即将他又背又抱,折腾摆弄个不休。普嘉眼见着他被楚泽绍颠倒的七荤八素,不住的发出含糊的呻吟,便急得走上前来出言阻止道:“喂!你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折腾少爷!”
楚泽绍现在心情好,连看普嘉都顺眼起来。美滋滋的把穆世放在床上,他一扬头笑骂道:“你个小白脸又跑来跟我嗦!要不是看你伺候的好,我早把你扔出去喂狗了!滚滚滚滚滚!别来烦老子,老子一会儿还要回营里去呢!”
普嘉张口欲言,然而终究是没说出话来,只得皱着眉头退了回去。
楚泽绍转向穆世,继续发疯:“想不想我?”他龇牙咧嘴的做了个凶相:“说!”
穆世本是仰卧在床上的,这时就挣扎着坐了起来,形象正是短发凌乱、衣衫不整。
楚泽绍在他面前蹲下来,脸上那个凶相稍纵即逝,又换作一副嬉皮笑脸:“哎哟……傻卢比,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想’啊?”
穆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张开嘴“啊?”了一声。
楚泽绍也不期待他的回答,问过之后便把头向前探去,将整张脸都埋进了穆世的胸腹之间,用力的又拱又嗅,顶的穆世不住的向后仰。
吸了一口气后,他抬起头笑道:“卢比真香啊……让我吃了你好不好?”
穆世伸手轻轻去推他的肩膀:“不要。”
楚泽绍像个饥渴虎狼似的凝视了穆世,半分钟之后他骤然出手,把穆世推到在床,紧接着伸手解开了他的腰带,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他的裤子退到了大腿。普嘉惊的连忙要来阻拦,哪知楚泽绍别有目的,竟是低下头去,在穆世的屁股上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穆世痛的大喊一声,楚泽绍却是不肯松口。普嘉急的在后面抓住他的衣领死命拉扯:“你是疯狗吗?怎么咬人?松口啊!”

楚泽绍在穆世的屁股上,留下了一个极刻的牙印。
在他松口之后,穆世还保持着趴伏的姿势,仿佛是被吓的呆住了。而普嘉气的小白脸越发雪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楼下有人扯着大嗓门喊道:“主席!该走啦!”
楚泽绍把穆世扯起来,在他那脸上嘴上很响亮的亲了两口,然后急急忙忙的说道:“宝贝儿,我要回去啦!你真可爱,等我打死了姓玉的老王八蛋,就马上回来跟你过好日子!”
说完他也不等穆世回应,起身扭头就跑了。

他自己来去如风倒也罢了,只是穆世屁股上的那个牙印在十几分钟后开始渗血,红通通的肿起来,有如一个圆形大图章一般。普嘉给他找了点刀伤药膏涂了;他趴在床上,似睡非睡的,却是没有继续叫痛。
他大概也是在思索着什么,而且思索的很用力,是真正的全神贯注。
这种思索方式显然是不正常的,所以他很快开始闹头痛。头痛,耳朵里也轰鸣起来,他算是真正的掉进了浓雾之中。

再说楚泽绍那边,他本是进城查看武器储备的,特地又去七方路撒了顿疯。他现在一想起穆世心里就痒痒,顺带着牙齿也痒;咬了那么一大口之后,他心里舒服多了。
战场上他是依旧的占上风,目前只有一点可恨,便是玉冰济在布确被鲍上校打的走投无路,也无法同父亲玉将军会和,慌不择路之下竟是一路南逃,跑去和流落南部的小扎尔贡力量沆瀣到了一起。
在楚泽绍眼中,小扎尔贡加上穆世等于一个屁;小扎尔贡加上玉冰济,连屁都不是。他准备先打老子,后打儿子,顺带着将小扎尔贡也收拾掉,以便占领布确全境。
目前看来,他这个构想不是个难事情,只要他肯耐心打下去的话。
问题是他此刻的耐心比较有限――像所有好色贪淫的君王一样,他惦念着七方路的温柔乡,恨不能一瞬间结束战争,回复到先前那种甜美和熙的生活中去。

玉少爷的盟友
小扎尔贡站在一片草地上,阳光明媚的洒在他的头顶,将那那张白脸照耀的简直有些轮廓模糊。
懒洋洋的把双手笼进宽松袍袖里,他对着玉冰济歪头笑道:“玉老弟,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现在已经落到了这般地步,哪里还有本事去打楚泽绍呢?”
玉冰济席地而坐,眯着眼睛望向小扎尔贡:“你怕什么?我父亲在利马已经牵制了他的主力,现在布确地区就只驻扎着鲍上校的队伍――”
小扎尔贡抿嘴笑着,神情几乎偏于妩媚:“那你怎么被鲍上校赶到我这里来了?”
玉冰济抬手挠挠短发,不假思索的说了实话:“我不会打仗嘛,况且我本来是要带着队伍去找父亲的,哪知道姓鲍的速度那么快,居然把回利马的道路截断了……我也没有办法嘛!”
小扎尔贡一摊双手:“我没有兵啦!”
玉冰济一拍胸脯:“我有!”
小扎尔贡把手又揣回衣袖中:“我现在虽然丢失了大部土地和财产,可是凭着在此地的一点家业,还能勉强活下去;这和你玉家联手若是再失败了,本人大概只好效仿穆世,把汽车开到山谷中自杀去了!”
玉冰济本是个纨绔子弟,馋懒多嘴,头脑并不精明,听了这话后便认认真真的反驳道:“穆世还活着呢!”
小扎尔贡久居南部山地,同外界联系甚少,此刻就是一愣:“我听说他是在宗巴雪山下摔的粉身碎骨了――”
玉冰济也很诧异:“是么?粉身碎骨我是不知道了,我只晓得他还活着。”
小扎尔贡诧异的笑了一声:“活着……活在你们那个德堪监狱里吧?”
玉冰济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活在哪里,反正好像不在德堪。”
小扎尔贡用眼角余光瞄着玉冰济,淡淡问道:“怎么,楚泽绍把他藏起来了?”
玉冰济素来对穆世不感兴趣,所以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末了摇头道:“大概是的,说是穆世本在雪山下已经要死了的,后来又被救了过来――除了楚泽绍,谁敢做这个主呢?小扎尔贡,我不大了解这个事情,楚泽绍平时总是凶神恶煞的,我很少同他接触。”
小扎尔贡蹲在了玉冰济面前,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喂,那就叫做金屋藏娇了。”
玉冰济登时一伸舌头:“你算了吧!楚泽绍藏娇是有的,可也犯不上藏个男人。再说穆世都多大年纪了!”
小扎尔贡颇有意的微笑了,抬手在玉冰济的脸上摸了一把:“你懂什么?只要有趣,还在乎年纪大小么?”
玉冰济肉麻的打了个冷战:“别摸我!你这话是打哪儿想起来的?难道你和穆世……不能不能,你可别和我开玩笑了!”
小扎尔贡向前俯身,轻轻的搂住了玉冰济的上身,态度暧昧的对他耳语道:“你不要看穆世平时那样道貌岸然,我这位叔叔啊,在床上需要的很呢!”
玉冰济大叫一声向后仰过去,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跑了几大步:“小扎尔贡,你恶心死我了!”
小扎尔贡看他被刺激成那个样子,就嘿嘿嘿的笑的浑身乱颤。
“不说了不说了!”他对着玉冰济招手:“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滚蛋?”
玉冰济双手抓着袍襟,忽然有些气急败坏:“我往哪里滚呀!你没有兵,我有;你没有武器,我也有;咱们合伙干一下子,只要把鲍上校的队伍打散就可以了,这很难吗?”
“这么好打,你还来找我?”
玉冰济发作了少爷脾气,不耐烦的大喊道:“我不认路!我第一来到布确这个鬼地方,你们这里除了高原就是山地,我他妈的不认得路!”
小扎尔贡笑的坐在了地上。

这两名青年打闹一番后,便相携着回了房内,去谈那机密事情。又过了几日,小扎尔贡重整了身边的散兵游勇们,同玉冰济一起出兵,向北方进发去了。

布确这边有鲍上校来支撑,楚泽绍便安心留在利马城外,兴致勃勃的要和他岳父决一死战。玉将军早就觉着这个女婿像个牲口似的,没想到果然会兽性大发,打起仗来可以不眠不休,甚至敢于端着枪跳出战壕,领着头的打冲锋。偏那子弹都像有灵一般,专门绕着他飞,他身边的人一茬一茬的倒下去,只有他安然无恙,胆大包天的继续往前跑。
楚泽绍本就在利马名声极大,虽然是个凶恶的名声,可毕竟很能唬人。如今玉将军那边的部下在战场上见识了他的勇猛,就各自打起怵来,心惊肉跳的不知是接着打还是撒腿逃。玉将军的态度倒是坚决的,非要和女婿斗出了个上下来才行。
战争进行了将近一个月,玉将军力不能支,开始带着部下往北边山上退。楚泽绍撒了欢儿似的前去追击,不肯放对方一条生路。可惜此时春暖开,玉将军的队伍在山地里已无冻饿之虞,便打算依靠这个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和楚泽绍打一场持久战。

正在楚玉二人在山脚持久之时,布确那边忽然传来消息:鲍上校败了。
鲍上校是个貌似精英的非精英,比一般人强一些,可也强的有限。先前他的对手是个不认路的玉冰济,他尚且未能将其全歼;如今玉冰济的军队加上一条地头蛇般的小扎尔贡,鲍上校就傻眼了。
鲍上校不愿辜负楚泽绍的期望,誓死抵抗。后来他是没死,抵抗这事也做的很不成功,无奈之下只好效仿玉将军,下令后退了。
利马人祖辈都生活在平原上,所以鲍上校虽然效仿玉将军后退,却没有上山的意愿,他很干脆的往利马境内撤了回去。
楚泽绍自认为是个英雄,却没有发现在他领导的这个团体中,就只有他这一个英雄。听说鲍上校不济事,他气的破口大骂,想要抽空跑去布确指导一下,可是分 身乏术,又不敢贸然离开山下。
“小鲍是个混蛋!”他对金少校发脾气。
金少校没敢答言。
说鲍上校是个混蛋,这话显然不大准确;鲍上校其实是无辜的,年纪那么轻,既没有独当一面的打过几仗,也没有挖空心思向上钻营过,全是楚泽绍一厢情愿的看他好,往死里提拔抬举他,连个成长学习的过程都不给,他现在能力不足,有什么法子?
“你去替换他的位子,让他马上给我滚回来!”他继续怒吼。
金少校行了个军礼:“是。”
“那还不快滚?”
金少校立刻开滚,一分钟也不敢停留。不过他肯滚,鲍上校却是不肯滚的。

鲍上校觉得自己一万分的对不起楚主席,无论如何没脸回利马城,死乞白赖的留下来辅助金少校指挥军队。金少校其实也不是什么明白人,两个混蛋凑在一起,智商上并没有叠加,只是把混蛋的范围扩大了一些而已。幸而他们还颇有信心,每天在军队里吆吆喝喝的给士兵们打气,一时半会的倒也顶了下来,没能让小扎尔贡和玉冰济继续前进。

城破
玉将军上山了。
其实就他老人家的本心来讲,绝没有翻越喜马拉雅山的意愿;可是楚泽绍为了赶出时间去收拾小扎尔贡和玉冰济,就对这位岳父发动了猛攻。玉将军当年也是个能打的,可这江水素来都是后浪推前浪,他这曾经的大浪敌不过后辈,迫不得已的拍在了雪山上。
玉将军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带着残部一路向上攀登,很快便见了白雪。士兵们都是春装打扮,忽然海拔升高进入冬季,就都有些忍受不了。而玉将军本人已然冻出伤风,高烧之下又被女婿追杀,很快便病倒在军营里了。
玉家共有一儿一女,玉冰济人在布确,玉丹罕生死不明;只有玉夫人跟在玉将军身边服侍,然而玉将军毕竟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战争的折腾和失败的打击,病了几日后就奄奄一息起来,部下军官见状,也是无计可施,便暗暗计划着,等玉将军一咽气,就立刻向楚泽绍缴械投降。
这是军官们的心理活动,并没有广而告之,所以楚泽绍并不知晓。金少校和鲍上校那边一个劲儿的发来求援急电,让他在焦躁之余拼命追击,恨不能瞬间解决掉玉将军;可惜山路难行,玉部士兵攀的辛苦,楚部士兵追的也不易。
如此又拖了十来天,玉将军终于在众部下的期盼中升天了。
在玉夫人跳崖殉夫之后,玉部军官们化悲痛为投降,立刻同楚泽绍取得联系,表明了自己一心回归军政府的意愿。楚泽绍的怒火是针对玉将军的,对底下人倒是一直没意见,所以此刻见好就收,在没收了玉部士兵的枪械之后,大家便志满得意的一同下山,准备去布确解决玉冰济。
然而还没等他走出一天去,利马城外的军营忽然发来了一封堪称噩耗的急电。
利马城破了!
金少校在战场上殉职,鲍上校率领残余士兵退到城外大营之内,城内已是玉冰济和小扎尔贡的天下!

楚泽绍在看完这封急电后,就觉着脑子里“嗡”的一声,随即就是眼前一黑,差点从山路上滚了下去――如果真的失足滚落,那他就是下山最快第一人了。
当然,同时也会变成死人。
“混蛋!”他把急电团成一团狠狠抛入路旁山涧:“没了我他们到底还能干什么?!我的卢比!!”
旁边的副官见他激动如斯,还试着来劝解他:“主席,您别急,城里也没存多少卢比,随他们抢去,损失也是有限的。”
楚泽绍扭头对他怒吼:“滚你妈的!我是说我的卢比!!”
副官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心想咱们利马人都是爱存黄金的,没听说您近来换卢比了啊!
楚泽绍怒吼完毕,便心急如焚的开始了急行军。其实利马城被人占了也没什么的,他自信能够轻而易举的再抢回来,可是……
可是,他的卢比还在城里呢!七方路那边驻守着那许多卫兵,城破之时没有命令,那帮混小子要么就是守住不动,等着让人来端老窝;要么就是头脑发热跑去巷战,把七方路的宅子打成马蜂窝。
“不该打瘸了普嘉!”他又急又悔,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大嘴巴:“一个瘸子,一个傻卢比――我的老天哪!”

在楚泽绍飞奔下山之时,小扎尔贡也正带着玉冰济在城内四乱转。突如其来的战争让城内一度乱成了一锅粥,百姓们在恐慌之下四散奔逃,赶着牛羊就向城外的荒野跑去。不过纷乱是短暂的,在巷战停止之后,城内的街道恢复了寂静,未曾离去的人们关门闭户,因为觉得不至于发生屠杀,所以倒还算是安定。
玉冰济此刻不大情愿的成了小扎尔贡的向导――他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二人相了这一段时间后,他对小扎尔贡是又畏惧又恶心,总觉着这人色迷迷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过来非礼自己,虽然自己是个男人。
“这就是七方路。”他坐在防弹汽车里,隔着车窗向外指点:“里面的卫兵已经都被打死了,可是没有找到穆世!”
小扎尔贡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你确定是这里?”
玉冰济无奈的答道:“这不是我说的,那几个俘虏下来的卫兵不也是这样说吗?”
小扎尔贡推门下车,穿过大门进入院内,径自走向楼中。院内地上横七竖八的摆着若干尸体,为了不要弄脏自己的新皮靴,他很小心的绕路而行。
宅子里的人真是死绝了。
楼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他看到客厅内的沙发上坐垫凌乱,茶几上还有半杯未喝尽的清茶。
迈步向楼上走去,他一间一间的推开房门。
其中有一间卧室,布置的是特别舒适,床单上还存留着坐卧的痕迹,床边摆着一把椅子,椅背上搭了件西装上衣。
他将上衣拎起来看了看,又将鼻端凑到衣领嗅了嗅。
尺寸和味道都是穆世的。
他扔下上衣,一张白脸透出了愤怒的青色。
弯腰打开床头的矮柜,他从里面翻出了一堆药瓶。起身再去查看衣柜,也只找到一排整齐挂好的衣物。
这不对劲,这太不对劲!
他快步走出房去,在走廊中大声喊道:“卢比叔叔,我是小扎尔贡。您不要躲起来啊,我是来救您的!”
没有回应。
他锲而不舍的沿着走廊边走边喊,一只手插进长袍侧边的口袋里,紧紧的握住了手枪。
“卢比叔叔!”他的声音又温暖又急切:“您要急死我吗?我一直在想着您呢,难道您不想念我吗?”
他眼神阴冷的扫视着前方,同时又小心翼翼的提防着身后:“我的卢比叔叔,您不要怕,现在楚泽绍远在山地,我们是绝对安全的。”
“卢比叔叔?”他把声音又放的温和婉转了一些,听起来简直有些荡人心魄的意味:“求您出来吧,您不喜欢小扎尔贡了吗?”

小扎尔贡在楼内自言自语的游走许久,连条狗都没有叫出来。末了他气冲冲的出楼上车,对着玉冰济怒吼道:“你这个废物!你在这里长了二十来年,却找不到一个七方路!”
玉冰济气的梗着脖子回敬道:“我为什么要能找到七方路!我告诉过你我是不认路的!”
小扎尔贡扯住他的衣领:“穆世不见了!”
玉冰济委屈极了:“他跑就跑了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现在我要去找我爸爸!”
小扎尔贡在他脸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我看你真是欠揍了!”
玉冰济痛的哼了一声:“小扎尔贡,你再这样欺负我,我就去告诉我爸爸――对了,我姐姐呢?”
他在此刻才想起了玉丹罕,顿时慌忙起来:“我要去找我姐姐,楚泽绍不会已经把她杀掉了吧?”
他的眼圈红了起来,带着哭腔自语道:“姐姐啊……”

大撤退
玉冰济没有找到他的姐姐。
玉丹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此没了踪影。这让玉冰济在恐慌之余生出种种可怕猜想,当即就开始哭天抹泪。偏偏这时部下一脸沉痛的送来消息,说是玉将军和玉夫人双双去世了。
玉冰济当场崩溃,站都站不起来了,瘫在沙发上一味的痛哭。而小扎尔贡见状,便先说了两句安慰言语,又在他身边坐下,关怀备至的掏出手帕为他拭泪。玉冰济大声哭了许久,后来昏昏沉沉的仰靠在沙发里,眼里还是不住的流泪,却是身体乏力,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冰济,既然令尊已经遇难,我们现在又找不到穆世,那趁着楚泽绍还没有打过来,我们索性撤出利马城吧!”他提议道。
玉冰济很微弱的哼了一声:“为什么要退?”他带着哭腔问道:“楚泽绍杀了我的父母――也可能还杀了我的姐姐,我要为他们报仇。”
小扎尔贡的态度很好:“可是现在我们找不到穆世,这个……”
玉冰济在沙发里辗转着挣扎了一下,依旧是无力坐直身体:“这和穆世有什么关系?”
小扎尔贡把他扶起来搂进怀里,谆谆善诱的解释道:“我们本来可以把穆世当成人质来牵制楚泽绍的,可是现在人质没有了,就凭我们这点实力,打一打楚泽绍的部下还可以;打楚泽绍本人就很没有胜算了。”
玉冰济垂下头,有气无力的答道:“我不走,我不能让家里人这样枉死掉。”
小扎尔贡上下抚摸着他的后背:“你留下来也是等死啊。”
玉冰济沉沉的叹了口气:“死就死吧,反正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小扎尔贡歪过头去,用面颊蹭着玉冰济那毛茸茸的短头发,声音几乎称得上悠扬:“你还有我呢……我会照顾你的,就像你的亲人一样。”
玉冰济打了个冷战。小扎尔贡这话没什么毛病,可他听了就觉着那么别扭,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谢谢你,可是……我要是这样撤退了,爸爸在天之灵也要骂我无能的。小扎尔贡,你走吧,我留下。”
小扎尔贡的耐心是有限的,好话说到这里还不起作用,那他就要换策略了。
“玉冰济!”他皱起眉头训斥道:“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玉冰济的体力在这时已经稍稍缓过来一些了,听了这话就挣开小扎尔贡的怀抱,勉强坐直身体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的话?”
小扎尔贡伸手捏住玉冰济的下巴,迫使他转过脸来面对自己:“因为你是个笨蛋!”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这笨蛋的唯一好就是手下还有一点不那么笨的士兵,否则我早在南方就把你剁碎喂狗了!”
玉冰济本是满眼泪光的,此刻就他又惊又怒,就抬手一抹眼睛,愤然道:“你说什么?你敢骂我?”
小扎尔贡站起身,扬起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玉冰济当场便被打的歪倒在沙发上,未等他反应过来,小扎尔贡弯腰揪着袍子前襟把他拉扯起来,抬手又是一巴掌。
玉冰济从来没挨过打,这么两下子就把他弄的懵了。瞪着眼睛仰视着小扎尔贡,他张了张嘴,一串冰冷的泪珠划过了红肿滚热的脸蛋。
“你打我……”他难以置信似的吸一口气,而后低下头,双手捂脸嚎啕起来,并且是边哭边说:“我刚没有了爸爸妈妈,现在你又来欺负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小扎尔贡,你不是人,你这个坏蛋……你打我,我恨死你了……”
小扎尔贡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玉冰济,思忖片刻后他有了主意,把玉冰济拽起来推倒在地,毫不含糊的将其胖揍了一顿。

胖揍完毕后,他留出时间让玉冰济尽情痛哭,待觉着他哭的差不多了,才又把他抱到怀里又摸又拍,用甜言蜜语好一顿抚慰。玉冰济本来就有点怕他,如今又明知靠山已无,心里就更怯了。经过了他这一番恩威并施的手段,玉冰济终于是一败涂地,再也不敢发表意见了。

在撤离利马城时,小扎尔贡纵容部下进行了大抢劫。
城内被祸害成了一片乌烟瘴气,只有宝石光幸免于难――宝石光的幕后老板是个大有来头的尼泊尔人,不曾与利马布确任何一方结过怨,所以小扎尔贡也没敢去招惹。
再说楚泽绍那边,他心急如焚的赶到利马城外,本拟着要有一番苦战,哪晓得敌人已经撤走,将副烂摊子留给了他。
他这一生中理过的烂摊子太多了,所以并不把眼前这一场放在心上。进城之后他直奔七方路,结果映入眼中的是满院尸体与一片狼藉。
他吓的心都乱蹦了,几大步窜入楼内,又几大步窜至楼上,结果连个鬼影也没有找到。
回到院中他找人过来询问,得知穆世并未被小扎尔贡俘获,这让他在心安之后又立刻心慌起来――俘获倒好了,起码知道他目前的状况。如今这可怎么办?连寻找的方向都没有!
他傻了眼。
一小时又四十分钟后,一名副官冲过来报告主席:“您的太太不见了!”
楚泽绍正在发痴,听了这话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也有些惦念――玉丹罕实在是个好人,虽然他有时候也会骂骂老婆,不过知道这老婆和玉将军不是一回事。
玉将军可恨,玉丹罕可是没什么值得他恨的。
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心想玉丹罕也许是同她那弟弟一同离去了――这倒是不妨事的,玉冰济这人究其本质,乃是个孩子;除了当年同法文女教师私奔过一之外,其余时间还是很依恋亲人的。
“派人去打听打听,看她是不是被玉冰济带走了!”他下令道。

副官去打听了一大圈,得知楚宅的卫兵在城破之时曾试图保护玉丹罕往城外大营跑,然而当时情势紧急,突围未能成功,结果混乱之时这一队人马被难民冲散,穿军装的卫兵们是被入侵者找出来全部击毙了,至于玉丹罕的下落,竟是无人知晓。
楚宅内虽然不曾放火,不过也已被劫掠的凌乱不堪。住宿在政府大楼内的楚泽绍在短短几天之内便失去了内宅和外宅,一颗心就总悬在了喉咙口,坐卧不安的,又不好明显的坐卧不安,怕让部下瞧了去,会动摇军心。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他如今一方面派出人马四去寻找太太和穆世;另一方面收拢部下清点武器,开始厉兵秣马的筹划着反攻倒算。鲍上校觉着没脸见他了,闹着要自杀,被他拎过来扇了两个大嘴巴,又一脚踹出了三四米远;鲍上校挨了一顿亲昵的揍,心中愈发难过,连滚带爬的走过来跪在楚泽绍脚下,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一边嚎啕一边把脸蹭向楚泽绍的裤子,结果把楚泽绍的裤子都给哭湿了。
楚泽绍对于鲍上校是特别的看得上,尽管这位伪精英屡让他失望,可他气愤归气愤,但是心里不犯嘀咕。打儿子似的把鲍上校收拾了一顿之后,楚泽绍把他撵了出去――也就仅此而已了,他总不能毙了这位一脸精明相的蠢心腹。

表白
宗巴寺位于宗巴雪山之内,一年四季中,共有三季能与外界相通,一旦入冬落雪,便要与世隔绝了。因为嘉措喇嘛是位有名的大法师,所以位置偏僻的宗巴寺也能够修建的颇为宏大壮观,尤其是值此春夏交替之际,远近山峦起伏连绵,放眼望去是一片浅浅的绿野,配着高爽的蓝天与煌煌的烈日,那颜色鲜艳的几乎有些浓烈。
寺庙东方不远是一条下山的小路,路口有一座小小的玛尼堆。穆世盘腿坐在玛尼堆前,发呆。
他现在是一身藏袍打扮,为了遮阳,又戴了墨镜和一顶阔檐礼帽。两只手缩进长而宽松的袍袖里,他身上不冷不热、不疼不痒,偶尔一阵微风吹过来,他感觉颇为惬意。
玉丹罕和嘉措喇嘛从小路上缓缓的走了过来。玉丹罕穿着一套过于肥大的粗布长裙,袖子高高的挽起来,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嘉措喇嘛还是老样子,只是在经过了将近一年的闭关修行之后,身体瘦削许多,而且一脸菜色,显得愈发阴沉了。
这两人停在穆世面前,玉丹罕含笑招呼了他一声“穆先生”,随即就从袍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苹果递给他。
穆世仰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把苹果接了过来。
嘉措喇嘛手里拎着个篮子,见穆世在地上坐的很稳当,便招呼道:“穆先生,回去吃午饭吧。”
穆世摇摇头:“我不饿,再坐一会儿。”
嘉措喇嘛从篮子里掏出一个牦牛肉馅的大包子,弯下腰放到他的袍襟上:“白玛送给我的。”
白玛是个黝黑而美丽的藏族姑娘,是嘉措喇嘛的新情人。
穆世把包子拿起来――一手苹果,一手肉包子,他左右看了看,很为难的抬头望向嘉措喇嘛:“先吃哪一个?”
嘉措喇嘛忽然就爆发式的的大笑起来,把玉丹罕给吓了一大跳。
他笑着蹲下来,伸出双手握住穆世前后摇晃:“真傻!真傻!”
穆世猝不及防的随着他的力道向后一仰,头上的帽子都滑了下来。玉丹罕见状,就走过去捡起帽子拍了拍灰,因不好意思直接为穆世戴上,便将其端端正正的放到了他身旁。而嘉措喇嘛那边还在顽童似的笑闹,把穆世摇晃的东倒西歪,末了才告诉他:“先吃包子,再吃苹果。”
穆世晕头转向的捡起帽子戴了上,回想自己刚才那句问话,的确问的愚蠢,便也自嘲的微笑着,并不反驳。待到嘉措喇嘛领着玉丹罕离去之后,他才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继续方才的思想。
他现在想起了许多往事――都是片段,独幕剧似的各不相连,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浓雾中航海,尽管一路上小心翼翼,可还是不时的就要撞上礁石。

利马城破那天,卫兵们全部集中在前院大门,因为没有一个总指挥,所以乱纷纷的吵嚷不休。七方路的宅子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没有人告诉他们玉部士兵已经联合着布确力量攻到城下了,他们只是茫然的心惊肉跳着。
后来,他远远的听到一片嘈杂哭喊声――来自外边街上,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
他忽然就怕了起来――怕的要命,连外套都没穿,拉着普嘉就跑下楼去直奔后院。他的腿还软着,一路上连滚带爬。普嘉倒是看出了他的心意,一言不发的跟上来,把他托举上了后墙。
这两个人一进大街,便汇入了难民与牛羊的洪流之中。普嘉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他虽然也不知道,不过晓得随着人流走,结果果然在一番跋涉之后出了利马城,并且在一队牦牛中发现了容失色的玉丹罕――普嘉认识她,她认识穆世,穆世谁也不认,鬼上身了似的一门心思往前走。走进山口时他嗵的一声扑倒在地,终于是走不动了。
普嘉背着他,领着玉丹罕,随着牦牛队伍继续前进。前进了没有两公里,难民们觉着战火不会蔓延到此地了,便裹着皮袍就地休息,同时放纵牛羊去吃草。普嘉没了指路的明灯,便也将穆世放在地上,又把自己上衣的金属扣子揪下来了几枚,拿去和牧民们换取食物和水。利马本地是谈不上轻工业的,衣扣也是难得的好东西。

这三人休息片刻后,普嘉忍不住问玉丹罕道:“楚太太,听说带兵进城的人也有令弟一位,您留下来也绝无危险的,为什么要来吃苦逃难呢?”
玉丹罕是个老实懦弱的女人,年纪又轻,听了这话后就低下头,又忸怩又无助的支吾了半天,最后也没有开诚布公的明说。不过普嘉在一旁倒也意会了:原来这玉丹罕心里还恋着楚泽绍,只怕自己一同弟弟汇合,双方的夫妻姻缘就要一刀两断;可若是就此不管弟弟,那心里也是过不去的;所以在牦牛群里思前想后一番,她决定还是哪方也不靠,先独自找到一个落脚地观望一阵再说。
此后大半个月内,这三人就风餐露宿的随着放牛人一路向前,先也没什么目的,后来普嘉提议道:“少爷,要不然,我们还是去嘉措喇嘛那里暂住一段日子吧?”
穆世听了,只觉着嘉措喇嘛这四个字特别耳熟。而普嘉现在脱离了监视,便将嘉措喇嘛和穆世之间的关系清清楚楚的讲述了一遍;穆世由此,也就把这一段事情回想起来了。

他们这时间赶的很巧,抵达宗巴寺之时,正好嘉措喇嘛出关不久。几人见面之后各叙别后情形。嘉措喇嘛这一年是在山洞中度过的,对于布确地区的新变故是一无所知,又见好友穆先生现在傻头傻脑的,就嗟叹不已,同时又觉得很有趣。至于那玉丹罕,嘉措喇嘛因见她温柔美丽,便善心发作,把她安置到自己的情人白玛姑娘家中居住。三人一时各得其所,倒是暂时安顿下来了。
再说此刻嘉措喇嘛领着玉丹罕到了宗巴寺外,玉丹罕不方便进门,就独自停留在寺外等待。过不了许久,嘉措喇嘛和一个小徒弟拎着两捆青菜同一大块牛肉走出来,尽数送给了玉丹罕――原来玉丹罕此行是做一名搬运工,将嘉措喇嘛对自己的援助尽数带回白玛家中,以供近日的吃喝。
玉丹罕在楚宅内常年居简出,偶尔还要挨楚泽绍的骂,生活并不愉快。如今骤然到了这山之中,无人管束,反倒日渐轻松欢喜起来。嘉措喇嘛将菜肉绑在一匹小马驹的鞍子上,玉丹罕道谢后便牵着小马驹,沿着山路慢慢走去了。
嘉措喇嘛眼睁睁的望着玉丹罕那苗条背影消失于道路拐弯,心中蠢蠢欲动,觉得这女人比白玛要漂亮得多。正在意淫之时,普嘉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不甚识相的问道:“嘉措喇嘛,请问您看到我家少爷了吗?”
嘉措喇嘛梦游似的向东一指:“他在东边的包子上。”
普嘉一愣:“啊?”
“哦,不,东边的苹果上。”
“啊?”
嘉措喇嘛没有留意普嘉的反应,想入非非的径自走掉了。

普嘉一路向东,很快便在玛尼堆旁的草地上找到了穆世。
穆世正在默默的吃苹果,听到脚步声了,便扭头望过来,一边咀嚼一边凝视着普嘉。
普嘉迎着他的视线走了两步,忽然怀疑他是在审视自己走路的姿态,便很心虚的停住了脚步,怯生生的一笑。
其实有时候,在夜里,蒙上被子,普嘉也会偷偷的想:“少爷若总是傻乎乎的,也好。”
他在七方路尽心竭力的伺候着近乎全身瘫痪的穆世,累的很,可是感觉很快乐。穆世时常会仰卧在床上,用一双眼睛追踪着他的身影,喃喃的轻声自语:“普嘉好。”
现在,大体上恢复了记忆的穆世,不再说那种话了。
看了普嘉片刻,他转过头去,继续吃苹果。
普嘉走上前去,费力的在穆世身边坐下来:“少爷怎么坐在太阳底下?不热吗?”
穆世又转过脸来,用手将前方帽檐略略抬起,让他看自己的额头。
普嘉用手背在他额头上蹭了一下,并没有热汗。
现在穆世不说话,普嘉也不敢随便发言了。
将苹果核远远的扔开,穆世从怀里掏出手帕来擦了嘴,然后低下头伸出手去,用指尖抚过新鲜的草叶尖梢。
“普嘉。”他慢吞吞的开了口:“我刚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普嘉连忙微微探过头去倾听:“什么事情?”
穆世望着手指下葱郁的青草,一张脸陷在帽檐的阴影之下,看不清神情:“很久之前,我们在山下路上遇到过一场大雪崩;从那以后,我们的生活就彻底被改变了。”
普嘉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悲伤。
“大雪堵住了我们逃生的道路,那一夜我躺在小南卡的怀里取暖,你在上面抱着我。”
普嘉垂下眼帘,无意识的望着穆世的手指。苍白的手指穿过翠绿的青草,让人看着感到寒冷。
“当时我很绝望。”
穆世的指尖掠过青草,握住了普嘉的手:“我暗暗的发下愿望……”
他偏过脸来,一双眼睛在阴影中散发了柔和的光芒:“如果这能活着走出去的话,我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与普嘉相爱。”
普嘉怔怔的望着穆世,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躯壳中震荡。
“少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来:“我……您是在说真的吗?”
穆世皱着眉头笑了:“我怎么会欺骗你呢?”
普嘉挪到穆世面前跪下,脑子里是漫天火,绚烂的让人神迷。
“我……”
他又害羞又喜悦的红着脸,实在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抬起头直视着穆世的眼睛,他觉着自己是在笑――很可能是傻笑,然而控制不住了,他的心情,控制不住了!
短暂的相视而笑之后,他合身一扑抱住穆世,二人就从绿草茵茵的小山丘上滚了下去。鲜嫩的草茎折断于他们身下,植物的鲜血流出来,那气息清新的简直刺鼻,夹带着令人不安的狂喜。

树下
嘉措喇嘛别有用心的对穆世微笑:“你和普嘉,好像一对情人。”
说这话时他们二人正站在寺后院中的一片草地上,刺目的阳光当头照下,是真正的光天化日。
穆世也微笑了:“我们就是一对情人,你知道我喜欢男人。”
嘉措喇嘛做了个吃惊的鬼脸,而后就笑嘻嘻的拍了他的肩膀:“那你喜不喜欢我?”
穆世摇摇头:“你现在又黑又瘦,真是让我喜欢不起来。”
“你喜欢白皮肤的年轻男人,是不是?”
穆世思忖了一下,随即点头笑道:“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嘉措喇嘛耸耸肩膀:“这可真奇怪,我们已经相识许多许多年了,我原来也不是这样又黑又瘦的,可你居然没有爱上我。”
穆世略略皱了眉头:“你会见到一个女人就爱吗?”
嘉措喇嘛想起了玉丹罕,一双眼睛便很危险的眯了起来。他是个面相端庄的男人,眉宇之间又总萦绕着阴森气息,只要不是眉开眼笑,瞧着就会令人生畏。
穆世留意着他的神情:“你在想什么?”
嘉措喇嘛一脸邪气的笑起来:“没什么,想起了一个女人。”
穆世把脸扭开,嘉措喇嘛现在看起来真是一个体面的魔鬼,几乎把他这老朋友也吓到了。

嘉措喇嘛和穆世闲谈片刻后便离去了。穆世百无聊赖的环顾四周,一时也无事可做,就打算还是到外面找树荫,安安静静的想一想心事。
他独自走去了东方路口的玛尼堆旁,捡了一块干净草地坐下来。倚着身后的粗壮树干,他问自己:“以后怎么办?”
当然,此刻停留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宗巴寺中,生活还是闲适惬意的,嘉措喇嘛也对他礼遇有加;不过他自己想着,似乎没有因为这里好就赖下来永远不走的道理。这毕竟是嘉措喇嘛的寺庙,不是自己隐居的别墅。
况且也算不得隐居,从此到布确、到利马,只要不是冬天,那交通就都方便的很。他总觉得楚泽绍和小扎尔贡不会就这样放任自己离去,虽然自己对他们来讲,是完全没有用的。
但是,走到哪里去呢?
凭着当初寄存在寺中的两皮箱财物,近几年的生活应该是不成问题了,以后会如何,似乎可以先不必去想。本地最流行的逃亡路线是走锡金进印度,从印度再往各大洲去。
“我和普嘉两个人,如果要走,也容易。”他心不在焉的思索:“可若是真走了……”
他忽然有点怕,他是土生土长的布确人,虽然象征性的也去欧洲接受过一点基础教育,不过算起来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并不热爱这片土地,不过日久生情,纵算是谈不上依恋,但对外面的世界,也是有些畏惧的。
他坐的累了,身体慢慢的向下滑去,最后脖子窝在虬结凸起的树根,身体就侧着蜷缩起来。
帽檐低低的扣在脸上,他似睡非睡的,却是想起了楚泽绍。
他认为楚泽绍是个畜生一样的存在。对于畜生就没有必要谈什么爱恨了;谈也谈不起,畜生岂是好惹的?
他感觉经过了这许多波澜,自己的骨头和心劲仿佛是都柔软了许多,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再让他要死要活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他想:“我以后不见他就是了。至于之前的那些事……全当是噩梦吧。”
和熙的阳光透过了稀疏的枝叶,洒了穆世一身浅浅的光斑。他就在这一片暖洋洋的宁静中,昏昏沉沉的入睡了。
入睡前他想着噩梦,结果入睡后就真做了个噩梦。
在梦里他一动也不能动了,又回复到了先前那个瘫痪的状态。楚泽绍凶神恶煞般的走过来,十分狰狞的笑道:“跑?我让你跑!”
他闭上眼睛扭过头去,等着一顿拳打脚踢。
可是楚泽绍伸出手来,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他心里难过的很,那种痛苦的屈辱感觉来的如此真实鲜明,让他瞬间便绝望起来。幸而一阵突如其来的摇晃截断了他的梦境,随即普嘉的声音很清朗的响起来:“少爷,您怎么在这里睡了?”
穆世糊里糊涂的睁开眼睛,怔怔的望了普嘉半晌,忽然一翻身坐起来,毫无预兆的扑到了普嘉的怀里。
“那是梦……”眼前的现实让他狂喜起来,他无声的告诉自己:“只不过是一场梦。”
普嘉没想到他会这样热情,坦然之中也有了一点小小的自得。顺势拦腰抱起穆世,他一歪身坐在地上,把穆世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心里又觉得很爱穆世,情动之下就低下头,在对方的眉心上亲吻了一下。
穆世对他微笑起来:“普嘉。”
普嘉眼望着穆世:“少爷?”
穆世微微向他探过头。
普嘉以为他要对自己耳语,便侧过脸去,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他没有等到言语,耳根下柔柔软软的一热,是穆世的嘴唇贴了上来。

穆世爱普嘉,可普嘉并不能点燃他的欲火。
他们两个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在大树下相拥着亲吻爱抚。这已经让穆世很感满意,而普嘉仿佛也并没有逾距的意愿――或许还是不敢。
四周一片空旷寂静,偶尔有风掠过玛尼堆,轻轻拂动了树梢。穆世的喘息声渐渐重了起来,甚至发出了几声压抑着的呻吟。
普嘉的手已经灵活的钻进了他的裤子里,动作娴熟的抚弄撩拨着。这让穆世在他怀中辗转着夹紧双腿,十分难耐的潮红了脸色。
他很激动,可是却迟迟的不能释放。后来普嘉怕他难受,便轻轻掀开他的袍襟,又将他的裤子向下拉开,低头试图把那火热坚硬的器官含进口中。然而穆世在察觉到他的意图之后,却伸出手去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不要……”
他将额头在普嘉的肩膀胸膛间缠绵的磨蹭着,声音暧昧有如叹息:“不要你做这种事……”
他在心底里,总觉着用嘴来伺候人是件受辱的事情。别人辱就辱了,普嘉却是不一样。他不同于一般的下人家奴,他是应该受到一点尊重的。
普嘉知道他的心意。长久以来穆世一直在维护着他的尊严;在穆世前面他是普嘉;在卫士面前他是普嘉哥,如果离开穆家大宅,他则被称为普嘉先生――可他其实只是一个山地牧民出身的穷孩子罢了。

最后,穆世还是将精 液射在了普嘉的手中。
草草用袍襟盖住下身,他疲惫的躺在了普嘉的臂弯中,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神情。
普嘉用手帕擦净了手,然后便抱了穆世,犹豫片刻后低声说道:“少爷……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是什么都可以为您做的。”
穆世微笑着叹了口气:“我不要你做什么,这样就好。”

爱生恨
玉丹罕在房屋门口见到嘉措喇嘛时,以为他是来找白玛姑娘的,便含笑告诉他:“白玛下山去集市了,要到傍晚时候才能回来。”
嘉措喇嘛一撩红色僧袍,在一块白石头上坐了下来:“我是来找你的。”
玉丹罕因他是白玛的情人,所以听了这话,是好奇中又夹杂了不好意思:“哦?大师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嘉措喇嘛抬眼盯着他,瞳孔中悬着一点鬼火似的光亮;嘴角翘起来,倒是一个几近阴森的微笑:“没什么事情,随便聊聊天。”
玉丹罕坐在离他两米多远的矮树桩上,开始觉得不安:“好啊……想起来,我到这里已经住了好一阵子了,白玛姑娘对我很照顾,大师也时常送来食物援助,我心里真是感激的很。”
嘉措喇嘛坐直了身体,凝视着玉丹罕的身影。
玉丹罕年纪很轻,身材还保持着少女一般的苗条婀娜,说起话时微微垂下头,带着害羞的笑意望向地面,就显出了秀丽的鼻梁和浓黑的睫毛。嘉措喇嘛的情窦在前两年的某一天莫名其妙的大开特开,从此对美丽女人就保持了极其强烈的兴趣。经过了一年的闭关修行,他现在真是――真是堪称欲火焚身了。
先前他只喜欢黑皮肤大眼睛的姑娘,现在发现玉丹罕这样雪白粉嫩的女人也别有一番风情,磨牙霍霍的咽了一下口水,他决定先采取怀柔政策。
“楚太太,请陪我出去走走吧!”他忽然起身邀请道。
玉丹罕红了脸,万分的不想与嘉措喇嘛同行:“您再等等,白玛就会回来陪您了。”
嘉措喇嘛很坚持:“走吧!”
玉丹罕看了他一眼,心惊胆战的站起来,不愿意去,又不敢不去。这一片土地上的人们都把嘉措喇嘛比作魔鬼的朋友,他的大名甚至已经翻越喜马拉雅山,一直传播到了北边的藏区。

嘉措喇嘛把扭扭捏捏的玉丹罕领上山路,一直走到了偏僻的草地上。路上他也不大说话,等看到四周已无人烟了,才转向玉丹罕,开门见山的说道:“楚太太,我很喜欢你。”
玉丹罕抓着长裙两边,瞪着眼睛看了嘉措喇嘛,第一反应便是转身飞跑:“大师……您在说什么?”
嘉措喇嘛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握住了玉丹罕的肩膀,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坚定:“我很喜欢你,你要做我的智慧女!”
玉丹罕害怕了:“大师……您不要开这种微笑,如果白玛知道的话,会生气的。”
嘉措喇嘛一撇嘴:“她不会生气的。”
玉丹罕试图从他的手中挣脱:“我本人也不同意……我是有丈夫的,我不能和别的男人做这种事情!”
嘉措喇嘛有点不高兴了:“难道在你心中,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吗?”
玉丹罕吓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声音都带了哭腔:“大师,求您放过我,我真的不能答应您。您对我的帮助,我会报答您的,可是这个不行,我不能背叛我的丈夫。”
嘉措喇嘛不甚耐烦的说道:“我选中你,是你的福气!你怎么敢拒绝我?”
玉丹罕在逃出利马城时都没有这样恐慌过,心慌意乱之下她又搬出了新的救星:“大师,我是穆先生带过来的,您看在穆先生的面子上,放过我吧!”
嘉措喇嘛皱着眉头想了想:“这和穆先生没什么关系!”
玉丹罕流下眼泪,开始用力的挣扎起来,同时大喊大叫,希望可以有过路人来搭救自己。可惜她忘了自己的对手是嘉措喇嘛,谁敢去打扰魔鬼的朋友行乐呢?

嘉措喇嘛蛮暴的把玉丹罕按到了草地上。玉丹罕惊叫着向后退缩,当长裙被掀至腰际时,她随手抓起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竭尽全力的砸在了嘉措喇嘛的头上。
嘉措喇嘛那时已经压在了她的身上,受到这一重击后,动作就僵了一下。
抬手在头顶心上摸了一把,又摸了一把,他看到了手掌上淡淡的血迹。
“你敢打我?”他瞪视了玉丹罕。
玉丹罕毕生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眼神,登时就扭过脸去闭上了眼睛。嘉措喇嘛的脸庞并不丑怪,可就是让人感到畏惧,仿佛周身都笼罩的地狱的气息。
一行鲜血顺着嘉措喇嘛的额头正中缓缓流下,末了汇聚在眉心间,滴到了玉丹罕的脸上。
温热的感觉让玉丹罕扭头睁眼,看见嘉措喇嘛受了伤,她在惊惧之余却又后悔起来;抬手为他摸拭着额头,她抽抽搭搭的边哭边说:“我不是故意的……您让我走吧,我对不起您,我不是有心打伤您的……”
嘉措喇嘛瞪了她许久,后来骤然起身,眉宇间凶气缭绕。
抬手用力的一指委顿在地的玉丹罕,他一甩袖子,转身就走了。

这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那嘉措喇嘛怒气冲冲的回了寺庙,将自己关进佛堂之内,许久不肯见人。弟子们晓得自家上师大概又是在搞什么举动,所以也不敢前去惊扰。
翌日中午,他的情人白玛倒是来了,告诉他道:“楚太太不见了!”
嘉措喇嘛毫不在意:“是么。”
白玛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是在山里遇到了野兽?”
嘉措喇嘛哼了一声,看起来是漠不关心。一手拉起白玛,他准备去找个地方快活一番。

快活完毕后,白玛欢欢喜喜的离去了。嘉措喇嘛沉着脸,肚子里揣了不少心事,但因不好对外说,所以只得这样憋闷着。
玉丹罕的抗拒让他感到十分受挫。像他这样的大喇嘛,名声既高,又值壮年,怎么想也没有别人嫌弃的理由。一帆风顺的情场之路突然遇到了这样一块大石头,这可真是让他不痛快极了。
他是个小心眼的人,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昨天下午他下了一个小小的诅咒。这种行为对他的精力是很有损耗的,不过他一贯的睚眦必报,况且这是被人打破了头呢?

玉丹罕并没有被野兽吃掉。十几天后她蓬头垢面的出现在雪山之下,赤着的双脚被路上石子硌的血肉模糊。
布确地高原,她这样的白皮肤女人是少见的。过路的一队布确士兵留意看了她,其中忽然有人出言道:“这女人不像是本地的,上面利马玉少爷正在找姐姐,要不要把她送过去看看?”
旁人听后,虽然觉得不大可能,可也试探着走过去问她道:“喂!你的姓氏是什么?”
玉丹罕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并不答话。
那士兵为她把乱发掖到耳后,见她虽然是脏,但却是娇滴滴的相貌,定然不会是农妇一类;又想前一阵子利马城内逃出许多人来,那阔人落了难,自然也就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了。
士兵们合计了一下,认为带个女人上路也算不得很麻烦,可以把她送去玉少爷那里看一看,万一真是玉家小姐,那自己这些人也可以落些好。思及至此,他们便把玉丹罕扶到牦牛背上,继续向前走去了。

行踪
玉冰济看到姐姐时,哇的一声就哭了。
玉丹罕痴痴呆呆的站在他面前,却是没了魂的样子。玉冰济去抱她摇她呼唤她,她全没有反应,只是偶尔一笑,口中含混的吐出几个零碎词语。
有那见多识广的老人,瞧出玉丹罕这是失了魂,便建议玉冰济去找法师过来给禳治一番。玉冰济一点主意没有,听了这话便忙忙的派人去请了附近庙中的一位喇嘛过来。那喇嘛领着几名弟子,围着玉丹罕手舞足蹈的折腾了许久,毫无用。后来那喇嘛急了,顶着满头热汗对着玉丹罕大喝一声,又滔滔不绝的念了一套咒语。
这似乎对她产生了一点小刺激,因为她在喇嘛的诵声中喃喃的说道:“雪山,嘉措喇嘛。”
那喇嘛一听了这句话,立刻就停了动作。
旁观的玉冰济见姐姐能够开口说话了,以为情形已经好转,此刻就催促那喇嘛道:“快啊!继续啊!你怎么不动了?”
喇嘛用袖子擦了擦汗,转身对着玉冰济双掌合十,一礼:“嘉措喇嘛下的诅咒,我解不了,也不敢解。”
玉冰济见他要撤,急得就去抓他的袍袖:“你偷偷的解,不让嘉措喇嘛知道就是了!大师,你不要走,只要你治好了我姐姐,我会重重谢你的!”
喇嘛对他的重谢毫无兴趣,支吾着推辞了两句,便急急忙忙的带着弟子离去了。

长姐如母,当年玉丹罕未出嫁时,常哄着这个年幼的小弟玩耍,所以玉冰济和她的感情颇。如今他父母双亡,姐姐又成了这般模样,他就觉得自己孤苦无依,真是不知该如何生活下去了。
他忽然想起了利马城内有一位岗钦老喇嘛,是个厉害角色,也许能够挽救姐姐;不过利马城对于他已经成了可望不可及的所在,如果把姐姐送回给楚泽绍,他又担心那个野兽一样的姐夫不但不救治姐姐,还要虐待她。
在这种走投无路的时刻,年轻的玉冰济能够做的就是找一把椅子稳稳当当的坐下,而后从怀里摸出一条手帕,开始呜呜咽咽的痛哭。
自从起兵之后,他那眼泪也不晓得流了多少,哭的正酣之时,小扎尔贡忽然进来了。
“哭!”小扎尔贡指着他的鼻尖怒斥道:“你除了哭还会什么?”
玉冰济的低下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小扎尔贡扬起手,在他的头上甩了一巴掌:“再哭我就宰了你!”
玉冰济的吸了一口气,试图压抑住自己的泪水,同时慌乱的用手帕擦净了脸上的涕泪。
小扎尔贡抓住玉冰济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我告诉你,楚泽绍已经往边境派兵了,战争很快就要爆发,过两天你和我一起往前线去,听见没有?”
玉冰济可怜巴巴的望着小扎尔贡:“我姐姐……我姐姐……”
他方才哭的太狠,现在嘴唇都在颤抖,说不出一句整话。小扎尔贡不耐烦听他嗦,便接过话道:“我听说你找到了你姐姐,还听说你姐姐失了魂,怎么搞的?”
“嘉措……嘉措……”玉冰济忍无可忍的又咧嘴哭了一声,这才把话说的完全了:“嘉措喇嘛干的。可我们玉家从来都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害我姐姐?”
小扎尔贡冷笑一声:“谁知道她怎么会惹到了嘉措喇嘛,不错嘛,一个娘们儿会一个人跑到宗巴雪山里去,还真是……”
话说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动:“她怎么就能跑到宗巴雪山里去了?”
玉冰济哭天抹泪的摇头:“不、不知道。也许是跟着难民乱跑进去的……楚泽绍不管她,我又不在,她一个人……姐姐好可怜啊……呜呜呜……”
小扎尔贡放开玉冰济,独自走到窗前,沐浴着阳光开始了思索。
“从利马进山,盘山路是走不成的,只能翻山。和走公路相比,翻山是条捷径,不过若是凭着两条腿,也要走上个十天半月才行。”
抬手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他心里犯了嘀咕:“可不论要走多久,总是能够走进去的。难民……春天进山放牧的牧民总是很多,这位玉家姐姐大概就是跟着这帮人走的路――一个小娘们儿都能走进山去,那么穆世……”
在利马城中的时候,他从七方路被俘虏的卫兵那里得知了穆世的大概情况――失忆、半瘫痪、无自由,不过有一个从德堪放出来的青年贴身伺候他。穆世又不是条五大三粗的汉子,那个青年若是肯出力气,那把他运到宗巴雪山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扎尔贡的眼睛放了亮――可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随即又黯淡下来。
宗巴雪山里的嘉措喇嘛是穆世顶亲密的朋友,不管穆世到底失忆到了什么程度,嘉措喇嘛的记性应该是好的。
嘉措喇嘛在巫术上是个天才。小扎尔贡敢挑战楚泽绍,可是不敢去招惹嘉措喇嘛。楚泽绍再凶悍,也是个人;至于那位嘉措喇嘛――天晓得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扎尔贡长久的思索着,最后大概的有了计划。

计划生出后,他心里觉得轻松了许多。转身倚着窗台望向玉冰济,他开口问道:“你姐姐呢?”
玉冰济哑着嗓子答道:“送到后面休息去了。”
小扎尔贡道:“让卫兵好好保护她――不,这里还是不大安全,把她送到我南边的宅子里去休养一阵吧!”
玉冰济没想到小扎尔贡会有这样的好意,就感激的连连点头:“好,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小扎尔贡闲闲的走到他面前,用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那你怎么报答我呢?”
玉冰济一听这话,登时变了脸色:“你要干什么?”
小扎尔贡笑了:“你说呢?我的玉少爷。”
玉冰济站起来,期期艾艾的往后退了两步:“不……我不干。”他又羞又恼的涨红了脸:“我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怎么能……小扎尔贡,你不要欺负我了!”
小扎尔贡向他逼近了一步,洋洋得意的笑道:“我就喜欢你是个男人,你要不是男人,我还懒得理会你呢!”
玉冰济慢慢的退缩到了墙角,声音战栗起来:“你像穆世一样恶心。”
小扎尔贡无所谓的一耸肩膀:“穆世很恶心吗?”
玉冰济抬手抱住脑袋,好像是要崩溃的样子:“走开!别过来!你去找别人啊!”
小扎尔贡没有找别人的打算。他年纪虽轻,但是在情欲生活上却有自己的标准。
他喜欢出身好的男人。
穆世堪称是他理想的对象,不过此刻穆世不在,玉冰济也可以凑合――毕竟是玉家的少爷,如果玉将军不造反,那他在利马也是风光无限的人物呢!
对于那些饱受富人阶层青睐的美貌少年们,他则是一贯的毫无兴趣。单是漂亮有什么用呢?卑贱的好像一堆烂苹果一样,让他想起来就倒胃口。
狞笑一声,他扑向了玉冰济。
玉冰济无力、也不敢抵抗,所能做的只是蹲下去低头蜷成一团,并且又开始了哭泣。
小扎尔贡拖死狗一样将他硬拉起来按在地上,随即就扒下了他的裤子。因为玉冰济的确是个好欺负的,所以他直奔主题,毫不客气的拉开对方双腿,硬生生的便捅了进去。玉冰济痛的浑身发抖,因怕被人听到异声,所以也不敢大哭,只是咬着自己的手指,神情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一时事毕了,小扎尔贡心满意足的提着裤子站起来,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很闲适的坐在椅子上,他瞄了玉冰济一眼。玉冰济东倒西歪的起了身,正梨带雨的低头系腰带。
他认为玉冰济不算坏,可也谈不上好。当然,身体上是比穆世年轻得多,不过用过几后也觉得乏味,况且总是哭哭啼啼的,不像个男人。
聊胜于无吧!他对自己说。

玉丹罕在几日后便被送往南方,玉冰济受不了小扎尔贡的折磨,也想随着姐姐同去,然而小扎尔贡坚决不允许――玉冰济虽然无能透顶,但毕竟是玉将军的儿子,没有本事有面子。他若是走了,他带来的那些利马军队可受谁的指挥呢?

放牧者
穆世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身边是普嘉。
这两人幕天席地的仰卧着,穆世不说话,普嘉也不说话,两人专心致志的望着上方的翠绿枝叶,阳光被滤成了光斑,很斑驳的洒下来,是明媚的雨。
不知沉默了多久,穆世转过脸去,偏巧普嘉也望了过来。视线相对片刻,穆世悄悄伸出手去,正好送进了普嘉的手心中。
这一切未免过于心有灵犀了,结果双方又同时微笑起来。
也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微笑,带着点傻气,可是各自都觉察不出。

“普嘉……”穆世忽然开了口,声音悠悠扬扬的:“我想和你一直这样躺下去。”
普嘉的眼神是真诚而澄净的:“那我们就躺下去吧。”
“等过了几世几劫,宗巴雪山变成大海……”穆世把目光射向上方的茂密树冠,语气是一种静谧的温柔:“我们还这样手拉手、肩并肩的躺在海底……那时的世界上不会再有我们的痕迹,只有你的灵魂还记得我,我的灵魂还记得你。”
普嘉笑了,竟然有些神往:“那很好啊,我喜欢那样。”
穆世翻过身来侧卧了,凝视着普嘉那年轻俊美的侧影:“不怕寂寞吗?”
普嘉放开穆世的手,伸开手臂让他枕着:“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寂寞。”
穆世的心底忽然泛起了一点淡淡的悲伤:“你还要年轻很久,我却是要渐渐老去了。”
普嘉知道他的意思,就把他往怀里搂了搂:“我还没有老,就已经瘸了一条腿啦!”
穆世思索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我们都是没人要的。”
普嘉在阳光的碎片下很快乐的眯起眼睛:“没人要才好。我们可以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等着雪山变成大海。”
穆世很惬意的闭上眼睛:“好,等着,等成两把老骨头,就埋在这树下吧!”

一只鸟停在树梢,很婉转的鸣叫出了一串调子,而后拍拍翅膀飞走了。
普嘉侧身和穆世面对面的躺了,满脸柔和的喜悦,像个藏不住心事的孩子一样说道:“少爷,现在的时光真好。”
穆世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掐了一把:“不要叫我少爷了。”
普嘉的脸白,被他掐出了明显的一小块红色:“我叫的习惯了。”
穆世为他揉着脸上那掐痕:“叫我卢比……”他心思一转,随即略带狡黠的笑道:“叫我卢比哥。”
普嘉转过脸,用鼻尖去蹭穆世的手心:“卢……卢……”
他有点犯结巴,似乎是叫不出口;后来就很不好意思的笑着摇头。
穆世用双手捧着他的脸,仿佛是觉得很有趣:“说啊,让我听听。”
普嘉垂下眼帘,红着脸忍着笑,飞快的吐出两个字:“卢比……”后两个字含糊起来:“……哥哥。”
穆世看他窘的好玩,就探头过去,很用力的亲了他的嘴唇。
好像磁石的两极相触一样,亲吻的开始只需要一瞬间,接下来的便是绵长的纠缠。普嘉把穆世紧紧拥进怀里,力度让人觉得温暖,却不会窒息。

这二人在草地上亲热了一番,发乎情止乎礼,除了亲吻拥抱之外也再无其它举动。
普嘉不是小扎尔贡,穆世不肯放纵自己在他面前做出情欲沸腾的样子。在潜意识中,他始终觉得“性”带有一点污秽的成分;普嘉是他白莲一样的情人,他和普嘉之间的爱情是无比洁净的。
而小扎尔贡就不同了,那青年根本就是一朵恶之。穆世对他没有什么感情,但两人凑在一起时,那种同流合污式的颓靡快感也来的十分强烈,让他宁愿不计后果的暂时沉迷。

傍晚时分,嘉措喇嘛来了。
嘉措喇嘛近来总是皱着眉头,仿佛是对什么表示不满。因见穆世和普嘉在草地上躺的十分安心,便一言不发的走过来盘腿坐下了,又伸手拍了拍穆世的肚子:“该吃饭了。”
穆世坐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吃什么?”
“包子。”
“又是包子?”
嘉措喇嘛无精打采的答道:“还有红辣椒。”
穆世告诉他:“我不爱吃辣椒。”
嘉措喇嘛想了想:“有蜂蜜,你要不要吃蜂蜜?”
穆世低下头掸掸衣袖袍襟,咕咕哝哝的说道:“狗熊才爱吃蜂蜜呢!”
嘉措喇嘛叹了口气:“我就爱吃蜂蜜。”
“有苹果吗?”
嘉措喇嘛摇头:“没有,只有辣椒。”
穆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楚太太还是没有找到?”
嘉措喇嘛继续摇头:“没有。”
穆世并不是很关心玉丹罕,所以三言两语之后把话题又转了回来:“还有别的东西吃吗?”
“新鲜的生鹿肉,你吃不吃?”
“我想吃水果。”
“没有水果,只有辣椒。”
穆世颇为沮丧。
嘉措喇嘛是个够意思的人,他见老朋友对于晚饭内容十分反感,便心事重重的起身离去,想方设法的找了一篮子柑橘带回来送给穆世。
普嘉看到穆世跟嘉措喇嘛要水果吃,心里有点难过。穆世本是贵公子出身,往日的生活不必提,就是当初在七方路时,虽然精神上压抑,但物质生活也是很丰富的,起码不会让他心心念念的去想食物。普嘉万分的愿意和穆世隐居在雪山里生活,可是一想到雪山内物资的匮乏,他就不由得要心疼穆世。
况且现在还是好时候;等到了冬天,要什么没什么,道路又被大雪阻塞,那日子才真叫苦呢!

晚饭之后,穆世坐在寺庙内的大院中吃橘子。他把橘子剥了皮递给普嘉,普嘉不要:“我吃过饭了,而且我也不爱吃这个。”
他把那个橘子又送到身边的嘉措喇嘛面前,嘉措喇嘛正把一柄大铁勺伸进怀中的玻璃罐子中舀蜂蜜,见了橘子后便摇了摇头,而后把勺子拿出来,伸长舌头舔了一口。
穆世见这两人都对橘子没有兴趣,便自顾自的大吃起来。吃了没有两个,几名小弟子从寺门外跑进来,其中一人将靴底在地面上用力蹭着,口中抱怨道:“这几天放牧的人忽然多了起来,搞得到都是牛粪,可恨哪!”
另一人出言道:“他们总是围着我们这里放牛羊,下我去赶走他们!”

失踪
嘉措喇嘛告诉穆世,说自己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了。
穆世莫名其妙的细问了几句,才知道是大雪山中发生了动乱,嘉措喇嘛作为其中一方势力的支持者,要抓紧时间赶去支援。
穆世不大赞成嘉措喇嘛去趟这种浑水,因为他毕竟不是个军人;而且宗教派系之间的争斗也十分残酷,并不弱于俗世间的战争。可惜嘉措喇嘛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一般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建议;故而双方在争论一番之后,他还是很执着的带着侍从们离开寺庙,出发前往大雪山了。

穆世不愿意让嘉措喇嘛走,可是嘉措喇嘛真走了,他也不是很担心,照旧的终日和普嘉在山中游荡消遣。春日的山中谷地内风景是十分美好的,尤其是在清晨时分,辽阔的原野上霞光万道、碧草连天,那情景真可以入画了。
这一日下午,穆世坐在树荫下的一块大石头上,饶有兴味的听普嘉讲述往事。他的回忆仍然是零散而混乱的,所以普嘉无事时就会引导他追忆一下似水年华――当然,只追忆好事,不愉快的过往还是就此忘掉得好。
“您那时候虽然还是个少年,不过已经非常聪明能干,性情又是那样的和蔼慈善,所以老爷非常非常喜爱您,一定要送您去欧洲读书。当时这在布确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因为它不是有钱就可以做成的,首先……”
普嘉握住穆世的手,讲话时的语气悠然而神往,好像一位讲古的老人,话语中的那些情景还能历历在目。其实这也不过是他的耳闻而已;他十四岁来到穆家时,穆世早从英国回来继承了家业,并且已经开始了和基沙尔的对峙。
在一个十四岁的牧民儿子眼中,那时的穆世显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双方简直就不在一个辈分上。幸而他很快的成长起来,又出落的那样白皙俊秀,不知不觉间就成了穆世身边的宠儿。关系一密切,双方间的感情和感觉也便随之起了变化――当然,是小变化,小到双方都无心去细想。

普嘉毫不厌倦的继续着自己的讲述;而穆世也听的饶有兴味。普嘉的话好像一本徐徐翻开的旧书,情节都似曾相识,即便太久未读,有些忘怀;可是稍加提醒,便能立刻恍然大悟的回想起来。
普嘉记性好,细微小事都能讲的清清楚楚。不过有几个人他是从来不提的,首先就是楚邦妮。
除了楚邦妮之外,还有昆迪娅、基沙尔等等。至于余下家人的下落,穆世问起来,他就说“在战争中死去了”,也并不肯多答。
他不提,穆世也不提,这两人心照不宣的把那一段历史自行删掉了。

谈话进行了许久,后来穆世摇头道:“今天不听了,你讲的太久,累。”
普嘉盘腿坐在他脚边,听了这话就笑道:“我也没得可讲了,都讲完啦。”
穆世把他的手牵到膝盖上,忽然笑微微的转移了话题:“喂,给我弄点吃的吧。”
普嘉笑了――如今山中越是没得吃,穆世越是馋嘴;幸好近来开始有山下的小商贩们赶着牦牛驮了商品上山兜售,可以一点钱从他们那里买些劣质糖果回来。
连滚带爬的站起来,他一边摸着裤兜里的零钱一边笑问道:“你留下来等我,还是我们一同去?”
穆世摇着头,微笑答道:“我在这里等你。”
普嘉知道他这是在犯懒,便笑着转身要走――步子还没迈出去,他又回身弯下腰,在穆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穆世抬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也没说什么,神态亲昵如同在撒娇。

时间已经临近傍晚,商贩们在山中游荡一天后,也就都络绎的赶着牛马下山回家。普嘉在山谷的牧民聚集好一顿寻找,才在一个卖糖的小孩子那里买了一些本地自制的麦芽糖。这东西显然是不合乎他的要求,所以他拎着那点脏兮兮的糖,在此流连着不肯走,想要弄一些好点的食物回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末了他又买到了一篮子水果。水果和糖在品质上都不怎么样,不过加在一起也是一小堆,总算是聊胜于无。
在拎着篮子回归的路上,他那心情颇为惴惴,怕穆世见了自己这点战利品要大失所望,同时又在暗暗叹气:“唉,就给他吃这种东西啊……”
穆世现在并不挑拣抱怨什么;虽然在物质生活上很匮乏,虽然每天的消遣就只是漫山遍野的散步晒太阳,可依旧总是高高兴兴的――他从来都没有这样长久的快乐过。

普嘉没有在树下看到穆世。
大石头旁边的野草被凌乱的踩踏了,除此之外也再无其它异样。普嘉放下篮子,一颗心骤然就悬到了喉咙口。
“少爷!”他向四面八方的大喊了一通:“少爷!卢比!”
他慌张起来,手足无措的向前跑了两步,随即又改了方向,踉踉跄跄的向不远的寺庙跑去。
寺内也没有穆世的踪影。
僧侣们停止了晚餐,各自提着灯笼和手电筒冲进苍茫暮色中,焦虑的呼喊寻找着穆世。

午夜时分,依然停留在外的普嘉靠着一棵大树站住了,终于在忍无可忍的煎熬中压抑着哭出声来。
“哪里去了呢?”他几近狂乱的询问自己:“哪里去了呢?”
春末不是个野兽出没的季节,穆世定然是被人掳走了。

又经过了几日的搜寻,寺内众人可以确定,这穆世是失踪了。
丢失了一个穆世,僧侣们还可以自顾自的继续生活下去。而普嘉在茫然无绪的恐慌与无助中,开始觉出了绝望来。
绝望是一望无际的冰海,他孤独的湮没其中,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小情人
小扎尔贡进门时,穆世已经站在房内了。
经过了长途的颠簸,穆世此刻衣饰凌乱,短发也凌乱,形象自然是不大好看的。所以小扎尔贡略觉失望的皱了一下眉头:“噢呀!卢比叔叔,您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穆世盯着他,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反应。
小扎尔贡向他走近了两步,脸上笑着,目光可是锋利如刀,一直扎进穆世的眼睛里去:“怎么?”他一挑眉毛试探着问道:“您不记得我了?”
穆世的大脑在此刻变成了一部机械,齿轮发疯似的高速转动着。不过他的神情依旧淡然,几乎到了呆滞的地步。
小扎尔贡又逼近了一步,语气柔软甜美好似蜜糖:“卢比叔叔,我是您的小扎尔贡呀!您要是装着忘记我了,那可是不行的啊。“
穆世蹙起眉尖歪了脑袋,傻里傻气的开了口:“你是谁?”
不等小扎尔贡回答,他又很直白的出言要求道:“我要回去!”
小扎尔贡想抱抱穆世,可是因为嫌他脏,所以一双手抬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卢比叔叔,我是您的侄子小扎尔贡,您真的不记得我了?”
穆世仰头环顾了四周,脸上显出了又迷惑又惊惶又恼怒的神色:“我要回去!”他转向小扎尔贡,毫不客气的说道:“我不认识你,我要回雪山去!”
小扎尔贡很好脾气的连连微笑点头:“那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您不必着急,我们叔侄两个既然好不容易又见面了,叙叙旧总是不过分的,对不对?”
穆世坚持道:“他们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小扎尔贡继续好脾气:“那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派人去宗巴寺通报您的下落。卢比叔叔,不要这么紧张,您这样子会让我感到伤心的。现在我要带您去洗个澡,再换一身干净衣服。外人总是不行的,瞧他们呀,竟把您给照顾成了一个放羊人。”

穆世站在穿衣镜前,短发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下极细小的水珠。
小扎尔贡站在他身后,双手从他腰间伸过去,为他系好西装上衣的扣子。
然后他就着那个姿态,微微俯身将下巴抵在了穆世的肩头。
“再没有什么事情比您失去记忆更让人沮丧了。”他叹息似的感慨道:“您把我对您的爱也全部忘怀了吗?”
穆世微微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瞥着他:“你对我的爱?”
小扎尔贡对着他的耳根轻轻吹了一口热气,声音温柔的快要融化了:“我对您的爱,您对我的爱,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双向的。”
穆世笑了一声,把脸又扭向了穿衣镜:“我倒不知道,我还有你这样一个小情人。你多大了?”
小扎尔贡在他耳畔浅浅的笑:“我还小,您要疼我。”
穆世蹙起了眉尖,面颊上微微透出了一点红晕。
扯开小扎尔贡搂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他向前走了两步,对着镜中的小扎尔贡问道:“你到底要和我叙什么旧呢?”
小扎尔贡站直了身体,嘴角噙着一点淡笑:“谈谈情、说说爱,不好么?”
穆世把脸转向侧面的玻璃窗:“这听起来真是莫名其妙。”
小扎尔贡探身拉住他的一条手臂,将他强行拉扯着面对了自己,不说话,就只是笑吟吟的凝视着他。
穆世迎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神情是坦荡中带着一点小不满。
“这个小混蛋!”他在心里暗想:“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再一拉进来?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这还不足以脱身吗?”
他倒是没想到小扎尔贡是要把他当成人质去威胁楚泽绍的――他自己不会想到;而且即便是小扎尔贡开诚布公的告诉他了,他也不会相信。
他觉得自己和楚泽绍之间,尤其是在失忆之后,并不存在着什么感情与牵绊。楚泽绍偶尔对自己很坏,偶尔对自己很好,无非是出于一种游戏心态;换言之,就是玩自己玩的很开心,恶趣味罢了。这种行为其实很可恨,不过他做过的可恨事情就太多了,一时间也不能尽数,所以索性全部忘掉,权当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眼睛望着小扎尔贡,他心里又想起了普嘉。
想到普嘉,他就痛苦了。
“他一定要急死了……”他暗暗的思忖:“可他现在呆在雪山里,似乎还更安全一些。该死的嘉措喇嘛又走掉了,我连个帮手都没有!”

小扎尔贡盯着穆世的脸,可是却看不出端倪来。
他喜欢穆世,同时也把他当成一只老狐狸来看待。在把老狐狸当成筹码押到阵地上之前,物尽其用还是很有必要的。
思及至此,他毫无预兆的猛然搂住穆世,随即便低下头狠狠的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年轻男孩子的气息依旧是那么美好,让穆世在一瞬间便恍惚起来。不过他现在心里有“人”了,既然不是那样的空荡荡,所以也就饥渴的有限。
“别闹!”他微微仰头,想要躲开这个热吻:“你这是在干什么?”
小扎尔贡见他居然还正经起来,就笑着答道:“我在取悦您啊。”随即他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唉呀,我这样子未免太仓促粗鲁,一定让您感到了不快。”
他扭股糖似的黏在穆世怀中:“可是您也对我好一点啊,我亲爱的卢比叔叔。”

穆世忽然发现,自己现在真是不大喜欢小扎尔贡了。
小扎尔贡先是先是半强迫的把他按在了床上,又亲吻撩拨着扒光了他的衣服。他没有迎合也没有反抗,身体被打开进入时他觉出了一点痛楚,很轻微的,立刻就被随之而来快感给湮没掉了。
不过,兴趣和热情还是略显缺乏。小扎尔贡很敏感,立刻就觉察出来了。
事毕之后,穆世毫无感情的自行穿衣,打扮整齐后就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向外眺望。小扎尔贡孤零零的躺在床上,雪白的身体赤裸着,好像一条华丽的白蛇。眯起眼睛打量着穆世的背影,他觉着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落了下风。
大概这就叫做姜是老的辣。穆世在这两遇到他时,都已经落魄到了极点;可饶是落魄,却不知怎的,依旧能在风浪中稳坐钓鱼船;倒是把他衬托的像个跟班随从了。
小扎尔贡侧身趴伏在床上,四肢修长,不知不觉的摆出了猎豹的姿态;又下意识的以手托腮,且将一根手指伸进牙齿间轻轻咬着。
穆世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
小扎尔贡的造型像一个落寞失宠的小男妓,以至于让他在感到好笑之余又父爱发作,走到床边弯下腰,伸手去摸了摸小扎尔贡的脸蛋:“你很可爱,我想我当年一定非常喜欢你。”
这是真话。
小扎尔贡撒娇似的一撅嘴:“当然!”
穆世又笑问道:“我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太多,怎么会是情人?我爱你,那是很可理解的;你爱我,是因为什么?”
小扎尔贡想了想,摇头笑道:“我说不清楚。”
这也是真话――或者说,大体上是真话。
穆世直起腰来,将双手插进裤兜里。
感情这个东西,从来就是难说得清的,越复杂、越难言。其实这样不好,太乱了,会伤神。
所以他走回窗前,心情平静的又想起了普嘉。
他和普嘉之间的感情就很简单;相的时间也十分长久;况且普嘉瘸了一条腿,正好可以和那年轻俊美相抵消一下,免得再过上几年他先老了,另一半却依旧玉树临风。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雪山?”他背对着小扎尔贡问道。
小扎尔贡答道:“您急什么?迟早是会回去的。”
穆世回头看着他:“我要往宗巴寺送一封信报平安。”
小扎尔贡将四肢纠缠在一起,乱七八糟的蜷成了一团:“那是可以的。”

小扎尔贡一点也不想和楚泽绍打仗。所以在穆世到来的当天,他便写了一封亲笔信送去对方阵地。在信上他毫不掩饰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没胆子占据整个布确,能够拥有一半的土地就心满意足了。只要楚泽绍肯与他和平共,他立刻就将穆世送回利马――如果一个穆世不够的话,还可以免费赠送一个玉冰济。
哦,对了,还有南边那位正在疗养的楚太太,痴痴傻傻的,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自然也要打包一并送回去的了。

信件送出去,小扎尔贡开始满怀信心的等待回信。

第三方
楚泽绍接到了小扎尔贡的信,普嘉也接到了穆世的信。
经过了长久的、没头苍蝇一般痛苦的寻找之后,双方都是首先欣喜随即不安,而期盼立刻见到的目标倒是很统一:穆世。

小扎尔贡把穆世带去了前线。在此之前双方的炮击已经停止,士兵们也多少知道了上面的意思,便各自都收拾了武装,欢天喜地的等待着领导者们的和谈。
和谈一旦结束,他们就可以安安逸逸的扛着步枪回家去了。

穆世已经知道了小扎尔贡的企图,这让他在感觉荒谬之余又大为恐慌起来。
“你认为我在楚泽绍那里,会有这么大的分量?”他问小扎尔贡。
小扎尔贡甜美的微笑道:“您真是低估了自己呢。”
他向前一步拉起穆世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楚泽绍爱您,我也爱您,您堪称是这片土地上最受欢迎的人了!”
穆世笑了一声,把手抽回来:“小扎尔贡,你这个玩笑听起来很可怕。”
小扎尔贡神经质的大笑起来:“这个事实听起来的确是很可怕!”

“如果回到利马城,回到七方路的话……”
穆世开始设想那种情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楚泽绍会经常过来看望自己,高兴的时候会把自己抱起来转圈,一直转的自己眩晕欲呕;不高兴的时候则是出言斥责,也许还会动手。
还有那件事……野兽一样的将自己按在床上,把性爱演绎成带有诱奸色彩的强暴。
末了他得出结论:“这种生活,不是我这种人可以忍受得下去的!”
可他虽然盘算的头头是道,对于现状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如果真的回了七方路的话……”他继续忖度道:“我还是继续装傻好了。到时见机行事,日子久了总能找到回圜的余地。况且我都……”
他不肯承认自己老,所以思绪在这一点上跳跃过去继续前进:“他总不能缠我一辈子。”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然而风云突变这种事情,本也不需要征兆与过渡。
在和谈的前一天凌晨,一支过路军队停在北方,对利马阵地进行了密集的炮轰。
楚泽绍被打懵了,一边布置防御一边有计划的撤退,同时又去调查了这袭击者的身份。小扎尔贡那边也傻了眼,不知是应该支援楚泽绍,还是保存实力观望下去。
调查的结果令楚泽绍一方大大的吃了一惊――原来这过路军队的指挥者,从血缘上来讲,乃是小扎尔贡的祖父。
楚泽绍摸不着头脑了,同时气的发疯,立刻派人去质问小扎尔贡。小扎尔贡听了这个消息,困惑的直挠头:“我祖父?我没见过我的祖父啊,他还活着吗?”
然后他立刻赌咒发誓:“我父亲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和我的祖父断绝了关系,我不认识那个什么祖父。我们的和谈已经进行到了这个程度,不应该受到这个什么祖父的影响!”
誓言从他的嘴里跳出来,还没有落地,他祖父调转炮口,轰到他这里来了。

小扎尔贡的祖父是位汉藏混血的人士,汉姓是苗,名字叫做仓木决,连起来就是苗仓木决。
苗先生虽然拥有二十多岁的孙子,然而本人并不年高,今年还未到六十岁,神采奕奕,矍铄得很。而苗先生之所以姓苗,其原因也很特别――他自己想姓苗,就姓苗了。
小扎尔贡家是没有姓氏的,祖辈的名字也一直丰富多彩,比如苗先生的父亲,虽然是个纯粹的藏人,但受过英国文化的影响,所以大名叫威廉姆斯。当然也可以偷懒的,比如苗先生之子扎尔贡,生了个儿子就直接叫做小扎尔贡,十分省心。
苗先生早在几十年前就和亲生儿子扎尔贡闹翻,扎尔贡跑来布确,他则留在锡金一带过着作威作福的好日子。扎尔贡病死之时,他也毫不动心,反正子嗣多得很,他全当没有养过这个孩子就是了。
苗先生在锡金一直过的很舒服,可惜前两年他自信太过,得罪了印度人,结果印度政府把他狠狠的收拾了一顿,又截断了他到加尔各答海港的通道。苗先生疏通未果,只好另辟蹊径,打算通过布确进入孟加拉,换一条道路入海。

苗先生年既不高,德也不劭,为人相当之差劲,跑来布确之后并不想法子好言好语的同本地领导者商议,而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先乱轰一气,想搞一个下马威给人看看。
他这下马威的结果,便是楚泽绍以为小扎尔贡是以穆世为诱饵让自己暂时停止进攻,然后又联合了他祖父来搞突袭;而小扎尔贡从迎接和平立刻转换成了全面备战,准备抗击楚泽绍和他祖父两方的敌人;苗先生那偌大的年纪都活在了狗身上,因见自己轰了本地两位老大之后居然什么事儿都没有,便感觉自己天下无敌,一派天真烂漫的打算杀出一条大路,直奔孟加拉。
穆世正筹划着回到利马后和楚泽绍斗智斗勇,哪晓得惊雷一声震天响,一场糊里糊涂的大混战开始了。

在混战的开端时期,普嘉忽然来了。
小扎尔贡根本就不认识他,因听他是从宗巴雪山上下来的,又看他瘸着一条腿,态度上也是一团和气,便也没有生出戒心,盘问一番后就把他送到了穆世面前。
当着小扎尔贡的面,穆世和普嘉相对而视,一起都很镇定。普嘉弯了弯腰,老老实实的说道:“卢比……少爷,我来看看你。”
穆世起身走到他面前:“路上累了吧?”
普嘉答道:“还好,也不是很累。”
“寺里还好?”
“挺好。”
“嘉措喇嘛回来了吗?”
“没呢,也没个信儿。”
“饿不饿?”
普嘉不好意思的笑了:“有点儿饿。”
穆世开始张罗派人去送食物进来。而小扎尔贡见这两人只谈寺庙中的一些鸡毛蒜皮之事,听得久了也就失掉兴趣,转身离去了。
食物送进来,房门关闭上。穆世和普嘉这回停止谈话,心有灵犀似的相视一笑。
随即两个人各自上前两步,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普嘉的手臂紧紧勒住了穆世――似乎怎样用力都不够。
穆世喘不过气了,就低低的呻吟了一声:“轻一点。”
普嘉果然放松了力气,又低下头和穆世面颊相贴,一双手稳稳的托住了对方的后背。
“太好了……”他气息紊乱的喃喃道:“能见面,太好了!”
穆世搂住他的脖子,心里也快乐的很,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话:“还得是普嘉……还得是普嘉……”
能让他感到如此安心幸福的人,有且只有一个普嘉。

后院起火
小扎尔贡现在,真是焦头烂额了。
他那祖父依旧不分青红皂白的四炮击,而楚泽绍也不再相信他的任何许诺,并且一边反击苗先生,一边向他这一方气势汹汹的扑来。他本来就是哪一方都打不过,现在干脆受到两面夹击,就更找不到活路了。
他很委屈。这从南方回来,他一直小心谨慎,不肯轻易得罪任何力量,只求能够收回领地,过点安稳日子;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梦想,也在即将成为现实之前莫名其妙的破灭了。
祖父那边是指望不上了,他掂量着手里的穆世,暗想自己还是得去向楚泽绍表白心思,让他知道我的诚意。
思想立刻落实到行动上,他给楚泽绍又送去了信。
回信是当时就带回来的,楚泽绍很不客气的让他立刻把穆世送过来,否则就把他们祖孙两个一起送上西天。
小扎尔贡有点懵,觉得自己在楚泽绍面前,连最后的主动权都失去了。
他决定把穆世继续攥在手里。就凭楚泽绍这个态度,他可是不敢贸然失掉这最后的人质。

这场糊涂仗,就这么糊里糊涂,而又声势极大的进行了下去。这天穆世找到了小扎尔贡,开口便提出要求道:“我要离开这里。”
小扎尔贡有着焦头烂额的心情,却没有焦头烂额的面貌。抬手摸了摸油光水滑的脑袋,他以为穆世又要闹着回雪山:“卢比叔叔,您急什么?我总不会留您一辈子的。”
穆世嗅了嗅空气中的硝烟:“这里很危险,我害怕炮击的声音。”
小扎尔贡听是这个原因,便放下心来:“原来是这样,那个……我是可以送您回后方的,不过您要在那里等我才行。”
穆世笑道:“等你?等你干什么?”
小扎尔贡见他笑的怪好看的,颇有心去和他调笑两句,不过一想到前线上的压力,那种心思就立刻消失无踪了。沉沉的叹了口气,他想自己的确有必要把穆世送进保险箱里去,这家伙在楚泽绍那里,还真是很有分量的。

穆世就这样,在一片混乱中回到了较为安全的所在。
普嘉随着他撤离了前线。因见后方虽也有人严密监视,不过毕竟紧张的有限,便悄悄建议穆世道:“我们可以想办法从这里逃走的。”
当时两个人是在窗前相对而立,穆世听了这话,就前倾身体,用额头抵住了普嘉的肩膀。
“普嘉……”他轻声开了口:“这么多年,你是一直和我在一起的。你说……”
他伸手搂住了普嘉的腰:“我怎么会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普嘉试探着将手覆在了他的背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穆世站直身体,蹙起眉头望着普嘉的胸膛,表情是一种啼笑皆非的难堪:“我觉得,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做过人了。”
“尊严、自由、人格……我都没有。或者说,是人家给一点,我就有一点;人家要是不给了,我就……”
他苦笑起来:“普嘉,我现在自身难保,也保不住你。这个样子,还谈什么将来?”
他转向窗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现在已经不爱权力了,生活上苦一点,也没有关系;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被小扎尔贡从雪山里找了出来。老鼠尚且有一个老鼠洞可以避难,我们简直连老鼠都不如了。”
他拉住了普嘉的手:“我们还不是很老,以后的日子长得很,不能总是这样狼狈的活着。”
普嘉望着他的侧影:“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穆世忽然笑了,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我现在一无所有,一点钱还留在宗巴寺里;想要白手起家呢,一来没那个本事,二来没那个自由;不过……”
他转身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去:“我想想,布确从来没有这样乱过,其中总能找到一条生路的――你让我想想。”

秋风萧瑟穆先生是如何联系上春风得意苗先生的,至今为止,在外人眼中依旧是个谜。
其实谜底简单的令人落泪――穆世虽然没有自由,但普嘉是有的。后方的卫兵们根本就不认识普嘉,他来就来,走就走,只要别把穆世带出去,便不会有人干涉他。
普嘉带着穆世的信回了宗巴雪山,因为嘉措喇嘛回来了。
嘉措喇嘛在读完信件后,便立刻启程去找苗先生。
苗先生虽然飞扬跋扈,可是绝不敢在嘉措喇嘛面前嚣张,因为知嘉措喇嘛这人实在是太恶毒。两人进行了一场短暂的密谈,当时嘉措喇嘛对苗先生说道:“先前的布确地区,是完全属于穆先生的,这个您大概也略有耳闻;现在穆先生心灰意冷,也不打算重新掌权了,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苗先生点点头:“那个楚泽绍欺人太甚,小扎尔贡也很不仗义。穆先生的确是非常的不幸。”
“穆先生是决心要离开的,不过在离开之前,总要报了这个仇才行。”
苗先生望着嘉措喇嘛,倾听下文。
嘉措喇嘛接着说道:“穆先生愿意帮您占领布确,您知道,穆先生在布确一直是很有影响力的。否则您这样蛮干,始终不是个办法。”
苗先生没觉着自己的蛮干不是个办法,可也不好反驳嘉措喇嘛,就出言问道:“那……我能为穆先生做什么呢?”
嘉措喇嘛一听这话,心里就有数了:“穆先生只要眼看着楚泽绍和小扎尔贡消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苗先生翻着眼睛想了想,忽然一拍巴掌:“哦,义工!”
嘉措喇嘛不知道什么叫义工,思索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的,是的。不要报酬,只是帮忙。当然,您要保证他的安全。”
苗先生认为自己并不需要义工,但如果这义工真的是义工,那也不错。近年来他在锡金混得艰难,如果能把布确这个地方占领下来,那以后纵算是收点过路钱,也够他维持住自己的好日子了。
“那行啊!”苗先生老顽童似的笑道:“可以呀!不过我是不会让穆先生白出力气的,等赶走了楚泽绍和小扎尔贡,我定会重重酬谢穆先生!”
嘉措喇嘛很矜持的微笑:“不必,穆先生是不慕名利的。”
苗先生很豪放的大笑:“哈哈哈,不不不,一定要酬谢,一定要酬谢的嘛!”然后心里想:“嘉措喇嘛为了那个姓穆的,可是很肯卖力气呀!这真是奇哉怪也,居然有人能和嘉措喇嘛这种人交上朋友!”
其实和嘉措喇嘛交朋友,也并不是什么艰难事情。只要苗先生肯像穆世一样二十年如一日,诚心诚意的尊重善待嘉措喇嘛,那寂寞的嘉措喇嘛终将会投入他的怀抱之中。

在穆世的策划和嘉措喇嘛的努力下,苗先生果然在短时间内便派兵绕雪山进入了布确后方,在小扎尔贡的后院放了一把大火,把穆世给营救走了。

抵达苗宅
苗先生初来布确,无落脚,便从当地一位财主那里强行借来一栋楼房居住。这楼房共有三层,内中装饰的富丽堂皇,倒也勉强合乎了苗先生的要求――苗先生养尊优惯了,对于生活条件的要求,是非常之高的。
穆世在楼前下车之后,便被卫兵引领着进入楼内客厅。进门之后他看到大客厅中站着一位西装笔挺、鬓发白的高个男子,便微笑着走上前去,主动伸出手招呼道:“苗先生,您好,在下就是穆世。”
苗先生居高临下的伸出右手,左手就很随意的插在了上衣口袋中。
穆世用双手握住了他的右手,随即动作缓慢而利落的一躬,用额头轻轻碰触了对方的手背。
这个大礼让苗先生感到十分满意。对着身旁的沙发一挥手,他颇有保留的笑道:“穆先生太多礼啦!坐,坐,路上辛苦吗?”
穆世浅浅一弯腰,态度堂皇而温和:“谈不上辛苦,这还要多谢苗先生的帮助和庇护。”
苗先生听他这样懂得感恩,心情益发愉快起来。再一对着沙发一挥手,他十分热情的说道:“你坐,不要客气!我们这也是……互相帮助嘛!”
穆世等苗先生坐下了,自己才在他对面落座,语气平和的说道:“‘互相帮助’这四个字,在下是不敢当的。如果这不是苗先生伸出援手的话,那在下的境况,真是……”
他没说下去,就只垂下眼帘,淡淡一笑。
苗先生正在审视穆世的衣着容貌。先前他总以为布确人都是蓬头垢面的穷苦土包子,所以穆世的形象让他颇为惊讶,同时也生出了几分好感。
穆世静候片刻,不见苗先生发言,抬头望时,却正与对方目光相对,就略觉尴尬的又笑了笑,随口恭维道:“闻名不如见面,苗先生真是风采过人啊!”
苗先生体面了一辈子,就爱听人夸奖他风度好。听了穆世的赞美,他抬手轻抚整齐锃亮的白头发,摆着老公子的造型嘿嘿一笑,露出一排雪白坚固的好牙齿。
“不不不,我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风采?!”他喜滋滋的谦逊。
穆世见了苗先生这副德行,忽然感觉轻松了许多。这苗先生和他那二叔穆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堪称是英俊潇洒、头脑简单。穆世认为就凭自己的能力,对付这种货色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时权作佣人的勤务兵们送了咖啡上来。苗先生端起咖啡刚要送到嘴边,忽听门外由远及近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抬头看时,见一名西装青年昂首走了进来,便放下咖啡杯招了招手:“你来的正好,来见一见穆先生。”然后又转向穆世介绍道:“我的小儿子,宝贝。”
穆世听了他这介绍言语,心想他大概是很喜爱这个男孩子了,对着外人也会下意识的称其为宝贝。起身转向来人,他在一望之下,却是有些愣住了。
原来这青年生的白皙英俊、器宇轩昂,且有一双明媚而清澈的绿眼睛,竟是个很美丽的混血儿。
穆世的冤家弟弟基沙尔也有着一半白人血统,那相貌就是扁平的粉白大脸上嵌着一双蔚蓝眼睛,头发黄的几乎泛白,非常的不好看。穆世总以为混血男孩子就是基沙尔的模样,所以骤然见到苗先生的这个漂亮儿子,惊艳之下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那青年倒是自若,微笑着向穆世伸出手去:“穆先生,抱歉,我迟到了。父亲昨天就说过您要来,不过我还是错过了时间。”
这青年美的让穆世感到可望不可及,所以他在起初的惊艳之后,表现的反而比较冷淡。同对方握了握手,他公事公办的答道:“哪里,我抵达府上的时间本来就不是固定的,您何必还要特地等我。”说完这话他顿了一下,对着苗先生笑道:“在下还未请教过令郎的名字呢。”
这没等苗先生回答,那青年抢先一步答道:“我叫做宝贝,这名字不大庄重,让穆先生见笑了。”
穆先生果然是见笑了――当然没大笑,可是红了脸,显然是忍笑忍的很辛苦。

当晚,穆世和苗先生、宝贝三人共进了晚餐。苗先生又拨出楼下几间房屋供他起居。穆世在这大半天中一直在聚精会神的敷衍苗先生,回房之后就觉得疲惫不堪。
关掉电灯上了床,他双目炯炯的直视着前方的黑暗虚空,虽然疲惫,头脑却是兴奋的不能入睡。愚蠢的苗先生和不那么愚蠢的宝贝显然是上天派给他的救星,他必须要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面无表情的盘算了许久,他翻了个身,终于恍惚的睡了。

翌日上午,普嘉来了。
普嘉从宗巴寺内带来了相当数量的金条和钞票,又对穆世笑道:“嘉措喇嘛让我告诉你,说苗先生这人其实很好哄,你应该多一点心思在他身上;而且你不要看苗先生糊涂,他糊涂了一辈子,却是从未打过败仗,是天生的幸运儿;还有……”他认认真真的想了想:“还有,苗先生虽然儿子多,不过他在家族中拥有绝对的权力,通常是不会受到他人左右影响的。”
穆世听了这话,思忖片刻后点点头应了一声,紧接着又抬手一拍普嘉的手臂,很怜爱的笑着呵斥他:“现在这房子里可以洗澡了,你这只脏兮兮的小土猴子。”
普嘉这一阵子的确是脏的可以,所以听了这话也不反驳,笑微微的就扭头环顾着去找浴室。

此刻正值初夏时节,天气又是接连几日的炎热,所以洗澡也无需特地烧热水,水管中放出的水便已是温度适宜了。
普嘉赤裸着坐在水中,拿着香皂仔细涂抹身体。穆世倚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然后无声无息的走进去,斜着身子坐在了浴缸边沿上。
挽起衬衫袖子,他从普嘉手中拿过香皂,缓缓的在对方头上打出泡沫。
普嘉忽然感到了一种受宠若惊的害羞,他一边抬手抹着眼睛上的香皂泡沫,一边去挡穆世的手:“我自己来……别弄湿了你的衣服。”
穆世将香皂交回到他的手中:“原来一直是你伺候我,现在我也照顾照顾你。”
普嘉试探着躲闪:“那怎么成?少爷……卢比,这不是你该做的,这太不合适了。”
穆世动作轻柔的揉搓着普嘉的短发:“我们相依为命,还分什么上下?”说完他忽然俯下身,凑到普嘉的耳边轻声笑道:“再叫我一声。”
普嘉有点忸怩了,低下头喃喃道:“卢比。”
穆世的气息轻轻的吹拂在他耳畔:“不对,少了一个字。”
普嘉笑着咕哝道:“卢比哥。”
穆世的手掌从他的头顶向下抚过面颊,心中满是柔情和希望。

穆世停留在浴室之内,满怀爱意的抚摸着普嘉。
普嘉任他摸着,有点高兴,有点害羞,身体上却没有什么明显反应。穆世的指尖划过他的双腿之间,发现那器官柔软而萎靡,还在一个沉睡的状态。
穆世微笑着,心想也许普嘉其实并不喜欢男人,只是跟随自己久了,受了诱导。
他那么乖,老实忠诚的像一只小猎犬一样,而自己长久的抬举善待他,他无可选择,只得爱上自己――除了爱,他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作为报答的?
他大概还不懂,爱和爱是不一样的;也或许是,穆世一直不让他有机会去懂。
穆世坐直身体,胸臆间燃起了几点嫉妒的火星。他在感情上一直无枝可依,现在终于抓到普嘉。他是死心塌地了,所以希望普嘉也能够死心塌地,安安心心的和他一起终老。

洗干净了的普嘉看起来白净斯文,乌黑的短发潮湿凌乱,身体散发着年轻男子的气息。
穆世很缠绵的拥抱亲吻了他,又给他找来了食物做早饭,然后便推门离开,继续敷衍苗先生去了。

再起
苗先生,是神的老宠儿。
穆世自认为并不是伶牙俐齿的人,可也能够把他哄的十分开心。除了开心之外,苗先生并不肯往战场上多半分心思,全凭宝贝一人调兵遣将。宝贝不比小扎尔贡年长许多,也不比苗先生高明许多;可就是这么父子两个,居然把楚泽绍打回利马境内去了。
苗先生为什么会胜利,楚泽绍为什么会失败,大概双方本人也不清楚。当然,苗先生这边的武器的确是先进许多,而且只打阵地战,既不投机取巧的去搞偷袭,也不露出破绽被人偷袭。
阵线稳定,武器就成了士兵的矛和盾。苗先生的军队缓慢而坚定的向前推进着,有如巨大的铁轮,把一切反对者都碾成齑粉。
布确北方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山地,地形崎岖,易守难攻。当战线无法继续前进之时,穆世这位向导就派上用场了。

穆世很忙。
他忙的是自己的事情。
小扎尔贡在战场上现在是一败再败,因为自知绝没有胜算,所以干脆向南进行了混乱的大撤退,以求保存实力,能够活命。溃败的布确士兵们四散奔逃,却又无可逃――这个时候,穆先生就出现了。
穆先生本来就是布确地区的正宗领导人,如今他肯重整旗鼓,无家可归的士兵们也就自然而然的投入到了他的麾下。他就这样不动声色的且行进且招兵,不知不觉间便拉起了一支几千人的队伍来。
穆世养不起几千人。
他去找了苗先生,满面微笑的说道:“我很愿意为您效劳,不过军饷的问题,我实在是无力解决。”
苗先生一边抽雪茄一边嚼口香糖,忙里偷闲的还要喝可乐汽水。听了这话,他放下汽水瓶子,颇为无礼的用雪茄烟指了穆世:“向我要钱?”
穆世听他说话如此直白,就笑了一下:“难道您只攻不守吗?”
苗先生不爱拐弯抹角:“你给我守?”
这回穆世也直白了:“也可以做点别的,只要别让我的人当炮灰就好。”
苗先生认认真真的反问道:“我要炮灰干什么?”
穆世做了一个手势――似乎是想解释,然而后来又放弃了,大概也是觉得和苗先生不好沟通。

苗先生,因为对穆世有好感,所以当场应下了军饷一事――他让穆世去找宝贝要钱。
穆世听了,立刻就显出了为难的神色:“我去和令郎提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冒昧呢?”
苗先生很懵懂的疑惑道:“哪里冒昧?是我要你去的,难道你怕他会不听我的话吗?”
穆世笑微微的凝望着苗先生,没说话。

穆世不爱和宝贝打交道,因为宝贝太漂亮了。那种美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让人在他面前不由得就自惭形秽起来。
穆世看到宝贝,就如同正常男人见到倾国倾城的高贵美人一般,因为知道这等仙女肯定没有自己的份儿,所以宁愿远远观望,心情倒还平静一点。当年他对家里那个美男拉泽就是一直冷淡,如今见了宝贝,为了表明自己对其毫无兴趣,所以此地无银三百两,那态度更是格外的漠然。
他如此漠然,宝贝自然也就不会对他热情。双方偶尔见一面,也不过是略略的寒暄两句,然后便直奔主题,有事说事,无事告辞。

听说穆世要支取军饷,宝贝有点诧异。
他借故离开,到隐秘给苗先生打去电话询问:“我们为什么要给他钱?不是保证他的安全就好了吗?”
苗先生嘻嘻哈哈的,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只要让那帮布确穷鬼吃饱肚子就可以啦,这也不是大开销,给他就是了嘛!”
“可是凭什么呢?我们又没有责任去养活那帮乞丐一样的士兵!”
苗先生在电话那头不耐烦的“恪绷艘簧:“不要这样小家子气!这还不是看在穆世的面子上?”
“他有什么面子?”
“不要这样无礼,他是个体面人,如果不是倒霉,也不会落到这种境地,是值得同情的……你不要和我废话,让你给,你就给!”
此话说完,苗先生挂断了电话。
宝贝有点主意,可是心思也不甚坚定。站在电话机旁思索了片刻,他不大情愿的走出去,吩咐部下带穆世到仓库中去提取给养。
穆世得到答复,道谢一声便匆匆离去了。
宝贝见他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心中很不愉快。

对于走投无路的布确士兵们来讲,穆世真是名副其实的大救星。
虽然现在是夏季,没有粮食也能对付着活,不过吃米面和吃野菜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经过了接连几年的战乱,布确人开始怀念起穆家执政时期的好日子――起码是太平岁月,穷人还可以不缴羊毛税;而且外来商品因为征税有限,所以价格不高,牧民们也能够买得起糖和布料。
在连年战争中流离失所的百姓们络绎的向北方迁去,希图可以在穆世的庇护下恢复从前的生活。事实上战线之后再无战事,穆世所在之倒的确是比南边安全许多。
穆世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的号召力,面对日益增多的追随者,他在惊讶之余几乎感到了手足无措。不过他随即便有了主意,将这些平民们引去了后方一水草丰美的小平原之上生活。
山地之中气候温暖,放牧和生存都不成问题。躲避战乱的百姓们就赶着牛羊暂居此,不久便搭出了成片的帐篷,将日子安安稳稳的继续了下去。因为人口密集起来,所以利马等地的商人们便翻越宗巴雪山,过来进行商品交易。不知不觉间,这一地区竟是很快的荣起来了。
穆世派兵维持了此的治安,一切规矩还是老样子,该征税便征,该降税就降,让军人和百姓都能有吃有穿;而军人和百姓们对此并无异议,而且都心满意足,生出了一种“终身有靠”的感觉。

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可真正实施起来时,就会发现其中困难重重。穆世一边要敷衍苗先生,一边还要经营自己这一点事业,终日操劳,堪称是殚精竭虑了。
累到了极致,他反而夜里睡不着觉,闹起了失眠,直到凌晨时分,才朦朦胧胧的觉出了一点困意。
普嘉在旁边瞧他像是要睡了,便轻轻起身,想要将脚下的薄被拉起来给他盖上。哪晓得他刚坐起来,穆世便猛然睁眼望向他:“吵什么?”
普嘉借着黯淡天光,看出他气色不好,就知道自己这是惊扰到他了。小心翼翼的将薄被扯过来,他陪着笑哄道:“睡吧,我不吵了。”
穆世气哼哼的背对了普嘉:“我刚要睡……”
普嘉把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像对待小孩子那样有耐心:“睡吧睡吧,还早呢。”
穆世静卧了没有几分钟,忽然一掀被子坐了起来――也不说话,就是低头坐着。
普嘉体谅他现在疲劳太过、心情不好,所以哭笑不得的也坐了起来凑过去:“你生气了?”
穆世把头扭向一边,不肯面对普嘉。
普嘉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轻轻摇晃:“都是我不对,我以后一定不会再乱动了。躺下吧,好不好?”
穆世用力一挣,依旧不说话。
普嘉跪起来挪到他身后,抱着他又拍又摸:“卢比哥,是普嘉的错,你不要生气了,还是睡觉吧。”
穆世没有真生气,他只是想要借机发发脾气,排遣一下心中的压力。

小胜利
普嘉知道穆世的性子――这位以沉稳和蔼著称的穆先生在背人,时常会像小女孩一样的向他耍点小性子。
这也不是一两、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普嘉习以为常,所以并不感觉十分困扰。围着穆世说了一车好话,他见对方不再那么倔头倔脑的一定要背对自己了,便稍稍松了一口气,回身去将枕头拍的松软了,又语气温柔的劝道:“卢比哥,躺下吧。你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穆世侧过脸去,在朦胧晨光中扫了普嘉一眼。
普嘉跪在枕边,正饶有耐心的对着他絮絮叨叨,脸上依稀还带着点关切的微笑。
虽然此刻光线黯淡,可他也看得出普嘉皮肤白皙,五官英俊,四肢腰身的线条利落而修长,是青年特有的美好身姿。
穆世心中一动。

他一言不发的回过身去爬过去,跪坐在了普嘉面前。
普嘉没料到他会做出这个反应,就有点诧异,以为穆世要和自己大闹。然而没等他出言询问,穆世忽然起身,毫无预兆的将他扑倒在床上。
普嘉毫不反抗的被他压在身下,似乎是怔了片刻,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
他忐忑不安的垂下眼帘,对于即将到来的那件事,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准备的乃是勇气,而非热情。
自觉的伸手将睡裤向下退到大腿,他含羞带愧的低声问穆世:“上衣……也要脱吗?”
穆世放开他坐起来,哆哆嗦嗦的抬手去解自己的衣扣:“脱……”他仿佛是很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全部脱掉。”
普嘉也跟着坐起来,动作幅度很小、但并不拖延的除去了一身睡衣裤。
穆世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低下头亲吻了他的肩膀。
嘴唇一路向下移动,他用力的嗅着普嘉身上那青年独有的清新气息,一只手则探去了对方的双腿之间,握住那柔软器官上下摩搓起来。
普嘉仰起头,在他的撩拨之下,悄悄的咬住了嘴唇。

“我不会弄疼你的。”穆世轻声告诉普嘉:“别怕。”
普嘉乖乖的趴在床上,一只手很紧张的抓住了薄被一角,嘴上却这样回答:“不用担心我,我不怕,真的。”
穆世将普嘉的双腿大大分开,然后俯下身来,将自己的性器抵在了那后庭入口。
他试探着顶了一下。
普嘉轻轻的哼了一声,声音里隐隐带了痛苦的成分。
他用双手扳住普嘉的肩膀,咬着牙猛然一挺身。
普嘉的身体开始明显的战栗起来,他并没有呻吟叫痛,就只熬刑似的忍受着,连姿势都不肯变化。
他受得了,穆世受不了了。
慢慢退出普嘉的身体,他颓然翻身躺在了旁边:“算啦……不做了。”
普嘉抬起头望向他,轻声说道:“我没关系的。”
穆世伸过手去,缓缓抚摸着他的短头发:“想到你疼,我也会疼。”
普嘉微笑了一下:“我忍得住。”
穆世向他靠得近了一点:“我舍不得。”
普嘉在昏暗天光中眼睁睁的凝望着穆世,忽然感到了一阵温暖的心酸。他不知道穆世为什么这样爱自己,他只晓得自己大概就是搭上这条命去,也还不清这份情意了。
普嘉是个老实人,太老实了,思维能力就比较弱,心里除了个穆世再没有其它。穆世的温情是一条长索,无形中将他越缚越紧,让他跑无可跑、逃无可逃。

宝贝听说穆世已经开辟出了一片华地区,就想带兵去那里搞点物资回来。
穆世听说了这个消息,登时吓了一跳。
他谨记嘉措喇嘛的叮嘱,并不理会宝贝,直接就去找了苗先生。
好话说了万万千,他总算将苗先生哄高兴了;而高兴的苗先生也就抄起电话打给宝贝,让他不要带兵乱跑。
宝贝很诧异,没想到穆世这样会做人,居然将自家父亲摆布的服服帖帖。将军队召回营地,他对穆世是愈发的不满了。

如此又过了一周,苗先生终于把小扎尔贡打的举了白旗。
举了白旗也是不够的。苗先生非常痛恨扎尔贡这个儿子,连带着也想把小扎尔贡掐死。穆世这个时候倒是表了态度,对苗先生煽风点火的说了一篇类似“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之类的言论。苗先生听了,就用雪茄烟指了他的鼻尖道:“那你去?”
然后不等穆世回答,他干脆利落的下了决定:“你去干掉小扎尔贡,我去把楚泽绍赶进利马山地里去!我们分头行动,开辟出一条坦途来,哈哈哈!”
穆世微笑着,心里不大情愿,可是知道目前小扎尔贡是个软柿子,捏一捏也无妨。目光从苗先生那张保养良好的白脸上移开,他毫无准备的和宝贝对视了一瞬间。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因为他随即就把脸扭开,神情悠闲的望向窗外。
宝贝那双形状美丽的绿眼睛好像一道强光,让他感到了刺目。他不想看到宝贝,可也没有恶意。
但宝贝不是拉泽,宝贝是有自尊心的。

又过了几日,穆世带兵南下,去痛打小扎尔贡这条落水狗。
小扎尔贡接二连三的给他送去充满柔情蜜意的亲笔信,苦苦哀求卢比叔叔放自己一马。可是卢比叔叔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而当小扎尔贡和穆世对峙起来时,先前支持小扎尔贡的庄园主们就立刻倒戈,投向了穆世一方。
小扎尔贡没想到穆世会这样绝情,绝望之余感痛心。可惜现状紧迫,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去伤感了。
他那可怜的小盟友玉冰济被他强行推到了前线督战,结果在战争开始不久后,就被炮弹的碎片削去了半个脑袋。死亡来的如此突然,柔弱的玉冰济连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就糊里糊涂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玉冰济的死给小扎尔贡带来了很大刺激。他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男孩子,怕疼怕死,怕一切磨难。情急之下他抛弃了残兵与部下,席卷了所能席卷的一切财产,一路狂奔向南,逃入了尼泊尔境内。

和平了
楚泽绍退进了利马城内,架起了手头所有的轻重武器,几乎绝望的瞄准了来犯的敌人们。那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苗先生放出话来,要把这个素未谋面的楚泽绍“赶进山地里去”!
这话让楚泽绍出离了愤怒。他在幼小时候就加入了游击队,打了十几年的仗,只有他欺负人、没有人欺负他的。现在这个苗先生用着不甚高明的战术,竟硬是将他逼进了绝路!
这片土地上没有完全的无神论者,楚泽绍开始怀疑,怀疑苗先生的运气压过了自己,那老东西是上天送给自己的克星!
苗先生可恨,穆世更可恨!
他一想到穆世,心都痛了。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也从不谈情说爱。可是他真觉着自己是惦念穆世的――他愿意天天看到穆世,供着他好吃好喝好穿,跟他说两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在高兴的时候抱着他转上两圈……没别的想法,就这么点心思!
“这还不算爱吗?”他在心里和自己讲话:“我原来是祸害过他,可那时候他拐走了邦妮啊!后来要不是我把他从山里捡回来,他现在早烂的连渣都不剩了!我对他也有过许多好,他难道就看不见吗?”
他想不通。
想不通,就暂且放在一旁不去想,谁也不是情圣,还能整天在这些事上费精力?
他不想再回山地打游击――风光了这些年,谁愿意从头再来呢?况且他和苗先生又没有仇恨。思来想去的,他自动降低了身份,开始向苗先生讲和。
根据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原理,苗先生的通道正好经过布确与利马的交界。楚泽绍写去亲笔信向苗先生保证:“本人不但让出大路请您老人家的商队自由通行,而且沿途还可以提供保护和给养;如果您老人家的部下愿意到利马境内做点生意的话,本人当然是一个子儿的税款都不会征收,另外还有许多优惠。
除了这份美妙的保证之外,他又派鲍上校押了大批贵重礼物送去苗先生,其中还包括几十名顶年轻顶漂亮的大姑娘。鲍上校受了楚泽绍的嘱咐,见到苗先生就跟见了大活佛似的那么恭敬,当场就跪地上磕了几个头。苗先生猝不及防的受了这个礼,没有准备,吓了一小跳。
鲍上校本是个很要脸的伪青年才俊,不过此刻为了他那楚主席,也只好姑且抛弃脸皮,在苗先生跟前卑躬屈膝,表示利马这边已经完全被对方打服了,是真正的心悦诚服,从此以后必定老老实实,一切全唯苗先生马首是瞻。
苗先生心里挺高兴,同时又有点为难――他答应过穆世,要把楚泽绍赶进山里去的。
“这个……”他没心没肺的,当着鲍上校的面就回头问宝贝:“怎么办才好呢?不好对穆先生交待啊!”
宝贝身姿笔挺的站在他身后,听了这话就面无表情的答道:“我们当初只答应保证穆先生的安全,并没有做出其它承诺。”
苗先生皱起眉头:“话不是那样讲。穆先生同我也是个忘年交的朋友,如果我贸然答应了楚主席的求和,到时候见了穆先生,我可是……”
这时候他才想到鲍上校还站在自己对面。停顿了话头,他起身向鲍上校风度翩翩的一点头:“请稍等。”随即带着宝贝进了内室。
这回四周没有闲杂人等了,他接着说了下去:“我总是不愿意让穆先生失望嘛!”
对于这番言论,宝贝在心里嗤之以鼻,脸上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穆先生也未必会失望,他现在不是又重新掌管布确了么?先前合作的时候,嘉措喇嘛说他是什么也不要,只想出口气而已;结果呢?我看他是什么都要!”
苗先生听了儿子的意见,自己再仔细一想,觉着宝贝的话也很有道理。
宝贝见他犹豫,便又接着劝道:“您是来开辟入海通道的,又不是来打仗的。在这场战争中我们已经付出的够多了,每一发子弹都是要用钱来买的。”
苗先生听到这里,终于做出了决断:“那就不打了!其实我在这穷乡僻壤里住的很烦,每天听着炮声也很吵!好!就这么定了!至于穆先生那边……”
穆先生这一阵子把他敷衍的很开心,所以他有点不好意思直接去通知对方此事。
“穆先生那边,你去告诉他一声就是了。”他对宝贝下了命令。
宝贝答应了一声,倒是痛快的很。

至此,这场糊里糊涂的大战算是告一段落。其中最悲惨的当然是小扎尔贡,他已经彻底的消失在了布确这片土地上;最幸运的当然是穆世,他凭借着嘉措喇嘛的活动和苗先生的帮助,居然飞快的东山再起了。
至于苗先生,也达成了自己的愿望;而楚泽绍则是倒霉透顶,在谁也没招惹的情况下,险些被撵去了山地里做猴子。
宝贝离开已然安静下来的前线,驱车回到后方,去向穆世通报那个令他失望的停战消息。

穆世如今,住在一小镇中的财主家里。
宝贝进镇子时,驻守在此的部下军官前来迎接他,同时兼作向导,将他引向穆世的住。
穆世所居住的宅子是一座二层小楼,楼前有宽敞的大院子,院门敞开着,有布确卫兵站在门口把守。宝贝的汽车从街角拐过来时,正赶上穆世从外面回来。宝贝从车窗中向前望去,只见穆世站在一辆黑色的汽车门前,正伸手从车内拉出一名高个子青年来。那青年仿佛是腿脚不大利落,下车之后还晃了一下,穆世就亲亲热热的搀扶了他,两人都是满面春风的,瞧着那关系可是非同一般。
宝贝先前从未留意过穆世的身边人,此刻便有些诧异,问身旁部下道:“那青年是穆先生的什么人?”
部下军官微笑着沉吟了一下,随即用一种颇为幽默的语气答道:“就算是穆先生的……太太吧!”
宝贝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很疑惑的转向那军官:“什么?”
那军官脸上的笑意加扩大了,夹杂着一点淡淡的冷嘲:“就是那种关系……穆先生好像是特别喜欢年轻男人。”
宝贝哼了一声,没有很惊讶,也没有发出评论。及至汽车停在了院门口,他傲然下车,直奔楼内而走,守门的卫兵晓得他的身份,自然也不敢阻拦。

宝贝进门之时,穆世正在和普嘉玩笑。
如今这形势好的出人意料,他和普嘉都喜气洋洋的,觉着前途一片光明。不想正是有说有笑呢,宝贝忽然就出现在了客厅门口。
普嘉立刻收敛了喜色,很识相的低头从侧门退下。而穆世一手拎着刚脱下来的西装上衣,望着宝贝,莫名其妙。
宝贝向他微微一点头:“穆先生,打扰了。”
穆世把上衣重新穿好,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神情简直堪称严肃:“原来是苗先生。”
宝贝开诚布公的指出了他的错误:“家父姓苗,在下并不姓苗。”
穆世板着脸答道:“哦,是么。”
双方在沙发上相对落座了,一时又有佣人送了冰镇过的饮料上来。宝贝端起一杯凉汽水,顺势将目光扫向穆世。
现在已经进入夏季了,穆世却还打扮的严密,将身西装穿的一丝不苟。宝贝灵机一动,忽然出言调侃了他:“穆先生这样衣冠楚楚,不热吗?”
穆世很端正的坐在沙发上,姿态舒适自然,仿佛是训练有素的优雅。听了宝贝的话,他微微一笑,语气很疏离的答道:“多谢关心,我还好。”
说完这话,他为了透着客气,又多问了一句:“您路上一定辛苦了,苗先生还好吗?”
宝贝很干脆的回答:“父亲很好。”
面对着宝贝,穆世感压抑:“那就好,请您回去后替我向他老人家问安吧。”
宝贝可没看出他压抑来――或者说,他压抑的过于气派俨然,已经完全失去了压抑的本色。
双方静默片刻,宝贝在极度的不适和不满中,把苗楚停战的详情告知了穆世。
穆世很专注的听他说完,然后点点头,轻声笑道:“是这样啊……也好,和平是第一位的,战争给平民带来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宝贝没想到他会大而化之的扯到战争与和平上去,便忍不住撩了他一句:“穆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只有一点令人遗憾,便是您不能亲眼看到楚泽绍逃进山中了!您的仇只算是报了一半,这可真堪称是美中不足啊!”
穆世和蔼的、冷淡的、一本正经的说道:“无论是布确百姓还是利马百姓,我都希望他们可以过上太平安逸的生活。和大多数人的利益相比,我个人的事情可以忽略不计。”
宝贝毕生也没听过这么伪善的话,恨不能当场冷笑一声。
“穆先生真是慈悲为怀啊!”
“哪里,谬赞了。”
“难怪穆先生的威望如此之高,我们出兵不久便有这么多布确人来依附您。”
“那还不是托令尊苗先生的福。”
“家父对您也是赞赏有加。”
“是么,那我惶恐之至了。”
宝贝又瞟了他一眼,感觉穆世现在好像一尊完美而标准的塑像――非常的英俊体面,非常的温文尔雅,就是少了点人类的活气。
他有心将穆世抓过来用力的揉搓摇晃一番,看能不能从他嘴里逼出两句人话来。不过这当然只能是个想法,全然没有实施的可能。

穆世邀请宝贝留下吃晚饭,宝贝拒绝了。
穆世松了口气。
宝贝客客气气的告辞离去,穆世送他到院门外。
眼看着汽车发动离开后,穆世一边脱外衣一边向楼内走回去。进入楼内他站在一楼向二楼大吼,声音穿透楼板:“普嘉!下来吃饭!热死我了!”

会面
通过这场大混战,苗先生在布确地区狠狠的出了一场风头。
出过风头的苗先生想要回到锡金家中过点现代化的好日子,不愿意将光阴浪费在这穷乡僻壤中去。在离去之前,他忽然明白了事理,晓得自家这条道路大部分通过布确,小部分经过利马,是需要本地的两方力量一起疏通保护的;于是在简单的考虑过后,他决定请楚泽绍来自己这里吃顿饭――至于楚泽绍敢不敢来,他可是完全的没有想过。
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既然请了楚泽绍,苗先生打算就手儿把穆世也捎上,大家坐在一起和和气气的谈一谈,化干戈为玉帛,以后好齐心协力的为自己做贡献;否则日后这两位再打起来,苗家的利益也是要受损害的。
他盘算的很好,而请柬发出去,也很快得到了回应――穆世不消说,自然是一定到的;那楚泽绍长了包天的胆子,居然也一口答应了邀请!

楚泽绍很小心。
他总记着上同穆世和谈时的凶险情形――若不是他当时机灵,就定然要在冰河中被炸的粉身碎骨了!
从身边部下中挑出了若干名身手顶好的卫兵带上了,他沿途又一路布好接应的卫兵,鲍上校高度紧张的跟他上了汽车,一路驶离利马城,在大半天的颠簸过后抵达了苗先生的临时居所。
神情自若的下了汽车,他随着苗家卫兵进入院内楼中,然后就在鲍上校的指示下,热情洋溢的奔向了出来迎客的苗先生。
“苗先生!”他中气十足的呼唤道,一双眼睛发出愉快的光芒来:“您老人家好哇!敝姓楚,楚泽绍,来的冒昧啦!”
苗先生被他握住右手一阵乱摇,摇晃中他打量了楚泽绍,见这人高大魁梧,上身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短袖衬衫,脸虽然很黑,不过皮肤光滑、黑里透亮,倒也算得上干净。
“您就是利马的楚主席吧?”苗先生想方设法的抽回了手。
楚泽绍很爽朗的笑道:“在您面前我不过是个晚辈,您何必还要提那个什么主席?您这么客气,那我就太不好意思了!”
苗先生觉得他嗓门太大,震的自己一颗心乱跳,故而就立刻开始想念了穆世――穆世,往好里说是温润如玉,往坏里说是一杯温吞水,总是那么不紧不慢、和声细语的,连打喷嚏的时候都很有克制,绝不会吓到任何人。
“哎?我来得早了?”他忽然听到楚泽绍开了口:“穆先生还没到吗?”
苗先生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会和楚泽绍心意相通,竟是一起想起了穆世。
“穆先生么……”苗先生扭头问儿子:“穆先生怎么还没到?”
宝贝理直气壮的摇头:“不知道。”
楚泽绍事先同鲍上校细细沟通过,晓得苗先生身边有个绿眼睛的儿子。扫了宝贝一眼,他在心里暗叹:“他妈的,老王八蛋的儿子这么漂亮!”
随即他又想:“混蛋卢比要是倒退十五年,大概也有这么好看。”
心里正思索着呢,他忽然听到门口有人规规矩矩的低声禀告道:“老爷,穆先生到了。”

楚泽绍微笑着,和苗先生一起望向楼门外面。他有点紧张,情绪则是愤怒和欣喜混在一起,变得似怒似喜、非怒非喜。
穆世在几名青年卫士的簇拥下,意态悠然的向楼内走来。
天气热,他终于放弃西装,改穿了一身浅色的宽松单衣;那衣裳大概是棉麻料子的,没什么款式,恐怕唯一的好就是舒服了。
他总算是活舒服了。
卫士停在楼门前,他独自迈步进楼,对着楚泽绍淡淡一点头后,他便转向苗先生,脸上露出了优雅而美好的笑容:“苗――”
他的寒暄没能出口,因为楚泽绍忽然毫无预兆的冲上前去一把拥抱住了他,同时发出了一阵极其嘈杂聒噪的问候:“啊哈!我的穆先生!我们可是好久不见了啊,你好吗?”
隔着粗糙柔软的布料,他用手臂感受到了穆世的肌肤与骨骼。穆世的身体在这件衣服内辗转摩擦着,领口散发着一点混杂了古龙水的体味。
他继续虚张声势的连说带笑:“瞧你现在的气色这样好,还真是一副交了大运的模样啊!我是现在恭贺你呢?还是事后另找时间给你道喜?”
觉察出了怀中穆世那隐隐的挣扎,他决定暂且不松手。他了解穆世的性子,这家伙是要体面的,在人前总是以忍耐的时候居多――为了保持他那所谓的形象与风度。
这不是一个恶作剧,他是真的不愿意放开穆世。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用自己的臂膀勒断穆世的肋骨,一直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自从你失去踪影之后,我可是一直担心啊……”他很亲热的拍着穆世的后背:“你信不信?我几乎把利马城的地皮都翻过来了――”
他没能将说笑进行到底,因为穆世奋力向后仰过身,扬起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抽的十分响亮,让楚泽绍登时就怔住了。
愤然的推开楚泽绍,穆世将一只手插进裤兜里,满脸厌恶的退了一步:“混蛋!你给我滚远一点!”
此言一出,房内众人,包括宝贝,都顿时傻了眼。
静默了片刻后,穆世转身走到苗先生面前伸出手,神情肃然的轻声道:“苗先生,很对不起,我太失礼了。”
苗先生同他握了握手,又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同时觉着楚泽绍也是活该――双方明明就是个仇敌的关系,还装什么友情厚呢?
“这……”他茫然的开了口,想要做个和事老:“算啦!先前那些不愉快都过去啦,做人还是要向前看的嘛!穆先生楚主席,你们说我的话对不对?”
楚泽绍回身望向苗先生,忽然笑了一下:“当然,您老人家的话真是有理极了,我是赞同之至的!不过穆先生仿佛不是这样认为的啊!”
苗先生支吾了两句,而穆世则是一言不发,轻车熟路的自行走去客厅内坐下喝茶。

晚餐很丰盛,气氛很沉闷。吃到一半时,天边滚滚响来一串闷雷,却是下起了大雷雨。
坐在下首的宝贝,一直摆着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此刻就放下玻璃酒杯,对着苗先生笑道:“父亲,您瞧外面变了天,看来两位客人今晚是一定要留下来的了。”
楚泽绍,在挨了一个嘴巴之后,态度斯文了许多。听了宝贝的话,他笑着摇头道:“不必,走夜路也并不辛苦。”
话音落下,窗外的大雨“哗”的一声就倾盆而下了。
苗先生的心情已经是不大愉快了:“土路禁不住大雨,你留下一夜也可以。”说完他转向穆世:“你不要走了,我很快就要回锡金去,你这两天陪陪我。”
穆世平平淡淡的答应了一声。
楚泽绍像只伺机而动的野兽一样,不动声色的扫视了席上众人:“那恭敬不如从命,我也留下来叨扰一夜。”

雨夜大战
宝贝端着一杯加了冰的咖啡,敲响了穆世的房门。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外面的大雨下的好像开了锅,雨声哗哗哗的,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穆世隔着房门问了一声:“谁?”
宝贝很坦然的答道:“我是宝贝。”
房内静了片刻,随即房门开了,穆世穿戴的很整齐,站在那里像个温和的门神:“哦,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宝贝向他一举手中的那杯咖啡:“天气热,我来给您送点饮料。您在这客房里还住的习惯吗?如果缺少了什么,请不要客气,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
穆世接过了咖啡,可是无意请宝贝进房:“多谢,我这里很好,让您费心了。”
宝贝一耸肩膀,告辞了。

宝贝坐在餐厅里,没什么困意,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若有所思的慢慢喝着。
喝到一半时,他站起身找了个干净杯子,又将壶内参与咖啡尽数倒入,因见分量太少,便把自己喝剩下的那半杯也加了进去;而后端着这杯来路可怜的咖啡,他去敲响了楚泽绍的房门。
楚泽绍刚洗过澡,水淋淋的开了房门:“嗯?这不是宝贝先生吗?”
宝贝把方才对穆世用过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并且请楚泽绍喝咖啡。楚泽绍莫名其妙的接过咖啡杯:“嗯?夜里喝咖啡?您这个习惯还真是……与众不同!要不要进来坐坐?”
宝贝欣然同意。

双方在明亮的电灯光下相对而坐了,楚泽绍随手将那杯咖啡安置在一旁的桌子上,就听得宝贝问自己:“楚主席的脸,没事吧?”
楚泽绍看了他一眼:“挨了一巴掌而已,没事的。”
宝贝很矜持的笑道:“没想到啊,穆先生居然也会打人。”
楚泽绍满不在乎的答道:“我也没想到。”
宝贝想弄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冤仇――不知为什么,他总觉着穆世像口幽平静的古井一样,能和一口古井解下血海仇,那也是个本事。
“家父请您二位过来,本是一片好意。”宝贝冠冕堂皇的说道:“没想到穆先生会来这么一手,竟然把您给打了!”
楚泽绍看出这个绿眼睛是有意而来,便也笑着接道:“幸好穆先生力气有限,总不能把我的脑袋打飞了!”
宝贝摇头叹道:“楚主席真是个厚道的人。”
楚泽绍洋洋得意道:“这倒是真话!我这人厚道得很,天长日久您自然就知道了。”
宝贝见楚泽绍说起话来很有一种沾沾自喜的不要脸劲儿,那窥探隐私的兴致就淡了许多:“是啊,日久见人心嘛!”
楚泽绍微微眯起眼睛,开始上一眼下一眼的审视宝贝。
宝贝不自在起来,觉得楚泽绍仿佛是对自己不怀好意。他虽是个男人,但因生的过于美丽,从小到大饱受性骚扰,所以对一切外人都有戒心,就怕对方是图谋不轨的。
皱着眉头站起来,他对着楚泽绍一点头:“楚主席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见。”

宝贝离开楚泽绍,独自走上二楼,准备回房歇息。途经楼上的小客室时,就听里面一阵欢声笑语,却是苗先生和几个姑娘们在蒙了眼睛捉迷藏。姑娘们穿着袒胸露乳的短裙尖声大笑,而苗先生眼上蒙布,东奔西跑累的一头大汗,白头发都被打湿了。

在宝贝安歇、苗先生嬉戏之时,楚泽绍在房内思前想后的踌躇许久,末了横下心来,推开房门进入昏暗的走廊。
他晓得穆世所住的房间位置。停在门前,他极力的调动出了一个和蔼表情,随即抬手敲了房门。
穆世刚脱了衣服,一听又有人来,就不由自主的恨了一声,一边手忙脚乱穿裤子一边出言问道:“谁?”
话音未落,窗外那雨声忽然急了起来,伴随着一个惊天震地的大雷,将门外那一声“我”衬托的含糊微弱了许多。
穆世以为又是宝贝,只好强抑不满,一手系衣扣一手打开房门,结果迎面看见了一个楚泽绍。
“你?”他一手还握着门把手,问了一声后不等对方回答,就势便要关门。
楚泽绍一闪身,动作极快的从他身边挤了进去:“我。”
穆世扭头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楚泽绍笑了一声:“我有话和你说。”
穆世后退一步,将门大开了:“滚出去!”
楚泽绍一挑眉毛――心里已经起了怒火,不过强自忍着,没有立刻变脸色:“你怎么变成了疯狗?”
穆世拔腿就要向外离开:“你不走我走!”
楚泽绍的身手很好,穆世刚刚抬脚,就被他抓住手臂一把扯到了身边,紧接着“咣当”一声大响,房门在雷声中也被他用力关上了。
“全想起来了?”他用双手紧紧的钳制了穆世的肩膀,表情是愤然上面浮着一层笑意:“又要和我来劲儿了,是不是?”
穆世在同他相触的一瞬间便打了个冷战。
他用力的挣了一下:“你放开我!”
楚泽绍极力的想给自己的冷笑加温:“我说,咱们闹了这些年,也够了吧?”
穆世知道自己在体力上绝不是楚泽绍的对手,也就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当然够了。”
“那你现在还闹?”
穆世愣了一下:“我闹?”
楚泽绍将他往怀里抱了抱,低着头笑道:“行啦,我知道我原来对不起你,不过后来我做了不少将功补过的事情,你不能只记得我的坏,不记得我的好啊!”说完他弯腰在穆世的眉心上亲了一下:“我的傻卢比,我一直在想你呢!”
穆世吸了一口气,楚泽绍的甜言蜜语和拥抱亲吻真让他连寒毛都竖起来了。他厌恶楚泽绍,早就厌恶,一直厌恶,非常厌恶!
将双手背到身后活动了手腕,他皱起眉头,一巴掌抽到了楚泽绍的脸上:“我可不想你!”
楚泽绍的脸岂是容人随便打得的?眼望着穆世,他觉得自己已经临近了爆发的边缘。
“你为什么不换一侧?这半边脸已经在下午被你打过一了。”他的笑容从冷笑过渡到了狞笑。
穆世立刻就满足了他这个愿望,竭尽全力的抽打了他另外一边面颊。
穆世的几巴掌当然不会让楚泽绍感到如何痛楚。不过耳光甩在脸上,那感觉是十分糟糕的,让人感到了极度的受辱。
“好!”他对着穆世点头:“我亲爱的卢比宝贝儿,很好,恭喜你终于东山再起,可以在我这里给脸不要脸了!”
说完这话他骤然出手,竟将穆世拦腰托举起来,狠狠的掼在了床上:“你他妈的以为自己现在了不得了?”
穆世一翻身坐了起来,随手就从枕下摸出了手枪。
枪口对准楚泽绍的额头,他略有些气喘,一双眼睛亮的异常:“你他妈的说对了!”
楚泽绍迎着枪口一步跳上床,在穆世扣动扳机的前一秒扑了过去:“你他妈的还想杀我?”
子弹在雷雨声中射了出去,夹带着小炸雷似的声音,一直钉进了水泥墙壁中去。而几乎是于此同时的,楚泽绍握住穆世的手腕往地板上用力一磕,迫使对方在疼痛之下松开了手枪。
“我杀的就是你……”穆世在他身下辗转挣扎着,温热鼻息急促的拂过他的面庞,说出来的话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我本打算和你一刀两断,可是你自己不识相,非要跑来挑衅,那我就成全你!”
“你成全得了吗?别以为找到了姓苗的做靠山,我就不敢动你――唉哟!!”
楚泽绍的回答没能完成,因为穆世冷不防的抬起腿,用膝盖狠狠的顶了他的下身。这地方的疼痛可是来的剧烈,他当即就蜷起身体向一旁翻了过去。而穆世趁此机会站起来,一边大喊“来人”,一边解下腰间皮带,劈头盖脸的就抽向了楚泽绍。
金属制的皮带扣“咚”的一声砸在了楚泽绍的太阳穴上,他下意识的“哼”了一声,一瞬间竟是有些懵了。

宝贝早就觉着自己好像在滚雷中听到一声枪响。竖着耳朵又感觉了许久,他发现楼下好像是真有动静。
披着睡袍出了卧房,他没有惊动苗先生,轻手轻脚的独自下了楼――刚一下楼,就见走廊的客房门缝中放出了光芒。
此时一名守夜的卫兵也走了过来。对着宝贝一躬,他出言解释了自己的来意:“我刚才仿佛听到穆先生在喊人,所以来瞧一瞧。”
宝贝做了个手势,示意卫兵跟自己过来。
客房的房门并没有被反锁,他稍稍用力一推,那门便随着他的力道开了。在满室光辉中,眼前的情景让他大为诧异的惊叹了一声,随即便冲进去拉扯穆世:“穆先生,楚先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穆世一把推开宝贝,将个玻璃底座的沉重台灯举起来,恶狠狠的砸向了楚泽绍的头顶:“你这条该死的野狗!”
楚泽绍神情茫然的坐在地上,刚才似乎是要挣扎着站起来,结果在这一砸之下又坐了回去――然而也没要死要活。
穆世气喘吁吁的转头四顾,见没有更多武器可以使用,便又抡起了皮带,发了疯似的对楚泽绍连抽带骂:“你这个令人恶心的混蛋!你下地狱去吧!”
宝贝见他一味向楚泽绍的头上招呼,便又慌忙抱住穆世的腰向后拖:“穆先生,你镇定!楚主席,你没事吧?”
楚泽绍没什么事,就是刚才那皮带扣的力道很刁钻,一下子把他给打得怔住了。扭扭脖子摸摸脑袋,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抬起腿照着穆世的胸膛就是一脚,吼声比雷声还大:“老子今天宰了你!”

楚穆二人对打起来,中间夹着一个宝贝。门口的卫兵见势不妙,吓的撒腿就跑,且跑且扯着嗓子大喊。
苗先生听见了楼下的狂呼,吓了一跳,登时停止娱乐,下楼去询问情形――楼梯只下到一半,他便看到宝贝拽着穆世在前面跑,楚泽绍气势汹汹的追上来一把拉住穆世的后衣襟,而在宝贝回身阻拦之际,穆世趁乱挥出一拳,正打在了楚泽绍的鼻梁上。
下一秒,这三人七手八脚的纠缠成了一团,混战开始了。
苗先生万没想到楚泽绍和穆世,这两位本地最体面的人,居然会像野孩子一样连滚带爬的大打出手。急切之下他从身边一位姑娘手中接过手杖,在铁制的楼梯栏杆上用力敲击起来:“都给我停下来!你们这……这成何体统嘛!”

苗先生的游戏被打断了,心情很不愉快。再看前方的那被卫兵拉开的三个人,皆是个狼狈不堪的面貌,就颇为不满的拄着手杖走下楼去,气色不善的看看穆世,又看看楚泽绍。
“你们二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也不算很年轻了,怎么还在我家里打了起来?难道我把你们请到我这里来,是为了给你们机会去打架的么?”他毫不客气的出言质问道,又掏出手帕在穆世的鼻子下面狠狠擦了一把,抹去了一点血迹。
随手将手帕扔到穆世怀里,他又去瞪楚泽绍:“楚主席,你也歇歇吧,我家里可不是你们的角斗场!”
楚泽绍抬手揉了揉脑袋,没说什么――他其实狡猾的很,虽然一肚子怒火,可是不肯让苗先生见到一点火星。
苗先生在家里是个暴君,骂儿子骂习惯了,此刻不由自主的就把楚穆二人当成晚辈来理,张口便道:“我不让你们打,让你们和平共;你们可好,干脆打到我家里来,还亲自上阵了!怎么?是故意的不给我面子么?”
说完他瞥了楚泽绍一眼,忽见一道紫青淤痕从他的太阳穴一直肿进了头发里。
楚泽绍倒是态度好,虽然笑不出来,可是话里话外透着和气:“您教训的有理,我们是有点冲动了。”
苗先生又转向穆世:“你呢?”
穆世的一条手臂还被宝贝抓着,这半天他是一声没吭,不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身体也似乎是有些颤抖。听了苗先生的问话,他望着地面,依旧是不发一言。
苗先生同他有交情,所以从私心上也是偏袒他的。对着前方范围广阔的一挥手,他下了命令:“好啦,你们回去休息吧!谁再敢胡闹,别怪我翻脸!”
楚泽绍对着苗先生微微一躬身,然后便沉着一张脸,大模大样的离开了。
苗先生待他走远了,才和穆世面对面站了,哭笑不得的问道:“怎么搞的?你们?”
穆世对着地面眨了眨眼睛,疲惫而冷淡的答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翻起陈年旧账,我气昏了头。对不住,让您见笑了。”
苗先生伸出手,抬起了穆世的下巴:“你流鼻血了。”
穆世拿着方才苗先生丢给他的手帕,胡乱在鼻端蹭了一下。
苗先生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埋怨他道:“你怎么打得过楚泽绍?他那么强壮――”苗先生认真的用手比量着楚泽绍的高度:“你应该事先叫几名卫士进来帮忙的!”
穆世见苗先生一片好意,便勉强解释道:“我……我并没想到楚泽绍会找上门来。我也没想到我们会这样……这样难看的打了起来。”
苗先生吁了一口气:“你没事吧?”
穆世也吁了口气,扭过脸去躲过了苗先生的手指:“我这一生是再也不愿意见到他了!”
苗先生想劝解他两句,可是搜索枯肠后,却也找不出合适的言语来。对着宝贝使了个眼色,他支吾着转身上楼了。

混战后的客房内一片狼藉,宝贝为他重找了一间屋子住下。这时雨声稍稍小了些,穆世站在窗前向外望去,心内只是觉得作呕。
他要立即离开楚泽绍,远远的离开,至少是一百里!
宝贝站在门口,靠着墙召唤道:“穆先生?”
穆世侧过脸来:“什么事?”
宝贝微笑道:“看来您和楚主席之间,真是有着仇大恨啊!那以后我和父亲离开了,你们之间岂不是又要爆发战争?”
穆世转过身来,情绪仿佛是平静了许多。望着宝贝那双绿眼睛,他和声细语的答道:“我无意与任何人发生战争。”
宝贝拍拍睡袍袖子上的灰尘:“是么?”
穆世笑了一下:“当然。”
宝贝发觉穆世又要开始做出伪善模样了,便立刻转移话题,不想听他那些冠冕堂皇的陈词滥调。
“您有没有受伤?”
穆世走到床前,一屁股坐下来:“您大概以为我从未挨过打吧?”
宝贝笑道:“您是个出了名的大好人,谁能下得去手呢?”
穆世听出宝贝那话里酸溜溜的,成分不纯;所以就没有回答。

宝贝停留片刻,见穆世闷闷的不大说话,便讪讪的告辞离去。
穆世待他走后,便站起来活动了身体。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在楚泽绍那里挨打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伴随着楚泽绍出现在他面前的,仿佛从来就都是殴打、侮辱和强暴。
他一直想打还回去――他不是爱动手的人,因为要做慈善家,所以也很少动口;不过他这口气憋的太久了,实在是想要亲手将楚泽绍痛打一顿,就像当年用鞭子抽基沙尔那样。

爱人
第二天,在很早的时候,楚泽绍向苗先生提出了告辞。
苗先生一直不大喜欢他,不过此刻见他那个脑袋肿成了个多面体,短发之下的青包明显在高低起伏,便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高高兴兴的送他出了院门。
待楚泽绍走后,他便问身边的宝贝:“穆世醒了吗?”
宝贝有些惊讶:“我怎么会知道呢?父亲。”
苗先生一想,觉得宝贝的话很有道理:“是啊,你又没有和他同睡,自然是不会知道的。”
宝贝笑了一下,心想这话是从哪儿说起来的呢!

顺便在院内来回的踱了两圈,苗先生呼吸了一肚子的新鲜空气,然后就饿了。
悠然自得的回了楼内,他迎面看见了穆世。
雨后天气凉,穆世换了一身西装,头发脸面都干干净净的,瞧着可不像是昨夜里和人打过一架的模样。
苗先生姿势很无礼、而态度很客观的用手指了他:“有衣服穿?好,我还想你今天会冷。”
穆世点头笑道:“说起来冒昧得很,我这来时,就打算在这里叨扰几天,可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收留我啊!”
苗先生拍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怎么会?你要走,我也不会让你走的!没想到在布确会交上你这位好朋友,我很舍不得离开你呀!”
穆世随着苗先生走向餐厅:“朋友二字不敢当,您只当我是您的晚辈好了。”
苗先生忽然停住脚步,仰头望天想了片刻,随即很惋惜的叹了一声:“可惜,我的女儿都嫁光了,否则的话……”
穆世低头笑了笑,没敢接这个话茬。
苗先生苦思冥想的又说道:“我的孙女年纪都很小,和你实在是不相配,否则的话……”
穆世上前一步,代替佣人为苗先生打开餐厅房门:“您先请进。”

苗先生和穆世二人在餐桌旁相对而坐,斯斯文文的吃了早饭。吃过饭后,这一对忘年交又坐在客厅内,一团和气的打桥牌。
穆世不爱这些娱乐,而苗先生爱一切娱乐。为了哄苗先生开心,他只得耐下性子来,一边玩牌一边闲闲的,说出些不痛不痒而又怪好听得体的话来。
苗先生感觉出了意思。和穆世在一起,他觉着自己像是在斋戒诵经之后泡进了温泉,从里到外都是那么洁净安然,简直可以暂时忘却楼上那几个姑娘。
他们在一起整整混过了一天。其间宝贝偶尔进来瞧瞧他们,顺便心不在焉的给他父亲端茶倒水。穆世恢复了对他的冷淡态度,但也算不得失礼,只是从不正眼看他。

晚餐倒是三人共进的。苗先生坐在上首连吃带喝,宝贝若有所思的扫视了面前的父亲和穆世――有昨夜那场混战对比着,此刻的太平岁月让他感到乏味。
略微思索了一下,他没话找话的开了口,同时也知道自己是百无聊赖,故意的在撩拨人。
“穆先生的戒指看起来很不错嘛!”他对着苗先生说道。
苗先生咽下口中的食物,把目光转向穆世的手。
穆世生了一双好手,皮肤细腻、手指修长,几乎还留存着一点少年人的鲜润。绿阴阴的翡翠戒指箍在白皙的指头上,那对比的确是鲜明美丽的。
放下手中的汤匙,穆世用餐巾擦了擦嘴,很淡然的说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是材料还好,颜色也正,所以戴着玩玩。”
苗先生也认为这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所以低下头继续大嚼。宝贝却不肯放弃这个话题:“好翡翠,现在也是难得之极的。”
穆世笑了一下,依旧是不肯正视宝贝:“您喜欢这些东西?”
宝贝喝了一口浓汤:“有点兴趣,不是很懂。”
穆世低头将戒指从手指上脱下来,送向宝贝面前:“如果您不嫌弃的话,那就拿着玩儿吧。”
宝贝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
他支吾着推辞了两句,而穆世却只是向他微笑:“不要客气,这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宝贝红着脸,回想自己方才那些言语,似乎也的确透着点索要的意思――可他真没这个意思啊!
因怕再推辞下去要显得小家子气,宝贝委委屈屈的道了声谢,将戒指拿起来塞进了衬衫口袋里。
穆世没说什么,心里却是很高兴能有这么个机会,来为宝贝做一点付出。
晚饭后,穆世回房休息,苗先生父子两个闲坐着聊天。苗先生旧事重提,对着宝贝感叹:“可惜你再也没有小妹妹了,否则让穆世做我的女婿,该有多好!”
宝贝还在为口袋里的戒指闹心,听了这话,便报复似的故意笑道:“父亲,您在说什么呢?您不知道穆先生是不喜欢女人的么?”
苗先生抬起头望向儿子:“嗯?”
宝贝认为自己有必要将穆世的名声稍稍败坏一下,才能挽回自己方才失掉的颜面:“他现在和一位挺年轻的先生住在一起呢!”
苗先生长长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三天后,苗先生在宝贝的陪同下启程回锡金去了。
穆世一身轻松的回了家。进门后他欢欢喜喜的大喊普嘉,然而佣人走来告诉他:“普嘉先生出门了。”
穆世在路上就一直想念着他,此刻听了这话,便有些失望:“他去哪里了?”
佣人低头答道:“这两天镇上有大集市,普嘉先生大概是去那里了。”
穆世将门口的卫兵叫过来,让他们出门去找普嘉。卫兵领命刚要走,普嘉带着几张鸡蛋饼回来了!

普嘉不是个热情洋溢的性格,况且同穆世也没有分别许久,所以见了面也没有如何激动。他不激动,穆世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亲热,只问:“集市热闹吗?”
普嘉微笑着答道:“很热闹,人多极了。”说着他接过穆世脱下的外衣,把手里的鸡蛋饼递给他:“你尝一尝,很好吃。”
穆世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的吃掉了两张饼。饼的味道还好,不过有些脏兮兮,可见它的确是集市出品。
普嘉见他食欲不错,便愉快的拉过椅子坐在他身边,又握住他一只手笑道:“在苗家见到楚泽绍了吗?”
穆世想告诉他自己痛打了楚泽绍,可是话到嘴边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最终便摇摇头:“提他干什么?我不愿意再想起他。”
普嘉笑着附和道:“嗯,忘了他,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听到“我们的日子”,穆世的心情忽然又振奋起来。
他终于可以安安生生的过一点好生活了――而且身边还有心爱的人!坐直了身体,他笑微微的盯着普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普嘉……”
他想和对方商量一下搬回穆家大宅的事情,可惜话未出口,忽然有佣人隔着房门禀报道:“穆先生,外面有人找普嘉先生。”
穆世愣了一下,眼睛望着普嘉,嘴里反问着门外的佣人:“是谁?”
佣人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是个卖饼的姑娘!”
穆世诧异的望着普嘉,就听自己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还认识上了卖饼的?”
然后他看到普嘉微微红了脸,支吾着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去吧!”他听见自己又说了话,那语气豁达大度得很,是坦荡之极的样子。

卖饼的姑娘叫做梅朵,穿着一身油渍麻的粗布单裙,露出了结实的小臂和小腿;皮肤是黑里透亮的,小圆脸大眼睛,粗长的大辫子一直拖到屁股上。见了普嘉,她从破裙子口袋里掏出一小卷五色斑斓的纸币递过去:“我的饼又不是金子打出来的,您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
普嘉似乎是感到了难堪:“你收下吧,给你的弟弟妹妹买衣服穿。”
梅朵依旧保持着递钱的姿势:“我不要,我能养活他们。”
普嘉笑了笑:“收下吧,集市一过,你的生意就会冷清下来的。”
梅朵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普嘉:“我不能白要您的钱啊!”

穆世无声无息的走到二楼的楼梯栏杆,静静倾听着楼下二人的交谈。
他听见那个脏姑娘一定要把钱退还给普嘉,而普嘉像块牛皮糖似的软硬不吃,坚决不肯收回。这两个人长久的争执着,语气是心平气和中带着一点窘,好像可以一直聊到天黑。
“我不过是离开了三四天!”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是三四天!”
过了半个小时,楼下两个人开始有说有笑。
又过了半个小时,梅朵带着钱离开了。普嘉回身要上楼,冷不防看见穆世站在台阶上,就被吓了一跳:“卢比哥?”
穆世不愿让自己显出拈酸吃醋的丑态来,可是在恐慌与嫉妒之下,他已经不由自主的有些失控了。
无言的凝视了普嘉许久,他神情阴沉的问道:“那是谁?”
普嘉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是个在集市上卖饼的姑娘,她没有父母,还要养活弟弟妹妹,可怜得很,我就给了她一点钱,没想到她……”
说到这里,普嘉笑了,那笑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可奈何:“她死心眼儿,居然不肯收,还追到了这里来。”
穆世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
他一步一步的向后退上二楼,随即扭身便走,一直走进了卧室中去,狠狠的摔了房门。

风中之船
穆世失眠了。
单薄的窗帘半开着,露出夜空上一弯惨白锐利的新月。旁边的普嘉背对着他躺了,鼾声轻轻的,睡得心安理得、无所牵挂。
他悄悄的坐了起来,在朦胧夜色中扭头望向普嘉。
他这白莲一样可爱的年轻爱人啊,最终会被谁采摘走呢?
他侧身俯下去,轻轻的亲吻着普嘉的后颈。在熟悉的气息中他将手抚在了对方的身体上,赞叹似的温柔爱抚着。
普嘉被惊醒了,迷迷糊糊的仰卧过来转向他,揉着眼睛咕哝了一句:“卢比哥。”
穆世把面颊贴在了他的胸膛上:“你睡,我没事。”
普嘉伸手将他向上搂了搂,果然闭上眼睛继续瞌睡起来。
穆世把手探进了普嘉的睡衣中,可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无论是国王还是走卒,在感情面前都是一样的战战兢兢――只要这感情是真的。
他自知比普嘉年长了近十岁,普嘉不主动,他也就不好意思表现的像个老急色鬼。很久了,他的欲望就这样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躲闪着,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普嘉?”静夜中,他的声音披着华丽外衣,怯生生的响了起来。
普嘉睁开眼睛,摸索着低头看他:“嗯?”
穆世的嘴唇滚烫的印在了他的胸口,叹息似的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普嘉……”
普嘉明白了。
他带着困意、然而动作有力的将穆世抱起来压在身下,一边爱抚一边退下了对方的裤子。小心的握住了穆世那坚硬鼓胀的下体,他熟练的用手指上下揉搓摩弄起来。
穆世紧紧的搂住普嘉的脖子,大睁着眼睛望向上方的天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张开嘴,在顶兴奋的时候喘息一声。
“普嘉,你不要离开我。”他在心里,对着黑暗说。

一时事毕,普嘉开灯下床,去浴室内洗了手,又用湿毛巾为穆世擦净了身体。
关灯上床,他似乎是精神了一些,没有立即入睡,而是面对面抱了穆世,一下一下的亲他额头眉心。
穆世承受着他的好意,有心禁止他再去同卖饼姑娘接触,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普嘉总不能糊涂一辈子,迟早是要明白这些事情的。
卖饼姑娘脏兮兮的,穷的衣不蔽体,大辫子里大概还藏着跳蚤;可是在一个正常男人眼里,她那青春脸庞和健康身体一定也有着极大的魅力;况且她以后会生儿育女,养出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来,让人想着就感到希望满怀。
“至于我……”他想到了自己:“我以后,只会变成一个孤伶伶的老头子。”
他把脸埋进普嘉的怀里,将悲伤神情完全的掩饰起来。普嘉把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仰着头似睡非睡的闭了会儿眼睛,忽然轻声说道:“卢比哥,你别多想,我和梅朵姑娘之间真的没什么,我只是看她可怜。”
穆世沉默了一瞬,随即用慈爱而安然的语气回答道:“我没打算把你绑在身边和我一起终老。如果你有了喜欢的姑娘,卢比哥会送给你一好庄园安家。”
普嘉听到这话,不由得急了:“我没有……我喜欢的是你!”
穆世笑了,可是依旧不肯抬起头来面对普嘉:“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你十四岁就开始伺候我,现在长大了,想要一个自己的家,那也无可厚非。”
他把手搭在普嘉的背上:“你心里有我就好。”
普嘉的手臂环在他身上,渐渐的越收越紧。
“没有……”他的言语带着点孩子气的急切:“卢比哥,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不要乱想。我不想要家,我什么都不想要,真的!”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我从来不说谎,你知道的。我陪你一辈子,真的,陪你一辈子!”
普嘉的激动并没有感动穆世。他一直觉得自己在精神上是有一种父性的,这种父性让他时常会心情悲悯的怜爱弱小。
如果普嘉在卖饼姑娘那里可以得到幸福,那他想自己或许可以做出这个大牺牲来。

穆世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了风浪之中的小舟里,一会儿左偏一会儿右摇,始终不能定下一个准主意来。
而在第二天的傍晚,梅朵又跑来了。
佣人进来通报时,普嘉正和穆世对坐着吃晚饭。听了这话,普嘉不由自主的向窗外望了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回饭碗里,告诉佣人道:“就说我不在!”
穆世知道普嘉在说这话时,一定是抓心挠肝的。
伸手一拍普嘉的肩膀,他笑道:“不要装模作样,下楼瞧瞧人家去吧!”
普嘉红着脸摇头:“我不去。”
话音落下,他用眼角又瞟了窗外。
穆世将他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不知怎的心里一时倒木然起来,也没觉着难过,只是满不在乎的微笑:“我还会因为个小姑娘和你赌气么?去吧去吧,要不要给她送点食物下去?”
普嘉仔细看了他的面孔,没有找到一丝怒意,便跃跃欲试的想要起身:“给……给她一点糖吧,她的弟弟妹妹们一直闹着要吃糖。”
穆世挥挥手:“去吧,给小孩子多拿一点。”
普嘉还留意着他的脸色,意意思思的起身出门找糖去了。
穆世独自坐在餐桌前。
默默的坐了片刻,他欠身将普嘉的饭碗端过来,慢慢的吃掉了对方剩下的小半碗米饭。

梅朵在卖完今天的面饼之后,特地回家换了一身干净长裙,又重新洗脸梳头,将自己身上的油烟气去除了个干干净净。
按照本地的审美标准,她其实是个美人坯子――头发黑,眼睛大,腰身软,笑容甜,声音也清脆悦耳。稍稍的收拾了一下,她就立刻显出了惹人喜爱的本质来。
站在穆家院门外,她给普嘉送来了一布袋野果子。果子当然不值钱,不过每一个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上面一个虫眼儿也没有。
“先生,我没有什么可谢你的……”她用双手把布袋子托到普嘉面前:“你一定要收下才好。”
普嘉接了布袋,又将自己手中的一大盒糖果送给梅朵:“这个……给你弟弟妹妹吃。”
梅朵见了糖果盒子,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将双手在裙摆上蹭了蹭,她接过盒子,而后抬头对着普嘉感激的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齿。
“谢谢你!”
普嘉又要脸红:“呃……这是穆先生送给你的。”
梅朵笑了,是真正的笑颜如:“真的?那我们怎么舍得吃呢?”说完她指了指院内楼房,好奇的问道:“穆先生真是住在这里吗?”
普嘉笑答道:“当然啦。”
梅朵一吐舌头,很天真的对普嘉说:“那我以后偷偷的躲在附近,等穆先生出门时,我要瞧他一眼。”
普嘉笑了,不知说什么才好;也觉得梅朵很傻气,可是傻的可爱。

普嘉是在傍晚时分下楼的,自觉着和梅朵也没聊多久,可是天就黑了。
他们两个谈的正高兴,留恋着不肯分开,后来实在是被蚊子咬得受不了了,才不得已离别。
他满面红光的回到楼内,将野果子洗干净后送到了穆世面前,喃喃的说道:“是梅朵送来的。”
穆世正坐在沙发上翻阅一本来自印度的彩页画报,见到野果子后就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镇定自若的点评道:“味道不错。”
普嘉讪讪的将湿毛巾送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心虚的没话找话:“梅朵很崇拜你,还说要藏在院子外面,等你出门时看看你呢。”
穆世望着画报笑了一声:“傻女孩子。你可以请她进来坐坐。”
普嘉发现他和蔼的几乎诡异,便手足无措的推辞道:“那不好,她只是个卖饼的姑娘……好像不大合适……”
穆世摇摇头,将画报翻了一页:“众生平等,卖饼有什么关系呢?”

也好
穆世那种淡然态度,让普嘉觉得自己在忠于他之余,也可以再去喜欢梅朵的。
普嘉认为自己是爱穆世的;他跟随穆世已经许多年,想象不出离开穆世会是什么情景。穆世曾经说过要同他一直相守,直到宗巴雪山变成大海;而他认真想过后,确定自己是愿意的。
他喜欢亲昵的和穆世拥抱亲吻,做这些事情时他也觉得幸福。他感受到了穆世对自己的情意――绵绵不断的,是大洋里的暖流。
他把自己的人生全数交到穆世手中,没人逼迫,他是心甘情愿。如果穆世现在下令不许他再见梅朵,他或许会感到失望和落寞,但也就是失望和落寞了,不会再有更层的情绪。
可是,穆世自始至终,竟是什么都没有说。
当然,偶尔也会谈到这方面的事情。
茶余饭后,两人在院内相对闲坐,穆世漫不经心的对他说:“其实这里地势平、气候好,是个不错的镇子。等你和梅朵结婚了,我就在镇外给你围出一片土地来。”
普嘉听了这句话,就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流淌的仿佛都是水银,重的让他不能抬头:“那你呢?”
穆世把目光放向天际那一脉起伏峰峦:“我还是要回穆家大宅的。”
普嘉缓缓的摇了头:“那我不要结婚了,我和你一起回去。”
穆世不看他:“那梅朵呢?”
普嘉的声音轻了起来:“她年纪还小,总会再找到可心的男人。”
穆世不动声色的咬住嘴唇,眼前的风景染了一层水光:“人这辈子,难得能遇上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一旦错过,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了。”
普嘉勉强笑了笑:“天大地大,怎么会找不到呢!”
穆世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他身边停止流动,他一动不动的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灵魂轻飘飘的飞升于空中,漠然的俯视了自己的身影。
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两个人这样一直默默的坐下去,以爱人的身份,也好。
穆世在心里想:“也好。”

穆世开始派人去镇外的田野上勘地。他要为普嘉开辟一最好的庄园。
普嘉茫然的旁观着。
忽然有一天,他告诉穆世:“我不想活了。”
穆世这些天一直像春风一样和蔼可亲,听了这话,他依然和蔼可亲:“为什么?”
普嘉抬起双手作势要扶穆世的肩膀――抬到一半却又落了下去。
“我们的生活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的神色里有一种复杂的痛苦:“现在就好像……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穆世笑了:“你在说什么傻话?”
普嘉没有犯傻。对于穆世,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你要把我留在这里做庄园主吗?我……我在德堪监狱的采石场里也没有这么难受过。”
穆世皱起眉头:“别提那里!”
普嘉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好了,最后他急了眼,索性实话实说:“你爱我,我怎么可以不在你身边?”
穆世微笑着望向普嘉,很温和的问道:“你不在我身边,就不爱我了?”说完他转身便走,同时自言自语的解释道:“我现在忙得很,你乖乖的,不要闹。”
普嘉摇晃着跟上一步,终于没有再追下去。
穆世很从容的走出了他的视线。
“也好。”穆世在心里冷静的想:“与其让他以后对我心生厌倦,不如现在硬下心来分开;毕竟他现在记着的都是我的好,以后回忆起来也有个想头――是的,这样也好。”
他近来总像是随时要泫然欲泣般,脸上笑着,眼里却总有一点隐约的水色。走出院子上了汽车,他还在发痴似的告诉自己:“也好。”

入秋的时候,穆世回到了穆家大宅。
普嘉留在了小镇上,还住在那座小楼房里。他们曾经发下了海枯石烂的誓言,可是在分别的时候也没有伤心欲绝。穆先生启程回宅是个大事件,送行的人蜂拥在他周围,他笑着向众人挥手,人太多了,他没有看到普嘉。
然后他就上了汽车。
其实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在天亮之前还是同床共枕的,双方紧紧的抱在一起;普嘉哭了,他没哭,也没有话说。
待到室内渐渐透入晨光之时,双方都知道该起床了,该吃早饭了,该走的要走、该留的要留了。
“我是为你好。”他轻轻拍了普嘉的后背:“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你好?”
普嘉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他本是高高大大的身材,此刻却蜷在了穆世的怀里。
穆世低下头,嗅了嗅普嘉的短头发:“过节的时候来看看我,别嫌路远。”
普嘉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两道湿热的水汽透过了他的睡衣,一直印到了胸膛上。
穆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随即翻身坐了起来:“今天来送行的人很多,我们该起床了。”
普嘉用手捂着脸,嘴里含糊的说了一句话。
穆世没听明白,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普嘉忽然连滚带爬的下床对他跪了,一边咕哝一边发了疯似的把头往地上磕。穆世慌忙跳下去拦住他,这时候才听清了他那一直重复的话:“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普嘉把头扎进穆世的怀抱里,哭出了一身一头的汗,魔怔了似的一遍一遍告诉穆世:“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汽车长队驶出小镇,穆世眼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下意识的把手向旁边伸去。
他握了个空,普嘉已经不在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面向窗外无声的说道:“你一直对我很好,无论是在穆家大宅,还是在七方路,还是在宗巴雪山……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一直很好。”
他忧伤的微笑了:“普嘉好。”

回家
闲置已久的穆家大宅,现在已经荒凉衰败成了一座小小的空城。穆世派人铲除了院中的野草,赶走了逗留的野狗,捅下了树上的鸟窝,同时又对楼房内部进行了彻底的洒扫;如此忙碌了十多天,才将这片宅院收拾出了本来面目。
现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就只有他一个姓穆的主人,哪里用得了这许多房屋。他命人将那几幢空楼的大门都紧紧关好锁了,自己则还是在先前所住的楼内起居。
即便如此,周遭也还是太空旷寂寞了。
他从部下中选拔出了几名瞧着顺眼的青年作为随从卫士,其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混血男孩,是个略略出众一些的,此刻就越过同辈,在他那里充当了贴身近侍的角色。
这男孩,据说在婴儿时代曾被大豹叼走过,皮肤又黑里透亮,所以诨名就叫做小黑豹。小黑豹有着豹子一样修长的体态,相貌界于英俊和可爱之间,能吃能喝、爱说爱笑,机灵的两只眼睛都会放光,每天就在一旁窥视讨好着穆世,那副巴结样子让其他卫士们都暗骂不止。
小黑豹不是穆世心中的理想男孩,一来年幼,二来太黑,是个油光水滑的小黑炭;不过像普嘉那样白皙俊美的青年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就使用了这个小家伙。
由于对小黑豹不甚心爱,故而穆世也难得和他亲近,除非有事派他去做,否则通常不会主动与他说话。可他越是冷淡,小黑豹子越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让他挑不出一点错来,同时还很会打压同僚。他在穆世面前从来不直说旁人的闲言,不过话里话外就透着那么一股子劲儿――只有我对您最好,别人都不行!
幸而穆世早看透了他那套把戏,只因他实在是伶俐,所以也就不以为然,只当他是小孩子争强好胜罢了。

穆世发现,自己的照片全部丢失了。
这让他很感疑惑――如果是进来了盗贼,那为何不偷点值钱东西,只拿走了一本无用的影集呢?而那影集对旁人来讲是一分钱不值,在自己这里却是个珍贵的纪念,就这么没了,也怪令人惋惜的。
他发动家中下人们去找照片,将好容易收拾整洁了的穆宅又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小黑豹子为了透着自己心思细密,颠颠的跑过来告诉穆世:“先生,我连垃圾堆里都翻过了,可就是连影子都没有啊。”
穆世听他满口废话,就不耐烦的一挥手:“出去。”
小黑豹碰了个钉子,脸上不红不白的,态度很好的又颠颠跑出去了。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他听人说,普嘉结婚了。
只是听说而已,外人都知道他和普嘉是有过“关系”的,所以知道了这件事后,也不敢来主动告诉他。旁人不说,他也不问,权当是不知道。
他结过四婚,对于婚礼的那一套程序很熟悉。夜里躺在床上失眠的时候,他会闭上眼睛想象着普嘉婚礼的每一个细节,想到入迷之际他半梦半醒的,恍惚间仿佛身临其境,见到喇嘛用一条哈达将身穿礼服的普嘉和梅朵围在了一起――从此以后,他们两个算是一家人了。
他在梦里悲伤到了极点,醒来后心还在痛。夏末的凌晨是带有凉意的,他哆哆嗦嗦的披着薄被下了床,给自己倒一杯热水喝下去,以求能够温暖肺腑。
热水从他的喉咙向下烫出了一条直线。他眼神木然的望向晨光朦胧的窗外,嘴唇颤抖着,似乎是要哭,然而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泪来,只用力吸了吸鼻子,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随即便去按了床头的电铃,让小黑豹送干净衣服进来。
他不能闲着,他须得找事来做,让自己的身心皆不得闲。

洗漱穿戴好了,他坐在桌前,给嘉措喇嘛写去了一封信,邀请他来自家小住一阵。待送信人走后,他因昨日得知有人在南边扎尔贡宅里找到了罹患失心疯的楚太太,便又张罗着派人把她送回利马境内。
忙完了这件事,他匆匆吃了两口早饭,然后就去楼下佛堂内烧香――他依旧恭敬着神佛,可是同先前相比,那份虔诚的心思似乎是淡了许多。
他在宗巴雪山上已经经历过了天上人间的美好,神明们许诺下来的极乐世界显得不是那么有诱惑力了。
跪在佛龛前数着念珠,他闭上眼睛静默许久,觉得周遭空气渐渐变得熟悉起来,仿佛他一直跪在这里,从第一踏进佛堂那时起。
香雾缭绕中,他渐渐的安下心来。
一时他睁开了眼睛,下意识的扭头向门旁望去。
那是先前普嘉习惯站立的位置。
眼前的空荡似乎是让穆世觉得不能入目,所以他立刻回过头去,再一的闭上了眼睛。
软玉佛珠滑过指尖,他的脸上隐隐的浮现出了一丝寂寞悲凉。
他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普嘉的呼吸,嗅到了普嘉的气息――就在身后,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离开佛堂后,小黑豹笑嘻嘻的跑过来:“先生,嘉措喇嘛来啦!”
穆世登时愣了一下,抬腕看看手表,他难以置信的询问小黑豹:“我在佛堂里停留了多久?”
小黑豹奉承的笑着,要是他有一条尾巴,现在大概就要摇一摇了:“没多久啊……哦!是这么回事儿,您的信是刚送出去,可嘉措喇嘛早在前两天就动身出发了。”
穆世觉得这事很好笑――果然是二十多年的好朋友,心有灵犀了。

嘉措喇嘛胖了。
不但胖,而且红光满面,头皮剃的发青,瞧着年轻了许多岁,仿佛要与他的弟子们同龄。他大概是心情很好,见到穆世后行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礼,张开双手就把穆世裹进自己的袍子里去了。
“祝贺你!”他比穆世高了一个头,雷霆万钧的拍打穆世的后背:“你终于回来啦!”
穆世被淹没在嘉措喇嘛那层层叠叠的红色僧袍里。嘉措喇嘛这阵子大概是吃了许多老山羊肉,且不曾洗澡,身上散发出一股子浓郁之极的膻味,当即就把他熏的闭了气。
千辛万苦的从对方怀中挣出来,他憋的脸都红了:“你瞧这有多么巧,我刚派人去送信请你来――信差是在早上出发的。”
嘉措喇嘛笑道:“我是要去南边的,坦杰罗先生久要请我去他那儿谈一谈,我经过你这里,顺便就来看看。”
穆世请他坐下了:“那也不是什么急事,你留下来多住两天。”
嘉措喇嘛无意停留,打算明早就走。穆世见状,就苦笑着解释道:“现在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实在是寂寞的很啊。”
嘉措喇嘛有点惊讶:“一个人?普嘉呢?”
穆世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我和他……分开了。”
嘉措喇嘛当时常见这两个人手拉手躺在树下做梦,此刻听了这话,就觉得很突兀:“……为什么?”
穆世沉吟着答道:“他……年纪大了,应该……”
嘉措喇嘛没等他说完,便自以为领会了意思,抢着答道:“我早就觉得他年纪有些大,你为什么不找一些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呢?”
穆世见他误会了,便也不再解释,含糊的附和了一声。
嘉措喇嘛见他神情萧索,的确是个怏怏不乐的模样,便心生怜悯,答应陪他多住几天。

嘉措喇嘛在心情好的时候,是很健谈的。
吃过晚饭后,他饶有兴趣的向穆世大谈采阴补阳一事,其中虽有一些秘密法门不能明说,但其余无关紧要的细节,却是可以尽情渲染的。穆世听的头发都竖起来了,有心让嘉措喇嘛闭嘴,可又不好意思。
嘉措喇嘛越说越来劲,后来竟“唿”的一声站起来走到穆世面前,弯下腰用双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肩膀,眉飞色舞的接着方才那话说下去:“就这样,就这样……这个时候男人不能动,要忍住……”
穆世被他按进了沙发里,几乎感到有些害怕。
幸而嘉措喇嘛适可而止,见穆世变了脸色后,便很自觉的停了手,并且转移了话题,告诉他道:“苗先生的儿子要回来了。”
穆世直起腰来:“是那个宝贝吗?”
嘉措喇嘛点头:“对,就是那个绿眼睛的。你知道,苗先生的儿子很多,儿子之间的斗争也很激烈,如果不能占到上风的话,还是尽可能的离开为好。”
他又举了个例子:“那个什么扎尔贡,如果不是早早来到布确,未必有命活到三十岁。”
穆世回想起宝贝那双勾魂摄魄的绿眼睛――想了片刻,他摇头笑道:“宝贝回不回来,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收藏
布确的巡逻士兵在边境地区,逮到了小扎尔贡。
其实也不算是逮到的,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向上面邀功而已。事实是小扎尔贡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跑到了布确地界上,迎着枪口就冲进了士兵队伍里去,同时还大喊大叫着要见穆世,那样子几乎像是有些疯癫了。
经过了将近两天的长途颠簸,他被布确军官押到了穆家大宅――没有人知道该怎样置他,只好在发了电报请示穆世之后,浪费许多汽油与人力,将他运送了来。

穆世一直不曾痛恨过小扎尔贡,虽然后者曾经试图将他当作媾和的筹码送给楚泽绍。小扎尔贡这样年轻,还是个大男孩子呢,他怎能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他只是对他没有什么感情。
眼前的小扎尔贡形容狼狈,简直就有点蓬头垢面的光景;人也明显的瘦了,眼角眉梢都带着点绝望的疲惫。这个样子自然是不大好看的,所以穆世站在他面前,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扎尔贡抬头望向他,声音嘶哑的答道:“你杀了我吧!”
穆世不是个表情丰富的人,可听了这话也不禁一挑眉毛:“我说过要杀你吗?”
小扎尔贡面色寡白,只有一双眼睛里还存留着些许神采:“你已经把我逼的走投无路了,还说不是要杀我?”
穆世笑了一下:“你不是走到尼泊尔去了么?怎么会没有路?”
小扎尔贡瞪着他张了张嘴,吸了一口气后忽然抬手捂住脸,低下头哭了起来。
这哭泣来的十分突兀,而且立刻就演变为嚎啕大哭。穆世眼睁睁的看着他,莫名其妙却又无意劝解;而后面的小黑豹觉得这情景十分滑稽,就咬着一个手指头,极力的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小扎尔贡哭的十分长久,到后来就声嘶力竭的坐在了地上,涕泪横流的仿佛会随时晕倒。穆世直到这时也没动了恻隐之心,只在一个相当的距离蹲了下来,很冷静的问道:“你哭够了没有?”
小扎尔贡一歪身伏在了地上,抽噎的说不出话来。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袖口,他看起来有种孩子气的可怜。
穆世柔声说道:“好啦,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小扎尔贡把脸埋进袖子里――哭的太厉害了,他一阵阵的发晕,根本说不出话来。
穆世抬起手,向身后卫士做了个手势。

卫士把小扎尔贡拽起来交到男仆手中,而男仆则又把他拖进浴缸里去洗刷了一通。他昏昏沉沉的任人所为,直到被灌了一碗热粥之后,才渐渐的苏生过来。
拥着棉被坐在床上,他断断续续的,向穆世讲述了自己出逃之后的经历。
他在进入尼泊尔不久,便遭遇了当地的一帮武装匪徒;而他部下那位一贯忠心的参谋长,这个时候忽然变了面孔,将枪口向内对准了他。
他怕死,吓的屁滚尿流狂奔而走,没人跟着他――其实大家都看出他只是个狡猾怯懦的大男孩子,而更狡猾的参谋长就在一旁候着,等他将金银财产都整理好了,再出手来个干脆利落的抢夺。
他的言语有些颠三倒四,说话时目光也惊恐茫然;仿佛是吓出了心病,已经有些魔怔了。
穆世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他那冰凉的脸蛋:“然后呢?你没有钱,没有人,是怎么回到布确的?”
小扎尔贡打了个冷战,随即低下头将脸埋进手掌中,发出一声猫叫似的尖锐哽咽――他又哭起来了。
穆世起身走到床头站了,居高临下的把手伸进了他的浴袍领口。
小扎尔贡的皮肤光滑细嫩,白的几乎透明。他很漠然的抚摸着对方的肩头锁骨,心想这小家伙其实也是个苦命人,本是有钱有人有土地有身份的,只因为怀揣了一点不合时宜的小野心,本事和时运又总是那样不济,结果没有登了很高,却是一比一摔的凄惨。
这个小家伙是为苗先生所厌憎的,尽管苗先生都没有见过他。从这一点看来,穆世认为自己或许应该把小扎尔贡推出穆家大宅,由他自生自灭去;不过从他个人的私心来讲,他又有点舍不得,觉得没能将小家伙“物尽其用”,未免太可惜了。

由着小扎尔贡哭了一气儿,穆世觉得厌倦了,就出言问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小扎尔贡瑟瑟发抖的缩成了一团,一味的只是摇头。
穆世俯下身低声说道:“卢比叔叔是可以保护你的,可是,你要听话。”
小扎尔贡哆哆嗦嗦的转过身,张开双臂抱住了穆世的腰。
“卢比叔叔……”他从喉咙里硬挤出了声音:“救救我……我、我知道你是好、好人……他们要杀、杀我……你救救我……”

穆家大宅的一侧有一座碉堡似的小灰楼,先前曾是基沙尔的住,后来一直空着,在前一阵子的大扫除中也被收拾了出来。
穆世把小扎尔贡送进楼内,然后关上楼门,又在门口安排了卫兵。
他把小扎尔贡秘密的囚禁了起来。
自从孤身回到穆家大宅后,他时常会生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心中一片白茫茫。在这个时候,他须得给自己找点什么来填充一下,以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不自在。白皙年轻的小扎尔贡好像一枚海滩上的漂亮贝壳,美而不值钱,平时是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可现在不一样了,穆世认为自己有必要将这个小玩意儿捡起来收藏好。
真无聊的时候,这大概也是个消遣。如今他没有亲人没有爱人,若再不自怜自爱的找点乐趣,谁又能来主动关怀他呢?

这晚他没有去小灰楼里去找乐,因为宝贝刚刚抵达了布确。虽然在身份上,他似乎比宝贝还高着那么一点儿;不过苗先生毕竟是他的大恩人,恩人之子也是万万不好慢待的。换了一身新西装,他暗藏期待而又不大情愿的出了门,前去迎接宝贝。

创伤
如果把苗先生比作国王的话,那他在布确的宅子,就可被称作是行宫了。
穆世,因为对苗先生感激涕零,所以当仁不让的承担下了建造所谓行宫的责任。宅院所在的地点是在离穆家大宅六十公里开外的郭布林城里――那是座交通发达的新城,城内也有几漂亮的楼房,是藏式中带着点西洋风,倒是很可以和苗先生的身份相衬。
穆世通过嘉措喇嘛,从一位名叫坦杰罗的财主手中买下了一座三层别墅,又将其装潢的美轮美奂,以供苗先生一方随时来人居住。当然,他心知苗先生是绝没有兴趣跑来布确这种地方消遣的,能够时常过来视察的人,大概就只有宝贝了。
果然,宝贝在离开布确两个月后,真的回来了。
从穆家大宅驱车到郭布林城,因有柏油道路直通,所以交通十分便利。当汽车驶入郭布林城时,穆世在车内坐直身体,不由自主的抬手正了正领带结,扯了扯西装衣袖,且低头看了看皮鞋表面,以确定自己的确是从头到脚都一丝不乱、一尘不染的。
他有点怕见宝贝,所以务必要让自己看起来无懈可击。

汽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宅院门前,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小黑豹正打算推门跳下车去,冷不防后方忽然伸过了一个脑袋,扭头一看,却是穆世。
穆世欠身探头,姿势别扭的面对着后视镜,用挑剔的目光审视了自己的面容。
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尽管他满心想要抓住青春的尾巴,可那青春乃是只狡猾的鸟,说飞就飞,连片羽毛都不肯轻易留下。他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好好活过,所以万分的不甘心老去。往事不堪回首,如果生命停留到此时此刻,那他连追忆似水年华的资格都没有。
小黑豹若无其事的下了汽车,转身为穆世打开后排车门,心里偷偷笑着,觉得穆世今天有点神经质,爱美的好像要发春一样。
穆世下了汽车后,又用力的清了清喉咙。

两个月不见,宝贝看起来更倜傥了。
此时正是夏季,不过由于郭布林城地势较高,所以气候一如春日,颇为怡人。宝贝下身穿着马裤长靴,上身套了一件粗呢西装,敞着怀,特地要露出里面的雪白衬衫;又因为如今在欧美的青年中流行着“田园风”,所以他在千里之外的喜马拉雅山下也紧跟潮流,取缔了平日不可缺少的领带。
穆世看了他一眼,就一眼,随即便伸出手去,淡淡的笑道:“宝贝先生,欢迎啊。”
宝贝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同时留意着穆世的眼神:“好久不见,穆先生还好啊?”
穆世收回手去,望着地面很有保留的答道:“托您的福,我这里倒是一切安好。”
宝贝笑了一下,心情介于愉快和微愠之间。穆世还是那副不阴不阳的冷淡样子,这点是十分可恨的――不过他一贯如此,似乎也不好在这上面挑理。
“可他一见到老头子,就笑的好像见了亲爹一样呢!”宝贝转念,又如是想到。
嘴角噙着一点微笑,心里压着一点怒火,宝贝把穆世请入客厅内落座,同时故意捡那令人不快的话题,开始了新一轮的问候:“这两个月,利马楚主席那边有没有找您的麻烦?”
穆世动作轻缓的坐了下来,仿佛屁股下压着的是个活物。听了宝贝的关怀,他面不改色的柔声答道:“还好……”
他思索着换了个舒适而优雅的姿势:“……还好。”
这时佣人送了酥油茶上来。宝贝伸手将白瓷杯子推向穆世,同时笑吟吟的说道:“没事就好。我身在锡金,却是一直担心楚主席上被您打成了那个样子,会不肯善罢甘休呢!”
穆世叹了口气,语气和蔼的简直让宝贝感到失望:“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和楚主席当时都有些过于激动,结果……唉,现在想起来,那是多么的不成体统呢。”而后他向宝贝一点头:“也让您和苗先生见笑了。”
宝贝端起茶杯,故作忙碌的对着酥油茶吹凉气,心中暗叫不好:“完了完了,陈词滥调又来了!”
而穆世那边仿佛忽然打开了思路一般,说的还来了劲儿:“其实有什么问题不好拿出来谈一谈呢?尤其是像我和楚主席之间,无非是存在一点个人间的争端而已,如果双方可以早一点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互相讲一讲道理的话……”
宝贝放下茶杯,心烦的恨不能冲过去用双手握住穆世的肩膀,将他疯狂的前后摇晃一番。
“呃……”他极力的想要转移话题:“那个……对了!”他终于找到了机会去打断穆世的言语:“家父托我给您带了点礼物过来,穆先生稍等,我上楼给您拿下来。”
说完他不等穆世回答,便急忙起身,逃也似的快步向楼梯走去。
穆世没说什么,闭上嘴咽了口唾沫。

宝贝在二楼拐角停住脚步,眯起绿眼睛,下死劲儿的盯着穆世。
穆世背对他坐在楼下的沙发上,手里正摆弄着那杯热气腾腾的酥油茶。他的背影看起来很端正,同时又有点落寞――就好像是端正太过,导致自己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不得已而落寞了。
宝贝若有所思的移开视线,继续向楼上走去了。
苗先生难得用心喜欢谁,这一阵子看上穆世了,便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他。这他让宝贝给穆世带了一台英国来的新录像机,同时还附赠了满满一大皮箱的电影录像带。宝贝在二楼叫来几名佣人帮忙,到堆满行李的储物室内将这两样包装严密的礼物抬了出来。
那录像机的箱子没什么分量,被一名佣人提着就下楼了;而装有录像带的皮箱十分沉重,既难拎动,又圆滚滚的不易抬。宝贝在前面打头阵,一边下楼一边回头叮嘱佣人小心搬运;而客厅内的穆世出于好奇,便也站起来走到楼梯口,饶有兴味的猜测着那皮箱中的内容。
一分钟后,宝贝在走到楼梯中段时,因为光顾着回头监工,结果一脚踩空,惊叫着就向前扑了下去。

后来据在场佣人们回忆,宝贝先生扑到时的声势是十分浩大的,其张牙舞爪之势既类似蜘蛛人,其衣襟飘飘之姿又颇像蝙蝠侠;在高分贝之惊声尖叫中,他“唿――”的一声就飞身而下,直接将楼梯下的穆先生扑倒在地,把对方压的惨叫了一声。
惨叫声有点发闷――因为宝贝在下落之中一直保持着张口呼喊的状态,落地之时没来得及闭嘴,雪白锋利的牙齿就结结实实的磕到了穆世的嘴唇上。
若非如此,穆世也不至于要痛叫出声来。

宝贝瞪大眼睛,与近在五厘米之内的穆世目光相对。
此时他沉重的压迫着穆世,双方嘴唇相贴,那姿态倒是亲密无间得很。
随即他以手撑地猛然起身:“对不起,穆先生!”
穆世面无表情的也坐了起来,同时下唇正中央快速的渗出了一颗大而鲜红的血珠子。
宝贝瞪大了绿眼睛,面部表情说不上是苦恼还是无奈:“穆先生,我……万分的抱歉!”
穆世用手背在嘴上抹了一下。低头看看手背上的浓重血迹,又抬头看看面前的宝贝,他忽然摇头笑了笑:“没有关系。”
说出这四个字时,鲜血仍在源源不断的从那微小创口中滴下来。穆世一边站起来掏出手帕堵住伤,一边保持着风度向宝贝做出安抚的手势,含糊说道:“不必担心,只是小伤,算不得一回事。”
宝贝向他迈近一步,张口结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各怀心事
穆世在收到礼物之余,也收到了创伤。
宝贝为了表示歉意与诚意,决定亲自为穆世疗伤。而穆世用手帕按着伤口,很坚决的表示了拒绝。
宝贝把穆世强行摁坐在了沙发上;因为对方是这样的不服从,导致他也有点不耐烦:“穆先生,你何必这样客气?难道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穆世垂下眼帘,倒是镇定得很:“不,您请坐,我自己来就好。”
宝贝从佣人手中接过蘸了酒精的棉棒,情绪几乎要从不耐烦过渡到了气急败坏:“请您万万不要再乱动啦!”说完他一把扯下穆世堵在嘴唇上的手帕,将那湿淋淋的棉棒擦向了那小小创口。
穆世微弱挣扎着偏过脸去,嘴角还带着一点笑意:“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
宝贝停下动作,皱着眉头盯了他片刻。
而穆世在宝贝面前,虽然一贯和蔼淡漠的刀枪不入,可是在这长久的注视之下,也觉出了难堪。试探着抬起头,他颇为害羞的扫了对方一眼,脸上的笑意中混合了自嘲之色。
“您不必为我费心……”他含羞带笑的,态度安然的说道:“涂一点药、或者不涂药,都可以,这实在算不得是受伤。”
宝贝眼望着穆世那个悠闲自若的德行,心里痒痒的发恨,真想伸出手去在那张保养良好的英俊面孔上扇一巴掌。
“您要总是这样多礼……”宝贝轻轻捏住穆世的下巴,动作快而伶俐的将棉棒蹭向了他的下唇:“那我们以后可就没有法子做好朋友了。”
冰凉的棉棒磨过破损的创口,穆世痛的吸了一口凉气,不自觉的便闭上眼睛仰起头,眉尖也随之蹙了起来。
宝贝将沾染了血渍的棉棒随手扔掉,随即从佣人手中接过一管拧开了的药膏,在指尖上挤出一点,然后小心抹向穆世的嘴唇。
药膏里大概带着薄荷成分,涂上去凉凉的让人感觉舒适。穆世睁开眼睛,就见宝贝的脸与自己近在咫尺,绿眼睛里射出了清澈的光芒,漆黑的睫毛好像蝴蝶翅膀。
他承受不住似的移开目光,面颊上微微的透出了红晕。
“好啦……”他想要伸手推开宝贝,可是双手抬到一半,又迟疑着落了下去:“真的好了。”
他的语气是慈爱而老气横秋的,很有一点父亲的口吻。边说边躲避着转过头去,他已经觉出了自己在满脸发烧。
他是这样的激动、紧张和尴尬,简直恨不能奋然起身,拔腿便走。但在宝贝眼中,他的所有举动只表达出了一个信息:隐忍和反感。
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敷衍的笑容,不住的拒绝自己的好意,不住的扭头躲避自己的手指――这不是反感,是什么?
宝贝像怀胎一样怀着一肚皮愠怒,脸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
作为苗先生众多儿子中的一员,他和其他所有苗家公子一样,拥有着星辰一般耀目的堂堂威仪,以及臭水沟一样散发着恶毒气息的狡猾心肠――若非如此,他恐怕就要早早的夭折在哥哥们的手中了。
放开穆世后退一步,他掏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拭手指上的药膏,同时翘起嘴角淡淡的一笑:“看看,穆先生脸红了。”
穆世笑了笑,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袋里,受过伤的右耳中也开始轰鸣作响。

因为嘴唇受了伤,所以穆世在晚餐桌上也表现的毫无食欲。双方在闲谈中喝了一点酒,其间宝贝不住的瞟着穆世,穆世觉察出了他的目光,便心不在焉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含着那点酒,他抿嘴似乎是要笑,然而终究是没笑出来,因为下唇的创伤破裂,一滴血“嘀嗒”一声,落进了酒杯里。
用餐巾按了按嘴唇,他毫无痛感,只是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有点儿意思。
宝贝放下刀叉,脸色阴了一瞬。
“穆先生今晚就不要走了。”他毫无预兆的出言挽留道:“明天我们一起在城里四转转,听说这郭布林城是新建出来的,房屋和街道都非常整洁美丽。”
穆世微微的吸了一口气,表情好像是无意中吞了火炭:“如果您有意参观这里,我可以明早再来陪您。”
宝贝强忍着没有勃然变色:“穆先生何必这样生分,先前我们不也是同住在一起过么?还是穆先生只尊敬家父那样的老人家,不愿和我这样的年轻人为伍?”
穆世这回抬头看了宝贝一眼。
“您误会了。”他温和而又没什么感情的说道:“您若是真不介意的话,那我就留下来打扰一晚。”
宝贝竖着耳朵,咂摸着穆世说话时的语气态度。
他是个很敏感的人,从方才那番话来看,他断定穆世现在还不敢过于明显的忤逆自己――当然是看在父亲的势力和面子上。
“那就好!”他立刻眉开眼笑:“以后我会常驻布确,穆先生也应该和我多来往、多亲近一些嘛!是不是?”
穆世忽然觉着宝贝好像是话里有话。
“是。”他微笑着点头:“当然是。”

当晚,穆世安歇在了二楼的客房之中。
他不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从双方见面开始到各自回房休息为止,宝贝那种成分复杂的热情简直让他要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
意淫片刻后,他略带羞恼的对自己摇了头:“你在发什么疯?难道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像你一样爱好男色吗?”
况且宝贝美的好像一支怒放中的白玫瑰;而他已经不再年轻,是走下坡路的人了。
这个念头一出,穆世像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冷水一般,脑子里所有蠢蠢欲动的念头都偃旗息鼓的平复下去,体内血液的流速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伸出舌尖舔舔下唇那半结痂的创口,他将薄被向上拉了拉,老老实实的睡觉了。

翌日清晨,穆世在小黑豹的服侍下洗漱穿戴了,打起精神出门去见宝贝。
双方在餐厅内相对落座了。其时朝阳光芒从窗外射入,正斜斜的洒在穆世身上。宝贝偶尔抬头看他,只见他神情淡然的端坐在桌前,一侧的光辉衬托了另一侧的阴暗,交错的光影就勾勒出了他那颇为精致的五官轮廓。
“从我这个角度来看……”宝贝平静的开了口:“穆先生就好像一幅油画一样。”
穆世吃惊的抬起头望向他:“什么?”
宝贝神色俨然的点评道:“很好看。”
穆世挺直腰身,先是觉得不可思议,随即下意识的想要说出一篇谦逊的言语来。
然而话到嘴边了,他却又紧紧闭了嘴,只茫然的一笑。
他实在是觉得宝贝对自己有点“意思”。
但是,他想,这又怎么可能呢?

宝贝低下头,用餐刀从碟子里挑了黄油。
“哼!”他恶狠狠的把黄油抹到面包片上,心里暗暗的使劲:“我让你和我装模作样!”
黄油之上,他又厚厚的涂了一层鲜红果酱:“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不把我放在眼里?本少爷非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
愤然将两片面包拍在一起,美丽的宝贝显露出了他那毫不美丽的吃相,狼吞虎咽如同放羊出身的野孩子:“我饶不了你这个目中无人的混账东西!”

小可怜
身为苗家儿女中的最年幼者,宝贝从小在明枪暗箭中长大,虽然叫名是个少爷,其实比山地里的野孩子们更加凶悍泼辣。
因为他的生身母亲乃是个来历不明、无依无靠的小女人,所以他这二十多年在苗家活的着实不易;幸而上天赐他一副好皮囊,可以让苗先生有心多看他两眼,不至于由人悄悄的把他害死。
千辛万苦的好容易长大了,他自知绝对无望成为家族继承人,便索性向外用心,宁愿效仿那位从未谋面的大哥扎尔贡,跑去远方自立家业。布确这个地方寒冷贫瘠,当然不是他理想的家园,不过总算是天高皇帝远,如果真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到时过上自由富足的生活,倒也总比在家里和人勾心斗角强得多。
怀着这样的长远打算,宝贝便在苗先生面前自告奋勇,跑到布确监管商路来了。

布确乃是穆世的地盘,他既想在此地做个长久的发展,便必须要和主人翁结下情谊才行。只是可恨这主人翁给脸不要脸,两只眼睛长到额角上,居然不把他这位玉树临风的苗家少爷放在眼里!
宝贝怀恨在心了――当然也没有恨的如何刻,只是胸臆间总烧着一小簇怒火,火光幽幽,不分昼夜的摇曳着。
他决定给穆世一点小教训。

他把穆世挽留下来,住了一天又一天。其间他热情洋溢的向对方做出百般暗示,极力想要表明自己的情意。然而穆世……
穆世居然跑了!
真是跑了,连招呼都没打。宝贝追出大门时,穆家的汽车已经绝尘而去。

穆世,逃归逃,可是忙而不乱,离开之时还想着将苗先生送给自己的录像机和电影带子一并搬了走。一个多小时后他到了穆家大宅,下车之后才稍稍安了心,坐在客厅内的沙发上一边气喘一边揣测。
“宝贝到底在搞什么鬼?”他接过小黑豹送来的温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我可没有兴趣去招惹苗先生的儿子!”
强迫自己暂且忘却宝贝,他开始研究那部录像机。

录像机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他在家中看到那些久闻大名的外国电影。穆世让人把电视搬进卧室中,如痴如醉的看了三整天,累的头晕眼,简直没有心思去吃饭。
第四天头上,他觉着自己的眼睛快要瞎掉了,才视野朦胧的下楼走到院内坐了片刻,心里还想:“这个机器这么好玩,应该送到普嘉那里,让他看看。”
闭上眼睛吹了会儿凉风,他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也不必,他现在有妻子,有牧场,应该是无需用电影来消遣时光了。”
他低下头,抬手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忽然想起了小扎尔贡。

他独自走入那幢守卫严密的小灰楼。
站在一楼的客厅中,他仰头大喊了一声:“小扎尔贡!”
楼上果然立刻响起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裹着长袍的小扎尔贡连跑带跳的出现在二楼楼梯口,面对下方的穆世做出了一个狂喜的表情,随即便声音尖锐的喊道:“卢比叔叔!!”
穆世仰视着小扎尔贡――这青年的身材是高挑而苗条的,经过了这些时日的休养,脸上也开始有红有白的显出了好气色。抬手对他挥了挥,穆世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我来看看你。小扎尔贡,你好吗?”
小扎尔贡扑通扑通的跑下楼梯,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穆世:“卢比叔叔……”他亲热的同穆世面颊相贴,语气中带了一点委屈的成分:“您把我关了这么多天,是忘记我了吗?”
穆世任他拥抱着,语气平静的答道:“是啊。”
小扎尔贡似乎是怔了一瞬,而后把身体在穆世的怀中撒娇似的拱动了一下:“您这样回答,是故意想要我伤心吗?”
穆世稍稍低头,嗅着小扎尔贡身上的气息:“我已经不在乎你的心了。”
小扎尔贡的身体隐隐僵硬了起来。
穆世轻轻挣开了他的搂抱,又抬手在他那脸蛋上摸了一把:“我一直觉得你没有心。“
小扎尔贡咬了一下嘴唇,脸上的光芒黯淡下来,眼里也露出了一点微弱的杀气:“那你为什么还要关着我?”
穆世笑了一下,回身走到一旁的沙发上悠然坐下:“我现在给你一离开的机会。”
小扎尔贡扭头望向穆世。
穆世迎着他的目光微笑起来――即便是在说着这样的话时,他看起来也依旧是温文尔雅的:“走出这个大门,就不要再回来。”
小扎尔贡愤怒了。
他真想一气之下拔腿便走,让穆世瞧瞧他的胆色!可是一旦离开了穆家大宅,他又能往哪里去呢?他又该如何生存呢?这都是横在他面前、而且不得解决的大问题。
他知道自己现在要么继续留下来做囚徒,要么冲出去做乞丐,穆世并没有给自己留出一条中间道路来。
“卢比叔叔……”他强压怒火的走到穆世面前,极力的柔和着语气态度――柔和太过了,几乎变成了柔媚:“瞧您说的,难道您把我也当成您的仇人了吗?”
穆世懒洋洋的向后仰靠过去,因为不动心,所以可以毫无顾忌的说出任何话来:“我的小家伙,以后在卢比叔叔面前,就不要再这样言巧语了。”
小扎尔贡听了这话,无言的瞪了穆世许久,忽然弯腰抄起茶几上的一只玻璃烟灰缸,恶狠狠的摔到了地板上。
碎玻璃渣立时四飞溅,小扎尔贡带着哭腔大喊道:“我原来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现在要这样对我?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来欺负我!我恨死你了!”
穆世皱起眉头,用力的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小黑豹!”
小黑豹应声从楼门外窜进来,摇头摆尾的满脸笑容:“先生,您叫我有什么吩咐?”
穆世淡淡答道:“小扎尔贡先生现在心情不好,你陪他运动运动吧!”
小黑豹溜了旁边的小扎尔贡一眼,笑嘻嘻的答道:“哎,知道啦!”

当着穆世的面,小黑豹把小扎尔贡揍了一顿。
小黑豹一直看不起小扎尔贡,因为第一见面时这人就哭的好像一滩烂泥。其实若论力气,他未必就比小扎尔贡大许多;不过打架是很需要技巧的,而小扎尔贡从小到大一直养尊优,自然是无缘学习这一道法门。况且从另一方面来讲,小扎尔贡虽然落魄,可也不会去同个下人角斗。所以在小黑豹出手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失败了。
失败的小扎尔贡被小黑豹打的委顿在地,情急之下只好大哭起来。穆世很冷静的旁观了许久,末了才止住小黑豹的拳脚,起身走到小扎尔贡身边蹲了下来。
“你还生不生气了?”他问。
小扎尔贡泪眼婆娑的望着他:“不了。”
“还闹不闹了?”
小扎尔贡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哽咽着答道:“不闹了。”
穆世用手帕为他擦了眼泪:“这就认输了?你还不如我呢。”
小扎尔贡连滚带爬的坐了起来,哭哭啼啼的问:“您怎么这样狠心呀?”
穆世抬手摸着他那汗湿了的头发:“说我狠心?你真是个不讲道理的孩子。”
小扎尔贡在哭泣中绝望的叹息了一声,扭身扑进了穆世的怀里,哀哀的一边抽泣一边诉说:“您多少顾念着我一点吧……我现在一无所有,已经彻底完蛋了……可我还这么年轻,以后怎么办啊……”
穆世拍拍他的后背:“卢比叔叔会保护你,可是你要听话,知道吗?”
说完他将小扎尔贡从自己怀中扶起来,毫不客气的推到了一旁。
小扎尔贡挣扎着坐稳了,小可怜似的低下头,用袍襟一角用力的擤了鼻子。

交换
穆世站在床前,垂下眼帘俯视着小扎尔贡。
迎着他的目光,坐在床边的小扎尔贡仰起头,年轻的脸上表情平静。
双方沉默良久,穆世忽然无声的笑了一下,随即抬起手,缓缓的松开了领带结。
小扎尔贡也伸出手去,为他一粒一粒的解开西装纽扣。
“这里没有那种药……”穆世用低沉而华丽的声线,语气暧昧的喃喃说道:“一切全靠你的本事了……”
小扎尔贡将他的衬衫前襟大大敞开,而后向前俯身,手臂穿过上衣下摆,搂住了他那赤裸的腰身。
将嘴唇贴在穆世那平坦光滑的腹部,他吸了一口气,在轻吻中发出了含糊的应答:“我会让您很快乐、很快乐……”

下午时分的卧室内,因为有窗帘垂下来遮住光线,所以显出了一种幽闭的阴暗。
在刚刚结束的激烈性事中,小扎尔贡觉得自己似乎把骨髓都射出去了。
而他的卢比叔叔仍然紧紧拥抱着他,让他不得起身。
“我不行了……”他小声的陪笑央求道:“卢比叔叔,您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穆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小扎尔贡那线条流畅的后背:“我最爱你,在床上。”
小扎尔贡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这卢比叔叔似乎是个天生的伪君子――在人前,是发自内心的道貌岸然;在人后,是出乎天性的淫荡无度。
就好像在他身体的隐秘有一个开关,等闲无人知晓;而小扎尔贡走过来,在无意中就“啪”的一声把它打开了。
然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小扎尔贡把手撑在枕边,微微用力试图挣开穆世的禁锢:“我也爱您,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在床下。”
穆世在昏暗光线中凝视着小扎尔贡的面庞:“你只爱你自己。”
小扎尔贡同穆世鼻尖相触:“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穆世淡淡笑了:“应该。”
小扎尔贡收回手,为穆世擦拭了鬓角发际的汗水。
穆世探头亲吻了他的嘴唇,而后闭上眼睛低声道:“我们再来。”
小扎尔贡苦笑了,将穆世的一只手拉过来摸向自己的下身:“我真的不行了。”
穆世在他那绵软黏湿的下体上捻了一把,略显疲惫的评价道:“你真没用。”
小扎尔贡把嘴唇凑到了他的耳边,撒娇似的耳语道:“刚才已经是第四了,您要榨干我吗?”
穆世翘起嘴角,仿佛是要笑。
小扎尔贡用舌尖轻轻舔着他的耳垂:“您可真是个好色的叔叔。”
穆世被他撩拨的痒起来,歪过头笑出了声。而小扎尔贡见状,就故意追逐着去逗弄咬噬他那耳后颈侧的敏感地方。穆世躲闪了两下,没躲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要了……”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想要将小扎尔贡从身上推搡下去:“不要闹了……”
小扎尔贡的身体柔软、四肢修长,玩笑间不知怎的便和穆世纠缠成了一团。穆世同他搂抱着在床上滚来滚去,只觉得到都是手脚;两具汗湿了裸体紧贴在一起,简直就是互相捆绑了的光景。
这时他把一切过往都忘记了,眼中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小扎尔贡。他甚至感觉自己也随着小扎尔贡年轻起来,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子。
这感觉非常、非常的快乐。
忽然,房门被敲响了。
床上两人暂停了笑闹,就听门外传来了小黑豹的声音:“先生,有客人来了!”

穆世光着身子跳下床,披上睡袍开了房门走出去。
在走廊内,他低声问小黑豹:“谁来了?”
小黑豹看了穆世一眼,神情登时就有点不大自然了:“呃……是宝贝先生。”
穆世吃了一惊,抬手就推了小黑豹一把:“让人先去招待着他,你快给我找一套干净衣服送过来!”
小黑豹答应一声,扭头便跑。而穆世用双手拢住了睡袍前襟,回身进房面对着床上的小扎尔贡开始发怔。
怔了片刻,他神魂归位的反应过来,一头冲进浴室之内,开始手忙脚乱的放水洗澡。
小扎尔贡见他举动异常,便懒洋洋的下了床,倚着浴室门框站住了。
眯起眼睛望着蒸腾水汽中的穆世,他出言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穆世坐在浴缸内,正在用水冲洗那满头满脸的香皂泡沫:“来了一位客人。”
小扎尔贡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什么客人,要你急成这个样子?”
穆世总觉得小扎尔贡像只年幼的狐狸,有一种天真的狡诈,所以不愿与他多说。
这时房门又被敲响了,是小黑豹以豹子的速度返了回来:“先生,您的衣服拿来了!”
穆世从浴缸中“哗”的一声站起来,同时大喝道:“门没锁!”

小黑豹,因为太黑,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脸红,横竖不会被人看出来。捧着一套叠好的西装衬衫,他站在房内看一眼全裸的穆世,再看一眼半裸的小扎尔贡,心里一瞬间冒出许多想法。
穆世用毛巾草草的擦拭了身体,然后便健步如飞的走出浴室直奔小黑豹。小黑豹刚要把衣服向他递去,却觉着面前一阵风刮过,紧接着低头一看,发现手上已经空了。
夺过衣物的穆世开始慌里慌张的更衣。一时在小黑豹的协助下穿戴齐整了,他又大步迈回到浴室内的玻璃镜前,几近疯狂的往头发上涂抹着发蜡。
好容易把他那头短发打理的乌黑锃亮了,他抄起香水瓶向身上胡乱喷了两下,随即扭头就走,竟是将伫立在一旁的小扎尔贡全然忽略掉了。

穆世奔出小灰楼,一路疾行穿过大院,直入家中平日用来会客的那幢圆顶白楼内。
在进入楼中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抽着鼻子用力的嗅了嗅。
“怎么这样香?”他疑惑的转向小黑豹:“是我的味道吗?”
小黑豹眨巴着大眼睛,表情很无辜的点点头:“您刚才把香水用的太多了。”
穆世的脸上立时露出了气急败坏的神情。
用本地土语恨恨的骂了句脏话,他脱下西装用力掼在地上,又一边走一边愤愤然的解下领带,权作便装打扮。

宝贝,因为在客厅内等待的很厌倦,所以见到穆世时就感到很愉快。满面笑容的站起来,他向对方伸出手去:“啊,穆先生,您好呀。”
穆世也是一脸春风,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撼了两下:“宝贝先生,欢迎欢迎!很抱歉,让您久等了。”
宝贝审视了穆世的周身,而后微笑着说出了一句让对方痛不欲生的话来:“穆先生,今天,哈哈,真是芬芳的很呀!”
穆世听了这话,也随着他木然的微笑,白皙的脸上却是一点点的透出了红晕。
红晕渐渐加蔓延,待他落座于沙发上时,连脖子都成了粉红色。
宝贝关切的望向他:“您是不是很热?”
穆世镇定的点头:“是的,最近我时常觉得热。”
说完他站起来,径自走到了大开着的窗前,借吹风之名与宝贝拉开了相当的距离。
宝贝看他窘的十分安然,便暗自笑了笑,转移话题道:“穆先生前几天怎么走的那样匆忙?”
穆世笑着答道:“当时家里忽然出了点事情,所以就不告而别,真是失礼了。”
宝贝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红地洒金的信封放到茶几上:“在您走后不久,我忽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大下个月是家父五十六岁的生日宴会,父亲叮嘱我一定要把请柬送给您呢。”
穆世点点头:“是苗先生的寿辰?那很好,我是一定要到场的。”
宝贝笑道:“对了,父亲也请了利马的楚主席――他老人家的意思您是知道的,总希望天下太平,大家一起发财才好;所以就想再找个机会来平息您二位之间的争端矛盾。其实我倒觉得没有这种必要,万一您和楚主席见面后再……哈哈,那岂不是将这个关系更恶化了么?”
穆世正色道:“我和楚泽绍又不是小孩子了,也未必会见面就打架。”
一阵凉风袭来,他觉着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了降温的趋势。
这时宝贝又道:“近来听说利马军政府里起了纷争,楚主席正忙得很呢!”
穆世对楚泽绍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听了这话就随便应了一声:“哦,是么。”
宝贝见他又冷淡起来,便站起身绕过茶几,在他面前开始来回的踱步:“穆先生,其实我此前来府上拜访,除了送请柬之外,还想确定一件事情。”
穆世抬眼看了他:“什么事?”
宝贝停下脚步,扭头望向他笑微微的说道:“我想知道,小扎尔贡现在是不是在您这里。”
穆世不动声色的反问道:“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宝贝昂首挺胸,继续踱起步子来:“我其实并未没有见过扎尔贡大哥,不过父亲他老人家一直有点孩子气,总放不下对扎尔贡大哥的意见。现在扎尔贡大哥早病死了,所谓父债子偿,我奉父亲的命令,不得不继续追查小扎尔贡的下落。”
说到这里他大概也觉出了苗先生的荒谬,便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家里是不讲血缘亲情的。至于这位小扎尔贡侄子,也只好算他命苦了。”
穆世很平静的说道:“那时南方军队溃败的时候,小扎尔贡好像是逃去尼泊尔了。”
宝贝慢慢走到了穆世面前:“穆先生,我虽然不是布确人,但既然要在这里长住了,自然就会设法多了解一点布确的事情。据说您曾经一度同小扎尔贡联盟,而且双方之间还保持过一段时间的情人关系――有没有?”
若是宝贝客客气气的好言好语,那穆世对他还有一种自惭形秽的畏惧;可如今他逼问到眼前了,穆世情急之下,言谈倒比往日自若凌厉了许多:“宝贝先生,恕我失礼……”
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点疏离的自傲神色:“方才那种话,不是您这种身份的人应该问出来的。”
宝贝笑了:“我是没有身份观念的,我只想找到小扎尔贡。”
穆世摇摇头,仿佛是想说话,然而张了张嘴,还是放弃的沉默下来。
宝贝静等了片刻,见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同时还摆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派头,便横下心来,上前一步靠近过去。
“穆先生……”他抬起双手搭在了穆世的肩膀上:“我能当面问您,就必然有我的把握。”
他低下头,绿眼睛里射出幽幽的光芒:“您就这么舍不得那个小扎尔贡吗?”
他的语气暧昧起来:“我用我自己来和您换那个小扎尔贡,您看如何呢?”
穆世的身体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抬起头直视了宝贝的眼睛,他皮笑肉不笑:“宝贝先生,您真是喜欢开玩笑。”
宝贝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他的嘴唇:“你说这是玩笑,我却说这是真的。”
穆世扭头躲开他的手指:“宝贝先生,请自重吧!”
宝贝笑了笑,随即低下头,一言不发的吻住了穆世的嘴唇。

宝贝的武器
穆世瞪大眼睛,气咻咻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宝贝。
宝贝几近凶狠的把舌尖顶进他的口中,撩拨挑逗的动作堪称是肆无忌惮――显然,他认为穆世在自己这种甜蜜而强大的攻势之下,理所当然的要一败涂地、彻底沦陷。
穆世在宝贝的鼻息中战栗起来,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回应了一下。
宝贝用手托住了他的后背,居高临下的啃噬了下去。
穆世的嘴唇被他咬痛了,可也没有反抗――美神一样的宝贝,让他怎么舍得反抗?
在这个粗暴的、撕咬一样的亲吻中,他表现的是这样宽宏大量、满怀温情;于是宝贝的动作也渐渐温柔起来。双方的舌头好像两尾交缠嬉戏的小鱼,调皮而天真的互相追寻躲闪着,那感觉几乎带了甜蜜的成分。
宝贝吸了一口气,把穆世又抱紧了一点――他想这个目中无人的混账家伙身上,果然是有点特别的好。
而在穆世一方,他刚刚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欢爱,而又未能从中得到满足,如今这一贯可望不可及的宝贝突然从天而降向他垂青,那他还客气什么?

微微抬起头,宝贝放开了穆世的嘴唇。
双方依旧对视着,一起都有些气喘吁吁。宝贝笑了一下:“怎么样?你换、还是不换?”
穆世强自从心荡神驰的迷乱眩晕中清醒过来,去面对这个令他两难的抉择。
他知道小扎尔贡如果落到了宝贝手中,那十有八九就要没命了。苗家的兄弟们都不讲情分,宝贝多半会把小扎尔贡当作胜利品送去给苗先生;而苗先生尽管活泼可爱,其实却是没什么人性的。
可他本也没打算真养活小扎尔贡一辈子。小扎尔贡那时肯将他送给楚泽绍,现在他自然也就没有手软的理由。
“白皮肤的青年,总还能再找到的……”他垂下眼帘,因为思索的内容偏于黑暗,所以神情也略略显出了阴沉:“我当初收留他,也无非是为的这个目的。”
“你让我考虑一下……”他轻声对宝贝说道。
宝贝对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没得考虑!我只问你换、还是不换?”
穆世仰起脸望向宝贝:“逼问我?”
宝贝的目光是锐利而明亮的,带着志满得意的光彩:“我就是在逼问你。换、还是不换?”
穆世微笑起来:“你好厉害啊!”
宝贝向他一挑眉毛:“我这样厉害,也未见得你怕了我!”
穆世偏过脸想了想,而后抬眼凝视了宝贝,和蔼的笑道:“你这个性格,也很有趣。”
宝贝把双臂抱在胸前:“我的性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立刻给我一个答案。”
穆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年轻,也很漂亮,可这不是胁迫我的武器。”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了下去:“留下来住两天吧,我会很好的招待你。”
宝贝毫不掩饰的咬牙切齿,并且掐了穆世的脸蛋不甚用力的一拧:“你还真是刀枪不入啊!”
穆世把手插进裤兜里,扭过头去微微一笑:“谬赞了。我自知已经完败,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宝贝发现穆世的皮肤倒是光滑的很,便用手指在他脸上轻轻的磨蹭着:“傻瓜!你比我年长这么多,怎么会不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穆世仰头想要躲开宝贝的手指:“老而无用,说的就是在下了。”
宝贝轻轻的笑了一声:“你谦逊太过啦!”
穆世平静的微笑着,心中却想:“你自信太过了。”

穆世很妥善的安排了宝贝的起居,不但为他准备出了最舒适的房间,并且给他派去了最伶俐的佣人。宝贝享受着这样的优待,却并未做出丝毫的感激姿态。
没有什么好感激的。宝贝想:“这都是我应当得到的待遇,谁让那个混账喜欢我呢!”
宝贝从小到大,除了相貌美丽之外再无其它优势。他千辛万苦的长到了十二三岁,忽然发现了“爱”这种武器。
他希望天下所有人都爱他,这样他就可以像国王一样驱使天下人。这个想法正确与否有待考证,不过效果的确是明显的――远的不说,眼前这位穆先生不就是个小小的明证么。
当然,穆先生有一点牛皮糖的特性,甘甜而柔韧,不会那样轻易的融化;可这也没有关系,宝贝简直想象不出穆世拒绝自己的理由――难道他方才在亲吻时凝望自己的目光,不是非常的色迷迷吗?
宝贝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志满得意的微笑起来。

当晚,穆世陪着宝贝一同吃了晚饭。
晚饭很丰盛,宝贝左右开弓的往嘴里填送食物,吃的狼吞虎咽。穆世不时的抬头看他,心中暗想:“他就是吃成了这个样子,也不显得穷形尽相。”
“慢点吃。”他将一杯青稞酒送到宝贝面前:“别噎着了。”
宝贝咽下口中的食物,缓了一口气后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我吃东西很快。”他毫不羞惭的向穆世解释:“在家里,我一直是和哥哥们一桌吃饭――我不快点吃,饭菜就被哥哥们吃光了。”
穆世听了这话,无可安慰,只好笑了笑:“我总不会和你抢饭吃。”
宝贝推开面前的杯盘:“你也抢不过我!”
穆世好脾气的连连点头:“是的。”

饭后,宝贝以为穆世必会黏着自己不肯离开,恐怕还要借此机会动手动脚,揩点油水。哪知穆世起身后对他彬彬有礼的一弯腰:“我让佣人带你回房,今天就请早点休息吧。”
宝贝一愣:“呃?”
穆世不肯直视他的眼睛:“我还有点事情要理,明天――明天我再来陪你吧!”
说完这话,他不等宝贝回答,便径自一点头,随即转身离去了。
宝贝眼望着他的背影,颇想追上去踢他一脚。

穆世真的有点事――和小扎尔贡无关,是一点私事。
匆匆回了自己所居的楼内,一名卫士迎上来禀告道:“先生,利马来的刺青师已经到了。”
穆世一言不发的拐进了客厅。
客厅内的长沙发上坐着一名长袍打扮的男子。见穆世走进来了,那人便起身对着他浅浅一躬:“穆先生,您好。”
穆世脸上的淡淡笑容有点发僵:“多吉先生,你还记得我?”
多吉那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当然记得。”
穆世抬起手,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小黑豹做了个手势。小黑豹会意,便先去掩了房门,而后走到穆世身边,蹲下来替他松开腰带,扯出衬衫下摆。
“多吉先生。”穆世背对着多吉掀起衬衫:“这个刺青,想必你也记得了。”
多吉缓步走过去,十分冷静的挽起了雪白袖口:“记得,是楚主席的姓氏。”
穆世放下衬衫,转过身来面对了多吉:“请你帮我把它除掉吧!”
多吉背过手去摇了头:“当时楚主席下令,要我尽可能把这个字刺的一点,所以……”
他持续的摇着头:“我没有办法。”
穆世听到了这个答复,没有急的发怒,只平声静气的说道:“多吉先生,请你想想办法,我不怕痛苦。如果除掉了这个字,我一定会重重的谢你。”
多吉只是摇头:“穆先生,您不要以为我是在推脱。我知道您不喜欢在身上留有这种刺青,不过除非我在您的后腰上挖掉那块肉,否则真是没有其它的方法。”
穆世短促的叹了口气:“多吉先生――”
多吉回身走到沙发边提起了他的箱子:“穆先生,我想您如果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答案的话,恐怕会在其他刺青师那里乱碰运气,从而把您的皮肤损害成一团扭曲的伤疤;这也是我应您的邀请赶来布确的原因。现在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您如果再无问题的话,那我就要告辞了。”
穆世在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了多吉的衣袖:“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难道我要带着这个印记一直到死吗?”
多吉对着穆世一点头:“以后也许会发明出新办法来,不过眼下没有。”
穆世松开多吉,失望得心都凉了。

小扎尔贡之死
小扎尔贡在小黑豹的带领下,缓缓走出楼门。
抬起手用过长的袍袖盖到头上,长久不见天日的他在正午阳光下,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
“卢比叔叔呢?”他问前方的小黑豹。
小黑豹侧过脸,很轻蔑的用眼角扫视了他:“不该问的别问!”
小扎尔贡停住脚步,一颗心不知怎地忽然提了上去:“那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小黑豹不耐烦的转过身来,向他攥起拳头挥了挥:“快点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小扎尔贡知道眼前这黑小子是只野兽,真敢对自己动手的,便强抑不安,迈步跟了上去。
小黑豹将他带到前院的一块空地上去,而后回头命令他道:“站在这里别乱跑!”说完扭头便走。
小扎尔贡猛然出手,一把扯住了小黑豹的衣襟:“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卢比叔叔呢?”
小黑豹奋力拉开了他的手:“不知道!你给我老实点吧!”

眼望那小黑豹连跑带跳的匆忙离去,小扎尔贡将右手插进袍子口袋里,暗暗的攥住了一柄钢制小餐刀。
这是他在前几天吃饭时暗暗藏下的――除此之外他再无其它武器了,虽然这也根本算不得武器。
周遭万籁俱寂,过于明亮的阳光将水泥地面照成了干热的白色;没有鸟叫,没有风声;几株小树立在一旁,枝叶纹丝不动。
他扭头环顾四周,白皙额头上渐渐渗出了黏腻的冷汗。

穆世和宝贝站在窗前,从四楼的高度向下俯视。
隔着一层色玻璃,穆世看到小扎尔贡孤伶伶的站在大太阳下,像只无主的小动物一样东张西望着。
宝贝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勃朗宁手枪,哗啦一声拉开保险。
穆世似乎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当即转头问他:“你干什么?”
宝贝大喇喇的答道:“带着活人上路,未免有些麻烦!”说完他便伸手要去开窗。
穆世结巴起来:“你、你、你要……”
宝贝横了他一眼:“无非是要麻烦你洗地而已。怎么?你不愿意?”
话音未落,他欺身挤到了窗口,也不瞄准,伸手便是一枪。
清脆的枪声骤然响起。小扎尔贡惨叫着应声倒下,随即却连滚带爬的向后面小树丛中躲去――他没有受伤,因为在宝贝扣动扳机的那一刻,穆世下意识的伸手托了他的手腕,让子弹平行着射向了院墙外面。
他这突兀举动让宝贝在讶异之余十分不满,皱起眉头大声叱道:“你干什么?走开!”
穆世愤然说道:“你们家里的事情,不要在我家里解决!”
宝贝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同时又一的扣动了扳机。
这回,子弹穿透了小扎尔贡的胸膛。
胸前看起来只有一小小的弹孔,但子弹的冲力已经打断了他的胸椎,震碎了他的内脏,在背后带出了碗口大的一块血肉。
他叫不出来了,只随着子弹的力道向后仰面朝天的摔过去。后脑勺重重的磕在水泥地面上,他微微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宝贝知道自己这亲侄子是必死无疑了。毫不动心的收起手枪,他扭头准备同穆世说笑两句。
可惜穆世在小扎尔贡倒地的那一刹那,就扭头向门外冲了出去。

穆世飞奔下楼,跑到了小扎尔贡的身边。
小扎尔贡的身下已经淌了一大滩鲜血;他还没死,一双眼睛本是望着天空的,这时便缓缓移动目光,静静的凝视了穆世。
穆世知道小扎尔贡迟早会死,不过没想到死亡来的这么突然。
他扭头向楼上望了一眼,宝贝还伫立在窗前,仿佛是面无表情。
弯下腰,他轻声叫道:“小扎尔贡?”
小扎尔贡的嘴唇动了动,一缕极浓重的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卢比叔叔……”他嘶哑了声音,气若游丝的做出回答:“我害怕……”
穆世蹲下来,将鲜血淋漓的小扎尔贡轻轻抱起来搂进怀里:“别怕……卢比叔叔在这里,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痛了……”
小扎尔贡本来就生的白皙,如今因为大量的失血,皮肤更是白到透明,让人想起了最纯粹的玉石。神情茫然的眨了一下眼睛,他喃喃自语道:“天黑了……我怕黑……”
他喘息着咳了一声,后背伤的鲜血滚烫的喷涌而出,仿佛在一瞬间便浸透了穆世的衣服。
“卢比叔叔……”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其中仿佛还带着一点忧伤的撒娇意味:“我害怕……”
穆世听了他这充满孩子气的呓语,忽然心酸起来。
将怀中那渐渐冷却的身体又抱紧了一点,他颓然坐在地上,仿佛身血海之中。
“别怕……”他满怀悲情的低下头,像一个真正的叔叔那样温柔抚摸着小扎尔贡的短头发:“卢比叔叔抱着你,一直等到你离开――”
话说到这里,他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小扎尔贡颤颤巍巍的吸进了此生最后一口气,把餐刀刀柄也推入了穆世的腹中。
这是真正的竭尽全力。他伏在穆世胸前,心满意足的叹息道:“我害怕……你陪我一起走吧……”

宝贝站在楼上,不以为然的看着穆世在楼下和小扎尔贡生离死别。
“真的是情人吗?”他觉得眼前这一切有些好笑:“真是不可思议,我的侄子竟会同穆世相好过――不过姓穆的现在归我了!”
穆世同小扎尔贡搂抱的太久了,这让宝贝等得不耐烦起来。
“坐在血泊里很有趣么?”他低声的骂道:“这个变态!”
把上身探出窗外,他打算把穆世叫上来:“喂!穆先生……”
这一声呼喊似乎是惊醒了穆世,只见他忽然松开了抱在胸前的小扎尔贡,随即踉跄着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的后退一步,他难以置信的低下了头。
他的身体上到都是血――他的血、小扎尔贡的血,热气腾腾的混合在了一起,顺着那突出于腹部的银色刀柄,滴滴答答的流淌下去。
他的腿一软,无力失神的摔倒在地。
刀柄反射了阳光,刺痛了宝贝的眼睛――于是他在楼上惊慌失措的大喊起来。

经过一番紧急救治,穆世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
餐刀其实并不锋利,小扎尔贡将它插进穆世的肚子里时,想必是费了极大力气,从而也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餐刀斜着刺入,虽然并未伤到他的肾脏,可也没轻饶了那一套弯弯曲曲的肠子。穆世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直到伤口彻底长合之后,他还时常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人开膛破肚了。
宝贝用白色纱布密密缠裹了小扎尔贡的尸体,而后火速将其送回锡金。
他只想向穆世要小扎尔贡,没想要穆世的命,所以看到这家伙如今的惨相,心里也颇为不安。站在病床前,他虚情假意的埋怨穆世:“他死就死了,你何必还要多此一举的凑过去看他?”
大伤元气、半死不活的穆世仰卧在绵软舒适的大床上,声音轻的好像一阵烟:“我那时忽然想起来,他很怕死。”
宝贝冷笑一声:“舍不得他死,就不要把他交给我!”
穆世闭上眼睛:“我不是舍不得他死,我是不想让他那样害怕。”
宝贝想了想,忽然开口道:“听说当年你在和楚泽绍打仗时,一边招来青年送往前线,一边在后方请了喇嘛们,随时准备着为他们念一场往生咒――是么?”
穆世没说话。
宝贝一咧嘴:“你有神经病吗?”
穆世的一只手还搭在床边输液,另一只手就抓了被子向上拉了拉:“我要睡了。”
宝贝扭身便走――走到门口时,忽听穆世在后面的床上说道:“我决定大后天出发去锡金。”
宝贝回头望向他:“你这个样子了,还去?”
穆世在枕上摇头:“我不妨事――苗先生的寿辰,我总是要去的。”
宝贝扭头又走回了床边:“你要去就去,横竖断的不是我的肠子!”

路遇某人
穆世与宝贝同乘一辆汽车,踏上了前往锡金的路途。
汽车是美国制造,不但空间宽敞,且将后排座位做了简单改装,让穆世可以大幅度的向后仰靠过去,搭着一条小羊毛毯子半躺半坐。
柏油公路既是这样平坦笔直,而身边的宝贝又是那样一言不发,那他也就可以趁此机会闭目养神了。
似睡非睡的朦胧片刻,他忽然觉得嘴唇上有了触感。
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他实在是没有精力睁开眼睛。
宝贝用指尖在穆世的嘴唇上抚摩着,虽然没有得到热烈的回应,不过他本来也是自娱自乐,不需要对方合作的。
车内的空气渐渐染上了暧昧颜色,宝贝觉出了趣味。
歪身靠到穆世身旁,他低声笑道:“你很享受这个,是不是?”
穆世懒洋洋的叹了口气:“是你在招惹我。”
宝贝在他脸上掐了一把:“你这老家伙,得了便宜卖乖啊!”
穆世缓缓把脸扭开:“不要把我说的那样不堪。”
宝贝正在一个青春年华,他眼中的穆世真就是个“老家伙”了。
可恨的是,这个老家伙直到现在,也依然没有显露出为他神魂颠倒的征兆。

宝贝想穆世对自己应该是极为爱慕的,事实上他对自己也的确是善待得很。
不过他需要一点激情来证明自己的魅力――魅力是他最强大的资本,除了这个他可就一无所有了!
但穆世却总是那么淡淡的,好像一位彬彬君子,又好像一位胸襟宽广的老大哥。
他曾经也有几发现穆世色迷迷的望着自己发痴,那神情称得上是饥渴难耐。这让他兴奋起来,准备去迎战这位心怀叵测的体面人物,然而穆世对他远观而不亵玩,看过就算,连句露骨一点的调笑话都不肯说。
向穆世身边挪了挪,他换了个舒适姿势也半躺下来,顺手扯过毯子一角盖在腰间:“想到要回家……”他打了大面积的个哈欠:“我就头痛!”
穆世在毯子下面,悄悄的握住了宝贝的手。
宝贝故作无知的继续发牢骚道:“唉,家里到都是人,永远也别想找到一安静地方;从早到晚,总像集市那样吵闹,真是烦死人了!”
穆世轻轻的捻着宝贝的手指,心里痒痒的,那感觉堪称销魂。虽然他已然付出了小扎尔贡的性命,可是依旧不敢因此去主动招惹宝贝――不为别的,只因他是苗先生的儿子。
宝贝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忽然注意到穆世竟是一直一言不发。扭头看了一眼,他发现穆世安安稳稳的闭目半躺着,脸上的表情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舒服”。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样舒服,似笑非笑的做着美梦,仿佛是在意淫中到达了高潮。宝贝好奇的凝视了他片刻,就觉得此刻的穆世看起来特别放荡,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色情的气息。
他探身过去,慢慢低下头来吻住了穆世的嘴唇。
就好像带着某种磁力一般,双方嘴唇刚一接触,便“啪”的一声紧密无间的互相吸附住了。穆世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搂住了宝贝的脖子。

前方的司机全神贯注的开着汽车。他是宝贝的手下,早在苗家见多识广了,就算身后两位脱光了大战一场也不会让他感到多么惊异;而且他认为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如果柏油路旁的山地中没有冲出那支车队的话!

会走山地的车队,自然是想要抄近路的。只是柏油公路的宽度有限,突然并排挤进来若干辆汽车,未免就要干扰了宝贝等人的行进路线。
恋恋不舍的放开穆世,宝贝抬手用衣袖抹了抹嘴唇,下令停车。
穆世心知他在布确称王称霸惯了,此刻大概是要去向那抢路者逞一番威风,便也不多管,闭上眼睛继续养精蓄锐。
两个月前小扎尔贡那一刀将他捅得魂飞魄散,那魂魄直到现在还未全部归位。养伤的日子也过的很不如意。宝贝是没有义务去顾惜他的,只在闲时会偶尔来穆家大宅看他几眼。因为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那蓬头垢面的病容,所以他其实宁愿宝贝干脆不要来。
半死不活时,他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那个小黑豹。他有心把普嘉叫回来帮帮忙,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灰心,索性就罢了。
将毯子向上拉了拉,他向车门方向微微侧过身,昏昏沉沉的想要睡上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一声车门关闭的响动。旁边的位置起了一点轻微响动,是有人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现在睡意正浓,懒得理会宝贝,一只手伸在毯子外面,也无力收回。
一根手指在他的手心上轻轻搔动了,他下意识的攥住了那根手指,让它不能再撩拨自己。
车内响起了“嗤嗤”的笑声。
这声音让穆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猛然睁开眼睛,他大惊失色的向身边望去。
楚泽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黝黑面孔上带着笑意:“醒了?不要动,听说你身上有伤,在哪里?”
穆世瞪大了眼睛,紧张愕然的连呼吸都停止了。
“你、你?”
楚泽绍点头笑道:“我没想到走这条路会遇到宝贝,更没有想到你是和宝贝同行的!”
穆世暗暗运力想要坐起来,可是身体酸软,实在是没有这个力量。半躺着怒视了楚泽绍,他自己都觉着眼神不足:“你给我滚下去!”
楚泽绍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态度倒是温和的:“怎么着?上你打了我一顿狠的,我不和你计较,你倒还来劲儿了?”
穆世近距离的与楚泽绍共了,心中的那种烦躁痛苦真是无可言语,恨不能呕出一口血来:“滚!我不要看到你!”
楚泽绍审视着穆世的气色,半晌不说话,后来才吁了一口气:“我是很有诚意和你修好的,所以你今天可以尽量的骂,我不往心里去!”
穆世气急败坏的抬起手――忽然发现自己还攥着楚泽绍的手指。
慌忙松开了手,他随即恨恨的一捶座位,歇斯底里的大喊了一声:“滚下去!混蛋!”
楚泽绍不是受不得委屈的人,他既然在心里做好了盘算,那就可以承受一切;何况来自穆世的谩骂是那样的贫乏简单,简直让人恼不起来。
他既然坚定的不肯滚,而司机看前方车辆已经陆续开动,便也发动了汽车。

哭诉
人在身体弱的时候,虚火反是烧得更旺。
穆世以手撑了座位,一点一点的向前直起腰。身上的毯子滑落到大腿上,这时才显出他的衣衫不整来。
他目前是没法子再衣冠楚楚了,刀口就划在那肚脐周围,他简直都不敢系紧腰带。
千辛万苦的坐稳了,他的腰却是终究没能直起来。
楚泽绍一直无言的凝视着他,这时才出言问道:“你这是……受了重伤?”
穆世已经不会说人话了,穷凶极恶的张口就是一个字:“滚!!”
楚泽绍用眼睛溜着他的腰腹:“到底是哪儿伤着了?什么伤?”
穆世向车门瑟缩了一下,那姿势是夹紧双腿弯了腰,还满怀的抱着毯子:“滚!”
楚泽绍忽然笑了:“你让人给阉了?”
穆世愤怒之极,头脑中一阵阵的眩晕,声音也随之轻了几分:“你,马上滚下去!”
“既然不是那个伤,那你把腿夹那么紧干什么?像个娘们儿似的!”
穆世皱着眉头闭上眼睛,神情痛苦的仿佛要落下泪来:“滚吧……”他的语气因为极度的忍无可忍,所以反而类似哀求:“楚泽绍,我们的恩怨已经两清了,劳驾你给我滚下去吧!”
楚泽绍舔了一下嘴唇:“你让我滚我就滚?我是你养的?我的卢比,我现在可是真心和你好的,你别抱着先前那些烂事儿犯傻!”
说完这话,他忽然扭身出手,把穆世按倒在座位上,随即就掀起了他的衬衫下摆。穆世愣了一下,就觉着腹部一凉,却是那伤口已经见了天日。
在万分的恐惧中,他濒死似的惨叫起来。
司机的手抖了一下,让汽车在柏油路上打了个S形。

“恕我直言。”楚泽绍坐回座位上,把手抬到鼻端嗅了嗅:“我看你现在精神状况不大稳定,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穆世还半躺着,腹部已经用毯子重新盖好。其实自从见到楚泽绍之后,他也觉着自己好像随时都要发疯。
楚泽绍不敢再碰他了,只问:“哎!你那个宝贝小白脸儿呢?”
穆世看了他一眼:“谁?”
“普嘉啊!”
穆世把目光收回来:“他成家了。”
楚泽绍哈哈大笑:“我的老天!那小子当时和你好的要死要活,怎么这就把你给甩了?怎么?嫌你没有大姑娘新鲜?”
汽车在公路上高速行驶着,司机是个没有灵魂的驾驶机器。
对于野狗、水蛇、癞蛤蟆一样的楚泽绍,穆世现在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先前他还强忍着不失态,如今听了这最后一句话,他心中的愤恨终于抵达了一个顶峰!
他在狂怒之下吸了一口气,随即涕泪横流、彻底崩溃。
他被楚泽绍气哭了。

若是放在平时,他当然不会这样脆弱;不过在近两个月的养伤生涯中,他服用了相当量的特效药,而那药的副作用之一便是使人激动易怒。挣扎着再一起身弯下腰,他心里迷迷糊糊的,把脸埋进毯子里又泣又诉:“楚泽绍……你气死我了,你怎么就追着我不放呢?你给我滚到地狱里去吧……你说这么多年了……难道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说到这里,他无力的回过手去掀了衬衫后襟:“你还给我留了这么个记号……我会被你这种混蛋做个一辈子的记号……你让我以后……”
他把话说的断断续续,显见是思维十分混乱。把脸在毯子上蹭了蹭,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真是个命苦的人。小时候结巴,十几岁时喜欢男人,二十多岁了弟弟造反,后来又遇到了你这个魔鬼……连扎尔贡的儿子都能捅我一刀……我怎么这么惨……”
楚泽绍将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一边斜着眼睛盯住穆世,一边咬紧牙关,极力遏制了脸上的笑容。
要不是怕穆世鬼哭狼嚎,他真想将这个泪流满面苦大仇的家伙一把拎起来搂进怀里。

穆世语无伦的哭诉了片刻,因把该说的也说尽了,又见楚泽绍厚着脸皮端坐在一旁,摆明是没有滚去地狱的打算,便用毯子蒙了头脸,疲惫不堪的倒回了座位上。
他方才一时急火攻心,的确是有点神经质了。短暂的哭泣耗尽了他仅有的一点微薄力气。在朦胧的黑暗中闭上眼睛,他昏迷似的睡了过去。
楚泽绍先不理他,待听他呼吸沉重了,才伸手小心掀开毯子,让他露出了面孔。
穆世很苍白,果然是元气大伤的模样。眼角似乎还有点点泪痕,不过神情看起来还是平静的,全然不像是刚刚痛哭过一场。
“卢比?”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前方坐着苗家的司机,楚泽绍虽然也发现那人木然的很,心无旁骛的只知开车,不过那毕竟是个有眼睛有耳朵的存在,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太过放肆。
神色俨然的咳了一声,他一脸正气的面向前方,同时悄悄的将手指贴在了穆世的手心里。
穆世的手是柔软而火热的,握住他的手指时,那姿态几乎堪称乖巧。
楚泽绍一边感受着穆世的温度,一边决定继续采取怀柔政策。
虽然穆世一方对他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不过他并不因此感到悲观。他认为自己是无比
强大、无所不能的;只要他肯用心,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上他在苗家被穆世打了满头包,当时是气的要命,不过后来青包消退,他也就渐渐心平气和下来,开始理智的重新考虑此事。
首先,他想,自己是绝不能再和穆世开战了;一来是承受不了战争的开销,二来苗先生那个疯老头也不是好对付的。
既然不能动武,那就只好改换路线。他在自家的院子里长久的踱来踱去,只恨自己没有神通,不能把穆世从百里之外一把拽过来,摁在床上揉搓压迫一通。

“我这得打起精神来,万万不能再惹恼了他,顺便还得哄哄苗老头――否则他和苗老头联合起来跟我做对,那我可受不了!”
楚泽绍有板有眼的思考着,越想越得意,好像全天下就只有他一个人有头脑似的。

车队在傍晚时分,于锡金境内缓缓停下。
楚泽绍这回没用穆世驱赶,自动的开门下车,一时间不知所踪。而宝贝忽然出现在人前,且满不在乎的赤裸了雪白的上身,开始当众更衣。小黑豹提着个装衣服的大皮箱,也不甘落后的溜过来跳上了穆世的汽车。

一番忙乱过后,队伍中的三位主人翁全变成了西装笔挺的体面模样。穆世和宝贝倒也罢了,只是那楚泽绍一贯不修边幅,如今骤然装扮起来,瞧着就像是野兽打扮成了人样子,威风神气的十分可怕。
穆世没有下车,只听外面那宝贝对楚泽绍笑道:“楚主席,你和穆先生谈了这么一下午,可有收获呀?”
楚泽绍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谈的挺好,穆先生还是很愿意与我和解的。”
宝贝看他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的,几乎就要信以为真了:“哦?是么――”
话音未落,旁边的车窗忽然降下来,穆世从里面伸出他那油光水滑的脑袋,沉着脸对宝贝道:“不要听楚主席胡说八道!”
楚泽绍咬着烟卷,“嘻”的笑了一声:“穆先生年纪大了,脾气也变坏了。”
穆世伸出手去指了楚泽绍,愤然说道:“楚主席,你比我年长!”
宝贝冷眼旁观着,发现穆世只要一见到楚泽绍,就有点疯疯癫癫的。

生日宴会
苗先生在锡金家中休养生息了一段时日,因为生活优裕,瞧着是更显年轻了。
人人都知道他是个荒唐暴戾而又愚蠢的老头子,所以当日见他受了印度政府的封锁,便以为这家伙走了一辈子的狗屎运,这回终于要掉进粪坑不能翻身了,便纷纷露出冷酷嘴脸来落井下石。哪晓得苗先生异想天开的跑去布确开辟出了一条新路,居然毫发无伤的就解除了这一场危机。
人们恐慌起来,怕老头子闹起小心眼儿,要找自己的晦气,就趁此大寿之机,一个个都热情成了一盆火,争先恐后的前来祝贺赴宴。苗先生其实倒并没有翻旧账的想法,如今见自己这样众星捧月般的受爱戴,他得意的就只剩下高兴了。

穆世在下车之前,用了一点可卡因――否则他简直无法挺起腰来走路。宝贝见他虚弱得很,便要出手搀扶他,可他因恨宝贝随便就放楚泽绍上了自己的汽车,便十分冷淡的对他一摆手,表示拒绝。
宝贝没想到自己会在他那里碰软钉子,当即就讪讪起来,心中不快之极,可也不好发作,只好按捺下脾气走开。
一行三人鱼贯进入苗宅大门,那苗先生见到儿子倒也罢了,对楚泽绍倒是很和蔼的敷衍了一番,末了才走向穆世,在对方躬身行礼之前一把抱住了他:“哈哈!我的小朋友,我们可是好一阵子没有见面啦!”
穆世差一点就要翻了白眼――他那肚皮上的刀口在这拥抱之下被狠狠的抻到了。
旁观着的宝贝是知情人,见状便作势上前一步,想要提醒自家父亲动作不要那样豪放,然而话到嘴边了,却是没敢说出来。倒是楚泽绍笑嘻嘻的踱过去,状似无意的说道:“我发现啊,这穆先生的气色好像是不大好嘛!”
苗先生听了这话,便也放开穆世上下端详了一遍:“你生病了?”
穆世微微弯了点腰,强笑着答道:“没什么的,前些日子受了一点小伤,早已经痊愈了。”
苗先生的头脑中是没有“关心”和“同情”这两根神经的。上前一把扯住穆世的手臂,他兴致很高的说道:“走哇!让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吧!”
穆世落在了苗先生手里,就和落进龙卷风里也差不多,一点自主的可能也没有,全是被对方带着走。而那苗先生高大挺拔,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其实拥有中年人的强壮体魄,轻而易举的就把穆世给捉了走。宝贝犹豫着跟上几步,回头看了楚泽绍一眼,却见他正板着一张黑脸很有保留的微笑着。
宝贝想了想,转身走向了楚泽绍:“楚主席,明天就是家父的大寿了,今晚家里忙乱得很,若有招待不周之,希望您不要见怪。”
楚泽绍在雪白浆硬的衬衫领子里扭了扭脖子:“那没有关系。”

苗先生口若悬河、说的刹不住闸了。
穆世满面笑容的倾听着,额头上带着一点冷汗。苗先生正眉飞色舞而又没头没尾的讲述着他与扎尔贡之间的仇恨。
“敢和我这个老子做对?”他在臆想中洋洋得意的对扎尔贡鞭尸:“哼!别看他死的早,我照样可以宰了他的儿子!”
穆世连连点头,同时悄悄的把手掌覆到肚子上。
苗先生虽然没心没肺,可以注意到他的脸色和姿态都有些不大对劲。
“你到底是受了什么伤?”
穆世似乎是有点忸怩,可也如实说了。不想那苗先生听后,当场起身走到他面前:“把衣服解开,让我看看!”
穆世怔了一下,随即立刻连连摇头拒绝,只说自己没事。可惜苗先生实在是很喜爱他,不由分说的就伸手将他的衣服撕扯着掀了起来。
穆世仰靠在椅子上,难堪的不知如何是好,自觉着一张脸已经红到发烫。而苗先生望着那小小一红色疤痕,竟是用手指在其上用力按了一下:“这不是已经愈合了吗?”
穆世用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身体随着苗先生的力道瑟缩了一下:“是……没什么大碍。”
苗先生用指尖在疤痕上来回的摩蹭,仿佛要将那刚刚长好的伤口重新扒开一般。如此研究了半天,然后他才直起腰来放开了穆世,语气很客观的评价道:“你太娇气了,像个女人一样。”
穆世很好脾气的拢住前襟,身体有点发抖,实在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穆世直到午夜时分才回到客房休息。
他算是怕了苗先生。
迷迷糊糊的瞌睡了一会儿,小黑豹便轻手俐脚的推醒了他:“先生,天亮了,您该起床啦!”
穆世知道今天是苗先生这场寿宴的正日子,便只得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扶着小黑豹慢慢坐了起来。
拉开裤腰低头看了看肚皮,他自怜自爱的用手抚在了伤,心想这苗老头真是讨厌到家了。

在这个“正日子”里,他见到了苗先生那十八个儿子二十三个女儿,以及无数的孙男弟女们。苗家热闹的开了锅,放眼望去到都是服饰华丽的宾客,喧闹拥挤的几乎让人没有立足之地。
这倒正中了穆世的下怀。趁着苗先生接受祝贺之时,他借故捂着肚子溜出大客厅,藏进了一间小起居室内躲清闲。
起居室内的面积不大,迎着门却有一背阴的大窗子,正对苗家后院,窗前还横着一支枝叶茂盛的大树干,愈发衬托的房内清凉幽静。穆世一时找不到小黑豹,只得自己扶着墙走了进来。因见房内无人,他便长叹了一声,就觉着身上都被汗水湿透了,不但头脑发晕,视野也有些模糊走形。
闭上眼睛稳了稳神,他实在是感觉身体难受得很,兼之伤口隐隐刺痛,故而忍不住呻吟出声,哼哼呀呀的摇晃着走向那面向窗口的小沙发――走到半路,他皱起眉头闭上眼睛,满心烦闷,简直有了点中暑的症状。
摸索着挪到了沙发前,他脱力似的一屁股坐下来――正坐到了楚泽绍的脸上!

楚泽绍早在清晨便看出苗家人多,并不缺少自己这么一位客,所以很自觉的找到一偏僻房间,打算先睡上小半天,等到午饭时再出门露面。
他的睡姿是很文雅的,安静如同姑娘一般,蜷在沙发里面堪称是无声无息。又因那沙发背对着门口,所以穆世进门之后,竟是全然没有发现他。而他本是睡得正酣,忽然受到这等劈头盖脸的袭击,自然是大惊而起,口中万分惊讶的“哎呀”了一声。
穆世闭着眼睛梦游一般,听到这声后也吓了一跳。起身回头看时,就见楚泽绍穿着衬衫歪坐在沙发上,极其诧异的望着自己。
双方无语的对视半晌,穆世像一只虾似的弯着腰,神昏力竭的扭头就要离开。楚泽绍见了,便探身伸手一把拉了他:“你跑什么?怕我吃了你?”
穆世满脸厌恶的瞪了他一眼:“松手!”
楚泽绍没再多话,果然就把手缩了回来。
穆世在小沙发的一端缓缓坐下来,又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双方半晌无语,后来还是楚泽绍先开了口,言语内容极其不得人心:“哎,听说苗老头子昨晚把你按在椅子上开膛破肚了?”
穆世怕冷似的瑟缩成一团,低下头昏昏沉沉的靠在了沙发扶手上:“滚。”
“我比你来得早。”
穆世不说话了。
楚泽绍大喇喇的叉开双腿换了个舒适坐姿,而后酸溜溜的一笑。
穆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只小药瓶,拧开后从中倒出了一点可卡因粉末,颤巍巍的吸进了鼻子里。
楚泽绍斜眼看着他。
如此又静默了三五分钟,穆世渐渐舒展了身体,瞧着倒像是又恢复了精气神。
“楚泽绍……”他望着窗外树枝投在房内地板上的阴影,忖度着出言问道:“我家里人……还有吗?”
楚泽绍清了清喉咙:“还没死绝。”
“年纪小一点的男孩子……还有吗?”
楚泽绍颇想说点不好听的,不过话到嘴边又让他咽下去了:“应该有吧!”
“给我送回来几个。”
楚泽绍笑了一声:“你家里那些男女,我现在留着也没用了。你要是惦记着,我可以全部放出来送回布确。”
穆世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轻声说道:“不必,我只是想要一个穆姓的男孩子,以后来做我的继承人。”
楚泽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穆世大概是无意再娶妻生子了。
“再说吧!”他大模大样的答道:“我要是心情好,就给你送回去几个小男孩儿;要是心情不好,就给你送回去几个老娘们儿!”
穆世一听这话,登时愤然起身,一阵风似的摔门而走。楚泽绍没想到他会忽然翻脸,挽救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离去了。

这一天,苗先生乐疯了。
午夜时分,他当着儿孙宾客们的面,开始搂着年轻姑娘调笑。苗家家风与众不同,儿子见老子兴奋了,也上行下效,各自追逐了女人去寻欢作乐,而客人们见此情景,自然也是乐得跟着胡闹。
一时间那贺寿大厅内的秩序失控起来,仿佛空气中都弥漫了荷尔蒙的味道。穆世眼见着寿宴有演变成无遮大会的趋势,便借故起身想要离开。哪晓得刚走了没有几步,苗先生忽然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拉着个半裸的姑娘追上来,醉醺醺的说道:“不要走,不要走,我很喜欢你,你得留下来陪我到天亮!”
穆世心中暗叫不好,刚要编造理由搪塞过去,谁知那苗先生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姿态,继续说道:“噢……我忘记了,你是不喜欢女人的,对不对?”说着他推开身边姑娘,举起酒瓶灌了一大口,随即就凑到穆世面前,一把抱了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嘴对嘴的把酒送进了穆世的口中。
“男人……”苗先生的舌头都有些发硬了:“你喜欢男人……我就是男人嘛……你远道而来,我要好好、好好的招待你!”他紧紧的搂着穆世,仰头又灌了一口烈酒,而后低下头再一渡进了穆世口中。
“咽下去!”懒洋洋的抬起头,他忽然沉下了那张保养极好的脸孔,老虎似的瞪了穆世:“你敢吐?咽下去!”
穆世含着那口酒,怔怔的望着苗先生。
苗先生打了个酒嗝儿,老虎的模样消失了,他嘻嘻笑起来,随手将瓶中余酒淋在了旁边姑娘的身上。
扔掉酒瓶,他怀里还抱着穆世,环顾四周大喊了一声:“宝贝!”
周围的人早已看得呆了。宝贝从人群中挤出来,脸上不是个正经颜色:“父亲,我来了。”
苗先生抬手抓了宝贝的头发拽了拽,又将穆世推到他面前:“这位穆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你替我陪陪他……啊,对啦,你可以认他做干爹……”
此言一出,忽有一个面白如雪的高个子中年男人走了上来,满脸陪笑的对苗先生耳语了几句,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就见苗先生立刻转移了注意力,谁也不理会,跟着那男人便走掉了。
宝贝松了一口气,对着穆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口中咕哝道:“刚才那人是我大哥。我要是认你做了干爹,那他也成了你的干儿子了。”
穆世用袖口用力的擦着嘴唇,心里有点恍惚,觉着自己好像刚做了一场噩梦。

第二天上午,穆世一觉醒来,终于回过味来。
苗先生那撒酒疯的举动让他羞恼难言。想到自己在锡金那群上流人物面前如此彻底的出了丑,他真是郁闷的连饭也吃不下,恨不能插翅飞回布确,此生再也不要见到苗先生。
苗先生在酒醒后回想往事,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的一切情绪都十分有限,在短暂的不好意思之后,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还能若无其事的挽留穆世多住两天。
穆世的态度和蔼而坚决,在吃过一顿午饭后,便毫不留恋的启程离去了。他前脚一走,楚泽绍也提出告辞――苗先生同他没什么交情,也就没有多理睬他。
又过了两天,宝贝因为实在是不能忍受自己这个大粪坑一样的家庭,故而也跑了。

普嘉
穆世回了家。
楚泽绍回了家。
宝贝也回了家。
楚泽绍从德堪监狱中挑出了几名十来岁的穆姓男孩子,却并没有将其送回布确。
他在实际行动上是毫无诚意可言的;可在态度上,却像个高级交际一样变得多情浪漫起来。和平时期布确与利马之间是通邮政的,他在漂亮的信笺上写出体字的法文情书,一封连一封的寄去了穆世的书桌前。
他不知道穆世不懂法文。
而穆世接到了这些天书一样的信件,因怕他在纸上胡言乱语,所以也不敢找人翻译,索性将它们尽数扔进了碎纸机中。
另一方面,在与宝贝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冷战后,穆世由于思念对方那天使一般的面容,便主动降了白旗,和他讲了和。高傲的宝贝等他认输等的很辛苦,所以此刻也没有拿乔,当即就接受了和平,重修了情谊。
生活渐渐显露出了恬静的一面,穆世很平和的过着日子,身体也慢慢恢复了健康。而在这期间,他还得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白皮肤男孩子。
这男孩子名叫扎陵,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曾经参加过一段时间童子军;虽然由于营养不良而显得有点细脖子大脑袋,不过看那一身骨骼,却是个高挑胚子。除此之外,他生的细眉毛高鼻梁,一双眼睛像是褐色的琉璃珠子;又总是微笑着,那通身气派很有一点当年普嘉的意思。
穆世像父亲那样疼爱着扎陵,这可把小黑豹气的要死要活。小黑豹一边偷偷欺负扎陵,一边企图联合其它卫士孤立这个小白脸;然而众人都觉得小黑豹不是个好东西,而且为了刺激小黑豹,甚至还有人开始尊称这男孩子为扎陵哥。
在这年的十月末,也就是小黑豹妒火攻心之时,普嘉来了。

普嘉抵达穆家大宅时,穆世正在院后一幢楼内与部下核对账目;听说普嘉到了,他丢下账本扭头就向外冲,短跑健将一样飞速穿过大半个院子,像枚炮弹一样轰到了普嘉面前。
弯下腰喘了许久粗气,他红头涨脸的直起身,也没多说,就只问了两个字:“来了?”
普嘉胖了,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皮袍子,瞧着正是个生活富庶的庄园主模样。对着穆世一笑,他还是原先的那个劲儿:“卢比哥,我来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手帕,很自觉的去为穆世擦汗。
穆世死盯着普嘉――盯了好一会儿,他转身一挥手:“进去坐,外面凉。”

两人进入楼内客厅中。那小黑豹听说普嘉来了,便狗腿子似的跑进来端茶递水,顺便瞻仰前辈容颜――普嘉从一个穷牧民的儿子变成了现如今的庄园主,真堪做他的偶像了。可惜穆世看他这个黑小子颇为碍眼,竟毫不留情的把他赶了出去。
没了闲杂人等,普嘉因见房内摆设一如先前,便毫不见外的脱了皮袍,露出了里面长裤衬衫的打扮。
“卢比哥……”他见穆世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并不说话,便鼓起勇气讪讪的叫了一声:“你这几个月,过的还好吗?”
穆世沉着脸,不理他。
普嘉费力的拖着一条腿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仰着脸看他:“卢比哥,你是不是怪我直到现在才来看你?”
穆世扭头,不与他对视。
普嘉笑着随他那目光移动:“农场里人手不够,我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穆世不以为然的一撇嘴。
普嘉说不出许多甜言蜜语,不过耐心是有的。大狗一样蹲在穆世身前,他喃喃的含笑解释:“一进秋天,农场里的活简直干不完,梅朵的弟弟还小,也帮不上什么忙……”
穆世忽然转向他斥道:“出去!回去伺候你的农场吧!”
普嘉低下头,硬着头皮苦笑:“你别生气,是我不对。”
穆世抬手在他肩膀上狠推一把,横眉竖目的大声道:“出去!”
普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摇摇晃晃的重新蹲起来,他依旧是笑:“卢比哥……”
穆世猛然站起来,用手指着房门怒道:“滚出去!”
普嘉的笑容都冻在了脸上。留神看了穆世的神情,他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很有规矩的一路向后退了出去。
穆世眼睁睁的看他真要出房门了,忍不住又喊了一句:“回来!”
普嘉瘸着一条腿,果然慢慢走了回来。
穆世眼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了,又恨恨的下令道:“出去!”
普嘉一脸无可奈何的笑意,开始后退。
“回来!”
“……”
“出去!”
“……”
“回来!”
…… ……

普嘉也不知道自己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横竖他脾气好,随着穆世折腾,心里一点也不恼火。到后来穆世也疲倦了,瞪着面前的普嘉半晌不说话。
普嘉心虚了。
思忖片刻后,他望向地面,试探着开口问道:“卢比哥,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了?”
穆世怒气冲冲的望着他,不肯回答。
他这沉默让心虚的普嘉感到了强烈的失望和失落。垂下头勉强笑了一下,普嘉低声道:“那我……那我走了,你――您多保重,天气冷了,您得想着添衣服,还有……”
说到这里,他忽然疑心自己会婆婆妈妈的惹人厌烦,便很自觉的闭了嘴,转身拎起沙发上的皮袍要走。
穆世上前两步,拦在了普嘉面前:“你敢?!”
普嘉对着他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什么来。
将皮袍扔在了地上,他犹犹豫豫的向穆世伸出双手,仿佛是要乞求一个拥抱。
穆世垂下眼帘,铁石心肠似的木然着。
普嘉的双手小心翼翼的触到了他的肩膀――随即猛然将他搂进了怀里。
穆世没再挣扎,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虽然普嘉已经不是他的了,虽然普嘉来了还要走,不过有这一刻总是好的。

普嘉抱着穆世,轻轻摇晃着。
他是个讷于言敏于行的人,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是愿意一直与穆世相拥下去。在这个时候他也还是有些羞愧的――在两个人的誓言中,他是一名叛徒。
“我爱他,也爱梅朵。”普嘉在心里对自己说:“虽然那感觉不一样,可我的确是爱他的,我可以为了他去死。”

穆世在晚饭的时候,忽然想开了。
想开了的他与普嘉彻底言归于好,同时强迫自己忘掉对方那个富庶的大庄园和温馨的小家庭。他对普嘉讲述了小扎尔贡的死于非命、宝贝的虚情假意、以及苗先生的老不正经。
后来他把扎陵叫了过来,告诉普嘉道:“他是你。”
普嘉望着扎陵――这男孩子还是个少年模样,白皙柔弱的,一头卷曲乌黑的长发扎在脑后,显出了很清俊的面庞。
穆世沉吟着又笑道:“等到他真成了你时,我就已经老了;我老了,他也该离开了。”
他自嘲似的摇了头:“我愿爱人,人不爱我。”
背对着扎陵摆了摆手,他示意那少年退下。
普嘉放下手中的餐叉,低下头,很艰难的说出话来:“卢比哥,我爱你,可是我对不起你。”
穆世痛苦而甜蜜的注视着普嘉,口中却异常轻快的笑道:“谁要你说这种话?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去看电影――苗先生那老混蛋送了我一台录像机和很多带子。”

这天夜里,普嘉靠着床头坐了,穆世则枕着他的大腿侧躺下。两人默然无语的看着电视屏幕上那闪烁影像,看到半夜时,穆世抬头对普嘉揉着眼睛道:“困了。”
普嘉似乎是忘记了如何回应这句话。一言不发的跳下床,他先去关了电视机,然后站在床边把枕头摆正了;待穆世躺好后,他又为对方盖好了被子。
电灯黑下来,他摸索着上了床,将穆世揽进了怀里。
穆世嗅着普嘉身上的气息,忽然觉得时光倒流、恍如隔世。可身前的这个青年毕竟已经有家有室,他即使感慨万千,又能如何?
他在普嘉怀里失眠许久,后来觉得身体酸痛,便轻轻的伸了一个懒腰。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滑进睡衣,抚上了自己那赤裸的胸口。
“别……”他按住了普嘉的手,平静而坚决的说道:“你不必做这种事情。”
普嘉随他按着手:“我愿意。”
穆世把额头抵在普嘉的胸膛上:“我们之间的感情,和情欲无关。”

普嘉在他心中,永远都是白莲一般的存在。他不承认自己的白莲已经成了个裹着皮袍子的庄园主,也不承认自己的白莲取了个卖饼姑娘做妻子。
普嘉已在那个优美而偏僻的小镇上死去,终年二十五岁。以后无论他再以何等身份何等面目出现,都只算是还魂于世,之后的一切全是幻象、不能作数了。

普嘉这在穆家大宅住了将近一个月。
以后每年的开春后和入冬前他都会来探望穆世;而穆世在大旱和雪灾的时候也会通过旁人去资助他,但却从不当面问及他的家事。
就仿佛他孑然一身,一年两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也不过是从来来,到去去而已。

星空(结局)
楚泽绍在经过了长久的示好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那些所谓的罗曼司,其实全不过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罢了。
他是一个向前看的人,而且向前的很彻底,几乎从不反省。他只知道自己迫切的想要和穆世交好;至于先前双方之间发生过的种种龃龉,则是早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无比残忍的侮辱迫害过穆世――不是回避,是真的不记得了。
从来不想,怎能记得?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在新年过后,派人将一名穆姓男孩子送去了布确穆家大宅中。
在这个时候他依旧不由自主的促狭着――他把基沙尔的儿子送回去了!
他敢向天发誓自己绝没有坏心,只是认为当穆世看到基沙尔的儿子时,那心情与神情一定会很好玩――仅此而已。
他总是这样单方面的胡乱幽默,结果搞的穆世对他厌恶至极,再无挽回的余地。

基沙尔的儿子六岁了,因为在监狱中常年的营养不良,所以是细身子挑着个大脑袋,好似一颗可怜的小豆芽。和短命父亲相比,这儿子的模样显然是要顺眼的多,虽然皮肤依旧粉白的好像白化病人,不过头发毕竟是褐色的,眼珠子蓝的也不那样突兀。
小黑豹为他洗了个澡,顺便剃掉了他那藏着无数跳蚤的一头乱发。这孩子瘦骨嶙峋的光着屁股,又没了头发的遮掩,瞧着几乎有点吓人。家里没有童装,小黑豹便给他套了件大衬衫权充袍子,而后把他领去了穆世面前。
穆世看了这孩子,也很惊异,觉着自己是见到外星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穆世弯下腰,尽可能和蔼的问道。
那孩子很警戒的望着他:“晋美。”
“你妈妈还在吗?”
晋美奶声奶气而又毫无感情的答道:“死了。”
“你还认得我吗?”
晋美摇头:“不认得。”
他的确是不会认得穆世的――当年穆家众人被利马军队抓去德堪时,他还不到两岁。
穆世勉强的笑了笑:“我是你的大伯。”
晋美仰起粉白的大脑袋凝视了穆世:“大伯是什么?”
穆世故作慈爱的伸手摸了摸晋美的脸蛋,心里简直有点恐慌――这孩子看起来太像怪物了!

穆世不喜欢晋美。一想到这是基沙尔的儿子,再看到他那通体粉白的面貌,他就觉得有些恶心。
可不喜欢归不喜欢,晋美毕竟是穆姓的男孩,穆世只好一面压下性子善待着他,一面继续去和楚泽绍办交涉,要他再为自己送几个正常孩子回来。
楚泽绍这倒是一本正经的回了一封英文信。在信中他告诉穆世:“府上少爷们受你连累在德堪砸了几年的石头,又知道你早已回到布确独自过上了好日子,所以但凡是略知人事者,一个个都咬牙切齿,想要活吞了你呢!十多岁的男孩子还有两个,我是敢送,可你敢养?”
这话听起来十分有理,所以穆世在阅读了信件之后也心悦诚服,再不提索要男孩一事。只是有天宝贝偶然前来做客,忽见了这位晋美小少爷,便笑的天翻地覆,指着那孩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小、小怪物……小怪物……”
穆世这时却忽然起了护短的心思。弯腰抱起晋美,他颇为不满的瞪了宝贝一眼:“不要对着小孩子胡说八道。”
宝贝还是大笑不止:“你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哈哈……这是什么血统?”
穆世扭头看了晋美一眼,发现他正含着一根手指头,莫名其妙的望着宝贝。其时他那双蓝眼睛一眨一眨的,褐色的头发长出了薄薄的一层,瞧着倒也是个面相周正的儿童模样,并不像刚来时那样不堪入目了。
“长大会好的……”他很认真的向宝贝辩解:“他的母亲是个美人。”
宝贝依旧是笑。绅士派十足的穆世抱着这么一个怪模怪样的小孩――这画面实在是让他感到异常滑稽。
而穆世也没有再继续分争。抱着晋美站在宝贝面前,他心平气和的欣赏着对方的笑颜。

宝贝笑的大脑缺了氧,弯腰做了许久呼吸,才渐渐的恢复了常态。
“今天天气好,我们出去走走?”他向穆世提议。
穆世当然不会拒绝他的好意。回身对着小黑豹一招手,他下令道:“你带晋美回去玩吧!”
小黑豹走上来要接晋美,然而晋美搂住穆世的脖子,哼哼唧唧的不愿放手。穆世试图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哪晓得这孩子仿佛青藤缠树一般,竟是死活不肯离他的身。
无奈之下,他只得抱着晋美,带着沦为保姆的小黑豹,跟随宝贝走出了穆宅后门。

从后门走出去,不远就有一片小小草地。春天温暖之时,高山雪水从此流淌出一条窄窄小溪,声音淙淙,倒也有一点趣味。
晋美到了此,立刻撒着欢儿的从穆世怀中跳下去,跑去溪边独自玩耍起来。小黑豹就近坐在了一棵新发枝芽的小树下,一边咬着一茎嫩草,一边盘算着如何打压扎陵。
宝贝同穆世在草地上缓缓向前踱着。因见穆世不说话,他便主动开口道:“过两天我要回一趟锡金,老头子身体不舒服,我得瞧瞧去。”
穆世笑着点点头:“父子情。”
宝贝抬手推了他一把:“你不要肉麻了!看到我在布确过清闲日子,三哥他们真是眼红的要死,不知道在老头子那里说了我多少坏话了!想要在布确长驻下来,我非得按时回去给老头子灌点迷魂汤不可!”
穆世被他推了个踉跄,站稳之后没说什么,只是很好脾气的微笑着。
宝贝沉默片刻后,忽然又问道:“我这一走,总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你……你想不想我?”
穆世看了他一眼,随即摇摇头,语气很轻快的笑道:“不想,我谁也不想。”
宝贝握住了他的手:“这么绝情?”
穆世低头望着地上的绿草:“想也没有用,所以就不想了。”
宝贝听了这话,心里酸溜溜的:“你倒是看得开啊!”
穆世思索了片刻,忽然抬头问宝贝:“你会想我吗?”
宝贝摔开他的手:“我想你这家伙干什么?”
穆世笑着叹了口气,把手插进了裤兜里。

因为穆世“谁也不想”,所以宝贝十分不满的闹了点小脾气,早早就离开了穆宅。

晚饭分了两桌,穆世和扎陵算一对,晋美和小黑豹算一对。两边各占一间餐厅,互不干扰,倒也自在。
穆世没什么食欲,就专心致志的给扎陵夹菜:“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一点。”
扎陵嚼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费力咽下口中食物,他对穆世很羞涩的一笑。
他笑的时候,真是像普嘉。
可惜又真的不是普嘉。
穆世痴痴的凝望着扎陵,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空荡荡的恍惚。旧人已去、新人未至;他想自己大概是在等待着什么,可等待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不知道。
吃饱了的晋美尖声嘻笑着从门外跑过。童音如铃,很遥远的回荡在昏暗空旷的走廊里。
穆世起身缓缓走到门口,探头望向晋美的背影。
他想自己已经拥有土地、军队、财富、名望;如今又加上了一位粉白色的小继承人,这样的生活,堪称完美了。
在这完美生活的背景下,他畏寒似的将双手插进裤兜里,颇为孤独的穿过走廊,进入了三楼的露台。
此时夜幕已然降临。高原的天空是如此的明净,让人觉得星辰已经近在触手可及的位置。穆世站在冰凉的夜风中仰视苍穹,第一发现星空竟是这样美丽。
这个发现让他颇为兴奋,立刻就想要去告诉扎陵。转身走了两步,他却又迟疑了起来。
“谁没看过星星呢?”他暗自思忖着:“扎陵也许会笑我犯傻的。”
思及至此,他颇为遗憾的止住脚步,决定管住自己的嘴。
自得其乐的倚在露台栏杆上,他在习以为常的寂寞中对自己说:“多么美丽的星星啊!”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您瞧这个结尾好像是1P,其实在它后面晃动着NP的身影……

番外――二哥来了

穆世站在卧室内穿衣镜前,认认真真的往头发上抹发蜡。
晋美光着屁股坐在后面的床上,经过一段时间的补养,他现在不但长高了一大截,而且也胖了许多。显然,他在未来将会和他的父亲基沙尔一样,拥有一副强健的体魄。
对于前方那位慈父一样的大伯,他从起初的畏惧迅速转为了如今的痴缠――的确是痴缠,作为一个在监狱中长大的小孩子,他需要从穆世身上得到许多许多的爱。
“爸爸!”穆世半天没有理会他,他便像爆竹一样响亮的喊了一声。
穆世回头对他笑了一下。他无意把晋美过继来做儿子,不过这孩子一定要喊他爸爸,那似乎也无所谓。
晋美见他全神贯注的只摆弄自己的短发,便自动的溜下床来,赤着脚走过去抱住了穆世的大腿:“爸爸!”
穆世低头对他又是一笑,心想这孩子的肤色太难看了。
“让小黑豹给你穿衣服,然后该下楼去吃早饭了。”他和气的说道。
晋美把脸在他的屁股大腿上蹭来蹭去,嘴里发出了哼哼唧唧的撒娇声音。
穆世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发,又用手指轻轻掐了他的脸蛋:“不要闹,大伯一会儿还要出门。”
晋美像猴子一样把双腿锁在了穆世身上,毫无理由的纠缠不放――也不说明理由。
穆世无奈,只好俯身将双手托在晋美腋下,把他举起来抱在了怀里。而晋美习惯成自然的搂住他的脖子,撅了嘴巴凑过去就在他脸上胡乱亲吻起来。穆世微笑着半闭了眼睛,象征性的也回吻了几下,同时又轻声笑道:“唉,晋美,真该穿衣服下楼了,你再这样闹下去,大伯会没有时间吃早饭的。”
晋美不管那些,只有在得到了足够多的亲爱之后,他才会乖乖放手。

摆脱了那个粉白的小继承人,穆世掏出手帕,一边下楼一边擦去脸上的口水。
扎陵正侍立在餐厅里,见他来了,便笑着拉开椅子:“先生早啊!”
穆世快步走到餐桌前,在落座之前他忽然搂住扎陵亲了一口――亲的很响亮,吧唧一声,搞得双方都觉得这有些滑稽,嘻嘻的笑了起来。
“先生今天要去郭布林城?”扎陵问道。
穆世撕了一块面包,塞进嘴里没滋没味的咀嚼着:“宝贝回来了,我要去见见他。”
扎陵将一杯清水端到他面前:“那我现在就去让司机备车?”
穆世摆摆手,低声道:“这种事情不用你做,让小黑豹跑一趟吧!”
扎陵也把声音压低了,而且苦着一张小白脸,委委屈屈的说道:“先生,我不敢支使他做事呢。”
穆世知道小黑豹不是个善茬子,又无心去调解下人之间的纷争,便随口答道:“那就换个人,小黑豹不听话,旁人你总使唤得动。”
扎陵是天生做不成大哥的,听了这话也只是含羞带笑,慢吞吞的走出餐厅使唤人去了。

扎陵前脚一走,晋美后脚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小黑豹。小黑豹在近两个月内突然窜高,忽然就变成了个英俊逼人的挺拔青年;不过他的心眼儿并未随之扩大许多,依旧是暗暗的和所有人赌气。见了穆世,他像棵绿柳似的一弯腰,从头到脚都带着暖融融的春风:“先生,您早啊!”
穆世莫名其妙的问道:“你带少爷来这里做什么?”
小黑豹笑道:“少爷要和您一起吃早饭呢。”
穆世下意识的摸到餐巾擦了嘴:“我吃好了。”
小黑豹柔媚的没话找话:“先生,今天是个大晴天,外面很热呢!”
穆世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点小小的发烦:“你收拾一下,一会儿跟我去郭布林城。”
小黑豹登时乐了――带他而不带扎陵出门,这很说明他的地位嘛!

费尽唇舌摆脱了晋美的撒赖纠缠,穆世逃难似的出楼上了汽车。小黑豹欢天喜地的尾随其后,还很有心的为他撑了一把阳伞,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旅程,汽车停在了郭布林城外围的公路上――这是宝贝回城的必经之路。穆世想自己上得罪了宝贝,这回应该殷勤一点哄他高兴。
美丽的人,理应受到优待。

车内很热,虽然有小黑豹在一旁挥着折扇大扇不已,可惜制造出来的气流也是热风。穆世想要松松领带,但是手指刚触到领口,他却又停了动作。
推门下了汽车,他掏出墨镜戴上,而后走到了路旁的树荫下。小黑豹仿佛可以窥透他的内心,此刻就替他抱怨道:“都等了四十多分钟了,怎么还没到?”
穆世抬腕看看表,没说话,只默默的流汗。
小黑豹从裤兜里抽出一条香喷喷的手帕,凑上去为穆世擦汗。
穆世忽然想起了扎陵。扎陵的好是规矩老实,要论伺候人,其实他比小黑豹差得远。小黑豹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实在是太黑了。
晋美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实在是太粉白了。
穆世想这两个人的肤色若是可以中和一下,那大概都能变得顺眼许多。

汗流浃背的穆世在神游许久之后,终于遥遥的在道路尽头看到了汽车影子。
他吁了一口气,心中实在有些恼意。他认为这是宝贝的恶作剧,故意提供一个错误的抵达时间,让自己在路上傻站着等待――还真是一场很好的惩罚!
待车队缓缓停在近前之时,他强按怒火走上前去,不等车内做出反应,一把就拉开了后排车门:“宝贝,你怎么这样过分?”
车内响起了OO@@的声响,却不见有人出声回应。
穆世弯下腰去望向车内:“宝――”
他没能说出那个“贝”字,因为在他低头的一瞬间,车内忽然探出一张雪白雪白的脸来,眉目神情极其酷似扎尔贡!
穆世猛然起身后退一步,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以为自己是大白天活见鬼了!
而来者连滚带爬的一边下车,一边很和气的答道:“穆先生吗?我记得你。我不是宝贝,宝贝留在家里照顾家父,我来替他一段时间。你大概不认识我了,我是宝贝的二哥啊。”
穆世眼看着这位白衣二哥缓缓下车,感觉自己好像目睹了一颗小黑蚕蛹中艰难爬出一条肥硕的白色大肉虫。
二哥的身材很雄伟,好像白色大理石制成的雕像;二哥的言语很和蔼,婆婆妈妈的好像二姐。
穆世浑身摸了一通,没找到手帕,只好用袖子在额头上擦了一下汗,随即向二哥伸出手去:“哦,我想起来了,您是噶玛先生。”
二哥握住穆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同时慢吞吞的答道:“噶玛是大哥,我是佩雷斯。”
穆世窘迫起来:“呃……抱歉得很,我记错了。”
佩雷斯二哥扯了扯衬衫领口,大概也是热的发昏:“这不怪您,我与噶玛是双胞胎兄弟,的确是很难让外人分清的。”
穆世知道宝贝大概是在家中落了难,一时回不来了,但还忍不住往车里溜了一眼,随口问道:“苗先生的身体,好些了吗?”
佩雷斯在大太阳底下眯起眼睛,慢条斯理的答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正在调养着呢。”
说完他居高临下的对着穆世一点头:“巧得很,我本打算安顿下来后就去看望您,没想到先在这里相遇了。”
穆世笑了笑,知道佩雷斯这是客气。
高大威猛的佩雷斯从裤兜里抽出一把又玲珑又秀美的白色象牙骨折扇,摆弄牙刷似的一抖手腕打开来,轻轻巧巧的边扇边对着穆世笑道:“穆先生,我们还是上车吧,这个地方实在太热――往年这个时候也这样热吗?”
穆世失望而镇定的摇了头:“不是的。往年……不是的。”

番外――不听话的晋美

佩雷斯就那么堂而皇之、理直气壮的占据了宝贝的宅子。
穆世当初将这宅院修建装饰的美轮美奂,连院内的草树木都有一番用心在里面;哪晓得末了会落在这位大而白的二哥手中,这真让穆世在失落之余,又喟叹不已。
佩雷斯在院门口下了汽车后,便在穆世的陪同下一路入内,且走且东张西望的扫视四周;进楼时他将一个脑袋三百六十度的上下转了一圈,环顾之后甩着汗珠子点评道:“宝贝这日子过得很不错嘛,怪不得不愿意回家去了!”
穆世笑了一下,心情沉重。
佩雷斯向穆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穆先生,请您稍等片刻,我在车里热得很,现在要去换衣服。”
穆世恍惚的坐下来,忽然很想念宝贝了。

佩雷斯在佣人的带领下上了二楼,不一会儿便焕然一新的走了下来。穆世抬头看他时,只见他换了一身色夏装,瞧着居然瘦削了许多。
一屁股在穆世面前坐下来,他一边喝冰镇汽水一边扇着那把小到滑稽的精致折扇,姿态颇为休闲:“穆先生,我刚才从二楼窗口向外看,发现后院的草坪很平坦嘛!”
如果面前之人是宝贝的话,穆世大概早就将外衣领带尽数除去,站在电风扇前痛吹一阵了;不过眼望着陌生的佩雷斯,他认为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流汗为好。
“是的,这里本是一片小平原。”
佩雷斯把折扇“哗”的一声合拢,同时坐直了身体笑道:“那可以修建一个网球场嘛!”
他开始用折扇指点着画方框:“铺好水泥地面,然后中间拦上一道网――有个网球场的意思就可以啦!”
穆世点头笑道:“看来您很爱运动。”
佩雷斯将折扇抵在下巴上,颔首一笑:“那就拜托穆先生了。”
穆世依旧笑着,他没想到佩雷斯说了这么一大套,原来是要自己为他修建网球场。
“您太客气了,这不算一回事的。”他满心怨恨的答道。

穆世发现,佩雷斯似乎是特别偏好白衣。
晚饭时候,他脱下夏装,又换回了一身白色。白衣让他看起来十分臃肿,可他却怡然自得,似乎是还觉着挺美的。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他的凶猛吃相与宝贝如出一辙。不过宝贝是吃独食的,而二哥就很有爱心,遇到喜欢的食物,还晓得让一让穆世。
穆世耐下性子敷衍着他――敷衍了许久,他渐渐发现这二哥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噶玛真是抓不到人了,”佩雷斯在吃饱喝足后对穆世笑道:“只好把我派了过来。别人都说我和噶玛两兄弟,他只长脑子,我只长个子。”
穆世下意识的回应道:“您太谦虚了。”
佩雷斯摆弄着牙刷长的小扇子,一笑就把眼睛弯成两只月牙儿:“真的,真的,我自己承认。
穆世微笑着改换了话题:“您这来,是打算常驻,还是暂时替宝贝管事?”
佩雷斯望着穆世答道:“大概是常驻。”
穆世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您没有带家眷吗?”
佩雷斯连连摆手:“我还没有结婚。”又笑着指了穆世:“您不也是一样么?”
穆世低下头笑道:“这个不能打比方的。”
佩雷斯想了想,随后用扇子轻轻磕着手臂,含着笑意――像含着一块甜美糖果一样――点了点头。

当晚,穆世身心俱疲的回转家中,想到宝贝就此离去,他真是灰心极了。
洗漱过后上了床,他刚打算按电铃叫扎陵来亲热一番,不想房门忽然一开,晋美穿着小拖鞋,啪嗒啪嗒的走了进来。
“爸爸!”晋美打雷似的喊了一嗓子,随即跑过来跳上床,一头扎进了穆世的怀里。
穆世恨不能把他从窗口扔出去!
“回你自己房里睡觉!”他发出命令道。
晋美掀开穆世的睡衣,把头拱了进去,又快乐的叫喊:“妈妈!”
穆世对于晋美,一方面想笼络,一方面又想管教;两方相加,他时常就在犹豫中做出了一些宠溺举动,把晋美惯的没了样子。晋美是个很渴望被爱的孩子,需要从他那里得到亲吻、拥抱和爱抚;而他虽然不大情愿,但是出于责任心和将来被这孩子反咬一口的恐惧,也还是捏着鼻子把慈父角色扮演到底了。
“不要乱喊。”他没什么力道的训斥道:“我让小黑豹送你回房去睡――啊哟!”
他大大的战栗了一下,隔着自己的睡衣用力拍打了晋美的后背:“干什么?出去!”
晋美把上半身都钻进了穆世的睡衣中,张大嘴巴一口咬住他一侧□,一边吮吸一边用鼻子发出娇弱的哼声。挨了穆世几巴掌后,他用小手捂住另一边□,很含混的叫道:“妈妈!爸爸!”
穆世手忙脚乱的解开睡衣衣扣,而后揪住晋美的棕色头发,将他强行推开:“你啊……”他又气又笑,寒毛都竖起来了:“你不要这样缠着我!你要是喜欢这样,我去给你找个奶妈好了!”
晋美坐在床上,翻着蓝眼睛思索片刻,然后摇了头:“爸爸!我不吃奶!”
穆世拢住睡衣前襟,下床在地上来回走了两圈:“不是要吃奶,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晋美向他伸出双手,答非所问的又开始大喊:“爸爸!你来抱我呀!”
穆世走到床前按了电铃:“让小黑豹陪你玩吧,我很累,想要睡觉啦。”
晋美“咚”的一声便直直躺下:“晋美和爸爸一起睡!”
穆世又连连拍了两下电铃:“不行,我让小黑豹送你回房。”
晋美开始摇头摆尾的扭动起来:“我不和小黑豹玩,他臭!”
穆世向来没发现小黑豹臭。眼看着晋美又要耍赖,他决定亲自动手,把这孩子拎出去。
正巧,就在他走到床边俯身要出手之时,小黑豹听见铃声跑上来了。

眼看着小黑豹将挣扎不已的晋美抗走了,穆世这才松了一口气。
关灯上了床,他立刻沉沉睡去。
睡到凌晨时分,他在梦中觉得心里痒痒的,说不上怎么就那样骚动,仿佛是受了撩拨的样子。很恍惚翻了个身,他忽然发现了不对劲儿。
无声无息的睁开眼睛,他在稀薄黯淡的光线中看到了凑在自己胸前的那个小脑袋。
“晋美?”毫无预兆的,他沉声吐出了这两个字。
晋美仰脸望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来含住他的□,喘不过气来似的用力吮吸。
穆世垂下视线盯着晋美。
无言的盯了许久,他很坚决的推开这孩子,随即坐了起来:“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不在房里好好睡觉?”
晋美爬过来,将一只手伸到穆世那敞开的睡衣中,兴致勃勃而又全神贯注的拈住□抚弄起来:“我不爱一个人睡觉,爸爸你抱我睡好不好?”说完他又要把头往穆世的胸口凑去。
穆世在忍无可忍之下,揪住晋美的衣领用力一搡:“你――你要是再不听话,那我就不要你了!”
晋美登时没了动静。
穆世自知不该和小孩子认真生气,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不由得要想:“这小崽子和他爸爸一样,都是讨人厌的混蛋!”

晋美在德堪监狱活得不如一条小狗,所以听说穆世要将自己送走,就吓的魂飞魄散。穆世发出威胁的目的是让他和自己保持距离,然而晋美在大惊之下,愈发黏着穆世了。
穆世为他找了一名奶妈,让他可以真正的吃奶。孰知晋美并不是缺少一口奶吃,他只是需要一个对象来撒娇撒痴而已。
他对奶妈的奶没有食欲,还向穆世诉苦,说奶妈闻起来“像一只臭绵羊”。
穆世不理他。
他把一张粉白圆脸涨成通红,开始眨巴着蓝眼睛哭天抹泪:“爸爸……你真的不要我了?”
穆世还是不理他。
他抱住穆世的大腿,将涕泪一股脑儿的全蹭在了裤子上面:“呜呜……我不走……爸爸,大伯,以后我一定听话……”
穆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不满而又无可奈何的答道:“好啦,你乖一点,大伯自然会喜欢你的。”

番外――皮肤饥渴症

因为向来遵照“来而不往非礼也”的信条,所以佩雷斯在一个热到反常的五月天里,亲自提着一盒奶油蛋糕来回访穆世。
穆世站在院门口,又一目睹了佩雷斯二哥挤出汽车的滑稽姿态。佩雷斯的身材太雄壮了,似乎更适合乘坐大吉普车出行;至于他那个形象――他一定要将自己搞得这样白衣飘飘,旁人自然也不好当面指摘什么。
“穆先生!”佩雷斯快活的向他伸出手:“好久不见,天气越来越热啦!”
穆世一边寒暄一边仔细打量了佩雷斯的服饰。佩雷斯穿了一身白绸料子的衣裤,谈不上任何样式,就那么落流水的下垂着,想必是十分舒适。佩雷斯本人的表情也十分怡然自得,显然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那衣服穿得很不对劲。
扎陵走上前去接过了佩雷斯手中那盒半融化的奶油蛋糕,穆世顺势就将他引入客厅落座。
佩雷斯坐在沙发上,仰头环顾了客厅环境,而后就笑道:“楼里很凉快!”
穆世知道他意指自家房子阴冷,便笑笑答道:“老房子,光线不是很好。”
佩雷斯向后仰靠过去,压的沙发吱嘎一声。笑模笑样的刚要说话,忽然门口由远及近的响起一串脚步声,随即那晋美气喘吁吁的不知从哪里跑进来,见到房内有客人,又惊的转身要逃。佩雷斯一眼瞧见他了,就连连招手唤道:“小朋友,过来啊!”
晋美停在门口,犹豫着不肯迈步。
穆世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被人收拾的平头正脸的,还算能够见人,便也点头唤道:“进来吧,见一见佩雷斯叔叔。”
晋美怯生生的走到了沙发旁,望着佩雷斯发了会儿呆,忽然开口道:“叔叔,你好胖哦。”
佩雷斯一听,却是笑了。站起来将衣服下摆一掀,他露出了白而结实的腰:“我哪里胖?我才不胖!”
晋美看他和蔼,便也童言无忌的讪起脸来:“那你怎么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的?”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水桶的形状。
佩雷斯把衣服放下来,果然又回复到了先前那种笨重形象。
“没有的事!”他嘴硬的对晋美说道:“我很灵活的!”
为了证明他的灵活,他不知怎么的一使劲儿,要跳肚皮舞似的扭了一下腰――扭的很神奇,上下都没动,就中间那段界限不明的腰恍惚转了一下。
晋美咯咯笑起来,也拍着手效仿佩雷斯扭扭屁股。
佩雷斯见自己有了追随者,便得意的又一扭。
晋美也跟着继续扭。
佩雷斯高兴了。当着穆世和晋美的面,他在狭窄的一圈沙发间跳了一段水蛇舞!

穆世目瞪口呆的仰视着佩雷斯,一时间真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佩雷斯双手合十举在头顶,效仿一条水蛇、或者一条鳝鱼,在臆想中的泥水中左一拱右一钻;腰和屁股也是波浪起伏,整体上看起来就像一条正在发情的白蟒蛇。
晋美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笑得快要断气。佩雷斯却很认真,一丝不苟的扭到了最后。擦着汗水坐下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气,而后问穆世:“怎么样?”
穆世一本正经的答道:“没想到您还有这种才能,跳的真是好极了。”
佩雷斯眼望窗外喟叹一声:“穆先生,不瞒您说,我在艺术上其实是有一点天赋的,可惜不得发展啊!”
穆世心想你把自己打扮成那个德行,也算是艺术的一种么?
“我还喜爱绘画!”佩雷斯向穆世发掘着自己的才能:“我可以给您画一幅肖像。”
穆世干笑一声:“那就不敢麻烦您了。”
佩雷斯站起来:“不要客气,你等我去车里拿画板――您相貌堂堂,应该让我画一下。不瞒您说,我家中但凡相貌过得去的,除了家父之外,全部做过我的模特,没有一人能逃得过的!”
说着他就径自扭头大踏步走出去了。
晋美待他走远了,便起身凑到穆世身边,低声说道:“爸爸,这个叔叔怎么这样好笑啊?”
穆世对他“嘘”了一声:“不要在背后议论别人!”
晋美一撅嘴,将一只手伸进了穆世怀里,隔着衬衫寻找□。穆世不耐烦的将他的手拔出来,又很严厉的瞪了他一眼:“晋美!”
他这一眼很有点威慑力,晋美立刻讪讪的向后退了一步。
正在这时,佩雷斯带着他的家当回来了。

穆世很两难,不知要不要把佩雷斯从自己家中赶出去。而佩雷斯快乐的在他面前支起画架,捏着炭条就刷刷点点的开了工。
他画了大约半个小时,便一边擦手一边起身笑道:“好了!”
穆世很好奇的走过去,想要一睹自己在画纸上的容貌。
看完之后,他忍无可忍的终于变了脸色。
“我是这个样子么?”他用手指叩着画板:“佩雷斯先生,我在您心中就是这幅模样?”
佩雷斯张了张嘴,看看画像又看看穆世,而后受了惊似的轻声说道:“穆先生,您怎么这么凶?”
穆世咽了口气:“您把我画成了这幅鬼模样――您到底会不会画像?如果您不会的话,那我可以谅解;如果您会的话,那我就要为您找位眼科医生了!”
佩雷斯颇为委屈的低下头:“这个……神似就好嘛!”
此言一出,穆世登时气结:“你――”
佩雷斯一边看着穆世,一边将那张画纸慢慢的卷起来,脸上带着点厚颜无耻的笑意,面目非常的像扎尔贡。
小扎尔贡若是有命活到中年,大概也会是这个相貌。
穆世瞪了他半分钟,因为也联想到了小扎尔贡,心中的那口气就忽然泄了。
“佩雷斯先生,您不要这样丑化我啦……”他的语气软化起来:“我们还是坐下来聊一聊吧。”
佩雷斯命人搬走了自己那套画架,而后坐下来,搓着手笑道:“穆先生,明天请到我那里去吧。网球场已经可以使用了,我们可以一球吗?”
穆世犹豫着没有回答。他上打网球还是在少年时代,说起来是有一点兴趣的;不过对手是佩雷斯,这又让他不甚满意。

当晚,佩雷斯留在穆宅吃了顿晚饭。
其间他喝了一点烈酒,便醉醺醺起来,将一张白脸涨的粉红。晋美趁着有外人来,料想穆世不会沉下脸来训斥自己,便又凑过来摸摸索索。穆世连对他使了几眼色,他却锲而不舍,一味的只往对方怀里掏。佩雷斯眯着眼睛旁观篇片刻,忽然开口道:“穆先生,您这位侄子……还是儿子?仿佛是有皮肤饥渴症。”
穆世攥住晋美的两只手腕,没有听清楚佩雷斯的话:“什么?皮肤病?”
佩雷斯的大脑袋里很有一些偏门知识:“不,一个人小时候得不到疼爱和拥抱,长大后就会很喜欢抚摸别人。”说着他起身向穆世靠近了一些:“我就是这样的,我一直很喜欢抚摸噶玛,因为他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话音落下,他伸长手臂,隔着穆世去摸了晋美的肩膀和手臂。晋美没理他,还在全神贯注的设法将手插进穆世的西装上衣里――这位慈爱大伯的皮肤是温热、柔软而又光滑的,带着一点古龙水的芬芳,对他来讲实在是很有诱惑力。
佩雷斯见晋美坚持的可怜,便一言不发的收回手来,很灵活的解开了穆世的西装衣扣:“小朋友,来啊!你来解开穆先生的衬衫,我们一起摸摸他。”
这回没等晋美回应,穆世“腾”的站了起来,随即用双手紧紧拢住西装前襟,一言不发的扭头就走。
他觉得自己是掉进变态窝里去了。

番外――异想天开的二哥

穆世驱车几十里,前来郭布林城打网球。
他换了一身浅色的短衣短裤,头上戴着顶用来遮阳的棒球帽。小黑豹则蹲在旁边为他系紧了运动鞋的鞋带。
握着网球拍作势挥了挥,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在刺目阳光下戴上墨镜,他向前方佩雷斯遥遥的一点头。
佩雷斯此时终于换掉了那一身白布口袋似的衣裤,露出了结实修长的四肢。隔着遥远距离,他向穆世喊道:“穆先生,我在运动上也很有一点天赋的,您看着吧!”

穆世发现,佩雷斯口中的所有天赋,都是一场谎言。
这个雪白的大个子男人根本接不到任何一个球。他在网球场内疯狂的乱跑着,简直就是疲于奔命的光景。
后来他主动告饶,要求“休息一下”。而穆世因为许久没有做过比走路更激烈的运动,所以当即答应下来。
双方很友好的进入楼内。佩雷斯命人打开新安装好的空调,又请穆世吃一杯自制的、半融化的冰淇淋。穆世一手端着小人头那么大的式玻璃杯,一手拿着勺子,吃了没有几口,便发现佩雷斯在抚摸自己的手臂。
双手擎着那杯沉重的冰淇淋,他扭头警告对方:“佩雷斯,不管你对皮肤有多饥渴,都不该这样……你这种行为让我感到很不自在。”
佩雷斯见他对自己的言辞变得随意许多,却是感到轻松:“你们都是没有爱心的人嘛!我只是摸一摸而已,又不会把你的皮肤扒下来带走。”
穆世低下头,挖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我不是噶玛先生,没有义务让你摸!”
佩雷斯低下头,把鼻子凑到穆世的领口嗅了嗅:“穆先生,我摸你,是因为我对你很有好感啊!”
穆世把大玻璃杯放到旁边的矮桌上,而后欠身向旁边躲了躲:“你像晋美一样,很不听话,真是让我头痛。”

穆世对于这位佩雷斯二哥,其实没有什么恶感,只要不要被他摸来摸去就好。二哥的生活像一场随心所欲的荒诞剧,他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丢人现眼,本人却满不在乎,这当然也与他的成长环境有关――他是噶玛的弟弟,噶玛是苗家的继承人,是把宝贝等人逼的背井离乡四扎根的厉害大哥。噶玛能对任何兄弟下手,唯独会照应着这个双胞胎弟弟;所以佩雷斯可以没心没肺的长出这么一身白肉来。
他仿佛是滑稽的亲切,其实是大多数人都没有资格入他的法眼;所以他能够自娱自乐的撒疯而毫不羞愧――就好像人不会愧于在牛马面前放屁一样。
他想吹牛就吹牛,想跳水蛇舞就跳水蛇舞,想摸穆世就伸出手去――结果这被穆世推了一把。
“要有爱心嘛!”他懒洋洋的说道:“为什么这样小气?利马的楚主席就很大方的。”
穆世转向佩雷斯:“你见到楚泽绍了?”
佩雷斯笑道:“几天前,或者是十几天前,楚主席来看过我,还送了两部空调。哎呀……楚主席实在是个热情善良的人啊!”说到这里他咂了咂嘴,好像吃掉了楚泽绍,现在正在回味。
穆世冷笑一声。
佩雷斯继续咂嘴:“很有活力的一位先生啊!他说你们两个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虽然打过几场仗,不过情谊还是在的,是么?”
不等穆世回答,他又接着说道:“这句话我是很相信的。噶玛也经常会教训我两句,有时我还会和他赌气,不过我心里还是最爱他的。”
穆世听到这里,颇想说两句不好听的。不过转念一想这佩雷斯比较与众不同,似乎没有必要向他详解,便咽下了言语,只微微的哼了一声。

穆世仰靠在沙发里,越休息越觉得疲惫,在佩雷斯沉默的空当里,他甚至渐渐困倦起来,想要瘫在这里睡一觉。
然而佩雷斯忽然又凑过来:“喂,穆先生,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去一趟利马城呢?”
穆世将目光射向他:“干什么?”
“听说利马城里很有趣。”
穆世摇摇头:“那是楚泽绍在骗你。如果我有去利马城的闲心,那还不如到锡金看一看苗先生。”
佩雷斯的脸上露出狡黠神情:“你是想要去看宝贝吧?”
穆世笑了笑:“宝贝是我的好朋友,自然应该见一见的。”
佩雷斯伸过手去,隔着薄薄的运动衣按在了穆世的腹部:“不要去想宝贝。虽然他很漂亮,但他也很滥,就好像他那个娼妓出身的母亲一样。”
穆世万没想到佩雷斯会说出这种话来,惊讶之下就只“嗯?”了一声。
佩雷斯继续慢悠悠的说道:“只要有利可图,他会向任何人献媚,无论对方是男是女。噶玛很厌恶他这一点,我也一样,他的绿眼睛会让我感到恶心。”
穆世也知道宝贝有点这方面的倾向,像个高级交际似的,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苗先生那个糟糕家庭里,他只是想藉此活得好一点而已。
“我倒没有这种感觉。”穆世故意的和佩雷斯唱反调:“我觉得宝贝漂亮极了,好像年轻的美神一样。”
佩雷斯小心翼翼的掀开穆世身上那运动衫的下摆:“别傻了。我看你也是个精明人,可不要做出让我失望的事情哦!”
穆世低头看了看佩雷斯的手,而后强忍不满的问道:“那我要怎样做,才能不让你失望呢?”
佩雷斯的手钻进了穆世的衣服中,暖烘烘的贴在了他的肚皮上:“你应该和我交好。因为除了噶玛之外,我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你的气味和皮肤都很不错。我知道你是喜欢男人的,那很好,我们可以凑做一对情人――你让我快乐,我也会让你快乐的。”
穆世瞪着佩雷斯――瞪了半晌,随即将他的手猛然拽了出来:“佩雷斯,苗先生也不曾这样和我讲过话!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那我就要去向噶玛告上一状了!”
佩雷斯受到恐吓,却是满不在乎的笑了一声:“怎么啦?生气了?”他懒洋洋的向后靠过去,闲闲的说道:“你这人是个伪君子嘛!我们各取所需,是个互利的事情,你怎么就好像受到了冒犯一样?这样不对啊!”
说到这里,他在沙发上将身体一扭,做了个撒娇的姿态:“我不管!过两天噶玛会过来一趟,到时有他在这里,我就可以偷闲去一趟利马城,你要陪我去!”
穆世把脸扭开:“我不去!”
佩雷斯嘿嘿一笑:“楚泽绍是个很好玩的人,我们可以去他那里找点乐子!”
穆世站起来,背对着佩雷斯说道:“你懂什么?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佩雷斯也站了起来:“我不管!等噶玛一到,咱们就――”他把手搭在穆世的肩膀上:“反正我们两个都是没人管的。”

番外――去利马

穆世在佩雷斯那里耽搁了大半天,后来实在是啼笑皆非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便十分坚决的告辞离去。
经过长途颠簸回了家,他在洗漱更衣之后镇定了身心,又将扎陵叫进房来。
此时已是晚间,扎陵也换上了一身睡衣。进门后他向穆世含羞带笑的问候了一声,而后便自动坐到床边,表示自己愿意为对方揉一揉肩膀。
穆世抬手搂住他的肩膀,探头凑过去嗅了嗅他的鬓角短发,却是没说什么。
扎陵红了脸,神情和态度很像一名迟钝而天真的小娈童。这种反应虽然谈不上有趣,可是穆世觉得这就足够了。
他在这方面的要求一向不高――从小扎尔贡死后,他自知再难找到那样一位令人销魂的青年,故而索性不去想入非非。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他压低声音问扎陵,语气慈祥而暧昧,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揽住了对方那纤细的腰身。
扎陵笑着低头,不知该如何回答。穆世身上仿佛总带着一点父性,和他亲热时会有些许乱伦的感觉。
穆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而后放手趴在了床上:“今天打了一会儿网球,的确是累了。”
扎陵脱鞋上床,骑坐在了穆世身上,开始为他按摩肩部。穆世闭上眼睛,背过手去抚摸着扎陵的大腿。
双方在这种淡淡的□气息中沉默不语。穆世觉得这很惬意,然而晋美忽然来了。

晋美,同前两天相比,又长高了一点,已经变成一个很结实的男孩子。老老实实的站在床前,他很安静的凝视着扎陵――看了一会儿,也跳上了床,一言不发的躺在了穆世身边。
穆世把手从扎陵的大腿上收了回来,又把脸转向晋美:“你怎么又跑过来了?”
晋美坐起来,合身去顶扎陵:“你走啊!”
扎陵被他撞的身子一歪,犹犹豫豫的果然下了床:“先生……”
穆世挥挥手:“去吧。”

扎陵刚走,晋美便拱进了穆世的怀中。
穆世已经和他费过太多的口舌,因为知道是全无用的,所以现在也懒得多说。有心沉下脸呵斥他几句,又怕这孩子长大之后会对自己生二心――本来基沙尔就是死在自己手下的。
虽然基沙尔死有余辜。
似睡非睡的闭上眼睛,他感觉到一双热烘烘的小手摸到了自己胸前。

晋美大着胆子,很执着的解开了穆世的睡衣,而后便欣喜的把头凑过去――先是的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张大嘴巴含住了穆世的一侧□。
欣喜变成狂喜,他哼哼唧唧的发出撒娇声音,一边用力吮吸一边用手掌揉搓着另一边胸口;偶尔会稍稍抬头缓一口气,用小牙齿轻轻的咬着□。
穆世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啦好啦……”
晋美口水淋漓的,用舌头去舔那一挺立起来的小小突起。
穆世握住他的肩膀向外推:“晋美!”
晋美这回算是松了口。没脸没皮的往穆世怀里一钻,他很幸福的笑嘻嘻,蓝眼睛里放射着光芒:“爸爸,你抱我睡觉呀!”
穆世搂住这个孩子,心里忽然想起了楚泽绍。
“姓楚的混蛋送来这么一个磨人的丑孩子――他一定是故意的!这混蛋,真是该杀了!”

安逸生活过了不久,噶玛来了。
在佩雷斯没来之前,穆世认为自己还是记得噶玛的相貌的;现在他满脑子里就只有佩雷斯那一张白脸,倒是想不起噶玛的模样了。
理论上讲,噶玛和佩雷斯作为双胞胎兄弟,自然会十分相像。可是当这两位一起出现在人前时,其间的小小区别便显露无遗了。
噶玛比佩雷斯矮了一点,西装打扮,也是白皮肤,因为头发是天生的自然卷,不易打理,故而索性剃的很短。他身上很有一种实干家的气质,另外又带着一点文气,不知怎的,会让人联想到战地记者。
在噶玛抵达郭布林城的第二天,穆世前去拜访了他。双方在寒暄过后,穆世照例问起苗先生的身体和宝贝的近况;噶玛一一回答了,谈起宝贝时态度也十分大方自然:“我不打算让他再过来了。他不行,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不信任他。”
穆世听了这话,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他有点想念宝贝,如果宝贝现在可以出现在他面前――哪怕是胡搅蛮缠的撒一顿疯呢,也是有趣的。
“宝贝年纪还轻。”他轻声附和道。
这时佩雷斯走到他身后,无声无息的弯下腰,抱住了穆世:“噢……这回我们可以去利马城了!”
穆世挣了一下,迟疑着没有变脸。对面的噶玛见了,倒是大大的皱了眉头:“老二!你放开穆先生!”
佩雷斯一撇嘴:“我和穆先生很要好的。”
噶玛站起来大踏步走过来,扬起手轻轻巧巧的扇了佩雷斯一耳光,同时毫不客气的斥道:“老二!”
佩雷斯挨了打,也没有生气,只是依旧撇着嘴,很不情愿的直起腰来。
噶玛又推了他一把:“出去!”
佩雷斯像个不满的孩子一样,嘟嘟囔囔的走了出去。
噶玛坐回座位,面不改色的对穆世说道:“佩雷斯这一点很不好,一看到他这样子,我就生气。”
穆世只是笑。
噶玛也笑了:“这样大的弟弟还要打……我的脾气有些急。”
穆世用手摸着下巴:“佩雷斯也是该打。”
噶玛笑出声来,又一摆手:“不提他,他太不听话。穆先生,我打算和佩雷斯一起前往利马城,你也和我们一路去!我知道你和楚主席之间有仇,不过仇恨这个东西是一分钱也不值的,既然你暂时不能奈何楚主席,那就把这仇恨姑且放下,一切向前看吧!”
穆世不大情愿的解释道:“噶玛先生,其实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楚泽绍这个人而已。”
噶玛站起来,单手插兜在穆世面前来回走了两趟:“孩子气,不想见就真的可以永远不见了?场面上的事情总是要敷衍的,至少也该过得去才行。”他停在穆世面前,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没有关系,一切有我,你跟着我就是了。”
穆世为难的笑道:“噶玛先生,我是真的无意去见楚泽绍啊!”
噶玛后退一步凝视了穆世的眼睛,笑微微的问道:“为什么?楚泽绍又不吃人――我得让你们两个见面。什么年代了,你们难道还预备着将来再打一仗吗?”

噶玛三言两语的,就替穆世做了主。
他实在是很有大哥的气概,到了郭布林城之后便大包大揽的,立刻将佩雷斯等人全部闲置下来。穆世早就听说这位大哥心狠手辣,不过如今见了,非但不觉得他狠辣,反而感到他是个很有担当的人物。
也不像苗家其他孩子那样或无聊、或无耻、或无知。

这一日,穆世又来了郭布林城,打算与噶玛兄弟一同出发去利马城。现今从郭布林城到利马城,途中新铺了一条极长的柏油公路,开起快车来,十几个小时便能抵达,十分便利。
起初穆世、佩雷斯和噶玛三人共乘一辆汽车前行――走了不过半个小时,噶玛把毛手毛脚的佩雷斯赶了下去。
如此又走了三个小时,汽车拐上了公路。噶玛一见道路如此宽阔平坦,便很高兴的大喊停车,把司机也撵了出去。
穆世很疑惑的望着驾驶位上的噶玛:“你这是要……”
他不晓得噶玛虽然三十多岁了,但却保留着一个飙车的爱好。
噶玛非常熟练的发动汽车,同时头也不回的答道:“路好,我来开,你坐稳了。”
穆世不晓得问题的严重性,还在担心噶玛驾驶久了会感到疲倦。然而这关怀的话尚未出口,噶玛那边猛然一踩油门,汽车尖叫着就蹿了出去!
车内的穆世在惯性作用下向后一仰,随即整个人又往上一颠,脑袋咣当一声撞在了车顶。
这时无论他再说什么,都已是晚了。

番外――晕车

从郭布林城到利马城,明明至少是十六个小时的路程,然而在噶玛的狂飙之下,时间被生生的压缩到了一半。
后面的车队拼了命的追逐着,把汽车开的快要起飞。可饶是如此,众人还是眼看着领头汽车像离弦之箭一样隐约现于视野尽头,是真正的可望不可及。

当晚,天还没黑,也就是一般利马人吃过晚饭的时候,噶玛一马当先的进了利马城,后续队伍连影儿都没有。
其时楚泽绍正坐在家中的大院子里乘凉。他刚刚吃饱喝足,此刻将一根烟卷叼进嘴里,身边一位妙龄少女便翘着尖尖十指,将打火机凑到了他面前。
他知道噶玛要来――明日清晨大概就能到了,所以自己满不必急,一会儿还可以搂着姑娘睡一个快活的好觉。烟卷吸到一半,院外有人跑进来,却是他部下的秘书。
“主席……”秘书脸上的五官有些错位,仿佛是见了鬼的模样:“锡金那位噶玛先生,刚刚进城了!”
楚泽绍睁大了眼睛,从牙关中挤出了两个走调变腔的字:“什么?”
秘书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城外鲍上校打来电话报告的。现在他已经把噶玛先生引进城了……您说这有多么怪?就只有一辆汽车,噶玛先生连个司机都没有,自己开车过来的。”
楚泽绍抬手抓了抓乱糟糟的短发,又“呸”的一声吐掉了口中的烟头。糊里糊涂的站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苗家的神经病们又在搞什么鬼?我这就去换衣服,你去让人把汽车开过来,我得去迎接他!”说完他对身边的姑娘――也没发话,只微微一扬头,仿佛是用睫毛尖端传递了信息。而那姑娘十分机灵,见状便立刻起身,提起长裙跑入楼内,为楚泽绍打点衣装去了。

楚泽绍是个伶俐人,并不拖泥带水。手忙脚乱的将自己修饰一番,他下楼刚要出门,鲍上校把噶玛领过来了。
或者说,是鲍上校把噶玛追过来了。
鲍上校很困惑――他也不过是站在车外向噶玛大致的讲解了一些城内道路和楚宅方位,绝没有详说。可噶玛爽朗的答应一声后,便毫无预兆的发动汽车,抄着捷径就直奔楚宅而去。利马最近在闹大旱,土路上干燥的很。鲍上校就见噶玛的车后腾起滚滚黄烟;待黄烟散去后,车也没了。幸而他也算机灵,跳上车便吵嚷着撵了上去,总算没有被客人完全抛下。
再说楚泽绍站在院门口,眼看着一辆落满尘土的黑色汽车吱嘎一声刹在自家面前。犹豫着想要上前时,那车门却是自己开了,随即噶玛弯腰欠身跳下车来,满面春风的向他走过去:“楚主席,好久不见啊!你好吗?”
楚泽绍,因为太惊异,所以忘记握手,而是下意识的一躬身:“噶玛先生……你这是一个人来了?”
噶玛握住他的手摇了摇,除了嘴唇发干之外,脸上的气色居然很好:“不是,我二弟被我落在了后面――哦,对了!”他笑起来:“穆先生也在车里,他一路上都不说话,我几乎把他给忘记啦!”
楚泽绍听说穆世来了,心里就是一跳:“他也来了?”
噶玛放开楚泽绍,转身走回去打开后排车门:“穆――唉哟,这是怎么了?”
噶玛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因为车门刚一开,穆世便从车内栽了出来。没人知道他这大半天是怎么过来的,大家只看到他此刻神情恍惚的仆倒在地,随即又蜷缩着翻过身去,却是正好滚进了汽车底下,同时还低低的呻吟了一声。
噶玛蹲下去,想要把穆世从车底下拽出来:“穆先生?你这是晕车了?”
这时楚泽绍大踏步走了过去,单腿跪在地上大低头向车底望了一眼,随即就伸手抓住了穆世的后衣领,将他慢慢扯了出来。
“他的脑袋受过伤。”楚泽绍一边将满身灰尘的穆世扶起来,一边向噶玛解释道:“很怕震动。”
噶玛舔了一下嘴唇,并没有说出什么抱歉的言辞来。
楚泽绍把穆世揽进怀里,又摸了摸他的脸,口中轻声叫道:“喂!卢比!醒醒,是我!”
穆世紧紧闭着眼睛,扭过头呕了一声,将一口酸水吐在了楚泽绍的胸前。
楚泽绍叹了口气,半直起身来,轻而易举的将穆世扛在了肩头:“噶玛先生,我们还是先进去坐吧!”
噶玛做了一个阻拦的手势:“这不行……这么扛着可是太不像话,穆先生又不是个口袋。”
楚泽绍愣了一下:“那怎么办?我总得把他运进去啊!”
噶玛转过身去,回手对楚泽绍拍了拍自己的后背:“我背他进去!”
楚泽绍没动:“这有什么区别么?”
噶玛背对着他答道:“我把穆先生搞成这副惨样子,现在理应善后――快点!”
楚泽绍不好违拗客人的意思,只好将穆世从自己肩头转移到了噶玛的后背上。穆世昏昏沉沉的,任人摆布,毫无反应。
噶玛把穆世背到了客厅内的沙发上放下,因见穆世脱力似的坐也坐不住,便转头问楚泽绍道:“这是不是应该找位医生来呢?”
楚泽绍这时忽然起了心思,巴不得让穆世在自家大病一场,于是当即表情沉痛的回答道:“我认为这很有必要啊!”说着便命佣人给自己的医生打去电话。

在等待医生到来的时间中,楚泽绍和噶玛十分友好的寒暄不止。噶玛在说话时不住的扭头去看穆世,似乎是也有些自责。楚泽绍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见穆世半躺在沙发上,一只手垂下来,修长苍白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
从那一只手,楚泽绍忽然联想到了穆世的裸体。
“我的卢比宝贝儿……”他在心里蠢蠢欲动的咬牙切齿:“我他妈的真想干死你!”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性欲蓬蓬勃勃的燃烧起来。用眼角撩了噶玛一下,他心想自己还是要控制一点才好,不要让苗家人看出什么端倪来――不过看出来了也没关系,无非是玩男人而已,算不得丢脸。

因为噶玛来的是如此突然,而楚泽绍所准备的欢迎宴会又无法提前举行,所以双方谈笑风生片刻后,便一起吃了顿丰盛晚饭。那时医生也来了,将头晕作呕的穆世送到了楼上一间卧室内治疗静养。

番外――午夜

安顿噶玛进房休息之后,楚泽绍喝了一大杯咖啡,完全没有困意。
蹑手蹑脚的上了楼,他推开穆世的房门,游魂一样的飘了进去。
无声走到床前,他发现穆世正在熟睡。咽了口唾沫,他弯下腰伸出手去,动作灵活而坚决的解开了穆世的腰带。
西装上衣和衬衫的前襟被大大敞开了。穆世在小小的惊扰中轻轻哼了一声,随即迟钝木然的睁开眼睛,呆呆的望向上方的楚泽绍。
楚泽绍看了他一眼,手上却不肯停顿,一把就将他的裤子退到了大腿。
□的下身暴露在空气中,微凉的感觉让穆世猛然作势欲起――然而随即又被楚泽绍合身压下。
“你干什么?”穆世在眩晕中咬着牙怒道:“你敢?”
楚泽绍知道自己和穆世谈不出什么好的来,所以索性省略语言,直接用双手捧住他的头,又狠又准的低头吻了下去。
他已经肖想穆世很久了,如今骤然美梦成真,便像那饿鬼扑食一般,恨不能将穆世生吞入肚。啧啧有声的用力吸吮了对方的嘴唇舌头,他情热难耐的向下移去,在穆世的脖子上又亲又舔。
穆世挣了两下,自知此事一旦闹破,丢人现眼的乃是自己;加之身体无力,脑子里仿佛是装了一壶浆糊一般,晃一晃便引得心烦头痛。抬手抓住楚泽绍的短发,他发了狠的拉扯起来:“滚开!你还以为你可以――”
楚泽绍探头过去,在他的嘴上“啵”的亲了一大口,将他那威胁的言语彻底打断。
穆世喘了口气:“我要杀了你――”
楚泽绍不等他说完,又去重重的吻住他的嘴唇,不让他把话说完。穆世奋力摇着头,情急之下竟是喊出了“噶玛”二字。楚泽绍一时听了,就略略抬头,气喘吁吁的狞笑道:“去他妈的噶玛!你是我的!”说完他将一只手向下探去,在穆世的双腿间摩挲了两下后便硬挤进去,一根手指抵到了那□入口,开始研磨着向内顶入。
穆世像条久渴的鱼一样,微弱的一挺身,口中的呻吟带了哭腔:“不要……我疼……”
他拼命的夹紧了双腿,在楚泽绍的身下试图辗转躲避:“放开我……我要杀了你!”
楚泽绍对他的威胁嗤之以鼻,只死死的按住了他的身体,压低声音激动道:“别怕,我的傻卢比,别怕……这我不会弄疼你的……”
穆世用力吸了一口气,忽然大喊起来――当然,喊声刚刚发出,就被楚泽绍用嘴堵了回去。
“再喊?”楚泽绍的语气凶恶起来:“再喊,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到楼下去!”
然后他稍稍拱起腰部,三把两把的解开了自己的裤子。

楚泽绍发现穆世在颤抖。
这让他突然感觉穆世有些可怜。弓起身体,他用自己那火热硕大的□一下一下戳着穆世的腿缝,上面却是紧紧的搂抱了,十分缠绵的舔咂着对方的唇舌。穆世勉强的扭过头去,仿佛是连抗拒的力量都没有了。
楚泽绍直起腰,将穆世的衣裤彻底除了下去。
穆世仰卧在床上,闭着眼睛侧过脸。感觉楚泽绍抬起了自己的一条腿,他气若游丝的说道:“我恨你。”
楚泽绍的眼里射出亮光。低头在穆世的小腿上咬了一口,他笑道:“我爱你。”

进入的时候,穆世依旧是觉得疼,楚泽绍带来的性事永远让他联想到受刑。幸而楚泽绍这回的确是加意温柔了动作,使他渐渐忽略了体内的痛意,而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对方彻底的撑开填满了。
他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甬道几乎可以感受到楚泽绍那狰狞器官的形状。当楚泽绍开始缓缓□起来时,他极度骇然的用手抓住了床单,并且睁大双眼望向上方,一脸神经质的惊恐。
“不要怕……”楚泽绍伸手捂住了穆世的眼睛:“如果你怕我,那就不要看。”
穆世气咻咻的喘息着,睫毛划过了楚泽绍那粗糙的掌心。
楚泽绍腰上使劲,将□一下下杵进了穆世的身体。

楚泽绍很持久。在持续的床上运动中,他尽管兴奋之极,但却能控制着不□。而穆世的身体也慢慢软化下来,好像是已然适应了这种交合方式。楚泽绍依旧捂着穆世的眼睛――他发现穆世似乎是很惧怕看到自己。
“怎么样?”他在□前夕,剧烈喘息着问穆世道:“舒服吗?”
穆世咬着嘴唇,并不回答。
楚泽绍加快了律动的速度,随即很意外的听到穆世发出一声细细的呻吟。
这真是出乎了楚泽绍的意料。他以为穆世是承受不住自己的力量,可是听那声音,其中好像又夹杂着一点欢愉的意思。
他的心砰砰乱跳起来,运足力道接连顶送了几;仔细观察穆世的表情时,只见他那面颊上明显的泛起了潮红;又把手摸向他的下身,结果就触到了火热坚硬的物事。
他觉得自己摸清了穆世身上的门道,同时暗暗的有点吃惊,又感到很刺激。抽身而出坐起来,他把穆世摆成了一个跪趴的姿势,而后挺身压下去,毫不留情的尽根没入。穆世在他的压迫下打了个冷战,竟是毫无预兆的一泄如注了。
楚泽绍怕穆世不好意思,一时羞恼会坏了气氛,所以并未说出调侃的话来,只可着性子连续大干了几场,同时又暗暗揣摩着对方的身体,就发现穆世的体内仿佛有一个开关,一旦打开,这家伙就会□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楚泽绍一直折腾到了天明,后来终于感觉心满意足;见穆世也半死不活的瘫在床上,似乎是骨酥筋软的样子,便OO@@的起身略收拾了,又把手探到穆世腿间,摸了满掌黏腻□。
“他可真……”楚泽绍在心里犹犹豫豫的下着评语:“他可真够骚的。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缠着我。”
他把手在床单上蹭了蹭,心里又想:“这是在谁那里尝到甜头了?莫非他背着我,一直没闲着?”
他无声无息的下了床,走去浴室放洗澡水,脑海中的思索仍在继续:“这个道貌岸然的骚货!”
专心致志的调试着水温,他微觉不安的腹诽道:“他妈的就算是骚货,也没有这么骚的!”
放好水后,他回房抱起了昏睡中的穆世,将人轻轻送进了热水中。

穆世一直睡到了中午十二点。
他神清气爽的清醒过来,身上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只是头脑中有些空,仿佛睡前吸过大麻一样。
拥着薄毯子坐起来,他发现自己是浑身□着的。面无表情的追忆了昨夜情事,他毫无感触,只是长久的发着呆。
后来,他忽然感到了饥饿。
动作迟缓的下床洗漱了,他将自己穿戴整齐,慢慢的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侍立着一位年轻干净的女佣,大概是一直等候着的,见了穆世便低着头问候一声,而后将他引去餐厅吃饭。

穆世梦游似的坐在餐桌前,默默的大吃了一顿。
他咀嚼的时候不带一点感情,仿佛咽下去的都是锯末。吃饱喝足后,他问女佣:“楚主席在哪里?”
女佣轻声答道:“主席和客人正在楼下谈话。”
穆世站起来:“你带我去。”

番外――自由落体

穆世站在客厅门口,就见楚泽绍上穿汗衫,下套短裤,脚踏拖鞋,正非常自得的坐在沙发上谈笑风生。而噶玛和佩雷斯各自坐在一边,也饶有兴味的边听边点头表示赞同。
他无声无息的走进去,一言不发的站在了楚泽绍面前。
楚泽绍停住话语,抬头仰视了穆世。
屋内静默了一瞬――也就在那么一瞬,楚泽绍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掌握主动权的好机会!
眼看穆世的气色如此不善,他骤然做出一个甜蜜的微笑,随即跳起来一把搂住对方,热情洋溢的摇晃不止:“我的卢比宝贝儿,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穆世登时愣住了。
楚泽绍后退一步坐下来,轻而易举的将穆世抱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又把脸凑到他的怀中磨蹭着嗅来嗅去:“宝贝儿,你吃过饭了吗?”
穆世张了张嘴,瞪大眼睛看着楚泽绍,一时连呼吸都停止了。
楚泽绍眨巴着眼睛凝视了他,情义重的说道:“昨夜看你太累了,我就让厨房为你准备了一点补汤,你喝了没有?”
穆世怔到此刻,终于完全反应了过来。愤然挣开楚泽绍的怀抱,他站起来看看噶玛,又看看佩雷斯,发现这两人都对自己摆出了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
他短促了吸了一口气,就觉着浑身的血液都涌进了脑子里,仿佛随时可以眼前一黑死过去。
“你们不、不、不要听他胡、胡说八道!”他开始犯起了严重的结巴,满面通红的向噶玛兄弟解释:“他、他、他……”
他在说了无数个“他”之后,因为不能将言语继续下去,便用手指着楚泽绍的鼻尖怒道:“你、你、你……”
他又面对了噶玛和佩雷斯:“我我没、没有……我和他没、没有……”
在他语无伦的辩解声中,楚泽绍状似苦恼的弯腰用手捧住头,清晰而沉重的长叹了一声,然后十分悲情的说道:“是的,没有。我们之间,这么些年了,什么都没有。”
穆世紧紧的闭上嘴,皱起眉头长久的凝视了楚泽绍,一张红脸在他的沉默中渐渐恢复了白皙。
末了,他忽然弯下腰,对楚泽绍爆发似的大吼起来:“本来就没有!!!”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楚泽绍竟被震的一抖。
穆世起身又转向佩雷斯,怒不可遏的继续咆哮:“没有!”
佩雷斯在沙发里蜷成一团,十分惶恐的仰脸看了穆世,蚊子似的细声答道:“我知道了。”
穆世回身找到噶玛,困兽一样高分贝的重复道:“真的没有!!”
噶玛探身拉住他一只手:“你别这么激动,来,来,先坐下,有话慢慢说。”
穆世气喘吁吁的,刚想随着噶玛的力道坐下来缓过这口气;哪知他尚未动作,旁边的楚泽绍忽然很幽怨的轻声说了一句:“下了床你就不认我了,我有什么配不上你的?”
穆世要被楚泽绍气的崩溃了。
从噶玛手中抽出手来,他的声音明显在发颤:“你听,噶玛,你听……楚泽绍就是这样的混蛋……他这样诋毁我……”
楚泽绍在一旁,自暴自弃似的拼命点头:“对,对,我是混蛋,可我没对不起你。咱俩这么多年了……”
穆世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合手的武器,便将茶几上一只装饰用的大瓶举起来迎头砸向楚泽绍:“我杀了你!”

楚泽绍的身手,实在是好。
在瓶下落的那一刹那,他无比伶俐的、踩了弹簧一样斜着蹿出去,而后拔腿便逃。噶玛刚要出手劝架,可是穆世已经追了出去。
佩雷斯很欢喜:“噶玛,我们去瞧瞧!你说他们两个谁能打赢?我看是楚主席比较有胜算!”
噶玛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吧!”说着扭身便撵了出去。

楚泽绍,是一个很好的演员。
凭他的姿色,如果是生在了大都会中,也许可以踏入影坛,扮演一些硬汉角色;可惜他没有这样的出身,所以只好在生活中发挥他的天赋了。
他委委屈屈的一边逃一边唠叨,让自己看起来好像一个满腹苦水的怨夫。如此造作片刻后,他被穆世追到了顶楼的走廊中。
“你再过来――”他跳到走廊尽头的窗台上,又将半边身体挪到大开的窗外:“我就跳下去!”
穆世气的心里直犯迷糊:“你不跳,我也要把你推下去的!”
此时噶玛赶上来,一把拽住穆世的手臂:“干什么?”
穆世头也不回的答道:“我今天非杀了他不可!”
噶玛见他似乎是恼恨的有些魔怔了,便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楚主席说的不过是玩笑话,没人把它当真,你也不要这样不依不饶了!走,跟我下楼去!”

楼上噶玛在恩威并施的调解,佩雷斯却趁此机会溜到院中,仰头看着站在四楼窗台上的楚泽绍。
楚泽绍穿着一条宽松的大短裤,把个屁股撅了出来,正在关注楼内情形。佩雷斯的目光射入上方短裤的裤管,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弯腰在小树下捡起一块石子,他瞄准了投上去,要打楚泽绍的屁股。
第一块失了准头,在三楼的砖墙上弹开了。
佩雷斯在树下捡了一大把小石块,闭起一只眼睛瞄准了,接二连三的向上扔去。楚泽绍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虽然谈不上疼痛,但也忍不住扭头向下望去:“佩雷斯先生,你打我做什么?”
佩雷斯嘿嘿的笑。
楚泽绍回过头去,刚要继续装可怜,哪知后脑勺上“咚”的一响,他又成了靶子。
他不高兴了,一只手捂住痛,他回身想去瞪佩雷斯。
他忘记自己脚下穿的乃是一双拖鞋,脚下踩的乃是一窄窄窗台。
楼下的佩雷斯玩的正高兴,忽见楚泽绍在上方摇晃了一下,随即就挥舞着双手栽下来――穿过了二层楼高的一株小树尖梢。
佩雷斯刚在那小树根部捡过石子,此刻就吓的向后一跳。而楚泽绍在空中四乱抓,慌乱中扯住树枝,在减缓下落势头之余,也把那小树压的喀吧一声拦腰折断。
这回,楼内楼外一起傻眼了。
佩雷斯自知闯了大祸,将个利马的军政府主席从四楼上打了下来。心惊胆战的上前两步,他探头去看楚泽绍:“楚主席?您还活着吗?”
楚泽绍的拖鞋早已摔飞,汗衫也被树枝刮了个大口子,短裤裤腰不知怎的被扯松了,露出半边黑亮的屁股。别别扭扭的在地上摊成了一个反过去的d字形,他半睁着眼睛,气若游丝的哼了一声。
佩雷斯的弯下腰:“楚主席?”
楚泽绍喘了两口粗气,嘴角缓缓流下一道鲜血。虚弱的闭上眼睛,他气息奄奄的含混说道:“鲍上校……让鲍上校过来……”

番外――表白、及其后果

鲍上校听说楚主席从四楼上自由落体了,吓的魂飞魄散,一路嚎啕而来。冲进房内后,他见楚泽绍破衣烂衫的躺在床上,面如死灰,身边连个护士都没有,就涕泪横流的扑到床边,咧着嘴哭道:“主席?您睁开眼睛瞧瞧我呀……我是小鲍啊……没想到我跟了您这么多年,竟连这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呜呜哇哇哇……”
楚泽绍张开嘴,微微的吐了一口气:“嚎你妈的丧!”
鲍上校的哭声骤然噎进了喉咙里,“呃”的打了个嗝儿:“主席?”他手忙脚乱的用衣袖擦了脸:“您没死啊?”
楚泽绍依旧闭着眼睛,声音轻如白烟:“你这样的都活着呢,我凭什么要死?”
鲍上校喜极又泣,伸手在楚泽绍的胸前一阵乱摸:“没事就好……我听说您从四楼掉了下来,吓得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楚泽绍呻吟了一声:“别摸了,怪恶心的!骨头没断,就是舌头被咬破了。你听我说,从今天起我要在家里养伤,外面的事情你来代我理。如果政府里有人问起我来,你就说我扭伤了脚,不能出门。”
鲍上校立刻调头挪向床尾:“您扭了脚?严不严重?我来瞧瞧!”
楚泽绍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回来――如果有人想来探望我,你要挡驾,我现在不想见人!”
鲍上校吸了吸鼻子:“那会不会让人误会您已经――”
楚泽绍轻轻咳了一声:“我心里有数,你不用管。走吧。”
鲍上校松了一口气,心情愉快的退了出去;随即换了一名中年男医生走了进来。
医生关好房门,走到床边弯下腰低声道:“主席,您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楚泽绍费力的一摇头:“他们呢?”
医生一本正经的答道:“噶玛先生正在院子里痛打佩雷斯先生,穆先生劝了两句,没劝开,就不再管了。”
楚泽绍长出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医生直起腰走回门口,推开房门叫进护士来,有条不紊的将室内布置成了病房模样。楚泽绍眼看那护士亮出了输液的设备,便有气无力的向那医生道:“这是什么?给我打一点营养针也就是了。”
医生走过来,亲自将针头刺入他左手的血管:“这是用来为您消炎的――方才为您全身检查时,我发现您的□以及大腿内侧都被树枝划伤了,这也许会导致感染。”
楚泽绍早就觉着双股之间火烧火燎的疼痛,听了这话就十分忸怩的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又发话道:“下去就说我醒了,让他们上来吧。”
医生为他盖好毯子,随即便领命而去。

佩雷斯顶着一只大黑眼圈,落流水的随着噶玛走入房内。旁边侍立着的佣人见了,就将一把椅子搬到床边,让他可以安坐。
噶玛却并没有坐。站在床边躬下身,他用轻柔的声音唤道:“楚主席,你还好吗?”
楚泽绍奄奄一息的半睁了眼睛,对着噶玛半死不活的微笑:“我没事。”
噶玛见楚泽绍气色极差,就痛心疾首的自责道:“这全怪佩雷斯胡闹,我一定饶不了他。”
这时佩雷斯也走上前来,垂头丧气的向楚泽绍道歉:“楚主席,全怪我,偌大的年纪了还这样没轻没重,结果害得你从楼上摔了下来。不过噶玛已经教训过我了,你看我的眼睛,都是他刚才打的。”
楚泽绍懒得理他,只拿眼睛满屋里看,而后气若游丝的问道:“卢比呢?”
噶玛沉吟了一下:“穆先生还在楼下。”
楚泽绍闭了闭眼睛:“我想见他啊……”
噶玛眼中的楚泽绍一直是生龙活虎的,如今骤然变成了这幅惨相,就让他生出了一些恻隐之心。对于楚穆二人之间的恩怨,他了解一些,可万没想到其中居然还夹杂着苦恋的成分。
“那我再去劝他过来吧!”噶玛说道。

“楚主席好像少了大半条命一样……”噶玛找到穆世后说道:“你还是去瞧他一眼吧。”
穆世脱了外衣,神情不定的独自坐在沙发上答道:“他死了才好!”
噶玛拍了拍他的肩膀:“气话还是不要说了。不过是一层楼的距离,看他一眼有什么关系?而且他看起来――”他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思忖一下后改换说法:“他看起来十分可怜。如果他这一真的凶多吉少了,那么……”
他不确定穆世和楚泽绍之间的真实关系,所以在遣词造句上十分为难,不知怎样说话才好。而穆世见他如此替楚泽绍讲情,只得不大情愿的答应下来。
待穆世上楼之后,噶玛疲惫的坐了下来――紧接着身边就又挤过来一个佩雷斯。
佩雷斯,虽然刚挨了一顿胖揍,但是毫不记仇。亲亲热热的伏在噶玛胸前,他隔着外衣搂住了哥哥的腰,同时又眉飞色舞的笑道:“噶玛,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情。”
噶玛冷冷的望着他。
他把头枕在了噶玛的肩膀上,嘁嘁喳喳的小声说道:“楚主席在跳楼之前,我站在楼下向上看,发现他没有穿内裤!”
噶玛皱着眉毛,把头扭开。
佩雷斯继续向他耳语道:“楚主席的家伙可真够大的,吊在□晃晃荡荡,我估摸着得有个一斤多!”
噶玛这回转过脸来面对了佩雷斯:“闭嘴,别摸我,滚出去!”

在噶玛心烦意乱的怒斥佩雷斯之时,穆世已经站在了楚泽绍的面前。
房内的佣人自觉退下。楚泽绍盯着着穆世,胸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
“卢比……”他的声音微弱而嘶哑:“卢比……”
他颤巍巍的向穆世伸出一只手去:“我这……恐怕是要不成了。”
穆世原地不动,又把双臂环抱在胸前,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要死吗?”
楚泽绍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望向穆世的目光是痛苦而悲伤的。
双方沉默着僵持了良久,后来楚泽绍见穆世似乎是生了一副铁石心肠,便凄惨的哀求道:“卢比,我只想握住你的手。”
穆世犹豫了一下,而后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为什么还要和我握手?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么?”
楚泽绍见穆世已经近在身边,便主动去攥住了他的手――也不说话,单是情凝望。
他忽然憔悴沉静下来,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穆世扫了他一眼,心里忽然起了疑惑:“这是真的要死了?”
随即他否定了自己:“不可能,他哪里是老实等死的人呢?如果真是觉着不好了,他爬也会爬去医院的。”
这时楚泽绍哑着嗓子开了口:“我倒是不怕死……我只是想你以后可怜,放心不下……”
穆世听了这话,大感意外:“我有什么可怜的?”
楚泽绍咳了一声,又像风箱似的喘了两下:“别人有家,你没有;一个人,太寂寞了。”
穆世,不知怎的,骤然气恼起来:“这不用你管!”
楚泽绍的眼睛里忽然亮晶晶起来,要哭似的一扯嘴角,说出的话却还是虚弱平和的:“那蓝眼睛孩子是你弟弟的后代,以后你老了,他要是对你不好……”
他顿了一下:“那可怎么办?”
他手指交叉着握住了穆世的手,灰黑的脸上现出了一点自嘲神情:“我原来对不住你,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也一直想做点弥补,可每都只会惹得你更生气。”
他可怜兮兮的微笑了一下:“卢比,我不是个笨人,但我就是没法子哄你高兴。我都要急死了――越急越是讨人厌。”
穆世横了他一眼:“你到底要说什么?你还死不死了?”
楚泽绍长叹一声:“你就那么盼着我死吗?”
“我管你是死是活!不过你若是不死,现在何必摆出这副要死的德行?你若是真死,又何必还抓着我废话连篇?”说到这里穆世猛然甩开楚泽绍的手,居高临下的站了起来:“楚泽绍,你到底是死,还是不死?”
楚泽绍万没想到穆世会是这么个反应,当即就有些发傻:“我……我是真的受了重伤,大概……呃……大概活不久了。”
穆世弯腰伸手,恶狠狠的扼住了楚泽绍那散碎的汗衫领口:“既然你是铁了心的要死,那我就不计前嫌,送你一程!”

穆世一鼓作气,扇了楚泽绍二十几记耳光;而后又掐住他的脖子拼命摇晃。楚泽绍在大惊之下奋力挣扎,把左手背上的针头都扯脱了。
“我让你胡说八道……”穆世竭尽全力把楚泽绍往床下拖,自己也累的气喘吁吁:“你这条乱嚼舌头的野狗……”他一脚踢到楚泽绍的肚子上:“从四楼摔下来还不死,地藏王菩萨都不收的混蛋……”他举起床边椅子砸向楚泽绍的后背:“去死吧!去死吧!我想宰了你喂狗呢!”
穆世打的情绪激动,而楚泽绍因为的确是受了点小伤,行动不便,所以只好硬抗。抗到后来他被穆世打到痛,便像受了针刺一样惨叫起来:“啊哟……别踢我屁股!来人哪……这家伙发疯了啊……”
守在外面的医生护士闻声跑进来,变脸失色的将穆世拉了出去。穆世打的筋疲力尽,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便也见好就收。只有楚泽绍捂着屁股爬至门口,对着穆世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嘶声喊道:“老子说了这么多好话,你听没听到心里去啊?我差一点就要摔的稀巴烂了,你还动手打我,你是人吗?”
他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门:“你还有人性吗?”

番外――楚家生活

佩雷斯在偷窥了楚泽绍的裆下风光之后,觉着自己仿佛是见到了奇观,忍不住要将这惊人发现与众人分享。
他胆子很大,先去找了穆世,笑嘻嘻的开口道:“卢――比!你的楚主席,真是伟男子呀!”
当时穆世正在二楼的露台上临风而立,听了这话就转过身来:“我的楚主席?佩雷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佩雷斯满不在乎的笑道:“你们不是――”他做了一个情侣的手势:“楚主席说他很爱你呢!”说完他走上前去,以面对面之姿搂住穆世的腰,很亲昵的笑道:“其实我也很爱你,你的皮肤又白又光滑,气味也很好,是一种……”他想了一下,如此形容道:“皮肤的芬芳。”
穆世用力推开他,随即扭头要走:“我找噶玛去!”
佩雷斯一把拉住他:“等等,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晓得吗?不对,你一定晓得――楚主席的家伙奇大无比,足有一斤多!”
穆世听后,烦恼之余又觉得啼笑皆非:“谁说的?”
佩雷斯咧嘴一笑:“我亲眼看到的。”
穆世用力挣开他的手,且走且骇笑道:“胡说八道,哪里有那么大!”
佩雷斯追上去:“那你说它到底有多大呢?”
穆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便板起脸来,冷淡答道:“不知道!”
佩雷斯见穆世走的飞快,显然是无意与自己探讨这个问题,便转而下楼,向与自己同来利马的随从们散播流言,仔细描述楚主席的那“一斤多”。

穆世找到了噶玛,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噶玛在楚宅住的十分舒适自在――自在过头了,吃过午饭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刮胡子。穿着衬衫长裤站在满室阳光中,他在镜前一边用毛巾慢悠悠的擦掉下巴上的香皂沫,一边对着镜中的穆世微笑答道:“急什么?”
转过身来,噶玛随手把毛巾扔到一旁的桌子上,而后走到穆世身旁,十分随意的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我当这是度假的。你还在记恨着楚主席?不必,楚主席是有些贫嘴,但人还不算坏。”
他像个老大哥似的,十分自若的便替穆世下了决定。见穆世不大甘心的欲言又止,他就笑着摸了摸自己那头短短的卷毛:“我没把楚主席的话当真,你也忘了吧!”
“那……那本来就不是真的!”
噶玛笑着向他一点头:“我知道。”
穆世有点要发神经的倾向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继续辩解道:“我和他打了这么多年仗,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关系?况且你看他那副模样……我身边的卫士都比他体面百倍,我怎么可能……”
噶玛见穆世好像是又要犯结巴,就故意逗他:“楚主席不难看呀。”
穆世真是犯了结巴――而且很严重,是当场的失语。张口结舌的望着噶玛,他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我、我――算啦,我不说了!”
他说到做到,果然转身要走。噶玛这边玩笑还没开完,却见他仿佛是有些羞恼,便上前想要抓住他解释两句;然而穆世速度很快,一阵风似的便冲出房门,不知所踪。

再说那楚泽绍,因为装死的计策毫不成功,还因此挨了顿打,便有些灰心。独自静躺了几天后,他所负的那点皮肉伤已然痊愈,便在这晚起床下楼,到院内去呼吸新鲜空气。
在院中,他看到了并肩而行的噶玛和穆世。噶玛穿着短袖衬衫和长裤,□出两条雪白的手臂,边说话边做着手势,似乎是在弥补着描述上的不足。穆世的服饰与噶玛雷同,正微微偏着脸,做认真聆听状。
楚泽绍无声的看了一会儿,忽然产生错觉,觉得仿佛这里乃是噶玛的家,而自己则是位不受欢迎的客人。
趁着那两个人没有发现自己,他闪身又回到了楼上。

“我已经把心思用到了这种地步,如果还不成功的话……”楚泽绍在心中暗暗嘀咕:“那我真成废物了!”
随即他又想:“卢比真是傻的可以,难道他就没看出我是真心要和他好的么?”
他躺回病床上,企图想出一个主意来。

晚饭后噶玛进来看望了楚泽绍,两人闲谈了几句,楚泽绍便三言两语的扯到了家庭问题上。噶玛很坦然的承认自己是个鳏夫――当年曾经妻妾成群过的,后来妻子病故,他就只剩下了一群妾;至于那妾的数目,他可是有点糊涂。
“年轻的时候很爱玩……”他干脆利落的向楚泽绍说道:“现在心思就淡的多了,觉得那个也没什么意思。”
玉丹罕在回到利马后就日益病弱,前些阵子也死掉了。楚泽绍当时喟叹几声,不大悲伤。如今听了噶玛的话,他就笑道:“那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噶玛哈哈笑道:“那怎么一样?你不是正在追求穆先生吗?”
话音落下,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话听起来十分别扭。楚泽绍倒是毫不在乎:“卢比这人很爱闹脾气。我这边落有意,他那里却是流水无情啊!”
噶玛听他言辞丰富,就接着笑道:“你倒是专一得很。”
楚泽绍正是装好人的时候,自然立刻又说了一车冠冕堂皇之话给噶玛听。两人其乐融融的谈了许久,那噶玛才告辞出去。
走了没几步,噶玛看见了佩雷斯。
“你不要乱跑!”他警告佩雷斯:“我听说你在外面胡言乱语,遭楚主席的谣言……”
佩雷斯没接他的话茬,当头就问:“穆先生卢比呢?”
“不知道!”
佩雷斯找不到穆世,就决定拿哥哥对付一下。黏在噶玛身上,他厚着脸皮动了手,搂住对方不肯松开。噶玛骂了他两句,他还十分有理:“如果能找到卢比,我才不要你!”然后他压低声音笑道:“噶玛,你知道么?穆先生卢比的皮肤又软又光滑,我想咬他一口呢!你说楚主席也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他的吗?”
噶玛恨铁不成钢的怒道:“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佩雷斯放开他,认真的说道:“其实穆先生身上有一种……一种……”他不知如何措辞:“我想楚主席大概和我一样,都想把他扒光了摸一摸,最好再咬两口!”
噶玛推开佩雷斯,大踏步的走开了。

午夜时分,楚泽绍悄悄下床,赤着脚走出卧室,一路溜到了穆世门前。
他小心翼翼的转动门锁,尽量无声的推开了房门。
蹑手蹑脚的进了房,他随手掩门,然后走向床边,弯腰伸手摸去。
薄被下起伏着一具温热肉体,楚泽绍心中大喜,饿虎扑食一般便压了上去,也不说话,凑过去就是又亲又咬。几口下去,对方急了眼:“你是谁?怎么咬人?”
楚泽绍登时僵住了――随即连滚带爬的翻到一旁:“佩、佩雷斯?”
佩雷斯从被子里钻出来,用袖子满头满脸的乱擦一气:“楚主席?”
双方一起惊的从床上跳下来。佩雷斯伸长手臂按了床头的电灯开关,望着楚泽绍张口结舌:“你――哦,你是来……”
楚泽绍站在床边,也有些语无伦:“你、你怎么在这里呢?”

这两人结结巴巴的交流几句,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那佩雷斯主动承认,说自己在许久之前来到此屋,把穆世生生的烦了走。他懒得去追,便留下睡起大觉,顺便等待穆世回来――哪知等来的是楚泽绍。
然后,这两人又起了疑惑:穆世哪里去了呢?
经过一番打听,守门人给了答案:“穆先生和噶玛先生出门了。”
楚泽绍一听,心里立刻不舒服起来:“这么晚了,出门?”
这时院内起了风,天边红光一现,随即响起了“喀嚓”一声惊雷。

大雷雨下了半个多小时,并没有减弱的迹象。楚泽绍坐在家里四打电话,却是无人看到穆世与噶玛的踪影。

番外――暴雨夜

噶玛站在夜色笼罩下的楚宅院中,仰望苍穹之时,就发现今夜星光灿烂,情景十分美好。
他起了兴致,认为这种美景,应找个旷野之地细细欣赏才好。单手插进裤兜,他摸到了汽车钥匙。
向院门口走了两步,他叫来一位随从,让他去把自己的汽车开出来。那随从接过钥匙后转身跑向后院车库,而此时他回身望去,却见穆世走了出来。
双方打了个招呼,噶玛笑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下楼了?难道不要睡觉吗?”
穆世上身只穿了件短袖衬衫,单手系着领口衣扣,他用另一只手向后方指了指:“令弟……佩雷斯在我房里。”
噶玛皱着眉头笑了笑:“我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我们本是同龄的兄弟,可因为他这个毛病,从小到大我没少教训他。”
穆世那神情茫茫然的,仿佛是受了折磨的样子:“不妨事,夜里天气好,我也想出来走走。”
噶玛见他走投无路,便很好意的邀请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出门,找个好地方看星星呢?这里的天空被楼房框成了四边形,不是――”他张开手臂比量了一下:“无边无际。”
穆世没想到噶玛还有这种情趣,就十分惊异:“你要看――无边无际的星星?”
噶玛点点头:“而且夜里路上没有人,我可以开快车。”他在清凉夜风中吸了一口气,然后十分惬意的呼出来:“我们可以在星光下的旷野上,喝点酒,听听音乐,这不是很好么?”
穆世盯着噶玛,心想这人真是浪漫极了。

汽车开出来,穆世跟着噶玛上了路。
噶玛降下车窗,又播放了一盘音乐磁带,离开楚宅不久后便加了速度。穆世问他:“去哪里?”
噶玛眼望前方,在猫王的歌声中微微向穆世偏过头去:“城外!”
穆世伸出手去,下意识的想要去抓噶玛的手臂:“你、你认识路?”
噶玛自信满满的微笑答道:“走过一嘛!”
而后他毫无预兆的一踩油门,穆世就在惯性之下重重的向后撞去,震荡的五脏六腑都是一跳!

噶玛随着音乐轻声哼唱,疾风从半开的车窗内灌进来,扑啦啦掠过他那短短的卷发。他大概是感惬意,在灯光昏暗的柏油路上且行且微笑着,脑袋还随着节奏一摇一点。穆世用安全带把自己牢牢绑在了座位上,同时双手紧紧抓住座位两侧;道路曲折,他随时准备着撞上拐角的大树。扑面的夜风堵得他喘不过气来――显然,在某些兴趣上,他不是噶玛的同志。
幸而,噶玛并没有在空旷的利马城中飙车许久,他的目的是平野与星辰。一路将汽车开出城外,他在一片荒凉而空旷的野地上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不错……”他推开车门跳下去,绕到车尾打开了后备箱。
穆世还坐在位置上,咬紧牙关咽了口唾沫,他强忍着没有呕出来。或许不该和噶玛出来看星星,他想,因为这很可能演变成以下情景:噶玛在优美夜色中沉迷不已,而自己蹲在一旁呕吐不止。
这无论如何不是一幅和谐画面,他不愿玷污了噶玛心中的诗情画意。
觉着自己镇定些了,他也下了车,就见噶玛弯下腰,把头埋进后备箱中,两只手伸进里面疯狂的扒来扒去,仿佛是在找什么东西。凑近了一看,他发现那后备箱有如一个百宝箱,里面放着毛巾水壶饼干糖果,以及数个手电筒,还有几本书,一大盒电池。
“我总是预备着露营。”噶玛偏过头,向穆世解释道:“虽然我永远没有机会露营。”
穆世听了,一个想法在心中油然而生:“你好像一个童子军。”
噶玛终于从物品找出了两小瓶酒:“我愿意做童子军,可是我已经快老了。”

噶玛递给了穆世一瓶酒,然后就自顾自的爬上汽车,在车顶上摆了一个很舒适的坐姿。
拧开瓶盖,他先喝了一大口酒,而后仰起头,颇为潇洒的望向夜空。
“我喜欢看星星……”他告诉站在车旁的穆世:“小时候,我的愿望是做一名天文学家。”
他低下头对着穆世微笑:“当我望着星空时,我觉得自己无比渺小,身边的一切烦恼也微不足道了。”
穆世也在喝酒,因为他衣着单薄,在夜荒郊中感到了寒冷;酒精燃烧在肺腑中,多少可以为他提供一些热量。噶玛的话让他也抬头看了看天:“我倒是没想过那么多――当然,现在的夜色的确很美。”
噶玛慢慢的喝酒,慢慢的说话:“我看你是个很讲实际的人。”
穆世思忖着一点头:“那你呢?”
噶玛悠然答道:“我也是。”
双方沉默良久,忽然一阵劲风贴着地皮卷过来,当即就吹透了两人身上的夏装。
噶玛打了个冷战,随即发现了问题:“我的星星……怎么变少了?”
穆世发出了揣测:“我看好像是……变天了!”
高原地区的变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噶玛愣了一下,紧接着就一翻身跳下车来,口中笑道:“可恨!我难得这样消遣一,老天居然不给面子――走,我们还是回去睡觉吧!”
两人上了汽车。
三分钟后,噶玛发现,汽车不能发动了。
他有点慌,因为外界的狂风已经有了呼号的趋势。如果真是下起暴雨――甚至冰雹的话,那气温骤然降低,这车内二人可就难挨了。
“怎么搞的?”他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竟会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穆世没说话,心知汽车此刻已然变成了一座小铁皮房子,只求佛爷保佑,不要让大风将它掀翻就好。

又过了片刻,车内二人明显感到汽车被大风吹的不住摇晃,而漆黑天空不知怎地泛起了红,情形十分可怕。头顶忽然响起了一个大炸雷,纵贯天地的闪电把世界劈开了一道。
到了这时,噶玛反倒镇定下来:“好了。”他转向穆世苦笑道:“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
穆世也没什么好说――他是自愿前来,如今陷入了这种困境,也无人可怨。
噶玛将两人的座位靠背向后放倒了,然后勉强半躺下去,瑟缩着抱住手臂:“高原的天气很讨厌,有太阳的时候会热死,没了太阳又能立刻变成寒冬。”
穆世也躺了下去:“我们度过这一夜,总是没有问题的。”
话音未落,一颗作为先遣军的豆大雨点吧嗒一声,结结实实的砸在了车顶上;紧接着后续部队奔涌而来,大雨瞬间瓢泼而下。

夜里看不清手表。噶玛估摸不出大雨已然下了多久,只在震耳雨声中依稀感觉到了穆世那边的紊乱呼吸。
他伸手摸索着去拍了拍穆世:“怎么了?你害怕?”
一个震天撼地的大雷响过,他听到了穆世的回答:“不,我只是很冷。”
噶玛也冷。他听说夏季沙漠的夜里能冻死人,那么这空旷高原的环境,大概也不会比沙漠乐观许多。烈酒的能量已经不足以御寒,所以他微微欠身拉扯了穆世:“过来,我们躺在一起。”
穆世在黑暗中闭着眼睛,呼吸出的空气都是冰冷的:“座位太窄了,躺不下两个人。”
噶玛又拽了他一把:“你趴在我身上。”
穆世犹豫了一下,在黑暗中爬去了噶玛那边。

噶玛的双手,在穆世压下来的那一刹那,自然而然的搂住了对方的腰。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佩雷斯的一番胡话:“噶玛,你知道么?穆先生卢比的皮肤又软又光滑,我想咬他一口呢!你说楚主席也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他的吗?”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他没好意思真去隔着衣服抚摸穆世的皮肤,不过也有些好奇,不知道楚泽绍和穆世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至于自家弟弟佩雷斯,他倒是毫不挂怀――佩雷斯是经常会宣布自己爱上他人的,总挂在嘴边的爱不是爱,而是玩笑。
这时穆世垂下头来,黑暗中就觉着唇上一热,却是正巧和噶玛嘴唇相贴了。
这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意外之余、尴尬之前,他觉着噶玛搂在自己腰背上的手臂似乎是紧了一下。
这个时候他心里还很明白,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抬起头,虽然噶玛的气息颇为诱人,酒精与男性味道混合在一起,简直堪称性感。
他心里明白,行为糊涂。木然的伏在噶玛身上,他留恋的保持着那个亲吻姿势,下意识的不舍得抬头。而噶玛在短暂的愕然后,也试探着用舌尖在穆世的嘴唇上轻舔了一下。
两个人,就这么毫无过渡的吻在了一起。
落雨的声音夹杂了坚硬声响,是冰雹下来了。在黑暗冰冷的闭塞空间内,噶玛和穆世借酒撒疯,像一对野合的动物一样,一时忘却了车外的狂风暴雨惊雷闪电,在这最新发现的游戏中,探险似的开始撕扯了对方的衣物。

凌晨四五点钟时,穆世睁开了眼睛。
强烈的阳光从车窗射进来,明晃晃的照在他的脸上,让他在不知不觉间热出了满头满脸的汗。赤 裸的噶玛沉重的压迫在他身上,呼吸也沉重,仿佛是还在熟睡。
穆世眨巴眨巴眼睛,试图回忆起昨夜情形,然而记忆却是一片模糊,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只有一点很好笑: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下,两个人居然脱得如此赤条条。怎么?难道当时连冷都不怕了吗?
他又自嘲的微笑起来,心想自己居然会和噶玛搞在了一起――不过也没有关系,这无非是一场突发事件,既无前因也无后续,即兴的游戏罢了。
这时,噶玛哼了一声,也醒了过来。
扭头与穆世对视了半分钟,他忽然挣扎着弯腰坐起来,又抬起了穆世的一条腿,毫无顾忌的察看了对方的下身。
“你……没事吧?”
穆世很不自在的蜷缩了身体:“我没事。”
噶玛从后座的一堆凌乱衣物中找到了自己的衬衫,一边穿一边淡淡说道:“昨夜我们做了很久,我担心你会受伤。没事就好。”
他公事公办的、态度极为平静客观的继续说道:“你不要动,我去找毛巾来给你擦一擦。”
说着他推开车门,提着裤子下车了。
打开汽车后备箱,他系好腰带,而后像只刨土的鼹鼠一样在箱中一顿乱扒,末了找出了几条毛巾。
打开水壶浸湿毛巾,他回到车内,拿着湿毛巾问穆世:“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穆世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伸出手去答道:“我自己来。”
从噶玛手中接过毛巾,穆世抬头扫了对方一眼:“你不要看我。”
噶玛这回没说什么,转身下车回到后备箱前,他试图掂对出一顿可口的早餐――这回他终于满足了露营的心愿,然而他心目中的露营,可万万不是这个样子的。

穿戴整齐后,双方仿佛是骤然发现自己是人,而且是很体面的人,于是就一起难堪起来。守着破车吃了点掉渣饼干,噶玛建议道:“我不会修汽车,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人找到,反正白天天气好,不如我们就步行回城吧!”
穆世点头,表示同意。
噶玛永远认识路。为了避开泥泞小路,他很巧妙的领着穆世走在了厚厚牧草上,尽量保持了形象的整洁。心事重重的前行了一刻钟,噶玛忽然开了口:“我会负这个责任的。”
穆世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女人,你有什么责任可负?”
噶玛眼望前方:“这不是男女的问题。”
穆世想了想,没弄明白噶玛的意思:“忘记这件事情吧,就当它是风雨夜里的一个梦。”
噶玛一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牵起了穆世的手,边走边道:“我不是那种人。”
这话倒是真的,也正是因此他才为自己置下了那许多妾室。他不懂得什么是露水姻缘,凡是与他有过关系的,都要被他收入囊中。
穆世还是不大了解他,所以听的莫名其妙,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正在揣测之时,又听他说道:“是你随我回锡金,还是我时常到布确来看你?”
穆世停住脚步,无比惊讶的发出疑问:“什么?”
噶玛一本正经的回头望向他:“我有子嗣,传宗接代已经不是问题。既然我们能够做那件事,自然也就可以长久相了。其实我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和男子……”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佩雷斯常在我面前说你的好,他的话当然是胡闹的成分居多,不过我听在心里,多少总还是……”
话讲到这里,噶玛发现自己好像是说到岔路里去了。
他决定重新来过:“如果你肯去锡金,我当然会安排好你的生活;如果你不肯去,那我建议你搬去郭布林城,毕竟佩雷斯在那里,我们既然成了一家人,自然还是住得近一点比较好。”
穆世万没想到噶玛会有如此的想法,登时生出了一种五雷轰顶之感,错愕之下竟是哑然了!

番外――噶玛的人

凌晨的高原上旭日初升,霞光万道,照耀的草上露珠都闪烁了金光。可是阳光虽然明媚到强烈的地步,可浩荡而来的大风依然带着昨夜的寒气,偶尔无声掠地而过,便能将人吹个透心凉。所以大凡牧民清晨出门,无论冬夏总要穿着皮袍御寒。
穆世随着噶玛在烈日寒风中走了将近两公里,这时就有些支持不住。噶玛觉出他仿佛是跟不上自己了,就停下脚步回头打量了他:“累了?”
穆世与他对视了一眼,心情还是尴尬难堪得很,又不愿拖累他,所以立刻摇头否认。
噶玛拉住他的手扯了一下:“现在太冷,停下来休息是不行的。我背着你走一段路好了。”
穆世听了这话,就觉得啼笑皆非:“那倒不必。难道我累,你就不累了么?”
噶玛无所谓的笑了笑:“我应该帮助你、照顾你。”
穆世把手抽出来,忖度着说道:“噶玛,我是喜欢男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像女人。我很感谢你的关心,不过……”
他感到了措辞困难,话在这里停顿片刻,他欲言又止的对着噶玛微笑起来:“你知道我的意思。”
噶玛叹了口气:“你误会了,这和男女没有关系,这是我对你的好意。”
他转身背对穆世半蹲下身来:“来吧!”
穆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来,还是一起走的好。”

噶玛见穆世十分不听话,无奈下只得直起腰,继续向前跋涉。这两人一路上走的要死要活,冻晒的死去活来,终于在两个小时后抵达了利马城外。噶玛到守城军营中找到了鲍上校,又客气又威严的命令他送自己和穆世回城,同时要他派人去野地里将自己的汽车拖回来。鲍上校没想到噶玛还认得自己,便当即应下差使,让一位稳重部下将这两位运回了楚宅。

再说楚泽绍彻夜寻找无果,便生出种种担心,及至凌晨时他又起了新的恐慌,怕穆世在夜里会被雷劈死。佩雷斯开始时还不甚在意,后来也忧愁起来,亦步亦趋的跟着楚泽绍,不住的催他拿主意。楚泽绍心里烦躁,恨不能回头咬他一口。
正在楚泽绍结束了一轮电话询问,打算亲自动身出门之时,噶玛和穆世回来了。
留守二人见了归来二人,那心情真是分外激动,当场就一起冲上来,各自张开了热情怀抱。不等噶玛说话,佩雷斯已经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又叭叭的在他脸上亲了几大口:“噶玛……”他兴奋的咬了舌头:“你跑到哪里去了?”
噶玛刚要回答,然而目光一斜,却见楚泽绍和穆世正在角力――楚泽绍抱住穆世的腰,穆世低头推着他的肩膀,双方也不说话,默然的较量着力气。
佩雷斯也扭过头来,旁观两位斗士打哑巴仗。

若论力量,几个穆世加起来也不是楚泽绍的对手。噶玛兄弟就见穆世的手臂颤抖着作势欲弯,挣扎着支撑了片刻,他终于支持不住,扑通一声被楚泽绍按入了怀里。
楚泽绍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依旧是没问什么,只说:“回来就好。”
穆世象条鱼似的在他怀里乱拱,可惜既然落网,再难逃生。而那噶玛此时旁观完毕了,就走过来公然动手,把穆世从楚泽绍的臂膀中硬拉了出来。
“我们两个昨夜去郊外散步……”他向楚泽绍解释道:“可是汽车在那里坏掉了。”
楚泽绍立刻皱眉叹息道:“哎呀啊呀!在车里睡的?那岂不是冷得很?”
噶玛抬手揽住穆世的肩膀:“两个人在一起,冷不到哪里去。”
楚泽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快请进去再休息休息吧!这一夜可是辛苦了。”
噶玛点点头,迈步边走边说:“的确!”

穆世觉得,从星光满天的昨夜开始到此刻,自己好像是一直在梦中。
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连血液都是冰冷的。进房匆匆洗漱后,他把自己沉在了浴缸内的热水之中。
“我得好好睡一觉。”他昏昏沉沉的想:“睡醒之后,我就回家。”
然后他就在浴缸内睡着了。

楚泽绍悄无声息的推开穆世的房门,做贼似的溜了进来。
他见床上无人,便东张西望的巡视了一圈,而后走入浴室,蹲在了浴缸之前。
穆世仰卧在已经渐渐冷却下来的水中,短发凌乱、双目紧闭,眼下还带着点青晕,嘴唇却嫣红。
他一直是个很英俊的相貌,绝不带一丝脂粉气的,可现在不知怎的,瞧着竟有种残妆未退的虚弱――不妖冶,而是偏于阴鸷,仿佛正在梦里发狠。
楚泽绍在心里冷笑一声,暗想你狠也狠不过我。依附上苗家人就威风了?这世上还没有我摆布不了的人呢――当然,除了老神经病苗先生。
他把手伸进水中,探入了穆世的腿间,把那萎靡性 器逗弄了两下。
穆世在梦里短促的叹了一声,蹙起眉尖一歪头。
楚泽绍偷笑了:“骚货,睡着了还会装正经。”
湿淋淋的收回手,他起身三下五除二的先把自己扒光了。颇为自豪的用手弹了一下自家胯 下的那根昂扬物事,他弯下腰去,把穆世从浴缸中拦腰抱了起来。
穆世睡的很沉,虽然觉出异常,可还是留恋着不肯清醒,直到被丢到大床上时,才在震荡之下迫不得已的睁开了眼睛。
“你?”他变脸失色的望向楚泽绍。
楚泽绍有心和他聊上两句,不过心里又实在急得恨。犹豫了一瞬间,他纵身向穆世压了下去:“宝贝儿卢比,别闹啦,我们来快活快活!”
穆世,对于那个“快活”是一贯热爱向往的,不过昨夜他刚快活过了,如今又累的浑身酸痛,无论如何不是个“快活”的好时候;而且光天化日之下他看清了楚泽绍的面目,那心里的反感就更上一层楼,恨的下意识便怒骂道:“你这条野狗……”
楚泽绍手忙脚乱的抚摸着穆世的身体,口中气喘吁吁的接道:“还是水蛇和癞蛤蟆,我知道。你别说话了,把嘴留着让我亲一亲!”
穆世试图蜷缩起身体:“你信不信我会叫人进来?”
楚泽绍跪起来向后挪去,低下头一口含住了穆世那冰冷的阳 物,开始时轻时重的吮吸。穆世双手紧紧的抓了床单,就觉着浑身的血液都被楚泽绍吸到下身那一去了。
“停、停下来!”他咬着牙说道,语气中几乎带了点央求的意思。
楚泽绍果然抬起头,偏过脸来对他笑道:“怎么?你嫌这么着还不够劲儿?”
他伸展身体又压回穆世上方,一脸淫 笑的低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什么,别急,我的就是你的,今天一定让你舒服个够,嘿嘿嘿……”
楚泽绍大概实在是很得意,所以咧着嘴嘿嘿不止;哪知没等他嘿嘿完,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噶玛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身姿笔直的伫立在门口。

若有所思的扫视了床上那紧贴着的两个人,噶玛回手关了房门,而后面无表情的走到了床前。
楚泽绍见他来势怪异,便就着先前那个趴伏的姿势仰头笑道:“噶玛先生,劳驾你先回避片刻好不好?”
噶玛没理会。
端着那杯牛奶,他居高临下的把目光射向穆世,开口淡淡问道:“你是自愿?”
穆世羞恼已极,从头皮到脚底都在发烧,听了这话就不假思索的答道:“我怎么可能是自愿?”
噶玛点点头,转向了楚泽绍:“你起来。”
他是如此的大模大样,导致楚泽绍一时也有点发懵。坦然而又莫名其妙的坐起来,他疑惑的看着噶玛,心想这人未免也太没有眼色了!
噶玛上下审视了楚泽绍,随即把杯中牛奶狠狠泼到了他的脸上。
“混账!”他忽然变成了一副横眉怒目的凶恶嘴脸,抬手就甩了楚泽绍一记响彻云霄的大耳光:“你敢动我噶玛的人?!”

番外――楚的大骂

楚泽绍捂着脸,无比愕然的瞪着噶玛:“你――”
噶玛这时又转向了穆世:“你,穿上衣服!”
穆世也有点傻眼,可因晓得自己这光屁股的模样不体面,便依言起身跳下床,手忙脚乱的去找裤子。
楚泽绍回头看了穆世一眼,忽然明白过来了。
“哦――”他是不怕人看的,精赤条条的就在床上站了起来:“噶玛,你要和我抢?”
然后不等噶玛回答,他却一大步迈下床去,飞快的走进浴室,飞快的穿上他那简单的衣物,又飞快的走回来。
这回他再面对了噶玛,因是有了准备,那气势就大不一样了。
“怎么?你们两个搞到一起去了?”他本是天生的一脸傲然,此刻怒气冲冲,瞧着就更是威严可怕:“噶玛,这些天我待你不算失礼,可你却抢到我家里来了!”说完这话他忽然一脚踹在了噶玛的肚子上,爆发似的喝道:“当我真怕你们姓苗的吗?”
噶玛被他踢的向后坐到在地,随即一翻身爬起来――多少年了,只有他打人,没有人打他的。楚泽绍这一脚蹬过来,让他在疼痛之余,感到羞恼难忍,一时间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佩雷斯头戴自制的环,沿着走廊一边走一边哼歌,一边用手指叩击着墙壁。
走了一段路途,他忽然“噗嗤”一笑,也觉得自己好像个傻子。
他唱的那首歌,名字叫做《妈妈的小男孩》,本是首儿童歌曲,通篇都是咿呀撒娇的儿语。他哼了一段,忽然想起自己生母早逝,算不得是有妈妈的人,便将那歌词略加改动,变成了《哥哥的小男孩》。可叹他只比他哥哥晚生了两三分钟,他哥哥人到中年,眼看便要望了四十,而他吃的满脸放光,还是个小男孩。
后来他见有佣人在前方乱跑,其中一人见了他,便冲过来低声道:“佩雷斯先生,楚主席和噶玛先生在楼上,打起来啦!”
佩雷斯一听这话,没惊,只是觉得很好奇,笑嘻嘻的就跟着佣人上了楼。及至他亲眼目睹了战争场面,才连忙收敛笑容――原来噶玛已经被楚泽绍按在身下了。
那楚泽绍大概是已经占了上风,正挥起拳头作势要打。佩雷斯情急之下大喊一声:“你打噶玛?”随即不等旁人做出反应,便合身扑上去,抱住楚泽绍一把就将他拖起拽走。楚泽绍生平最善打架,只是没料到佩雷斯竟有如斯蛮力,调整状态后立刻反击,一肘就杵在了对方的肋下。
佩雷斯因为常挨噶玛的教训,所以抗打击能力很强,挨了这一下子后居然若无其事。可惜他虽有如此长,却不善进攻,只是抱着楚泽绍不肯出手。而就在此刻,一直躲在角落里的穆世突然蹿出来,扯起委顿在地的噶玛,一言不发的竟是走出了门去。
那噶玛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出门时还向佩雷斯一招手:“走!”
楚泽绍在后面一边向后狂蹬佩雷斯,一边伸长脖子怒道:“想走?没门!混蛋卢比!你给我站住!”

又经过许久的骚乱,最后双方暂停武剧,转而文斗。
这时佩雷斯已经弄清了这场斗殴的原因,因为心疼噶玛,所以当即就对穆世产生了恶感。当着三人的面,他一边揉着肋下一边走到穆世面前,皱着眉头说道:“你要干什么啊?世界上的男人多得很,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噶玛?”
穆世找了个角落站住:“我要回布确了。”
楚泽绍一拍桌子:“你回德堪吧!”
穆世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楚泽绍走过来推开佩雷斯,堵在了穆世面前,气色不善的瞪了他许久,然后强压怒火的开口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当初应该一枪毙了你!”
穆世很镇定的低着头,不做回应。
楚泽绍见他装聋作哑的想要撤退,心中更是愤然起来。一把抓住穆世的手臂,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人扯过来,另一只手就去掀起了对方的衬衫下摆。穆世颤抖了一下,却是没有反抗。
楚泽绍脸色铁青的让噶玛兄弟看穆世后腰上那个漆黑的“楚”:“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他早让我打过记号了!”
佩雷斯果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而噶玛皱了一下眉头,却是仿佛感到不耐烦。
这时穆世轻声说了一句:“楚泽绍,这只是一个刺青而已。”
他抓住衬衫下摆,转过身来望着楚泽绍说道:“你不要想太多,我只当它是一刺青。我马上要回布确去了,噶玛也总要回锡金的,我们三方就不要再互相难为,为将来见面留点余地吧!”
楚泽绍抬手捏住了穆世的下巴,咬牙切齿的直视了他的眼睛:“别跟我说这套冠冕堂皇的屁话!当初你在宗巴山谷里摔的只剩下一张皮是囫囵的,要不是我你现在连那张皮都烂没了!在七方路我是怎么对待你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现在想过来和我假撇清?滚你的吧!真以为你现在靠上了那个卷毛儿,就可以安安生生回去做你的穆先生了?做你的梦!只要我活着,你这辈子就别想跑!还‘三方不要互相难为,留点见面余地’?他妈的你算是哪一方?你这个德堪监狱里的男妓,在大庭广众下和苗老头子亲嘴的小丑,也配算是一方?”
穆世看着楚泽绍,一双眼睛睁得特别大,眼神是风中的水面,于平静与波浪的界限。
楚泽绍转手掐住穆世的脸蛋用力一扭:“就凭我对你的这片心意,你他妈的是不是也该讲点贞节?老子在你身上也没少费力气,怎么,还没让你满意吗?你年纪也不小了,至于骚到见一个勾搭一个吗?”
穆世被楚泽绍骂懵了。
他知道楚泽绍在说着极下流极恶毒的话,可是头脑被刺激的麻木了,他只是感到一阵眩晕。
楚泽绍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反正穆世已经彻底起了外心,那他索性撕破脸皮,让这个冤家身败名裂――他一贯如此,得罪他的人,终将不会落得好下场。
楚泽绍松开穆世的脸蛋,向下揪住了他的衣领,而后转向噶玛道:“你就为了这么个家伙和我翻脸?别忘了你们的商路还要通过我这利马境内呢!因为他而断了财路,你认为值得吗?况且就算你把他弄到手了,也根本养不住――不要看他像杯温吞水似的,他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呢!我们为什么要打这么多年的仗?还不是因为他一贯翻脸不认人么!”
楚泽绍说来劲儿了,缓了口气继续讲:“他摔的骨断筋折了,是我把他捡回来救治!等他养的能坐能走了,马上就跑的无影无踪!不但无影无踪,还勾搭了你父亲苗老头子过来打我!若是你以为我在信口乱讲,那你来问他自己,看我是不是实话实说!”
说完他把穆世拽过来向前一搡:“你不是很会说话吗?我的话讲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穆世哆嗦着垂下头,神情简直有些茫然。

世上有种人,是能够被活活骂死的。
比如穆世。
拳脚会使他感到疼痛,但也就只是疼痛而已;激烈而露骨的辱骂则会刺激到他的神经,让他的情绪超越愤怒,直接濒临崩溃。楚泽绍先前也发现穆世好像是特别听不得下流话,可没在意,如今发了火,就更是口无遮拦。而穆世听着,不但没有像往日一样大动肝火,反而异常的沉默下来,有如受了大惊吓一般。楚泽绍推他,他便向前踉跄了一步,也不抗拒辩解,堪称是失魂落魄了。
噶玛旁观兼旁听着,因为楚泽绍今天骂的新鲜,他便没有出言阻拦,同时几乎也要怀疑穆世如同楚泽绍所说的,是一个既无节操也无节制的淫 乱家伙。不过他边听边忖度,很快又推翻了这个论断――如果穆世真是滥到骨子里去了,那么楚泽绍现在急的是哪一出?
内心激烈斗争了片刻,他决定还是相信直觉,把穆世当个好人。
眼看穆世状态有异,而楚泽绍还在满口喷放污言秽语,他上前一步拽过穆世,向后推到了佩雷斯的身前。
佩雷斯不大情愿的拉了穆世一把。他喜欢穆世的气味,喜欢穆世的皮肤,可他不喜欢噶玛因为穆世挨打。
“好了!”噶玛走到楚泽绍面前:“你已经说的够多了!穆世为人如何,我自然会去了解,无需你再多说!我们这会面不算愉快,现在他要回布确,就让他回去!我和佩雷斯也要告辞了。你若还有不满,我在锡金恭候你楚主席的大驾!你如果光临,我绝不失礼!”
楚泽绍做了个阻拦的手势:“走?”
噶玛看着楚泽绍:“怎么?你还敢拦我?”
楚泽绍迟疑了一下,他还真是不敢拦。
噶玛也没带了许多人来,拦自然是能拦,不过从来没有这么干的――请人家来做客,可是一言不和就把人给扣下来不让走――这事要是传出去,那他可真是要名誉扫地了。
仇人见面也没有这么干的――太不仗义了。有本事就真刀真枪的打,没本事就老实忍受着。战场上可以兵不言诈,交际中也可以虚情假意,唯独不能公然不要脸。

番外――快乐的晋美

穆世与噶玛兄弟同路离开了利马城。
楚泽绍痛骂了他一顿,骂完后又失悔自己出言太重,等到送行之时,他忽然再一气的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穆世抓过来胖揍一顿,顶好打得他筋骨寸断,此生都只能躺在七方路的破楼里苟延残喘。
穆世低着头,从露面到上车时一直把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拱肩缩背的。旁人和他说话,他能平静回答;旁人不理他,他也不主动开口。
噶玛毕竟是场面上的人,虽然在利马城闹了一肚子气,但当真要分别了,也不失礼。十分冷淡的把客套话说完全,他同楚泽绍握了握手,而后头也不回的上了汽车――上车前,他忽然看见穆世孤伶伶的正往车队后方走,便喊了他一声,随即指指自己这边的汽车,示意他过来。
穆世回头望向他,微笑着摇摇头。
噶玛觉得他这模样很是可怜,便几步赶过去,轻轻一拍他的手臂:“这我不开车,你放心吧。”
穆世犹豫了一下,而后跟着噶玛走了回去,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木然的笑意。

在经过楚泽绍面前时,穆世没敢抬头。
楚泽绍瞪着他,实在是想动手,至少也要一脚把他踢到几米开外去!
幸而就在他苦苦压抑之时,噶玛已经把穆世推进了车内。这时佩雷斯走过来,待噶玛上车后,也挨挨蹭蹭的挤了上去。车门“哐”的关好,司机鸣笛一声,然后便沿着楚宅前那弯曲之极的车道,缓缓向前开去。

噶玛等人是清晨出发的,因为速度正常,所以直到后半夜才抵达了郭布林城。一路上穆世表现的堪称是心平气和、心不在焉。噶玛总觉得他这状态不大对劲,不时就找话来与他交谈,他有条有理的回答着,既不兴奋,也不消沉。
佩雷斯倒是难得的沉默了――他当然有话可说,不过眼见当下情势异常,他决定还是管住自己的嘴,等到了私底下,再去详问噶玛。
及至入了夜,车上众人都疲倦了。佩雷斯慢条斯理的吃着水果,算是有了消遣;噶玛身中央,无可依靠,只好依旧正襟危坐;而穆世委顿在车门角落,垂下头仿佛是睡着了。
后来,佩雷斯也歪在座位上打起了鼾。噶玛被他吵的十分心乱,便向穆世那边挪了挪,顺便又斜了他一眼。
他被吓了一跳――穆世居然是睁着眼睛的!
“没有睡?”他轻声问道。
穆世似乎是正在发怔,并没有回答。
他见穆世的左手平放在大腿上,便抓起来握了握。穆世的手是冰凉的,关节有些僵硬,好像是被冻住了。
“你怎么了?”噶玛又问。
穆世这回打了个冷战,如梦方醒似的把目光转向噶玛:“什么?”
噶玛一边揉搓着他的手一边答道:“你是不是觉得冷?”
穆世的神情很茫然:“我……”
没有下文,他“我……”了一声后,便将手从噶玛那里抽出来,傻乎乎的笑了笑。
这回他把身体蜷缩起来,眼睛也闭上了。

到达郭布林城后,照理来讲,穆世应该在这里住上半夜,等天明吃过早饭后再从容回家。噶玛也如此挽留了他,但他归心似箭,无论如何不肯留宿。噶玛见他如此固执,索性开诚布公道:“明天我要回锡金,大概要隔些日子才能回来,我现在有话想和你说。”
穆世非常客气疏远,匆匆忙忙的替噶玛做了主:“下说,不急在这一刻。我实在是累了,以后见面再谈,告辞,不要送。”
噶玛若想硬留下他,自然也可以;不过看着他那失魂落魄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噶玛决定还是不要勉强他了。

穆世在凌晨时分,终于回到了穆家大宅。
他这抵达的时间实在突兀,让宅中众人措手不及。扎陵穿着背心短裤赶出来迎接――没等他走入院内,半裸着的小黑豹斜刺里冲上去了。
早起的人们这样热烈迎接了穆世,而穆世的态度却堪称冷淡,见到小黑豹后劈头问道:“晋美好吗?”
沦为保姆的小黑豹立刻答道:“少爷很好,少爷正在楼上睡觉呢,要不要我叫他下来见您?”
穆世且走且摆摆手:“不必,我太累了,要休息。”说着对扎陵一点头:“去放洗澡水!”
扎陵没来得及说什么,扭头就往楼上卧室跑去。
穆世又微微向小黑豹偏过脸去:“去找一点安眠药和酒,我要好好睡一觉。”
小黑豹得令,也颠颠离去了。

穆世向全宅子宣告了自己的“累”,而后便在浴室里惊天动地的洗澡;一时裹着浴袍走到床边,他又气吞山河的吃药喝酒,总之是没有一刻安静。
最后他一头栽在床上,心力交瘁的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晋美照常睡到了八九点钟起床。洗漱穿戴之时,他忽然听说穆世回来了,便兴奋的连早饭也不吃,抬腿就要往穆世的卧室跑。小黑豹连忙捉住他道:“少爷,别,先生说他累的要命,现在正睡觉呢!”
晋美回头笑嘻嘻的答道:“我静静的进去,不吵他就是啦!”
小黑豹还是不肯放,又说:“少爷先吃早餐去吧!否则一会儿肚子饿了,饭菜也凉了。”
晋美知道自己逃不开,便点头答应下来,乖乖的前去吃饭。吃饱喝足后,他趁小黑豹一个不注意,蹑手蹑脚偷偷溜走,跑去了穆世房中。

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他见穆世仰卧在床上,睡的无声无息,便乐的合不拢嘴――穆世虽然心里对这孩子颇多意见,但表面上总是个好大伯,导致晋美十分爱他。
无声无息的关了门。晋美弯腰脱鞋,又解开袍子扔在地上,穿着一身短衣短裤便走去上了床。亲亲热热的钻入被窝里,他习惯成自然的把手伸进穆世的睡衣,非常快乐的摸向了胸前。
他在德堪监狱中长大,从小既无母爱,更无父爱。现在他把穆世当成了爸爸妈妈,而他则是爸爸妈妈怀中吃奶的小婴儿。
觉着手下的乳 头已经硬硬的挺立起来了,他探头看了穆世一眼,见他睡的死了一般,便缩进被窝,把穆世的睡衣慢慢向上掀起来。
张嘴含住一侧乳 头,他试探着吮吸起来。吸了两下,他就觉着自己满嘴都是口水,那感觉惬意的简直无可言喻。
穆世毫无反应,这让他的胆子愈发变大。把薄被向下拉到腹部,他在阳光下仔细看了看那被自己玩弄成鲜红色的两点,随即又低下头,叼住了用牙齿轻轻的咬。

大家都知道穆世在睡觉,所以等闲无人进来打扰。晋美像落进了桃源洞一般,真是开心的要命。往日他与穆世亲近,穆世都百般不愿;纵是让他摸上片刻,也不过是敷衍而已。这回好了,穆世睡的好像丢了魂,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中午,小黑豹满院的找晋美,没找到。傍晚时分,扎陵见穆世还没有起床,便关心的上楼去看,结果一推房门,就见晋美正趴在穆世胸口上打瞌睡。
扎陵觉得很有趣,心想小黑豹白在外面乱找一下午了。走过去一瞧,却是吃了一惊――原来穆世的睡衣是大大的敞开了,胸前皮肤被揉搓的一片片发红,乳 头也通红的肿了起来。
联想起少爷平时的种种行为,扎陵立刻反应过来。又气又笑的叹了一声,他拍拍晋美的后背:“少爷,醒醒吧!”
晋美打了个大哈欠,眯着眼睛抬起头,懒洋洋的问道:“干什么呀?”
扎陵满怀好意的提醒道:“看您把先生弄的――先生最不喜欢您这样,等他醒了,还不得生气?”
晋美一翻蓝眼睛:“我这就下楼去,他就不知道是我啦――除非你告密!”
扎陵知道这少爷难缠,便立刻笑道:“我哪敢告密,不过少爷也该下楼了;一来是要吃晚饭,二来小黑豹找不到您,急的要命呢!”
晋美的确是觉得饿了,便轻手俐脚的溜下床去,走到门前穿了鞋,抱起袍子就跑了。

番外――长夜后

穆世这一觉,睡的出了奇。
他是在那天清晨上的床,上床就入睡了。因为他在进门时反复强调自己的“累”,所以入夜之时扎陵虽然担心他会饿,可也没敢叫醒他。
一夜过去,到了翌日上午十点多钟,晋美推门溜进来,发现穆世仍然是沉睡;这让他大喜过望,又跑到床上狠狠胡闹了一番,直到下午时才被小黑豹发现。
小黑豹和扎陵合力把晋美给请了出去,而后就站在床边,瞻仰遗容似的望着穆世为难。
小黑豹指使扎陵道:“你去叫先生起床,睡了这么久,饿也饿死了!”
扎陵不傻,摇着头低声道:“我不敢,你来叫吧!”
小黑豹开始拿话奉承对方:“先生最喜欢你了,你来!”
扎陵知道自己在穆世面前与众不同,所以就更要做出好样子来,不去招惹主人:“那我也不敢。你机灵胆子大,你来。”
小黑豹舔了舔嘴唇,又思忖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傍晚时分,扎陵有点害怕了。他问小黑豹:“这不是要出事了吧?先生睡了这么久,怎么连动都不动的?”
小黑豹在床前弯下腰,伸手去试穆世的鼻息,口中自语道:“倒是还活着呢。”
二人相视,全没有主意。

穆家没有管事儿的人,一切全是穆世亲自调度。到了后半夜,扎陵实在心慌极了,便又来到穆世的卧房中,打开电灯查看情形。
穆世依旧是睡。
这个睡法他是真没见过。思前想后的,他又把小黑豹从被窝中找了出来。小黑豹睡得正舒服,此刻就哈欠连天的建议道:“你就叫先生一声嘛,怕什么呀!先生脾气好,总不会骂你就是了!”
扎陵认认真真的望着他:“我说,我看我们暂且不要叫先生了,还是叫医生吧!”
小黑豹死乞白赖的打了个大哈欠,小舌头都现出来了:“行啊!我听你的!”

医生是个藏医,十分热心,听说穆先生病倒,立刻拎着药箱子赶过来救治。因得知病人是长睡不醒了,他便先翻开穆世的眼皮验看了一番,随即施展医术,照着对方胸前就是一大巴掌,险些把人拍的陷入床中;而与此同时,旁人只听穆世轻轻惊叫了一声,果然醒了过来。
大家齐夸医生高明,那医生也十分得意。只有穆世神情木然的环顾了四周,半晌后才哑着嗓子问道:“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这回没等扎陵开口,那小黑豹笑眯眯的凑了过来,弯下腰答道:“先生,您都睡了两天两夜啦,我担心的很,就把医生叫了来。”
穆世听了这话,才又闭了眼睛,且抬起手来按了心口,轻声叹道:“吓死我了……我只是想睡觉,你打我做什么?”
小黑豹立刻后退:“不是我打的。”
穆世仰卧在床上,十分疲惫的挥了挥手:“都出去吧,我没事。”
小黑豹见状不妙,当即率先撤退。而扎陵待旁人退下后,便凑到床边怯生生的坐下:“先生,您睡了这么久,也该起床了。”
穆世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被子向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我睡了多久?”
“将近两天两夜了,您现在至少也该喝点水啊。”
穆世并没有饥渴感觉,目光呆滞的看着扎陵,他沉默良久后低低的说道:“好,不睡了,喝水。”

裹着浴袍坐在窗前的摇椅上,穆世端着一杯水,头脑一片空白。
扎陵站在他身后,试图用一块大毛巾为他擦干水淋淋的短发。穆世被他揉搓的摇头晃脑,可也没说什么。
他沉默的这样反常,让扎陵也在不安中噤了声。
小心翼翼的为穆世梳理了半干的头发,扎陵试探着没话找话说:“先生,您这睡了这么久,真是把我们都吓到了。”
穆世本是端坐着的,听了这话就微微转头侧过耳朵,面无表情的反问道:“什么?”
扎陵微微笑了:“您睡的就像昏迷一样,大家都很担心呢。”
穆世这回听明白了,便答道:“我没事。”
停顿片刻,他又淡淡的加了一句:“睡觉的时候,心静,也好。”
扎陵不知该怎样回应这种话,便支吾着转换话题道:“您看,外面天都快亮了。您早上想吃点什么?我去告诉厨房。”
穆世认真的想了想,末了答道:“喝点粥吧。”

晋美今天起了个大早,准备跑去穆世的卧房中寻找爱。哪知刚一下床,就听小黑豹说穆世在夜里被个医生给拍醒了。
他气的了不得,悲愤的简直如丧考妣,坐在床边用两只赤脚在地板上乱蹬:“为什么不让爸爸睡觉?是谁去找的医生?真是讨厌死了!应该杀了他去喂狗!”
小黑豹知道他的心思,就故意逗他:“先生再不起床,可就要饿死!”
晋美那脸色由病态的粉白转化成了激动的粉红:“胡说!饿上三四天根本不会死的!我挨过饿,我知道!”
小黑豹知道这孩子是在监狱里活过来的,见多识广,便立刻招供:“好啦,我告诉你,是扎陵去请的医生――那个小白脸最爱给先生拍马屁了。先生睡得久一点,没人护着他了,他就急的了不得。”
晋美抬手用牙齿咬住了一侧袍袖,小狗使蛮似的用力拉扯,气哼哼的把袍袖抻了老长。

早餐桌上,晋美遇到了穆世。
穆世果然是在吃米粥。粥十分烫,他一边用勺子在碗中缓缓搅动,一边问晋美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乖不乖?”
晋美在他旁边坐下了,以一种十分忧伤的眼神望向他的胸口:“乖。”
穆世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头脑里隐隐作痛,耳朵里也轰鸣不止,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咬牙镇定了片刻,他舀起一点米粥送入口中。
含着那口粥发了会儿呆,他一横心,吞药似的硬咽了下去。热粥通过食道,开出了一条清晰滚烫的路,最后缓缓的落进了胃中。
吃饭成了一项工程,穆世聚精会神的吞咽着米粥,一时忽略掉了晋美。而晋美本应该和小黑豹同桌吃饭的,此刻却也赖着不肯走,只睁着一双蓝眼睛,直着目光盯住穆世。
盯了许久,他见穆世还没吃完那碗粥,便起身跳下椅子走过去,靠着穆世的大腿站了。
“爸爸……”他可怜巴巴的唤了一声,同时伸出小手,摸向了穆世的胸口。
穆世本是不想理他的,可是此刻心里实在是暴躁的很,喝粥又热出了一头汗,就低下头瞪了他。
晋美心虚的低头撅着嘴,显然也是知道自己不对,不过手不肯与心灵同步,还是非常执着的捂在了穆世胸前。
穆世继续瞪他,等他反省悔悟。
晋美好像有点害怕了。要哭似的一咧嘴,慢慢的把手撤了回来。
穆世见自己在这孩子面前还算是有震慑力,便叹了口气,准备教训他两句:“晋美,你怎么――”
胃里的热粥向上顶了一下,带出了满怀的烦恶。
穆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怎么这样――”
晋美怔怔的望着穆世,就见他话未说完,忽然以手捂嘴转向一旁,随即便弯下腰去,一口接一口的呕吐起来。

在剧烈的呕吐过后,穆世病倒了。
家里的卫士们还都是大男孩子,一个个的也没什么经验主意。穆世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就觉着自己头痛欲裂,脑浆似乎都在沸腾。
布确的医疗条件极其不完善,甚至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医院。普通牧民生了病,通常是去找附近的喇嘛们求医问药。喇嘛们的医术也是不容乐观的――治好了算走运,治死了算活该。
对于这班业余医生们,穆世只信任嘉措喇嘛。可惜嘉措喇嘛新近又跑去山洞里闭关了,不知何时才能重返庙中。在这个情况下,就有人建议道:“派人去利马请西医过来吧!利马近,用个两三天就能把医生接过来了。”
穆世听了这话,就半死不活的摇了摇头,又眼望了扎陵,气若游丝的说道:“给我吃一点止痛药吧。”

番外――探病者

穆世吃了两天止痛药,显出了要死的趋势。
他长久的不说一句话,身体火热,脸色潮红,躺在床上时睡时醒的,同时不吃不喝。扎陵胆战心惊的躲在一旁窥视着他,见他只是仰卧着不肯动,便一时觉得他是烧的神志不清了,一时又觉得他仿佛是在若有所思。
他把冰袋敷在了穆世的额头上,试探着问道:“先生,我喂您喝点水吧。”
穆世大睁着眼睛,毫无反应。
扎陵叹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去;然而刚走了不过两步,他忽然听到身后床上的穆世开了口:“扎陵……”
扎陵一个激灵,立刻回头跑到了床边,的弯下腰去:“先生,我在。”
穆世目光迷茫的望向上方:“我要死了……”
他的声音轻而嘶哑,胸口则随着话语上下起伏起来,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腔子里奋力震荡出来的:“普嘉……”
急促的喘息了一声,他表情痛苦的闭上眼睛:“让普嘉来……我要死了,他应该来……”
扎陵忽然红了眼眶,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
穆世屏住呼吸,仿佛是在忍耐什么痛苦似的闭气良久,末了才缓缓的出了一口气:“下去吧。”

扎陵下了楼,让人开汽车去接普嘉过来。夏季雨水大,派出的几人在启程大半天之后,把汽车陷进了沼泽里。
就在这几人想法设法的抬汽车之时,佩雷斯施施然的抵达了穆宅。
没人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因为他在表明来意之前,便先得知了穆世病重的消息。这让他大惊失色,急忙就去探望了穆世。
“你怎么病成了这幅模样?”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一把折扇指了病人的鼻尖问道。
穆世昏昏沉沉的听见有人进门,以为是普嘉来了,便竭尽全力的把头向门口扭去――然而一望之下,却是一身白衣的佩雷斯。
这似乎是让他无比的失望,以至于他当即就闭上了眼睛,不作回答。
佩雷斯用手背在穆世的面颊上贴了一下,觉着温度很高,便问旁边的扎陵:“他现在用的是什么药?”
扎陵也记不住那些药物的名字,只能笼统的答道:“是一些消炎药和退烧药。”说着他让人去拿了药盒过来给佩雷斯看。佩雷斯大概看了几样,不住的摇头,后来就咕哝了一句:“难道就没有好一点的药吗?”又抬起头问道:“医生呢?”
医生是有的,一个新从印度学成归来的矮个子夏尔巴人,肤色和身材都好像一小截木炭,在佩雷斯面前,愈发黑小的不堪。
佩雷斯笑了一声,心想这人除了打扮的像个医生之外,其余各方面都和难民差不多。
挥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他拉着椅子向穆世靠近了一点,朗声笑道:“这回真看出布确穷了,这也太落后了嘛!你为什么不开办一家医院?”
穆世现在心里倒是暂时清楚,可佩雷斯的话完全没有让他回应的欲望。
佩雷斯见他气息奄奄的一言不发,便继续说道:“噶玛回来了,还说要来看看你;不过他现在忙得很,所以要比我晚一点到达。”说到这里他皱了一下眉头:“你为什么要缠着噶玛呢?我很不喜欢你这样做啊!”
他向穆世探过身去,压低声音问道:“哎,你和噶玛是从什么时候好上的?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发现?”
他别有用心的笑起来,合拢折扇捅了捅穆世:“那你们有没有……有没有上过床?”
穆世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那皮肤本来就生的薄,如今气血上涌,脸色就从潮红变成了异样的通红,瞧着几乎有些吓人。愤然勉强抬起了头,他哑着嗓子气喘吁吁道:“出去!”
佩雷斯登时一愣。
穆世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眼露凶光,说话腔调都变了:“你给我滚出去!!”
佩雷斯用折扇半掩了嘴,颇为惊讶的站起来看了穆世两眼,而后果然欲言又止的转身走了出去。
穆世瞪着佩雷斯的背影――直到对方离去,才脱力似的躺回枕上。

扎陵见佩雷斯表情古怪的离去了,便走入房内,打算给穆世送水喂药。哪知甫一进门,就听穆世问自己道:“普嘉呢?”
扎陵连忙走到床边答道:“去接普嘉先生的汽车早上就出发了,还没有回来。”
穆世沉默了片刻,又轻声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扎陵没听明白,就的低下头:“先生,您要问什么啊?”
穆世叹了口气,言语连贯、声音断续:“怎么只有我一个人?”
他似乎是感到委屈了,蹙起眉头闭上眼睛,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我病成这个样子了……普嘉也不来,嘉措喇嘛也不来……”
扎陵嘴笨,知道穆世人在病中,容易自怜自伤,可因不知如何劝解,只好弯了腰干听着,幸而穆世说到这里也就止住了,没有让他继续为难。

穆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病到了这般地步。
他只是觉得心里闷的难受,就好像喉咙里总堵着一口血一般,非得呕出来才能舒服。
他如同落进了火坑中,而燃料则是无穷无尽的羞愧与耻辱。他被烤的嘴唇干裂、通体滚烫,几近爆炸;他知道自己其实无需如此,满可以厚着脸皮继续生活下去;然而心灵和身体不能同步,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赌气似的死去了。
他不想死。晋美还那样小,他担心自己若是死了,家里连个主持丧事的人都没有。
嘉措喇嘛又不在,普嘉也不算这家里的人了。

佩雷斯是个好人。虽然他很怨穆世勾引噶玛,不过眼看对方真要死了,他也不肯袖手旁观。
他往郭布林城打去了长途电话,很辗转的联系到了忙碌的噶玛,让他带一点退烧药过来。噶玛正准备着出发,听了这话就十分不解:“怎么?你觉得身体不舒服?”
佩雷斯答道:“是穆先生在发高烧,他现在病的疯疯癫癫,刚才还骂了我,我怀疑他是烧坏了脑子。”
噶玛从十分不解转化为万分吃惊,在电话里只“啊哟”了一声。

一小时后,噶玛出现在穆宅大门前。
与他同来的,还有宝贝。
噶玛空手走在前面,宝贝拎着药箱跟在后面,神情和态度都很像一名随从。

番外――宝贝的来意

噶玛带着一身凉气,在扎陵的引领下走入卧房。
穆世正在发昏,隐约听见有人进门了,却是睁不开眼睛。噶玛见他毫无知觉,便在床边径自坐下,又把手伸进被子里,试了试穆世的体温。
“什么时候病倒的?”他问扎陵。
扎陵规规矩矩的答道:“先生从到家那天起就喊累,睡了两天两夜才醒;醒来后说要吃粥,结果一碗没吃完便全吐了出来,紧接着就病的不能起床了。”
噶玛在棉被下握了握穆世的手,口中自语道:“病的邪门。”
这时那难民似的小个子西医拎着输液设施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神情肃穆的宝贝。西医忙忙碌碌的将药瓶挂在高,又将针尖小心的刺入穆世手背上的血管内。噶玛冷眼旁观,见他虽然在形象上十分营养不良,但手脚利落的很,倒也勉强可以让人放心。
那西医忙完了自己的任务,便无声退下。噶玛见宝贝站在一旁不肯离去,就极其冷淡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
宝贝往日也是个飞扬跋扈的,可如今在噶玛面前,那气焰一丝也无,竟乖成了一只避猫鼠。因为病房之内不好太过欢喜,他便在脸上稍稍陪了一点笑意,弯下腰轻声道:“大哥,二哥让您到楼下去坐呢。”
噶玛听说佩雷斯要找自己,便以为他有什么秘密情况要讲,又想穆世一时半会儿的也醒不过来,就答应一声站起来,正眼也不瞧宝贝,十分傲然的走出房去。宝贝跟在后面,又小心翼翼的补了一句:“大哥,我留下来守着穆先生,等他醒了,我下楼去叫您。”
噶玛这回干脆就没理他。
待噶玛走远之后,宝贝回头望向了扎陵。
扎陵正低着头数药片,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他人的眼中钉。
宝贝走到扎陵面前,脸上的谄笑消失了:“你出去!”
扎陵认识宝贝,知道他先前也是穆世的好朋友,便老老实实的答应一声,拿着药瓶退到了门外。

确定房门已然关好,宝贝走到了床前。
他弯下腰去仔细瞧了瞧穆世的气色,然后一屁股坐下来,颇为粗暴的伸手去摇晃对方:“喂!你给我醒醒!”
穆世在一阵眩晕中哼了一声,却是依旧不能睁开眼睛。
宝贝怨气冲天的叹了一声:“你可真是的,早不病晚不病,偏在这个时候要死要活,混账家伙!”
说到这里他忽然恼恨起来,在穆世的脸上用力掐了一把:“你给我把眼睛睁开!装什么死?”
穆世呻吟着皱起眉头。
宝贝见他仿佛是很感到痛苦了,便又在他脸上揉搓了两下,口中继续怨道:“我快要让噶玛给欺负死了!千辛万苦找机会离家来见你,你却成了这幅样子,一点忙也帮不上!早知道你是这么个废物,老子当年才不让你占那么多便宜!”
穆世的呻吟渐渐低下来,仿佛是有了清醒的迹象。
宝贝把手插进被里,下死力气在穆世身上又抓又拧――病重的穆世形同废人,使他失去了最后一个可靠的盟友,这简直让他绝望极了。
“弄死你算了!”他恶狠狠的把手移到对方双腿之间,没轻没重的捏了下去。
穆世疼的猛然瑟缩了一下――随即真正的睁开了眼睛。
目光散乱的望着宝贝,他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嘴――咽喉已经肿的发不出声音了,他只做了个口型:“宝贝?”
宝贝心里正恨着他,如今虽然见他病的可怜,可也不能生出怜悯之意。手上加了力气,他仿佛是要一鼓作气的把穆世弄坏:“起来!我告诉你,噶玛现在已经把老头子攥在手里了,等老头子一完,他也许要宰了我去给老头子陪葬的!我和你好了一场,你现在必须得替我想想办法!”
穆世叫不出声,也没有力气躲避,在疼痛下只能尽量的侧过身去,试图蜷成一团。而宝贝见他状似一只糊涂虫,便急得恨不能怒吼两声:“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噶玛就在楼下!等他上来了,就没有我说话的份啦!”
穆世依旧凝望着宝贝――他起初以为宝贝是来探病的,心中几乎有些感动;然而听了接下来的几句话后,他的热情立刻下降到了冰点。
宝贝还是那样的美丽,皮肤好像冬天的白雪,绿眼睛则是最纯净的宝石。可惜穆世看在眼里,一颗心却是难以再悸动起来了。
缓缓的恢复了平躺的姿势,他把目光射向床边高吊着的药水瓶,声音轻细的好像耳语:“宝贝,我头疼,你不要吵我。”
宝贝瞪着穆世,以一种猎鹰的眼神。
良久之后,他毫无预兆的柔和了语气,俯下身来用手抚摸了穆世的面颊:“亲爱的小可怜儿,你不喜欢我了吗?”
穆世无言的伸出一只手去,费力的拍打了床头的电铃。
宝贝猛的坐起来,同时勃然变色。

电铃声音召唤进来的是扎陵。见穆世醒过来了,扎陵便按照惯例,用手背去试他额头的温度。
宝贝站起来,表情愤怒的用手指了穆世,却是欲言又止的没有说话。扎陵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宝贝知道这人是指望不上了,于是扭身便走。
穆世闭上眼睛吁了口气,很快又入睡了。

穆世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甚至不能分辨梦境与现实。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很久之前便派出人去寻找普嘉,可一百年过去了,普嘉还是没有来。
他出现了幻觉,一时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男孩,站在母亲身边天真的东张西望;一时小男孩的面貌成了晋美,而晋美却向他张嘴大笑不止,还伸出手去叫喊:“哥哥,我是基沙尔呀!”
他没觉得害怕,像当年那个真正的小哥哥一样做出回应:“走开,你这个丑东西。”
晋美、或者是基沙尔看起来难过了,停住脚步嘟嘟囔囔:“哥哥,哥哥……”
他十分反感的不住挥手:“别来烦我,你这个怪模怪样的家伙!”
难过的基沙尔忽然长成了青年,一双蓝眼睛里露出了凶光:“哥哥,不是我不讲兄弟情分,只是你一定不识时务,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他忽然就害怕了,想要跑,却又挪不动双脚。这时普嘉忽然冲了过来,拖着他就往后退去;他也反手抓住了普嘉的手臂,有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噶玛坐在床边,任穆世抓着自己的手。
他怀疑穆世梦魇了,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叫醒他。穆世的手滚烫的抓了他,非常用力,简直不像一个重病者所能有的力量。

番外――新气象

噶玛觉得穆世很可怜。
穆世紧紧攥了他的手指,手心里已经渐渐开始出汗。噶玛倒是有心这样一直陪他下去,然而枯坐了一个多小时后,他忽然觉出了尿急。
他轻轻抽了一下手指,没能从穆世的手中抽出来。
他又等了半个小时,感到自己的膀胱都快要爆炸了。
这回就没有办法了。他将穆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来,获得自由后便立即起身,大踏步的前去方便。而穆世心在梦乡,正魇的热闹,却也没有因此苏醒。

佩雷斯懒洋洋的仰靠在沙发上,斜着眼睛望了宝贝微笑。
宝贝坐在他身边,也是笑,不过笑容僵硬得很,是强挤出来的。
佩雷斯伸手在他的鼻尖上拧了一下:“别和我说这个,我又不管事!”
宝贝握住了他的手,绿眼睛里幽幽的,很有一点可怜兮兮的情意:“二哥,我不要你管事,你只要帮我说两句话就是了。”
佩雷斯把手撤回来,又做了一个抱头的动作:“我不敢,噶玛会打我的。”
宝贝笑的快要哭了:“大哥和你关系最好了,只要你肯张口,他一定会往心里去的。”
佩雷斯浑身扭成一条肉虫,捏着嗓子说道:“不嘛不嘛,人家怕噶玛生气嘛!”
宝贝眼看着佩雷斯,真想一枪打爆他的大脑袋!

宝贝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病床上的穆世大概永远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宝贝那里的分量――宝贝是把他当成最后一庇护所,千辛万苦投奔过来的。噶玛眼里不揉沙子,天晓得他是费了多少心机、说了多少谎话才获得了这个前来布确的机会。
然而,穆世已经成了瘫在床上的一具躯壳,除了会发热之外,再无用。
他年纪还小,可是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很多年,经见了无数险恶世面。苗先生是早就选定噶玛做继承人的,可惜后来又喜爱上了他这个小儿子;他晓得自己是噶玛的眼中钉、肉中刺。苗先生爱他,把他派来布确管大事,然而一旦老人家当真病倒了,他就立刻失去了所有的后盾。
苗先生,大概是纵欲过度的缘故,把身体搞的很虚,一旦染疾,便立刻病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人人都看出这老公子是要完蛋了,所以也很聪明的一起倒戈,全部拥在了噶玛门下。
宝贝的境在一瞬间就变得无比艰难起来。他知道噶玛饶不了自己,苗家人是不讲亲情的,一旦动起手来,往往比对待外人还狠毒。
“我不能坐以待毙!”宝贝暗暗的起了心思:“反正也没有活路了,索性想法子干掉他!”

当晚,噶玛等人就留宿在了穆宅。佩雷斯无事一身轻,住在哪里都无所谓;噶玛是专门探病的,也算是有事而来;只有宝贝的身份不当不正,但他既然一定不肯走,自然也没有人多管他。
翌日下午,普嘉到了。
他没等汽车停稳便推门跳了下来,而后就一路狂奔的飙进楼内。
气喘吁吁的推开房门,普嘉直冲到床前,见穆世是睁着眼睛的,就俯下身一把将他抱住,边喘边问:“卢比哥……你这是怎么了?”
穆世刚醒,还在犯迷糊,见普嘉过来了,也不知是真是幻,只怔怔的发呆。后来他清楚的嗅到了对方身上的汗味,这心里才渐渐的反应过来。
普嘉真来了!
“普嘉……”他哑着嗓子,发出的声音其实更类似嘶嘶的气流:“我没事,只是发烧而已。”
普嘉和穆世面颊相贴了,又上下抚摸了他的后背,就觉着手下浮凸出一根根肋骨,肉都让病给熬干了,只剩下一层苍白的皮肤。
这样的触感让普嘉回想起了在七方路的时光――那时的穆世,也曾瘦的这样可怕。
“怎么就病成了这个样子……”他心疼的几乎要落泪:“这是病了多久了……吃药也不见好转么……”
穆世在他耳边轻声答道:“慢慢养着就好了……你别着急。”
听了这话,普嘉吸了吸鼻子,而后轻手轻脚的放开穆世,站起来动作利落的挽起袖子,无言的开始重操旧业。

扎陵和小黑豹倚在门口,甚感羞愧的望着普嘉在房内忙里忙外。
卧室的窗子已经被打开了,把沉郁已久的病室气息一放而空。普嘉见穆世身上的衣服、以及盖着的棉被都被汗水浸的潮湿不堪,甚至生了异味;便先在被窝里摸索着为他换了一身干净睡衣,然后展开一床柔软的新毛毯给他盖了上。
送走脏衣脏被后,普嘉又用热毛巾擦了穆世的头脸手脚,且将几个大枕头靠床头垒起来,让他可以依靠着半坐半躺。穆世本来是气息奄奄的,如此被他折腾了一番后,精神反倒显得健旺了些许,也不昏睡了,一双眼睛只盯着普嘉满屋乱转。
普嘉在床头桌子上看到了一大堆西药。依仔细读过标签后,他分门别类的将药瓶整齐摆好。端起水杯的嗅了嗅,他皱起眉头,把水杯连同杯旁的几只勺子一并拿起来,带进洗手间去好一顿洗涮。
扎陵听着哗哗的水声,脸上很是挂不住,简直不好意思继续站下去。而小黑豹看在眼里,心中便想:“怪不得先生会给他一座大牧场呢……我和他的确是有差距。”
这时噶玛听见楼上热闹,以为穆世的病情有了变化,便很关切的走上来察看。然而进门之时,就见眼前一片窗明几净的新气象,而穆世干干净净的坐在床上,脸上居然还带了点血色。
他十分好奇,以为来了神医。正巧普嘉洗好杯子走出来,见了噶玛这张陌生面孔,便很茫然的弯腰一笑,算是问好了。
噶玛也向他一点头,犹豫着没说话。
普嘉迈步要往外走,穆世在后面见了,就挣命似的发出一声蚊子叫:“普嘉!”
普嘉回头向他展示手里的杯勺,口中笑道:“我去厨房,把这些用开水烫一烫。”
穆世继续蚊子叫:“让扎陵去。”
普嘉因见扎陵就在旁边,便笑着摇摇头,心里有话没好意思说出来:“这扎陵瞧着挺干净的,怎么伺候起人来就这么不讲卫生了?让他去,我可信不过。”

普嘉前去为水杯消毒,而噶玛留在房内,就对着穆世笑道:“这是哪一位呢?”
穆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就剩下个高兴。又因为无力再做回答,他便对着噶玛无声一笑。
噶玛见他笑得怪好看的,眼里也有了光芒,心里就忽然一沉:“这不是回光返照吧?”
因为这不是噶玛自己的家,所以他做事之前总要忖度一下。思索着走到床边,他柔声问穆世:“你现在觉得身上怎么样?”
穆世刚换了衣服被子,周身都干燥清爽,当然很舒服,故而就又笑着点点头。
噶玛试探着继续问:“刚吃药打针了?”
穆世摇头,耳语似的嘁嘁喳喳答道:“没有,我刚睡醒。”
噶玛不问了,开始暗暗发慌。

番外――平安大吉

普嘉坐在窗前的阳光中,低着头削苹果皮。
他的膝盖上放着一个小瓷盘子,去了皮的苹果被他切成小块摆进去。穆世拥着毯子坐在一旁的床上,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发呆。
普嘉把水果刀擦净后放到一旁,然后端着盘子坐到了穆世面前,用手指捏起一块苹果送向他的嘴边。
穆世张开嘴巴凑过去,在吞下那块苹果的同时,也咬住了普嘉的手指。
普嘉试探着向外抽了一下,穆世却不肯松口。
普嘉望着他笑起来:“要吃人啦?”
穆世尽量的向后仰起头,像只衔了主人裤脚的猎犬。普嘉这才会意,立刻欠身向他又靠近了一些。
“别咬啦……”他很好脾气的笑着商量:“怪疼的。”
穆世见他这回离自己是足够近了,才含住普嘉的手指吮吸了一下,而后张嘴松开。
普嘉笑微微的低下头,半边面颊被强烈阳光照耀的轮廓模糊,笼统的光明中显出他的眉目,连眼神都是暖洋洋的。
穆世一边咀嚼苹果,一边快乐的浑身轻飘飘。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没有什么力气,可心中被喜悦充盈了,可以冲到外面连滚带爬的跑上一圈!

喂着穆世吃了几小块苹果,普嘉把盘子端走了。
穆世见状,就在后面说了一句:“我……我还能再吃点儿。”
普嘉自有一番道理,回头笑着逗他:“能吃也不给。”
穆世把毯子卷成一团抱了个满怀,听到这话就呆头呆脑的发出疑问:“啊?”
普嘉放下盘子,转身走回来从穆世怀中夺下毯子,展开后就将他裹起来抱到了腿上。
“饿了那么多天了,现在哪能由着性子吃东西呢?”普嘉面朝窗子坐下来,搂着穆世晒太阳:“要伤胃的。”
穆世侧身坐在普嘉的大腿上,听了这话就歪过头去,枕了对方的肩膀。夏天天暖,普嘉上身只穿了一件半旧的白衬衫,领口敞开,隐隐散发了穆世所熟悉的清新气味。
暖融融的阳光照射在两人的身上,穆世眯起眼睛,很享受的沉默良久后,忽然稍稍直起腰来,又抬手搂住了普嘉的脖子。
普嘉看了他一眼,神情十分平静。在穆世面前他总是心思澄明,有如一株青草生于原野那么自然。
穆世近乎痴迷的凝视着普嘉的眼睛,然后就探头过去,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普嘉对于这种亲昵方式毫不反感,甚至穆世那温柔的举动还让他生出了满怀爱意。他打算做出一点回应,可穆世随即就摇头含糊说道:“你不要动,我只是想亲亲你。”
普嘉就不动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普嘉只是位干净体面的好先生,并无极其出众之。可在穆世这里,他温暖辽阔邃的好像一片热带海洋。
穆世沉迷的闭上眼睛,在普嘉的体温与气味中神魂颠倒、热血沸腾。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这种不合时宜的激动让他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但他在满脑子的绚烂火中还能抽空想到:“唉,让我就这样死去吧!”
普嘉用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心中满是怜爱。

穆世亲普嘉,亲了好久,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普嘉见他紧紧抱着自己,身体因为无力而颤抖不已,却又气喘吁吁的不肯松口,就向后躲了一下:“好啦,歇一歇……”他安慰似的抚摸了穆世的后背:“歇一会儿再亲,好不好?”
穆世把下巴抵在普嘉的肩头,算是依言休息了。
普嘉的心思很能专注在细微之。手掌从穆世的后脑滑到颈部,他自语似的说道:“哟,头发长啦。”

因为眼看着穆世是死里逃生了,噶玛便抽空回了郭布林城一趟,宝贝却是死活不肯走。
宝贝不走,佩雷斯也不走――他不愿回去在噶玛手下做事,因为他永远学不会专心,所以常在哥哥那里挨骂。
不走就不走吧,反正穆宅阔大之极,佩雷斯和宝贝在里面自得其所,虽然兄弟之间不相往来,但也各有各的惬意。
噶玛在表面上对宝贝不理不睬,其实心里却是戒备得很。在郭布林城耽搁了十天左右,他便以探病为名,又启程返回了穆宅。

噶玛这人身上有股子“劲儿”。
这点“劲儿”让他仿佛可以做一切人的大哥,包括他爸爸苗先生。他先前不过是在穆家小住了几日而已,可是这再回来,下车进院时的态度让旁观者都觉着他已然占领穆宅,这是检阅领地来了。
他自己是浑然不觉,只一边向内走一边盘算心事。走到楼前了,忽见不远的草地上站了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是普嘉,矮的是穆世。
他十分惊讶,当即调转方向走过去,同时大声问道:“你现在可以下楼了?”
穆世抬头望过来,见是噶玛,便微笑着点点头:“我没事了。”
噶玛此时已经走到他面前,就见他那头发被剃的极短,气色还好,不过下巴都瘦尖了,倒是很清晰的显出了面部的轮廓。仔细的审视了他一番,噶玛因看他在消瘦之下,鼻梁显得愈发挺拔,眼窝则是隐隐凹陷下去,面貌骤然变得有些西洋化,就随口问了一句:“你是什么血统?”
穆世摇头笑道:“说不清。”
噶玛也笑了,感觉自己这话有些失礼。这里曾经是最荒凉的殖民地,根本就没有文化和血统的概念。
然后,他就又想起了狂风暴雨的那一夜,在车里。
他忽然很想和穆世长谈一番。不过当下并不是个长谈的好时间,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位身份奇异的普嘉先生。思忖了一下,他向穆世做了个手势:“我走了,去看看佩雷斯和宝贝。”
穆世依旧是笑着点头,看得出来,他此刻的心情是非常之好。

佩雷斯还是老样子,可惜他没有权力和野心,否则也许会成为下一位苗先生。宝贝看向噶玛的眼神中已经带了哀求的成分,不过噶玛对他心如铁石。
宝贝想跪下来抱住噶玛的大腿痛哭一场,求这大哥饶过自己的狗命。不过在理智上,他知道这方法完全不可行――噶玛只会一脚把他蹬开!
外人永远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怕噶玛――噶玛看起来斯文干净,绅士该有的装扮举止,他全具备;说话做事也都堪称漂亮,简直就是苗家的一朵奇葩。
这倒不是虚伪的表象,可表象再真实,也只是这人的一部分而已。噶玛的控制欲太强了,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被他攥在手心里的――他甚至顺便把自己的感情也给攥住了,在必要时会像个敢死队员一样坚决,即便是佩雷斯也不能对他进行左右。
宝贝知道在噶玛眼中,自己连佩雷斯的一根毛都比不上;所以硬碰硬必定是死路一条,怀柔政策也是行不通的了。

番外――兄弟

普嘉要走了。
穆世没有挽留他,他要走,就让他走。
普嘉在走前絮絮叨叨的叮嘱交待了他许多事情,只怕他在生活起居上不如意,一不小心会翻起旧病。穆世先还耐心听着,后来就觉得眼眶发热,一颗心沉的跳不动,坠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快走吧!”他微笑着撵普嘉:“你越来越嗦了!”
普嘉边走边回头,抢着把话说完:“不要再吃药了,是药三分毒……”
穆世在后面接连推他:“不吃了不吃了。”
普嘉被他催促的站不住:“还要早点睡觉……”
穆世快要忍不住眼泪了,急得想要一脚把普嘉踢出去:“不要这样婆婆妈妈,你说的我都知道!路远,你现在马上走,夜里就能到了。”

好容易把普嘉搡进车里,穆世算是松了一口气。
眼看着汽车开动了,车轮下也腾起了一阵黄烟,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着车后窗大喊了一声:“秋天早点来!”
普嘉回头对他说了句什么,隔着玻璃与距离,这方无人听得到。
汽车很快缩小为视野中的一个黑影――一个弯儿拐过去,终于是连影儿都没了。

穆世站在骄阳下的院门前,对着汽车离去的方向怔了许久,清醒过来时就觉得浑身疲惫的很,简直有些支撑不住。回手扶了扎陵,他略带踉跄的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其实应该让他再多留下几天……”穆世在心里悲伤的嘀咕:“我还没有完全康复呢。”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略显空荡的衣服,感觉自己瘦弱的好像一缕魂魄。

和穆世抱有同样感觉的,还有站在三楼露台上的噶玛。
噶玛居高临下的把这场送别从头观摩到尾,末了就见穆世像条丧家之犬似的夹着尾巴踱回来,垂头丧气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阳光把他那一头卷发晒得热烘烘,几乎有些做痒。他抬手挠了挠头,大概猜出了穆世和普嘉之间的关系,而后就暗暗纳罕,心想自己居然看到了一个活的痴情种子。
这时,他听到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从容的回头望过去,他看到了宝贝。
宝贝是一身西装打扮,愈发显得颀长英俊,颇有西洋美少年的风情。在两米开外停住脚步,他怯生生的弯腰一躬,轻声细语的说道:“大哥,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说两句话呢。”
噶玛单手插进裤兜里,心里对他是相当的不屑:“我想,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
宝贝可怜兮兮的向他靠近两步,而后慢慢的跪了下来。
“大哥……我知道错了,求你原谅我……我那时候年纪小,爸爸宠爱我,我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以后我再不敢了,我向你发誓……”
噶玛笑了一下:“十八弟,你不是对家里人宣布我已经过时,可以见鬼去了么?”
宝贝眨巴出了一串眼泪。以手撑地缓缓爬到噶玛脚边,他几近哽咽的低头哀求道:“我那时候不懂事……大哥,你别和我一般见识……这回你放过我,我马上就走,再也不回家里去,好不好?”他试探着伸手扯住噶玛的裤脚:“大哥,你饶我这一吧。”
噶玛稳稳当当的向后退了一步:“宝贝,我要佩服你的明智。当初爸爸当家的时候,你明知道我们只有这一条通道,所以留在布确不肯走。当然,等你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就满可以把我堵死在锡金――真是后生可畏啊!”
宝贝听了这话,吓得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过那种心思,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安身。”
噶玛又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短暂的沉寂过后,宝贝哆嗦着把手伸到腰间,摸出一把带鞘短刀,双手举着送向噶玛。
“大、大哥……”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把命交给你,你动、动手吧!”
噶玛垂下眼帘望着宝贝,不肯接刀。
他晓得接下那把刀的后果――在宝贝身上或捅或砍的来一下子,以往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按规矩这一下子不能伤人性命,所以……
噶玛的脸上挂着一点冷笑,昂首迈步绕过宝贝,扬长而去:“不要把命交给我,还是把命交给地藏王菩萨吧!”
宝贝的身心终于被彻底冻僵――他知道噶玛这是一定要自己死了。

穆世站在楼前的阴凉缓了一阵,消去了身上的热汗。
他现在是懒得回房了――普嘉一走,房内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未免有些寂寞无趣。搜索枯肠的找出一个话题,他打算去和噶玛聊聊天。
进楼之时,他正看见噶玛从楼上走下来。
他松开扎陵,一边向噶玛做了个止步的手势,一边慢吞吞的迎上前去:“你有时间吗?”
噶玛站在楼梯上,向他微笑着一点头:“当然有。”
穆世把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喘了口气后继续向上攀登:“那我们找个凉快地方坐一会儿,好不好?”
噶玛走近搀扶了他:“当然好。”
穆世跟着噶玛,一路东倒西歪的上了楼。
二楼有间背阴通风的大客室,是个乘凉的好地方,穆世有意和噶玛到那里去闲谈一番――家里也就只有他是值得一谈的了。
两人并肩而行,噶玛问道:“那位……普嘉先生,回家去了?”
穆世含糊的应了一声。
噶玛又问:“路远吗?”
穆世不愿去想那段距离,所以就摇摇头,苦笑着答道:“我不记得了――”
一声突兀的枪响打断了他的言语。噶玛猛一侧身蹲了下来,而穆世扭头向后望去时,却见宝贝正举着枪站在走廊暗。
对视只持续了一瞬间,在穆世下意识的要抱头趴下时,宝贝再一扣动了扳机。
这回子弹穿透了穆世的大腿,随即擦过了噶玛的面颊。
宝贝再也没有下一个一瞬间了。
穆家的卫士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忽然就举着手枪从四面八方涌向楼上。卫士们还是客气的,并没有把宝贝当场打成筛子,而是由其中的神枪手开出一枪,把子弹射入了宝贝持枪那只手的手腕。
手枪咚的一声落了地。穆世在这个时候也还没觉出剧痛来,呆呆的坐在地上,他在恍惚中看到满脸鲜血的噶玛一跃而起,指挥着卫士上楼把宝贝团团围了起来。
他还看到宝贝垂下了滴血的右手,左手则抬起来捂住眼睛,弯下腰去歇斯底里的大笑。笑着笑着他放下手直起腰,满脸都是泪水。
他垂下眼帘,目光从自己身前一直延伸到噶玛脚下――是一串淋漓浓重的血迹,噶玛的血,那么多血。
最后他看到噶玛把枪口抵在了宝贝的胸膛上。天边传来一阵惊雷,是子弹接连发射的声音。而宝贝的身体在子弹的冲击下脆弱的好像一只风筝,顷刻间就破碎了。

番外――滑稽

当时,在宝贝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噶玛忽然想要伸手去搂一搂穆世的肩膀。
宝贝没想到他会骤然侧过身去靠近穆世,情急之下来不及调转枪口,结果把子弹射入了对方的腰间。
或许他对穆世并无杀心,可是穆世一定要弯下腰挡住噶玛,那就怪不得他无情了。
这当然都只是一些猜测。宝贝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况且这也并无对证的价值。

噶玛很命大,子弹在腰侧打了个对穿,居然没有伤到他的肾脏。因为伤者不便移动,又怕消息传出去再惹事端,所以他就留在穆宅,开始悄无声息的偷偷养伤。
噶玛死里逃生,又去了宝贝这块心病,在坦然之余回想那天的险情,就有点犯糊涂。
“他为什么要弯下腰来?是要躲子弹,还是想护住我?”
这真是一道旷世难题。题目中的主人公刚刚大病初愈,随即又莫名其妙的挨了一枪,虽然未伤性命,可也够让人痛苦的了。
噶玛一时怀疑穆世对自己是真的情义重――毕竟这人是个痴情种子;一时又揣测穆世此刻是否在崩溃边缘,预谋着把自己和佩雷斯一起赶出去――毕竟自己兄弟两个在这里已然叨扰许久,有如一对丧门星一般。
他默默的思索良久,其间也并没有对穆世流露出感恩戴德的意思来。而在另一方面,穆世对于自己近来的遭遇已然无话可说――他本来就有点神神叨叨,如今运用头脑分析一番后,便得出了如下结论:噶玛和他相克。

他命人快速收拾出了一幢空置楼房,而后搬了进去,试图与噶玛保持相当的距离。噶玛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专心养伤。佩雷斯见这二人都无生命危险,便放下心来,每天和晋美在院子里嬉戏不止。转眼间一个月过去,穆世偶尔与噶玛通一通电话,居然是一面未见,当真隔绝了。
这天中午,他半躺半坐的靠着床头,陪晋美看卡通片录影带。晋美坐在他旁边,先还盯着电视屏幕咯咯傻笑,后来看的厌倦了,便翻身爬到穆世跟前跪坐了,将一只滚热的小手伸向他的胸前。
穆世身上只穿了一套丝质睡衣,也无纽扣,全凭腰间一根带子系拢前襟,所以晋美可以十分轻易的突破障碍,直奔主题。拈住□揉搓了两下,他向小狗似的探头凑过去,一口叼住。
穆世无声的叹了口气,因为知道这孩子固执,所以也懒得多说,只抬手抚摸了晋美的后脑勺:“不要咬人。”
晋美把脸整个儿的埋在了穆世胸前,吭哧吭哧的吮吸着。
穆世忍耐了片刻,渐渐的也烦躁起来。刚要出手推开晋美,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左手抄起床旁矮桌上的电话听筒,他一边回应一边用右手拍了晋美一下。
晋美识相的抬起头,先用衣袖擦净了穆世胸前的口水,然后又仔仔细细的为他重新系好腰带。穆世倒是不曾留意这事,只对着电话那边笑道:“我知道是你,除了你,也没有别人给我打电话。”
噶玛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可见他恢复的应该很好:“我没有什么事情,只想问你正在做什么?”
穆世想了一下,如实答道:“嗯……我正在看《好兵帅克》。”
噶玛的笑声清晰的传过来:“好啊,请继续看吧,我是真的没有什么事。”
通话到此结束。
穆世莫名其妙的放下电话,随即扫了一眼晋美,打算让小黑豹把他带出去。哪知还未等他出声,扎陵推门进来了。
“先生……”扎陵匆匆走到床前,弯下腰轻声说道:“刚来的消息,说是利马楚主席往咱们这边儿来了,二十分钟前已经入境,我们的人没有阻拦。”
穆世一愣:“他来了?”
扎陵心算了一下:“大概……晚上就能到了。”
穆世怔了良久,末了垂下头去:“来就来吧。”

在这个下午,穆世闷声不响的睡了一大觉。醒来后他见晋美还趴在床上翻阅画报,便把他叫过来搂在了怀里。晋美很小心的避开了他那伤,同时仰头对穆世眨巴蓝眼睛。
穆世这时忽然觉出了晋美的珍贵――等他到了老朽之时,就要全靠这个孩子庇护了。
“晚上,你想吃什么?”他很有爱心的询问晋美。
晋美咬着一根手指,笑嘻嘻的答道:“吃爸爸。”
穆世知道他的意思,就皱起眉头训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个毛病改掉呢?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晋美很惫懒的摇头:“不改。”
穆世把目光放向窗外:“你这孩子……真是欠揍了!”

晚饭摆在新开辟出的餐厅内。扎陵把穆世架到轮椅上坐下,而后将他推出了卧室。晋美跟在后面,脸色非常之粉,眼睛非常之蓝,头发的颜色也日渐淡下来――果然是基沙尔的亲生儿子。
穆世似乎是把即将到来的楚泽绍给忘记了。吃饱喝足后,他让扎陵将自己推到二楼露台上吹了一会儿晚风,在他感到疲惫,打算回房之时,楚泽绍到了。

平心而论,楚泽绍此行堪称无礼――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就这么直眉瞪眼的上了人家的门。下车之后,他劈头便问守门卫士:“穆世呢?”
经过一番请示后,卫士把楚泽绍领去了穆世的居所。双方在一楼的客厅内见面,楚泽绍见穆世是坐在轮椅上的,就十分惊诧的上下打量了他:“你怎么了?”
穆世淡淡的答道:“受了一点伤。”
“什么伤?怎么搞的?”
穆世扫了他一眼:“小伤,没关系。”
楚泽绍蹲下来,伸手作势要去扯他的裤脚:“我看看!”
穆世俯下身去,伸手挡了他:“不必了。”
楚泽绍保持着蹲下的姿势,抬头望向他――望了半晌,忽然笑了。
“还记恨着我呢?”他的黑脸上笑里含愧:“好啦,卢比,上我气糊涂了,的确是说了很多难听话,你权当我是放屁,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穆世也对着楚泽绍笑了:“楚泽绍,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态度客观而镇定的继续说道:“你当我是没有心的吗?不过这也不是重点,可以不用再提。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楚泽绍抬起一只手,试探着在穆世的左腿膝盖上触了一下,见他没有反应,便放心的把手抚了上去:“上你走后,我思来想去的,总觉着不对劲儿。熬了这么久,我实在是想来瞧瞧你――这就是我来的原因。卢比,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不过我……”
楚泽绍的黑脸憋的发红,似乎是不知如何措辞才好:“不过我……我是真心的,我真的是真心的,在这一点上你得相信我。我知道我原来对你不好,欺负你,还在你身上留了记号,这都是我的错,我一定做出弥补……可是我犯下的错误太多了,想要弥补,也得一点一点的来,你要给我时间和机会……”说到这里他骤然起身,背对着穆世掀起了衣服:“你看,你看,记号那个事情,咱们这回是扯平了,是不是?”
穆世眯起眼睛,就见楚泽绍那黝黑的腰部皮肤上印着一团复的黑色纹,纹边缘微微浮凸、仿佛是有点红肿。
穆世抬手托了下巴,歪过头去再审视了那个图案,这回才隐隐看出那是由几个体字母勾结连环组成的,字母拼起来,正是拉丁文的“卢比”。
他笑了一声――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就只是觉得滑稽,滑稽兼荒诞。

番外――楚的良言

穆世的笑声,让楚泽绍怔怔的回过头来。
“好了……”穆世向他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够了。”
楚泽绍本能的感到了不对劲:“什么够了?”
穆世向后仰靠过去:“楚泽绍,你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在正经事情上呢?我的态度是很明白的,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
楚泽绍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很犹疑的微笑:“卢比,我很理解你的话。你说得对,人都是长了心的,你也应该有点脾气。”说着他向穆世靠近了一步:“行啊,有脾气就冲我来吧!”
穆世似乎是有点哭笑不得了:“楚泽绍,我们之间有误会。你千万不要以为我还在对你怀恨在心――我不恨你,更不爱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无端的出现在我面前。”
他平静的笑了笑:“楚泽绍,不要再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了,你让我感到无比的头疼和厌倦。是的,我喜欢男人,而你正是个男人,但我们之间很不合适,也就不必再做勉强。”
楚泽绍的眼睛亮了一下,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狰狞:“不要胡说八道了!我们两个闹了这么多年,现在你才来和我讲不合适?那这些年我一直在忙什么?梦游吗?”
穆世觉得楚泽绍的脑袋像是铁打的,内中自有一个宇宙,外界的道理是一丝也不能进入。垂下眼帘思忖了一下,他很勉强的回答道:“我对你从来没有过任何好感,所以不能为你的一厢情愿负责。”
楚泽绍伸手指了穆世的脸,难以置信似的皱起眉头:“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穆世叹了口气:“这是我的真心话。”
“去他妈的真心话!”
楚泽绍收回手,开始在穆世面前焦躁的踱来踱去:“我的祖宗,你是要活活气死我吗?我的确是很久都没有把心思放回到正经事情上了,可那还不是因为你?你这样不听我的话,我总要想出一个办法来啊!”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扭头盯了穆世:“怎么?你真和噶玛好上了?”
穆世想起噶玛那些神出鬼没的电话,随即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我就一定要找个情人呢?”
楚泽绍把手插进裤兜里,一大步迈到了穆世面前:“你别犯傻!噶玛在锡金有一大队老婆,就算他现在肯跟你好,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等他以后玩腻了,我看你怎么办?”
穆世镇定到这个时候,终于是沉不住气了:“说话别这么难听!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如果你一定要在我面前发表高见的话,那就请滚出去吧!”
楚泽绍一瞪眼睛:“我他妈的都是为了你好!”
这回穆世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而后拢紧了衣襟,轻声说道:“其实噶玛现在就住在这里。虽然这话没有必要向你讲,但你这样不依不饶,我只好实话实说了。”
他抬头望向楚泽绍:“我的确是喜欢噶玛,噶玛对我也不错。过一阵子我打算搬到郭布林城去,这样离他近一些,双方可以经常见面。”
楚泽绍显然是万没想到穆世会如此开诚布公,大惊之下他张口结舌,两只眼睛都睁圆了:“什么?你、你真的――”
他气急败坏的一甩手:“我说姓穆的,你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也太不要脸了吧?什么喜不喜欢爱不爱的,你不就是想男人吗?你想男人了可以找我啊,我还不够男人吗?”他愤愤然的蹲了下去,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为了个噶玛连家都不要了,你真是贱的可以!”
穆世气的脸都白了,刚要说话,不想那楚泽绍忽然站了起来,对着他怒道:“你敢去郭布林城,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穆世张了嘴,声带还未发生震动,楚泽绍却又俯身伸手握住他的肩膀,面孔上瞬间换出一副哀求神情:“卢比,你听我一句吧!你说你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漂亮几年呢?等你老了,还不是只有我肯要你?”
穆世吸了一口气,随即歇斯底里的对着门外大吼道:“来人!让卫兵开车护送楚主席回家,一直给我送进利马城里去!”

楚泽绍这人,天生的任性嘴损。
他觉着自己是对穆世说出了一番发自肺腑的良言,希望对方不要误入歧途。而穆世作为一名不情不愿的听众,忍了又忍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派人把楚泽绍撵了出去。楚泽绍固然孔武有力,可碍于身份,不好和穆家卫士动手,结果立刻落了下风。退到院子里时,他还不死心的大声叫嚷道:“卢比你这个傻瓜!你居然为了那个狗屁噶玛和我翻脸!我告诉你,你不许去郭布林城!他算个什么东西,你还要送上门去?”
嚷完这一段,他忽然想起噶玛也在穆家,便在夜色中对着前方漫无目的的又喊了两句:“噶玛,老子现在时间有限,没空去找你!识相的话你就马上离开,别再逗那个笨蛋玩儿了!”

噶玛像只大虾一样弓着腰,由佩雷斯搀扶着站在露台上。
身后房间没有开灯,他隐匿在黑暗中,静静的注视着楚泽绍等人在院门口和穆家卫兵吵做一团,末了各自上车,鸣着喇叭逐拐上了公路。
佩雷斯发出了评论:“噶玛,糟糕,穆世赖上你了!”
噶玛气息不足的“嗯?”了一声。
佩雷斯解释道:“你没有听到楚泽绍的话吗?穆世喜欢你,要和楚泽绍分手呢!”
噶玛想了想,缓缓说道:“这些话,他先前倒是不曾和我说过。”
佩雷斯很关心兄长的自由:“怎么办?穆世好像还要搬到郭布林城去――怎么办?我们得想法子把他甩掉,是不是?”
噶玛和他一问一答的,然而说的并不是同一桩事情:“他既然也有这个意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佩雷斯道:“可恨!天下那么多男人,他干嘛非要来缠着你?”
噶玛笑了一下:“他真是太怕羞了。”
佩雷斯又道:“噶玛,我们早点走吧,让穆世死了这条心!”
噶玛望着对面楼上的灯光:“我还以为他的情人是那个普嘉,原来……”
他的腰又弯了一点,指挥佩雷斯道:“我站不动了,扶我回房吧!”

穆世坐在床上,和晋美一起看动画片。
他希望好兵帅克可以帮助自己忘掉三小时前过来造访、经过一番交谈后又被自己赶出去的楚泽绍。现在楚泽绍在他眼中已经渐渐变化为路旁的一堆牛粪,臭气熏天、不值一提。
电视上正演的有趣时,电话铃响了。
穆世抄起电话听筒,就听那边传来了噶玛的声音:“是我。”
穆世盯着电视屏幕:“我知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噶玛发出了笑声:“没有。”
这时动画片正好演到了一个有趣的桥段,穆世对着电视微笑,语气中也不由自主的带出了喜悦成分:“还是早睡为好,利于身体的康复。”
噶玛在电话中笑道:“听说楚主席刚刚来了。”
穆世把目光收回来,望着手指上缠绕着的电话线:“你知道了?我早已经把他赶走了,还以为不会惊动到你。”
他不知道楚泽绍在院内发出了一套高声大气的宏论――当时他正指挥着扎陵等人将自己搬运到楼上,两耳未闻窗外事。
噶玛闲闲的说道:“你又和楚主席吵架了?楚主席走时好像是很不高兴。”
穆世怀疑楚泽绍大概在人前诽谤了自己,便忖度着答道:“你不要听信他的胡言乱语。他这个人……非常讨厌。”
话音落下,他就听见噶玛在电话那头哈哈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然后也没再多说,道过晚安挂断了电话。
穆世不以为然的放下电话,心想这是什么毛病?莫非他以为自己的笑声十分动人,特地要让我仔细听一听?

番外――噶玛的好心

当噶玛养息到可以自由行动之时,便向穆世提出了告辞。
这是穆世在两个月内第一与他见面,听了这话就随口客套道:“急什么?旅途颠簸,我担心你的身体要吃不消啊!”
噶玛心中有了感想,认为穆世是关心兼舍不得自己。
“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他告诉穆世:“我只是要回家里去看一看。在外面久了,我很不放心。”
说完这话,他抬眼望向穆世,颇有意的一笑。
穆世含着微笑点点头,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噶玛这模样看起来很像扎尔贡。
噶玛脸上的伤口早已愈合,形成粉红色的一道伤疤,时时做痒。此刻他抬手在脸上挠了一把,又垂下眼帘想了想,觉得再无其它心事,便走到穆世面前,向他伸出了双手:“我们做个告别吧!”
穆世近来比较自娇自贵,养了许久还觉着腿伤疼痛,不能站立。噶玛这个姿态界于握手与拥抱之间,让他迟疑着抬头望向对方,不知如何回应。
他这样微微的仰了脸,因为目光里满含迷惑,所以瞧着很有一点天真的迷离。而噶玛伸手等待了片刻,见他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却又不肯起身,便自以为领会了意图,俯下身去握住穆世的肩膀,随即歪过头,非常温柔的亲吻了他的嘴唇。
穆世骤然红了脸,心想这是哪国的告别吻,居然亲的是嘴――同时也有点暗暗的心动,因为实在是喜欢噶玛身上的男子气息。
心动了不过三五秒,噶玛把舌头探进来了。
心动立刻转化为心跳,穆世用力一扭头:“干什么?”
噶玛看了他那个面红耳赤的模样,就笑着用手指一拧他的面颊,而后直起腰来说道:“害羞了?”
穆世听了这话,越发的不知所措,对着噶玛张了张嘴,他终于也没能说出什么来,只莫名其妙的咽了口唾沫。
噶玛又在他脸上摸了一下:“亲爱的,我走了。过一阵子我们再见。”
这句话倒是很易懂的,穆世立刻糊里糊涂的点了头:“好的,再会。”

在苗家兄弟离去后的第二天,穆世忽然反应过来,觉着自己是被噶玛调戏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晓得像自己这样的一个中年男子,应该是完全没有被人调戏的资格,不过……
不过,他的确是被调戏了。
他现在闲来无事,有时间进行入的思索。而在几天的揣测之后,他得出了结论――经过了雨夜那野合,噶玛现在大概是开始拿自己来开玩笑了!
多有意思的玩笑,对方只是用一个满不在乎的吻,就把他逗弄的满脸通红,好似番茄成精,这个乐子的成本实在是低极了。
思及至此,穆世感到了无比的不痛快,觉得是受了侮辱。
“都把我当成怪物来看待……其实家里养着男孩子的人也有很多,偏偏就只瞧着我是喜欢男人的……难道男孩子以后不会长成男人吗?”
他在脑子里乱糟糟的抱怨了一通,末了感叹道:“这些该死的混蛋啊!”

穆世感郁闷的度过了这年的夏末,在进入秋季之时,他终于坐的厌烦了,决定起身使用双腿走路。然而经过了没有必要的长期休养之后,他那腿部的肌肉有些萎缩,居然是欲走而无力,只能踉跄而行了。
这可把他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要落下残疾。拄着手杖扶着扎陵,他开始了疯狂的复健,终日在院内散步不止,从日出走到日落,累的要死要活。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他总算是恢复了较为从容的步态,同时也晒黑了些许。
普嘉赶在下雪之前来探望他,这让他感愉快。在穆宅小住了半个月后,普嘉眼看着天气冷的很快,便惦记起家里的梅朵和牛羊,急急忙忙的启程回去了。

在普嘉离去的那天,噶玛回来了。
噶玛不是一个人,还有郭布林城内的一位财主坦杰罗同行而来。坦杰罗早在两年前曾被嘉措喇嘛借去了一笔钱,那嘉措喇嘛欠债不还,而坦杰罗又没胆子向他去索要,只好转而投向穆世,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在穆宅外围的公路上,噶玛看到一辆汽车沿着路边逆行而过,透过玻璃车窗,他一眼就认出了车内的普嘉。
“哎――”他伸手指了那车,却是一瞬间忘记了普嘉的名字。坦杰罗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口中立刻发出一声长长的“哦……”
普嘉的汽车已然开出好远了,坦杰罗才“哦……”完,然后搓着手嘻嘻一笑:“穆先生的那个。”
噶玛皱着眉头,也是笑。
坦杰罗知道现在有了苗家力量,穆世在布确地区不是唯一的了,便也敢于在噶玛面前说两句关于穆世的闲话:“我们都认得他,原来是穆先生的卫士,现在是个大庄园主啦!”
噶玛依旧皱着眉头,还是笑。

这两位不速之客径直到了穆家,而穆世毫无准备的迎接出来,万没料到这两个人会凑在一起。三人进房落座后,那坦杰罗稍事寒暄,紧接着就进入正题,很隐晦的向穆世诉起苦来。穆世了解详情之后,立刻给了答复:“嘉措喇嘛吗?那好说,你把欠条给我看一看。”
坦杰罗从怀里摸出一只大钱夹,打开后从里面抽出一张小纸条递给穆世。穆世展开一看,见落款的确是嘉措喇嘛本人的签名,便满口应承道:“没问题,这笔钱算在我身上,不过我现在也没有这么多现金,今天还你一半,过了年再付给你剩余款子,好不好?”
坦杰罗略顿了顿,暗想嘉措喇嘛已经没了影儿,那自己如今能拿到一分钱也是好的。
“那就多谢您了……”他一边计算着金额一边道谢:“您作为朋友,真是没的说!”

坦杰罗拿了钱后便喜滋滋的离去了,留下穆世与噶玛相对而坐。
穆世早把上的吻别之事忘怀,只是不明白噶玛怎么又回了来。两人对着微笑片刻后,噶玛先开了口:“我没想到会在家里耽搁这么久。”
穆世客客气气的反问道:“苗先生还好吗?”
“老样子,已经完全不能起床了,幸好还能认得我。”
穆世听了,忽然有些伤感:“真是没想到……”
噶玛这时转换了话题:“你如今在经济上,是不是很紧张?”
穆世犹豫着答道:“本来也还过得下去,哪晓得今天来了个坦杰罗――不过嘉措喇嘛也的确是不对,不怪人家会跑来向我要债。”
噶玛见房内再无旁人,便起身坐到了穆世身旁,又用手拍着他的大腿道:“不用担心,我来替你还上这笔帐好了。”

番外――佩雷斯的毒舌

经过了三言两语的交谈,穆世发现噶玛是要白白的送钱给自己,就十分惊讶兼感动,同时又立刻表示出了感谢和拒绝。
噶玛在人前通常是摆出一副有理有节的面孔,不过自从在无意间得知了穆世对自己的那一番情愫之后,心灵受了一点小震动,就略略有些转性,开始长久的笑眯眯。
“不要这样生分。”他眼望着穆世,心想自己若是决定换一换口味的话,那面前这位倒和自己很相配,简直堪称是门当户对:“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么!”
穆世笑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那……算不得应该。”
噶玛很不见外的仰靠在沙发上,先是不拘小节的伸了个懒腰,而后就嘿嘿笑了起来。
穆世扭头看向他,发现这家伙不笑则已,一笑就十分持久。
等待了片刻,他见噶玛将一只手挡在前额上,还没有收声的趋势,便忍不住张口唤道:“噶玛?”
噶玛斜了他一眼,忽然一跃坐直了身体,停止了这场孤独的长笑。
“卢比,以后我们可以亲近一些。”他抬手搂住穆世的肩膀,心中还在不由自主的想:“我们真的是门当户对,虽然他是男人。”
穆世不能洞悉他的心事,只是感到受宠若惊,随即又开始怀疑噶玛是在拿他开心。

穆世被噶玛揉搓了一顿。
噶玛的亲昵让他愈发狐疑起来。思前想后的犹豫许久,他最终也没能看清噶玛的本意。
思索到翌日中午,他决定放弃猜测,随噶玛去吧!反正噶玛作为一位体面男性,还算是具有相当的魅力;两个人凑在一起,也说不得是谁吃亏谁占便宜。扎陵吃了他那么多粮食,依旧不见明显的成长,而且温婉的像个姑娘,他觉得自己身边真是没有男人了。
午后,噶玛穿着一身单衣单裤,精神颇为振奋的站在火光熊熊的壁炉前,微笑着询问穆世:“你什么时候搬去郭布林城呢?”
穆世听了这话,就感到十分恍惚,仿佛自己刚穿梭了时空,错过了某件大事。
“我为什么要去郭布林城?”
噶玛很了然的笑了:“其实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也希望你可以尽早迁过去,那样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穆世本是坐着的,此时忍不住站起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郭布林城――我去那里干什么?”
噶玛走到他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卢比,好啦,我知道你的心意。听我的话,我会为你打点好一切的。”
布确人向来把脑袋看的十分尊贵。穆世猝不及防的被噶玛满头抚摸了一遍,登时就有些不快。后退一步躲开噶玛的手,他微微蹙起眉头:“噶玛,你到底在说什么?”
噶玛以为穆世又在假正经,就很给面子的笑道:“没什么,我的意思是郭布林城是新城,房子盖得好,很保暖,适宜你过冬。”
穆世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还是莫名其妙。

像被一阵风裹挟了似的,穆世被噶玛连劝带哄的推上了汽车,前往郭布林城避寒。扎陵等人因为要留下收拾衣物用品,所以落后一步,无法同行。晋美见他要走,也闹着要一通上车,不过穆世怕他在车上乱喊乱摸,所以让小黑豹把他扛回了楼内。
汽车开动了不过两三分钟,后面有一名卫士骑着摩托车追了上来,从车窗中递给穆世一封信:“先生,这是从利马邮寄过来的。”
穆世接过信件,满不在乎的拆了封口,从中倒出了信笺。
展开一看,他登时就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而后将信纸团成一团,从车窗中扔了出去。
噶玛没看他,对着前方问道:“是楚主席吗?”
穆世把信封也撕成了两半:“不要提他。”
噶玛闲闲的笑道:“这么的仇恨?”
穆世将信封也从车窗缝隙中送了出去:“不是仇恨的问题――不要提了。”
噶玛颇为赞许的微微颔首:“你这个态度非常正确。”
穆世不甚在意的答应了一声。不想噶玛又接着说道:“你这样懂事,让我很喜欢。不过以后在我面前,最好是有话直说,不要隐瞒;因为……”
他扭头对着穆世做了个手势,似乎是觉着语言的力度不足以表达内心思想:“我这边是绝没有问题的,所以你尽可以坦然一些。”
穆世做了个吃惊的表情:“我并没有向你隐瞒过什么啊!”
噶玛笑了:“怪不得有人说你是……”他把“伪君子”三个字咽了下去:“你果然是喜欢……”他又咽下了“装模作样”这个词。
穆世直盯着噶玛的眼睛:“你……到底要说什么?”
噶玛也没说出来什么,只是觉得穆世有些矜持太过了。

抵达郭布林城后,佩雷斯跑出来迎接。见到穆世后,他第一句话便是:“哈哟,你黑了!”
穆世的确是被晒黑了。
及至三人进入楼内落座了,佩雷斯重新审视穆世:“哈哟,你胖了!”
穆世经过了漫长的养伤,也的确是胖了。
佩雷斯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而后得意洋洋的转向噶玛:“几个月不见,他怎么变得又黑又胖?”
噶玛心不在焉的叱道:“不要胡说。”
佩雷斯又面对穆世道:“瞧你这模样,好像个夏尔巴土财主,而且也见老了嘛,我都想喊你一声大哥!”
穆世先前一直没说话,只双手捧着个茶杯,默默的喝热奶茶。听到这里,他终于不可忍耐的从杯口上方抬眼望向对方:“没完了?”
佩雷斯怨他勾引噶玛,所以继续笑道:“怎么?说你难看就生气了?你真是像女人一样,又臭美又小心眼儿!”
穆世生平最恨人说他老;因为性向的缘故,也最怕被比作女人;佩雷斯这回毫无预兆的双管齐下,登时就把他气的变了脸色。将杯子顿在茶几上,他霍然起身,扭头便要走。噶玛见状,赶忙上前拉了他一把,然后又走到佩雷斯身旁,扬手就在他那后脖颈上抽了一大巴掌:“你这是在说什么?给我上楼去!”
佩雷斯惫懒的站起来,走到楼梯中段时忽然回头对穆世又喊道:“你不要缠着噶玛嘛!你又不能和男人结婚,还要讲什么门当户对吗?就算是想要门当户对,你也可以去找楚泽绍啊!他不是很喜欢你么?”
话说到这里,噶玛已经冲上来,揪住衣领将他向上拖去。他虽然不怕打,但是也希望尽量不要挨揍,所以很识相的闭了嘴,随着噶玛的力道踉跄而走。

噶玛将佩雷斯连打带骂的推搡进了顶楼一间卧室之内,而后下楼安慰穆世。
穆世气的红头涨脸,结结巴巴的告诉噶玛:“这这是在侮辱我!我缠、缠着你?这是从哪里说起的话!好、好了,我马上走,以后我们两、两家的人都不要见面,免、免得连累我要挨骂!”
噶玛自知佩雷斯说话伤人,只得放下身段,好言好语的替弟弟赔礼。两人正在缠杂不清时,那佩雷斯忽然又从楼上跑下来,发暗器似的抛出话来:“噶玛,你不要糊涂。他又不是一般人,你们现在要好倒也罢了,以后一旦分手,那还怎么再见面呢?”说完他又把矛头对准穆世:“你看我们兄弟两个相差也不多,我来陪你,你放了噶玛吧!”
穆世本是来做客的,然而进门之后接二连三的受到打击――他早就觉得佩雷斯对自己仿佛是有些意见,如今这意见终于明晰化了!
他总觉着佩雷斯这人痴头痴脑的,不屑于与其认真吵架,气急之下就对着噶玛一点头道:“好了,我没的可说,告辞了!”
再说那噶玛,本是满怀高兴的把穆世带了来,预备一起过上两天悠闲日子,哪知甫一进门就有弟弟怪话不止,把个情形恶化到这般地步,便也不快起来。见穆世一味的要走,他在烦躁之下大喝一声:“不许走!”
穆世一愣。
此时噶玛已然走到佩雷斯面前,抬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我让你说话了?”
佩雷斯被他打的一晃,低头沉默了。
噶玛绕到他背后,对着他的腿弯就是一脚,把他踹的跪在了地上。
“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我让你闭嘴,你是聋的吗?”
质问完这一句,噶玛对佩雷斯开始了拳打脚踢。佩雷斯抱着头蜷在地上,大部分时间里是一声不吭,偶尔疼极了,才发出短促的呻吟。
穆世旁观片刻,看不下去了。
他打算上前去劝劝架――兄弟两个都是快奔四十的人了,哥哥这么往死里打弟弟,实在是不大好。哪知他刚一抬腿,噶玛就猛然回头指了他:“不许动!站住!”
穆世不怕噶玛,所以能够继续上前:“够了,噶玛,别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噶玛一脚踩在佩雷斯的后背上,佩雷斯就从喉咙里低低的“呃”了一声。
穆世到了这时,那怒气也没了,只是觉得哭笑不得,想要及早脱身。不咸不淡的又敷衍着劝解了几句,他打算撤退:“噶玛,不要打了,有话好说。我先走了,改天再见,好不好?”
噶玛气喘吁吁的停了动作。满面威严的转向穆世,他沉着声音说道:“老二胡说八道,我已经惩罚了他;你也乖一点,不要再闹着走了!”
穆世见他气色不善,立刻觉得自己是惹火烧身了:“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回家也方便得很……”
噶玛皱着眉头,把一只手插进了裤兜里:“卢比!来时我还夸你懂事来着,怎么现在就不听话了呢?”
穆世后退一步,又后退了一步,心里不禁打起鼓来:“他怎么这样对我说话?莫非兄弟两个一起发疯了?”

番外――苦乐参半

翌日清晨,噶玛命令佩雷斯坐上汽车,滚回锡金。
佩雷斯没话好说,只得偃旗息鼓的彻底退却。而穆世别别扭扭的在此地休息了一夜,越想越是生气,就决定强行离开,哪怕得罪噶玛也在所不惜了。
然而,噶玛并没有给他这个得罪的机会――在佩雷斯消失之后,他就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变成了好好先生的样子。
“不许走……”他又威严又亲昵的说道:“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嗯?”
穆世听他语气中并无威胁成分,便也缓和了声气:“我只是在这里住不惯……”
噶玛在他面前高高大大的站住了,微笑着伸手在他鬓角蹭了一下:“要习惯,因为我在这里。”
穆世倒是不在乎被他摸上两把,只是依旧疑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噶玛一耸肩膀,无可奈何的笑了:“卢比,好啦,不要这样,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也是很喜欢你的吗?”
穆世含笑望着噶玛――望了好一会儿,才摇头答道:“不好意思,我真没看出来。”
噶玛在他脸上捏了一下:“狡猾!”
穆世茫然的笑着,先是回想起了那个暴雨夜,随即就觉着自己是恍然大悟了:“噶玛,你还记着那件事?不必如此,我们可以把它当成一……一游戏。至于负责之类的话,那就更没有必要再提了。”
噶玛皱起了眉头笑道:“你经常和别人玩这种游戏吗?”
穆世也皱起了眉头:“你觉得我像是滥交的人?或者你也相信楚泽绍的那些鬼话?”
这两个人说到这里,相视无言,一起都是苦笑着。
后来,还是噶玛继续开了口:“卢比,上楚主席被你赶走时,曾经说过一些话,偏偏又让我听了个正着――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对我有感情,也知道你想来郭布林城和我一起生活,这很好,你没有必要否认。”
他抬手搂住了穆世的肩膀,带着他向前走了两步,又低下头,像个老大哥同弟弟谈心一样说道:“卢比,你放心,我会一直善待你的;而且这种关系,公不公开也都随你。你想去锡金,我会安排好一切;不想去,我不勉强你――总之在我这里,你会得到最大的爱护和自由。”
穆世到了这个时候,就只能在大惊之余,思索着进行回答了:“呃……噶玛,其实……我现在也不是那么喜欢你了,你还是……不要管我为好。”
噶玛将搂在他肩膀上的手臂缓缓下滑,忽然揽住他的腰往怀里一带,而后上前几步把他挤在了墙角:“我可没有兴趣再听你的傻话了,我的卢比。”然后他用手指按住穆世的嘴唇:“闭嘴,让我们快乐的度过这个冬天吧!”

噶玛不傻,穆世的反应让他进行了短暂的反思,而后立刻就悟到了自己的错误。
自作多情的感觉实在是让人羞愧,为了避免这种羞愧感成为真实,他不动声色的调整战略,决定要让穆世尽快的爱上自己,以求修正上面那个错误。
他不再提起任何有关长远生活的话题,只把精力放在眼下,企图再来上几暴雨夜。而穆世见他渐渐恢复了正常言谈,便也松了口气:“噶玛,你这样就好,让我觉得自在多了。”
噶玛眼望窗外,发现此时天色已经擦黑,便起身说道:“我想去你卧室里躺一躺,可以吗?”
穆世登时就心猿意马了,却是垂下眼帘平平淡淡的答道:“当然可以。”
两人共同上楼进房。噶玛走到床边坐下,又弯腰脱了鞋,且用手在身边床上拍了拍,抬头对着穆世笑道:“你也过来吧,站着干什么?”
穆世借故要脱外衣,背对着噶玛站在衣帽架前,偷偷的咽了口唾沫。
轻手轻脚的上床爬到噶玛身旁,他仰面朝天的躺了下去,觉着很轻松舒适,同时又有些暗暗兴奋。
这时噶玛侧过身来,一言不发的盯着穆世的侧影。
穆世觉出了异常,就对着天板笑道:“你在看什么?”
噶玛伸出手去,轻轻按住了穆世那衬衫领口的扣子。
“卢比,我还没有仔细的看过你。”说着他用手指熟练的一捻,便解开了一粒衣扣。
穆世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我们经常见面,你还没有看清楚吗?”
噶玛以肘撑床,略略欠起身来俯视了他:“别装傻,你知道我不只是想看你的脸……”他低下头亲吻了穆世的嘴唇:“我一直怀念那个抛锚暴雨下冰雹的,被你当作游戏的该死夜晚!”
穆世到了这个时候,虽然依旧的做漠然羞涩状,心情其实是非常窃喜的。

噶玛慢条斯理的,解开了穆世的衬衫前襟。
他是真想要看看穆世的裸体,然而在他把手放到对方的腰带上时,穆世忽然起身主动抱住了他,气息紊乱的低声道:“噶玛,我不需要调情!”
不需要调情,就是想让他直接进入主题了。
穆世的热情让噶玛略感吃惊――不过这也没什么,那夜在车里,也是穆世主动吻了他的嘴。
一跃而起压在穆世身上,噶玛三下五除二的扯下了他的裤子,又手忙脚乱的扒光了自己。在堪称璀璨的电灯光下,两人抱做一团翻滚不止,又一暂时放弃了“人”的身份,把动物性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了。
掰开穆世的大腿,噶玛一边向内缓缓挺入,一边气喘吁吁的问道:“疼吗?”
穆世紧闭双眼――他不疼,只是有点窒息。许久没有做过这桩事了,噶玛带来的刺激让他有些不能消受。
噶玛怕他不适,所以尽可能的温柔了动作,哪知过了一两分钟后,穆世忽然抬手在他身上打了一下:“你……用点力气!”
噶玛笑起来,可也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了数,知道这一本正经的家伙上了床,果然是个不好打发的。

噶玛把穆世按在床上,不顾他的挣扎,由着性子狠干了一通。而穆世一时觉得舒服,一时觉得疼痛,想要换个姿势,噶玛却又不让他自由活动。后来他趴伏在床上,拼命的扭过头来去看噶玛:“不要了……够了……放开我……”
噶玛伸手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乖乖转回头去:“趴好,别乱动!”
穆世这时就觉着噶玛的家伙已经捅进自己肚子里去了,火烫坚硬的简直让人吃不消。心慌意乱的呻吟两声,他又虚弱的背过手去抓噶玛:“轻点……”
噶玛不理会他,反是更用力的一挺腰,顶的穆世哼出声来。
如此又过了片刻,穆世捏着拳头一捶床,声音中带出了恼火:“你轻一点!”
噶玛嘿嘿笑了几声,又在他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同时也的确放轻了力道。可叹这穆世既然落在了他的手里,逃也逃不得,只得随着他的意思哭一阵笑一阵,神情也渐渐恍惚了起来。
到了午夜时分,噶玛放开了穆世。
“卢比?”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穆世把脸埋在枕头里,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喘息了许久后,他扭过头来,愤愤然的瞪了噶玛,说话的声音却是不高:“你这是在干什么?”
噶玛盘腿坐在他身边,低下头笑而不语。
穆世本拟着能有一夜销魂,哪晓得结果是苦乐参半,还差点被噶玛摁到床褥里去活活闷死。在失望与气恼的双重影响之下,他口不择言的斥道:“出去!滚出去!”
噶玛把目光射向他,随即大声笑了起来。

番外――风雪中的炉火

穆世,禁欲已久,本拟着能在噶玛这里享受一番,哪知期望越高,失望越高。满心怨恨的下床洗了澡,他回来见噶玛还笑模笑样的坐在床上,就哼了一声:“你不回房休息吗?”
噶玛偏着脸向他一笑:“难道我不应该留下吗?”
穆世沉着脸上了床,又拉扯过被子自顾自的盖上,也没说什么,只背对着噶玛躺了。噶玛伸手扳了他的肩膀一下,见他不肯转过身来,便很觉有趣的含笑下床,前去沐浴。
这一夜,他就挤在穆世的身边睡下了,而穆世因为疲倦得很,也没有多加阻拦。及至到了清晨,二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睁开眼睛,噶玛没怎样,穆世却是回了魂一般,骤然就红了脸,又用眼角余光瞟着噶玛的身体――噶玛很白,体毛却是蜷曲乌黑;四肢也很修长,大手大脚的。
以穆世的审美观来衡量,这样的噶玛比粉嫩的少年扎陵要性感许多。

噶玛瞄着穆世,心里也别有一番计较。
昨夜的事情,他是故意的。
他并非没有能力和技巧去取悦穆世,在第一的那个暴雨夜里,他已经做得很好。只是在摸清了穆世的真实面目之后,他认为自己有必要采用一点手段,把这个道貌岸然的风骚家伙调教修理一番。
他晓得穆世在床上有多么饥渴,可也并未因此而打算将他一喂饱――总要留点余韵,以待下再叙的。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就不令人珍惜;噶玛将自己的魅力当成青稞面团切割开来,喂鱼似的不时往穆世嘴里扔一点,让他能够心甘情愿的跟着自己,而不是一有不满便闹着离开。

穆世不知道噶玛的心思,他只是觉得有些委屈。
委屈,又不好把这种事放在台面上细说,只好暗自嘀咕几句作罢。拢着睡袍前襟走去洗漱了,他回房想要更衣,可是当着噶玛的面,又觉着有些羞愧。犹豫了一下,他突发奇想,决定上床再小睡片刻。
这回躺了不过片刻,噶玛凑过来,低下头轻轻亲吻了穆世的耳朵。
穆世痒的一歪头:“干什么?”
噶玛没说话,又把一只手摸进穆世的睡袍中,覆在胸口缓缓抚摸起来。
穆世先还不说话,后来忽然睁开眼睛,对着前方说道:“噶玛,好了,早上我没有兴趣。”
噶玛轻声笑道:“我不是要做那件事,我只想摸摸你。”
“我有什么好摸的?”
噶玛答道:“你倒是没有什么好摸的,不过因为我爱你,所以自然就会愿意抚摸亲吻你――这和欲望无关,只是亲昵的一种表示。”
穆世略略皱起了眉头:“我们之间,能够存有欲望就足够了,其它的都不需要。至于爱情之类的话,就更不必再提了。”
噶玛把手掌缓缓移到他的肚子上:“你怕爱情?”
穆世想了想:“我又不是年轻小伙子,已经不需要爱情了。”
“那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穆世扭头看了他一眼:“干什么――睡一觉而已!你以为呢?”
噶玛在他的肚皮上捏了一把,又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你是佩雷斯,我非得把你打到爬不起来!你以为我是随便和人上床的吗?”
穆世没说话,静等下文。
噶玛放手坐起来,背对着他说道:“我把你当作 爱人,你却把我当作床伴――卢比,穆先生,这件事情你做的太不对了!”

经过清晨一番交谈,穆世觉着自己是欺骗噶玛了。
他先前万不能相信噶玛会真动感情――到了现在也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同时又有些受宠若惊。噶玛的确有其迷人之,可他总觉着自己和对方不甚相配。
吃过午饭后,他思忖着坐到噶玛面前,打算说两句好话:“怎么?你真的生气了?”
噶玛望着他,微微一摇头:“生气谈不上,只是有些伤心。”
穆世垂下眼帘,迟疑着笑道:“那还不如生气呢。”
噶玛向前探了点身,一本正经的说道:“卢比,我很不赞同你这种生活态度!我是很认真的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既然我们之间存在了关系,就应该正视,并且为这种关系负责任,为将来做一个长远的打算!可是你――你看你这个浑浑噩噩的样子,糊里糊涂,得过且过,真是让我看不惯!”
他这正气之言一说出来,搞得穆世登时没了话。
正襟危坐的清了清喉咙,噶玛又接着说道:“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你的意见呢?”
穆世沉默良久,末了才答道:“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你让我怎么说?”
噶玛把身下椅子向前拉了拉:“那你就不要说了,还是听我的吧!”

穆世在郭布林城住了下来,而在几天之后,扎陵等人也押着行李赶了过来――扎陵是好意,为了让穆世住得舒服一点,将应用的什物全部带了来;可穆世本就心里有病,如今看了那如山的行李,就不由自主的面红耳赤起来,心想这回可好,真是搬家了!
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月,他渐渐习惯了此的生活,又因噶玛对他的确是高看善待得很,所以他便安心下来,不再提出要走。

这一日,外面下起了大暴雪,穆世坐在壁炉前,见噶玛站在火光旁读报纸,身姿笔挺,颇有气派,就不由得微笑起来,觉得这人其实也蛮可爱的。
噶玛的视线从报纸上端射出去,忽见穆世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就随手把报纸折好放到炉台上,而后走到他身旁坐了下去:“变天啦……”他颇为惬意的抬手搂住穆世的肩膀,口中叹道:“又到这个大雪封门的时候了,你冷不冷?”
穆世低头转着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坐在房里,怎么会冷?”
“如果感到冷,也不必去加衣服。”噶玛说道。
穆世抬头望向他:“为什么?”
噶玛向后仰靠过去:“你可以抱着我来取暖……哈哈哈哈哈……”
穆世以手扶额叹了口气:“你又在笑什么?”
噶玛笑里偷闲的答道:“因为我感到很高兴……你看我们两个在一起,不是相的很愉快么?”
穆世彻底败给了他这种突如其来的长笑:“是,是,很愉快。”
噶玛因为很想发表一些高见,所以暂停笑声,专心说话:“你以为什么是爱情?这个就是了!外面天寒地冻,而我们在温暖的炉火旁其乐融融,你还想怎么样?”
穆世连连点头:“对,对,我什么也不想了。”
噶玛坐直了身体:“你觉得我们之间感情如何?”
穆世让他问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敷衍着回答:“还好……挺好。”
“如果和你曾经的爱情相比呢?”
这问题让穆世怔了怔,快速的回首了往事,他淡淡的又叹了口气:“我不曾有过什么爱情。”
噶玛点点头:“是的,爱情是一个双方的事业,像楚主席那样的单恋,的确不能算。”
这回穆世转向了他:“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混蛋!佛爷保佑,让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吧!”
噶玛听到这话,感到十分满意,遂继续大笑起来。
穆世凝视着噶玛的笑颜,心想这家伙真是时而风度翩翩,时而疯疯癫癫――不过人还不坏,真是不坏。

与此同时,在几百公里外的利马城中,楚泽绍正裹着棉被躺在床上发汗。
他患了严重的伤风,两只鼻孔一起堵住,喉咙也肿痛,额头更是热得很。服下一剂发散药后,他无言的闭上眼睛,打算先睡上一觉。
“这回真得好好养息了,等过了藏历新年我再出门……”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困意渐浓。
哪知就在他即将入睡之时,忽然鼻子嗓子一起做痒,迫使他张大嘴巴,一气儿打了十多个大喷嚏,声声响亮,把他自己都震到了。
“哎呀……”他用手帕满脸的擦了擦,口中哼哼唧唧的咕哝道:“这是哪个狗养的在骂我呢?”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