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凤

刺凤 BY: 剑月

1
谈三第七百三十走进街角王老爹的木材坊,将最后一的工钱一两碎银放进自个儿的腰包。
那里鼓涨涨的,五百两货真价实。都是一两的碎银,沉甸甸却又是令人轻松的。
谈三拐过街角,迎面就是丁老板的玉器行了。
那本来已经堆不住笑容的脸突然凝固了起来,看起来像冻僵的烧鸡。
反正坐在柜台后的丁老板就是这样的感觉,在他还没有仔细的去品味这种滑稽的感觉时,他发现他的双脚竟然离开了地面,眼前是谈三狰狞的面孔。
他吼叫道:“那块玉佩呢?你把它弄哪儿去了?”
丁老板拼命的找回呼吸战战兢兢的问:“什么……什么玉佩?”
在照角镇里的人都知道永远别去惹发狂的谈三小子。
两年前那个混小子可是把镇长的少爷打得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那个护短的镇长居然屁都没放过。
第二天有人就传言谈三是京里某大官的私生子。
是不是私生子对淳朴的照角镇人来说那太遥远了,而谈三的拳头却是眼前的事儿。
但是……玉佩?什么玉佩啊?
丁老板说:“三小子,你发什么疯啊,我这店里的玉佩少说也有几十块,你说的是哪块啊?”
谈三急急忙忙的说:“就是那块儿啊,白底缀红纹的,就像……对了,就像开在雪地里的梅。”
“我这里没有雪地里的梅啊,那玩意儿不是应该到应老爷的园子里去看吗?”
“是玉佩,玉佩,放在这儿,这个柜台左边的玉佩,昨天还在这里,现在你把它弄哪儿去了?”
“三爷!小老儿怎么弄啊,那玉佩不在这儿就是卖了呗。上午那会儿刚卖的,是个白衣的少年公子买走的。”
谈三怎个儿愣了下来。卖了!在那儿摆了七百三十天无人问津,就今天他好不容易存够了钱,它却被卖了。
怎么天老爷下起雪来了似的。
谈三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放开丁老板,急急忙忙的向山里的家跑。
回山的路满眼都是在雪地里盛放的红梅,这般美景原是不用去什么园子里的。
半山腰,两间砖瓦房子赫然出现在眼里,烟囱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冒出让人心底里生暖的薄烟来。
师父!谈三叫着冲进房间,那个窗明几净的地方除了窗边的一支红梅什么也没有。
没有去找,不知为什么全身上下就是知道那个人走了。
没有留下一句话。
“爹爹,我饿了。”孩子推开门,伸出了手。“肚子里叫个不停,想吃东西。”
房里的床上明明躺了两个人却像没有看见他一样,连头都没回。
爹爹压住一个阿姨,两个人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叫喊。
“爹爹,我要吃东西。”不敢走上去,却仍然叫着。
“滚!”那个从一出生就是天地的男人像往常一样扔过来一个破碗。“小杂种,我没东西给你吃,快滚!否则我扭断你的脖子。”
破碗擦过了脸。好痛。眼前一抹血红。
“你干嘛?这么对自己的儿子!”女人推开男人走到面前,呛人的香味!
“走开!”
“啊!”女人叫了一声。
“叫你别去管那臭小子。他也不是我的儿子。是个傻女人留下的。”爹爹说的时候语气里有那么一丝丝的叹息。
“你别这样,他还是个孩子。”
“你才是!”爹爹大叫了起来。“你来是服伺我的,不是他。你给他做什么饭?”
热腾腾的让人想起娘亲的饭菜撒到了地上。
小孩还是伸出了手抓起饭菜混着泥土吃进嘴里,好饿!
接下来却是天昏地转的疼痛,那个叫着爹爹的人,那个在别的孩子眼中是保护者的人将他扔进了冰天雪地里。
不想再醒来!
谈三蓦地从飘着梅香的床上一跃而起,敏捷的躲进床与墙的阴影之间。
一个黑影从渐渐开启的房门缝隙里挤了进来。
他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像一只猫,但和谈三相比,他………差得太远了。
来人走近床铺,猛的右手一道寒芒向中央刺去,触手却是棉絮的柔软。
中计了。他想。但是已经晚了。身后一只有着粗大骨节的手扣住了喉口。
他想,这个人的呼出的气息有着让人灼热的味道。
“你是谁?”谈三的心中实际上是有点火大的。从梦魇中被唤起的轻松感,比不上看见唯一一床有着师父气息的棉被被迫退休的愤怒来得强烈。
所以他决定视这个人为敌。
完全忘记这个人本来就是来杀他的。
灯光下,刺客有着鹿儿一般湿润的眼神。
“你是谁?”谈三再问。
黑衣少年动了动身子,示意被扣住的喉头。
淡淡的梅香萦绕在鼻端,让谈三有点怔忪。
松开手,刺客意外的吵闹。
“你快点放手啦,弄得我这么痛,真是个蛮子。告诉你,你别以为小爷我好欺负,我可是有后台的。江南大侠是我爹,两江女侠是我娘。我外公是南海岛主,我哥哥是武林盟主。我姐夫是慕容山庄的,我表哥是黑道盟的老大,我表姐夫是……?嗯……大哥,别激动,刀子滑了手就不好了。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

“对,没有恶意,被杀死在床上也是善意,好心送你一程呗,脱离人间苦境嘛。”谈三想,你这小子当我傻瓜!
“我真的没恶意。我其实是来请你帮忙的。你看……”刺客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万员钱庄的,五万两。”
谈三有点楞,他不是神仙,他知道赚钱的辛苦,实际上为了区区五百两他费了两年的工夫,当然,所谓区区五百两指的是和这张银票相比较。
“你知道,找人帮忙也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有真工夫,所以我才这样,惊扰到老兄你我道歉。你不知道,现在欺世盗名之徒实在太多了。你要被我这拳绣腿给废了,我这银票……嘿嘿……也就省了。当然,现在,不是这样了。这张银票绝绝对对是你老兄的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谈三问。反正问问也没损失。
“简单!对大哥你来说,小菜一碟。杀个人而已,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轻松明白,明白轻松。五万就是你的了。”
杀个人而已!这小子一定有问题。谈三又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你又怎么知道我会为钱杀人。”
“嘿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你白梅山人的名声在这行也是赫赫有名的。我从江南远道而来,到这冰天雪地鸟不生蛋的地方,刚才又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嗯……可不可以让我坐下来?”

谈三拉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当然那小子还站着。
“你是说,这儿的白梅山人一直在为钱杀人。”
“嘿,大哥你是不是胡涂了,自个儿闯出的名声也不要了吗?”
谈三的眼神有点飘忽,望望窗户外面,这个的夜晚从来都没有月亮。
原来这里的红梅都是被鲜血浸染了的吗?
“大哥……你哑啦?”
“小子,今个这生意不接了,你走吧。”
“不行!”当耳一声大吼。“这行有这行的规矩,你怎么能拒人千里之外呢?”
“你小子是不是不要命了,我,今晚,立刻,金盆洗手不干了,你还能把我怎样不成?”
“大哥,不过是给你光荣的历史添上一笔而已,你又何必拒绝这送上门来的银票。而且,现在要找到像你这样好功夫又好信用的杀手实在很难了,你洗手不干,岂不是我们的损失。”

谈三突地一笑说:“你可别忘了,我不用问你杀谁,只要杀了你这银票不也是我的了吗?你还要在这里纠缠不休?”
黑衣少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哥,你别威胁我啊!”
“明白了就滚啊!”
“嘿嘿,可惜我也是有备而来,明天这张银票要是没我的吩咐,也就是张废纸而已。”
“你白痴啊!谁管你银票可不可以兑现,我只要你现在………滚。”谈三打了个呵欠,有点不耐烦了。
少年的声音突然妖媚了起来。他说:“白大哥你看看我。”
苟延残喘的灯心草似乎跳了一下。
谈三一抬眼,一双柔情似水的黑眸和他相对。
一瞬间,他有种冲动,一辈子溺在这样的眼波里就再也不要醒。
白梅香像疯了似的蔓延开来。
呵,谈三一记冷笑说:“利诱不行就来色诱?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这句话说得少年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
“大哥你说话还真毒,我这模样你还看不上眼么?”
少年像平常人般说着话,谈三的冷汗却开始流了起来。
眼睛像有了自己的意志直向那逐渐泄露的肌肤上瞟去,一股子热流从小腹到四肢百骸让人麻酥酥的疼,最后却试图回到小腹点火。
莫非今个儿就莫名其妙丢了这十七年的男之身。谈三勉强集中心情想,早听说这江湖上多的是淫娃荡妇,没料到这好好的少年郎竟也这样?这江湖还真是个好玩的地方。

“行。你他妈还真是个汉子。”刺客少年眨巴眨巴眼睛说:“很少有男人在我衣服脱到这种程度的时候还无动于衷。”最后,他做出结论。“你不是个白痴就是个太监。”

白痴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艳福。至于太监,男人在某些时候是太监那是种美德,男人在男人面前成太监那叫正常。敢情这小子早就没活在正常世界了?
谈三心中一动,突地一笑。
看在刺客少年眼里是木头上开,有点诡异。暗自想着是不是有戏?心里有点窃喜,却看见谈三走向对面,猛的推开窗户。雪白雪白的雪夹带着风雨从小小的两扇纸窗涌了进来。

“我的娘!你要冻死我吗?”刺客少年大叫,赤裸裸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什么暧昧气氛在这样的夜晚,在熄灭的炉火旁边,即使冒出小小的细芽也自然消灭。
谈三笑的时候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说:“穿上衣服走吧,杀人那种玩意儿一点都不适合你。”
刺客少年恨恨的瞪了谈三一眼,以脱衣服的时候十倍的速度开始穿。
谈三说:“这江湖到底是怎么了?我不想强奸你,你还怨我了?”
刺客少年说:“有人会脱了衣服等人强奸吗?你这白痴。送上门的都不吃。”
谈三只是笑。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其实,人如果真的不想干什么事情的时候,是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逼你的。人丧失原则的屈服,只在于人过于脆弱。

我是个坚持原则的人。谈三得意的想,这就是所谓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他得意的眼光淡淡的扫过失败者的地方,有一种胜利者的快意,他很想对刺客少年道,我战胜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谈三像一条战败的狗趴了下来。
他叫住了穿好衣服似乎要走的刺客少年问:“你要杀什么人?”
谈三没有去看刺客少年吃惊的眼神,他盯着少年腰间的那块玉佩决定了初出江湖的时间和目的。
时间,今晚。
目的,杀人。
那块白底缀红纹的玉佩,像雪地里盛放的红梅。
谈三说:“你早上穿白衣,在镇上的丁家玉铺五百两买了一块玉佩。”
刺客少年真的很吃惊,他说:“我了四百五十两,你怎么知道的?”
谈三苦笑,他暗自想要告诉全镇的人丁老板是个奸商。
“我求那块玉佩求了七百三十个日子。”他说到,“我替你杀人,我要那五万两银票和你腰间的这块玉佩。”

***

全身冻得仿佛自己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
荒山野岭除了远传来的狼嚎,四周静得时间凝滞。
那天是三岁的自己第一想到娘亲的面容,她是个好母亲,很疼自己。
她在世的时候也没有亏待过自己,她唯一做错的事情大概就是把自己给了那个男人,那个不是自己的父亲却是她希望的男人。
她死了;先。
我也来了;现在。
那个时候,眼角看见不远的那株红梅,其实,到底是红色还是白色自己也分不清楚。
但是,这双眼睛看见红色的时候才会有灼热的感觉。所以,那是红色的吧。
想死在那样妖异的颜色之中,就拼着最后的力气慢慢向那里移动。
师父就是在距离那株红梅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捡到自己。
离死神一个手掌的距离。
他的头发很黑,也许是白雪的陪衬,但从此以后最爱的就是那头黑发。
它首先触及了我,拂在面上,很温暖。
师父,不会对我笑,却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教我识字读书,教我练功的师父;师父,不愿意看我,却会在午夜抱我入怀从噩梦里唤醒我的师父……
“喂!白痴,你怎么了?”
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刺客少年那张浮肿的脸。
“你干嘛,痴!不好好睡觉把我弄醒想做什么?”
刺客少年有个很好笑的名字。他姓,单名一个池,这样读起来就是痴。
“你语调有问题啦!”池抗议道。
“那我早告诉你我叫谈三,你高兴可以叫我谈大哥,不高兴也可以叫我一声老三。我不姓白,名字也不叫痴。”谈三嘟哝着从干草堆里爬出来。
“你明明就是白痴嘛。”池毫不客气的说:“我也想睡觉啊,正睡熟的时候就听到旁边某人唧唧哼哼的要死不活,天知道做了什么内容的梦,最后还露出了好恶心的神情。又不是猫,半夜还发春!”

“你不要过分了啊!痴小子。我对你客气是因为你是我主顾,但这并不表示我就不会揍主顾。你别给脸不要脸。”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自己只是白梅山人的徒弟后,前一刻还想用色诱的刺客少年,马上就变得如此恶劣。谈三暗自想,多半是被我拒绝脸上下不来吧。

哼,半夜三更师父师父的叫个不停,还发出那种声音。
池眼珠一转,突然凑进谈三说:“该不是你和你师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吧?”
谈三轰的一下子脸全部红了起来,他从地上跳起来冲池吼道:“你在胡说什么啊!嘴巴里总是不干不净的,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吗?”
池一听也火了,“你吼什么吼,我是没爹教没娘养的杂种,你他妈和我有什么区别,不也是个贱生贱养的。”
两个人同时对瞪一眼,扭过头去,眼不见心静,省得看了心烦。
谈三暗自一叹,初出江湖第一个客户就遇上这个不对盘的小子,两人像天生的冤家对头,从下山到今天都第四天了,这样的吵嘴已是数都数不清了。罢了,和个黄口小儿,有什么好计较的。

谈三却是忘了,他今年也不过十七岁,正是个黄口小儿。
“喂!白痴!”池又叫:“你的功夫都是跟你师父学的吧?”
“对啊。”
“你师父很用心在教你耶!”
“哪个师父不用心教徒弟的。”
“你真的是个白痴。空有一身的好功夫。江湖上的人哪个不愿意自己永远是江湖第一,又怎么会用心的教会新人来打败自己。”
“你师父呢?他没用心教你?难怪你功夫这么差劲。还学人家出来混江湖,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池一听又发怒了。猛的回过身来提脚就往谈三的身上招呼。
谈三卒不及防,结结实实的挨了几下。
他也是真怒了。“你干嘛啊,又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
“你打啊,反正我也打不过你。我的功夫是很差劲,我的师父也的确没用心教过我,因为他瞧不起我。”池叫道:“他根本就不想让我学武,他说我是个废物,一辈子只会在男人身体下呻吟……”

谈三一愣,看见池的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我就对我自己说,我才不要他教,侮辱过我的人没有人还可以活得好好的,我一定要他死在我手里。”
“小三,你为什么要溜进那间密室啊,我不是一再嘱咐你不准进那间密室吗?你也不想再听我的话了吗?”
脑海中涌出师父离开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在照角山上和师父住的地方表面上看只是依山而建的两间普通的砖瓦房,可是,谈三知道在房间的背后师父挖山开了间密室。从懂事起师父就不允许自己踏进去一步,只要一提到那间密室师父就会好生气。

从小到大,对那间密室谈三有种特别不喜欢的感觉,好像因为那间密室自己会最终失去师父。这个预感现在看来竟是有先见之明的。
被师父骂过的那个晚上,从窗户里看见师父站在园子中央的梅树下流泪。
一滴一滴。特别的清晰。
心中突然涌起无限的感触,对这样的池竟有了几分怜爱。
“你别哭了。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关你屁事!”
真是没家教。
谈三想着,然后说:“莫非你要我杀的竟是你的师父?”
很久以后谈三仍然记得池那一刻的神情,迷茫如夜航的船,失去灯塔的方向。

***

后来池对谈三说他要谈三杀的人绝对不会违背白梅山人的规矩,那个人的名字等到了京城里他自然会告诉他。
谈三就问白梅山人杀人还有规矩啊?
池又一幅你是白痴的表情说,白梅山人有三不杀:一是不杀妇孺,二是不杀僧道,三是不杀不该杀之人。
他说,全江湖的人都知道,就你这白梅山人的首席弟子不知道?
谈三伸手进衣袋摸了摸从池那里拿来的玉佩,这已经是他的一个习惯了。
他心中想,师父这第三条订得倒也刁钻,敢情这杀人也得看看心情。
池又问,到底白梅山人去哪儿了,你这最亲的人竟然不知道么?
谈三白眼一翻,说:“你难道和我一样是初出江湖的菜鸟,都不懂这行的规矩吗?杀手的行踪要是随随便便就让人知道了,他的脑袋早被仇人当球踢了。”

池又被气得一阵乱骂。两个人打打闹闹的竟平平安安又走了几日。
谈三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池却心底发毛,有些事情谈三不知道,但池这个当事人却清楚明白,江湖本不该如此宁静。
这一日两人来到官道边上的一个小镇上,连日的风餐露宿娇生惯养的池自然是叫苦连天,到了这镇竟死活也不愿再走了,非要歇上一宿。
两人就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这客栈旁边有个小小的茶楼,看环境倒也清幽。
池也不客气,直接上楼入座,对茶博士清清脆脆的吩咐说,茶浓点,小爷困得厉害。
谈三左看看右望望,直到被池骂乡巴佬才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池又叫了一碟桂甜糕、一碟奶皮饼、一盘蜂蜜蛋糕,还有桃酥、杏仁等……
谈三一尝,全是甜得腻人的东西。当即嘲笑池说,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哪有江湖人吃这些个小孩子东西的。
池瞪了一眼谈三说:“你懂个什么?我平身什么也不好,就喜欢甜食,恨不得一辈子淹在这些甜甜的东西里。你又才多大年纪,还在我面前装沉。我们这年纪不正是喜欢这些东西的时候吗?告诉你,我在京城吃得更多,那里有一种玫瑰饼还是用玫瑰瓣做糖馅,吃起来带有玫瑰的清香……你这个乡巴佬。”

临了,还是要骂谈三一句。
谈三原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但也竟听得津津有味,食指大动。他越发觉得池真是个很奇怪的少年,有的时候就象漂泊多年的老江湖有着一般成人都没有的狡诈沉,有的时候却又是哭又是笑又是闹,活脱脱一个有钱人家娇养的任性公子。

池本来说得甚是高兴,甜笑着正准备将一块甜糕放进嘴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就皱起了眉头说:“我本来在京里过得好好的,偏遇上一个恶人说要做我的师父,硬是把我囚禁在他的地方。我就想,学学武功也不错啊,就答应了,反正我也跑不掉。可是,他却没教过我一招一式,还叫他的徒子徒孙欺负我。这些我都忍了,最过分的是他居然不准我吃甜食,把我叫人买的糕点都扔进了井里。”

明明还一幅要哭的样子,忽儿又展开笑颜说:“还好现在我可以大吃特吃了”。
话是这样说桌上的糕点却再没有动上一口。
谈三想多半就是那个他辱骂的师父了,兴许也就是池要他杀的人。这几日从池口中听来那个人的确是可恶,是属于该杀之人。转念又一想,还好师父对自己却是好的。

但是,师父对自己真的是好的吗?
谈三想来想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就问池说:“你到底多大啦?”
池一听就象吃进了一只苍蝇说:“你干嘛问我多大了,关你什么事啊?”
谈三就说:“你这么紧张干嘛?难不成你的年龄还有什么秘密不曾?”
池回嘴说:“我的年龄没问题,是你这人有问题,我就是不告诉你,怎样?”
谈三叹一口气,怎么就忘了这个人从来就不会让你顺心的。

2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街道上一阵喧哗,似乎有一大群人大张旗鼓的走了过来。
茶楼上已经有人按耐不住的从楼上的栏杆往外看起了热闹。
池拉拉谈三的衣角说:“我们也去看看?”
谈三不爽的说:“你不知道江湖是非多吗?少往热闹的地方凑,惹了什么事没人会救你。”
池一拍桌子站起来,“是你不会救我吧,反正那玉佩你也已经拿到了。哼,我告诉你谈三爷,没人可以骗我池的。”
谈三无动于衷的稳坐泰山凉凉的说:“是。少爷,但是,我们的约定没有陪你去看热闹这一条吧。”
池转身自个儿走到栏杆边和看热闹的人凑到了一起,一眨眼就没影了。
谈三也不管他,自己喝着自己的茶,不时的拿块还过得去的糕点尝尝。
正在享受难得的宁静时,却看见池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谈三问。
池笑着说:“好运气,真是天助我也!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坐下来对着谈三一阵怪笑。
谈三正疑惑,却听得楼板一阵的乱响,一大群人涌上了这小小的茶楼,颇有点神兵天降的味道。
为首的是个紫衣方脸的中年人。
还没等谈三感叹一句好相貌,就听得他青天一声吼。
“来人啊!把那对奸夫淫妇给我围起来!”
这边池凑到谈三耳边,说:“好戏开场了。”
十几个打手迅速而有序的围住了南面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的人。
谈三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全茶楼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了。只剩自个儿一桌看起来岔眼得很。
不过也不知道这紫衣汉子是不是太激动了,也没一个人理他们。
被围起来的是一对男女。
男的玉树临风,英俊雅致。
女的娇小可人,人见人怜。
换句话说男的有本钱做奸夫,女的也有本钱做红颜祸水。
两人对自己身前所发生的事情就象没看见一样,无动于衷。
谈三却看见两个人在桌下的手已经握在了一起。
场内气氛一触即发,谈三转头问,“此人是谁,看起来气度不凡,不象个持强凌弱的人。”
池横了一眼有些不屑的说:“江湖豪客哪个不是践踏着别人的血肉走上来的。你又知道他不会持强凌弱?这个人叫胡俊,传言就算是皇帝老儿也比不过他有钱,在江湖上是个人物。他喜欢穿紫衣,所以别人叫他紫衣神候。两淮一带没有人不晓得他的大名和他的紫候府。”

紫衣汉子越行越近,到两人桌前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女子终于有点耐不住了。
她抬起头来,一双水漾的妙目注视着紫衣汉子唤了一声,“老爷。”
紫衣汉子也开口了。他说,“到底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背着我做这种事?”
女子叫了一声后,看了男子一眼,也不再发出一点声音,低下了头。
紫衣汉子仇恨的望着仍然没半点动静的男子,旋即盯着地上,双手紧握成拳。他说:“我知道你喜欢有水的地方,就把我的紫候府移去了江南;我知道你喜欢锦阁的织物,就买它下来只为你做衣服;我知道你喜欢乐器,就把江湖最好的乐师和乐器找来;我散去我所有的妻妾,只有你一个人;我知道你和那个贱人来往,我也没有阻止;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我全部的一切都给了你,无非就是要你留在我身边,你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对我!从你跟我的那一天,你就再没对我笑一下,和我说过一句话,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本来喧嚣而祥和的茶楼,此时此刻竟有着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人都听着这个江湖豪客向他所爱的人倾诉着最苦的情怀,所有的人又都面无表情。
谈三心里也不由有着几分凄凉的感觉,这世上最是一个情字磨人。
正在那里感触万千,却听得池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干嘛老盯着人家姑娘看,有这么好看吗?色胚。”
谈三转头恨恨的瞪了池一眼,对于沿途不断冒出的外号已经是欲哭无泪了。
他对池说,“谁象你这么无聊,我只是想看看值得这么个有气度的人如此倾心相爱又丝毫不动心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池一听,嘴一裂竟笑出声来,随即又意识到不妥,赶紧用衣袖掩住嘴巴,仍是看着谈三笑个不停。
谈三根本就不想理这个装怪的小人,因为下一刻他已经知道池为什么笑了。
空荡荡的茶楼只听得一个柔和如风的声音响起,那男子终于开口说,“你问我要你怎么做?其实很简单,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只有一个心愿。你想知道是什么么?候爷。”

他突然一笑,竟说不出的娇媚可人。
“我只愿死之前可以生啖你的皮肉,畅饮你的骨血,把你的头砍下来做成尿壶,还有你的内脏我一定不会扔,我会拿去喂猪。即算是你只有一根头发还留在这世上,我也会把它放进火炉烧上几百。”

这番话一出口,众人只见胡俊眉一皱,一张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谈三只听得目瞪口呆,连茶也洒了一桌子。
池在旁边一叹说:“没想到江湖传言看来竟是真的了。”
谈三连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又一叹说:“不好意思,本少爷现在不想说话。”
谈三气得差点又把茶洒了。
这边那个女子看见了胡俊的惨样,拉了拉男子的手,“阿威,你别这样,老爷他……”
胡俊脱口就骂,“贱人,胡某不用你在这里假惺惺的同情我,等一会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男子扶那女子坐下。对她柔和的一笑,说不出的柔情蜜意溢于言表。
接着说,“水儿,是我连累了你。害了你的性命。”
看着水儿摇了摇头,又说:“这半年来要不是你伴在我身边,我也许早就不在了。我曾经答应过你和你好好过活,但是,老天爷始终不是眷顾我的。有句话一直没给你说,自从我妻死后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有爱人的心了,可是,现在我想说,我爱你,真的。”

“哐啷”一声,胡俊的长剑赫然指向了名唤水儿的女子,但那男子却是早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池此时却凑过来对谈三说:“你看见那把剑怎么出鞘没有?”
谈三横了池一眼说:“你不是不想说话吗?”
眼睛却仔仔细细的打量起那把剑来。
那剑通体银白,比一般的剑长了三分之一,也窄了三分之一,初一看象根长长的刺。剑身映着紫色的衣裳仿佛镀上了一层彩虹。
谈三猛然想起这胡俊上这里来的时候分明是没有带任何兵器的,怎么一眨眼就多出把剑来。
长剑在男子的面门前险险的停了下来。
“丁威。”胡俊的双目刺红,轻声叫着男子的名字说,“你让我杀了这贱人,我们再重新来过。”
竟管他语气温柔,但在场的谁都知道这个江湖豪客或许已经在了崩溃的边缘。
“来,你告诉我,你会跟我回去。你答应过我你一辈子都会在我身边的。”
“你不要这么对我,你不要这么对我…………”
胡俊反反复复的说着。
就象掉了螺丝的机器,重复着永远不会结束的悲哀。
胡俊旁边的一个侍卫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猛的拔剑向丁威冲了过去,长剑直接就刺向丁威的侧腹,嘴里叫道:“妖人,你害得候爷这样,你死……吧!”
话未出口,身先死。只见紫光的长剑穿透了他的胸口,胡俊一眨不眨的看着丁威,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手下。他低下头,愤怒的盯着委顿在地上的手下,抬脚就踢。那人的鲜血从伤口喷出来洒满了胡俊的全身。

谈三和池都忍不住站了起来,只见到胡俊浑身是血一脚一脚拼命的踩踢,仿佛那具死尸是他的杀父仇人。
谈三听到他嘴里嘟哝着说,“你怎么敢去伤害他,我要你死,我要你死…………你这种垃圾不死能干什么…………”
旁边的十几个侍卫同时跪了下来叫着候爷。
其中一个说:“候爷,刘四他想伤害丁公子确实该死,但是,人都死了,请候爷念在他也为您出生入死就别再糟蹋……他的……”说着就老泪纵横了起来。

池对谈三说:“那十几个人都是胡俊的贴身死士,没想到…………”
谈三看了一眼丁威无动于衷的表情说,那个男子也着实无情。
池说:“谁会生下来就没有感情。那丁威本是威武镖局的大少爷,他和他兄弟一起护镖走到首阳山下,也不知怎么回事,竟遇上了紫衣神候。两个人本是八杆子也打不上的关系。偏生这有妻有妾的胡俊对丁威动了念头。这种违背常理的事儿自然被丁威严词拒绝。胡俊本不是个可以善了的主,在江湖上是蛮横惯了的,竟然就在那首阳山下动起了手,不但把丁威抢去了紫候府,还杀死了丁家的二少爷。这件事发生后,江湖震惊。丁威武夫妇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去紫候府讨个说法,结果双双被紫衣候杀死在紫候府的府门口,死状甚惨。”

谈三一听,倒吸一口冷气,说:“原来这事情竟是这样么?”
池又说:“我要是那丁威,别说没感情,恐怕连血泪都没了……”
还想说什么,两人却听得一声女子的惊呼。
一会儿的功夫,场内情况又是一变,那被叫做水儿的女子被紫衣侯的几个侍卫拉到了一边,胡俊却把丁威牢牢的搂进了怀里。
丁威修长的身子在胡俊那壮硕的身躯中有着说不出的契合之感,但那仅仅只是错觉而已。
谈三看见胡俊用手轻轻的摸着丁威的脸,说:“我终于又碰到你了。”
丁威也不说话,右手一翻,袖口里露出一点光芒,直接就向胡俊的小腹刺了进去。
旁观的人看得清楚明白,齐声惊呼。
那胡俊明明知道,却不躲不闪,身躯直直的就压了下去,丁威手里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腹部,他也将丁威压在了桌上。
他仿佛没有感觉到痛楚,抬起丁威的脸,吻了上去。先是轻轻的似乎确认他存在的碰触,而后渐渐的加重入。
丁威大约没想到如此容易就刺到了胡俊,竟吓得呆住了。直到两人舌间交缠,他才叫了起来。胡俊身上的血透出衣裳浸进了丁威的身体。丁威边挣扎边叫,声音凄楚而无助。胡俊这样的人对于他来说太不可思议,太野蛮,太强烈。以至于他的感情除了让他觉得恶心、恐惧、血腥以外再也感觉不出任何其它的事物。

谈三身形一动,就想上前。
池一惊,连忙拉住他问:“你想做什么?”
谈三说:“我要去拉开他们,丁威很害怕,他不想如此。胡俊也需要包扎。”
池一楞忙说:“你白痴啊!胡俊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且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已经疯了吗?你现在要让他离开丁威不是自己去找死吗?你看看那个侍卫,那种惨状已经不是人可以干出来的了。”

谈三说:“可是你看看丁威,他才是快疯了。”
丁威的冷漠在胡俊这样的执着下早变成了极端的惊恐。
胡俊越想碰触他、抱紧他、亲吻他,他就越发的想离开胡俊。
他一挣扎,胡俊就象再也见不到他般的死命的禁锢他。
等他感觉到胡俊在撕扯他的衣服的时候,丁威也开始拼了命的反抗。
胡俊吻他,他就咬他;胡俊只要一松手,丁威就拉扯他的头发,头发带着头皮呈块状往下掉;胡俊一吃痛就啃咬丁威的皮肤;两个人在桌子上如野兽般纠缠在一起。

也不知什么怎么弄的,一干人就看见似乎是胡俊一瞬间直起了身子,丁威抓住这个机会象脱水的鱼般跃起上半身双手探入胡俊的下腹一伸手拔出了还插在上面的匕首,鲜血象石头落入水塘激起的水般四飞溅。

胡俊的身子一软,重新压在丁威的身上,一双手顺势卡住了他的脖子。
他说:“我们一起死吧!”
胡俊的死士看着这一幕,只知道趴在地上死命的求胡俊放手,陷入疯狂的胡俊又怎么会听他们的。
池也不晓得是吃错了什么药,拼命阻止他去救人。他虽然没什么武功,但整个人却抱住了谈三,一时半刻的谈三竟然也挣不脱他。
别说是一般人,这些个江湖人看见这一幕也是手足发软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水儿一介女流,挣脱惊慌的侍卫冲了上去,拼命的想扳开胡俊的手。胡俊抬起左手一掌拍在水儿的额头,可怜这娇滴滴的女子象抽去了骨头跌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谈三挣脱池也冲了上去,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白衣人挡在了面前,只见他双手一扬,紫衣侯整个人就昏了过去。丁威此时早已是呈昏迷状。

白衣人迅速抱起两人径直从楼上跳下去,向镇外奔去。
这一切如电光火石瞬间发生。
还没等谈三回过神来,也听得一阵喧哗,一群捕快打扮的人涌进了茶楼。
无论在什么时代,当凶案发生时,来得最晚的总是执法者。
为首一个捕快狂吼:“全部给我锁起来。”
随后就是混乱的群殴。
谈三挂念着被抱走的丁胡两人,无心恋战。
只是虚应几招就想跑,谁知道这小小一个镇子,里边的捕快竟是一个强过一个,扎手得很。弄到后来,谈三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并不象自己认为的那样厉害。

这江湖真是个个人都不简单啊!
他趁着混乱的打斗,往茶楼四方一望,看见紫候府的人也战得颇为吃力。
接着就看见池躲在柜台后面向他招手,又指了指不远的窗户,谈三会意,边打边走,到了柜台边就发现池和一开始就藏身在那里的茶楼老板象阴沟里的耗子挤成一团。

此情此景让他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也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池瞪了他一眼就攀在了他身上。
谈三也不客气,直接提着池的领子,如拎小鸡般带着他从窗户逃逸,隐隐听得后面的捕快一声声喊打喊杀。两人象受惊的幼兽,一口气跑了十几里。
直到来到一片林子两人才停下来相视狂笑起来。
池说:“你那样子真可笑,你不是想做大侠吗?恐怕江湖上没一个大侠象你这样逃跑吧。”
谈三说:“你以为你那样子就好看了,我还以为看见了一只会发抖的小老鼠。”
两人就此开战,互相嘲笑直说得口干舌燥。
说到后来,池一怒,说:“谈三啊,谈三,你莫得意,你不想知道那胡俊和丁威最后有什么结果么?”
谈三一楞,“就算我想知道,现在也找不见他们了啊,也不知道那突然冒出来的白衣人是什么来路?”
池笑道,“呵呵,今个儿让你见识见识小爷我的厉害。说着就从腰间的锦囊里摸出了事物来。”
在池掌心闪动着翅膀的绿壳小虫就象没发育成熟的苍蝇。
谈三一瘪嘴说:“你的宠物没伤了你的眼吗?”
池得意洋洋的说:“伤我眼的除了你这庞然大物,我还真找不出其他东西了。你可别小看这只虫子,它能嗅出这方圆百里的一种特殊的异香。”
说着,两人就看见绿壳小虫从池的掌心飞起,化成绿色的小点向前飞去。
池示意谈三跟上。两人跟着小虫如飞而去。
谈三说:“这跟我们找人有关系吗?”
池瞄了谈三一眼,成叹息状,说:“三爷啊,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真笨,还是假笨。自然是聪明的我在胡俊身上涂上了那种能吸引我的小宝贝的异香啊。”

谈三吃惊的问:“你怎么做到的?
池说:“胡俊这人一看见丁威三魂就飞了两魄,我对他做什么,他都全然不知。他一上楼我就将香粉弹进了他的腰带。这两人也是冤孽啊。”
池一叹,若有所思的一楞又说:“你若存有救这两人的心思最好是放下的好。救丁威死的就是胡俊,救胡俊亡的就是丁威。这场情劫早就是你生我死的局。人在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这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想那一直奉信着这一套的胡俊初见丁威必定没料到最后自己会爱到如此,所以才会做得这么绝。爱上最恨自己的人和爱上自己最恨的人要么身死,要么心死。除此,无它。”

谈三的望了一眼池说:“所谓的劫指的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结,它其实也就是人的执念。爱或者恨,其实都只是一念之间。”
池吃惊的回头看着谈三,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最后却大笑了起来,怪声怪调的说:“少来啦,三爷,这么一本正经的,害得人家吓一跳,还以为你吃错药了。”

谈三一阵苦笑,想,难得自己说点有度的话出来居然被嘲笑吃错了药。罢了罢了。
池又说:“其实我们在这里感叹个什么劲呢?胡俊和丁威是生是死,又关我们什么事?”
谈三说:“那你还跟去?”
池却不言语了。
半天才说,好像就是这里了。
远听得一阵兵器撞击之声。
两个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穿过了林子,眼前豁然开朗。
周围环山,山上是一些嶙峋的石头。
在眼前的开阔地带上丁威和胡俊正厮斗在一起,那个白衣人为了阻止两人也加入了混战。
谈三正想上前,就听到池一声喊叫。
他看见丁威拿着匕首合身扑了上去,势如破竹,竟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胡俊本在抵挡白衣人的攻势,回过身来看见这一幕一呆,手反射性的发掌,他练的本是硬气的功夫,拳脚大开大合,一拳出去虎虎生威直直的打在丁威的腹部。

丁威一声痛呼,一口鲜血喷出。人被打得撞上了身后的岩壁。
然后众人只听得头顶一阵轰隆声,一块巨石竟然摇摇欲坠,眼看就要从天而降将底下的渺小生物–丁威压得粉碎。
后来谈到当时那一瞬间,池有点害羞的不承认自己的手居然不听使唤的捂住了眼睛,而谈三则记得自己忘记了呼吸。
胡俊象支离弦的箭没有任何犹豫的冲了过去,把这辈子被他伤害得最也是最爱的人推了出去。
碎石和灰尘在至少三分钟里模糊了视线。
尘埃落定之时,谈三看见丁威跌坐在距离事故现场五米远的地方。
他的腰带在地上扭曲着,另一端紧紧的握在一只钢铁般的手里。
手的主人大半个身体被压在石堆下,他的眼睛几乎突出了眼眶,一眨不眨的瞪着丁威,用最后的力气吐出了三个字:“爱……我……吗?”
他问,然后来不及等到答案高昂的头颅象失去了弹簧低低的垂了下来,瞪视着苍茫大地。
谈三走了过去,看了看胡俊的尸体,然后说,“他死了。”
一直茫然的坐在地上仿佛吓呆了的丁威一听到这话,全身一抖,人象被针扎一下子爬到胡俊身边。他伸出手指放在胡俊的鼻端,然后,又移到死者的颈项,探了探。

确定胡俊真的死了。
丁威抬起头望着谈三痴痴的说,“他死了。”
“是,他死了。”谈三又说了一遍。
随后,就象四川变脸的戏法丁威趴在地上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在地上打滚。
大约是触到了伤口,他吐了口血,笑声嘎然而止。
他看着谈三开始说话:“你听到的,对吗?他问我,爱他吗?”
他伸脚踢了胡俊的尸体一下,说,“这人是疯的。看见我第一眼就要我跟他,象女人一样跟着他。我说不,他就亲手用那把紫霞穿透了我亲弟弟的心脏。我虽然是江湖人却吓得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他又问我。我当然说不,结果,他带我去看我父母的尸体,两个人的脑袋裂成了几十块,脑浆还溅在他的衣袍上。他就穿着那件衣服抱着我去见我身怀六甲的老婆,四、五个男人围着个孕妇。那场景说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他第三问我。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丁威嘴角泛起一道浅笑,仿佛那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我对他说,不。我想我也疯了。其实算什么呢?他不是就想要我心甘情愿的让他上吗?被他上一也不会少块肉,只不过流点血而已。值得拿自己老婆孩子的命来换吗?你们一定不相信,直到今天他一也没碰过我。杀完了我的亲人,他又拿最好的奇珍异玩来哄我开心。他真傻,难道他真的以为人可以忘记以前的一切,因为一些虚假的温柔。呵呵,实在是太可笑了。我一直想死了算了。可又想如此血海仇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曾?难道这些事情竟是我的错吗?…………直到现在我才想通,也许我的死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就这么让他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临死还问我是不是爱他……”

丁威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只剩哽咽的声音。他坐在地上,象只受惊过度的兔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谈三望了池一眼,示意离开一会儿让丁威一个人静一静。
池走到一直盯着山崖发呆的白衣人身边,拱手说,“这位兄台,不介意的话,我们到外面一叙。”
白衣人回过头,看来胡俊的死也给了他极大的打击,他点了点头,三个人相携往外走去。
走到看不见丁威的身影,三个人才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一时间都没说话。
池先开口说:“不晓得他哭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胡俊。”
谈三看了池一眼,对白衣人说,“兄台,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打了起来?”
白衣人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摆了摆手。
两人一省,方醒悟这个人竟然是个哑巴。
白衣人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写了几行字。
谈三和池凑过去一看,只见地面上写着:严云。嗓子受伤,不能讲话。胡俊,旧识。丁威醒后,水儿。打斗。死。
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词语,池禁不住笑了起来,说:“你的意思是你叫严云。因为嗓子受过伤,所以不能讲话。你和胡俊以前认识,所以才想救他们。没想到,丁威一醒过来,记起胡俊杀了水姑娘,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也不想活了,两个人就打了起来,才会发生刚才那幕惨剧。”

严云赞许的点了点头。
池得意的一笑对谈三说,“白痴,明白了吗?”
谈三说,“你不说这么大堆废话我也明白。”
谈三此时其实是不大想理池的,他注视着严云,觉着这个人有着说不出的熟悉之感。但看那眼、那眉、那嘴唇又分明是没见过的。
正想着,却看见丁威从里头走了出来,象缕幽魂从三人的身边走了过去。
谈三叫了几声丁公子,但丁威全然没有反应。
池一阵毛骨悚然。耳边听到谈三的喃喃自语说:“爱他吗?”
池一惊,敲了谈三的脑袋一下,说:“你发什么呆啊,跟死人说一样的话,你想吓死小爷我吗?”
又说:“那个人是不会爱胡俊的。”
谈三说:“你怎么知道?”
池洋洋自得的说:“因为我是池啊,我鼻子一嗅,就知道什么人可以接受男人,什么人死都不会。丁威是个喜欢女人的人,绝对不会错。”
谈三一时间没说话,半晌才小小声的嘟哝一句说:“精神上也不可以吗?”
这句话偏被耳尖的池听到了,他直直的看着谈三。
谈三被他的眼神吓一跳,说:“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池身体一扭,靠在谈三身上,朝他耳边吹了口气说:“三爷,老实交待,你真的没和男人开过荤吗?不是有句老话吗?叫得越响的狗越没用,也就是说,不叫的狗才咬人啊!”

谈三脸一红,随即推开池道:“你发春也要看看场合,让严公子看了笑话。”
池呵呵一笑,身体转向严云,眨着眼睛说:“严兄啊,你怎么看呢?”
瞬间,严云石化。
池长笑声未断,突然一拍大腿说,“糟了,差点忘了正事。”
说着就往胡俊陈尸的地方跑。经过谈三身边时,凑到他耳朵上悄悄说,“白痴,教你一条真理,对男人来说,世界上是没有所谓精神恋爱的。”
谈三跟着池重新回到胡俊死的地方,池站在旁边一个劲的叹息。
“怎么?”谈三问。
池说:“也没什么,江湖嘛,最没价值的就是人命了。只是你看…………”
他指了指,谈三看见胡俊的胸口上插了把黑色的匕首。
匕首看起来钝钝的,一点也不显眼,远不如胡俊先前所用的紫霞那般华美锐利。
它的插进了胡俊的心窝。只露出了把手。
池说,恨一个人到底会到什么程度呢?
他都为他死了,他还要亲手刺他一刀。
用他给他的利器。

3

谈三看着池一瞬间怅然的眼神,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人,同样站在这片蓝天之下,为着他所不知道的原因而露出如此悲伤的神色。
所以,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想伸出双臂将这个人紧紧的搂在怀里。
然而,手却垂在身畔始终牢牢的捏着腰间的那块玉佩,就象在过去的十年里对着同样的眼神却始终没有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一样。
池伏下身,手腕一用力将匕首拔了出来。沾着凝红血渍的匕首在阳光下散发出幽蓝的光芒。
“胡俊之所以有万贯家产有个最重要的原因,胡家是江湖最为著名的铸剑世家。”池说:“胡俊更是少见的铸剑高手。从他手中出来的剑每一把都是江湖人趋之若骛的珍品。例如他随身携带的紫霞,那把剑用了天山雪池出土的百炼铁。剑身薄如蝉翼,可以随意扭曲折叠;盈之内力可以刚猛到将一个人从头顶一剑劈下不歪斜一分一毫。”

池一叹接着说,“但是,江湖人很少知道胡俊最拿手的却是制作匕首一类的短长度利器。这把匕首名字叫“歼魂”。它是胡俊的顶峰之作。据说,在二十年前,胡俊决心制作出一把前所未有的匕首,可以直追刺秦靳柯所用的“鱼肠”。他用了十年的时间走遍全国甚至入了身毒、大月氏等国,找到了一种举世罕有的铁料。又用了十年费无数人力物力,近期方铸成此物。半年前此物出炉的那一天,胡俊宣布他失败了,并亲手将命名为歼魂的此物溶于炼炉。当时我就奇怪,胡俊此人为人最是嚣狂,从来不会大张旗鼓为自己的失败品向武林同道交待的说法。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这把歼魂做得太成功了,成功到连胡俊都害怕它会为他惹来麻烦。”

池说着手一挥,手里黑漆漆的短剑直接就插入了压在尸身上的巨石。匕首很轻松的没入石头的内部,但也仅此而已。显然这出乎了池的预料。
池一楞,不甘心的说:“怎么会这样,它是胡俊亲手给丁威的不应该只是把比普通匕首锐利的东西啊。”
谈三一笑说:“给我试试。”
谈三将匕首拿到手里,意外的轻巧,很明显是给没武功的人用的。他略一凝神,全身气流运转,行至歼魂之时,只觉内力一泄,竟源源不断的涌向那薄薄的剑身里。

谈三一惊,赶紧想收回,却发现内力已不受自己控制。
池在一旁只看见谈三脸色一变,仿佛无法控制歼魂一样直直的将歼魂插入了池刚才刺入的孔穴。
然后池以为自己在做梦,尸身上的巨石竟在一瞬间化为粉砾。
谈三一松手,歼魂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厉害的武器!”谈三砸舌道。
池则拾起歼魂笑着说:“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是神兵利器。想那丁威必是被胡俊废了武功,否则只怕胡俊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才死在巨石之下了。”
谈三说:“这是胡俊对丁威的心意,你就这样拿了,恐怕不太好吧。”
池瞪了一眼谈三说:“你是杀手耶,杀手是什么人?就是无血无泪,狼心狗肺,丧尽天良,为了钱什么都会干的人。而你,一个杀手却为一对情人的定情信物向你的主顾,你的上帝提出抗议。诉说你多么有正义感,你不觉得你没有职业道德吗?”

谈三说:“职业道德我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某人的良心才叫狗吃了。”
池愤恨的说:“你懂什么,我是为了你耶。昔日靳柯刺秦,有三个条件必备,其中之一就是图穷匕现的鱼肠剑。我要你杀的人可是武林第一高手,为了让你可以活着回来,又不会弱了你师父的名头才这么精心的为你准备。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再说,”池口沫横飞的继续说,“我也是为了丁威的心理健康作想啊。自己爱的人又是自己最恨的仇人。他一定想早日忘掉这段可怕的经历,留下这段故事的见证不是睹物伤情徒增伤心吗?而且现在丁威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把歼魂留在这里一定是这么想的,你又何必多说什么?”

谈三正想说什么,突然身后冒出个声音,“我不爱他。”
谈三和池听得这冷冷的声音,两人同时吓得跳了一下,回过头一看,丁威竟然浑身是血的站在两人身后,手里抱着水儿的尸体。而严云则站在丁威身后对两人尴尬的笑着。

丁威说,“我不爱他。如果每天想着怎样让他痛苦我才会开心,如果每天想着用什么样的方法杀了他我才会甘心,如果每天想着用刀割下他的肉去数有多少片我才欢喜,如果这些都叫做爱的话,你可以说我爱他。”

林子的上空开始有乌云汇集了起来,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的时候,雨淅沥沥的终于落下了。
池边挥舞着锄头边在心中咒骂,眼看小少爷不走运,居然天公还要来欺负一把,想着身上的衣裳是值好几百两银子的京城里的高级品,被雨水这么一淋,必定是皱得无法再穿了,着实有些肉疼。

心里竟恨起谈三来,要不是这个傻大个自己又何至于在这里看着丁威的脸色作苦工挖坟,把胡俊和水儿入土为安。偷眼看了谈三和严云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很严肃,专心致志的进行挖掘工作,害得池也不敢偷懒。

手一滑,锄头与把手顿时裂成两半,池再也忍不住骂了起来,将手里的把手往地上一扔说:“小爷我不干了,这是什么见鬼的道理,我从头到尾都没插手,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来替某人白干啊!”

等几句话脱口而出,突然想起丁威与胡俊那惨烈的样子,心中打起鼓来。
刚好这个时候丁威停下来望了一眼池,冷冷的眼神让大少爷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的就走向了谈三。
谈三看着他那样子,心里偷偷的笑了一下,觉得这池有的时候真是说不出的娇憨可爱,边想着边把手里的工具给了他,说:“死者已矣,还是入土为安吧,大家一起动手快点干完就好了。”

自己走到一旁,找了块尖锐的石头又接着干了起来。
池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就把怀中的歼魂拿了出来递给谈三说,用这个吧,至少比你那石头强。
谈三也不推辞就拿了起来,却走向了丁威。
“丁公子还是把这个收起来吧。”谈三说。
还没等丁威反映过来,池就冲了上来对谈三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这可是我捡到的耶,我又没说给你。”
谈三瞪了池一眼,说:“这是人家丁公子的,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池就说:“我强词夺理又怎么了,我没背地里暗算就算好的了,我池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把吃进去的东西又吐出来的这个理儿。”
嚣张劲还没过,就看见丁威把歼魂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池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后退了一步。
丁威一阵冷笑,说:“怎么?你还怕我一个废人么?”
池逞强的说:“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丁威眉毛一挑,似乎想发作,终是叹了口气静静的凝视了歼魂片刻,说:“你拿去吧,我没什么别的意思,这样的神兵利器留在我身边也委屈了它。”
谈三忙把丁威的手按住说:“丁公子,你别把他的话当真,这小子任性惯了,歼魂如果有魂必然是想要留在你身边的,而且你从此以后一人在江湖漂泊,有件利器傍身也是好的。”

池咬牙切齿的望着谈三和丁威的手,不屑的转头嘟哝着说:“丁公子丁公子的叫得真亲热,见色忘友,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儿还有两个人的眼睛都还没闭呢!”

偷眼一瞟正对上丁威的眼睛,池心中一跳,吓得后半句话自动吞回肚子里了。
丁威把歼魂放进谈三的手心说:“我也不怕说句老实话,我不想再记起这一年来的任何事情,看见它,我怕我会控制不了自己,你收着吧,在你手中这东西也不会惹出什么祸端,免得象它的主人伤人伤己。”

谈三看着丁威的神色知他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多说。
他把歼魂收进怀里,招呼着严云把胡俊和水儿的尸体放进挖好的坑里,正准备填土的时候,丁威拦住了他们,他想自己动手独自埋葬他们。
谈三等人会意,就互道了告辞的话。
池早就等得不耐烦,拉着谈三严云两人就从山坡下来,穿过林子回镇子里去。
谈三走在最后,进林子的时候,他回过头,看见丁威远远的站在高,静静的在两个墓穴的中间凝望着不知名的某,然后他慢慢的低下头,在其中一具尸体的唇上印上了自己的吻。

雨雾把视线变得模糊。
所以,在最后,谈三依然不知道那个吻究竟属于那两个男女中的谁。

三人走出林子,池就问严云准备去哪里?
严云表示自己目前没有具体的去向,他只是个孑然一身的江湖流浪客,也许某一天走到一个城市,会停下来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世事。
池一听就说:“那严大哥的意思就是现在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也可以离开任何地方。”
严云点头。
谈三一看池的眼珠子转得象四川唐门里的暗器飞旋镖,心里就暗呼不妙。
果然,池眉开眼笑的开始和严云大谈京城里的种种好,说着说着就和严云两人并肩走在乡间的小道上窃窃私语,把谈三一个人丢在后面,无限凄凉。
谈三就望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真的就象做梦。
相依为命的师傅无故失踪,池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居然带着乡下小子的自己闯起了江湖。而最终的目的则是为了杀一个现在都不知道的人。
前面的两个人无论高矮、胖瘦、身段、发式居然相象到几乎无法辨认的程度,谈三看着那两人行云流水的身影,心中一阵的躁动,有什么东西象横空的闪电出现在脑海里,但是,他却没有抓住。

快到镇子里的时候,池和严云就停了下来。
池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向谈三招了招手,脸上笑咪咪的,看来心情很好。
“我跟你说,严大哥决定和我们一起去京里了。”
谈三腹诽,这个小子,还说我见色忘友,看看他那样子,大哥大哥叫得多亲热,至今还叫我三爷。
但是转眼看看严云含笑的样子,心中一跳,初见面时的熟悉感又涌上了心头。不由得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说:“这样是再好不过了,我看着严兄亲切就想和你多亲近亲近。”

严云柔和的一笑,如春风沐人,和身边的两个旅伴有着截然不同的高雅气质。
他拿根树枝在地上写,我们就这样回去吗?
池会意,笑着说:“严大哥你不要着急。山人自有妙计。”
说着拿出三张人皮面具,分给了谈三和严云。
谈三小心的把面具复在面上,这个东西做工非常好,感觉就象真的一样,脸上的毛孔丝毫没有阻塞的感觉。带个一年半载的绝对没问题。
他扭头一看,池还是个翩翩美男子,只是年岁看起来大了一些,脱掉了几分精怪,多了几分儒雅。谈三一呆想如果他再大点就是这个样子该有多好啊。随后又暗骂自己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严云则是个看起来多了点英气,一身劲装,是个少年英侠的样子。

池仔仔细细的朝谈三的脸上抹了点东西,口里说:“好,这个面具真是太适合你了,真是英姿飒爽。”
谈三却看到他眼中隐隐的笑意。眼角一瞟,严云先呆呆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忍不住的将头扭在一边,分明是在笑。
池这个死小子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手脚。
三人先到镇上落脚的旅店,楼下稀稀落落坐着几桌子人,池拉了拉谈三的衣袖,弩了弩嘴。谈三立即发现,那些人都有事无事的查看着走进来的人。分明是找人的模样。

池拉着谈三和严云找店小儿又开了房间,抽到空子对谈三轻声说:“是那群捕快。”
又说:“事情有点不对。”
谈三边走边问,“此话怎讲?”
池看了一眼严云说:“严大哥察觉出不对吗?”
严云疑惑的摇了摇头。
池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是真的捕快,在发生凶案的时候,一定会把尸体收进官方的义庄,那有这么容易让丁威就把水姑娘的遗体弄了回来。丁威分明是从茶店老板那儿直接找到遗体的。”

谈三说:“你的意思是这群人是为着我们三个人来的。”
池说:“应该是冲着我们中的某个人来的。”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
谈三突然发现,无论池还是严云,其实他都对他们一无所知。
池一笑,说:“我们在这里瞎猜也不是个事儿,今天歇一宿明个儿就离开吧。他们一定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晚上上灯时节,小儿端水的时候多看了谈三几眼,谈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被池弄成个尖嘴猴腮,满脸麻子的恶心小人样,跟着两个佳公子走在一起分明是不怀好意。

谈三苦笑一下,对池的恶作剧竟是见怪不怪了。
他笑了一下,暗自想,池一定不知道,每当他恶作剧的时候,眼神里的快乐几乎要醉了他。那个口口声声要杀人,那个似乎总是知道奇奇怪怪事情的少年也不会知道,当他的眼神在他的身后望着自己时,是那样的无比寂寞,就仿佛被遗弃在无限旷野里的孩子。这一切的一切谈三都清楚的知道,但谈三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又是怀这怎样温柔的眼神在想着这一切的。

他仔仔细细的欣赏起自己假造的脸来。这张脸谱制作得惟妙惟肖,谈三突然冒出个很可怕的念头,池他真的是他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样子吗?这个突然就出现的少年,行动举止仿佛天真无邪,却又要去杀人的少年真的是存在的吗?

胡思乱想的谈三早早的上了床,接着就开始做梦。
梦里面谈三走进一片白梅林子里,师父就站在白梅树下,对着他笑。他非常开心的跑了过去,他想看看师父的脸,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来。高大的师父的影子覆盖了整片的白梅林。当他急得要哭的时候,他却看见了师父,因为师父变矮了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脸赫然是…………

谈三一睁眼就看见池吐着舌头的脸背着光距离他的眼睛只有一根头发丝远时,他一声尖叫,下一刻叫声就被夭折在池的掌心里了。
“叫什么叫,胆小鬼。快起来,我们去拿行李。”
看着谈三疑惑的神色,他又说:“夜黑风高,正好夹带细软远走高飞,严大哥去弄马了,我们把行李弄出来就走。”
谈三惊魂未定,摸了摸胸前的玉佩,才点了点头。
池发现后说:“我发现你真的不是一般的变态耶,为了这么块破玉佩不但走上杀手这条不归路,还时时刻刻的带在身上,莫非这玉佩藏着什么宝藏?”
谈三一瞪池,说:“你做白日梦也别打主意到我身上,你可别忘了什么不归路的可是你逼我走的。”
池也不再废话,两人连夜翻进隔壁的房间,果然看见一片狼籍,行李被彻底搜查过了。谈三收拾完几件衣服,到池的房间时,那小少爷正边整理边骂,仔细一听却是在骂自己。

“死谈三,烂人,也不快点过来帮忙。”
谈三这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只好任劳任怨的开始助人为乐。
整理到床头,看见一黄色绣的锦囊,旁边乱丢着个黑木头一样的东西,上面还有雕刻的纹。正觉得眼熟想拿起来仔细看的时候,斜里插进一只白嫩嫩的手,却是池把那东西强抢了过去。

“你师父没教过你别乱动别人的东西吗?”池说。
“是你叫我给你收拾的耶,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你,你别管这么多……关你什么事嘛。”
“是,是,是我多事,小少爷,可以走了吧。”谈三正想糗他几句,借着这夜的月光却发现那个厚脸皮的池竟然红透了脸颊。
池发现谈三痴痴的看着自己脸更红了,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尴尬。
最后还是池先开口,他有点支吾的提醒谈三最好还是先离开这里。
谈三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慌忙趁势点了点头,夹起行囊正准备从窗口跃出的时候,屋内竟灯火一亮,房门被陡然撞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劈在两人耳边:“想走?还得问问爷们手里的大刀。”
就在几个时辰以前这个声音曾经同样的发出“把他们锁起来”的难听的叫喊。
这个声音继续大叫,说:“你们把少爷藏哪里去了?”
等谈三池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那群假捕快围得水泄不通了,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谈三甚至看得见自己正前方的敌人脸上有五颗青春痘。
紧张而凝滞的气氛,彼此听得见呼吸。
池手一动,只听‘哗啦’一声,每个人包括谈三的兵器都出了鞘。
明晃晃的一屋子耀得人眼睛发。
池用衣袖掩住口鼻,怪声怪气的说:“你家公子公女的,我倒不认识。倒是哪个有狐臭?熏得少爷我要死了,要打架也得洗好了再来嘛。”
谈三白眼一翻,就知道这小子不会做什么好事。眼看这群人已经从普通寻仇转化为不杀你们誓不罢休了。
领头的假捕快大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倒也沉得住气,手一挥制止住众人的群情激愤,说:“别中了这小子的激将计。”
池大大的叹了口气,大声赞扬说:“好气度!所谓英雄豪杰,瑕不掩瑜,这点小缺陷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的。”
谈三忍不住很不给面子的“扑哧”一笑。
回答两人的是领头的捕快手一挥,一干人等就此厮杀混战起来。
谈三的功夫对付那个领头人是绰绰有余,因而还兼顾了几个打手甲乙丙丁之类的。
池的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
在白梅山的时候,谈三就知道池的功夫最多也就江湖三流身手,对付这么多人自然就心有余而力不足,愈见危险了。
谈三慢慢的退到池的身边,把他挡在自己身后,替他挡了大半部分的攻击力。
领头的老大很快就看清了形势,当即吩咐手下叫骂道“妈的,尽管往那牙尖嘴利的小子身上招呼。自个儿就和谈三缠斗。”
谈三每出一招就听得池一声尖叫,直叫得他心惊肉跳,就怕一不留神这死小子就血肉模糊的倒在自己眼前。越是着急越无法摆脱那个领头老大的纠缠。
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池又一声大叫,谈三一咬牙,猛的发力全力推出一掌,把那领头老大逼出了几尺开外。身形一转,就看见池身体靠着墙被三个打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赶紧跳过去,一剑挥出,两人见血。他拉起池的手,如猛虎出山,杀出一条血路就向窗外奔去。

眼看就要成功了,池大叫一声,“我的锦囊。”
却是那个黄色的锦囊落在了地上。
“还管什么锦囊,逃命要紧,回头你要十个八个的都可以。”
谈三话还没说完,只觉手一松,池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道,竟挣脱了他的手硬是冲了进去要捡回锦囊。
谈三回头就看见一个打手闪着雪白雪白光芒的大刀刀刃正以光速向那个眼睛里只有锦囊的死小子的脑门落下。
“池。”他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合身扑了上去。
背部的肌肉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沿着刀刃落下来的地方分成了两半。湿湿的液体喷出去又落回来。凉凉的感觉让谈三一阵发毛,是血!他在心里尖叫然后晕了过去。

最后是池的叫声,他还是叫他笨蛋。
谈三有些悲哀的想。
梦见了现实里发生过的事情。
走在回家的路上,谈三看见师父静静的伫立在丁老板的店面前面。
“是谈公子啊,你喜欢这块玉佩?公子好眼光,这块玉是今天才进的货,是从京里来的高级品,和公子很配。只要五百两而已。这可真的是玉中极品。公子你知道小老儿一向以诚信实在的口号经商………………”

那天清晨的凉风,灿烂的阳光,集市的喧嚣,丁老板的栝噪像退潮的海水渐渐从谈三的眼中、耳边褪去不留痕迹。
师父淡淡的浅笑,谈三发现他的嘴角有两个小小的酒窝。一笑起来,两个小窝一动一动的,可以让人的心滴出水来。
师父第一称赞了一样东西。他说,真的好漂亮。
师父回过头来,好像看见了谈三。
…………
“谈三!快来救我!”池突然出现在面前,他满身的血污倒在谈三的脚边。
谈三心里很着急,他没办法丢下池,却看见师父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师父!师父!”
谈三拼命的叫,那个人却像以往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脸上的濡湿感让谈三醒了过来,入目是近在咫尺的石头,上面铺了干草,谈三的脸就是搁在上面的,咯得生痛的腹部则提醒着谈三他正趴卧着身在野外的山洞里。

将酸痛的脖子扭向右边,感觉背上火辣辣的痛,无法动弹。
他有点惊慌,第一醒来没有看见那张嚣张的脸。
洞外天还是暗的,他之所以视线清晰是因为洞里燃着个火堆。
担心的人坐在火堆背后将脸埋在曲起的膝盖里熟睡着。
轻轻松了口气,并没有被抛弃啊,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遏止的干渴。
“池,……池”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叫着,发出的是象机器般干干的嗡嗡声。
声音不大,那个人还是醒了。
谈三就看见他一脸的惊恐,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冲到自己身边。
“三爷!他叫道,你终于醒了!”
他背着光,谈三还是清楚的看见池脸上未干的痕迹,心里面某个角落被突如其来的柔情陷落了。
所以,在下一刻他拉住了要去给他拿水的池。
他用左手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右手把那张少年的面孔拉到了眼前,对方雪白的颈项被火光染成美丽的橘黄色。他静静的凝视着那双明亮得似乎什么都知道的眼睛,吻上了有些苍白的薄薄嘴唇,轻轻的一触碰,感觉就像回到水里的鱼。

全身因为水般的柔软卷起一阵战栗,谈三激动得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的舌头几乎是无法控制的锹开对方紧逼的唇瓣,舌头一卷,对方的气息和自己的气息就完全融在一起了。只要一想到从此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心头就像是点了把火,即使是将这个人扯开吞进肚子里也不够。

人类是多么悲哀啊,明明是独自的个体,是不是仅仅因为是从一个身体里硬生生的分离下来,才会一生都要去寻找一份只存于前世记忆里的温柔和温暖呢?

谈三制止住身下怀中这个人的挣扎,他知道脸上的濡湿已经不止是梦中的泪水了。
他恳求着在这个人的耳边说:“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不要走!”
他的一生都在说着这句话,说着但是人们还是走了,没有望他一眼。
他们也恳求别人不要走,却不会看一眼身边的人。
他不一样,只要有谁可以为他留下,他就会全心全意的只看那个人。
本来还有点挣扎的池听了他这句话,竟也不再试图逃开了,他伸出双臂揽住谈三的脖子,没有犹豫的凑上自己的嘴唇。
一又一的亲吻,吸允,就像婴孩的时候找寻母亲的乳头,不是为了饥饿只是为了慰籍。
谈三想他也许是疯了。但是,他无法抑制体内那潜伏了太久的饥渴野兽。
把池的乳头撕扯得发红挺立谈三抬头看见少年的眼睛已经半闭着了,长长的睫毛在脸庞上形成一圈淡淡的阴影,美妙的嘴唇发出听不清的吟哦。
他幻想着这个人淫乱而陶醉的神情把他的裤子扯了下来。
袍子和中衣的下面是光溜溜洁白的肌肤,撩开下摆,这个人的下体就清清楚楚的展示在眼前。稀疏的毛发丛中半抬头的物件,轻轻颤动。
谈三的脸轰的一下红了,脑袋象炸了锅各式各样的意象都充塞了进去。
他手足无措了。
池早就羞得想一死了之。他放开抵在谈三胸口的双手掩住下体,却越发的羞愧难当。
“你……你老看着……干嘛…………”
话一出口恨不得马上去喝哑药。
谈三一怔,手就粗鲁的陡然去抓。
池一声惊呼,说:“你……你轻点……”
“喔,喔……”谈三点头,轻轻的将那物件握在掌心,感受着脉脉的律动。
池的东西越涨越大,他偏过头不敢看谈三那噬人的目光对着干草鼓足勇气说:“你……你别这样,还不如直接就……把我……省得这样折磨……我……”

谈三捏着那东西,什么也不敢做,自己的下体也肿胀得厉害,满头大汗的说:“我不知道怎么办?你……你教我啊!”
池继续看着干草气得大叫说:“白痴!我还不是第一,我还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居然被另一个男人捏出要害,而自己居然还如此期待。在这种状态这种姿势进行这种对话,又气又急又羞泪水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你……你别哭……”谈三伏下身子吻着池的脸颊,说:“你不是很有经验吗?”
池哽咽着说:“我骗你的啦!”话还没说完就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谈三老早就情潮涌动,身下那东西爆发般的灼热。
他一伏下身体,身体很自然的嵌进池的双腿之间,早就挺得像钢剑的物件触着那两腿间的柔软,接着一滑,就像找着窝的蛇突然发现了入口。
谈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吸了一口气,猛力就是一戳。
“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骨朵一般的少年就此失去了意识。

池继续看着干草气得大叫说:“白痴!我还不是第一,我还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居然被另一个男人捏出要害,而自己居然还如此期待。在这种状态这种姿势进行这种对话,又气又急又羞泪水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你……你别哭……”谈三伏下身子吻着池的脸颊,说:“你不是很有经验吗?”
池哽咽着说:“我骗你的啦!”话还没说完就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谈三老早就情潮涌动,身下那东西爆发般的灼热。
他一伏下身体,身体很自然的嵌进池的双腿之间,早就挺得像钢剑的物件触着那两腿间的柔软,接着一滑,就像找着窝的蛇突然发现了入口。
谈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吸了一口气,猛力就是一戳。
“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骨朵一般的少年就此失去了意识。
…………………………
“那个……第一是什么意思啊?”
“你白痴啊!第一的意思就是我头一在别人面前这个样子!”
池再也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遇见这个男人啊!!啊!!
这番对话自然发生在我们的谈三爷发泄完他的欲望,抚平了他的哀伤之后的时候了。
他好命的趴在临时用稻草铺成的床上,享受着池的服务–粗暴的用布条裹紧那因为“剧烈运动”而裂开的伤口。
“这个样子……”谈三嘟哝着,转头凝视着池。
云雨过后的池只在腰间围了件衣服,从谈三的视线望过去刚好看见他被惨痛蹂躏过的双乳,跪着的双腿之间蜿蜒着混合着鲜血的体液干涸后的痕迹。
这样子的池散发着让人犯罪的致命诱惑。
一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杰作,谈三的脸一红,下腹一热那玩意儿居然又硬了起来。
池扎好布条,报复式的重重一拍,说:“好啦!”
谈三一声惨叫,看着池望洞外走去就一阵心慌的问:“你去哪儿?干什么?”
池转身恶狠狠的说:“干什么?你这混蛋,你看我的样子会去干什么?离这儿不远有个水湖啦。”
谈三忙拉住池的手,说:“对不起我太粗暴了。我本来应该更小心一点的。但是……你…………”
“我什么啦,一句话说完,婆婆妈妈的在床上又……”
一想到刚才的一幕,在这张石床上的翻云覆雨,即使池这等厚脸皮的人也不仅垂下了脑袋。
谈三忙说:“是你太……美了,我忍不住。”
这一句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爆炸,脸红得可以媲美熟透的番茄。
半晌,池才说,“你干嘛脸红,大男人一个,脸红成这样。”
自己的样子却不比新婚的小媳妇初夜后见到自己的相公那样子好多少。
谈三心中暗笑,这小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越来越可爱。
他将池的手拉到自己的脸颊旁边轻轻的磨蹭,觉得自己的心从没有如此的充实过,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你的身体还好吗?”
池也没挣扎,说:“还好吧。”
谈三又问,“真的还好吗?”
“还好啦。”
“你确定?”谈三又问。
“给你说好就好啦,你有毛病呀!”
池觉得这个男人怎么上了床就像个老妈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谈三露出个了解的笑容,然后长手一拉,自己的身体就象有了意志又倒在了那男人的身体底下。

“你干什么?”池傻傻的问。
“你说呢?”谈三说着又吻上了那总是恶言恶语却又如此美艳动人的双唇。
……………………
“你伤口裂了!!!!!!!!”
…………
“禽兽!!!!!!!!!!!”
………………
骨朵般的少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刻的体验到了这一个事实。
严云从外面找回食物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非常惊讶的发现,出去时躺着的人站了起来,站着的人却躺下了。
他并不知道看着他进来的两个人同时轻轻送了口气,幸好……没有……再来一。
池瞪了谈三一眼,转过头对严云甜甜一笑,说:“严大哥,你怎么去了一整夜?”
严云放下手中的东西拿了根树枝开始和两人交谈。
他写道,江洲这边的官府动了起来。他们把整座山包围了。我打野味的时候差点被发现,就在山里兜了个圈子才回来的。
谈三看得一头雾水,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不过晕了这么一小会儿,怎么好像外面天翻地覆了似的。”
池扑哧一笑说,“什么一小会儿啊,你足足晕了一天一夜。”
他边说边从塌上半撑起身子,想靠在山洞壁上,腰却软得直不起来。
谈三忙过去把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两个人做起来无比自然,却把严云看得疑窦顿生。
严云又写,谈兄,你的伤好了吗?
谈三对严云一笑说,“多谢严兄关心,我的伤没大碍。”
严云不相信的问,怎么会?昨天我料理你的伤口的时候还很严重的。
谈三得意的说:“这个和我练的功有关,我师父从小把我泡在药罐子里养大的,本门的武功又有个奇特的效用,就是受了伤,身体可以自我调节,比一般人愈合得快得多。象这样的伤口不出半个月连个疤都看不见了。”

池听了心里觉得挺神奇,但一看谈三那得意劲,忍不住就取笑他,说:“这功夫敢情好,江湖上的那些女侠如是听了,不把你生吞活剥了才怪。”
谈三奇道:“此话怎讲?”
池敲了他脑门一下,方说,“笨蛋,在江湖里打滚的那些女子哪个不是和男人一样舞枪弄棍的,刀剑无眼,受个伤自然是寻常事。但是女人毕竟是女人嘛,谁愿意在身上留下那满身的伤痕,如是她们听了你这门武功的好,非整日整夜的缠着你让你交出来不可。那时节你才是享不完的艳福。”

临了那句听在谈三耳朵里就觉得怎么听怎么别扭,心道这小子莫非是在吃醋。忙凑过去在池的耳边悄声说:“我偷偷的教你可好?”
池一楞,说:“我干嘛学你的武功?”
谈三嘿嘿一笑,说:“你学了当然是让我享享你的艳福呀。”末了还偷偷在池的臀部拧了一下。
弄得池当场身体僵硬,不住的拿眼瞟向严云,惟恐被严云看出什么。
严云却没看在自己眼前打情骂俏的两人,打从他一听了谈三的话竟自个儿沉思了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边谈三又问:“我受了伤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说到这里,池静静的凝视着谈三说:“三爷,池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谈三第一看见池如此正正经经的对他,反被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了?突然这么有礼貌。”
池也没说什么,只是拉了拉谈三的手。
又说,“幸好严大哥听到打斗的声音,及时赶到……”
话还没说完,那边严云已是一揖到地。
谈三莫名其妙,忙扶着严云说:“严兄你别这样,谈某粗汉一个,你这样岂不是折杀我。”
说着拿眼睛看池。
池笑道:“严大哥,你别和他客气。”又转头对住谈三,说:“严大哥给你做揖是因为他心里觉得害你受伤很内疚。”
望着谈三越发不明白的样子,池叹了口气说:“你还不明白啊,那群人是冲着严大哥来的。”
谈三一楞,蓦然醒悟过来说:“莫非严兄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公子?”
严云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接着就要用树枝写什么。
池拦住他,对谈三说:“还是我来说吧,我已经大致了解是怎么回事了。三爷知不知道当今朝廷最有实权的人是谁?”
谈三想了想,说:“虽然我是个乡下小子这个倒也知道。民谣里不是这样唱的吗?朝凤、朝凤,有鸣凤兮,无朝阳兮。”
“对啊!”池说,“‘朝凤朝凤’说的就是我朝凤王朝。想数百年前,朝阳爷开朝立国,殿下文武百官论功行赏,独有一人异姓封王。此人姓凤,单名一个鸣字。朝阳爷赐他封号鸣凤,并许下鸣凤后人无论有多大的罪一律免死三。”

池又说:“自古异姓封王多生变乱,那鸣凤公从朝阳爷时代就权倾朝野。朝阳爷驾崩之时恐自己的后代不能克制鸣凤,曾邀鸣凤入室密谈。那鸣凤公膝下只有一女,遂答应将朝阳爷的第三子过继为鸣凤的嫡传一支。从此朝阳鸣凤合为朝阳一族,但也正因为如此,历代的鸣凤公无不是让历代帝皇头痛的存在,但是有先帝的遗训又不能拿他们怎么样。至本朝,皇上于嘉隆三十年继帝位,改年号为正元。至今已是正元十九年了,正元帝资质平庸,人在其位基本上没有什么作为,勉强保有数百年基业而已。”

谈三听得出神,插了一句说:“我听说当今皇上极好黄老之道。”
池点头称是,继续说到,“正元帝寻长生养生之道,海内皆知。听说连御书房里都放着个炼丹炉。他甚至把后宫的一半都划给了道士用做炼丹的丹房。实际上从正元五年起正元帝就开始罢朝不理政事。十四年来都是本朝的鸣凤公在掌握朝廷的各项事务。”

池望了一眼严云逐渐阴沉的脸,说:“本朝的鸣凤公叫凤玉麟。论辈分此人是正元帝的侄子辈。这个人出生的时候据说凤王妃梦见麒麟入怀,因而民间传说他才是真主临世。凤玉麟年长后果真是英俊潇洒,才华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更不论安邦治国平天下的君王南面术了。但是此人却有个为人君,为人臣最为致命的毛病。”

池叹了口气说:“这个人心高气傲,看不得别人比他更好,却是个嫉贤妒能的主。正元二年,沁王郡主出题招亲,新科状元林无新在最后一关对联上赢了心血来潮去参加的凤玉麟,大大的扫了他的面子。当年凤玉麟不过十二岁,却让林无新在京里闲赋了足足三年,最后起用也不过放了个县官,这在朝凤朝几乎是第一个遭此冷遇的状元。”

“正元五年,凤玉麟开始主政,户部尚书苏挣参当时的两江监察史李大龙,说他监守自盗把治理两江的专项银亏空一空。凤玉麟查实后把李大龙凌迟至死。李大龙是凤玉麟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才会在两江横行无忌。两个月后,苏挣被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罢官回乡。在凤玉麟心中李大龙是罪该万死,但从此以后苏挣却也是他的眼中钉一个!这样的事情多了,还有哪个官会真正的去向凤玉麟说实话呢。给朝廷带来了极大的隐蔽。”

“然而,凤玉麟干得最为不恰当的一件事却是在右丞相严名静的身上。这个人我想就应该是严大哥的生身父亲了。”
池说着和谈三一起望向严云,但见严云早是面露悲愤之色,双目已是赤红。
“严名静有个外号叫严青天。他出身寒门,极富才华,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嘉隆帝的重用。到正元帝此人仍然勤政爱民,是朝中唯一一个可以和凤玉麟一争长短的人。因而两人素有龌龊,严名静极为洁身自好,凤玉麟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他的错。”

“一直到正元七年,那一年入冬的时候应该下了场鹅毛般的大雪。”
池神色柔和的说着,仿佛是他亲眼所见回忆着若干年前的往事。
“严大人有个爱妾跟着当时的大内库银总管夹带官银上千万两不知所踪。凤玉麟调查此案,声称两人受严名静指示才干出了这种惊天大事。后来官银在严名静的宅邸搜了出来,坐实了罪证。严家满门抄斩,包括严夫人刚刚诞出的一双儿女。严名静在刑场大呼冤枉,京城的百姓围了三天三夜为他们心目中的清官严名静请命。然而,凤玉麟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恨严名静,顶住朝中内外的压力硬是把严家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严家的血足足流了两条街,渲红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轰隆!”
池话音未落,就看见严云手起掌落硬是把岩洞的一面内壁击塌了一块。
然后两人惊讶的听见一个干涩的声音艰难的响起。
严云虎目落泪,嘴唇一张一合,从喉咙咕隆咕隆的拼命挤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依稀可以辨别得出他说,“我严云不杀此贼誓不为人!”
谈三惊呼道,原来严兄的嗓子还可以发声,那么应该是可以治愈的啊。
严云摇了摇头,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几行字。
原来当年严家的奶妈带着严云去了乡下才躲过这一劫,从此严云就江湖漂泊。
他写道,这嗓子是数年前被人恶意的毒哑,今生恐怕只能发出这么几声含糊的呻吟了。万万没想到的是经过了这么多年鸣凤府的人还在追缉他。
谈三略一沉吟,立即就觉得这的事件还有很多疑点,例如事情已经过了十二年鸣凤的人真的还没放弃吗?而且那个领头人说什么公子公子的,口气分明不是在拿人这么简单。严云的话也有隐瞒的部分,但那毕竟不是自己所能去了解的。

正在千头万序的时候,池突然说:“你们听。”
谈三运功凝神仔细一听,只听得无数的脚步声望山洞这边来了。
心里一惊,一拍大腿说:“糟了!”
他指着破损的山洞壁,说:“我们在这里谈话都忘了外面有人搜山,刚才严兄那一掌肯定被人察觉了。”
严云的脸色也变了,说:“都是我拖累了你们,我们赶紧走吧。”
谈三和池点头称是,谁想到池的脚一落地,就看见他晃了几晃,人就倒下去了。
严云惊讶的看着池,神色里的意思就是:池兄弟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还好的。
池和谈三互相尴尬的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冒出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池心慌意乱,忙说,“我是旧疾发作了。”
谈三一听也忙一旁帮腔道,“他本来就有心疾,昨天又照顾了我一天一夜,大概是太劳累了。”说着就弯腰把池抱了起来。
严云一看就伸出双臂。
谈三会意说,“我没事,一会儿出去还不知道会经历什么样的厮杀,现在我们三个人就严兄还能抵挡几分,由你开路也要好一点。所以,还是我来抱他吧。”

三人走到洞口,往外一看,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时节天已经亮了,但是,漫山遍野的火把犹如白昼里山林燃起的大火。
池一声冷哼,说:“严大哥,你真的很值钱啊。”
三人退回山洞里,谈三说:“看这阵势,我们是走不出去了。出去更危险。”
严云对着两人面含愧色。
池忙说:“严大哥你别内疚,江湖上打混的谁没有要死的一天。我和三爷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要是今天真的葬身此地我们也认了。”
他说着就紧紧的依偎在谈三的怀里,那模样反复仿佛就是在说,这地方真是太舒服不过了,谁也别想把我弄下来。
谈三也不吝啬,把他抱得更紧了。
三个人僵在这洞里一筹莫展。
谈三想了想又说:“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我和池一起走南面下山;严兄从北面下山。我们把他们的兵力分散,拼一拼兴许可以逃出升天。”
严云拼命的摇头,写道,谈兄分明是要我自己逃脱,我严云岂能干如此不仁不义的事。
谈三说:“他们要的人是严兄,到时候严兄就可以引走大部分的兵力,我和池也就有了机会。而且,严兄的家仇难道就不报了吗?”
严云写道,若是家父在天有灵知道我今日抛下朋友自己跑了,恐怕他先就会不认我这个儿子。
谈三也急了,说:“严兄你怎么就不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严云摇头,写道,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
两人正争得起劲,池拉拉谈三的袖子说,“你们别吵了,看那儿。”
他从谈三的怀里探出个头,指着刚才被严云弄塌的岩壁。
谈三凑上去一看,只见那里面本应是岩石的地方竟破了一个小洞。
这个洞非常细小,若不仔细去看是发现不了的。偏偏被以那样的姿势窝在谈三怀里的池给瞧见了。
三人一喜,谈三说:“难道里面竟有个通道不曾?”
池说,瞎猜有什么用,反正出去也是死,留下来还是死,不如弄开来瞧瞧。
谈三把池放下,掌心贴住岩壁,运力一震。整面墙就扑簌扑簌的掉粉屑下来。
池看谈三背后的伤口又有血水透了出来,一阵心痛。忙说:“笨蛋,你这样几时才弄得好,只怕精疲力竭也没什么效果,白白搭上我们三人的小命。”
谈三疑惑的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池痛心疾首的说:“你怎么有时候就苯得让人想掐死你,你怀里面藏着那神兵利器是摆着好玩的吗?”
谈三一楞,方想起自己还有一把歼魂。忙从怀里掏出来说:“还是你聪明。”
这倒把池弄成个大红脸,心里想这家伙是怎么了,平时不是要回个一两句非把我说得心里不快活才罢休的吗?怎么睡一觉起来嘴里就像抹了蜜?
此时此刻他才有点意识到两人的关系真的是起了实质性的变化。
谈三运力将歼魂插进岩壁。
一眨眼的功夫,三人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整面墙的下部分竟消失不见了,露出个可供一人出入的洞口。
严云首先就爬着钻了进去。
半晌,回来写道,那里面有很的一条隧道,不知道通向哪里。里面空气流通很通畅。
谈三一拍大腿大笑说:“果然,老天还是有眼,不会让我就这样英年早逝。”
说着,悄悄在池的耳朵边轻声说:“我都还没好好尝过你的滋味,怎么能够就这样死了呢?”
等池明白过来他话里的含义,目瞪口呆了足足一分钟。
这人,这人……咳咳……真的是笨蛋吗?
谈三先让池爬了进去,自己也伏下身来。
然后回头示意严云跟上来,却看见严云楞在那里发呆。他叫了声严兄,严云方回神过来。
等谈三的身体进去了大半,只觉得严云在身后推了自己一把,他整个人就滚了进去。
身后隐隐约约的听见严云又干又涩的声音嘶哑着说了四个字。
然后,进来的洞口就被一块岩石遮住了。
严云说,“小心池。”
通道里面暗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谈三爬行了几步就感觉到头上有了让人直立的空间。
他试探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下一刻一个温香软玉的身体就撞进了怀抱。
谈三搂住池,觉得他的身体微微的发着抖。
他说,“怎么了?”
池闷声闷气的说,“怎么一下子一点光线都没了?你又不见进来,吓我一跳。”
谈三微微一笑,说:“原来你还怕黑。”
然后黑暗中突然有支手掌就爬到了脸上,使劲的拧了他一下。
“好痛。”谈三轻呼。
“我心里怕得厉害你还笑。”
“你怎么知道我笑了,你又没看见。”
“哼!”池冷哼一声说,“就算看不见你的脸我也知道你贼笑的样子。”
池又说,“怎么严大哥没进来。”
谈三疑惑的说:“我也不知道。他突然把我推进来,就堵住了出口。他应该知道我只要用歼魂什么石块也没用啊?”
而且还说了那样一句话。谈三暗想。
池想了想,说:“严大哥还真是个汉子。你想想刚才洞口破裂的声音一定惊动了外面的人,没多久他们一定会找到这个山洞。如果我们三人都进来了,那些人只要稍稍搜查一下一定会发现这个入口,那时候我们就是瓮中的鳖,手到擒来了。严大哥一定是想自己出去将他们引开。”

谈三点头说:“应该就是这样了。没有了我们两个包袱他一定可以平安无事的。”
池又往谈三脸上一拧,说:“刚才你干嘛不自己逃了,理我作什么?”
谈三一楞,说:“逃?我为什么要逃,又逃到哪里去?”
这句话出了口后,半晌都没听见池的声音。
谈三一阵担心,又问,“你怎么了?还怕吗?”
说着就想低头去看池的脸,视野里一片黑暗才想起这个时候想看也是看不到的。
池窝进谈三的怀抱,斜斜的靠在他的身上,伸出双臂环着谈三的腰。
那模样就象谈三是一棵挺立的大树而他池是靠树而生的菟丝。
池的声音淡淡的,说:“我没事。”
他继续说:“我们还是往前走吧。”
谈三把他紧紧的搂在身侧,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两个人像连体婴一步一步摸索着往前走。
黑漆漆的通道一丝光线都没有,有的只是无止尽的黑暗和向前蔓延的道路。
走了一阵,池突然开口,
“三爷。”
他叫了谈三的名字,说:“你的心跳跳得好快。”
“是吗?”谈三说,“可能它想让你知道这里有个人陪着你,所以你不用害怕。”
池“嗯”了一声。
隔了一会,池又问,“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吗?”
“不会,因为路有尽头,不会没有止尽。”谈三回答说。
………………

5
“三爷,我好像踩着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了,是蛇吗?”
“不是。是节腐朽了的树枝。”
………………
“三爷,你说会突然冒出蝙蝠来吗?”
“不会。就算它们跑出来,我也会打跑它们。”
………………
“三爷,为什么这么黑,我们仍然可以呼吸?”
“也许前面有个很大的通风口。”
………………
“三爷…………”
……………………
谈三的思绪回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前。
他想起了他的师父,这是他第一清醒的却犹如梦中的想起师父。
那是梅开的一季,师父从远方回来。
无论离开多久,走了多远,每当梅开放的季节他都会在回山的路上看见师父的身影。
那一年,师父却异常的焦躁,总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谈三想师父是想要干什么,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晚上,他起夜上茅房。
看见师父拿着火把要烧尽那一林子的梅,圆瞪着眸子的脸上却分明是想哭的神情。
谈三冲了上去,抱住了师父。
那一林子的白梅是师父十几年的心血啊,即使在离开的日子里也是千叮万嘱要自己好好照顾的存在。
明天白昼里的师父会哭吧,如果烧了这些漂亮的。
第二天,谈三不知道师父是哭了还是笑了。
因为他病了。
病了足足三个月。
每天脑袋里都像灌了铅。
师父给他喂药的时候,他突然很害怕,会不会某天睡着了就再也看不见师父了呢?
那个时候的自己问,“我会死吗?”
师父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说,“傻小子,天上的仙女舍不得你这么漂亮的娃娃离开师父。”
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的人安静了下来。
“在想什么呢?”
“三爷,”他的语气悠悠的很正经,“我们会死吗?”他这样问道。
“傻小子,天上的仙女舍不得我们这么帅的男人离开彼此。”
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仿佛天经地义般就该在这时这刻说给这个人听。
池猛然停住了脚步。
“有别人这样对你说过吗?”
如果在有光线的地方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师父这样对我说过。”
“你尊敬他,喜欢他,爱他?”
他这样问,没有丝毫的犹豫。
“爱他吗?”问了十几年,早就忘了最初的答案。
“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那个骄傲的任性的喜欢骂他的拧他的又是无比可爱的人这样说。
在这个黑漆漆不见天日的地方,在这个看不见彼此表情的地方。
他的声音像水一样轻柔且清晰无比。
他说:“如果某一天我做了让你无法原谅的事,你还会这样抱住我吗?”
手臂收缩,将这个身体紧紧的搂在怀里,感觉到胸口的地方慢慢的湿了一片。
那块地方就像破了一样,空荡荡的难受得让人想吼叫。
那个时候的谈三并不知道在自己胸口流泪的少年有着多么绝望和哀戚的神色。
因为黑暗遮挡了一切。
“三爷,我好像可以看见你穿的黄色长衫了。”
谈三转头刚好可以看见池头上挽的发辑。
于是,两个人同时发现通道里已不是漆黑一片,前面隐隐有光线透了进来。
两人的发鬓被风吹得四飘散。
当池发出惊叹时,谈三正迷醉在同伴的发香之中。
眼前是个石室,四面都是坚硬的石壁,唯一的出口就是两个站立的地方了。
石室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石桌,一张真正的石床,让两人惊讶的是石床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梅。
下面的瓣年日久,一层层腐烂成灰,发出恶臭,流出脓水。
然而丑陋的一切却在梅开的时节瞬间又被零落的残掩埋。
原来那石床顶上的石壁竟有一人来宽的缝隙,光线和空气从那里随着风涌进。
顺着风还流落进来的就是那如之雨般的落梅了。
池走到石桌边,上面放着个匣子。他想了想,退后了几步。
谈三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匣子赫然开启。一把银色的小刀跌落在一旁。
“你的暗器功夫不错啊。”
池一笑说,“我讨厌练武,师父没办法就逼我学暗器和轻功。他说,至少我遇上危险要懂得自保。”
谈三又说:“刚才你的手法只要稍加变动,就可以既打开那个匣子,又能收回你的银刀。”
池说:“我知道啊。师父也想教我。可是,那段时间我太想去学做糕点了。所以就自己跑了没去学。我干嘛要学那玩意儿,反正我家有的是钱,刀丢完了再做就成。”

看着谈三说不出话的表情,池不耐烦的说:“看来这匣子没什么问题。我们看看里面是什么吧?”
两个人像寻找宝藏的小孩,一起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匣子里只放了一张地图。
池拿起来左看右看说,我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是什么。
谈三一指说,那下面写字来着。
那是一首律诗:
夜听潇湘似雨来,
一梦前尘费疑猜。
抚剑欲拾旧人魂,
梅在山颠寞寞开。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麒儿与云初哥哥夜游梅山,偶落此,约定日后前来造屋建室以证今日情意切。正元二年元月初八。
池叹道:“原来是对小情侣私会的地方,算算日子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难怪这儿都成了梅冢了。”
谈三却在一旁连说:“奇怪……奇怪……”
池听得心中烦闷,问:“你怎么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谈三说:“看字迹这诗和题字分明是一个人写的,为何诗句隐含物是人非之感,而题字分明是浓情蜜意嘛,真是不通。”
池拿着地图仔细一看,猛的敲了谈三一个爆栗,说:“你看这墨迹,诗句清晰分明,题字几不可见。肯定是两人日子久了互生厌倦,就此分手了事了呗。这个男人很多年后重游旧地心有感触才做此诗句。”

谈三抱着头哀怨的说,“怎么好像你亲眼所见一样。”
池一笑说,“我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会举一反三,又怎么能和你这个白痴相提并论。”
谈三嘿嘿傻笑突然就抱住池,在他耳边轻声说:“那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这个白痴?”
池脸一红,嚷道:“你瞎说什么?”
谈三索性把手绕到怀中人的后面在那翘翘的臀部上面摸捏揉搓。
裤子下面那曾经展现在他面前的白嫩嫩豆腐似的美臀让谈三口干舌燥。
他轻轻松松把池象征性的抵抗压制住,看着后面的大床说,“我们做吧。”
“不要!”
池惊声尖叫,说:“你是野兽吗?我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谈三自觉笑得怪恶心一把的说:“站不稳正好躺着,在这里多做几,等我们出去习惯了你也会舒服点啊。”
“而且……”谈三拉长声音说:“我好想在铺满梅的床上抱着你。”
说着不等池反应就要直接把他推倒。
“不要!不要!”池猛力的把谈三推开。
他羞得满脸通红,小小声的说:“我不要在这张床上做,这么脏。”
本来吓一跳的谈三一听心里直发笑说,“你想想我们拥抱在一起还有梅落下来,不是很有意思吗?”
池气得直跺脚说,“你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眼睛却偷偷望床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随着日光和风飘来朵朵落梅,那景象竟有让人心中一暖的感觉,似乎连那张床也美丽起来。
池咬咬嘴唇,又看看眼前开始自顾自脱衣服的男人,终于从嘴里蹦出几个字:
“那……那……那你把那床弄干净,在……在铺上外衣…………”
谈三大喜过望说,“我的主子,属下立即就满足你的要求。”
两个人当真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为不久后的性福生活努力打扫卫生。
池一边把梅弄到地上一边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明一直是自己占的上风,为什么一提到这事儿就总是拒绝不了他呢?
谈三那厢却不管你怎么想,铺上干草和上衣就拥着池倒在了床上。
他把池压在身下,手指细细的磨着那白玉凝脂的脸庞疑惑的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从昨天开始,一看到你,一碰到你,甚至闻着你的气味,我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了。你给我施了什么魔法么?”

他俯身吻着池丰润的嘴唇断断续续的叫着池的名字,声音温柔得让池想流出眼泪。
“…………池啊……,你为什么这么美呢?总让我想起…………梅……开在山颠的……梅。”
谈三说:“梅在山颠寞寞开。”
池的泪水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怎么?弄疼你了吗?可我还没开始呢?”
池哽咽着搂紧谈三说:“你别……别念那诗好么?寂寞开放的儿等待着他的……不是只有凋落的……结局吗?”
谈三听了,感觉到怀中人的不安,说:“你放心,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的,我们一定会在一起。所以,现在让我抱紧你,感受你,爱你……”
他这样说着用不可遏止的激情将另一个人带领进入难以思考的境地。
也许正是无法相信突如其来的幸福,无法相信以后的永恒才会渴望现在激烈的拥抱。
万事万物都有它循环往复的规则,相遇、相、厌倦、分离、遗忘。
总是在一个开始决定着一个结局,在一个结局完成一个开始。
这些是谁也逃避不了的恐惧。
抱着池谈三想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想着建造这个地方与自己的情人仰望夜空看落梅的人。他们是否知道他们的结局竟是如此收场呢?如果他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又会不会开始呢?或者是坚信自己会成为幸运的那一个吧。

那么现在抱着他的我和爱着我的他是不是也是期待着坚信着自己会成为幸运的那一个呢?
想太多觉得头晕了起来,他的手有意识似的沿着怀中少年的背脊到尾锥画着一个又一个圈,最后在后庭的入口轻轻挤压,刚刚留下的淫水就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至少体温和紧紧纠缠的肌肤是真实的吧,至少这样的仪式留下的痕迹是真实的吧。
池则比较幸福的陷入了沉的睡眠,不去理会谈三那无聊而没任何实际价值的思考。

谈三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满目的星光,一瞬间几乎错觉自己被这些亮闪闪的东西包围了起来。漂亮得不象是这世间的东西。
妈的!难怪那两人要在这儿修这么个地方,任谁看见这光景都会傻掉。
正想叫醒池,旁边却是空荡荡的。
池不在床上。
谈三一阵心慌意乱,莫名其妙的就想起师父离开时的情景。
他大声的叫了起来,“池!池!”
“你瞎吼什么啊!”池臭着一张脸从他们来的通道走了出来。
谈三这才觉得心脏落进了胸口,问:“你到哪去了?”
池脸涨得通红,恨恨的瞪了谈三一眼,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尴不尬的事骂道,“你管我上哪儿,干什么去了,我是你什么人啊!”
谈三一看这阵势,知道这小少爷在气头上,也不敢吭声了。
半晌才小心翼翼的说,“那个……我们是不是想办法出去啊!”
池似乎也觉得刚才态度不太好,口气缓和下来说,“我早想好了。”
他指指石床说,“你托着我站在床上大概就可以够得着这上面的裂口了。”
谈三一拍大腿,说:“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是你脑子转得快。”
池一听,心里的气就又去了大半,总算和颜悦色了。
谈三看着池拿起桌上的匣子,正想问他做什么,突然小腹一涨,原来是:人有三急。
他急急忙忙的走到石室外面解决了回来,池还站在石桌那里对着手里的匣子发呆。
他雪白的颈项从披肩的黑发中露了出来,虽然衣衫褴褛但仍拾缀得干干净净,裹着他纤细的身体。
那个身体只有自己知道有多么的美妙。
谈三蓦然一省,突然明白过来池为什么刚才从外面进来时大发雷霆。
拼命的忍住想大笑的冲动,他走过去迅速的将那个可爱的人抱了起来。
池大惊失色的叫了起来,拼命的挣扎说,“你又要干嘛,你害我这样还要怎么样,我真的不行了啦!”
谈三说,“怎么不行了?”
池低垂着脸说,“真的好痛……而且…………”
“而且什么?”
池小小声的说:“这里什么都没有……都没办法清洗………”
说着仰起头看见谈三拼命忍住还是裂开嘴角的脸,瞬间明白自己被取笑了。
气得浑身发抖的他自然毫不留情的把某个过分的人打得没人敢去看他的脸。
两人打打闹闹的终于从地底洞穴爬了上来。
池说,“那叫麒儿女孩一定挺高的,我们两个大男人才刚刚够得着。”
谈三笑着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象我们也是两个男人。”
池嘴一瘪,说:“你当天下的男人都是你这种变态啊。”
上面是梅山的一个山腰,四周方圆十里都是盛放的梅。那条天然的地裂正好在山岩的边上,如不仔细瞧还真的看不出来。
眼前的美景让两人心情大好,流连忘返,要不是腹中馋虫作怪还真不想走了。
临下山的时候,池握住谈三的手说,“我们以后还来这儿好吗?”
谈三点了点头,他这才想起是不是杀了那个人他和池也就没有理由再在一起了呢?
将脸孔抹黑,池将两人简单的化装成乡里发了横财的地主还是住进了那间客栈。
好好睡了一觉,把自己清洗干净,神清气爽的谈三从房间走出来时已是晌午时分了。
沿着楼梯下楼看见池站在柜台边和掌柜讲话,看见他过来把象封信一样的东西偷偷塞进了袖子里。
谈三装没看见,走过去问:“怎么?”
池做了个眼色,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边吃中饭边交换情报。
池第一句话就说:“严大哥被抓了。”
谈三一惊!?
池又说:“那掌柜说前天官府在梅山大搜捕抓到个江洋大盗,上午放榜说明天正午在菜市口斩首示众。”
“你认为那是严兄。”
“时间和地点都对,而且严大哥的确是鸣凤王府想杀的人。而且我认为那个王府的人这么大张旗鼓的是想把我们两人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谈三说:“你的意思是他们放出消息是想引我们去劫法场。”
池点了点头,然后的凝视着谈三,说:“三爷,严云不过是我们半路遇见的陌生人,与我们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就算我们就这样走了也没什么内疚的。”

谈三回望那双如水的明眸,猜测池这番话的真正含义。
然后说,“我们知道他叫严云,我们知道他的父亲是严名静,我们还知道他的仇人是鸣凤王。知道这么多事情我们能说他对我们来说是陌生人吗?我不是个喜欢抱打不平的人,否则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就替你去杀人。但是,我欣赏他,敬他是个汉子。”

池叹了口气,说:“我早料到你会这样回答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谈三看着池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人。”
池露齿一笑,把谈三看得呆了一呆。
他说:“若是四天前我的确是没事也会去插一脚的人,但现在我甚至开始怀疑要你去京城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池这样说。
谈三第一在光天白日之下听到这么直接的爱语,心里一荡,只觉得如果得到了这个人的爱,一辈子竟也是够了。
谈三一拉池说:“一起来吧。“
“什么?”虽然很疑惑还是跟他一起走出客栈的池问。
“一起去逛逛街啊!我们莫名其妙的在这个镇停留了这么久都没好好看看它岂不是个遗憾。”谈三如是说。
那天晚上,谈三失眠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流汗和舞剑。
他拿出歼魂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施展出师门最得意的那套剑法。
歼魂在暗夜甚至没有发出一丝的闪光,远远望去活象谈三在手舞足蹈。
空中一挥,凝神收式。
谈三觉得手中盈满他充沛内力的歼魂黑得仿佛有了魂魄。
耳边赫然响起清脆的掌声。
转目看去,池就站在一边,含笑看着他。
“怎么没睡觉?”
“你自己看看让人怎么睡觉?”
两人包的是一个独立的院子,两间房房门并排在院子的中央。
谈三惊讶的发现房门和墙壁都印上的剑痕,尤其是房门竟是入木三分。
池又说:“你再看看那棵树。”
那棵槐树不知是什么时候已是枝残叶败,伤痕累累。
“你舞得太入神了,没有发现自己发出的剑气有多么厉害。”
谈三注视着歼魂,拿得更加小心翼翼了。
池一笑说:“这件东西是个宝贝吧。”
谈三摸摸脑袋,说:“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池摇摇头。
谈三说:“不知道现在丁威怎么样了?”
池一听就有点恼了。
谈三见他面色不善忙说:“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只是这把歼魂终究是他的,只是想起来而已。”
池说:“我什么时候说你有其他意思了,你反正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意思,我反正是没什么意思,你和他有什么意思又关我什么意思。”
一口气说了七八个意思,直听得谈三脑袋发晕。

6

“我真的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对他没什么好感啊。”
池自己听着也觉得好笑,就说:“我也真的没什么意思啊。”
他想了想又说,“要我怎么说呢,我的确对他没好感。大概是我替胡俊有点不值吧,那样的痴情……就那样一个结果……”
谈三一楞,说:“可是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啊。人怎么能够因为爱就理直气壮的说因为我爱你所以要杀了你呢?”
池凝视着谈三说,“我知道这是不应该,可是……你看着胡俊那样子,你的心里不会闷闷的吗?”
谈三挠了下脑袋,“我就觉得这人偏执到有点可怜。但是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他莫名其妙的就杀了人家全家,还害别人一辈子都得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下,这样的人死百也是应该的啊。”

池也不知怎么的,听了这话竟真的生气了。
他使劲的往谈三的腿上一踢,“好个正人君子,你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个大侠不曾。那你干嘛还答应我去杀个你不认识的人,你怎么就知道那个人是该杀的该死的。万一他恰恰就是个不该杀的呢?”

谈三闷哼一声,硬是不明白怎么这小少爷就发怒起来了。心里暗自想什么时候得让他改掉这动不动就对他动手的习惯。转念一想,不正是自己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给惯出来的吗?

想到这里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了。
那边池还没放过他,咄咄逼人的说:“你说啊,这倒是个什么理啊?”
谈三也不说话,只是直直的凝视着池,把池看得心里直发毛,骂道:“你发什么神经,要吃了我似的。”
谈三笑了笑说:“我第一看着你的眼睛就觉得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绝对不会是个滥杀无辜的人。你要我杀的人一定是个该杀的人。”
一瞬间,池的眼神就沉了下去,他看着谈三叹道:“三爷啊,三爷,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太精明还是太天真。”
他默默的在心底加了一句,我只求你以后别恨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随着拍拍谈三的肩说:“早些睡吧,明个儿还要起早啊。”

第二天天色明朗洗练,让人心情莫名其妙的就大好。
谈三和池正午时分走进菜市口附近的一间酒楼,此时街内街外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
街口附近的高楼楼主笑得嘴都合不拢,为了强占最佳观赏位置,镇里的有钱又有闲的人都拿出大把的钞票奉送进这些人的手里。
甚至到了互相攀比的境地。
镇上的两大商业巨子为了争靠窗的位置弄得面红耳齿,就差大大出手。
那边卖布的王老板缓缓品了口茶,细声细气的说:“我说张老啊,拿金拿银的来争个位置也蛮庸俗的。说句实话我织锦坊和你的木材铺实力相当,也是镇上有家有室,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别废话,找大伙儿评评理,到底是谁发达了为镇上做了好事,也是谁仗着钱多为害乡里啊。”

他话音刚落身边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就仰声道,“谁不知道王大老板为我们梅山镇修葺了祠堂祖庙,这种功德无量的事,还有谁比得过王老板对梅山的贡献。”

这边运木材的张老板愤怒得冲冠一怒,使劲拍桌子把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他XXXX的谁都知道你这外姓想百年后进我们张姓的祖庙,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说起对梅山的贡献我给镇上修的路又怎么说,你姓王的运衣料的车队还得从上面过呢!”

王老板阴的把嘴角一扯,露出个标准的小人笑,说:“全镇的人都知道你修那条路是为了运木材进来,否则那条大路怎么就单单到你家门口呢!”
池也不理两乡巴佬修养全无的揭自己的短,两人说一句他就放一锭金元宝在掌柜的柜台上。
等那两个人争得气喘吁吁忙着喝茶的时候,金元宝已在掌柜的眼前排了四行了。
掌柜一清喉咙,冲着挤在酒楼的大伙说:“大家让让,这位置是这两位爷早就定下的,谁也抢不走。”
说完叫老酒楼的打手亲自清理现场,送池谈三入座。
边送酒菜边对两人点头哈腰的说,“叫两位爷见笑了,两暴发户没见过世面。”
池挥挥手,对谈三说,“来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囚车已经沿街开了过来。
两人站立的地方视线极好,刚刚对着行刑台。长长的房檐又将他们的身影遮盖了起来,下面的人即使仔细察看也看不见两人的动作。
两人探头出去仔细辨认,押到台上跪着的当真是严云。
严云衣着褴褛,面目黎黑,形容憔悴,仅仅两天不知受了多少的苦。
谈三一看,只觉心口被重击,不知为何疼痛难当,似乎能够感觉到他的痛苦。
他几乎按耐不住的就想跃了出去。
池忙按住他,说:“你疯了!!?这么下去除了白白送死有什么益,你没看见这么多护卫吗?这些可都是鸣凤王府的人,随便那一个都足以和大内高手相提并论。”

谈三说:“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他送死吗?”
池喃喃的说:“鸣凤府的那个总管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是真的想杀了严大哥。”
谈三一听,又急又怒说,“我绝不能让严兄就这么送死,你别拦我。”
池瞪了谈三一眼说,“你那劲头别人还以为他是你情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干醋?”谈三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么急切的情绪因何而来。
池意味长的看着谈三说,“就当我前世欠你的吧。”
他振作心情从怀里摸了个竹笛样的东西,说:“你别担心,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我会救出他的。”
池把手中的东西凑到嘴唇。
一运气。
竹笛没发出声音。
但谈三可以感觉到人眼看不见的气流正划破空气向遥远的不知名的方向飞翔而去。
他不知道他到底再卖那壶的药,却坚信着这个人是必然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一切都没有改变,什么异变都没有发生,镇上的一切照旧。
人们肩并肩,头挨头的看着衙役从地上拾起老爷一秒钟前扔出的斩杀令。
侩子手扬起大刀,女人开始发出尖叫,孩子张张小嘴预备哭泣。
整个小镇突然安静得不可思议。
某人手中提的八哥叫了起来。
凄厉而嘹亮。
“看!那是什么?”
随着人群中一个男人大叫。
天的那头一大片乌云样的东西向梅山镇移动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乌云?”
有人说到,又看看天边明亮的太阳。
“难道是蝗虫?”又有人说。
“你发疯啊,这个季节蝗虫都死光了。”另外的人插嘴。
“是鸟!是鸟!男人大叫起来,是鸟群,好多!”
成千上万的鸟汇集在一起,迅速覆盖了梅山镇的上空。仿佛全世界的鸟都在这一刻聚集。但闻鸟羽破空,羽翼响起的一片声浪集成巨大的轰鸣声,就象海浪拍击巨石那种不甘心的声音。群鸟如蝗,四面八方的徘徊在人们的上空。

晓是谈三常年生活在山林,又有武艺护身,见到这样的阵势,也是惊得浑身冷汗。更不要说那些个平民百姓,等鸟儿们开始分批往下俯冲在人们的身边飞来飞去,纠缠不休的时候,菜市口拥挤的人群已跑得七零八落了。

人们叫嚷着世界末日,边迅速的堵塞门窗。奇怪的是,鸟儿们也没伤人,就是不停的鸣叫躯赶着还停留在集市上的人群。一但人们进房入屋,它们也就就此罢休。

行刑台上的一干人包括高高举刀的侩子手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百年难遇的奇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谈三带着同样的表情站在池身边。
鸟儿们如乌云压顶,密密层层没有丝毫散去的迹象。
池不停的转换角度摆弄着那枝竹笛。
鸟群一阵躁动,从中分出一群向严云和侩子手俯冲而去,另外的则四散环绕在护卫们的头顶。
那群鸟竟全部是比鸽子大一点的小型鹰类。胸腹部有红棕的颜色,飞行的时候,翼端的鸟羽颜色黑白分明。它们排成整齐的行列从谈三的眼前飞过,齐齐包围住楞住的严云和侩子手。还没等众人做出反应,严云的镣铐和侩子手的刀就不翼而飞了。

那边的护卫已经开始攻击飞翔的鸟群了,在他们的内力冲击下,成百的鸣禽从天上掉落,羽毛更是漫天飞舞,死去同伴的鸟群发出凄厉的叫声,萦绕着说不出的悲戚。

池加快了嘴唇移动的速度,小型的鸣禽如麻雀、黄莺、斑鸠一类的鸟儿离开了交战的前沿,从半空的鸟群中冲出一对由秃鹰等大型猛禽构成的鸟队,对拼命想抢回犯人的护卫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一小会儿工夫,他们没一个人不是鲜血淋漓,竟管这些伤口是用鸟儿们的生命换来的。
谈三暗自想这哪里还是什么鸟,分明就是冲锋陷阵的战士嘛,而将军?他回头看着身边的人儿,觉得池越发的神秘了起来。
御鸟之术,听起来多么的不可思议啊!
领头抓严云的那个鸣凤府的总管脚下已经堆满了鸟的尸体,他的眼睛拼命的想在鸟群中寻找着什么。突然身形一挺,向前移动了两尺。
池脸色一变,转头对谈三说,“你还等什么,还不快点去带走严大哥,我去牵马。”
此时谈三才如梦方醒,一跃跳进刑场,掺扶起委顿在地的严云。
谈三运起护体神功,将鸟群挡在身体之外又不至于伤害它们,这些小东西毕竟是池的啊。
“快走!”池叫道,三人两骑,向镇外而去。
一阵放马狂奔,瞬息跑出百里之外。
谈三叫住池说:“严兄的伤势撑不住了。”
池茫然的回过头来,谈三发现池第一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你怎么了?”谈三问。
池摇了摇头,从马背上下来,说:“我们找个地方给严大哥治伤吧。”
三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
谈三检查严云的身体后,说:“严兄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刑。幸好都是外伤。”
他遥望梅山的上空,“那些鸟儿会怎样?”
池望向谈三的眼光有着温柔的流波,说:“难为你还想着那些鸟儿。”
谈三奇怪的道:“这有什么好难为的,那些鸟是为了我们才牺牲了这么多的啊。”
池笑着说:“大多数的人都不会象你这么想,他们只会想不过是几只鸟罢了。”
谈三说:“不是几只,是几千几万只。”
池说:“我们跑出来时,我就让它们散了。你不必担心。”
谈三又说:“这法儿好厉害,武功再高的人也经不住这么多鸟的攻击,光是看着腿都软了。”
池叹气说:“教会我御鸟之术的师父曾对我再三嘱咐,万不可用这些禽兽做人间之事。他说过,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飞禽走兽,甚至是时令季候,气息流动都有他自己的规律。远古时期,人生于天地,长于天地,与四时调和,遵万物循环,与草木同精气,与禽兽比邻居。非万灵之长,无统御之心,放任性情,少私寡欲,反而能牵马游江河,同歌共鸟雀。所以,无所谓‘统御’。但现在,我们却早已忘记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失去了和自然沟通共存的话语。”

“我这召唤鸟儿的法儿虽然厉害却是危险。若是那些鸟儿真的被激怒不听我的号令,那才不可收拾。师父教我御鸟本来只是用来愉悦性灵,帮助我和禽兽沟通所用,却被我违背规律强行弄来做些血腥的事儿。若是被师父知道肯定是严惩不怠的。”

谈三想了想,说:“你师父说得很有道理啊。顺其自然才是万物生长、万事发展的最好状态。”
池盯了谈三一眼,“是有道理,但我还是违背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我心中你的愿望远比那几只鸟来得重要。人的感情是违背自然的东西。我的师父一直想让我明白这一点。他希望我无情无心,这样才会有大情大心。但是,喜欢和讨厌的浅,爱的远近亲疏却是人的天性,我又怎么会脱俗呢?”

“三爷,”池问:“在你的心中第一位的是我吗?”
谈三没有回答。
因为严云苏醒过来了。
“严兄,”谈三唤了他一声,严云捏了谈三的手一下,示意自己没事。
他抬头望着池,嘴唇不停的抖动。
池说:“严大哥是想说什么吗?”
严云点了点头。
谈三慌忙拿了树枝塞进严云的手中。
严云抖抖索索的写了个‘水’字。
池见状说,“三爷你先顾着他,我去找水。”
严云见池离去,才接着写了一行字出来。
他写道,那批人找的是池。
谈三一惊,忙说,“这怎么可能?”
严云喘息着没再写什么,但坚定的眼神却向谈三传递着这样的信息,他说的是实话。
之后,池回来,两人合力替严云包扎好伤口,并且决定在野外露宿一宿。
安顿下来后,三个人象压干的柿子烂滩在地上。
入夜时分,一只谈三在梅山镇看见过的那种赤腹鹰从天边翩然而至。
它落在池的手臂上,浑身沾满鲜血。漂亮的羽毛也稀稀落落,看来是经过一场苦战,看来可怜之极。它躁动不安的围着池飞来飞去,不停的鸣叫。
池温柔的拍拍它的脑袋,安抚它的情绪。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谈三有种预感,这件事情还远远没完。
月亮高悬夜空,谈三依在火堆旁的大树上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他觉得空气中有股异样的清香,这种味道让他头脑钝钝的。
他感觉到凉凉的风从自己的鼻尖拂过,听得到树林刷刷的摇动声,猫头鹰或者就是那只赤腹鹰发出尖利而凄凉的鸣叫,时不时似乎有小动物从身边奔跑而过。所有的一切在感官的世界里无比清晰,头脑却无法清醒的对感到的做出判断,浑身象抽出了骨头软绵绵的。

谈三想是有点不对劲。
他又感觉自己似乎在做梦。
梦到池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他伏下身体亲吻着自己,柔软的冰凉的唇,火热的灵动的舌头在这夜印象鲜明。他的唾沫和自己的唾沫交织在一起,就好像两个人再也不会分离。他又听到池对他说“对不起”。他想拉住他的手说没关系,只要你不要象其他的人一样离去。梦里面手很沉重,抬不起来。

谈三心里着急却无计可施。
他要走了。
他心里想,他和父亲、母亲、哥哥、妹妹、还有师父一样……走了。
醒来的时候,严云还在沉睡。
熄灭的火堆可以闻出安息香的味道,那种让严云和他沉睡的味道。
池真的已不在身边,和那只赤腹鹰一起。

关于朝凤王朝可以说的就多了。
朝阳爷以一佃农出身成为开国皇帝,或者是鸣凤王以前朝王子身份成了新王朝的开国元勋,又或者是两人带五十人打败了前朝的两万士兵,种种传奇故事到老百姓嘴里那可是几日几夜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听下去说下去的话题。

但到了距那个黄金的英雄时代百年的今天,身为朝凤的老百姓口中谈论得最多的却是一个叫江湖的地方。据说那个地方总生活着各式各样的仙人,他们可以飞檐走壁,可以驾着宝剑过河渡海,他们一扬手就可以杀死一只老虎,他们还可以神秘莫测的把老百姓恨之入骨的一些人的人头钓在城墙上,当然,谁也没真正看过。人们喜欢在喝茶吃酒的时候谈论这些,在回到家继续种田、织布、打铁、卖东西。

最近在朝凤朝的首都天京府附近的人们谈论最多的却是柳家庄和他的庄主厉啸龙。
听说,那个柳家庄是江湖的能人奇事中最神秘的地方。没人到过那里,也没人知道它在哪里。只是每一代柳家庄的继承人都会出道江湖一年,在这一年里每一个柳家庄的人总是会让江湖的其他人惊诧于它的庞大的财富和精妙的武功。

还听说那里的人都会长命百岁,住在镶金嵌银的房子里,喝着琼汁玉液。那里的人男的貌比潘安,女的赛若西施。
听了这些人们就会叹息一声,“我为什么不生在柳家庄啊。”
然后就又有人用着酸酸的语气说,“柳家庄的人有什么好羡慕的,如果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又怎么会有人找上门呢?”
“你一个卖茶叶蛋的老头又知道什么?听说那大侠孙炎是柳家庄的弃徒,他分明是做了欺师灭道的事儿才会被赶出师门,否则谁会故意把这么个武艺高强的人变做自己的敌人呢?”

“真要是孙炎做了亏心事,他怎么还有脸理直气壮的去找自己的师门要说法?”
近来的柳家庄正是如此在街头巷尾被传得沸沸扬扬,江湖人大概永远也没法明白为什么江湖的事最热心的却不是江湖的人。
…………
不管外面任何纷纷扰扰,过着六十大寿的厉啸龙却在此时此刻他只有一张木床的卧室里思考自己一生的得失以及最近一件足以让他吃不下睡不着的烦心事。

其实柳家庄离天京府不过百里,可笑的是老百姓从未将两者联系起来过。
天京府除皇上外最有权势的自然是那个总和叛逆有关的鸣凤王。虽然不想说鸣凤王有故意笼络柳家庄以驭江湖的嫌疑,但那柳家庄还真和鸣凤王府扯得上关系。

凤鸣死的时候除了过继的那个儿子,膝下就只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嫁给了柳家庄的创始人柳家的宗主。也不晓得为什么凤家就象被受了诅咒,有凤家血脉的女人硬是生不下个儿子,而且通通短命。凤小姐早早的去了,却给柳家留下了个女儿和与皇族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关系成了柳家庄发家的窍门。这个女儿招了个厉姓的江湖人也就是厉啸龙的养父。

历啸龙和自己的干姐姐成了亲,老婆生下女儿厉云也就跟随自己的母亲早早的去了。
厉啸龙想自己的一生重振了柳家庄的威势,总算对得起养父。收了三个徒弟,也各有成就。唯一遗憾的是十年前女儿厉云早早去世,倒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还好女婿杨天美孝顺,一直待他如亲生父亲。而且杨天美资质良好,头脑清楚,百年后柳家庄也所托有人。

天美对厉云情意重,十年来一直没有再娶妻,直到五年前为了照顾小孙女才纳了个妾,叫做孙莲的女人。
孙莲啊!老头子叹了口气,要早知道这个女人会惹起之后这许多祸端,当初他就不会硬逼天美娶这个女人了。还是之前王媒婆说的那个乡下妹子好啊。女人啊,就是不能太漂亮。太漂亮就是祸事。

孙莲这女子,瓜子脸,两道柳叶眉,一双含情眸,笑笑就是两勾人魂魄的小酒窝。怎么当初就没看出这女子不地道。刚过门一年就惹上了天美的大徒弟孙炎。

老头子边想边呸了一声,瞧这两人连姓都一样。
两个狗男女在西厢房干那勾当被天美撞上,当场天美就把孙炎逐出了门墙。可惜那好孩子啊,百年难见的好资质,当时自己还想把庄主之位传给他。
没想到那样沉稳的一个孩子也干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老头子想到这里就皱起了眉头,那孩子被天美抓住时,什么话都没说就那样看着天美。总觉得有什么隐情。他低头看着桌上的拜贴,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为什么回来呢?

桌上式样简单的拜贴上写着:
三天后当到府上打扰。
正元十九年四月二十
不肖晚辈孙炎敬上
算算日期正是今天。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了。
厉啸龙不耐烦的向外吼道:“我不是吩咐过孙大侠一来就把他带进来吗?”
房门仍然响个不停,他走过去拉开门。
“是你呀……你……”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顺着雪白的刀刃流出来的是鲜红鲜红的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柳家庄的大厅从没有如此热闹过。
自从三天前厉啸龙收到孙炎的拜贴后,他的三个弟子:两江大侠陈坤、游医柳陵、江湖神龙吴慈就都不约而同的奔回师门严阵以待。
孙炎这个人他们太熟悉了。
陈坤跷着二郎腿,吃了口茶对两个师弟说:“我们是不是太紧张了。虽然这几年孙炎的名气越来越大,但我们都知道他对天美……那才叫做什么呢?……愚忠?”

柳陵一笑说:“师兄你当天美是皇帝啊。还什么愚忠。孙炎那孩子你我都知道他的实力不可测,谁知道现在他究竟进步到什么程度了?如果可以我是绝对不希望与他为敌的。”

吴慈也点点头说:“那孩子以前在庄里的时候,被天美的光芒压了下去,否则……”
陈坤不置可否的说:“否则怎样?我无论如何是不相信他能超越天美的成就。哪个做徒弟的能超过师父。”
吴慈暗自叹口气想,那孩子的资质却被天美教成那样,怎能不叫人怀疑……
柳陵也不说话和吴慈对看了一眼,他转过头对站在一边的管家周说:“天美说过什么时候回来没?”
周管家回答说:“天美少爷没说,但孙……大侠曾派人说过大约这个时候就会到。”
陈坤又吃了口茶说:“真不敢相信,那个孙炎竟然会和天美为敌,他不是一向对天美言听计从吗?”
柳陵说:“所以女人是祸水啊。”
由一个有着“侠女杀手”外号的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没有例外的得到了一阵大笑。
三个人说说笑笑,打发着时间。眉宇之间却有着冷凝之气。
谁又会把那个在三年内打遍武林无敌手的大侠孙炎当作一个笑话呢?
实际上孙炎是武林排名第一的呼声在两个月前他打败江湖第一家的容家当主后就甚嚣尘上了。
柳家的管家陈伯从门外走了进来。
“大爷、二爷、三爷!”陈伯说:“外间有位谈三爷要见老爷。”
陈坤皱着眉头说:“陈伯你老糊涂了吗?柳家庄什么时候容些莫名其妙的人想进就进了?”
陈伯脸色都没动一下,不慌不忙的说:“那位谈爷是什么来路老奴是不清楚,但他却带着个人……”
陈坤不耐烦的打断陈伯的话说:“管他什么人,我们心烦着呢,哪有闲工夫见个无名小卒。”
吴慈和柳陵同时相对苦笑,这个大师兄的脾性竟是丝毫未变。
陈伯大约也了解这一点,继续说:“他带着少夫人。”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把内里的三人都听得呆了一呆。
“孙秀?那贱人还敢回来?”陈坤反应过来后,脱口而出。
陈伯又说:“我想夫人如果可以选择大约也不愿回来吧。”
陈坤又骂道:“你干嘛又叫那贱人做少夫人。我们柳家庄的少夫人只有一个,她的牌位还摆在柳家祠堂里呢!”
柳陵一笑开口说:“师兄你不要急啊,听陈伯把话说完再说吧。你也知道陈伯是个慢郎中,别真耽搁了什么正事。”
陈伯一听,也笑了说:“二爷的嘴越来越贫了。”
又说:“孙夫人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多半是不知道自己又回到这个家了吧。”
“喔!”柳陵站了起来说:“陈伯你还真是……孙秀也我们也算相交一场,见死不救非我辈所为,你们怎么看?”
吴慈看了陈坤一眼说:“大师兄,你看?”
陈坤脸色一沉说:“我不想见那贱人,丢尽了我们柳家庄的脸,不过二师弟说得也有道理,没理由让外人看笑话。”
“陈伯,你去把那位谈爷请进来。”后一句却是向陈伯说的。
柳陵看着陈伯慢悠悠的身影说:“我出去看看,别真出了事才是。”
陈坤不屑的说:“你小子慌什么,那女人死了倒干净了。”
柳陵也不答话,早跑没影儿了。
足足两烛香的工夫,柳陵才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师兄,孙秀伤得不轻但已经没大碍了。我把她安顿在了客房。这两位是谈三爷和严云兄弟。正是这两位少侠带孙秀来的。”
陈坤吴慈定睛一看,眼前两人,一个黑黝一个俊白。黑黝的皮肤黑得象抹了层油,衬得浓眉大眼竟是说不出的英气逼人;俊白的身形修长,眉目清秀,好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两人见得两个俊秀的人物也不由站了起来拱手道好。

此两人自然就是在梅山与池失散的谈三严云两人。

7
话说当日谈三醒来,平白无故的就丢了个情人,心中的悲愤自不必细说,一摸怀中那把池给他的歼魂也不知去向。代替它的是池亲笔所书的留书,寥寥数字却将谈三严云两人引来了这柳家庄。

池写道:
五月初一,京城外十里柳家庄见。
歼魂借去一用。

谈三手里捏着这张纸条勉强安心一些,心里想到那歼魂明明是他的,什么时候拿去还不全凭他小少爷高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又何苦问他一问。
心里虽不愤,又放不下,只好和严云两人一路走来。
两人说说谈谈,竟是格外投机。谈三跟着严云学手语,等手语基本上会了他们也到了目的地,算算时间竟然早了十天。
“我们兄弟两人和友人有约在这附近相会,今日无事和弟弟在庄园西边的林子里散步,孙夫人就倒在血泊之中,胸口开了个洞。我和弟弟看她快不行了,就只好抱她到离得最近的府上来打扰,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是府上的少夫人,实在是很巧。”

陈坤脸色一沉,脱口而出:“那女人我们柳家庄认不得,也不是什么少夫人,救她一命不过是看到同为江湖中人的份上。”
谈三面上一凝,带了几分疑惑。
柳陵赶紧拉拉陈坤的衣袖说:“谈三爷不必在意,我师兄这几日心情不顺,所有冒犯请你原谅。三爷少年英雄江湖上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今日有缘一见还请留下来用个便饭。”

谈三露齿一笑说:“柳爷的赞誉小可愧不敢当,我兄弟两人不过懂点拳秀腿,怎配这少年英雄四个字。但小可兄弟对三位大侠却是仰慕已久,正想叨扰一番。”

几个人互通姓名,道了一些仰慕的套话,重新在大厅里坐下来等着开饭。
除了对严云如此俊秀少年竟无法开口说话一阵唏嘘后倒也是宾主和谐。
柳家庄的三个爷趁此把孙秀受伤的情况问了个一清二楚;谈三也有意无意的提着池的名字做做试探。
午时过三刻,柳家服侍厉啸龙的小厮从里间狂奔而出。
“怎么啦?”
陈坤问这个神色慌张的小伙子。
“老爷……老爷他被杀了…………”
“你在说什么啊?”
陈坤反射性的说:“被谁?”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但小厮却回答了:“是……是孙大侠。”
是的,厉啸龙倒毙在自己卧室外间的书房门口,孙炎就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握着把黑漆漆的染血匕首。
柳家大厅更加热闹了。
三大弟子围着站立中央的孙炎,眼神喷火,神色悲痛,手里都撤出了自己的拿手兵刃。
孙炎看起来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拿着匕首就那么神情安详的站着,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浓密的眉毛下有着一双细细的一条缝般的眼睛,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象个天盲。那双眼睛让他给人一种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

“好个狼心狗肺的贼子,你还有脸站在这儿,”陈坤抢先开口怒骂:“师父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你居然下了这种毒手。难道当初的恩情你都忘了吗?”
柳陵和吴慈同时对望一眼,捏紧了手里的兵刃,孙炎光是这么随随便便的站着,他们竟然找不出他的破绽来。
孙炎的眼光扫视过在场的三人,说:“师父呢?”
这句话把陈坤气得够戗,虽然孙炎已被逐出师门,到底是他们的后辈,在柳家庄也是曾得到过他教导的人,如今却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陈坤以两江大侠的名望,哪个见他不是点头哈腰,又怎么会受得了这样的气,话也懒得多说,直接就招呼了上去。

“好个狂妄的小子,今天就算没这回事情,我也要掂量掂量你。”
陈坤使的是一杆银枪,枪是长兵器,易于远距离攻击。陈坤拿枪的方式却非常的奇怪,他握枪只用右手,而且握住的是枪的中端,竟将长枪做短枪的用法。

枪走轻灵,迅猛如鹰。一出手就连绵不绝,打得对方丝毫无还手之力。
谈三和严云在一旁看了也不由叹一句:不愧是两江大侠,这陈坤绝不是浪得虚名。
再一看孙炎,即使是武林名宿也说不出他到底是怎样躲开陈坤那一轮攻击的。在场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他就脱出了陈坤的枪阵出现在陈坤背后的空门。

陈坤也不是省油的灯,长枪的后端一挑,直击孙炎的下颌。
孙炎右手一抬,五指轻弹,竟以肉指迎向钢铁之器。
吴慈手握判官笔双目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场内情况对柳陵说:“没想到师兄英雄一世今天恐怕难以善了。”
柳陵听了一愣说:“那孙炎当真如此厉害。师兄他并未露出败像啊!”
吴慈说:“孙炎并未使出全力,把他逼急了恐怕我们三个师兄弟一齐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柳陵心中对师兄的话不以为然。他虽然很清楚孙炎的天赋极高,却也不相信他仅仅离开柳家庄不到三年修为就会高得如此离谱。
“师兄会不会言过其实,三年前的孙炎在天美门下不过是个一流高手而已。”言下之意离顶尖高手还差得远呢。
吴慈叹口气又说:“如此根苗,天美竟为一个女人狠下心将他逐我门,平白给柳家庄造了个大敌实在是不智啊!”
话说之间,场中两人已交手过百招,情势又是一变。
看来陈坤对自己许久还不能拿下个后辈感到不耐,招式越来越狠毒。高手过招本就不能心存疑虑,孙炎若手下留情自己也难以自保。
数招一过,孙炎露了个空门,陈坤此时已心浮气燥,丝毫没有犹豫的扑了上去。
这边厢吴慈和柳陵心中一滞,同时扑向场内。
“大师兄!!”柳陵扶住倒地的陈坤赶紧治疗。
此时连吴慈也动怒了。
“好个孙炎,你还真是欺师灭祖,丧尽天良了!事到如今,你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就想要扑上去。
场内两人同时开口出声。
“二师兄!”柳陵叫道:“大师兄没有大碍!”
吴慈明白在当时凶险的情况之下陈坤之所以没有性命之忧自然是孙炎手下留情了。
这边谈三也开口了:“三位前辈还有孙兄,大家少安毋躁,厉庄主的死因还有许多疑惑的地方,各位又何苦此时就相争不休。”
柳陵有些吃惊的开口问:“谈少侠,听你的口气似乎认得孙炎。”
谈三忙说:“在来柳家庄的途中曾向这位孙兄问过路,万没想到……”
陈坤靠着柳陵说:“这两人分明和孙小贼是一伙的,难怪孙秀重伤昏迷,一定都是他们搞的鬼。”
一直到听到孙秀的名字,孙炎才仿佛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样子,开口说了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孙秀出什么事了吗?”
陈坤恨恨的瞪了孙炎一眼说:“你现在又何必假惺惺,当初孙秀在你走后亏得天美对她不记前嫌,那个贱人却不到一年就追你而去,丢尽了我们柳家庄的脸。我看多半是你对那贱人始乱终弃,想一刀杀了她以绝后患吧!”

孙炎冷冷的看了陈坤一眼淡淡的说:“我没有再见到过她。”
谈三趁着这两人在那里唇枪舌剑自个儿走到了厉啸天的尸体旁边,低头一看忍不住惊呼出声:“歼魂!”
不错!插在厉啸天身上,后来被孙炎拿着观看,现在却躺在尸体旁边的染血凶器正是池从他身边拿走的歼魂。
“池……”谈三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赫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想着那个朵般的少年。
吴慈走上前来问:“少侠莫非认得此物?”
谈三说:“此物命曰歼魂,是紫衣侯所有。小可有幸曾见识过它的威力。若是将内力蕴于其中当真是无坚不摧。”
吴慈吃了一惊说:“紫衣侯胡俊?他是先师的忘年之交啊!难道他竟会害先师不曾?”
谈三忙说:“这不可能。胡俊已在梅山丧生。这个消息恐怕不久后就会在江湖传开。”
柳陵在一旁说:“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几个月前我们才接到胡俊的飞鸽传书说他要到柳家庄一行,师父一直奇怪他为何没有了联系,没想到……”
陈坤在一旁运气一周,恢复功力说:“你们说这些不相干的有什么意义,我们都看见孙炎拿着凶器犯上拭师,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
谈三说:“当然得怀疑,前辈莫非亲眼看见了孙兄攻击厉庄主,我们来到的时候,明明只看见他站在一旁啊!”
陈坤冷哼一声说:“我难道还会冤枉他?柱子!你躲哪里去了?还不给我滚出来!”
听了陈坤的吼叫,众人才看见屋角的柱子后面露出个小小的脑袋,正是当时来报信的那个小厮。他颤抖抖的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谈三微微一笑对他说:“小兄弟,你别怕。你刚才说那边的孙大侠杀了老庄主。你亲眼看见的吗?”
柱子刚想说话,却看见陈坤凶凶的盯了他一眼,顿时又呐呐了起来。
柳陵看了便说:“师兄,你别吓他了。柱子,你尽管说实话,有我给你做主。”
柱子这才摇头说:“刚才……刚才我给老庄主奉茶,推开门就看见老庄主倒在地上,孙……孙大侠正想去拔庄主身上的匕首。我就吓得叫了起来。如果说亲眼看见孙大侠用刀刺老庄主,我是没有看见。”

那边陈坤一听就说:“这不是他做的是谁做的?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师父功力厚,如果不是他完全料想不到的人用神兵利器偷袭他,也怎么会如此轻易得手。在这里的除了孙炎还有什么人?”

“可是……”谈三继续说:“柱子从厉庄主倒毙的地方跑到大厅至少要两、三分钟,我若是孙兄早就没影了,又何苦惹出现在的麻烦?”
陈坤听了一顿又说:“这正是这贼子狡猾的地方,让我们疑神疑鬼……还有……”
陈坤顿了顿说:“我们柳家庄的事情不想要外人插手,谈少侠不觉得你太多管闲事了吗?”
谈三正想开口,大厅门口却有人开口说话:“大师兄,这位少侠言之有理。师父的事情正要我们大家一起努力探个究竟才是。”
“天美!!你终于回来了。”
场中的人惊喜的叫道。
“天美!!你终于回来了。”
场中的人惊喜的叫道。
谈三和严云听着孙炎呐呐的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师父。
他们往来人望去。
走进来的人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年纪,光着下巴没有留胡鬓,皮肤很白,是那种很不正常的白,惨白中透着浅灰让他整个人似乎都蒙着层浅浅的薄雾,这使得他的黑眸红唇异常的突出,显出了不同于常人的姿态。

杨天美表情很严肃,径直走到了大厅厉啸天的尸体旁边,卟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在场的柳家庄的弟子们却同时从心底升起一阵的悲凉。
厉啸天死去了的事实仿佛此时才被他们面对。
庄主已经死了,无论凶手是谁,庄主都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对着他们大声呵斥或谈笑晏晏了。
仅仅是一个动作,这个人就把阵角已乱的柳家庄众人的心安定了下来,激愤了起来。接着,陈坤、柳陵、吴慈和柳家庄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跟着跪在了这个人的身后,这无疑是从心底承认了这个人在柳家庄的地位。

这个人自然就是厉啸天的女婿,柳家的少庄主杨天美。
孙炎怔怔的注视着杨天美的一举一动,他想跟着跪下却又有点犹豫。还没等他有所动作,杨天美却站了起来,他没有理所当然的看向最可能是凶手的孙炎,反倒是走近了站在一旁的谈三严云,对两人一拱手说道:“刚才我已看过内人,这里发生的事情也已经知道个大概。先谢过两位少侠仗义援手,若不是两位孙秀她只怕死路一条了。”

谈三此时仔细的端详着此人,发现他的面目竟是异常的清秀,从眉骨到唇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若不是凑近了细看是不易为人发觉的。谈三想这道伤痕在当时一定是非常恐怖的。他忙着还礼说:“杨少庄主客气了,份内之事。”心中对此人又多了几分敬佩,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还礼数周到足见他修养到家。

杨天美一笑说:“好一个份内之事!少侠的恩情柳家庄日后必有回报。”
随后又说:“但是接下来的事情还请少侠不要插手,毕竟无论从公从私,天美都有义务对先师做个交待。”
谈三一笑说:“这个自然,我只是希望你们可以给孙兄一个公平申辩的机会。不要让真正杀害厉老前辈的凶手逍遥法外。”
杨天美望了孙炎一眼说:“谈少侠似乎对孙大侠很信任?”
谈三忙说:“我也并没有说孙兄就完全没有嫌疑。”
杨天美走到大厅正中扬声说:“各位柳家庄的弟子们听着,今天的事情我杨天美正式请谈少侠和他的朋友做个见证人,绝不会冤枉任何无辜的人,也绝不会放过真正的凶手!”

“好!!”柳家庄的人齐声吆喝了起来。
杨天美双手一扬压下了众人的喧哗走到了孙炎的面前。
孙炎呆呆的看着他,眼光中甚至有点泫然欲泣,他又叫了声师父!
杨天美对他一笑说:“孙大侠,师父两字天美此时万万不敢担当,若你还念往日的情分称呼一声少庄主即可。”
杨天美那一笑谈三看在眼里只觉得粲然如,看了叫人说不出的舒服,杨天美整个人那种阴暗的气氛荡然无存,但谈三的心里却明白在孙炎眼中这个笑容一定让他心痛如斯。

笑容、语气、称呼、动作所有的东西杨天美都在表达着同样的一个信息:你孙炎再也不是柳家庄的自己人,你是外人,甚至可能是敌人。
孙炎的眼眶瞬时便红了起来,他凝视着杨天美的眼光慢慢移开,转而注视着地板。两秒钟后,当他再注视着杨天美的时候,他清楚的吐出两个字:庄主。

杨天美问:“孙大侠可否告之这到访柳家庄所谓何事?”
孙炎沉默片刻方说:“我想要……孙秀。”
孙秀的名字在嘴里打了几转终于说了出来。
杨天美还没开口,那边的陈坤已叫骂了起来:“好个无耻之徒,这等毫无廉耻的言语你也说得出口。还说和那贱人没有勾结!”
基本上陈坤这番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大家同时把目光转向杨天美,若是别的男人受到这样的侮辱只怕早已打得不可开交了。
杨天美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就说:“三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我就答应写休书让孙秀跟你走,你们又为何要拒绝呢?又为何三年后又来呢?”
孙炎说:“她不想跟我走,我也不想让她跟。我找她只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我还有一些情况没有弄清楚,想找她问个明白。”
杨天美又说:“你找老庄主要谈的就是这件事情吗?你想让他答应让你见孙秀。”
孙炎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是这样的。”
杨天美又说:“你我都知道老庄主性情刚烈,待我又如亲子一般。你提出这样的要求你认为他会答应吗?”
孙炎没有回答。
杨天美接着说:“老庄主一激动就动起手来,他若要杀你,你必不会反抗。他必是这样想的。毕竟你是他捡回来一手养大的。实际上等于是你的父亲。你也的确没有反抗,你知道他必然不会真的杀你。但他却没料到你却想杀了他,你跪下认错却偷偷的把匕首刺进他胸口对不对?孙炎!”

孙炎吃惊的望着杨天美说:“我没有。”
杨天美却不放过他,口气激烈的继续道:“孙炎!我最后问你一句:老庄主是不是你杀的?”
“我没有。我怎么会杀老庄主。我又怎么会做让你伤心的事情!”孙炎如是说。
我怎么会做让你伤心的事。这话一入耳倒叫杨天美楞了一楞。还没等他从心中异样的感觉中解脱出来,那边厢的陈坤突然又开口了。
谈三在杨天美与孙炎谈话之时早就注意到陈坤一直与一个奶妈模样的人说着话。
“孙炎!”陈坤叫道:“这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说着就从身后拖出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粉妆玉砌说不出的可爱。
场内众人一楞,杨天美则叫了出来:“小美!”
这个小女孩正是杨天美的女儿杨小美。
陈坤对杨小美乱恶心的笑一把诱哄着说:“小美乖,叔叔问你几个问题,你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待会儿叔叔给你糖吃。”
小女孩怯生生的躲在陈坤的背后,眼睛望向站在一旁的柳陵,大概是想起最疼她的就是这个柳陵叔叔吧。
柳陵笑着说:“小美别怕,说实话就可以了,柳叔叔一会儿陪你玩儿。”
小女孩这才笑了起来,看向了陈坤,示意他可以问了。
陈坤摸摸小美的头说:“刚才听江妈妈说小美没在屋里睡午觉对不对?小美是不是又溜出去玩了?”
杨小美点点头说:“小美溜到院子里去了,我好想她就偷偷趁江妈妈不注意也去了院子。”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柳陵笑着在一旁解释说:“小美说的‘小美’是一只兔子,我送她的礼物,她给它取了同样的名字。”
杨小美接着说:“这样小美就可以和小美说话了啊,以前只能对着镜子说话。”
柳陵叹口气说:“天美没什么时间陪她,庄里又没什么小孩,这孩子寂寞着呢!”
众人一听心下一沉。
陈坤又问:“小美在院子里玩看得见姥姥屋子里的事情对不对?”
此时在场的人才明白了过来,一齐等着小美的回答。
杨小美点点头说:“姥姥还从窗户里和我说话来着。”
陈坤趁胜追击问:“后来呢?”
“后来有个叔叔进了姥姥的房间,我听到他们在说话。”
谈三插嘴道:“小妹妹,姥姥关了窗户对吧,你怎么能听得到呢?”
杨小美说:“最开始的时候听不到,后来就听到了,他们说得好大声,就象爹爹和娘娘说话一样,好大声好凶的样子。”
杨天美脸一红说:“小美,别说废话。”
杨小美又说:“后来我听见姥姥叫了声屋子里就安静了,然后,柱子哥哥就来了。”
陈坤又问:“小美还记得姥姥最后叫了声什么吗?”
“孙炎!你好……”杨小美这样回答。
陈坤还嫌不够又问:“还记得进姥姥屋子里的叔叔长什么样子吗?”
杨小美点点头。
“是谁?在不在这里。”
杨小美看了看众人,最后盯着孙炎再一躲进了陈坤的背后。
唰!唰!一干人等都撤出了兵刃把孙炎包围了起来
孙炎吃惊的望着杨小美,十岁的稚龄童用着纯洁无辜的眼睛看着他,怯怯生生象只任人宰割的绵羊,任谁也不会怀疑她的言语。
孙炎又转头看着杨天美,杨天美一拍手掌大声说:“侍剑!”
顿时,大厅里围着天美的人都让出一条道来。
谈三不解的看着身边的严云,严云打着哑语说,杨天美在江湖上人称‘巨剑’。一般而言剑的长度与人的形貌高度要配合使用。因此剑分为三等,最上等的剑锋长五寸,剑身则要五倍长于剑锋,大约是三尺,重三斤十二两,只有身形高大和有力量的人才能使用。而杨天美他用的剑长六尺,重十斤八两,双刃皆钝。十年前他一人凭着这柄巨剑追杀当时有名的盗匪集团横跨了河南六省,全歼匪团,扬名江湖,之后便销声匿迹。所以他的剑一般人还拿不起。

正说着就看见两个小童捧着一柄古式样的长剑走了进来,跪在杨天美的面前。
杨天美手抚自己的兵刃,叹息着说:“孙大侠,你知道我的习惯。此剑一出,绝不会白刃而归。”
孙炎一直直垂在两侧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对着别人明明是淡漠无波的脸,对着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伤痛又怎么去遮掩?
众人只见他身子一软,无声无息的就跪了下去,仿佛被抽去筋骨的人偶。
“师父……”这声呼唤轻轻的却绵延着不从这房梁砖瓦中散去。
谈三只觉心中一痛,眼前的景象也仿佛恍惚起来。
久久的没有纠缠他的梦魇似乎要在这白昼重现。
他一晃,背后严云伸手撑住了他。
池……你到底去哪里了……如果你再不出现……我……我的心……
谈三勉强撑起精神对杨天美开口道:“一个稚龄幼童又知道什么?庄主又怎么能仅凭几句可能是有心人教唆的证词就作出如此仓促的决定呢?”
此话一出,大厅里柳家庄的人都鼓噪了起来。
陈坤一声冷哼说:“谈少侠,柳家庄将你们当成朋友,才容你们在此做个见证。谈少侠一直维护孙炎这贼子,真的只是一面之缘吗?”
谈三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杨天美却对孙炎开口了,“炎儿。”他唤着孙炎的名字说:“你三年前离去的时候我曾经说过,师徒两字从此休要提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就是个不要去讲公理和正义的地方。江湖的是是非非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强弱判是非,功夫决胜负。我虽不想和你一战,事到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的,既然避不过就拿起剑来像个真正的江湖人和我一战吧。”

说着他突然扬声道:“柳家庄众位门人听着,我与孙大侠在此一决胜负。单打独斗,公平比武。我若战败杨天美自决在老庄主坟前谢罪;你若战败就留下一条命祭奠老庄主!”

场内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望着孙炎,看他做出何等的决定。
孙炎默默的注视着膝下的地面,半晌,才抬头对杨天美说:“师父!孙炎明白您的意思。三年前事发突然我匆匆离开,没能对您一报授业之德,你虽把我逐出门墙,我却仍认您为师。”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虽没有重入师门,承欢膝下的妄想,却也没料到要与您为敌,动手交战。师父,孙炎只问您最后一句,您当真相信这些禽兽行为是孙炎所为吗?”

杨天美没有回话,他动手拔剑出鞘,剑光在空气中也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发出冷冷的寒光。他说:“拔剑!”
孙炎闭上眼睛,挺起身子咚咚的连叩三个响头。
当他再站起来的时候,他的双眸已恢复平静,轻轻的撤出自己的宝剑。

8

谈三后来回想那一战的时候其实脑子里面是模模糊糊的,打从那师徒二人一开打,他就开始在以往的梦魇中来回游荡。
师父不用剑,却擅用剑。
他曾经用一句诗来形容用剑最顶级的境界。
“碧潭沉宝镜”
他坐在漫山的白梅树下,对他说道,剑道的最终境界讲究的是个‘空’字,剑者的心要像澄碧清澈的潭水,有如一面清明冷冽的宝镜在默默反照。临敌之际,不为环境所蔽,不为对方行动所蔽,不为自己感情所蔽,不为自己思考所蔽,而能面对一切的本来面目反应便是空。

因为心空所以剑空。剑没有利害得失,势就稳,面对任何强敌就都没有了分别,以等待而成先机。剑空者于被动,却善守善应对,见招拆招,以不变应万变,转被动为主动,试问天下何人能敌。

师父施施然站在他的身边评论着。

你看杨天美那一击,他抢了先机,从上封住孙炎可能发出的招式,凌空斜斜一横,气势如虹,霸气汹涌。与其说是用剑,不如说是用刀。用刀讲究“一刀使出,便该忘记所有”。这种兵器所独具的“霸气”以攻代守,抛弃招式对刀的束缚,以心灵和刀的灵气相结合,以神御刀,最终达到“刀即是我,我即是刀,人刀合一”的无上刀道化境。杨天美以巨剑化刀,出招心无旁骛,可以说已臻化境。

对付这一招,孙炎那一扭一摆,看似简单却恰好应和了剑空的境界。剑是兵中王者,两面皆刃中间厚重,然而锋锐之却是剑尖,利于寻找间隙刺击敌人,所以要空、要清虚、要避敌锋芒。孙炎只要闪过杨天美凌厉狂暴的攻势,摸清他的路数再找准他薄弱的地方给以重击,要取胜并不难。

谈三关注着场内情况的变化疑惑的问,但孙炎并没有反击啊?相反他几乎被杨天美所伤。
师父苦笑,然后说:“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心空,就难以剑空。他的心还有情,也怎么能看到另一个人的罩门所在呢?杨天美看似柔和实则刚霸,孙炎看似冷情实则至情。一个有争霸之心,一个有留情之意,就看谁的气先浮,谁的心先乱,谁就落败。”

“师父为什么不用剑呢?”他问,白梅从头顶上飘然落下。
师父未答。
密室里其实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一间房子,只有正中间从窗户里透入的一方月光。
月光里师父用自己的鲜血浸染着一截断剑。
这把剑杀了一个我杀了后就会痛苦一辈子的人。
为了它,我不再用剑。
小三,和师父练练剑吧,让我看看我还会用剑吗?
剑势像风,剑光似虹,剑气如云如雾。

“师父!!”
“你要杀了我吗?”
巨剑犹如出海的游龙涌起狂涛巨浪向孙炎袭击过去,杨天美全力一击。
孙炎剑尖斜挑,似乎要回击。
谈三陡然从梦境中回过神来,他合身扑了上去。
因为他看见了孙炎嘴角突兀出现的那个弧度,温柔的、缱绻的……
孙炎手中的剑突然滑落,竟然胸前空门大开自动迎向杨天美的剑尖。
谈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要用自己的命去挽回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的命,他只是知道他不要他死,仿佛他死了自己也会就此死了般。
他推开孙炎,迎向杨天美的巨剑,喃喃的叫了声师傅,眼前被一片血染红。
但流血的却不是他。
而是………严云。
那天的天气是春天特有的明媚,阳光不要钱似的喷洒在柳家庄典雅的大厅地面上,就像江湖人的鲜血也总是最不值钱的。
在场的人还没有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谈三也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回神去伸手接住软倒在他怀里的严云,一双手就伴随着怒吼抢走了那个软绵绵的身体。
“云儿!……你怎么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一个黄衫的青年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他把严云紧紧的搂在怀里。
严云的身体被杨天美的巨剑从背后一直刺穿从腹部又露出剑尖。
当他一抽出巨剑时,严云身体里的血就像背叛它的主人一样争先恐后喷涌而出。
黄衫人十指飞点,瞬间封住他的各大穴,他从怀里摸出一丸丹药,一半咬碎了喂进严云的嘴里,另一半则和着一瓶的药粉洒在严云的伤口上。当所有的一切都做完后,他无力的拍着严云的脸,喊道:“云,云,你醒醒……不要睡,你要是睡了我马上就杀了你舍了命也要救的这个奸夫。”

此话一出,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严云竟然真的眨眨眼睛,嘴唇动了几动。
“你喊不要也不行,我不准你死,更不准不理我。我还要好好折磨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怎么能就这样让你死了呢?”
尽管严云不能说话,但似乎这并不阻碍那个人和他的交谈。
谈三跌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提醒这个人说:“那个……你没看见云兄弟气得全身抽搐吗?”
那个人这才抬头看了谈三一眼,转头对严云又说道:“你喜欢的人就是他吗?他又黑有丑,没钱没势,哪一点比得上我,你居然为了这么个人离开我,你是不是一定要气死我啊!”

谈三在心中想,你不爽也不用把我说得一钱不值吧!
严云的嘴唇又动了几动。
那人就又说:“我不干。他害你受这么重的伤,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你还要我救他。不行!我不许。以前是我不在你身边,既然现在我已经找到你了就不准你再想别人!”

“你再怎么说都不可能,你最了解我,明明知道我绝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的。”
谈三终于插上话说:“云兄弟现在最需要的是疗伤,这位兄台有什么话带他走出柳家庄再说吧。”
那边的孙炎也终于开口说:“他的伤虽然没伤到要害,但失血过多,事情可大可小,还是尽快疗伤才是。”
那人一听倒恼了,说:“你们废话什么!我难道不知道要给他尽快疗伤吗?问题是我的云儿一定要我带你们两人离开柳家庄。他一向固执得紧,如果我没有照他的话做,他一定不会再理我了,一生气说不定拒绝治疗,他的伤如果不治疗他一定会死掉,怎么办?怎么办?他死了我也不要活了……都是你们两个人啦,非要惹出这么多的事情,连累了我的云儿,他要是有事,你们两个等着陪葬吧!”

谈三翻了个白眼,这个人废话真多,还越说越起劲。他突然觉得严云还真是可怜。他指了指严云提醒这个人说:“云兄弟在叫你。”
那人一低头才发现严云正拼命拉他的衣袖。这一动作惹得严云全身又是一阵抽搐。
那人见状忙说:“好!好!你别生气,万一一口气上不来我们两个就都没救了。你说的我听就是。”
他狠狠的瞪了谈三一眼,才有点不甘愿的把严云送进谈三的怀里,顺势还在谈三耳边轻声说:“你等着,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谈三也懒得理他,担心的看向严云,只见他双目紧闭,嘴唇发青,浑身软绵绵的依在自己怀里。他心中一痛,只觉得严云的伤竟像砍在自己身上般,疼得难受。

“傻小子,你干嘛救我呢!”他倒忘了,自己更是莫名其妙的救了个人。
这边那黄衫人一站起来对一直看着他们的杨天美一拱手唤了声:“杨师傅!”
杨天美虽说动了杀意,但孙炎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的孩子,想到刚才真的差点就把他给废了,到底还是有点后怕。如今看他得救,心里不知该安心还是遗憾,从那黄衫人一进来就在平复自己的心情。此时见黄衫人一拱手,便抬目向他望去,仔细一打量,心中一惊,原来是他!

再一听熟悉的一声杨师傅,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身体一软就跪了下去,磕头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到了!请恕天美未能远迎。”
随着他这一跪一磕,外边突然就涌进一群官兵的打扮的人把一干人等全部围了起来。
为首的一个武官一声大喝:“大胆刁民,见太子殿下还不行礼!”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
俗话说:“天高皇帝远。”
这柳家庄虽然就在朝凤王朝的都城边,但它却是属于江湖的啊!所谓江湖自然是与朝廷相对的地方,也就是朝廷鞭长莫及的地方,江湖的每一寸土地尽管都是皇帝的,但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着的江湖人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是朝廷管理中的一员。年日久的,自然就有了朝廷有朝廷王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样的念头了。

所以,面对来人有点惹人生气的嚣张态度,陈坤、吴慈和柳陵不由自主的拉了一下杨天美,意思是说,我们江湖人需要卖这未来皇帝的帐吗?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自尊,是不容某些很世俗的东西去玷污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把自己当成是超越世俗的人。杨天美代表着整个柳家庄这一跪多少让柳家庄的人心里有些疙疙瘩瘩的了。

这里面最清醒的大约就是一直在打理整个柳家庄产业的杨天美了,江湖人要活动也需要钱,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自然要遵守一些规则,你若不想沦落到落草为寇,整日为钱粮奔波自然就得卖这些规则执行者的帐。

但是,这样的想法杨天美自然是不会明明白白说出口的。他这么一跪自然有说得出口的理由。他跪在地上扬声对当今的太子爷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虽然父仇不共戴天,但只要您开了金口,我柳家庄没有不遵从的。”言下之意就是说这孙炎、谈三还有严云你尽管带走。只要您要求,这仇不用报也行。

他看见陈坤的脸色一变似乎想说什么,忙拉了陈坤一下又对太子说:“但是,为了让大家心服口服还请殿下您把金牌拿出来给大家看一下,小臣也好跟先师的在天之灵交代清楚。”

黄衫的太子看了眼杨天美,心中暗骂一句奸诈。此时却无可奈何的只好照办。他从腰间摸出一块金牌捧在手心向柳家庄的众人一亮,顿时,黑压压的柳家庄的人就扑通扑通跪了一片,比他那太子的身份还管用。

外人不明白,柳家庄的人却心底雪亮。每个人进柳家庄的时候都会被庄主告知,任何一个柳家庄的人都要对手持金牌的人绝对的服从,金牌的所有者就是变相的柳家庄主人。

这杨天美甚是精明,对于柳家庄的人来说老庄主厉啸龙是不可取代的存在。如今太子为了个严云竟然让一直为他效忠的柳家庄大仇不能得报。试问一句,庄内众人又怎么能不心寒,此举无疑让此后柳家庄的忠心大打了个折扣。

太子心里自然明白,他瞟了眼奄奄一息的严云,暗自一叹想如今重要的是赶快给云儿治伤,柳家庄和杨天美的事情也只有以后再说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说:“都是自己人,大家不必多礼。老庄主骤然去世,我断断不会放过凶手,但此事疑点过多,还有细细盘查。今后,有杨师傅带领各位我也放心。还请天美多多上心了。”

杨天美仍然长跪不起,又说:“殿下,天美有一事相求,还请殿下同意。”
太子点点头说:“你我本是走同一条路的人,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杨天美道:“请殿下承诺今日过后,这庄内叛徒孙炎就与殿下再无瓜葛。今后,若因老庄主的死需要他的帮助,请殿下再无阻拦。”
谈三身边的孙炎一听此话身体经不住微微战抖起来。
太子的脸色则顿时一沉,几乎要忍不住发作起来,终于还是作罢说:“这个自然。”
接着把下摆一撩,抱起严云向外走去。
谈三拉拉孙炎,两人一先一后跟着太子走了出去。
走到大门口,谈三远远的看见太子急急的抱着严云钻进马车,一刻也没停留的绝尘而去。
谈三转过头问孙炎说:“孙兄,你有何打算?”
孙炎却只是呆呆的望着那柳家庄的大门,没有言语。
“孙兄?”
孙炎眼神一暗,突然对谈三拜了下去。
“孙兄?你这是做什么?”
“谈兄弟,孙某再不才,也知今日若非你,我已命丧于此了。并非孙某不识好歹,只是……”他一顿,左手也不知怎么一晃,直袭谈三身上五大穴。
谈三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觉浑身一麻,竟被孙炎点了穴道。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惊疑的看着孙炎。
孙炎把他抱起来放进了路旁的杂草堆里说:“谈兄弟,你别怕。穴道两个时辰后就会自动解开。”他的语气陡然温柔起来:“我在他身边长大,从来没有我离开他这么久的时间。真的是太久了,久到一见他就不想再离开,就算是死在他手里,也认了。”

“我要回去。”
谈三在心中惊呼一声,暗想孙炎这么一做,自己救他的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而严云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谈兄弟若还当孙某是个朋友,请你不要怪罪我。”
孙炎又说。说完,转身就往刚走出的门里走去。
谈三眼皮一跳,想叫他的名字,却只有喉咙咕隆了一声。
孙炎没有回头。
谈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母亲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的身影、父亲毫不留情的丢弃、师傅和池离开的无声无息象天空要下雨时陡然聚拢的云,都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那些时候都没有哭的他终于哭了。

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并不是为孙炎而流,他与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在路边问路相识也确实是实话,但是,看着他就象看着另一个自己,即使被无数遗弃和背叛,仍然想呆在某个人的身边。

孙炎只认准一个人,而自己却抓住身边的每一个人,孙炎被一个人不停的丢弃,而自己却被无数人丢弃,自己与他到底是谁更为可悲呢?到底又是谁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

谈三想也许他再也看不见孙炎了。
看着天色从明到暗,当太阳完全消失在西方的时候,谈三一跃而起,他把衣服脱下来反穿,把颜色的一面穿在外面,没有丝毫犹豫的往柳家庄内潜去。
这个时候夜探柳家庄倒不是迷信越危险就是越安全,只是他觉得一定要在今晚进去看看,至少要知道孙炎到底怎么样了吧,谈三觉得仿佛是冥冥中老天促使自己这么做。

因为白天进过柳家庄,此时熟门熟路谈三轻而易举的就潜了进去。柳家庄的人多数都在大堂彻夜守灵,这带给了他很大的方便。他在府里绕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没有看见一丁点灯光,也没看见半个人。只有黑幢幢的屋子。整个庄内仿佛都没有掌灯,黑漆漆的看起来象张大口等待猎物的猛兽。所以,当谈三看见有盏孤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不由得眨眨眼睛,几乎有点不适应。他迅速躲进一旁的黑暗里屏住呼吸。

慢慢摇曳过来的灯光里是张异常苍白的面孔,赫然是杨天美本人。
谈三暗自庆幸自己的幸运,偷偷缀在了他的身后。
杨天美提着灯笼穿过一又一的屋宇,往庄子的走去。
他最后进了一个院子,走进了西边的厢房。
谈三这才注意那西厢房里微微透着点光芒,若非仔细看几乎辨别不出来。
他悄悄伏在窗下,运足耳力细听。
静静的夜里,杨天美的声音特别的清晰。
他似乎是在给一个奴婢说:“夫人的药吃了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吃了。”
“那你出去罢,我有话和夫人说。”
然后,咯吱一声,门被从内向外推开,一个满头银丝的佝偻老太婆走了出来消失在黑暗中。
屋里一亮,似乎是杨天美弄了弄灯丝。
“是你……”女人虚弱无力的声音响起。
“阿秀。”杨天美叫了一声说:“我来看你了。”
谈三方醒悟屋里的女人正是他今早救的杨天美的老婆。
“你,你别过来………!”女人急促的叫了一声,接着是连声的咳嗽。
杨天美轻轻叹了口气说:
“阿秀,你又是何苦?我们毕竟夫妻一场,俗话说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
谈三听得孙秀虚弱的声音颤巍巍的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天美,你若还对我有点情分就放过我吧。”
杨天美的声音显得很惊讶说:“阿秀,你在说什么呢?”
孙秀却再没有作声,屋子里一片寂静。
正当谈三心中惊疑不定的时候,却听得一阵先压抑着却最后传开来的怪异笑声。
“呵呵………呵呵………”孙秀突然笑起来,说:“杨大侠,你好狠的心,我都这般模样了,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你还是不放过我。”
她喘息着说:“我知道你不会再让我活着。既然撕破了脸,我也没什么顾忌。我孙秀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切全是咎由自取,也怨不得别个。我只恨这老天怎么就不长长眼睛把你一块给收了。”

杨天美平静无波的声音再响起说:“为夫的听到你这番话真是心如刀绞,在你眼中我竟是这般可恨吗?”
那语气当真是又无奈又伤感,活象是受了千般委屈,让人不由得怀疑那孙秀得了被害妄想症。
孙秀咳了几声说:“你不必再在我面前装模做样,做了妻子这么多年,再蠢也了解你几分。你越是这样我越清楚你不会再让我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我现在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你还怕我反抗不曾?”

“以前,待宇闺中之时,读过这么一首诗‘古人虽弃妇,弃妇有归,今日妾辞君,辞君欲何去,本家零落尽,恸哭来时路,忆昔未嫁君,闻君甚周旋,及与同结发,值君适幽燕,孤魂托飞鸟,两眼如流泉,流泉咽不燥,万里关山道,及至见君归,君归妾已老,物情弃衰歇,新宠方妍好,拭泪出故房,伤心剧秋草,妾以憔悴捐,羞将旧物还,馀生欲有寄,谁肯相留连,空床对虚牖,不觉尘埃厚,寒水芙蓉,秋风堕杨柳,记得初嫁君,小姑始扶床,今日君弃妾,小姑如妾长,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夫。’”

女子幽幽的声音在这静夜里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孙秀又说:“当时我读这首诗的时候就想如果我的丈夫把我也这般遗弃,我一定不会成为只懂拭泪的弱女子,空去哀叹再也不会鲜艳起来的旧颜。所以,当我察觉到你心中另有他人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你对我日渐冷淡,我也禁不住日渐憔悴。我不甘心,为什么一个男人就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如果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他得到。我这样想着,去骗他喝了春药,和他一宵春梦,成功的让他离开了你。虽然,付出的代价是我自己同样的身败名裂。”

“你心里在笑我,对不对?杨大侠。笑我的蠢。我不想成为弃妇,最后却真的成了弃妇。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会这样做?知道了你又会不会去阻止?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老庄主准备把庄主之位传给他。你甚至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你成为庄主的最大障碍平白的就这么消失了。牺牲的不过是你永远不会爱的妻子和你永远不能爱的徒弟。”

“杨天美!!!”孙秀突然象失去控制般大叫起来:“你不是人!你真他妈不是人!你简直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狼心狗肺啊!你真的不是个东西!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和他都那么痛苦,你这个畜生还活得逍遥自在!你笑啊!象你往常做的一样,笑我的蠢,笑他的痴!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

谈三只听得孙秀撕声竭力的叫喊,仿佛那个时节不时徘徊在天空中的乌鸦,叫着哭着满腔的怨和恨,除了死亡没有解脱的一日。
“他和你不一样。”杨天美的声音淡淡的出现在孙秀的叫喊里:“我没有想杀你。若不是你想把当年的事情重新对他提起,我真的没有对你动杀意。你说得对,话都到了这份上,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了。我想问你,你是怎么想通这一切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怀疑。直到今早,你想要杀我,我才能最终确定。”
“真没想到,我蒙着面你也看出是我,你还果真恨我到化成灰也认得我了。”杨天美顿了顿继续说:“那孩子是我一手养大,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本来小美她妈死后我们会理所当然在一起,当然是私下的。全怪老庄主要逼我续弦,而我娶的人是你,这根本就是天意。你看了出来他对我的迷恋。”

“如果象其他的女人一样,你装作不知道,没有给我那个机会,日子久了,我对他存有的那一点点情意也许会慢慢的发酵成熟兴许今天我就会满足于对一个人的厮守而忘记对全天下人的征服。但是,你不想坐以待毙想做点什么,而我却察觉了你想做什么。我开始想象把武林掌握在手中的感觉,于是我做了些事情促使你行动。后来的发展顺利得难以想象。事情到了今天这个状况,你和他都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非拔掉不可。”

“是的,你和他都得死。但他和你不一样,要死他也只能死在我手里,只能微笑着想着我的好心甘情愿的死在我怀里。所以,我不会允许你来破坏我和他留在对方心中最初的印象。”

杨天美如是说。
空气变得紧张起来。
谈三敏锐的察觉出杨天美要动手了。他身形一动,正想现身时,肩头一矮,竟有只手从背后压住了他。
黑漆漆的夜里,陡然从背后伸出只皱纹象摞在一起的烧白,指甲比手指还长的手任谁都会忍不住尖叫吧!
谈三是个普通人,自然是要尖叫的。
可惜还没等他张口,一个白影就旋风般刮了进去,顺便还点了他几大穴把他扔向了院子里的一颗大树上。
谈三暗想怎么最近总遇上武功高得离谱的人,莫名其妙一天就被人两当货物扔来扔去,这更可笑还上了树。
隐隐约约的谈三感觉到屋子里灯光一暗,他心里叫了声糟糕,那人影居然还点了他的睡穴,眼皮禁不住地心引力象下坠去,模糊中听得杨天美一声怒吼:“谁?还不给我滚出来!”

人的意识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些真实的事情,然后你会当你在做梦。
和以前一样,谈三的梦境总是和那一树梅纠缠不休。
这一的梦里谈三偷偷的进入密室偷偷的把师父的断剑偷了出来。
江湖的人总不喜欢废弃的兵刃。
江湖人拿在手中的武器多是最适合他们自己的武器,这些武器是有灵魂的,它们的身上封住了这剑、这刀舔噬过的生灵。
若是剑断、若是刀残,那些积满了怨恨的魂灵就解了封,放了生,必会回头找这剑刀的主人算算账的。
谈三一点也不喜欢师父拿着这断剑的模样,一点也不喜欢这断剑浸着鲜血发出的诡异光芒。
他知道师父通过这剑想着一个人一段事,那个人和那件事让师父痛苦。
所以,他想让师父忘。
只有忘记才能再开始。
然后,师父病了,不吃不喝,身体憔悴,心灵疲惫。
只是整日整夜的看着那面空空的墙壁,那里曾经有把断剑。
在第七日的时候,谈三还回了那把剑。
师父说:“有些人永远无法重新开始。”
那天谈三懂得,人的心灵不能强求。
想忘的总会忘,你不想他忘他也会忘;不想忘的绝不会忘,你想他忘他也不会忘。
恢复意识前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不是任何一种自然界里天生的味道,那是属于一个人的味道。
那时在梅山镇,池说他喜欢梅的味道,就自个儿做了个香包,天天带在身上。
从那以后,那可人儿浑身上下就一股子梅味,香香淡淡的又和真正的梅香有点不同。
沐浴后,自己就喜欢把他抱在怀里,宛如还在那个梅林。
那晚睡过去后,鼻端风也吹不散的就是这个梅了。
然后,是什么东西象水般砸在了脸上,又象水般从身体的每个细胞浸透过去。
谈三一惊,彻底清醒了。
不是象水,是真的有人朝他泼了一盆水。
黄裳太子改穿白衫,狰狞着一张面孔朝他吼道:“你这杀千刀的混蛋,还不给我醒来,云儿在那里受罪,你倒睡得开心。实话给你说,要是我的云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等着陪葬吧!”

谈三冷冷一笑说:“太子殿下喊人的方式稀奇得很啊,若天天如此,这里的奴婢们倒是要感激你了。”
看着太子不解的样子,谈三又说:“被褥床单都不用洗了啊。”
太子一听,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谈三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混帐,什么时候了还说风凉话。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来救我的云儿。”
谈三瞄了一眼太子说:“连殿下都没办法,我一个江湖草莽又怎么会有什么好法子。”
“哼!”太子冷哼一声,寒声说:“你倒说得轻松,云儿若不是为了救你,又怎么会落到这种下场。早知你如此没心没肺,在柳家庄我就该废了你。”
“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也是一样!”说着就从腰间就抽出把剑来向谈三砍去。
谈三一惊,万没料到这太子爷这么沉不住气,自己几句话就撩拨得他要杀人了。
正要躲闪,站在旁边的使女和侍卫已同时围上来把太子拉住了。
一个使女嘴里叫着:“殿下请息怒,别忘了你答应给严小爷,您就别再刺激他了。”
太子听了手缓了缓却没停下来,向谈三脖子削去的剑改向手臂,嚷道:“不死就成了吧!来人啊!拿个大桶来,我要让这厮放血!”
谈三边躲闪边想,这太子莫不是疯了吧。
正在吵吵闹闹之际,只听得一个苍老有劲的声音插了进来。
“殿下还不住手,此人要是死了他的血就完全没用了。”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门口。
慢慢镀进来的是个满头银丝佝偻着背的老太婆。
谈三一楞,陡然想起,这个人不就是在柳家庄照顾柳夫人的那个老太婆吗?
他很自然的又想到让自己昏迷的那只苍老的手,难道就是这个人?
她竟是太子的人,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真的是她吗?
太子一见此人进屋,终于收剑回鞘道:“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派人请你回来。你不是说此人一到云儿就有救了吗?如今人已经在这里了,你还不快动手。”

这老太婆走上前来说:“殿下少安毋躁,严小爷失血过多,要救他只能靠与他有血缘关系之人的血液,但这血也不是随便就可以乱抽的。”
太子一听不满的嚷道:“莫非你担心这厮,你放心好了,他这一身的血都是云儿的了。谅他也不敢拒绝。”
那老太婆也走到谈三面前,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直看得谈三心里发毛才开口问:“这位公子,你今日可粘过荤腥。”
谈三开始还没发觉,此时,这老太婆在灯下他凑近一看,竟是出奇的老,总之就是老得让你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种罪。
谈三不由自主的把眼神移开,回答道:“吃过少许。”
“这样啊!”老太婆说:“那只有后日动这个手术了,从今日起除了五谷和清水就不可再给他吃任何东西,我会煎四付药,每隔四个时辰给他服一剂。”
太子点点头厉声说:“你们可听清楚了,这关系到严公子的生死,谁要是出了差错就提头来见。”
又问那老太婆说:“婆婆,云儿他能坚持到后日吗?”
“殿下请放心,我用千年人参给小爷掉着气,一时半会是没问题的,老妇还要做些准备先告退了。”
“我也要去看看云儿。”
两人说着就要离去。
谈三满头雾水一见两人要走,急得嚷了起来:“你们别走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里想这两人倒好,在他面前合计着要抽干他身上的血都没问他一问,话说到一半竟要走了。
白衫的太子转头对谈三道:“你听着,云儿为了救你失血过多,性命垂危。现在要救云儿只有把你的血补到他的身体里,你是愿意牺牲点血液还是要丢了命,自己选吧。”

谈三道:“要我选也得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那老婆婆笑着说:“公子爷别担心,老妇提出这种救人的方法自然是非常有把握的。对你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危险,抽了血之后,也许会卧床几天但是没有大碍。”

谈三疑惑道:“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怎么能把我身体里的血弄进严兄弟的身体里。”
老婆婆一笑说:“这就是老妇的任务了。”
谈三看了看两人,虽然这件事情听起来的确有点不可思议,但他还是愿意去相信,毕竟一想到严云也许就这样死了,他…………
谈三心中陡然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立即道:“太子殿下,如果可以救严兄弟我自然义不容辞。我现在能去看看他吗?”
太子一挑眉毛说:“你去见他做什么?”
谈三说:“他是为了我受了伤,我去看他理所当然吧。”
“有我照顾他,不用你多事。”
“殿下如此不近人情,到时候可别怪我谈三也不近人情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怕被全江湖的人唾骂我忘恩负义,见死不救。我要见他,就是现在。”
“你………”太子气得几乎跳了起来,骂道:“你竟敢威胁我!”
谈三淡淡的说:“我只是想见见我的朋友。”
一直站在一旁的老太婆开口道:“殿下,就让谈公子去见见严小爷吧,您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听了这话,白衫的太子才勉强咽下口气,狠狠的瞪了谈三一眼大声说:“走吧。”

9

严云实际上就躺在隔壁的房间,但这个房间足足比谈三刚才所在的房间大了三倍。
谈三也没心情去欣赏里面富丽堂皇的装饰,直直的就奔向床塌。
严云苍白着脸,双目紧闭躺在那里。
谈三一见他虚弱至此,心中一痛,想到他悲惨的身世,背负的血海仇,多年来受的折磨,如今为了自己一个陌路之人可能丢掉的性命,暗自发誓就算流完一身的血也一定要救他。

谈三自己也闹不清楚为什么呆在严云身边心中就会有股暖流,每看到严云受伤或有危险就恨不得以身相代,这种感觉却又与对池的感觉有着细微的差别。

站在他旁边一直严阵以待的太子眉头紧皱,活象这严云被谈三看看就会跑一样。等到他看到谈三摸上严云的脸时终于忍不住怒骂道:“你人也看到了,可以离开了吧!”

谈三也不理他,转头问那老太婆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我的血才能救严兄弟,刚才你不是说要有血缘关系的人才可以吗?”
他注意到太子狠狠的瞪了那老太婆一眼,而那老太婆则游移着视线等着太子的示意。
他转过头注视着太子。
白衫的太子又瞪了他一眼,又看了严云一眼,摸了摸严云的脸才终于开口道:
“算了,反正你迟早也得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你的血?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云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你们是亲兄弟。”他说。
“你们是亲兄弟。”
这句话在谈三脑海里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出口。
兄弟?他想。
他听太子唠唠叨叨的又说:“你不要以为你是他哥哥就可以把他带走。我告诉你小子,他只能是我的人。你以前没出现过,现在也不要出现在我们眼前。过了明天,输了血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否则我见一杀一。看你有几条命来玩…………”

谈三心里想如果眼前这个人的嘴能封上就好了。

“三儿,你哭什么啊?”
“师傅,镇子里的小宝带了一群小孩骂我,他们骂我没爹没娘,来路不明。”
“傻瓜,他们骂你,你就打他们啊。”
“我把小宝和他的朋友都踢下河了,但是我还是没有爹娘啊。”
“师傅,为什么我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遇见师傅以前的事情呢?”
“这是好事情啊,不快乐的事情忘了不好吗?”
…………
这怎么可能?活了十七年,居然有了个弟弟。
半夜的时候,谈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也没有做梦,就是莫名其妙的就有了意识,然后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窗外天边的一轮明月。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谈三有种从水底看岸上的感觉,一切都被扭曲而失真。他觉得从师傅离开后发生的事情,遇见的人就仿佛有预谋,把他引入一个壳,让他在了旋涡的中心。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等着他,只能相信眼前可以看见和把握住的一切。
他心中很郁闷,决定去找个人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好点。
出门后沿着碎石砌成的小径,穿过左边的月洞门,迎面是一个不小的园。贯穿园的小径旁每隔五、六步就栽了株红梅。现在不是梅开的季节,月光下只看得见奇形怪状光秃秃的枝干。经过大片大片在月色下仍然黑漆漆叫不出名字的植林,在园中的有坐小楼。

小楼里有他要找的人。
这些是白天就从婢女的口中知道的。
鸟鸣池中树,僧敲月下门。
谈三的手掌重重的拍在门上,恨不得里面的人永远都失眠才好。
“开门!开门!”他大叫起来。
咯吱!
正等得不耐烦,门终于拉开了。
一张老脸从门里探了出来。
真的惨不忍睹的难看,下记得要他化妆也化好看点。
算了,将就着用吧。
他一把搂住从里面出来的老婆婆,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然后听到对方发出一声清脆的尖叫,和老年人应该有的苍老声音完全不同。
谈三对对方的尖叫充耳不闻,搂住这个人的腰往门里一挤,两个就倒在了门后的墙上。
他压住她,凝视着她的眼睛。
她也看着他,仿佛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他猛的再一摄住她的唇,从身体内部涌起的欲望突如其来。趁着对方喘气的一瞬间,他的舌尖终于进入了那芳香的口腔。他们互相交换着唾液,舌头追逐着舌头。

他心中涌动着最古老的爱语,想说我爱你,想告诉她他多么的想见她啊。
正在神迷之时,胯下突然一痛。
“哇!”谈三叫道:“你疯了,这么狠。想我断子绝孙啊!”
“你 才疯了!变态!我这个样子你都吻得下去,你也不怕遭天谴。”
老婆婆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从怀里拿出颗药丸,合着唾沫往脸上一抹,那苍老的面容竟慢慢的变成了少年秀丽的容颜。
不是池是谁?
“反正是你嘛。”谈三一笑说:“我不但吻得下去,还做得下去呢。”
说着一把就把池拉进了怀中,一手扣住他的脑袋狂吻起来,一手则绕过他腰间在圆翘的臀部上戳戳揉揉。
谈三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一感受到这个人的气息整个人就激动得不象自己,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他说,也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问他,但此时,除了把他牢牢的抱住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离开他的唇,开始舔食着对方的脖子。
他的舌头轻轻的卷过口中肌肤上淡淡的绒毛,轻轻品味着肌肤的纹理。
当他正想说出你好香好美的时候,脚下一痛,浑身一激灵,胯下的东西顿时偃旗息鼓。
低头一看池的脚理所当然的狠狠踩在他脚上。
谈三一瞬间难以抵挡心中沮丧,难道只是自己一头热吗?
但当他抬头看见池那因情欲氤氲的双眼和失神着喘息的模样,方开心的笑了出来。
“我终于抓到你了。”他说着一把扛起池,也不理会对方的反抗,径直沿着竹梯上了楼。
竹帘高卷,月光水银般泻在地上,室内有着檀香的味道。
谈三拍了下池的屁股,制止对方在他背上继续制造伤痕,接着一把把他丢在了床上,自己也覆了上去。
他注视着对方紧盯着他的眸子,没有等对方说出他想说出的话。
因为他知道此时说出的话都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只需要用肌肤和体温去感受一切。
他伸出手将一根手指放在对方的唇边,他说别说话,让我爱你。
对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当真没有再说话了。
静静的,夜里一切的声音都出现在耳边,最大声最清晰的却是自己激烈的心跳和对方的呼吸。
一会儿功夫,几个简单的动作,声音变成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和喘息。
他们两人的声音随着在床上交缠的身体也交缠在了一起,分不清是谁嗯嗯啊啊,又是谁唔唔哦哦。
谈三分开池的大腿,也不打声招呼,猛的就插了进去,而且一插就到了底。
池尖叫一声,整个身体象刚岸上的鱼一下子挺了起来,当他落下来的时候,穴里的玩意儿又了几分。
这一下刺激得谈三的下体完全肿胀了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分身又热又重,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谈三连忙吸口气,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欲望,把谈三的腰望后拉,让他的臀部挺了起来,就着这般野兽的姿态,他不再控制的抽插起来。
耳边那个他急于想取悦的人发出的甘甜而迷乱的叫喊就是最好的催情剂。
“你,………你这个混蛋!………总有一天你,你一定会死在………你那丑恶的………床上………”池可怜的爬伏在床上,眼睛透过大开的窗望着火辣辣的太阳,有气无力的叫道。

为什么?为什么?每都会被这呆头呆脑的家伙轻易就弄到床上让他为所欲为。
“呵呵,只要那床上有你就行。”谈三边调笑着边抚摩着池光裸的脊背,滑滑腻腻的,形状完美,就象他其他的部位一样。
池翻了个白眼,问:“我不信你看得破我的易容术,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了破绽?”
谈三弯下腰,迷恋的在自己抚摩过的地方用鼻子蹭来蹭去。
池一惊,抖动着脊背道:“你干什么?”
谈三一笑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泄露你秘密的是你的体味。你独有的香香的味道,我怎么能忘记呢。”
池这才恍然大悟,什么都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味道却难以改变。他边想边恶劣的说:“果然是又有狗嘴又有狗鼻,不但吐不出象牙还贼灵的嗅觉。”
谈三笑了笑,毫不介意,反正也习惯了。但他一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脸色还是沉了下来。
大约是感觉到了气氛有了点微妙的改变,抚摩着自己的手也没有动了,池转过头来注视着谈三。
“三爷………”他叫了声,声音颤悠悠的。
谈三看着他有点畏缩的眼神想自己这个情人的脾性他基本上是比较了解了。平时压着你任性妄为,嚣张跋扈的似乎完全不放你眼里,真的你生气了,他又会露出这种泫然欲泣的眼神。

池见谈三不说话,有些心虚的垂下头嗫嚅着说:“你在气我不告而别吗?”
谈三摸摸他的头说:“我没生气,只是找不到你的时候很想你。”
池一听脸色就垮了下来,颤声说对不起。
他把大拇指和食指放进口中用力一吹,尖锐的声音穿越屋宇象天空传去。
眨眼的功夫,两只鸟儿就扑棱着翅膀从窗口飞了进来,落在了床塌中央。
红腹、黑白的翼翅,正是上池身边的那只赤腹鹰。
池将手指伸向那两只鸟儿,让它们啄着自己的手指,边玩着鸟边说:“打个招呼,这只小的尾羽上有兰色斑纹的叫小,这只没有的叫小三。小和小三是我的好朋友,你别看他们象鸽子一样,它们可是真正的鹰,凶猛得很啊。”

谈三很想对池说他在上就知道这种鸟儿很可怕,所以现在他才会往床边移动。他还想对池说拜托,给它们换个名字好不好!
池又说:“小和小三是幸福的一对。但是,如此快乐而幸福的一对小情侣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面临着生与死的诀别。小三为了它的主人落入了恶人之手,命在旦夕。小负伤而逃,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找到了它们的主人,哀鸣求救。”

池媚眼一挑,腻着声音对谈三说:“三爷,若你是这有情有义的鸟儿的主人,你能见死不救吗?回答当然是一定要救。更何况是它们的主人还是位大仁大义、义薄云天、有血有泪、有勇有谋、见义勇为、大智若愚………”

“打住、打住。”
“三爷,你原谅我啦。”
谈三叹了口气无奈的说:“这么个天上地下全无,万丈红尘少见的人我还敢说什么?虽然,我还是不明白。”
“真是个笨蛋,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池很显然是属于打蛇随棍上的那种人,一改小媳妇扮相,手指往谈三额头一戳就说:“实话给你说那批在梅山镇想杀严大哥的恶人实际上是来找我的那么他们为什么找我呢?自然是因为我就是当今鸣凤王府的小王爷鸣凤王凤玉麟是我义父也是我师父我从小就被他收养虽然我要什么有什么但是我讨厌那个地方于是趁着义父忙于先太子暗杀一事偷偷的跑了出来到底什么是先太子暗杀呢也就是说现在的太子叫世哲的两个月前他还只是个王爷前任太子是他哥哥是个很有才干的人拼命想把权利收回结果有一天被太监发现死在太子府里满朝上下都怀疑是我义父搞的鬼义父烦着这件事我就抓住空子跑出了王府他就派他的心腹就是那个大叔出来抓我当时他抓住了小三威胁我就范我没有办法只好离开你了你要知道小三和小是我的心肝宝贝我自己的命没了也要保全它们的完了。”

一段话一点没停顿的说完,池抓起床边的水杯猛灌,然后很不雅的抹了抹嘴象呆成一尊雕像的谈三问:“明白啦?”
谈三半晌没说话,最后看着池期待的眼神开口说:“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倒~~
谈三想了想才说:“我明白你是为了救那只叫小三的鸟回到了王府,那现在你怎么又到了这里?又为什么叫我到这里?”
池瞪了谈三一眼说:“三爷你真叫我伤心,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想离开你呀,所以在去之前就计划好和你在这里见面。我在半路上找了个机会溜之大吉,然后混进了太子的队伍里,王府里的人就算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我会在这里。”

谈三很想说王府的人的确是想不到,就算你莫名其妙被太子给砍了他们也想不到。
于是谈三又说:“我基本上是明白了。我也不会生气的,因为你知道我已经被你迷住了,一个陷入迷恋状态的人自然会原谅他情人的一切所作所为。那么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池笑眯眯的问:“什么?”
谈三说:“首先,你先告诉我昨天严兄弟和太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转眼我就成了他的哥哥?”
池得意的笑着说:“这个秘密被揭破全是我的功劳呢!昨天严云为了救你受了很重的伤,太子一坐进马车就迫不及待的要大夫来替严云整治,很不巧他的医师正好是我装扮的。我把了脉然后老老实实的告诉太子严小爷没救了。太子一听自然伤心欲绝,但是这位太子爷也挺古怪的,他平复伤心的方式就是决定杀了你。”

谈三心里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古怪了,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池继续说:“他说既然严云是救你死的,也就是说严云爱你到了及至。这么的爱恋严云肯定希望下了黄泉也和你在一起。他说他无论如何也要满足严云这最后的愿望。看着他要冲出马车我急得要命,老实说这位太子的功夫好得很你不是他对手。你听了别生气,我也不是说你的功夫差劲,只是比他差点点,以后有我调教保你成天下第一。”

某人很大言不惭的道,谈三不耐烦的说:“重点!”
“我还没想出阻止他的方法,严云就开口了。当时他还没昏迷,他拉住太子就说他最后一个心愿就是要太子别伤害你。但是太子说既然两个人的爱已经到了生死相随的境界那么就要言副其实。严云连吐几口鲜血,奄奄一息。当时,我在旁边觉得人生最悲惨的事莫过于遇到一个偏执狂。”

谈三第一觉得池说得非常有道理,暗自发誓如果他真是严云的哥哥一定要阻止他和太子在一起。
池又说:“眼看太子就要跃下马车,严云大叫一声你是他从小就失散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他边吐血边说他救你是出于血缘天生并不是爱你爱到这么。谁知道太子又说怕他一个人到黄泉寂寞,有个哥哥下去正好保护他直到自己理完阳间的事情再下去陪他。这个时候的严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于是我就开口了。”

谈三奇道:“你说了什么?”
池笑着说:“我对太子说若你真是严小爷的哥哥他就有救了。”
“就是那输血的方法吗?”
“对。你别看这法子听着怪异,用来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有奇迹出现。我自幼研习医术,一个失血过多的濒死之人只要输入近亲的新鲜血液就会起死回生,医书上是有记载的。我这么对太子一说他方才破泣而笑,不再说要杀你。严云才昏死了过去。”

谈三喃喃自语道:“那么我和他是兄弟是千真万确的事了。”
“对啊。”
“那么,小王爷,你是否想起我和你就成世仇了。”
凤玉麟杀了的严名静是谈三的生身父亲,所谓父仇不共戴天,池和谈三自然就成了悲哀的下一代了。
“对啊,所以你弟弟才会庇托于我义父的死敌太子那派。他若知道我是鸣凤的小王爷早就一刀砍过来了吧。”他看了看谈三,问:
“那么,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谈三挺起一直倚在墙上的背伸了个懒腰,掀开棉被一丝不挂的从床上走了下去。
赤裸着身体沐浴在阳光之中,感觉到床上情人火辣辣的视线,脖子、胸口、小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继续注视下去。最后,终于停顿在大腿的根部。

谈三笑了起来,脸颊微微有点火辣辣的,他转头对池说:“怎么?觉得我的身体怎么样?”
情人的脸象逐渐成熟的西红柿,瞬间经历了从青涩到成熟的过程。
“你这人还要不要脸啊!”池红着脸吼道。
谈三说:“本来我应该感激给了我这个身体的父母。可惜,我实在激不起想要不择手段报仇的这种感觉。”
他走到床边把池揽在怀中吻了吻他的额头,又说:“象我这样大逆不道的人总有一天会遭天谴吧。”
池把谈三推开,毫不留情的扔了件衣服给他说:“我管你遭不遭天谴,我只知道你再不把衣服穿上就要遭人祸了。”自个儿也穿衣起床,和谈三并排站在窗口。

小和小三呼啸着冲向蓝天,柔和的风将两人的眼神带向不知名的远方。
池想了想又问:“那太子和我义父的权力之争呢?义父他是否想称帝我也不清楚,但是,他的确是当今朝凤王朝的一颗毒瘤。你难道不曾想过为我朝清君侧,惩奸邪吗?人生在世,不外乎功名利禄,娇妻美眷;不外乎青史留名,成败英雄。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做出番大事业来吗?”

谈三一听,当真是笑得直打跌,把池笑得仔细反省是不是说了什么傻话?
谈三把池搂进怀里说:“我不过是山野里的一个村夫,也没读过什么书。记得小时候听书塾里的先生说过个故事。据说春秋时孟子是齐宣王的臣子,齐宣王问他商汤流放夏桀,武王讨伐殷纣,作臣子的杀掉他的君王,这样也可以吗?孟子回答说破坏仁爱与道义的人叫‘独夫’,我只听说过周武王诛杀了一个叫殷纣的独夫,没有听说过他是以臣拭君的。”

谈三又说:“小时候还听过个歌谣,我唱给你听可好?”也不管池的反应竟放声高歌起来,他内功强中气实足倒也嘹亮,只是没个曲调,听起来乱燥的。

池凝神细听,只听得: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篷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r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歌后来留传后世被一姓曹之人用在他的一本杂谈里,谁又会想到很久以前有个山野小子用它曾向自己心爱之人表明心迹呢?这是后话。
谈三幽幽扬扬的唱完对池说:“我没雄心壮志,扬名江湖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我只想要个人从心里爱我,愿意和我在山沟里呆一辈子。那么他是王侯将相,或是草莽浪子又与我何干呢?”

池一晒道:“什么王侯浪子的,你想要个人陪也得是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吧。”
谈三嘿嘿一笑奇怪的说:“你不是男人吗?”
池一拧谈三的胳膊说:“我说过要陪你一辈子吗?我可是堂堂的王府小王爷。”
谈三一听,眼神一下子就变得落寞起来,他喃喃自语道:“是啊。你是个小王爷………啊………”
池看着谈三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背影有着无限的凄凉,心中一慌,忙说:“喂,你是怎么了?我开玩笑而已啦。我才不在乎什么王爷不王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啊。”

他转过谈三的身子,扑进他怀里搂着他说:“我会陪你一辈子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好呀!”出乎意料之外明朗的声音响在头顶。
可以想象出说这话的人心中有多么的得意。
“你………你这混蛋,你又耍我!”
“喂!别打,你这小子怎么越来越象泼妇了。”
“你说什么!!!!!!”
两个人象吃了返老还童的灵药,打打闹闹的一起跌在了地上。
握着他的手掌,感觉到里面布满的汗珠,抬头望进他的眼睛。
游移着又有点惊惶的眼睛,害怕着失去某种东西。
突然明白了。
他用额头抵上了另一个人的额头:“我不会离开你,绝对不会。再也不会了。”
脱口而出的承诺,喜欢的心情竟控制不住。
第二天,还没等两人用罢早膳收拾停当,太子爷就急匆匆的来拉人治病。
一行人来到严云的房间,池(当然是婆婆状)小心翼翼的从随身的盒子里拿出一截管子。
谈三细看发现那实际是一种植物的根茎。
池把谈三的手臂先洗干净,然后涂上一种黄紫色的液体,就掏出匕首向谈三的血脉割去。
“你,你这个真行吗?”谈三有点怀疑的问。
“试试看吧。”池一脸凝重。
两个人血脉相连的时候,谈三感觉着自己的血液流入严云的体内,在里面融合一体,他这才终于对两人成为兄弟的事实有了真实的感觉。转过头望去,并排躺在旁边的严云面色苍白,纤长的睫毛随着他浅浅的呼吸细微的起伏。想到他脱离了实际年龄的老成,想到他不能言语的缺陷,想到他脸上厉尽沧桑的疲惫,在他不知道的岁月和地方自己的弟弟经受了多少的苦难呢,又背负了多少的伤痛呢?

谈三握住他放在身侧冰冷的双手,暗自在心中发誓从今以后一定要让这个弟弟幸福的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简单而幸福。
不晓得到底是池那邪门的医术起了作用,还是严云运气够好,输血后他还真的一天天好了起来。
太子爷把池当作救命活佛,恨不得帮他立个长生牌位来供奉。
相对的对供血的谈三也和颜悦色起来。
在等待严云恢复的期间,白天谈三借口和池探讨医术和他厮混在一起,晚上又偷偷跑去小楼还是和池厮混在一起。时不时抽空去看看严云,虽然十有九都会被太子爷打回票。但是情人和弟弟都安全的在身边,可以想见就见,想说话就说话,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美好呢?

所以,谈三几乎都忘了外面没解决的事情仍然没解决,并不因为当事人忘掉就可以消失。
事情起了变化,是严云的伤势基本上已没问题的时候。
那天,谈三和池一块儿在园聊天。
池说起柳家庄最近一改以往低调的作风,越来越有称霸武林的势头。
谈三就说杨天美是个少见的又有野心又有实力的人,柳家庄脱离太子爷的控制走上霸主地位不过是迟早的事。
池一笑道:“你当那杨天美若没有后台又怎么可能对代表朝廷的殿下这么大胆妄为。”
谈三想了想说:“莫非………”
池道:“当然是我义父在后面撑腰。殿下的哥哥世西是个相当有才略的人,他位居东宫一举一动都受我义父监视。在那种情况下他仍然在江湖上发展了自己的两大势力,就是胡俊的紫侯府和厉老头的柳家庄了。这两大势力一个有财力,一个有武力。若成了气候即使我义父恐怕也难以力挽狂澜。所以他发现的时候相当震惊。不过,现在世西不过死了不到两年他辛辛苦苦培植出的势力就全部落入我义父手里了。真不知道是天亡朝凤还是现任太子爷太无能了。”

谈三道:“原来那杨天美竟是鸣凤王府的人。你把你义父这么多的事情告诉我你不怕我帮助太子吗?”
“现在朝中的事早成定局,义父和太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在这场龙争虎斗中太子必败无疑。这辈子我还没见过比我义父更聪明的人。就算你帮太子,也会起什么作用呢?”池伸了个懒腰,拿起石桌上的梅子酒故作优雅的抿了一小口。

谈三想若他是本来面目这个动作必然是潇洒的,可惜,现在他是一老太婆状,还是最丑恶的那种。
池又道:“太子爷这几天多半是忙得焦头懒额了,他若聪明应该开始打算退路了,要么,就是该想到最后的那一招了。”
“什么?”
池盯了谈三一眼,突然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

1

他凝视着谈三半晌才转过头说:“你弟弟来了。”
严云从园那头的月洞门向两人走来。
池看他走来就站起来说:“我走了,免得他起疑。”
严云走过来问‘婆婆怎么走了?’
谈三笑道:“她说让我们兄弟好好聊聊。”
严云脸一红‘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谈三道:“我们本来就是兄弟呀。”
严云听了绽开了笑容,他开始拼命吸气,很久很久一直到把脸胀得通红喉咙里才勉强发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哥哥。”
谈三这才明白他是想真正的叫他。
看着弟弟欣喜的笑容,他胸口象有人拼命望里吹气,痛得几乎要炸开来。
他搂住弟弟的肩,觉得他那么需要保护。自己的嗓子里痒痒的,很久才嘶哑的说:“你的嗓子是怎么坏的?”
‘家被抄的时候我还是个婴孩,母亲带着我逃生,她怕我哭曝露了行踪。亲手割伤了我的喉咙。’
谈三把他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对不起。”
不知道怎么说的他只能说这三个字。
严云摇摇头,‘又不是哥哥的错。在梅山认出哥哥的时候我好开心,你活得这么健康开朗。哥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只要想到我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我就开心的想哭。’

“傻瓜。”谈三说:“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再也不会觉得孤单。”
严云只是紧紧的抱住他。
“为什么我没有和你在一起呢?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我们有不同的母亲,母亲临终前告诉我,在我们家抄家前两个月哥哥的娘亲抱着哥哥跟人跑了。’
谈三一愣道:“就是害严大………爹爹被栽赃的那个和大内总管私逃的爱妾?”
严云点了点头。
‘哥哥,你别生你娘的气,我想她也不想的。’
谈三拉着严云坐下来说:“我没生气,因为我全忘了,五岁以前的记忆我一点也没有。我不认识我的娘,甚至也不记得我们的爹爹。”
有的就是在梅树下被师父带回的记忆,他的记忆就从那天开始。
‘娘告诉过我,你原来的名字叫严初。我们两个在胸口都有胎记。在梅山你受伤那晚我看见了。’
说着就拉开了衣襟。谈三一看,果然在右乳的下方有两颗并列的红痔。
“我的在左边。”
谈三说,这样稀奇的胎记全世界不会再找到第三个相同的了。
此时他已经对自己的身世再无怀疑。
‘哥哥,以后我们两兄弟同心协力一定可以报得了仇的。’
严云双目含刹的说‘我饶不了那个让我们骨肉分离欺君叛国的罪臣逆贼。’
谈三叹口气说:“云弟,怨怨相报何时了。这么多年你难道不曾想过放下仇恨真正过着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吗?”
严云一听谈三如此言语,一下子站了起来‘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父仇不共戴天,你我如果不抱此仇不是妄为人子么?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
谈三忙拉住严云舞动的手,说:“云弟你别激动。为兄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们的对手是个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人,别说报仇,只是要保住性命都很难。我们谈报仇根本是以卵击石。你母亲他如此辛苦把你救出来难道只是让你又去送死吗?”

严云吃惊的看着谈三猛的甩开他的手‘你怕了吗?是谁害我们从小流离失所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是谁害我们眼看亲人死去也毫无办法,是谁害我们连大声说出自己是谁都办不到?对了,你忘了,对于我身上背负的你根本就是个陌生人。不是我们,只是我。’

“云弟!”
泪水从严云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从我有记忆起我生存的目的就是要斗垮那个人,为了这个心愿我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愿意做。除了报仇我没有其他生活。也不可能有。’
‘没有。’
“云弟,请你听我说………”
严云红着眼睛瞪了谈三一眼‘我不听!如果你可以忽视生你的家人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死不瞑目。你就不是严家的人,不是我哥哥。’
他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望着谈三,就象刚才拼命叫他哥哥一样,他拼命的发出嘶哑的声音道:“………不是………哥哥。”
说完便向来路跑去。
谈三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苦涩难言。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不要报仇就是在否定他这十几年的生活吧,自己真的做错了啊!用着如此轻松的语言伤害了他,在前一刻还发誓保护他的时候。

哥哥!言犹在耳却瞬间崩塌。
背后,池的手臂抱住了他。
“你性急了点。现在的你也许还不如那个一直在他身边的太子爷值得他信任吧。”
“我不想让他受伤害,一点也不想。我想让他可以快快乐乐的笑出来,可以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美好的事物,可以随心所欲的去爱想爱的人,也被爱的人所爱。但是,我却那么的伤害了他。我不是个好哥哥吧。”

“我知道。人的关系就是这么脆弱。你要好久好多的时间去建立,却只需要一秒钟就可以完全崩溃。他终有一天会了解你的心意。明天再去找他谈谈吧。”

“嗯。”
谈三放松的把头靠在池的胸口,仰头情人的脸在蓝天的映衬下迷离不清。
他听到他喃喃的轻语:“无法挽回了吗?”
他无法明白,也无法思考,因为下一刻他沉入了梦乡。
梦里面有笑着的弟弟和笑着的情人。
太子爷的来访是在新出炉的兄弟吵架事件八个时辰后。当时,谈三和池正在床上做激烈而有益于身心健康的运动。
太子爷一脚踢开谈三的房间门,然后看见两个男人象叠罗汉的纠缠在床上,而且全身赤裸。
即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免俗的尖叫一声。两秒钟后他恢复了正常,走到两个已经石化的人像面前,毫不留情的把上面的谈三提了起来。必须提一句,当时,谈三的家伙还在池的身体里,这一提可想而知其结果。

“你对云儿说了什么?你这个混蛋回答我!你对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跑去刺杀凤玉麟?你知不知道这简直是自杀!”
谈三三秒钟才把太子的话听懂。喉咙边的破口大骂变成了焦急的询问:“你说什么?云弟他怎么了?”
本来就有点秀斗的太子现在已经完全疯了。他边流泪边对谈三拳打脚踢。
“你还问我………!死定了,他一定会死的!凤玉麟那老变态不会放过他的。你做了什么啊?”
“你该死的别哭………住手………我叫你住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什么都不要,我不想要王位,不想要天下,我只想要他。如果不是他要报仇我怎么会去当太子………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害他………”
“他一定会被乱箭射死,象蜂窝一样,或者是乱刀砍死,砍成我都认不出的肉酱………要不就是………”
“我求你别说了,也别打了。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池在一旁看着两个已经混乱的男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运足中气大吼一声:“都给我住嘴!”
在地上扭打的两个人回头看向他,他拿起条被单裹住下身,拾起地上的纸条念道:“我要去杀了那个老贼!死了你也不要伤心,要我哥也不要伤心。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严云。”

“天啊………”太子又想叫,刚一出声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殿下,得到最新的消息,严小爷刺杀凤王爷被擒。”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
半晌,太子才喃喃自语道:“不行,我要振作。否则他就真没救了。”
“你………”太子突然指着谈三说:“你还不跟我去救人。”
谈三现在脑子里也是一团乱:“好!”他答应着直接就想跟太子出门。
“给我站住!”池又是一声厉喝。
“你们打算怎么救?殿下你该不会忘了就连御林军也只有三分之一效忠于你。紫衣侯和厉啸龙也死了。全国都在凤王爷的掌控之下,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去救人?”

“我不管。要死也要一起死!我不能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那里。”太子吼道。
突然,他象见鬼似的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池来:“你………你不是………不可能!凤华池!你是凤华池。”
他大笑起来:“天助我也!快,谈三快把他抓起来,他是凤小王爷啊。我们可以用他去换云儿。”
谈三一听几乎反射性的站在了池的前面挡住了他:“你别伤害他。”
“你,对了,你们是这种关系啊!”太子突然叫道:“但是,他是你弟弟啊,你亲生弟弟还比不过个这个男人吗?”
谈三面色一沉,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翻涌浪潮。他不能,不能伤害他。
池一把推开谈三,对太子说:“殿下,你别着急。你我是友非敌。”
“你说什么?”
池却不再理他了。
他转头向谈三凄然一笑道:“三爷,你记得我们的相遇吗?我们来京城的目的吗?”
谈三疑惑的道:“你要我杀一个人。”
“是的。我要你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义父、师父,朝凤王朝的鸣凤王爷………凤玉麟。”
池檀口轻张吐出这么个名字。

“大内正门唤做宣德楼,楼列五门,所有的门都是金钉朱漆,镂刻龙凤飞云的图案。入宣德楼正门就是大庆殿,殿外有两楼,分别设有太史局,那里的人专门测验刻漏,每一个时辰会上奏一。过大庆殿是内城,有三个门。左边的叫左掖门,里面是明堂,明堂外有条长廊,名唤北廊。从北廊过去百余丈,即是枢密院,中书省和都堂。”

谈三手持宫灯,跟着前面缓慢行走的身影,在灯光的阴影中那个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他用足尖轻轻触碰着显然是头部的阴影,就仿佛碰触了他。
他想起池给他介绍宫城的一切情况时那冷漠的眼睛,那一刻,他才清醒的明白那个在他怀里撒着娇的少年是真正的王爷,是个叫凤华池的拥有高强武功的王爷。他的神态凝重,脸色暗淡,却有一种做着惊天动地的事情的激动,那种激动让他的眼睛发光。

那时候的池,不,应该是凤华池对着谈三说起昔日靳柯刺秦。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昔日靳柯刺秦人皆道他必死无疑,他昂然而去所持有三:一曰利刃鱼肠;二曰赵国防御图;三曰秦叛徒樊子期人头。今日你我杀那凤玉麟所持也有三。”

他边说边拿出两样东西排在桌上。利刃歼魂,以及他和他一起在梅山洞穴找到的那张图。
“夜听潇湘似雨来,一梦前尘费疑猜。抚剑欲拾旧人魂,梅在山颠寞寞开。麒儿与云初哥哥夜游梅山。”他吟道,突然笑了起来:“麒儿与云初哥哥,呵呵。义父小名玉麒儿,他数行走江湖都是用这个化名。云初?你父严名静,字云初。膝下两子一曰云,一曰初。你还不明白吗?”

他笑着说:“这个一手遮天的狂人一生只爱了一个人,为了那个人他甚至抛下自尊躺在同性的身体下呻吟。可是………”
那个时候,凤华池又哭又笑着说:“可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再的情感也比不过龙图霸业啊。严名静竟管爱他,却始终不放弃自己的立场。当两人终于有一天不得不针锋相对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杀了那个人的全家,一个活口也不留。但是,他毕竟是人,而那毕竟是他穷其一生唯一的一份情。看着这张图,即使是他也会心旌动摇吧。而他动摇的一刻就是你动手的最佳时机。”

当时自己问了他一句话:“你为什么哭了?”
他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只是泪水就这么流。
谈三心里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凤王,为什么这么悲伤,为什么找到了他?许多的问题一句也说不出口。想到弟弟还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角落生死不知,那么除了去救他,还有什么更重要呢?

在那晚计划拯救严云的帐篷里三个人都不想多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太子在一旁问:“你不是说有三样吗?这里只有两样东西啊?”
凤华池苍白的脸笑了笑,摊开双臂说:“靳柯有樊于期的头颅,而你们有我啊!”
谈三一惊,道:“你要我砍掉你的头吗?”
“什么啦,我才不想早死。只是,是我………把你带进去。”凤华池这样说。
长廊走到了尽头。
前方走着的凤华池突然停了下来。
谈三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个院落的门口,两个守卫僵硬的站在两旁。
凤华池从谈三手里拿过灯笼,对守卫说:“我要见王爷。”
语气沈稳,气度不凡,再加上小王爷的华服美饰,那个跳脱可爱的池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成熟的男子。
谈三手中一硬,凤华池在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他压低声音轻声说:“这是我的护身符,你带在身上,愿今日你我一举成功。”
说完就向前走去。谈三把东西塞进怀中。此时,想必太子已带着他的人马杀到鸣凤王府了吧。不管自己失败或是成功,只要把王府的侍卫吸引过来,弟弟就会得救。

“我义父有个习惯,一旦政务理不完就会直接在都堂歇下,那里等于是他的第二个府邸。我们进去之后,你就等在书房的外面的第三扇窗户旁边,义父武艺不可测,你一定要屏住呼吸。如果开始他没有发觉,我们就成功了一半。”

想着凤华池在帐篷里告诉他的刺杀计划。
看着凤华池直接进了唯一点着灯的房间,谈三身行一晃,整个身体贴在了窗外的墙上,运起了最适宜此地的龟息功。
四周一黑,他被凤华池留在了黑暗当中。
杀手总是在黑暗中生存。
房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顿时,寂静成了唯一的声音。
运起龟息功的谈三听不到窗户里的声音。
今夜没有月亮,风很大。
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谈三想象自己已经是这堵墙的一部分,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凝固了起来。
“义父每到在都堂办公都不会留很多侍卫,所以为了保护自己都会穿上被誉为天下第一防具的银胄甲。那件刀箭不入的银甲里面含有活玳瑁,在暗夜里会发出红色的丝丝光芒。我进去后会照例和义父说上会话,等时机到了,就会把图交给他。趁他动摇之时,我会打灭房里的灯光,装做要刺杀义父。”

“灯灭之时,就是你破窗而入的时候。什么也不要管,直接把歼魂刺进有红光的地方………他的心脏。”
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师父,在山里把他一个人留在泥土中走掉的师父。
忘记你自己的存在,你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你的存在。
这就是龟息功。
师父到底去了哪里呢?
房里的灯光晃了两晃,陡然熄灭,当一切都成为杀手的栖息地时,谈三象水里的一尾剑鱼投奔那唯一的光明。几乎没有一点失误,谈三听到了歼魂破裂铁甲的声音,上好锦缎的撕碎声,利器切割皮肉、骨骼、划过血液最终完美的镶嵌在了终点。

鸣凤王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谈三感到手中的歼魂顺着尸体也滑了下去。
哐当!谈三从极度的紧张中缓过神来。
汗湿重衣。
“池。”他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啪!火折子打燃的响声。重回光明的一刹那他看见了地上躺着那人的面孔。
与想象中的陌生面孔完全不一样,因为那张面孔他太熟悉了,就是那张脸陪伴了他整个的前半生。
师父!
谈三叫道。
四周陡然灯火通明,就象刚才突如其来的黑暗那样迅速。谈三茫然的回过头,整个宫殿亮若白昼。无数的人挤满了院子,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有几个人已推门进了房间。

噗通!噗通!一干人全部看着他跪了下来。匍匐在他的脚下。
慢慢的凤华池走到了谈三跟前也跪了下来。
“恭迎鸣凤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声震长天,划破夜空的寂静。

在山里长大的时候,谈三曾经思考过每个人都会思考的问题,人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无论经历过怎样的精彩和痛苦不都是匆匆百年总要灰飞烟灭的吗?
他想象自己已然死去,不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即使是照角镇的镇民除了师父那就谁也不知道在山里离他们不过一里有个少年和他们同时呼吸过同片天地下的同样的空气。

对于老天来说人真的象蝼蚁一般,捏死几只轻而易举,即算是蝼蚁们有着奋斗一生得来的食物,一但死了不也成了别的蝼蚁的了吗?那么,在生存的时候去废尽心思争夺那一切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将来有一天失去吗?

所以,尽管谈三很年轻,却是头未白发心已老,对一切都没有强烈的执着,只是活着而已。
但是,他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有喜怒哀乐,有贪念有欲望,就会有孤独有寂寞。只要活着总是孤独的。
他不求功名利禄,不求青史留名,只求凭身一知己,但教不寂寞。
于是,短短十几年生命中有两个人他在乎。
现在一个人的尸体躺在他眼前,另一个人………他也许从来就没有知道过。
他在师父的尸体前跪了两天两夜,终于拉开了门,门外凤华池跪在门口也已两天两夜了。
“告诉我吧,我现在想听了。”
他想站起来,却又倒了下去。
谈三走过去想扶起他,他却避开了。
凤华池依着院里的石凳站了起来:“大约是一年前,义父他从白梅山回来。他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他不想再活下去了。他手里抱着严名静的灵牌就那样笑着。他想死,又不想简单的死去。最后决定要死在一个特定的人手里。”

“那个人是我?”
凤华池看着他,他摸上谈三的脸,说:“你没有看到过严名静的画像,你和他简直一模一样。他想死在你的手里。然后去见你父亲。当时太子世西刚去世,他笑着说,好呀,就把这个帝国留给三儿吧。我要把果树上的桃子摘下来送到他手上。但是………”。

“但是,我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就杀了师父。师父很了解我,知道即使告诉我身世也不会激起我的报仇之心。”谈三接到。
“是这样。”
谈三盯着池问:“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在其中扮演怎样一个角色?”
“对呀!我是个什么角色呢?我到底是什么人呢?”凤华池喃喃自语道,神情萧瑟。
“我吗?在外,如果你要攻打一个城市,我就必须为你招募一支军队;如果你要建立一个王国,我就是你的宰辅;如果你要让一个人消失,插在他胸口的必然是我的剑;如果有人要你的命,先死的一定是我。在内,如果你要睡觉,我就给你铺床;你要洗脸,我就给你打水;你看上个女人,我会把她放在你床上;就算你上茅厕忘了手纸,递给你的也必然是我。我是个什么角色?这就是我的角色。你哭的时候我要让你笑,你笑的时候我要让你大笑。从小到大我就是看着你的画像,听着这些话长大。”

“我是为了你才出生的。”凤华池如此说。
“如果我看上了你,你也要陪我上床?”谈三说。
“是的。”
凤华池看着他的手仰起,似乎要落在他的脸上,最终却收回去落在了主人的身边。
“我们完了。是不是?”他问。
谈三没有回答。
“我知道,我真的失去你了。如果你打我骂我也许还有希望,但是你刚才还想扶我,即使愤怒到极点手也没有放下,这表示我已被你放下了。”
他说着,“有时候我真恨你的这种洒脱,这个没了,重新再来就是。”
谈三凝望着他一阵苦笑:“那你要我怎么办?永远在过去中痛苦挣扎吗?你要我现在恨你一辈子,和你纠缠一辈子,象胡俊和丁威,象杨天美和孙炎,甚至象你师父和我父亲。互相伤害最后一起灭亡。不,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只是坚信我总有一天不会再孤独。”

凤华池看着他:“是啊,你总是对的。而正确的总是无情的。”
他抬起头来,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谈三,开口说:“也许你不再要我,但我却永远是你的了。你是我的主人,同样也是这个王朝的主人。朝中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敢反对鸣凤王府,江湖最强有力的势力也归属于你,太子爷此时被囚禁在地牢,只要你想你立即就可以拥有朝凤王朝几百载的辉煌,权势、财富、所有人所梦想的一切都摆在了你的面前。你真的不想要吗?”

谈三靠近凤华池,他抚摸着他的脸,慢慢的画着他轮廓的线条,“我只剩下你的时候,你却不再是我当初所爱的那个人。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我什么都不想要,不想要军队,不想要城市,不想要一个王国,不想再去杀任何人,也不想身边的人被人所杀;我想找个人,我替他叠被做饭,把水端在跟前,上茅房递上手纸,他哭的时候会投进我的怀抱,笑的时候会寻找我的笑容。这就是我想要的。不是王爷,不是主人,只是谈三。”

他边说边哭,看见凤华池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池,他心底叫着这个名字,我爱你,这个时候才知道有多爱你。
等月亮爬上柳梢头的时候,谈三擦了擦眼泪,眼前又清晰了起来。
“我要走了。”他说。
“你要去哪里?”凤华池问。
“不知道。走到一个可以留下来的地方吧。”他说,真的转身离开了。
走出院门的时候,他后面的人在叫他:“主人………”。
他没有回头,这是他把黑暗留给了他。

***

朝凤王朝正元二十一年,鸣凤王爷凤玉麟暴毙,养子凤华池继其位。同年,正元帝驾崩,太子世泽即位,改年号顺昌。
顺昌元年,江湖变乱,武林泰斗柳家庄杨天美继任大典上,其妻孙秀指证他杀师夺位。杨天美身败名裂,后刺杀鸣凤王爷凤华池却失败而被赐死于午门。
顺昌三年,谈三飘荡江湖多年,突有一日听得北回归雁的悲泣,遂动思乡之心。打道北上,想回白梅山旧居一探。数月后行到梅山镇,想起年少的往事,便决心在镇上停留两日。

这一日,逛着市集,偶然一抬头看见以前和池为救严云呆过的那间酒楼。略一考虑便拾阶而上。酒楼的陈设没有多大的变化,就是多了几个雅间。
酒楼老板迎了上来,依稀还是那张脸。
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从怀里拿出个黄色的绣锦囊。这就是那一天池给他的护身符。里面装着黑木头雕刻的纹。摸着那拙劣的凹凸不平的雕刻,他想起在这个镇上的客栈里池有多么的宝贝它。这个东西是他十岁时的杰作。想来是师父拿去给了池。

想起那场惊心动魄的鸟战,只觉恍如隔世。池嬉笑的脸记忆中已模糊不清,让人脸红心跳的爱语已了无痕迹,当时幸福的心情却仍残存心中。
谈三暗叹口气,心中郁闷起来。不知道何时才能心平气和的回忆这些往事,又还要等多久才能忘记……
正想着,耳朵里却传来卖唱女子俏生生的歌声: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这是山野里的小曲,此时听来只觉清新可爱,竟让谈三的心情一爽。他走过去,只见雅间外面已经围了很多人。女子的歌声一停,四周叫好声不断。旁边的琴师调了调弦,女子放开歌喉又是一首:

“郎上孤舟妾依楼,东风吹水送行舟。老天若有留郎意,一夜西风水倒流。五拜拈香三叩头………”
一曲终了,连谈三也忍不住叫了声好。
难得山野乡调竟写得出奇的雅致,又不失纯真。
谈三人物俊秀,这一叫周围的人都向他望去,那琴师也看向他。
两人目光一碰,均是一呆。
“丁兄弟。”谈三叫道。
原来那拨弦的琴师竟是丁威。
谈三许久未见故人,当即拥着丁威嚷着要喝酒叙旧。那女子也跟在后面。
丁威邀谈三到梅山赏梅,三人就一起拿了酒菜上了山。
那一片梅林还是灿烂如昔。
谈三本来与丁威也只是一面之缘,念他赠匕之恩,本就对其有好感。此时相见竟分外投缘。
女子在一旁烧火温酒,两人就边喝边聊。谈三看着丁威的脸,想到他与胡俊的一段往事,与池严云的初相遇,记忆竟纷至沓来。
酒过三巡,丁威略有醉意,笑着问:“当年你身边那个总吃干醋的小子呢?怎么没跟你一道。”
谈三心中一痛,回答说:“我们分开了。”遂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丁威。
丁威听了也不说话,转头吩咐了那女子几声,就拉起谈三往山的那头走去。
远远的,两座坟墓矗立在那里。
丁威摸着坟头说:“我爱胡俊。”
谈三一惊,望过去丁威的脸色平静,他心里明白即使爱过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吧,正因为这样此时才能如此平静的说出口。
“其实,那年胡俊把我虏走的时候我并不是第一见到他。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他了。我心里喜欢他却知道这份感情是不可能有结果的。谁知道,我们缘分不断,竟又再相见,然后就成了那样的局面。正是因为喜欢才不能轻易的原谅。我就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他至死也不知道他伤心的时候我的心又是怎样的。我一直很痛苦。爱和恨的纠葛让我痛苦。”

两人找了个空地,坐了下来,丁威继续说:“我无法控制爱他,也没有办法原谅他。但是,近来,我常常幻想,如果我没有逼他那么紧,如果我原谅了他,如果他没有死,如果我和他在一起,我们会怎么样呢?我心里明白正是因为他死了,我才会这么平静的这么想。因为我和他之间是个死结,没办法打开。但是,如果真的有可能,真的好想一切重来。”

谈三静静的看着丁威,丁威认真的看着谈三说:“但是,我的期望却是不可能的。你不要怪我交浅言,但是,人会变,只要不死就一切都有可能。你和他并没有真的化解不了的东西。为什么不去看看他,看看彼此还有没有机会。如果心中还有爱意,为什么不去试着去努力。看看有没有奇迹。”

谈三摇摇头说:“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发过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回去。他是权倾朝野的王爷,又怎么可能留恋年少轻狂的胡涂。只有我是鸣凤王爷,他才会属于我。但我是谈三,而他………却已不是池。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奇迹我不知道,但我和他肯定没有。”

丁威哈哈一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也是我以前的一个老友给我讲的。以前有个女子嫁给了自己爱的人。那个男人是个商人,结婚没多久就去了远方。一去就是数年。了无音迅。有一天女子在堂前看见一双燕子在房梁间嬉戏,她就对燕子说:‘我听说燕子从海的东面而来,那么你们回去的时候就会经过我夫君所在的地方。他离开了很久一封信也没有寄来,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这里有封书信想请你们带去给他,如果你们愿意就到我怀里来。’她的话音刚落,燕子就真的停在了她的膝盖上。她写诗一首曰:我婿去重湖,临窗泣血书;殷勤凭燕翼,寄与薄情夫。女子把诗绑在燕子的脚上,放它们飞去。”

谈三听得津津有味,见丁威停了下来,忙催促说:“继续啊。”
丁威笑着继续道:“当时,女子的丈夫已经不在了那里,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有一天,他突然听见有燕子的鸣叫声在头顶徘徊。随后停到了他的肩上,他惊讶的发现燕子的脚上绑着东西,解下来一看竟是他妻子的书信。他感动得流出了眼泪,不久后就回到了家乡。那个朋友告诉我的时候说只要诚心企求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奇迹。”

说来也奇怪,丁威话音刚落,一只鸟儿就鸣叫着俯冲下来,狠狠的抓了谈三一爪,把谈三的头发都扯掉了一把。谈三痛得大叫,把那鸟抓在手中一看,眼熟得不得了。

啊!他惊叫一声,那不是池身边的小吗?再定睛一看,那鸟儿的爪子之上真的绑了一张纸条,他忙不迭的解下来一看,当然不会是温柔的劝夫回头的诗歌。

上面写着:谈三死人头,本大爷在白梅山等你回来烧饭洗衣服,还不给我滚回来。
落款是谈三最爱的两个字………池。
谈三的眼泪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丁威说:“回去吧。”
他的身体就象听到发令枪一样,向山下冲去。
远远的,听到丁威高声吟道:
望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
晚景萧疏,堪动家玉悲凉。
水风轻,萍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
还情伤。
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
文期酒会,几辜风月,屡变星霜。
海阔山遥,未知何是潇湘。
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
黯相望。
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