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故事之 特别篇番外 夙世情缘 by:林紫绪
大都会,219。
香岛市。
五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透过窗纱,在对面墙的书架上,形成斑驳的光与影的图案。
林子心坐在书桌边,一只手握着茶杯,在这个难得的不用值班也没有课的下午,他很例外的也没有做和工作有关的事情,悠闲的看页上的本埠新闻。
看着看着,一股倦意涌上心头,林子心慢慢低下头,伏在手臂上,起初,只要想趴一下,谁知道这么一趴,竟然睡着了。
机械人家务助理玛丽安发现医生睡着了,想叫他起来,又觉得医生一直工作那样辛苦,难得浮生半日闲,就停止了想要叫醒医生的念头。
见林子心睡了一会,玛丽安开始在林子心的身边转来转去,考虑着要不要还是叫醒医生,让他去卧室里好好休息,就在矛盾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如果说有人可以不用敲门而进入林子心的办公室的话,那只有一个人可以这样。
“先生……”
看见来人,玛丽安小声的唤道。
占星师显然已经看到了睡着的林子心,他竖起食指在唇边,玛丽安电子屏幕脸上的眼睛眨了眨,表示明白。
轻轻走到办公桌边,占星师用耳语那样低的声音问:“他睡了多久了?”
“有一小会。”
占星师伸手想要去抱林子心,玛丽安忙拦住他,“不要,别吵醒医生。”
“没关系。”
占星师冲玛丽安笑笑,伸手小心的搂住林子心的腰和颈,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然后轻轻放在旁边的黑色丝绒长沙发上。
林子心在沙发上继续睡着,没有被惊醒。
“果然还是先生有办法。”
占星师走进林子心的卧室,打开柜子取出薄毯和枕头,从他取东西的手势看,他很清楚这两样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让林子心枕在维尼熊造型的枕头上,再抖开薄毯给他盖好,望着林子心安静祥和的睡颜,占星师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
指尖触到的,是小麦色的肌肤,触感非常的细腻光滑。
占星师忍不住,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突然发现玛丽安还站在一旁,占星师冲它摆摆手,显示它离开。
“先生要不要喝杯茶?”
占星师摇摇头,再一摆手示意。
机械人乖乖的转走了。
占星师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倚着沙发,一手撑着脸,另一只手很自然的握住林子心放在脸旁的手。
被握住的那只手,手指细长,指甲修剪的很整齐。修长的手指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很完美。
握着林子心的手,看着他平静的脸,听到极细微的呼吸声,占星师坐着坐着,眼睛也渐渐朦胧起来。
……
……
第一世。
唐,建中十五年。
长安。
……
上元佳节。
承天门横街上,彩灯盏盏,人潮涌动,热闹喧哗。
到都是身穿新人的人们,三五成群,共赏灯。
一位少年,身穿华丽的彩绸[衫,脸带欣喜之色,左顾又盼,在热闹的人群里且行且止,怀里抱着买来的各色小食,边吃,边看灯。
看年纪,这位少年,也就是十一、二岁的模样,生的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只是,他略略上挑的浓眉,衬着一双水汪汪的桃眼,英俊的容貌中,带出了几分邪魅的感觉。
边看灯,边吃着手里的东西,走着走着,少年冷不妨被人从身后猛的撞了一下。
少年一皱眉,眼睛一棱,回身,喝道:“喂!”
“对不起,对不起。”
撞人的人,忙不迭的道歉,躬身施礼。
被撞的少年表情略见和缓,嘴里却不饶人,“怎么不长眼睛啊你。”
“对不起。”
撞人的人,抬起了低下的头。
被撞的少年表情一怔,呆住了。
多美的眼睛。
纯黑晶亮的眼眸,被上元节的彩灯映衬的宝光流动,闪闪动人。
照说,人人都是黑眼睛,可是这一双,特别的漆黑而幽,碧清的妙目,澄明若水,仿佛静夜中,月下的潭一般。
这双眼睛的主人,同样是一个少年,同样十一、二岁的年纪,一身白色的布衣,穿在他身上无比的烫贴,容颜秀雅,虽然是个男孩子,却几乎可以用“清丽”二字来形容他。
撞人的少年不欲多生事端,行过礼,转身欲走。
“喂,等等。”
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
“我让你走了么?”
“还有,什么事么?”
他的声音也这么悦耳动听,使得听者心中一动。
“你一个人来看灯?”
“嗯。”
“你家里人呢?”
“他们也去看灯了。”
“怎么不和家人一起?走散了?”
布衣少年摇头,“不。我想自己一个人来看灯。”
抱着食物的少年笑了,“我也想自己一个人看灯,所以,我把跟着我的人,都甩掉了。”说着,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
“哎,咱们俩一起看灯,好不好?”
说者,带着一丝盼望,看着眼前的同龄人。
听者,想了想,点点头,“好啊。”
“你叫什么名字?”
布衣少年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声音轻脆玲珑的回答道:“我叫林子心。”
“我叫邓星,你叫我阿星吧,我家人都这样叫我。”
“那你叫我阿林。”
不撞不相识,这两个年纪相同的少年,结伴而行,一起看起灯。
邓星是家中独子,自幼缺少玩伴,突然得了一个年纪相仿的朋友,心里很高兴,话是滔滔不绝。
林子心只是安静的听着,时而点头表示同意。
两个少年,一边看灯,一边聊天,分享一起买来的零食,欣赏同一盏灯。和林子心在一起,邓星第一有一种被认同的感觉,因为他和他总是说出同样的感受,有同样的观点。
逛遍了整条大街,两个少年都累了,随便找了一石阶,并肩坐了下来。
撑着脸看着远缤纷的灯光,邓星斜眼看了看身边的朋友,他的坐姿很端正,好像坐在书桌边一样,英俊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宛如玉像一般。
“喂,你现在想回家吗?”
林子心想了想,摇摇头。
“你家是干什么的?”
“我爹是大夫,是太医署的医正。”
邓星转过脸,看着林子心,“那你也想当大夫吗?”
“嗯。”林子心点头。
“哦……”
邓星拖长了声调回应,“我爹是武官,他要我习武,真讨厌。”
“你不喜欢吗?”
邓星皱眉,“累死了,讨厌,每天练功。你喜欢当大夫吗?是不是也要学很多东西?”
林子心点头,“嗯,不过,我喜欢,我想当大夫,像我爹那样,治病救人。”
“你长大了,也要当禁军吗?”
邓星摇头,一脸不屑,“我才不,我啊,要当就当节度使,那多威风。”
“那你要离开长安?”
邓星“咦”了一声,看看身边的人,不说话。
感觉到累了,邓星一歪身子,靠在了林子心的肩头,“喂,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啊,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邓星语带羡慕的说道:“真好,有人跟你玩,我只有一个人,都没有人跟我玩。”
“我可以找你一起玩吗?”
林子心认真的点头,“好呀,你可以来我家。”
“真的?”
“是啊。”
“那我要是去找你了你可不能不理我。”
“才不会呢。”
正说着,两个少年突然听到一阵阵呼喊声,“少爷,少爷……”
邓星跳了起来,“呀,我们家阿福。”
林子心也站了起来,“你家人找来了。”
说话间,几个仆人打扮的人已经看到了牌楼下站着的少年,急忙跑了过来,为首的一个边跑边叫,“少爷,可找到你了,吓死我了,你跑到哪儿去了?”
跑过来的仆人一把抱起少主,转身就走,“少爷,老爷到找你,急得不得了,快回去吧。”
邓星在仆人的怀里回过头,发现刚结识的小朋友,已经转身要走开了,急忙挣扎着跳下地追过去,“喂,等等。”
林子心回过头。
邓星跑到林子心的面前,急急的伸手,解下腰间系着的一块蝴蝶玉佩,递到林子心的手里,“这给你。”
林子心接过玉佩,低头看看,又抬头,看看眼前,一脸期盼的邓星。
一旁的仆人早已等不急了,抢上来抱起少主又跑,“少爷,别磨蹭了,老爷要急死了。”
邓星被仆人抱着跑开,他回过头,看着站在牌楼下的林子心。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
突然,邓星想起了什么,他转过身,望着越离越远的林子心,双手拢在嘴边,冲着林子心的背影大叫:“喂,阿林,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你!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你!”
可惜,林子心已经听不见邓星的呼喊。
回到家之后,邓星念念不忘新结识的朋友,也为没有能留下联络的方式而懊恼。
长安城这样大,要到哪里去找他呢?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邓星的思念反而越来越。
他再也没有认识过好像林子心这样的朋友。
越是回忆两个人短短的相时光,邓星越是觉得,林子心人很温和、懂事,比同龄的少年要成熟一点,笑容十分温暖,还有,他英俊的难以形容。
邓星在之后的一生中,再也没有见过,比林子心更加英俊,更加温柔的人。
少年的心中,涌起朦胧而又清晰的感情。
一种别样的思慕之情。
越是无法再见到他,就越是想他。
在邓星的回忆里,林子心几近完美无缺。
……
六年过去了,邓星已然长大,十八岁。
春分时节,邓星想要去郊外踏青,带了贴身的仆人,一大早就出了门。
经过承天门横街的时候,远远的,邓星看到一个人。
一个白衣的青年。
邓星突然眼前一亮。
林子心!
是他!
六年过去了,昔日的少年,已经成长为青年,一袭白色[衫,玉树临风,他的面容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已然是一位翩翩公子,依然那样英俊清秀,温柔的笑容一如昨日。
邓星不由在心中慨叹,他和自己想象当中的他,一般无二。
“林子心!”
白衣青年驻足。
快步走到林子心跟前,站定,邓星看着他。
望着眼前目光热切的人,林子心露出微笑,“星……”
“你记得我?”
“当然。”
邓星开心的要跳起来,“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不会的。”
邓星上下打量林子心,然后,他看到,林子心腰间系着的玉佩。
那是他当年送给他的。
大红色的丝线,打成结,络着一块白色的玉石蝴蝶。
“你一直都带着它吗?”
林子心听了这话,看看邓星,垂下眼帘,一笑。
“还说可以去找你玩,结果你都没有告诉我你家在哪里。”
林子心又露出抱歉的笑容。
“结果我找了你六年。”
“我还不是一样,找了你六年。”
“你找过我?”邓星一脸惊喜。
“是啊。”
仆人阿南在一旁,看着自家少爷的这位朋友,心中暗自惊讶不知少爷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风采的人物。
“少爷,还去城外吗?”
听了仆人的问话,邓星醒悟,他问林子心,“啊,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我今天闲来无事,想随便走走,没想到……”
邓星忙说,“来来来,我们喝酒去,这一,你可要告诉我你家在哪里了。”说着,示意林子心跟他走。
阿南跟在少主的身后。
这一场酒,从早晨喝到傍晚。
邓星和林子心在一起,谈天说地,聊了很多很多。
分开太久了,邓星觉得,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跟林子心说。
这两个人相的时间,短的可以用时辰来计算,可是不论是邓星,还是林子心,都觉得仿佛已经认识很久很久,并且,眼前的这个人,是可以把内心最真切的心事,倾诉出来,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望着林子心,邓星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他相信,对方和他一样,也有这样的感觉。
一直到不得不回家,邓星这才和林子心分手。
这一,他问清楚了他家在哪里,并且,约好明天再见面。
回到家,邓星仍然兴奋不已,坐立不安。
望着少爷快乐的样子,阿南不住的劝他,“少爷,你安静点吧。明天就再见林公子了。”
“哎呀少爷,你坐下来吧……”
“哎呀少爷,你别绕着柱子转啊,我头晕……”
小丫环尖叫,“呀!少爷要上房揭瓦啊!”
太开心了,邓星真恨不得能一步登天,心中的喜悦要整个世界才盛的下。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邓星才朦胧着睡了一小会。
半醒半梦之间,邓星突然醒悟,自己如此开心,莫不是,喜欢上了林子心。
是,一定是。
也许,从那一年的上元节开始,就已经喜欢上了他。
邓星坐起来,拥着被子,在床上发呆。
怎么办?
要怎么办?
左思又想,没有结果。
拍了拍脑袋,邓星把烦恼抛掉,先不去想该怎么办好了,眼前最重要的是,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刚刚换好衣服想出门,邓星被一脸急切的父亲,叫住了。
“阿星,边关告急,你速速随我去军营报到。”
“什么?”
呆望着父亲,邓星不知所措。
边关传来紧急公文,吐蕃进犯大唐。
身为校尉的邓星,受调,出征在即。
无奈之下,邓星失约了。
身在兵营之内的邓星,一直在想,不知道林子心会等他多久,又会多么焦急。
六天之后,承天门横街。
骑在马上的邓星,又一看见到了林子心。
六年,相识了六年,他只见过他三。
原本以为,这一相见之后,以后就可以常常见面,谁料想,如此之快,自己就出征在即。
人群中,白衣的青年,目光中的不舍,让邓星心动又黯然。
此一去,山高路远,不知何时才能还。
林子心望着邓星,以唇语告诉他,“保重。”
邓星跟随将军,驻守河州,这一去,整整十年。
十年……
在这片黄土之上,邓星常常会遥望长安的方向,思念远方的故人。
不知他是否安好。
邓星,把一份切的思慕之情,的埋进了心底。
既然已知相见无望,那么,不如好好镇守边关,为自己,更为他,让他可以安享太平。
邓星站在边关的城楼上,风,卷起细细的黄沙,吹乱他的头发。
吹不散的,是心中那一抹惆怅。
自己如此思慕于他,而他,又可曾知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在这十年间,邓星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战事,其中有数,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身为武将,战死杀场,本是心中所愿。
可是身受重伤,躺在帐内的邓星,发现在自己又一活下来了之后,心中无比庆幸。
因为,只要活着,就还可以再见到他。
只是,不知道,远方的他,是否还能记得自己,记得那一年上元佳节时,一起看灯的小小少年。
边关战事,渐渐平息,身为副招讨使的邓星,有机会返回京城,一则述职,二则,探望家中老父老母。
十年之后的长安,华热闹依然未变。
这里,感觉不到边关的风与沙。
悄悄带着阿南,邓星循着记忆,去找林子心曾经留给他的地址。
街道仍然是那条街道,房舍仍然是昔日的房舍,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望着青砖的屋舍,来往的人流,邓星站在路边,心中的失落,难以形容。
站了好半天,邓星这才举步,打算回家。
阿南带着邓星,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走了另外的路回家。
在经过第五横街的时候,邓星突然看到路旁的一家店铺里,走出一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人,普通的衣饰,穿在他身上亦显得风度翩翩,吸引着路过的人们总是要回头再看一眼。
看到那个人的脸,邓星呆住了。
林子心。
此时的林子心,早已不是邓星记忆当中的少年和青年,他成熟了许多,却依旧英俊儒雅,风采胜过当年。
邓星的心脏狂跳起来,原来,他在这里。
刚想喊出那个在心底里念过无数的名字,邓星突然看到,一个身着华丽襦裙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幼婴,走到了林子心的身边,女子的身后,跟着两个待女打扮的女子,其中一个女子的手上,牵着一个约有三岁左右的孩童。
林子心见到了女子,露出温和的笑容,伸手自她怀中抱过幼婴,拥在怀中,此时,另一个孩子也挨到了林子心身边,他空出另一只手,将那一个也搂在身畔。
已无需任何人多言,邓星已然明了,那女子,是林子心的妻子,并且,他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一霎时,邓星只觉得眼框灼热,喉咙哽咽。
他已经成家了。
他已经有了妻子,孩子。
他已经,把自己忘了。
他的腰间,已经没有了那块蝴蝶玉佩。
当然,整整十年,在这十年间,他怎么可能不成家?
邓星并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情景,只是,当这一幕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由的握紧拳头。
一旁的阿南,小声的说道:“林大夫,是开酒楼的王财主的女婿。”
“什么?”耳旁依稀听到阿南的话,邓星迷茫的问道。
“林大夫现在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夫,他仁心仁术,很受尊重。王财主看中了他,想要谋他做女婿,开初,林大夫不肯,婉言谢绝,听说……林大夫有意中人。王财主家五个儿子,没有一个成材的,王财主疼爱独女,怕将来儿子败家,女儿会受委屈,所以一直不死心想要把女儿嫁给林大夫,后来,林大夫就同意了。现在,王财主开了两家药铺给林大夫。林大夫常常施医舍药,没有人不念他的好的。”
邓星慢慢的转过脸,看着阿南。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公子你受重伤不治的信从边关带回来之后,我听说的。”阿南心虚看了邓星一眼,低下头。
邓星轻轻的长叹一声。
街对面,林子心已经带着家人,走进店里去了。
邓星低下头,苦笑。
要责备他吗?哪有这个立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喜欢他。
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他同他?
不会有什么结果……
可是,这段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又怎么能说放就放。
认识林子心已经十年,在邓星的心目中,他无可取代,别人永远是别人,林子心,永远是林子心,已经没有人能够替代他。
惆怅复黯然。
“我们走吧。”说着,邓星先往前走去,阿南急忙跟在他的身后。
过了没多久,邓星就请调,外任徐州,远远的离开了长安。
既然已无可能,邓星不想再留在京城,他只要知道他安好,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三十年间,邓星先后调任过好几个地方,光州、宣州、潭州……
走过了那么多的山山水水,看过了那样多的风景。
唯一所不能忘记的,是埋在心底的那一份感情。
邓星一直没有娶亲。
他只是纳了两名小妾。
邓星很清楚,他不爱这两个女人。他对她们很好,照顾爱护,以这样的方式,来弥补他内心因为不爱她们而产生的愧疚。
每到一个上元佳节,邓星就会回想起,曾经一起看灯的少年。
过去了四十年,邓星的耳畔,仍然能清晰的回想起那个清脆玲珑的声音:“我叫林子心。”
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那双眼睛,纯黑晶亮,清澈如水。
再也没有见到过比那更美丽的眼眸。
……
当邓星在离开京城三十年之后,再一返回长安,再一站在承天门横街上的时候,他发现,过去了这么多年之后,本以为心情可以如水般平静,结果,却依然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眼前,仿佛又看到四十年前,满是灯的大街。
可惜,当年的少年早已不复存在。
邓星想,林子心一定早已将自己遗忘。
是啊,怎么可能要求他记住一个才不过见了三面的人,怎么可能这样去要求他?
要求他记住自己,如自己记住他那样一般。
从头到尾,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当时已任节度使的邓星,受到同僚的邀请,去参加一个寿宴。
宴席结束之后,邓星没有急着走,和几位旧识聊了起来。
偶尔不经意的一转脸,邓星突然看见一个人。
那是一个青年,容貌俊美,气质温文。
那张脸,依稀仿佛,很像一个人。
林子心。
邓星的心,又狂跳了起来。
哦不,不是他。
这个青年,只是眉目之间,有些相似,他不是他。
再没有人如林子心那般英俊,那样的玉树临风。
注意到邓星的神情,朋友叫过那个青年,为他们介绍,“邓大人,这位,是太医署的林大夫。林大夫,这位是节度使邓大人。”
青年忙向邓星行礼。
“你姓林。”
“是。”
邓星的朋友在一旁说道:“林大夫医术高明,我常常请他为家人看病。林大夫的父亲和祖父都曾在太医署供职,世代行医。
邓星一听说此人姓林,再看看那略有相似的容貌,就猜想到了他是林子心的什么人,不由问道:“你父亲,他,好吗?”
“谢谢大人关心,家父安好。”
青年略略露出犹豫的神情,他不知道这位外任的节度使大人,怎么会突然问起自己的父亲,“家父也在这里。”
邓星一愣,“他来了?”
“是,李大人也请了家父。”
“在哪里?”
“家父喜静,现在也许在庭院里。”
邓星打了招呼,转身就往庭院走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邓星的脚步慢了下来。
再见到他,又能如何?
早已物是人非,要说些什么呢?
他还,记得自己吗?
四十年的岁月风霜,邓星感觉自己早已面目全非,再不复当年青春飞扬。
慢慢的走进了庭院里,邓星看到一个人,背着手,静静的站在回廊转角。
邓星走近,轻轻咳一声。
那个人回过头来。
望着对方历经岁月,依然英俊潇洒的容颜,邓星几乎要站立不住。
是他,是他!
林子心!
认识了四十年,统共见过四面,邓星仍然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他的心再一狂跳起来。
这间中已经过去了四十年,邓星没有想到,自己那一颗经历风霜的老心,还能如此热烈的跳动,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他老了,明显的老了,却依然英俊,依然玉树临风,风度不减当年。
没变的,是那双黑色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水。
两个人两两相望。
“大人您好。”林子心躬身行礼。
他不记得自己了吗?他真的已经把自己遗忘了吗?时光如流水,转眼已是数十年过去。望着林子心依然美丽的纯黑眼眸,邓星几乎要落泪。
怎么可以苛责他忘记了自己呢?
才不过见过四面。
如果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
君不知……
行过礼,邓星转身欲走。只要知道他一切安好,自己已经心满意足。
林子心突然伸手,一把拉住邓星。
邓星错愕又惊讶,回过头来。
四十年,这是两个人第二握住对方的手,第一,是在那年上元节,他拉着他的手,一起看灯。
低下头,慢慢摊开掌心,邓星看到了刚才林子心握住他的手的时候,递进自己掌心的一样东西。
大红色的丝线,络着一块白色的玉石。
蝴蝶玉佩。
是自己熟悉的玉佩,玉佩上,还带着林子心的体温。
抬起头,邓星痴望着林子心。
他记得,他一直都记得,原来他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记得!
林子心星眸闪闪,欲言又止。
邓星以目光示意他。
无需说遗憾,如果一定要说,只能慨叹造化弄人。
将那块温热的蝴蝶玉佩又放回林子心手中,邓星说道:“还是,你收着吧。”
林子心握紧了邓星的手,望着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一瞬时,邓星的心里五味陈杂,他什么都明白了。
一直以来,邓星都以为,自己暗暗的思慕着林子心,那份爱恋他的埋藏在心底,许多年来,为了这份无法实现,甚至不能倾诉的恋情,自己饱受煎熬。
原来,林子心同样承受着这份情感的折磨。
自己只道相思苦,难道,他就不苦?自己只道心痛,难道,他不曾痛过?
他一样承受着这份感情的煎熬,一样承担着相思之苦,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彷徨和无奈,不会比自己少半点。
他一直珍藏着那块蝴蝶玉佩,不是带在身边,而是,放在心底。
林子心握着邓星的手,说道:“如蒙大人不弃,可否明日,过府一叙。我有很多话,想和大人说。”
“我也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
这时,庭院里有别人走过来了。
“那么,我们明天见。”
邓星说:“你还没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我以为你知道。”
邓星点头,“是,我知道。”
林子心露出一丝微笑,“如果,明天你不来找我,我会去找你。我也知道你住在哪里。”
“我等不及了。”邓星在林子心身后叫道。
林子心回头一笑,“还是明天吧,明天。”
明天。
当邓星满怀期待和喜悦,来到林子心府上的时候,发现阖府上下,一片慌乱。
林子心的儿子,满面泪痕的来见邓星。
“府上出了什么事?”
“家父昨日回来,十分欣喜,夜仍不愿安歇,在庭院内独酌,后来,回房的时候,怎知一下子摔倒了,头撞在石阶上,当时就……”,说着,大哭起来。
邓星惊呆了。
愣怔了半天,邓星这才慢慢的站起来,“请让我见他一面。”
站在林子心的床前,邓星望着他有如熟睡般的脸,林子心的表情很平静,唇边似有淡淡笑意,双手交握放在胸前,一绺红色的丝线,自他的指间滑落出来。
那是林子心临死之前,握在手中的东西。
蝴蝶玉佩。
邓星握住林子心冰冷的手,低下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昨天没有对他说出那句一直想说的话呢?
不过,没关系,自己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邓星在心里默默的说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过奈何桥,这一,我一定要陪在你的身边。
――第一世・完――
第二世。
明,万历21年。
安庆府。
城门口。
一队官兵,骑着马,呼啸着急驰而去。
看穿戴,这一队人,是府衙的捕快。
马上为首的一人,身着捕快的官服,长的十分的英俊,这张脸一定常常吸引女人的目光,眉宇间,带着几分邪魅,益发显出他的魅力。
城门外,有一辆牛车,为了闪避出城的官差,牛车闪到了道旁。
在马队过去之后,牛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穿淡青色的衣服,手中提着小木箱,容貌生的异常的英俊,浓眉长睫,清秀斯文,往那里一站,真有如玉树临风。
赶车的在一旁说道:“林大夫,进城之后,还要走多远?”
“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
过了没多久,街坊们就知道,新搬来的邻居,是个大夫,名叫林子心。
林子心在城里,租下了临街的一个小小院落。
知道林子心是大夫,很快,就有病人找上门来。
随着林子心的医术,传播出去的,还有关于他的相貌的传言。
这位大夫太英俊了,无法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府衙里,一群捕快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知道新搬来的大夫吗?住在前头大街的林大夫?”
“听说长的特别好,嘿,比醉红院里的头牌还要漂亮。”
“真的假的?”
“我们邻居去看过病,说是真的。”
“怪不得城里不少好那调调的公子哥,最近常常往那里跑。”
一旁,捕快的头目石星,听到了手下差役的谈话,“说什么呢?”
“没什么,说新搬进城里的林大夫。”
“很漂亮吗?”
“听说是,我没见过。”
石星摸着下巴,“哪天去看看。”
“石头儿,不会吧,你也去凑这热闹?那小翠可该哭了。”
大家哈哈笑起来。
石星是府衙的捕快头目,武艺高强,黑白两道都有朋友,是本地大名鼎鼎的地头蛇,横行了很多年,从普通百姓到街面上的流氓混混,都怕他,连抚台大人都一直让他三分。
石星是个风流人物,一直以来,都住在城中最大的妓院――醉红院里。
最开始的时候,老鸨不太愿意石星住在这里,怕他白吃白喝白住,时间一长,她发现,他出手十分大方,打赏时从不吝啬,一年下来,打赏的钱远超过她的想象,并且,有石星在,也不敢有人来捣乱,于是,敬石星有如菩萨。
石星人长的很英俊,对女人颇有一套,很多女人都喜欢他,想方设法讨他欢心。
可惜的是,石星一直秉承货银两讫的原则,从不留情。
当石星第一见到林子心的时候,林子心正被一位公子哥拉住不放。
林子心很无奈,这位公子哥借着看病,对自己骚扰不止,三不五时就要来坐坐,他又不能赶他走。
好不容易送他出来,又被这人拉住不放。
石星看到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握着另一个年青人的手,笑的好不讨厌。
当年青人转过脸来的时候,石星呆住了。
果然是,好漂亮。
这位林子心大夫,真是很英俊,剑眉星目,容颜秀雅,特别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一霎时只让石星觉得,似曾相识。
此时,林大夫眉心略蹙,垂下长睫,抿着唇,被一位公子哥模样的人拉扯着,脸上显出几分尴尬和羞涩,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风情。
只这一眼,石星便认定了眼前的人。
跳下马,石星大步走过去,喝道:“喂,放手!”
拉扯中的两个人停下了动作。
石星只一伸手,林大夫就跌进他的怀里,他一挑眉,盯着公子哥,简单的命令道:“滚!”
“你,你哪冒出来的?”
石星一手搂在林子心的肩头,一手扶在腰间的佩刀上,扬起下巴,“不想死就滚!”
“你,你是什么人?”
“我?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你,你想怎么样?”
石星冷笑一声,“老子的人你也敢碰,找死啊!”
公子哥和林子心都愣了。
石星扬声道:“这是我的人,以后谁敢碰,洗干净脖子等着吧。”说着,搂住林子心就往院里走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站在街上。
看着大刺刺的坐在桌边的石星,林子心语气温和的对他说:“谢谢你为我解围,石捕头。”
石星摆摆手,“没什么。”
“假如没有其它事,石捕头请回。”
“回?老子不回去了,从今以后,我就住这里了。明天我会叫人把东西搬过来。”
林子心大惊,“你说什么?”
“你人都是我的了,我住在这里有什么奇怪。”
“我不是你的人!”
石星站起来,看进林子心的眼睛里去,“我说是,就是!”
石星的态度,异常的强硬。
自一开始,他就已经认定了。
很快,石星的东西就搬进了小小的院落。
邻居们无人敢言,谁都怕这混不吝的地头蛇。
倒真是再没有人敢来骚扰林子心了。
晚上的时候,林子心再一试图劝说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石星被弄的不耐烦起来,“嗦死了,我说要就要,我对你就是有这个意思,怎么样?”
“你……”
石星伸手去摸林子心的脸,林子心急忙闪身。
石星恼了,“你躲什么躲,我想要的,一定会弄到手。这种事算什么!只要你乖乖的跟我,我会好好待你,要是你不听话,哼,我也有办法治你。”
林子心瞪着石星,不知要说什么好。
也许是林子心眸中闪动的光彩,撩乱了石星的心,他伸手抓住林子心,脸凑过去,吻在林子心的嘴唇上。
林子心唔的哼了一声,用力把抓住他的人甩开。
石星笑一笑,抓着林子心的手腕,硬把他按到床上,俯看着他,“我喜欢你,你乖乖的依了我,我今晚会好好疼你,嗯。”
“你放开我!我讨厌你!你滚开!”
石星捏住林子心的下巴,邪邪的笑看着他,舔舔自己的嘴角,“嘿嘿,尝过了我的滋味,你就不会讨厌我了。”
说着,石星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林子心在石星的身下奋力挣扎。
斯文的大夫,哪里是从小习武加打架打到大的石星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扯开了衣襟。
石星在林子心裸露的肌肤上抚摸亲吻,“唔,好滑,好嫩,老子的眼光真是不错。”
林子心用力的推着压在身上的人。
挣扎间,林子心束起的头发散乱了,一头青丝披散下来。
石星抓住林子心的长发,“唔,头发都这样漂亮。”
林子心挣脱起来想要逃走,被石星拦腰抱住拖回床上,“你如果再不听话,别怪我用狠的了。”
“放手!”林子心回身,一掌打在石星的脸上。
石星这下真的恼了,猛的抓住林子心的肩,用力把他往墙上撞去。
“咚”的一声,林子心的头撞在墙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软软的倒了下去。
眼见林子心不再反抗,石星扑上去抱住他,扯去了他的外衣,又去解他的腰带。
林子心无力的手,拉扯着石星的胳膊,“不要,你放手……”
石星哪里肯听他的。
“你放手,放手……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石星突然停下了动作,盯着眼眸半睁半闭的林子心,然后,他露出极度不悦的表情,把林子心推到一边,伸手拉过自己的衣服,啐了一口,气哼哼的说道:“真他妈的没意思。”
然后,石星就走了。
林子心天真的以为,这一去他不会再回来,谁知道,过了几天,石星又回来了,并且,他真的在自己这里,正式的住了下来。
从此,连衙门里派人找石星,也会直接找上林子心的小院来。
唯一让林子心感觉有点放心的是,经过了那一夜,石星倒再也没有碰过他。
大夫和捕快,开始了同居的生活。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开始了慢慢的了解。
起初的时候,石星只是感觉到这个新搬来的大夫,实在是生的好相貌,很中他的意,所以也不管他是男是女,就“霸占”了他。
慢慢的,石星发现,林子心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医术不错,为人温和谦逊,不管有钱的没钱的人,都会尽力救治,一视同仁。
林子心的小院,从来不关院门,石星问起来,他回答说是怕晚上有人上门求诊,关了院门自己听不见敲门声。
石星问:“你不怕丢东西吗?”
“我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石星想想也对,林子心身无长物,除了唯持基本的生活之外,他若是有余钱,都会买了药悄悄送给那些买不起药的穷人。
从这一点看,石星觉得林子心倒有几分江湖客的豪爽作风。他开始对他产生了一种敬佩之情。
林子心也慢慢发觉,石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的坏。
身为府衙的捕头,他很称职,保护一方安宁,常常带着人抓捕凶犯,平息事端。大家怕他,可是也需要他,他黑白两道都吃的开,可以摆平很多事情。
石星住在林子心那里,倒也不是天天都回来过夜。在人前,他常常公然对林子心动手动脚,调戏一番,告诉众人这个英俊的大夫是他的人,私底下,两个人单独相的时候,他甚为规矩,已经没有了当初轻薄的态度,只是偶尔还会色咪咪的盯着林子心瞧上半天。
石星出外公差,受了伤,林子心为他医治。
眼看着林子心小心翼翼的为石星包扎伤口,然后出去了,石星的手下衙役们,目送林子心走出去,然后说道:“石头儿,林大夫真不错哇。”
“废话。”
“找个大夫真是好,还会治伤。”
“林大夫脾气真好,多温柔。”
石星一脸得意之色。
受伤的这段日子里,石星一直住在林子心那里,他叫他煮饭,把脏衣服丢给他洗,同样,他也会帮忙打扫院落,或是帮着在院里的石板上晒林子心在附近的山上采来的药材。
伤好后,石星再也没有离开,每天都会回来过夜。
林子心似乎也认了,只要石星的态度不是太过分。他甚至默许石星睡在自己的旁边。
这一天,石星回来了,注意到林子心愁眉不展,就问他,“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没有。”
“那怎么一副苦瓜脸。”
林子心道明原委。有位邻居得了重病,林子心无力救治,听说京城里的大夫可以治的好,可是病人一家缺少盘川,无法上京。
石星知道,林子心一向如此。若是治不好病人,或是看到病人死去,他都会很难过伤心。
“要多少?”
“最少要二十两。”
石星嗯了一声。
林子心没有开口求石星,他知道,他不是有钱的主儿。
石星钱一向很大方,手里从不存钱。高兴起来,会请衙门里上上下下的兄弟伙计一起去喝酒,若是没了钱,也会去狐朋狗友那里蹭吃蹭喝,从不以为意。别人问石星借钱,口袋里有多少他就会拿出多少,从不想着要别人还,不过,他从不向别人借钱。
听到林子心叹气,石星说道:“得了,能拿的出去的你肯定都拿出去了,叹什么气。”
第二天,石星回来又看到林子心的愁容,他没说什么,换了衣服又走了。
半夜里,石星回来了,丢给林子心一小包东西,“拿去,别一天到晚唉声叹气,烦死了。”
林子心接过东西一看,惊讶,“你从哪里来的?”
“赌场。”
“赌场的钱怎么能借!”
“谁问他们借的,这是赢回来的。少嗦,拿去,我可不想一回来就看到你的苦瓜脸。”
林子心握着手中的银子,看着石星,眼睛里满是感激的神色。
看着灯下林子心闪闪动人的眼眸,石星心中一动,一伸手,猛的搂住林子心的腰,把他揽进怀中,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
“这下,你打算拿什么谢我?”
林子心的目光,突然黯淡了。
石星发现,原本林子心眼中,兴奋和感激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失落,转霎又变为羞愤。
石星的心,被这目光刺痛了。
他并不希望自己在林子心的心目中,只是一个下流的脂粉客,越来越了解林子心之后,他希望能和他成为朋友、兄弟、情人,或者是其它的什么也好,总之是有感情的那种。石星从没当林子心是女人的代替品。
可是,他一直害怕他,不肯敞开心扉。
刚才的问话,在石星是无心的戏言,可是林子心却不这么想。
石星意识到自己失语了,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一扭脸,他说道:“要你说声谢谢不算过分吧。”
然后不等林子心再有所表示,石星就急急的走向门外,丢下一句话:“我今晚有事,不回来了。”
生病的邻居被送上京之后,他的家人来感谢林子心,林子心让他们去谢石星。石星似乎不想领这个人情,“谢我干什么,去去去,要谢,谢赌场老板去。”
街坊四邻,还是很害怕石星,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石星在的时候,邻居们也敢来找林子心了。
有空闲的时候,石星会帮帮林子心的忙,比如说晒草药,又或者跟着林子心一起出城,上山去采草药。
偶尔两个人会一起上街,石星知道,林子心不大愿意别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虽然城里人人都知道林大夫是石捕头的人。所以在这个时候,石星总是走在林子心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子心和石星,慢慢的相互认同了,在共同的生活中,培养出了夹杂着兄弟、朋友、情人、家人等等感情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林子心越来越无法不去正视石星在自己生活中的地位。
石星有什么话,都会对林子心说,心里恼闷的时候,或是衙门里的事情,都会一一倾诉,不管是可笑的、可气的、无奈的、愤慨的。
林子心慢慢的,也会说一些心事,比如病人不治时的伤心,又或者最近采到了好药。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在每天的一粥一饭、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之间,慢慢的滋长起来。
原本侧目的邻居们,也渐渐习惯了看到同出同入的两个人。
最开始的时候,也曾有人不怕死的想要给林子心做媒,石星没有过多的表示,只是在大街上,好像盯住猎物的猎狗那样,狠狠的盯着媒婆看了一阵,看的那个胖女人恨不得自己缩成一只小老鼠。
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类似的事情。
城里的妓院新来了几个歌妓,石星被请去喝酒。
新来的歌妓个个都长的不错,妖娇妩媚,莺声呖呖,众人如坠温柔乡。
有人问石星,“石大哥,你觉得如何?”
“嗯,还成。”
“很不错了。”
石星一摇头,“哪有我家那个漂亮。”
夜回到家,石星看到林子心坐在灯下,正在写东西,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整个人仿佛玉像一般,清丽的容颜,不由心中一阵得意。
林子心抬头,发现石星撑着脸坐在自己对面,一脸笑容,就问他,“有什么事吗?”
“没有。”
看着看着,石星心里忍不住了,伸手去摸林子心的脸,又托起他的下巴细看。
注意到林子心恼怒的表情,石星不甘心,哼道:“你这人就是没意思。”
说着是没有意思,这两个人之间,实际上越来越涌起一股似有若无的情愫。
每当石星当差,带着人出城而去,林子心总忍不住要牵挂他,怕他受伤。
起初,林子心以为是医生的本能,后来慢慢发现,不是。
同在一个屋檐下久了,说没有半点感情,不可能。
这一年,风调雨顺,年景很好,城中的几家富户和大商铺的东主们商量了一下,请了杂耍班子,打算好好热闹一下。
林子心被石星拖去看热闹。
大街上张灯结彩,果然与平日不同。
四乡八镇的人们都赶过来,一起庆贺。
石星依例,不紧不怕的跟在林子心的身后。
看过了热闹,两个人回家的时候,走过一条安静的小巷,石星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路旁的土地庙。
石星拉着林子心进庙里去。
起初林子心还很奇怪,一向不信鬼神的石星,怎么突然对土地庙有了兴趣,当林子心发现,石星拉了他要在土地像前跪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
林子心不肯,想从石星手里挣脱出来。、
石星紧紧的抓着林子心的手腕不放。
被抵抗的狠了,石星恼了,下狠力死拉着不放,硬是把林子心拖到土地像前,双双跪了下去。
林子心尤自挣扎反抗,石星低喝道:“我没把你当过女人!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一直到回到家,林子心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石星有点佯佯然。
秋末的某一天,林子心一大早就被人请去看病,临走的时候,石星还在睡懒觉。
看诊回来的路上,林子心听街坊说,石星将要出一趟临时的紧急的长差,也许要离开好一段日子。
回到家,林子心发现,衙门里的捕快们,已经拉着马,在院外等着了。
石星已经起身并且梳洗过了,正站在屋门口,外衣披在身上,低头系着腰带,嘴里还叼着半个烧饼。
石星的手下们看到林子心回来,纷纷向他打招呼。
见林子心进屋,石星跟过去,像是想说什么,可是叼着烧饼,说不成。
林子心放下手中的药箱,伸手去帮石星系腰带。
石星拿下咬着的烧饼,“我得出去一段时间。”
“我知道。”
“你好好的,没事别乱上山,采药的时候要当心。”
“知道。”
石星走到屋门口,又回过头来,“喂,我说,前天捉的鹿,我叫张屠户给剥皮去骨了,他一会把肉送过来,你要给别人我不管,你可记得留一块给我。”
“哦。”
“还有,那木盆坏了,我已经给匠人说了让给送个新的来,钱我给过他了。”
“嗯。”
其它的捕快们站在院里院外,听着石星嘱咐这个,嘱咐那个,都低头偷着乐。
好不容易等石星上了马,他还是在门口转来转去,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叮嘱到。
林子心走过来说道:“你快去吧。”
“还有件什么事呢?”石星摸着后脑勺。
“等你回来再说吧。”
“那你等着我。”
“嗯。”
石星带着手下,打马而去。
看着石星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转角,林子心低下头。
石星这一去,走了很长时间,一直临近新年,都没有回来。
林子心一个人,感觉到有点失落。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有另一个人的日子,不管做什么,都有个人在身边。
到了腊月二十九,石星还是没有回来。
衙门里有人捎信给林子心,说石星可能会过了年才回来。
大年三十的晚上,林子心一个人坐在灯下守岁。
不时听到街上传来的爆竹声。
临近三更的时候,林子心坐不住了,起身,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下起了雪。
鹅毛般的大雪,从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
林子心静静的站在院中,抬头看着缓缓飘落的雪。
呼出一口气,林子心突然很想在这时,许下心愿,自己心底里的那一丝盼望是如此的真切。
想念石星,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正在独自惆怅之际,院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呀,星……”
石星带着一身雪,走了进来。
一眼就看到站在院中的林子心了,石星急忙跑过去,伸手拉住林子心,然后突然说道:“喂,你这人就是没意思,大冷的天站在雪地里干什么?手这么冷,说,站了多久了?你就是让人不放心。”
林子心看着石星,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味的听他埋怨,也不反驳。
石星解下披风,披在林子心的肩头。
又看到那双熟悉的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石星也有别样的感觉。
大着胆子抱住林子心,石星将他拥在怀中,感觉到他没有挣扎,甚至还伸手搂住自己的脖子,就抱的更紧一些。
两个人在漫天的大雪中,紧紧相拥。
“啊,冷死了,快进屋。”先反应过来的石星,拉着林子心回到屋里。
林子心去给火盆添碳。
抖落身上的雪,石星说道:“本来还以为我没办法回来过年呢,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
“事情都办完了吗?”
“完了。”
林子心去烧了热水,给石星洗脸洗手,又烫酒给他。
靠在桌边,石星喝着酒,“这下可暖和了。”
几杯酒下肚,石星的眼睛朦胧了起来,回家了,整个人都放松了。
靠在林子心的肩头,石星半张着嘴,睡着了。
林子心轻轻取下他手中虚握的酒杯。
屋外,爆竹声声。
……
一转眼,春天到了,城西郊有一片桃林,开的很灿烂。
石星拉林子心去看桃。
望着那一片绯红,有若轻云,石星问道:“很美吧。”
“是。”
往回走的路上,石星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搬来,不过,你不会再搬走了吧。”
“嗯。”
“是因为我吧。”石星笑的坏坏的。
“才不是。”
“你这人就是没意思。”
府衙里有个捕快结婚,石星去喝喜酒。
回来的时候,石星一脸喜色,进门打过招呼,然后就自己歪在床上,不时从怀里拿出个东西看看,窃笑不止。
林子心注意到了石星的诡异,他好奇起来,“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
“让我也瞧瞧。”
林子心走到床前,弯下身子,石星左躲又闪,林子心扯着他不放。
石星亮出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块红绸。
“这是什么?手帕?”
“不是。是一块红绸罢了。”
“那你宝贝似的看了又看。”
“沾了别人的喜气嘛,所以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林子心说着,起身要走开。
石星猛的拉住林子心,把红绸蒙在他的头上,然后将他扑倒在床上。
“啊……”
林子心一把扯下红绸,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石星,怒目而视,“你……”
石星像是怕林子心会把红绸扯坏一样,急急把它抓回去藏在怀里,然后缩进床角,看着林子心,像是怕他会打他。
林子心瞪了石星一会,这才走开。
石星抱着红绸又开始窃笑。
这一年的秋天,石星又有长差,需出远门。
林子心替他收拾行李。
临出门的时候,石星又是很嗦的叮嘱来叮嘱去,说完一件事,又想起来一件事。
同行的捕快们都在等他。
看着石星说个不停,林子心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揪到门后,然后出其不意的,吻在石星的唇上。
虽然只是轻轻的碰触,已足够让石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呆呆的张大了嘴立在那里。
林子心看看他痴傻的样子,忍不住怨道:“真是的,饶是这样都不能让你闭上嘴。”说着,把石星推出门外,“快去吧,都等你呢。”
石星好像踏在云里一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
临要出院门了,石星又回过头来叫道:“喂,你等着我回来。”
“知道。”
带着一脸痴傻的笑意,石星走了。
约摸过了有大半个月,一天下午,林子心正在家里整理草药,有一个人跌跌撞撞的扑进门来。
“林大夫,不好啦!”
林子心听到喊声,走出来一看,原来,是衙门里石星的一个手下。
“出了什么事?”林子心心头一紧,他马上想到,石星受伤了。
衙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哭叫着说道:“林大夫,石头儿他,他……”
“受伤了?”林子心的感觉更加的不好,难道石星他受了重伤?“
“石头儿,他,抓犯人的时候,他,打起来,他……他被逃犯,给,给杀了……”
林子心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呢?他功夫很好,这一定不是真的。
“你快去府衙……“
林子心向门外跑去。
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林子心跑进了府衙。
石星的尸首被手下带了回来。
望着石星浑身血迹的尸体,他脸上带着伤痕,林子心一下子跪倒在石星的身前,再也站不起来。
一旁的人劝慰林子心,“林大夫,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林子心握着石星冰凉的手,凝视着石星的脸,任凭旁人如何劝解开导,他也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放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大家都吓坏了。
林子心的邻居们听说了消息,纷纷赶到府衙来劝他。
“林大夫,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林子心只是握着石星的手,望着他,一动也不动的跪坐在他身旁,任谁劝也不放手,不离开。
不管大家想尽了办法,如何的劝说、哄,甚至是骂、威胁,拉他扯他,林子心都一动不动,依然握着石星的手,跪坐在他身旁。
他一直没有哭。
林子心已经哭不出来。
只觉得自己是做梦了,做了一个非常真实又非常伤心的梦,林子心老是希望突然一睁眼,一切都是假的,石星会笑着走进门来。
可是一切都是真的。
石星已经死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
等到石星的丧事办完,林子心就病倒了。
他迅速的憔悴,仿佛失去了水分的一样,枯萎了。
邻居和朋友们,天天来探望林子心,为他请大夫,照顾他。
可是他们做的似乎都没有什么用。
林子心自己心里很清楚,他活不了多久了。
等邻居们来的时候,林子心对他们说道:“我想,我挨不过多少日子了,谢谢你们这么照顾我,不必再为我请大夫钱了……”
“他走了,我的心,也被他带走了。你们别难过,我也不难过,我甚至,还很高兴,因为,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真的……”
“我想,我是看不到明年的桃了……”
邻居们有人开始悄悄的擦眼泪。
林子心已经很虚弱了,他断断续续的说道:“其实,他不是坏人,真的……他也,没有欺负我……”
“我放心不下他啊……我舍不得他,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让他一个人过奈何桥,我舍不得让他一个人去喝孟婆汤……我舍不得让他一个人……我想要跟他一起……”
林子心殷殷的嘱咐邻居们,“我死之后,请把我,葬在他的旁边。还有,那个大木箱里,有一块红绸,把它跟我葬在一起……”
就在初春的一场细雪之后,林子心安静的死去了。
他的脸容十分的平静,看起来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就在林子心弥留的时候,邻居们悄悄聚在一起商量过,他们为林子心在城东郊找了一墓穴,看过风水,打算把他安葬在那里。
到现在,邻居们还是不喜欢那个“霸占”了林子心的人,他们不想把自己喜爱的林大夫葬在那个人的身旁。
可是邻居们的计划没有实现。
林子心死的消息一传出,石星的朋友们就来了,他们为林子心准备了上好的棺木来装殓他。
邻居们看到,有人取出了木箱里的红绸,放进了棺材里。
林子心被葬在石星的旁边。
头七的时候,邻居们去为林子心上坟。
有人注意到,此时,桃已含苞欲放。
“林大夫,看不到今年的桃了……”
――第二世・完――
第三世。
上海,1928。
初春。
下午,一个身穿灰布长衫的男子,提着药箱,走进了弄堂。
看到林子心回来,胖阿嫂冲他说道:“林大夫,周家姆妈老毛病又犯了,咳嗽不止,你去看看好口伐?”
“好,我这就去。”
林子心大夫,顾不上回家,往弄堂里的周家走去。
看过病人,留下药方,林子心提着药箱,回到自己的家。
二楼的两间相连的房子,就是林子心的居所。
同时,也是他的诊所。
林子心是大夫,他的父亲是坐堂的中医,他自幼跟随父亲学医,后来,一家人为避战乱,来到了上海。
父母去世之后,林子心搬到了这个小弄堂里,租下了二楼的两间屋子。
他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艰难而又平静的生活着。
照说,行医的收入还是过的去的,蛮可以生活了,可是林子心常常拿钱出来买药,悄悄送给买不起药的人家,所以,他的生活甚为拮据。
林子心自己倒不太在意,他最见不得病人受苦,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会帮忙。
吃过简单的晚餐,林子心就躺下休息了。
睡在床上的时候,他朦胧的想,最近好不好再找点其它的事情来做,增加一点收入。
清明之后的一个雨夜,林子心打着伞,从外面回来,走近弄堂的时候,突然被脚下的一个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要摔倒。
“谁在路上堆了东西?”自语着弯下腰,林子心想看清那堆黑影是什么。
借着远昏黄的灯光,林子心发现,害他差点摔跤的,不是有人丢在路上的杂物,而是,一个人。
“哎呀,你醒醒,你怎么了?”
林子心费了一些力气,才把伤者带回了自己的小屋。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衣着单薄破烂,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林子心忙为少年检查,原来,他被人打伤了,头被打破了,身上也有伤,这才昏倒在雨中。
万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否则,那可真是麻烦了。
用清水替少年擦洗过伤口,再为他包扎好,林子心放下心来。
看看少年的衣服,早已经不成样子了,林子心取出自己的长衫,替少年穿上。
他还小,还没有林子心高,裹着长衫的样子有几分滑稽。
抱起少年放在床上,看了看屋里唯一的一张窄床,林子心想了想,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熄了灯,就趴在桌上睡了。
天快亮的时候,少年醒了。
“啊哟喂啦……”
林子心从睡梦中惊醒,急忙走到床前,俯下身后,“啊,你醒了。”
少年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朦胧之间,一手捂着头上的伤,“啊……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你受伤倒在街上,我就带你回来了。”
“啊……”
少年对于自己的伤似乎并不以为意,慢慢转动头部,打量着房间,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
“你是谁?”
“我,我叫林子心,是大夫,住在这里。”
“哦。”
少年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脚在地上找寻着鞋子,“喂,我衣服呢?”
“在那边。”林子心指指墙角。
少年脱下身上的长衫,趿拉着他的鞋子,摇摇晃晃的走向墙角,边走边低声的呻吟,“啊哟,疼死了……”
捡起半干的旧衣往身上披,少年回过头来,“谢谢你了,我走了,对了,我可没钱付你医药费,你捡我回来,算倒霉吧,我走了。”
林子心拦住他,“你去哪里?回家?你受了伤,要休养几天,不要四走动,多静养。”
少年“噗”的一声笑了,“我,我没家。放心,我死不了,家常便饭了。我走了啊。”
“你要去哪里?”
“找事做啊,不然干什么?等着饿死啊。”
“你这样子还能做什么?”林子心望着少年,他身上有多伤,从左肩起都被布包着。
少年咧开嘴,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那笑容与他的年纪根本不相称,然后少年扬扬下巴算打招呼,转身向外走去。
“喂,你……”
看着追出来的林子心,少年不耐烦的回头,“烦死了,别你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谢你,省省吧。我说大叔,下别乱救人哦。”
林子心只有二十八岁,还很年轻,少年如此称呼他,显然是故意的。
少年登登登的下楼离去。
林子心无奈的笑笑,摇摇头。
五月的一天,下着很大的雨。
林子心在家里,坐在窗边,透过窗户看着天空,天空很阴沉,明明还不太晚,天色已经很灰暗了。
不经意之间的目光转动,林子心突然看到,楼下的弄堂里,站着一个人,正在往自己住的地方看。
是他……
曾经被自己从雨夜捡回来的受伤少年,如今就站在弄堂里,自己家的楼下,正抬头向上看着。
没有多想,林子心拿起雨伞冲下楼。
看到了林子心的少年,却嘟起嘴巴说道:“我可不是来找你的。”
望着大雨中早已浑身湿透的少年,林子心顾不上其它,拉起他就走。
嘴里说着不是不是,少年却乖乖的任林子心拉了他进门。
拿出自己的面巾让少年擦拭洗透的头发,让他脱下湿衣,林子心又急忙去烧热水,水热了,倒进木盆里,这一回,没等林子心吩咐,少年就自动的洗了起来。
找出自己的干净衣裳放在一旁,林子心又去煮粥。
换上干衣服的少年,坐在桌边吃粥的时候,林子心已经把他的湿衣洗净,晾了起来。
收拾了屋里地上的水迹,林子心这才坐了下来,打量着一旁,埋头吃饭的少年。
他看起来真的还小,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头不很高,剃的短短的头发,浓眉下是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虽然年纪小,不过从面部清晰的线条轮廓看,过不了多少,他就会长成一个帅气的男人。
“喂,大叔,不要这样盯着别人吃饭好不好。”少年突然发话了。
林子心笑起来,“我不是大叔,我今年才二十八岁。”
“够老了,我十六,你整整大我一轮呢。”
“那也够不上大叔的级别。”
“马马虎虎啦。”
“怎么不回家,下雨天还在外面?”
少年把脸埋进粥碗里,“我没有家。”
“家人呢?”
“不知道。”
林子心没有再问下去。
吃过饭,少年摸了摸肚子,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的踢着椅子腿,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
“伤,好了吗?”
“好了。”少年说着,拍了拍胸脯,“我的身体棒着呢。”
然后,两个人又没有话了。
夜了,林子心听听窗外的雨,“下雨,天留客,你不要走了,住下来吧。”
“这可是你让我住的。”
“只有一张床,我们挤一挤。”
背靠着背躺在床上,林子心面向着墙壁。
身上盖着薄被,少年伸手拉拉被角,“喂,大叔,你就不怕我把你这里的东西统统带走?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我这里没什么值钱的。如果真想拿,你拿好了。”
少年哼一声,“说的也是。”
“大叔你真的不怕我的小偷?”
“不怕。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大叔果然是大叔,还说自己不老,现在才想起来。我,叫我阿星得了。”
林子心没有问阿星,明天有什么打算,他知道,如果不是真的没地方可去,这个叫阿星的少年,也不会在这样的雨夜,投奔到自己这里来。
他已无家可归,自己并不介意他在这里住,那么,让他住下来好了。
第二天一早,阿星就起来了。
雨停了。
阿星没说什么,穿上自己的衣服,就走了。
林子心跟在他的身后,走到弄常口的时候,林子心在摊上,买了两个烧饼,塞进阿星的手里。
拿着热热的烧饼,阿星的黑眼睛闪动了一下,他没说话,脖子一梗,转身走了。
望着少年瘦瘦的的背影,林子心露出一丝苦笑。
林子心住在穷人聚居的地区,当大夫赚不到什么钱,很多人也看不起病,再说,他也没有本钱去买医药和必要的设备,于是,林子心出去找了一份中药店伙计的工作。
虽然工钱不高,温饱到不成问题。
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周围的邻居们如果有病,看不起医生的,还是会到林子心这里来,林子心知道大家都没钱,土方和便宜的草药,也能帮到许多人。
夏天到了,天气越来越热。
一个闷热的晚上,林子心从中药铺回来,看到阿星正在弄堂口徘徊。
“有事吗?”
阿星看看林子心,“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听少年那不悦的口气,似乎他已经等了他一段时间。
“药铺现在才关门。”
“哦,当伙计去了。”
想带阿星上楼,林子心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闻到阿星身上很浓重的汗酸气味,再看看阿星有点长了的头发,想了想,就拉着他往外走。
“喂,大叔,你要干什么?”阿星奇怪的问。
“去洗澡。”
“我不去啦。”
“陪我去吧。”
听到林子心这样说,阿星就不挣扎了。
洗过澡,真的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再看看阿星修剪整齐的头发,林子心发现他似乎精神了不少。
吃着买回来的馄饨,林子心这才想起来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阿星放下勺子,手在口袋里掏了半天,取出一小把铜板,放在桌子上。
“干什么?”
“帮我收起来。”
“你自己拿着就好。”
“我拿着会丢的。”看了看林子心的表情,阿星补一句,“再说,还会被抢。”
林子心有些释然,是了,自己好歹也算是有个窝,阿星很可能没有住的地方,四流浪,有点钱,想存放在自己这里,可以理解。
“那我帮你收起来,要用的时候你来取。”
阿星闷闷的点头,“哦。”
住了一晚之后,阿星又走了,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
林子心有点担心这个小孩,他有空的时候,有意识的去找过他,码头上、戏院里、游乐场门口……
不过一直没有找到。
上海是个很大的城市。
林子心猜想,阿星很可能是在做各种粗重的零工,街面上不太平,流氓混混打手很多,他一个小孩子,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现在是夏天,气温高,随便可以睡在任何一个地方,林子心想,等秋天了,阿星也许会再来找自己。
果然,入秋之后,阿星又来了。
这一,他很熟络的在晚上,林子心回家之后,才来。
并且,带来更多的铜板。
“等存够了,我帮你换成银元好吗?”替阿星数了数他存在自己这里的钱,林子心问。
“好啊。”
看看阿星,林子心发现,他长高了不少,晒黑了,也许是因为干力气活的缘故,身体比以前更结实了。
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林子心轻声问:“睡了吗?”
“还没。”
“那个,你最近,常常过来没关系。”
阿星听了,哼一声,“谁要来你这破地方,地方又小,床又窄,还得跟你挤,一翻身都会掉下去。”话这样说,阿星每一都会自动睡在外侧,林子心总是拗不过他。
“但是我想叫你过来,天天来也没有关系。你可以陪我说说话。”
阿星翻个身,胸口贴在林子心的背上,“喂,大叔,我干嘛要陪你说话?”
“一个人,比较寂寞。”
阿星沉默了,过了一会说:“这可是你叫我的。”
“是啊。”
之后,每一天,阿星都会回来。
两个晚归的人,会一起吃饭,然后休息,第二天,再各自出门。
粗茶淡饭的日子,可是没有了往日的孤单,心灵仿佛去到了一个港湾,虽然天气一天一天冷起来,只要一回到二楼小小的房间,就会感觉到温暖。
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
林子心数了数自己存起来的钱,他想给阿星做件棉衣,还有鞋,如果可以,他还想再买件布衫给他,这样春天换穿单衣的时候,他也能穿新的。
阿星现在的衣服,太破了。
可惜钱不够,只能先做棉衣和鞋。
悄悄买好了布和棉,林子心送到相熟的裁缝,尺寸他已经悄悄量好,告诉过裁判缝了,过几天就可以取。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回来的早,阿星让林子心先躺下,他自己跨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林子心聊了起来。
最近,阿星找到一位临时的工作,帮百货公司送货,虽然很累,但是如果送货到有钱的人家,有额外的打赏,他还去帮着派发大减价的传单,晚上的时候四去张贴戏院的广告,赚了一点钱。
阿星已经看中一条围巾,打算买下来,送给林子心。
黑暗中,看着林子心的脸,阿星想起邻居们他的评语,都说林子心人长的好,心地也好。
相由心生,他这么帅,是因为心地好?还是说因为心地好,所以人看起来就格外的漂亮?
阿星觉得,林子心是他见过的,最英俊清秀的男人,说不出的斯文,人也很温柔,脸上总带着笑,穿着长衫,站在那里,就算隔老远看见,都会觉得很好看。
特别是林子心的眼睛,睫毛很长,眼睛很亮,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如水。
“大叔?睡着了没?”
“没有。你今天怎么了?早点休息。”
坐在床边脱衣服,阿星问道:“大叔,有没有人说你长的格外漂亮啊?”
“不清楚。”
“大家都有眼睛吧。”
林子心笑了,“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阿星戏谑的说道:“哎,谁说漂亮不能当饭吃,你可以去当小白脸啊,当小白脸就有饭吃啦。”
林子心听了,伸手在阿星背上拍了一记,“小赤佬,瞎说什么?”
“大叔,你这么漂亮,当小白脸,一定有老多女人来抢。”
“你懂什么,不要乱讲话。”
“嘿,不要老说我小,我懂的事情可多了,搞不好比你还多咧。”
“好了好了,不要乱讲了。”
躺好之后,阿星又问:“大叔,你想结婚吗?”
“谁肯跟我啊。”
“这么漂亮都没有人要?”
“哪有讨老婆的本事。”
林子心说的,倒也是真的,他收入微薄,只能顾的住自己,一直没有这种奢望,也不想别人家女儿跟了自己受苦。
听到阿星问,林子心忍不住调侃他,“怎么,你看中哪家的姑娘了吗?”
“没有。”
“看样子是长大了,已经开始有这种念头了。”
“我本来就是大人,是你一直把我当小孩。”
等林子心取回棉衣和鞋,交给阿星的时候,阿星看起来很感动,低着头不说话,好像要哭的样子。
“试试看合不合身。”
挤着睡在小床上的时候,阿星突然问:“大叔,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好吗?”
“好呀。”
“嗯。”
“你对我这么好,该不会,上辈子的时候,你是我哥哥吧。”
林子心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孤零零的,既然自己遇到了他,并且有缘分可以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他想要照顾他,对他好一点。
“也许。”
“可能就是我哥哥吧。”
“这种事谁知道。不过我这么年轻,你老是大叔大叔的叫我,本来就不合适。”
阿星起初是故意叫林子心“大叔”,可是后来,他和他相日久,彼此照顾,阿星越来越觉得,林子心扮演着多重的角色,有时,像慈父,有时,像大哥,有时,他又蛮胡涂的,像小弟,聊天的时候,又变成朋友。
阿星想要的亲情、友情,林子心都能给予他。
过了一会,阿星咕咕咕的闷笑起来。
“笑什么?半夜里笑的鸡猫子鬼叫。”
“大叔,你对我这么好,我看,上辈子,你不是我哥哥。”
“那是什么?你不会说我是你长辈吧。”
阿星继续笑,“我猜啊,上辈子,你是我老婆。”
林子心生气了,转过身来,“小赤佬,不许瞎七八讲,你懂什么!”
“你这样子对我,肯定是我老婆。”
林子心“啪”的打在阿星背上,打的他叫起来,“啊哟哇,好疼,你出手这么重。”
“你讨打,胡说八道。不许再说了,再说,还打。”
阿星缩起肩膀,扯被角捂住嘴,笑的直抖。
林子心很无奈,这孩子半大不小,说他懂事,又不懂,说他不懂,又好像知道很多似的,真是没办法。
新年到了。
除夕夜里,林子心煮了年糕,和阿星一起守岁。
阿星取出买的围巾送给林子心。
“干嘛这种钱。”
“你都没有。”
“以后不要乱钱。”
阿星露出不悦的表情,像是生气的猫咪,“嗦,给你就戴上。”
“谢谢你。”
听到林子心温和的声音,阿星突然又变的讪讪的,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新年里,中药铺放假三天,林子心可以休息。
阿星却要继续工作,他不想错过这一年里难得的赚钱机会。
不过,阿星还是找了半天的时间,拉林子心上街去走走。
两个人一起上街,还是第一。
没什么钱,也买不了什么东西,不过林子心和阿星还是很开心的东走西逛,看看商店的橱窗,评论一番。
一直逛到晚上,夜幕低垂。
夜上海的霓虹灯,照亮了天空。
阿星拉着林子心,慢慢往回走。
不时转过脸,看着林子心,阿星发现,夜色中,林子心的脸,看起来更加的英俊,异常的清秀。
他的眼睛,在霓虹灯光的映照下,闪出动人的光彩。
经过一条人少的街道的时候,阿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林子心问。
阿星没有说话,看着林子心,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推着靠在墙上。
林子心看着阿星,被阿星那灼热的目光注视着,林子心有点心慌。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夜色中,两个人互相凝视着对方。
一霎时,原本很大很喧闹的城市,突然之间变小变安静了,小的只剩下两个人。
林子心发现,原本抓着自己手臂的阿星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搂住自己,让自己和他贴在一起。
林子心露出掩饰的笑容,想要推开抱紧自己的人。
没有用,那双闪着狂野似的目光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林子心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阿星竟然已经长的和自己一样高了。
并且,阿星变的更加英俊,脸形也变长了,虽然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可是,越来越像个成熟的男人。
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在自己眼前慢慢的放大,越来越近,林子心猛的把他推开。
阿星半闭的眼睛睁开了,脸上却还是那种略带痴迷的表情。
林子心尴尬的笑着说道:“快回家了,这么晚了,站在这里当灯柱啊。”说着,他先迈步,向前走去。
阿星看着林子心的背影,拔脚跟了上来。
一边走,阿星一边在想,如果刚才,自己再坚决一点,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回到家,躺在小床上,不知为什么,林子心突然有点不安。
阿星没有像往常那样,和林子心背靠着背,而是转过身来,林子心可以感觉的到阿星的心跳,跳的十分有力。
“大叔,睡着了吗?”
“大叔……”
“哼,懒鬼。”
听到阿星说完这些,林子心刚刚放下心来,然后就感觉到,身后的那个人,伸手,搂住自己的腰,把自己抱进他的怀中,脸也贴过来,他呼出的热气就拂过自己的耳畔。
林子心只能一动不动的躺着。
“大叔……”
“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吗……”
林子心不知道要如何去响应这一份感情。
如果说不,他一定会很伤心。
如果答应他……
唔,不敢想下去了。
可是如果任这段感情发展下去,也许会更糟糕。
带着矛盾的心情,林子心过了一天又一天。
春天来了。
阿星不知从哪里折来几枝桃,插在捡来的旧瓶子里,给灰暗的房间,增添了几分色彩。
桃散着淡淡的香气,悠然的开着。
初夏的一天,早上的时候,下起了雨,后来,雨越下越大。
等铺子关起了店门,林子心撑起伞,在大雨中穿行。
走过一个小胡同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几个人正在围打一个青年。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打人的几个,看起来穷凶极恶,拳打脚踢。
青年一人难敌几个人的围攻,被打倒在地。
透过重重的雨幕,林子心突然发现,被打的正是阿星,他急忙冲过去。
“住手,住手啊!”
丢下伞,林子心就去阻拦打人的大汉。
“住手,住手啊,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打人,不要打……”
林子心拉开了一个人,又去拉另一个。
阿星脸上的血几乎要迷住了眼睛,可是他还是看清了林子心。
“走,你快走,别管我,你走……”
林子心顾不得听什么,只是一味的阻止那几个人去打阿星。
“住手啊,住手……别打了,不要打他……”
突然,一只手操起了不知从哪里抓来的木棍,重重的打了下去。
林子心的喊声倏的停了,他一下子倒了下去。
阿星看到了这一幕,他发狂一般的猛跳起来,扑过去打倒了拿木棍的人,然后扑到林子心的身边,把他抱起来。
阿星看着自己扶过林子心的后脑的手,手上沾满了鲜血,和着白色的粘稠物。
林子心睁着眼睛,却早已没有了呼吸。
明亮的黑色眼眸,却去了光彩。
阿星拼命的想要把林子心的伤口捂起来,想要把他破碎的地方还原回去,但是已经不行了,血汩汩的涌出。
“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啊,你睁开眼睛,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不管阿星再怎么叫,林子心也听不到了。
抱着林子心的尸体,阿星仰起头,对着天空发狂般的大叫:“啊……啊……啊啊!”
啊……
撕心裂肺的惨痛哀号,也唤不醒倏然消失的生命。
雨,仿佛从天下倒下来那样的在下着,天与地好像被这雨连接起来。
……
……
就在受到了重击的那一刻,林子心突然觉得他自己变轻了,轻的好像一片羽毛那样,慢慢的像要飞起来。
可是飞不了,因为,一只手还被阿星紧紧的攥着。
阿星为什么要叫呢?他的表情如此悲痛,肝肠寸断那般,他怎么了?
为什么要抓着自己?
奇怪,为什么阿星的衣服在变。
林子心的眼前,阿星的样貌不断的在变化。
小小的少年,还有,身着[衫的青年,这是什么官服呢?为什么没有见过?
咦,又变了,变成身着青衣官靴的人,这是谁,为什么长的和阿星那么像?
一张张脸,一个个表情,在林子心的眼前不断的变幻、重迭。
虽然衣服不同,表情不同,人,却总是那一个。
还有那双眼睛,眼睛也没有变。
手腕被攥的好疼。
眼睛,眼睛……
猛的一挣,林子心坐了起来,眼前重重迭迭的影像迭映在了一起,最终,目力凝聚之后,眼前所看到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衬衫的人。
脸容稍微有一点不同,发丝是金色的,俊逸的容颜,带着几分邪魅的气质。
那双眼睛……
同样的眼睛,同样的眼神,一往情。
只是,不再是黑色的眼睛,而是,异色的眼眸。
一只金棕,一只湛蓝,奇异诡邪,目光却是完全相同。
林子心的目光,慢慢的滑落,看到自己的手腕,正被占星师紧紧的握住。
“啊,星……”
看着林子心失魂落魄般的表情,占星师问他,“你是不是又作恶梦了?”说着,伸手去摸林子心的额头。
“我……”
看着眼前的人,林子心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自己的耳旁,仿佛隐隐约约听到什么人的对话。
“我还会失去你多少呢?每一都那么痛,痛彻心肺,痛入骨髓,痛不欲生……到底我还要失去你多少?”
“我……我不知道……”
看看林子心失落的表情,还有闪动的眼眸,占星师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一阵心痛。
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不是在我的眼前吗?
没等占星师问出更多的话,林子心突然伸手,紧紧的抱住眼前的人。
占星师吓了一跳,扎着胳膊不知所措。
认识他这么久,还从被他如此的对待过。
一旁,玛丽安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到客厅里的景象。
咦,医生第一主动去抱先生呢。
可是医生看起来很忧伤啊。
玛丽安慢慢转动头部,开始思考。
自从医生和先生出远门回来之后,医生就一直闷闷不乐,笑容里带着苦味,并且,先生居然有一段时间没有来看医生。
后来,先生来了,医生看起来开朗了很多。
怎么医生又忧伤起来了呢?
再探出头去看一下,玛丽安发现,先生已经抱住医生了,抱的很紧呢。
打消了走过去的念头,这个时候过去,之后一定会被先生狠狠的修理一番。
医生一向不善于表达感情,就像警官和小弟说的那样,医生的个性很内敛,很含蓄,很低调,也很,害羞,所以医生从来不会表达出强烈的感情,也从不高声说话。
医生可以主动去拥抱先生,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先生是很喜欢很喜欢医生啊,那么看现在的情况,医生也喜欢先生吧。
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没错。
再一看看客厅里的情况,嗯,还抱在一起,玛丽安转过身,滴溜溜的转回到厨房里。
――全文完――
我一直想写古代文的说。
这三段感情都是我喜欢的感情,很多的细节和对白都是我放在心里面很久的精华部分,都没有给别人恋人用过所以我自己是很喜欢很喜欢这个悲伤的文。
最让我伤心的,是明代的那一段情,第一看到如此主动的林林,还有主动献吻的戏份,结局却如此的令人伤心,害的我哭了又哭。
最喜欢的对白是1928年的上海,林林和阿星的每一段对白都真的很有趣,我好喜欢,特别是阿星说“当小白脸就有饭吃了”,还有他每一叫林林“大叔”,明明林林只有28岁,可是16岁的星就是要叫他大叔。
每一段感情里的林林,都很温柔很温柔,我最爱林林的这种温柔,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人也喜欢这个温柔的男人。
也许会有人不喜欢林林这种温吞水似的个性吧。
写完的时候我想,如果有人愿意把这三段短文配成广播剧,没准会很好听,除了第一段比较不好配之外,后面的两段如果能够制作成广播剧,应该都会很好听并且很感人。
……
也许,会有人不喜欢这一个不像番外的番外。
不过没关系,在构思和写文的这两个星期的时间里,我自己哭的很痛快,尽情的宣泄了我的情感,我觉得这就够了。
到底什么叫做铭心刻骨?
谁又能给出一个答案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