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阳Ⅱ 》 作者: 满座衣冠胜雪
[文案]
这是《千山看斜阳》的续。21岁的宁觉非已经成为天下人公认的“战神”,而他希望过的却是宁静的生活,有爱与温暖,朋友与关怀。不过,世事始终如此,危险时刻存在,威胁永不停息,天灾人祸总会降临,身为军人,烙印在他骨子里的仍然是“救国救民,造福苍生”。这一,也不例外……
[正文]
上部
第一章
高远的天穹下,一座洁白的雪峰矗立在辽阔的草原上,看上去异常雄伟,气势磅礴。
两匹火红的马如离弦之箭般从山脚下射出来,一路狂奔,翻飞的四蹄带起纷扬的烟尘,衬着身后的冰峰,给人一种奇异的震撼。
这一片戈壁和草原上的人对这种情景都已司空见惯,却仍然会在他们经过时脱下毡帽,或挥舞马鞭,兴奋地大声吆喝,替他们助威。
骑在马上的人正是西武皇帝独孤及和犹如神话传说般的烈火将军宁觉非,两人此时所做的事自然又是赛马。
宁觉非到达西武的都城明都已经有半个月了,赛马节早已结束,牧民们大都离开这里,返回他们的家园,而宁觉非便开始了自由自在的赋闲生活。
独孤及先是竭力邀他住进皇宫,但宁觉非考虑到他后宫杂,皇后嫔妃男宠加起来有二十多个,自己身为男子,搅到其中总是不妥,再加上自己的外表确实太漂亮,风言风语肯定少不了,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独孤及也想到了这一层,被他婉拒后倒也不恼,立刻将自己原来当王爷时居住的府邸赠给了他。
宁觉非仍然推辞:“大哥,我是无功不受禄。再说,这么大的地方,管起来都头疼,我是懒人,最烦管这些事了。”
独孤及哈哈大笑:“兄弟,你这性子我早就想到啦。不必你管,还是让从鸾替你管吧。当年在蓟都,你那将军府不是他管着的吗?现在到我这里来了,当然更该让他替你管着了。你们是朋友,他替你管着,你放心,我也放心,你说是吧?”
宁觉非看了一眼身边的江从鸾,见他的眼里流露出喜悦的神色,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江从鸾回到西武后,其实身份相当尴尬,既不能当官,也不可能进宫去做独孤及的男宠,更不愿意重操旧业。独孤及虽然厚赐了他不少金银财宝牛羊奴隶,可毕竟只是吃穿不愁,要说到地位,那是半分也没有。如果能继续为宁觉非管家,那无论谁都会高看他一眼,至少不会给他气受,更不会危及他的生命。
宁觉非略一沉吟,便道:“大哥,你这提议不错。我看这样吧,房子就算借给我的,从鸾替我管着,这样一来,我在明都也就有个家了。”
独孤及很开心地点头:“行,你说什么是什么。那就算借吧,你借一辈子两辈子都行,永远都不还最好。”
宁觉非一听这话,不由得哈哈大笑,就算是把这宽敞的府邸笑纳了。
西武的经济确实比不上北蓟,更比不上富庶的南楚,这座独孤及曾住过的地方只有宁觉非在蓟都的将军府的一半大小,里面也没什么亭台楼阁,屋子都以不规则的巨大石片垒砌,风格粗犷,外面的几进院子里有些草坪和大树,算是美化了一下环境,屋檐下用朱砂画了一些线条简单构思奇特的图腾,很有异族情调。
宁觉非里里外外看了看,感觉很满意,便对江从鸾笑道:“要辛苦你了。”
江从鸾愉快地摇头:“觉非,别再跟我客气了。我们难道现在还不算一家人吗?”
宁觉非立刻说:“当然是一家人。在我心里,你就像我哥哥一样。这个家更是没你不行啊。”
江从鸾欣喜地点头:“说的就是啊,我很高兴能跟你在一起。这样,你先去休息,别管这些琐事了,我去好好理一理。”
“嗯。”宁觉非想了一下,便特别叮嘱道。“用的人不要太多。我现在是穷光蛋,别弄到最后连月例银子都发不起,那可就太丢脸了。”
江从鸾忍不住大笑:“觉非,这些人不用你养的,皇上借给你房子,自然也就借给你人了,他们的月例银子由皇上给,不用你操心。你也别觉得过意不去,去年那场雪灾,你救了咱们西武几十万人,全国上下都对你感激不尽,给你提供小小的衣食住行方面的东西,实在不算什么。”
宁觉非生性豁达,此时更是功成身退,富贵荣华如过眼烟云,半点不萦于心,澹台牧给他那么多东西,简直可以使他富甲天下,他却想也不想便推掉。现在,独孤及送给他房子和仆佣,他也并不矫情地坚决推辞。在他心里,这不过是做哥哥的对兄弟尽一份心意,他自然会接受。
自从得知宁觉非来到明都,西武百姓便奔走相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军中更是翘首以待,都盼望着宁觉非能去指导他们练兵整备,几位大将军更数上书独孤及,希望能让那位传奇将军当他们的统帅,并尽快去他们的军队看看。
独孤及却没有任何表示,每日里除了理国务,便是和宁觉非比武、赛马、喝酒,玩得非常开心。
第二章
很快,宁觉非便恢复了像是初到蓟都时的那种生活节奏。
清晨,他会骑马出城,然后下马,在草原上奔跑一段长长的距离,风雨无阻。
回城后,江从鸾已经安排好早餐等他,两人一起吃了。宁觉非会在院子里散散步,然后便到书房里,坐下来练习写字。过去,他总是没时间去学习用毛笔书写古代的那种体文字,现在反正闲着,便开始学着写了起来。
下午,独孤及便会过来看他。如果他有事不能来,也总有一些性情豪爽的武将前来拜访。他们并不跟他谈及任何有关国事或军事方面的话题,说得最多的是打猎和品评好马。他们一来,平时冷清安静的府里就热闹得很。宁觉非很喜欢他们的性格,总会笑着与他们谈天说地,最后尽欢而散。
到了晚上,他总会安静地站在外面,抬头看着夜空。
夏天的夜晚,要么明月当空,要么星满天,淡淡的银光洒下来,给整个世界增添了一层朦胧的美。宁觉非站在院子里的草地上,沐浴在银色的清辉里,脸上渐渐会浮现出淡淡的忧郁和遥远的思念。
每到这个时候,江从鸾便会让下人都避开,绝不能打扰宁觉非,而他自己则远远地站在院子一角的暗影里,默默地看着那个伫立在夜色中的人。
静夜里,时常会响起隐约的吟唱和乐声,悠扬动听,在风中飞扬,让人平添无限惆怅。
宁觉非自从进入西武,便从来没有打听过有关新北蓟的事情。他既然选择了退隐,那就不能再去关心。再说,澹台牧雄才大略,云更是足智多谋,要将那个新国家治理好,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尽力控制自己,宁觉非却常常会忍不住去想,云现在应该是宰相了吧。他本来便是澹台牧的首辅大臣,现在居功至伟,成为宰相是实至名归的。又或者,他仍然是国师,身份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左右两相也是要归他节制的。从国事政务的管理上说,本来也应该如此安排,却不知澹台牧会怎么去做。
他知道,开国伊始,百废待兴,云一定会日夜忙碌,难以休息,再是告诉自己要平淡之,不要再想,却仍然会隐隐的感到心疼。
一天一天的,他时常会一直出神到午夜,才会回房睡觉,也只有江从鸾才知道,他白天的笑容里究竟有几分快乐,而入夜后的平静中又有多少悒郁。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独孤及兴致勃勃地约宁觉非去赛马,并且要像第一一样,奔向神山,再跑回来。
宁觉非欣然同意,与他一起策马出城。
仍然是江从鸾发令,两人同时冲出,向前飞奔。
独孤及眉飞色舞,挥鞭大声吆喝,豪情毕现。宁觉非则微笑沉默,只在马背上伏低了身子,将对胜利的渴望传达给烈火。
两匹火红的骏马在戈壁草原上飞奔,速度一直没有减低,望之令人欣羡不已。
风声呼呼,从他们耳边刮过,两人迎风向前,只觉畅快淋漓。
到了地方,两人略事休息,便返身驰回,在夕阳下奔进了明都。
独孤及哈哈大笑,对他说:“贤弟,今天到宫里来吧。我的皇宫没地么规矩,其实就是我的家而已,你到做哥哥的家里来吃顿饭,这总可以吧?”
“好。”宁觉非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回去跟从鸾说一声。”
“不用那么麻烦,我让人去告诉他。”独孤及转身看向护卫队长。“你去宁将军的府上,告诉江总管,宁将军今天去宫里和我一起用晚膳,让他不用等了。”
“是。”队长抱拳行礼,随即策马而去。
宁觉非便和独孤及一起进了皇宫。这里同样由巨石垒砌,宫墙很厚,上面全是了望和守卫的碉楼。一眼看上去,宁觉非便很清楚,这里是个坚固的堡垒,即使被敌人围困,也能坚守很长时间。
独孤及带着宁觉非下马,一起进了前面的一宫室中。
有宫女捧了水盆和巾帕出来,伺候他们洗干净脸和手,帮他们脱下落满尘土的外裳。
两人在色彩鲜艳的羊毛地毯上席地而坐,立刻有宫奴送上大块大块的牛羊肉和大坛的烈酒。
宁觉非提起坛子,将清冽的酒液倾入大海碗中,然后拿起碗,对着独孤及举了举。
独孤及笑着端起碗对他举了一下,随即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宁觉非喝了口酒,放下碗,拈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嚼着,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大哥,今天可是你输了。”
“是啊,我输了。”独孤及笑着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他奶奶的,宫里的医官现在不让我喝太多酒,我自然不听,他居然告到太后那儿去了。太后竟逼我在祖先面前立誓,以后绝不酗酒。唉,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痛快喝酒,那还有什么意思?”
宁觉非却是明白喝太多酒的坏的,听他这么一说,立刻道:“大哥,喝酒伤肝,大夫的话是有道理的。你身为皇帝,西武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百姓都要靠你撑着,你确实应该多多保重身体。况且,你还年轻,还要生儿育女,喝了酒以后生下的孩子也不大好。”
独孤及听得失笑:“你倒是什么都懂。”
“也就懂一点而已。”宁觉非嘿嘿一笑。“大夫的话还是要听的。”
“嗯嗯,行啊,以后就少喝点吧。”独孤及看着酒碗,舔了舔嘴唇,遗憾地嘀咕。“他奶奶的,真没劲。”
宁觉非忍不住哑然,同时暗自警惕,自己也不能无所节制地酗酒了。不过,一生还那么长,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过才好。
他正在暗自思量,独孤及忽然说:“兄弟,有件事,我琢磨了两天,觉得还是告诉你为好。”
“什么?”宁觉非回过神来。“什么事?”
独孤及拿起碗喝了口酒,这才笑道:“兄弟,我真没想到,云竟然没呆在临淄,而是跑到我西武来了。”
宁觉非大吃一惊:“什么?云他……是……出使吗?”
“不是,要是出使,我就不会这样跟你说了。”独孤及笑着摇头。“云是以普通平民的身份在边关申请通关的。你知道,我西武与北蓟已经结盟,永为兄弟之邦,两边的百姓可以自由越境放牧、经商、探亲、游玩,只在边关隘口申请一下,登个记,就可以通行。云倒也光明磊落,没有隐藏身份,就以真实的名字登记,然后出了剑门关。我边关官员知道此事后,派人飞马过来,报与我知晓,请我示下。我已经下旨给他们,不用阻拦。云现在大概正在往明都这边走吧。”
宁觉非大感意外,顿时心乱如麻,半晌才想起,赶紧问:“云是一个人出来的?”
“是的,一个人。”独孤及显然也对此事迷惑不解。“按理说,他这样做是非常危险的。我不明白,云一向谨慎,怎么会做这么鲁莽的事情?澹台牧更是老成持重,又怎么会让他一个人出关?我自然不会对他怎么样,可从剑门关到明都,这条路你也走过,当中有沙漠,有戈壁滩,还有毒蛇猛兽,马贼流寇,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骑着一匹骏马,就这么独自出关,在异国他乡万里寻人,实在也太大胆,太危险了。如果云出了什么意外,那真是折了澹台牧一条臂膀,北蓟也断了一根顶梁柱。”他边说边摇头,显然对云的这一行为颇不赞同。
宁觉非沉吟着,仔细回想当初自己曾经走过的路。那是有西武的官员带着,兵士护卫着,走的又是一条最安全的路,却也艰难得很,当中的万里流沙和戈壁都是滴水全无,还有各种毒虫出没,相当危险,而且那一带也确实是盗贼横行。云不一定清楚这条路,又是孤身一人,实在是不应该这么做的。
想着想着,他终于不得不正视那个问题,云间关万里,不惜亲身涉险,独自出关,是为了什么呢?除了寻找自己,他再也想不出第二个原因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一热,继而又一酸,往事历历在目,忽然一齐涌上脑海,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沉默了很久,独孤及才温和地笑道:“兄弟,云一定是来寻你的。难得他这一份心意,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隐入险境。我看,这样吧,我借给你一千轻骑,你去迎一迎他,看他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得回来,不能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宁觉非听他如此说了,正好顺水推舟,顿时如释重负,笑着点头:“多谢大哥替我想得周全。请大哥放心,我一定不会就这么离开的。明都有我的家,我在这里过得很愉快。我一接到云就回来,或者他有事跟我说,随即就要回北蓟,那我便将他安全送至剑门关,然后就回来。”
“好。”独孤及举起酒碗,开心地说。“好兄弟。”
宁觉非这时也就想不起什么医官的叮嘱,端起碗来便一饮而尽。
当天晚上,他便带着独孤及借给他的一千轻骑兵离开明都南下。
江从鸾将他送到城门口,满脸的依依不舍,宁觉非对他笑道:“你放心,我会回来的。”
江从鸾笑着点头,看着他掉转马头,带着人如风般离去,一直驰向天尽头。
第3章
腾青沙漠是西武国内的第二大沙漠,横亘在明都与剑门前的中部,幅员辽阔,穿越起来很艰难,若要绕行,费时极长,是护卫西武国核心地区的一道天然屏障。
云单人独骑,带着简单的行囊和那柄家传的鹰刀,便走进了这个沙漠。
天苍苍,野茫茫,夏日的骄阳下,有风扬起一片一片的沙尘,从他面前飘过。他白衣素冠,脸上蒙了一层白色纱巾,镇定自若地策马前行。
独孤及以为他从未到过明都,甚至没有进入过西武境内,便以为他不识路径,却未曾料到,北蓟既然派了大批探子到南楚,自然也有不少探子在西武,这里的山川河流大路小径他和澹台牧都了如指掌。独孤及当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北蓟,他也能做到悄悄潜入西武,但他此过来的目的光明正大,便不肯效那鸡鸣狗盗之徒,只以平民身份,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沙漠中看似没有路,到都是连绵起伏的沙丘,其实就同草原一样,仍然有记认的东西,从阳光照射的方位,风吹过的方向,新月般的沙丘的形状,和鱼网般沙面的走势,都可以判断出来。
云一直没有停歇。无论是烈日当头,还是狂风大作,或者雷雨交加,他都在策马向前,往北而行。偶尔,高空中有鹰在展翅翱翔,他便会稍稍放松一些,仰头观望,然后再继续前进。
如此沉默地走了五天,缀在他身后已经一天一夜的那群马贼便发难了。
云实在不像普通的行脚商人或牧民,怎么看怎么像豪门公子,富贵中人。他身上的衣饰,骑着雪白骏马,哪一样都价值连城,引人觊觎,偏偏他又生得眉清目秀,看上去温文尔雅,对人完全没有威胁性,更让那些强盗不会犹豫。
他们跟在他身后两天,有人单骑前行,轮流上去查探,确认他没有同伴,马贼头目一声令下,那些人便大声吆喝着,兴奋地策马向前,驰过沙丘,朝着云包抄过来。
云回头看了一眼,镇定地一夹马腹,右手已经抽出了散发着森冷光芒的鹰刀。
白雪与他相伴多年,什么情况都遇到过,此时已知主人危险,立刻放开四蹄,向前狂奔。它与烈火一样,神骏非凡,此时就像一道银色的闪电,向前笔直地射了出去。
那些人更是心痒,哪肯放弃,也在后面奋起直追,只是他们的马都不如白雪,渐渐的越落越后,眼看是追不上了。
云伏在马背上,冷冷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唇边浮现出一丝不屑。
就在这时,白雪奔上一座沙丘顶,正要向下驰去,忽然看见旁边盘着一条响尾蛇,不由得吃了一惊,立刻本能地一转方向,远离开那个巨大的危险。
马身突然剧烈倾斜,云猝不及防,险些摔下马来。
白雪感觉到了,赶紧放慢脚步,调整姿势,以便他重新坐正。
这一耽搁,后面的马贼便追近了。
云倾听着白雪忽然变得紊乱的急促鼻息,知道它也有些累了,再这样狂奔下去,终不免倒毙于大漠之中。他缓缓勒住马缰,手中长刀轻扬,准备迎战。
那些粗野汉子没料到这个书生居然毫不惧怕他们,都是微微一怔,随即一拥而上。
这时,在他们的侧后也有十数人骑马冲了过来,手握各种兵器,便与马贼们杀在一起。
这些人的打扮各式各样,有的像行脚商人,有的像牧民,有的像走镖的,这时却配合默契,杀了几个马贼后,冲过来结了一个小阵,将云护在身后。
云一怔,随即觉得他们都有些面熟。
其中一人回头冲他一笑,用北蓟话说道:“大人,皇上派我们来沿途护送你。”
云忽然想起,他们都是宁觉非亲手训练出的鹰军中的战士,不由得心里一热,抬起左手拉下蒙脸的白绢,笑着点了点头。
那些乔妆改扮过的战士已经有好几个月未曾打过仗了,早就手痒,这时也不管什么敌众我寡,都是热血沸腾,大喝一声,便返身杀入马贼群中,只留下两人站在云身侧,保护着他。
云看着他们的气势,便知大局已定。他微笑着,缓缓将鹰刀插入刀鞘,悬于腰间。
双方激战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听到大地微微颤动,一阵阵闷雷似的响声传来,接着,烟尘大起,明显有一队人马在迅速接近。
正在激斗的两方人马都是一怔,手上的动作缓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北方。
只见一匹火红色的骏马突然出现在不远那高高的沙丘顶,马上人英气勃勃,有着绝世的容颜。
立刻,这些北蓟战士全都欢呼起来:“烈火将军。”
这一声真是如雷贯耳,那些马贼也都愣在那里。
云转头看去,只见宁觉非立马高丘,犹如天神一般,身后是残阳如血,映照着万里黄沙。看着这一切,他的眼前忽然模糊起来,泪水忍不住涌进眼眶。
宁觉非看着挺立在橙红色霞光中那个人,如此长途跋涉,风尘仆仆,他却仍然固执地穿着最喜爱的白衣,在这茫茫大漠里犹如一朵盛开的莲,永远美丽动人,也永远与众不同。
形势一目了然,众多马贼正在围攻他,宁觉非一瞥之间便怒火中烧,探手拔出钢刀,纵马冲了下去。
在他身后,千名骑兵如潮水般不断涌上沙丘,然后跟着他如浪涛般翻卷而来。
众寡易势,那些马贼发一声喊,立刻返身便逃。
西武那个领兵的武官大声发令,指挥骑兵们追杀下去。
宁觉非奔到云面前,便勒马停住。他有些激动,急促地喘息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默默地看着他,眼中泪光闪动,也是一声不吭。
烈火与白雪久别重逢,立刻互相伸出马头,挨挨擦擦,愉快地喷着响鼻,轻轻嘶鸣。
围在他们周围的那十余名战士都眉飞色舞,国师大人果然不凡,一出马便能找到他们敬仰挚爱的烈火将军。对于两人之间的情意,他们都是清楚的,临来时又得澹台牧谆谆叮嘱,这时都很识趣,纷纷远远避开,只在外围警戒,让他们两人好说话。
对视良久,宁觉非才轻声问道:“你是国师,如今朝中诸事待定,你必得日理万机,怎么却一个人来这里了?”
云脸一冷,从腰上取下鹰刀,递到他面前。
宁觉非一怔,顿觉左右为难,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云哼了一声:“当年在赛马节上,你代表云氏出战,夺得金章,从此便是我云氏族人。你私自潜逃,我身为族长,自是要来拿人,否则有何颜面再见族人,更无面目向云氏的列祖列宗交代。”
这话有理有据,倒说得宁觉非一时无法辩驳。
云见他还不接刀,不由得心头冒火,大声道:“别说你跑到大漠戈壁,天涯海角,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去追到你。”
宁觉非立刻便感动了,终于伸手接过鹰刀,轻轻叹了口气,低低地说:“云,你的心意我领,这刀我便收下了。如今虽南北一统,却百废待兴,你不宜在外过久,还是回去吧。我一直都记得,我们那在草原上,对着天上的流星,你说你的愿望是国富民强,守土开疆,这样宏大的志愿,令人钦佩。现在,后一个愿望应该算是实现了吧,前一个愿望却还要你不懈努力,才能达到。”
云再也撑不住,冰冷的神色渐渐淡去,一丝凄然涌上白玉般的脸庞。他用袍袖拭去眼中涌出的泪滴,地看着眼前的人,轻声道:“这后一个愿望,是你帮我实现的,那前一个愿望,仍然需要你帮我实现。”
宁觉非苦笑:“我只会打仗。那些安邦定国的事,我是真不懂。”
“保境安民,惩奸除恶,都是打仗的事。”云看着他,沉沉地道。“觉非,你因何不辞而别?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你没做错。”宁觉非笑得更苦。“你为国为民,付出一切,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让人十分钦佩。”
云皱起了眉,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昭云公主就要成亲了。九月十五的迁都大典之后,便由皇上亲自主婚,将她嫁给远威将军大檀明。”
宁觉非大感意外:“怎么会?公主不是跟你自幼订亲了吗?怎么会嫁别人?”
“你果然知道。”云的脸上出现了浓浓的悲伤。“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这样一走了之?你是气我不告诉你吗?我承认,这事是我不对,我当时只是怕你会多心,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你如此重情重意,知道以后会怎么做?让我去跟昭云成亲吗?你这么一走,就算是成全我们了吗?那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对你而言,我就是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吗?”
宁觉非被他一轮质问弄得手足无措,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不知该怎么问。你若不想告诉我,我又何必逼你?我……只愿你幸福,不想你为难。我……离开那里,你就可以和昭云公主成亲了,从此过快乐的日子,岂不是好事?”
“你怎么知道我跟别人成亲就会快乐?”云先是气恼,继而难过,终于长叹一声。“觉非,我和昭云的婚事已经正式取消。大檀琛向皇上求亲,已得应允,昭云就要和大檀明成亲了。这下,你不再生我气了吧?”
宁觉非现在才信了这件事,想了一下,便委婉地说:“云,你和陛下都别再为我而委屈昭云公主了。”
云看着他,清晰地说:“没有委屈,你别再误会了。我最多也就是不愿娶她,怎么会胡乱将她安排给别人?陛下也不会迫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大檀明上在青枫岭受了重伤,被送回明都,昭云想打听二哥澹台德沁将军牺牲前后的情形,常常跑去看他。就这样,两人渐渐有了情意,澹台和大檀两家才会联姻。这大婚,陛下将办成一件大大的喜事,为强大的蓟国锦上添。”
宁觉非沉默了,半晌,才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那么,是真的了?”
“是的,是真的。”云强调,声音却变得异常温柔。“觉非,你还要赶我走吗?还要离开我吗?”
这话却又把宁觉非难住了。他实不愿再重返临淄,但云身居要职,也不可能让他长在西武陪伴自己。思索了好一会儿,他只得说:“云,我们先不说这些,你跟我出了沙漠,找个地方好好歇歇,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云没有异议,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决定的事。他点了点头,愉悦地笑道:“好。”
第章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前世,宁觉非见过不少这样的美景,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直到今天,他才再看到如此壮美的景象。
云策马走在他身旁,看着不远正在下落的巨大夕阳和旁边那股笔直向上的浓烟,忽然道:“那是狼烟。”
“对。”宁觉非微微一笑。“独孤大哥一直派人跟着你,一有危险就发信号,我们这才能够及时赶到。”
“你叫他大哥?”云眼神一凝,转头看向他。“你们什么时候成兄弟了?”
“很久的事了,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宁觉非笑道。“其实上雪灾的时候,如果我不是他兄弟,他也不会轻易相信我,就此罢兵休战,与我合作救人。”
“哦,是这样啊。”云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觉非,你生我气,我能理解,毕竟我自幼与昭云公主有婚约,此事没有及早和你开诚布公地说明,确实是我不对。可是,你就算要离开我,就算不肯进临淄,也可以回蓟都啊。那里有你的府邸,有你的家,你为什么不回去,要到这里来?你想抛下我,千山独行?那除非是我死了,否则你永远都别想。无论千山万水,我都会与你同行。”到后来,他的话斩钉截铁,掷地有金石之声。
“我……”宁觉非再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却是热乎乎的。他看着渐渐没入万里黄沙的火红落日,温柔地说。“云,我没你想得那么多,那么细。当时只是觉得,南楚和北蓟我都到过了,就西武没来看看,所以就过来玩一玩,瞧瞧这里的山川风物,民俗风情。独孤大哥对我很好,这里的百姓也都很友好,我过得自由自在,也就暂时没想离开。如此而已,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听到这里,心里的郁闷、难过顿时减轻了许多。他的眼神如湖水一般柔和,慢慢地朝着面前的人淹了过去,脸上的神情增加了很多喜悦,让人如沐春风,也跟着欢喜起来。
两人本来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聪明人,雄才大略,无人可比,过去却当局者迷,陷入牵不断理还乱的情丝纠缠之中,无法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分开了两个月,一人夜夜独立中宵,一人更是朝思暮想,过去的点点滴滴都涌现出来,让他们渐渐能把以前那些想不通的蛛丝马迹联系起来,变得豁然开朗。如今,他们在异国他乡重逢,周围是寸草不生的无边荒漠,两人的心里却涌动着勃勃生机。
这时,那个西武率军的武官驰马回来,向宁觉非报告:“宁将军,那些马贼都被我们杀了。”
“好。”宁觉非转头,关切地问。“弟兄们有没有伤亡?”
那位武官听他称自己的士兵为兄弟,顿时感到十分荣幸和感动,朗声道:“只有几个受了轻伤,不碍事。”
“很好。”宁觉非夸赞道。“那我们就走吧,先找到宿营的地方,好休息。”
那位武官立刻说:“往西北十多里地,有个绿洲,是斡尼族聚居的地方,我们可以到那里去过夜。”
“行,就去那。”宁觉非点头。
那些乔妆改扮,暗中保护云的鹰军战士们也都纵马奔回来,兴奋地叫着“将军”。
宁觉非一看他们的装束就明白了,这时也不多问,只笑着对他们一一点头,温和地说:“辛苦你们了。”
他就这么淡淡一句,那些铁血汉子却都感到激动无比,喜不自禁,纷纷对他行礼:“能找到将军,我们只有高兴,没有辛苦。”
“好。”宁觉非愉快地笑道。“我们走吧。”
一行人便一路往西,走过连绵不绝的金黄色沙丘,在天将黑尽时到达了那个小小的绿洲。
斡尼族是一个小族,在西武三十七个民族中居于末位,他们性情温和,不喜争斗,因而在别族入侵时节节败退,最终选择放弃牧场,远走大漠,避居于这个远离草原的沙海绿洲中。
腾青沙漠的西北角有一个低缓的山脉,有效地挡住了流沙的侵袭,山脚有一个地下喷泉,慢慢的便有风吹来的草籽和树种落在这里,在泉水的浇灌下存活下来,将根系伸下沙地,扎进的土里。渐渐的,这里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绿洲。
斡尼族人来到这里后,便定居下来。他们种下一些果树和土豆、番薯,养了少量的马和羊,就这么艰难地生活下来。从此没有了外来侵略,他们的日子虽然不富裕,却过得很安心。
这里很少有外来人,偶尔有来往客商在这里借宿一晚,宁觉非他们大概是迄今为止到达这个绿洲的第一支军队。他们刚刚出现,绿洲里便乱成一团。
这个族真的很小,大概总共不到五百人,现在全都跑了出来,站在绿洲边缘,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全副武装的骑兵,不由得相顾失色。
小孩子不知道厉害,满脸好奇,老人和妇女们却很害怕,而那些青壮年则纷纷跑回去操家伙,准备拼命。
对于这里的骚动,宁觉非和云都敏锐地发现了。云还没明白原因,宁觉非已经下令:“停下,就地扎营,不要再上前去了。”
那个武官很纳闷:“宁将军,前面就是绿洲了,那里的环境比这大漠上要好多了。”
“你没看他们在害怕?”宁觉非责备地看向他。“无论如何,不能骚扰百姓。你的军队不能在大漠里宿营吗?我的可以。”说着,他向后做了个手势。
跟着他们的那十多个鹰军战士立刻翻身下马,在四周查看了一下地势,找个背风的地方,便开始搭帐篷。
云看着宁觉非,唇角浮现出会心的微笑。这人是天生的将军,怎么可能长期过那种不带兵的生活?
西武的武官听宁觉非这么一说,再看看那些平民模样的人敏捷的行动,令行禁止的作风,不由得有些惭愧,立刻大声下令:“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那一千骑兵便齐齐下马,在夜色中搭建帐篷,而更多的人只是在沙上铺张毡子,便就地坐下,拿出干粮和水囊,简单地吃了晚餐。
夏末秋初的沙漠十分干燥,偶尔有风,却不会下雨,也不冷,他们即使露宿在外,问题也不大。
绿洲里的人看着他们在远扎营,不由得都很疑惑。
云善解人意,马上派了一个懂点斡尼语的人过去对他们说明,他们只是路过,住一夜就走,请他们不必惊慌,放心地歇息去吧。
那些善良的人立刻便感动了。青年们放下了武器,老人和妇女们从家里拿来食物,让那些年轻人送过去,一些孩子更骑上小马,兴奋地跑过来,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些外来的军人。
很快,他们的族长和几个长老便骑着马过来,热情地说:“尊贵的客人,请问你们从哪里来?”
那位武官很有礼貌地答道:“我们自明都而来,迎接北蓟的贵客。”
那位族长是个中年人,曾经到过明都,自然也知道北蓟,便笑着点头:“既如此,请客人们到我们的村子里歇息吧。”
那位武官转头看向宁觉非,将他们的意思转达了。
宁觉非便摇了摇头,微笑着说:“不了,他们的村子那么小,我们这里有一千多人,太打扰了。反正只住一夜,这里可以凑合。你谢谢他们吧,我们就不过去了。你请他们放心,我们没有丝毫恶意,纯粹只是路过。”
武官将他的话翻译过去,那位族长和几个老人听了后,都是一脸诚恳,一边打手势一边说着什么。武官听完,又说了两句,那几个人便激动起来,更是连连躬身行礼。
宁觉非看得一头雾水,不由得转头瞧了一眼云。
一轮明月当空,银色光辉将云的一身白衣映得似在发光,他静静地站在沙地上,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然后轻声对宁觉非说:“他们的语言我懂得不多,好像他们在解释,半个月前,有帮马贼来他们这里抢掠过,伤了他们不少人,抢走了很多羊,所以他们的族人才对我们很害怕。那位将军对他们说,今天他们已经杀光了那帮马贼,请他们放心。他们听了便很激动,一定要我们到村里去,他们要感谢我们。那位将军大概已经很清楚你的意思,一直在婉言谢绝。”
“哦,那就好。”宁觉非满意地点头。
云温柔地看着他,低低地道:“觉非,你才二十出头,就打算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吗?”
宁觉非一怔,偏头想了想,迟疑地说:“也许,我可以弄个牧场,试着学学怎么养马。”
云看着他那有点孩子气的举动,不由得无奈地摇头:“觉非,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别的事你都不在行,只有打仗打了两辈子,倒不陌生。每个人做事都是要扬长避短,你为什么要放弃你擅长的事,而去重新学习你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呢?”
“换个活法,也不是不可以啊。”月光下,宁觉非心平气和。“官场倾轧,我是最厌烦的,更没有权势上的野心。如果我真的去当那个天下兵马大元帅,手握重兵,肯定会有许多人坐臣不安。所谓狡免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这是千古至理。我避位远走,也是希望能让那些人放心,可以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战后重建上,让百姓们能尽快过上安宁的好日子。”
云轻轻叹了口气:“皇上已经料到你会有这心思,他也很理解。我向他递上辞呈,说明要来找你的时候,他不许我辞职,但允许我暂时离开。他让我告诉你,当初,他将军队交给你,就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你,现在,这份信任依然不变。在皇上心里,你不但是他的肱股之臣,是北蓟的擎天支柱,也是他最亲的兄弟手足。他不是昏君,不会做鸟尽弓藏这种事,更何况,天下初定,不少地方仍有叛乱发生,境外诸国也有伺机侵入的,并不是就四海升平了。皇上要我带给你一句话:‘天下苍生望觉非。’希望你能回去。”
宁觉非专注地聆听着,凝神注视着他,神情却很平静。
云看着他,停了一下,淡淡地笑了:“如果你不肯,我也不勉强你。我跟你一起走。你要养马,我替你割草,你想做贼,我为你把风,你如果要杀人,我给你递刀,你想走遍千山万水,我与你把臂同游。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山盟海誓,但在我心里,早就下定了决心,要与你携手百年,不离不弃。现在有清风为媒,明月为证,你我要不要就此拜个天地,立下誓约?”
宁觉非被他说得热血沸腾,不由得握住他的手,笑道:“那倒不用。天地我们早拜过了,那时候清风为媒,群星为证,流星雨是我们的客人。”
云立刻想起了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个美妙的初夜,脸不由得红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感受着自己掌中那只手的火热与力量,他很轻很轻地说:“那一夜,还有以后所有的日日夜夜,我永远都不会忘。”
宁觉非再也忍不住,将他一把拉过来,紧紧搂进怀中。
第5章
夜风轻拂,沙尘缓缓扬起,飞过一段距离后,又慢慢落下,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沙漠的夜晚总是如此,无论白天有多热,都会在太阳落山后迅速凉下来,昼夜温差很大。
宁觉非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却体贴地用毡毯把云盖得严严实实,怕他着凉。
云此一人远赴塞外,时常在野外露宿,其实并没有宁觉非想象的那么文弱,不过,看着他对自己这么关心,感觉上是很愉快的。
好不容易送走那些热情的斡尼族人,宁觉非和云进了一个小小的帐篷,在铺好了毛毡的地铺上躺下。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宁觉非心里很乱。在他没有做出决定之前,也不打算和云亲热。但是,与他分开睡似乎也不现实,以云的执拗,他们也不可能分开。宁觉非不是偏狭的人,即使只是兄弟,他也不会冷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何况还是爱人?
两人只是解了外面的长衣,没有脱里面的中衣。躺下后,云往宁觉非的身边挪了挪,将头枕上他的肩。
宁觉非没有拒绝,也没有让开,反而抬手将他身后的毡毯掖紧,有些责备地道:“你走这么远的路,连个随从都不带,真是的,辛苦倒也罢了,路上如果遇到什么事,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
云愉悦地笑了笑,轻声说:“觉非,我只想体会一下你独自远走的心情。再说,我完全能够自理,有没有随从并不要紧。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然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宁觉非沉默片刻,便温柔地道:“明天还要赶路,快睡吧。”
云想了一下,便不再多说,温顺地“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他此万里独行,全凭一股心气顶着,这时找到了宁觉非,心里的那股劲便泄了,顿时感到十分疲倦,很快就睡着了。
宁觉非躺在那里没动,安静地听着帐篷外面隐隐的风声。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好几年了,渐渐的也交了一些朋友。塞外的汉子们大都豪爽,跟他们聚在一起时,宁觉非感觉很痛快,也不大去回想什么。只有在这样的夜里,他的心里仍然会涌起无边无际的孤独与寂寞。
身边人的呼吸声轻缓有致,温暖的身体紧靠着自己,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与人这样亲密过了,那种平静安宁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的一只手揽着云的肩头,丝绸衣料的细腻温润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怀中人的肌肤,似乎触手微温,也给人这样的感觉。想着,他微微一笑,自我谴责了一下,便收束心神,闭上眼睡去。
清晨,外面的兵卒们早早地就起来了,收拾东西,检查马具,准备早饭。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低,行动有条不紊,都不想惊扰了被自己当作偶像的烈火将军。
不过,他们刚有动静,宁觉非便醒了。他睁开眼睛,伸手抹了一把脸,便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在散发着高热,不由得侧头看去。
云仍在沉睡,鼻中呼出的气息却有些烫人,帐中光线黯淡,看不出他的脸色如何,但感觉上是不大对劲。
宁觉非用脸颊靠上他的额头,立刻便可以断定,他正在发烧。宁觉非顿时急了,小心翼翼地抽出被他枕着的臂膀,慢慢坐起身来,就要解他的衣服。
他昨日看见云的时候,正碰上一帮马贼在找麻烦,刀枪无眼,也不知云是否受了伤。如果是因伤口发炎而引起高烧,那就很凶险了。
他抽开云的衣结,轻轻撩开白色暗丝绸的衣襟,露出了那明显消瘦的身体。他停了一下,随即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清晨的凉意让云微微颤栗,宁觉非动作很快,检查完毕便替他系好衣服,用毡毯裹好。略思片刻,他便钻出帐篷,对西武的那位武官说:“云大人病了,我们要去最近的城镇,马上出发。”
“是。”那武官没有多问,立刻大声下令,要兵士们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宁觉非匆匆用水抹了把脸,便回身抱起昏睡的云,在两名鹰军战士的帮助下骑上马背。
一行人迅速穿越沙漠,向离此最近的城镇走去。
云被宁觉非用薄毯包住,抱在怀里,太阳渐渐升起,大漠中越来越热,他就如掉进了火炉里,满脸通红,额上沁出一层细汗。昏沉中,他奋力抬起手臂,想推开薄毯,让风吹过自己滚烫的身子,那样才能舒服一些。
宁觉非没有松手,只替他将毯子拉开一点。
过了一会儿,云的神智清醒了一些,便喃喃地嘀咕:“好热……”
宁觉非温柔地在他耳边说:“你在生病,先忍一忍,我们就快到乌拉珠穆镇了,那里有大夫,可以替你医治。”
“我自己就是大夫。”云闭着眼睛微笑,声音很轻。“那里只要有药店就行,我开方子。”
“好。”宁觉非很清楚他的医术,略微放了点心,却还是忍不住低头看着他,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怎么会忽然病了?”
云软软地窝在他怀里,灼热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轻笑道:“可能是疲累了一点,大漠里又冷热变化大,身子有些吃不消吧,没事的,吃上两剂药就好了。”
“你这一路上,生过病吗?”宁觉非忽然反应过来,凝神看着他。“以前也这么病过吗?”
云微笑,勉强睁开眼看着他,愉快地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宁觉非将他搂得更紧,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我若不来找你,把该讲的话都说给你听,死也不会瞑目的。”云苦笑,想起自己拿到他出走时留下的信札,一时急痛攻心,吐血不止,把身边的人唬得够呛,连澹台牧都惊动了,立刻赶来看他,不停地安慰,就怕他会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后来提出要去寻找宁觉非,澹台牧一口答应,只怕很大的原因也是惟恐他想不开,会出事吧。
宁觉非忍不住轻声责备:“你年纪轻轻的,又身居高位,乃国之栋梁,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别死啊死啊的挂在嘴上。我那时候病成那样,你尚且不许我轻言生死,此刻怎么自己倒不避讳了?”
他这么一说,云立刻想起,赶紧问他:“你呢?你离开临淄的时候还病着,现在怎么样了?唉,昨日光顾着说话了,竟没替你把把脉。”
“好多了,已经不碍事了。”宁觉非轻叹。“你别再为我操心了,先把你自己医好再说。”
“嗯。”云笑着,轻轻点了一下头,却有些孩子气地要求。“那你要替我煎药。”
“行。”宁觉非立刻便答应,不由得想起了过去那些病中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之间没有猜疑,没有避忌,轻松,自然,快乐,云为他开过许多方子,煎过很多药,亲自为他安排饮食,嘘寒问暖,照顾周到。他至今怀念那样的生活。那些绚烂的,飞舞的鹤,碧蓝的湖水,温柔的微风,仿佛就在眼前,让他怔忡不已。
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费力地从裹着自己的薄毯里抽出手来,握住他抓着缰绳的胳膊,轻声说:“你如实在不愿呆在临淄,我们就回蓟都吧,回我们的家。”
他的掌心火热,宁觉非只觉得几乎要烫伤自己的肌肤。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握着自己的手也软弱无力,他实在不忍拒绝,便低低地道:“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商量,好吗?再说,皇上已经下旨,正式迁都临淄,你身为国师,不呆在都城勤劳王事,却回蓟都赋闲,那是怎么个说法?很难向天下人交代吧?”
云懒懒地道:“我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这个理由总是说得过去吧。”
“嗯,那倒是。”宁觉非难得看到他这种惫懒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
云烧得迷迷糊糊的,再也支撑不住,只得闭上眼睛,又陷入昏睡中。
宁觉非心中焦急,忍不住催马急行。
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他们终于看到了大漠边缘。稀疏的绿色草地映入眼帘,却给人以强烈的生命感。
所有官兵都喜形于色,纷纷加快速度,向前驰去。
很快,一幢幢土石建筑出现在眼前,袅袅炊烟从那些房顶飘出,在蓝天下缓缓飞散,让人感到无比的安慰。
宁觉非紧抱着云,策马向前,最先奔出大漠,冲进镇中。
第6章
乌拉珠穆居于南北要冲,即将进入和刚刚走出大漠的人都会在这里歇脚,因而使这儿变得非常华,各个民族的人都有,各行各业都有人经营,渐渐的,这个地方发展成为西武国内的第九大城镇,西武每年的财赋有五分之一出自这里。
宁觉非策马进城,不管三七二十一,拦住一个路人便问:“大哥,这里最好的药店在哪里?”
他用的是西武官话,那人听得懂,看他手里抱着人,显然病得不轻,立刻热心地为他指点路径。
这里地势平坦,城中道路横平竖直,一点也不难认,宁觉非谢过那人,便顺着他说的方向驰去。
转过两个弯,一个“生记药铺”的幌子便映入眼帘。街上人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还有不少人赶着马车,牵着骆驼,骑着马,使本就不宽的街道更加拥挤。宁觉非心急如焚,偏偏还不能策马飞奔,只得耐着性子走过去,这才轻巧地跳下地,抱着云走了进去。
在他身后,那十来个乔妆改扮的鹰军战士混在人群中,都变得很不起眼。他们紧紧跟在宁觉非身后,当他进入药铺后便带过烈火和白雪,守在门边。
这一红一白两匹马虽然神骏,但城里人见多了过往的骏马,顶多是看上两眼,倒也没什么稀奇。
药铺里有大夫坐诊,前面排着好些病人,宁觉非顿感不耐,便问那柜上的伙计:“有纸笔吗?可否借用一下?我们自己开方子抓药。”
那个男孩子马上热情地说:“有有有。”然后跑到掌柜那里,给他拿过来毛笔、粗纸和装着墨汁的砚台。
宁觉非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轻轻摇了摇,叫道:“云,醒醒,你怎么样?自己能写方子吗?”
云只觉得头很晕,胸闷,气短,浑身骨头似乎都在疼,一睁眼便觉得天旋地转,根本不能执笔写字,只得无力地说:“伙计,你们……识字吗?”
宁觉非马上看向那个年轻人,问道:“你识字吗?”
那孩子笑道:“识得不多,药名却大都认得。”
“那好,我说……你写……”云急促地喘息着,清楚地把药名和每一味的份量说了出来。
那个伙计便拿起笔来,歪歪斜斜地将药名写下。遇到店里没有的药,他会立刻说明,云沉吟后,便改用其他的药。
那个年轻人颇为伶俐,写完后又念了一遍,得到云确认后,他便拿给一旁的账房先生算账,接着又去抓药。
云轻轻地说:“我身上有银子,你拿去给他们,先抓两剂。”
宁觉非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递到柜上,低声笑道:“这点钱我还有。”
云也不与他争,微微笑了笑,便靠到他的胸口,继续闭目养神。
伙计抓药的当儿,宁觉非抱着云走出去,对那些昔日的部下说:“去,找个上好的客栈,要上房。”
“是。”有三个化妆成行脚商人的鹰军战士立刻匆匆离去。
等到抓好药,宁觉非让人进去拿了,那三个人也雷厉风行地办好了事,急急赶回,带他们过去。
直到这时,宁觉非才想起西武的那一千轻骑,连忙吩咐两个人去联络,免得那个武官为了找他而扰民。
那三个伪装成行商的鹰军战士都是言词便给之人,也很了解云的喜好,找到的住是本城最好的客栈,叫“悠然阁”,里面不但有亭台楼阁,还有一个小湖,遍植树木草,竟是在这大漠戈壁中营造出一派江南风景。当然,这样的地方住宿费相当昂贵,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入住这里的人全都非富即贵。
云从怀里拿出一张千两银票,让他们押到柜上,随即便被热情有礼的客栈伙计带到后面的上房。
这里的伙计穿着斯文,举止优雅,彬彬有礼,而在客房里服侍的侍女更是容貌端正,性情温柔,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所谓上房,其实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正房是客人住,旁边还有一些房间提供给客人的随从。马房在后院,也是分开饲养,提供特别服务,根据客人的要求照顾他们的马匹。
一进房中,人便感觉到凉爽,云的精神也略略好了一些。宁觉非将他放到床上,替他脱掉长衣,拉过锦被来为他盖上,轻声说:“你睡会儿吧,我去煎药。”
“嗯。”云睁开眼,微笑着看向他。“三碗水,煎成一碗。”
宁觉非一怔,随即点头:“好。”
看着他转身出门,云愉快地闭上眼睛。
宁觉非招手叫来在院里候着的侍女,礼貌地问:“有煎药的物什吗?”
那个秀丽的女孩子立刻说:“有的,我替公子煎吧?”
“不用,我自己来。”宁觉非温和地坚持。“你替我把东西拿来就行。”
虽然塞外的风沙使他的脸变得略微粗糙,炽热的阳光也将他的肌肤晒成淡淡的古铜色,却丝毫无损他俊美的外表,而每日骑马、跑步,使他的身材更加挺拔匀称,多年身为军队将领,他的一举一动间自然而然地便流露出一般人难以抗拒的威严,此刻,他温文尔雅地对那个年轻女孩提出请求,那个未经人事的姑娘顿时飞红了脸,赶紧答应着,转身跑了。
宁觉非转身回房,从茶壶里倒出刚沏的香茶,用铜盆里的凉水镇了一会儿,这才端到床边,轻声问道:“云,想喝水吗?”
云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喉咙里像有火在烧,一听这话便道:“想。”
宁觉非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慢慢喂他把茶喝下。
云长长地出了口气,觉得舒服多了,声音也清晰起来:“我还要。”
“好。”宁觉非放下他,又去斟出茶来。
等到那个侍女拿着煎药的砂罐回来,云已经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宁觉非看着侍女在院墙边支起红泥小火炉,便用碎木引燃火,再往里放些小炭块,火焰便熊熊燃烧起来。他把药包拆开,倒进砂罐,很认真地拿着小碗,放了三碗水进去,然后就守在旁边。
午后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院子,使草更青,树更绿,更红,透过枝桠,能够看到湛蓝的天空,一丝丝白云悠闲地飘浮着。
宁觉非半靠在侍女拿过来的藤榻上,看着眼前的美景,闻着从砂罐里飘出的药味,不由得又想起了过去那些在蓟都国师府度过的快乐日子。
如今,时移事易,当中发生过那么多的事,在他心里却淡得很了,仿佛天上的流云,渐渐的就四散开去,消失不见,只余碧空如洗,仿若明镜。
过了好一会儿,宁觉非才回过神来,赶紧去看药罐,估摸着大致差不多了,便拿起来,将药汁倒进碗里。
虽然他这是第一煎药,火候却拿捏得还不错,倒出来了大半碗药,应该是比较合适的。他在心里自我表扬了一句,便飞快地端进房中。
晾了一会儿,他才摇醒云,扶他起来,喂他把药喝了。云倚着他结实的胸膛,闻着从他上散发出的药味,心里暖融融的。看着窗外斜斜射进来的阳光,他忽然惊觉,便道:“你中午还没吃饭吧,赶紧去吃。”
“嗯,我等下就去。”宁觉非用唇贴上他的额,觉得依然滚烫,便很担心。“你这病到底要不要紧?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云失笑:“我没瞒你,真的不要紧。这才刚吃下药去,哪里就能立竿见影?我又不是神仙。”
“这倒是。”宁觉非也笑了,便将他放下去躺着,温柔地说。“我叫他们替你熬点粥来,你也要吃些东西。”
“嗯,好。”云变得全没了主意,他怎么安排都是好。这种感觉真舒服,他暂时可以放下责任,不用再为自己和别人操心了。
他这么一病,宁觉非心里的矛盾也暂时搁下,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忙进忙出,专心地照顾云。
他安排西武的一千精骑先回去,向独孤及禀明情况。等云病愈,可以承受路途颠簸,他定会回转明都。
那武官不敢擅自作主,便将一千人马驻扎在城外,派人飞骑回明都禀报,等候皇帝陛下的旨意。
只要有钱,“悠然阁”里的日子确实悠然自在,云睡着的时候,宁觉非总爱坐在院子里,看着小鸟在眼前的空地上蹦跳,听着远乐坊里隐隐传来的乐声悠扬,忽然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得一生如果能够就这么过下去,也未尝不是赏心乐事。
第7章
晚上,宁觉非也没有与云分房睡。他本就不是狷介的人,云又在病中,需要照顾,他自然是要守在这里的。
云今天一直在昏睡,身上出了一层一层的汗。宁觉非把门窗紧紧关上,解开他的衣服,用热水把他的身子擦了好几遍。
云感觉舒服了很多,努力睁开眼睛看向他。宁觉非一脸专注,又要替他擦身,又得注意不让他再着凉。那样的神情,是云见过的最美的模样。
等到擦完,宁觉非把铜盆端出去倒水,再回来重新换热水,又为他再擦一遍。
云有一点洁癖,他是清楚的,这样替他反复擦身,一是可以物理降温,让他的高热快点降下来,二是可以让他舒服一些,不会那么难受。
他拧干巾帕,先去给云擦脸,忽然看见他晶亮的眼睛睁着,不由得一怔,随即笑了,关切地问:“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云微微点头:“好多了。”
病中的他不再像往日那么精神,看上去特别柔弱,宁觉非忍不住抚了抚他的脸颊,温柔地说:“别太心急,很快就会好的。”
“嗯,我不急。”云愉快地微笑。“已经找着你了,我就再也不急了。”
宁觉非的手停了一下,随即又继续为他擦拭身体。
他们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裸裎相对了,云略感羞赦,却又很欢喜。他明白宁觉非的性情,如果心里对自己没感情,他是不会这么做的。即使是好朋友,也大可以钱雇人来照顾他,用不着凡事亲力亲为。每一想到这些,云心里便感到无比喜悦。
无论如何,宁觉非的心里是有他的。
天已黑尽,这座城里的教坊区莺歌燕舞,贫民区热闹喧哗,而“悠然阁”中却更加安静,偶尔有清脆的鸟鸣响起,更衬出夜的宁谧。
宁觉非为云穿上雪白的丝绸中衣,再把锦被盖上,轻声说:“你先睡,我去沐浴,一会儿就来。”
“嗯,好。”云微笑点头,看着他端着盆出去,轻轻把门带上,这才满足地闭上眼睛。
院里有专供客人沐浴的房间,用大理石砌成的小小浴池里注入的是从地底引出来的温泉水。宁觉非脱掉衣服,下到池里,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他这一路风尘仆仆,从明都直奔剑门关,在腾青沙漠找到云,再来到乌拉珠穆,几天里风餐露宿,就没好好洗过澡。坐在池边的台阶上,他靠着池壁,用柔软的巾帕拂过身体,感受着温泉的热气静静漫进身体里的舒畅。
还没洗完,外面的院子里忽然响起阵阵喧闹,当中夹杂着女子和孩子的哭声,以及叱喝、谩骂、斥责、劝阻,乱成一团。
宁觉非一怔,赶紧起身,把水擦干,换上干净的衣服,拉开门出去。
本来空无一人的小院此时挤满了人,有不少提着灯笼,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宁觉非沉默地走上前去,看清楚人群中间的情形。
只见被围在当中的是两个年轻人,女子大约有十七、八岁,穿着绫罗,戴着头,像是大富人家出身,男孩似乎只有十二、三岁,身着布衣,似是普通平民。两人跪在地上,满脸惊惶,都在痛哭。
女子不停地央求:“王爷,我弟弟还小,又是男孩子,求您放过他吧。我已经什么都依了您了,求求您,就别再碰他了。”
在他们面前是一个铁塔一般的汉子,穿着锦衣,耳朵上、手上、腰上、颈上,全是贵重的宝石、翡翠、玛瑙,用粗大的黄金链子串成,在灯火中闪闪发光。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姐弟俩,冷笑一声:“你好大的胆子,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本王能看上你和你弟弟,那是你们的福气,不然,你早被人牙子卖到窑子里了,你弟弟也不会有好去。乖乖地跟本王回去,本王可以不计较你们今天私逃的罪过,否则,你们都是本王买来的奴隶,就是活活打死,也算不得什么。”
宁觉非觉得他那一番话非常刺耳,便咳嗽了一声,冷冷地道:“这是怎么回事?阁下是何人?因何闯进我的院子?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他声音不大,却威势十足,那人看了他几眼,从他的穿着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倒也没有鲁莽。
他身边的人却耐不住了,大声喝骂:“大胆刁民,见到右昌王竟然不跪不拜,如此无礼,来人,给我拿下。”
周围那些人立刻“呛”的一声,齐齐拔出刀来。他们有二十多人,动作却十分齐整,长刀出鞘,却只发出一个声音,可见训练有素,想来战斗力肯定不弱。
这时,负责保护他们的那十几个鹰军战士也都赶了过来,全都手持兵器,护在宁觉非身前。他们很沉默,每个人身上却都散发着虎狼之气,那是身经百战后带上的杀气,也让对方不敢轻敌。
宁觉非本来不想多事,见他们亮出字号,准备动武,倒也不能不说出自己的身份。他双手抱拳,淡淡地道:“在下宁觉非,见过王爷。宁某在明都多日,却未曾见过王爷,还请多多见谅。”
这位右昌王名叫独孤偃,是独孤及的堂兄,一向都在西部边疆自己的封地上,不怎么回明都,不过却早就听过宁觉非的大名,此刻不免耸然动容:“你是……宁大将军?”
“正是在下。”宁觉非放下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独孤偃立刻绽开笑容,右手抚胸,冲他行礼,热情地说:“小王治家无方,两个奴隶突然逃走。小王左右无事,便带人追拿逃奴,不想误入宁大将军院中。打扰了,还请大将军见谅。”
“不敢当。”宁觉非再抱拳还礼,脸上有了一点礼貌的笑容。“王爷教训家奴,在下本不该多言,不过,既然撞上了,可否请王爷看在下薄面,就饶过他们?”
“这是小事。”独孤偃豪爽地一挥手。“既然宁大将军开了金口,那有什么说的,我就饶了他们,不罚他们便是。阿塔尔,你带他们回去,我要跟宁大将军喝上几杯。”
“是。”他身边的人答应一声,便上去要抓那个男孩子。
那女子虽是奴隶,平时却甚得独孤偃的宠爱,他的随从虽然对她没什么礼貌,却也不敢轻易冒犯。
那女子见事不对,当机立断,猛地转身扑到宁觉非面前,跪下连连磕头:“将军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弟弟。他才十二岁,经不起折腾,会死的……”说到后来,她又羞又急,已是泣不成声。
独孤偃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大步上前,抓起她便是一耳光,将她打得直跌出去,鲜血顺着嘴角涌出,不断滴到地上。
那个男孩子扑到女子身边,两只小胳膊费力地扶起她,哭着叫道:“姐姐,姐姐,你别再为我挨打了,就让我死了吧。”
宁觉非这才看出,那个男孩子明眸皓齿,竟比他姐姐还要漂亮。他这时已经明白独孤偃要对这孩子做什么,一时热血上涌,转头笑道:“王爷,在下只身到贵境,未带从人,这个孩子不错,不知王爷可否割爱?王爷是多少钱买他的?我再加一倍,行吗?”
独孤偃与独孤及一样,十分豪气,闻言便道:“宁大将军,我对你一直很仰慕,却恨始终不得见,此听说将军在明都盘桓,我便奏请皇兄,请他允准我来明都,与将军一叙,却未曾想在此遇见,那就叫有缘啊。初见面,小王仓促之间也没备礼物,这孩子既然能得将军喜欢,我送你便是,分文不取。”
那女子闻言,顿时大喜,赶紧推那男孩子:“那日松,快去见过将军大人。”
那孩子却哭着说:“不,我不离开姐姐。”
那女子顿时急了:“你去跟着将军大人,就是对姐姐好了,听见没有?”
那孩子却一直摇头。
独孤偃早就听说了宁觉非仁义为怀,取南楚时势如破竹,却兵不血刃,尽量减少杀伤的事迹。当初,就因为自己皇兄独孤及攻进南楚时屠村,才引得他义愤填膺,孤身闯入大营,斩断王旗,并穷追皇兄数百里,又纵火焚烧草原,使西武国力大损。此事还让他对西武反感,拒绝了皇兄的招募,而北蓟乘虚而入,顺利抢走这个杰出人才,从而迅速取得南楚,成为当世大国。此宁觉非离国而去,至明都暂住,独孤偃一听便按捺不住,自然想留住这个当世无双的名将。此时见他眼中略有不忍之色,立刻便道:“宁将军,他二人姐弟情,我也不忍生生拆散他们。当日我本想只买其其格的,可她央求我连她弟弟一起买下,我也就买了,本意也是不让他们分开。我看这样吧,这两个奴隶我都送给你,请将军笑纳。”
那女子喜出望外,立刻勉强撑起身来,拉着弟弟跪下,一起给独孤偃磕头,连声说:“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宁觉非被他这一说,那两孩子又磕下头去,便不好再开口拒绝。他沉吟片刻,笑道:“王爷这么慷慨,倒让宁某惭愧。宁某生性散淡,身边也无宝物可赠王爷,这无功不受禄,实不便接受王爷的馈赠。我还是把王爷买他们姐弟的身价银子给了吧。”
“哦哦,那也行。”独孤偃貌似粗豪,实则相当聪明,这时闻弦歌而知雅意,便点了点头。“他们两人也不贵,我是五百两银子买的,将军实在要给,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宁觉非刚才在沐浴,身上并没带银子,便低声问身边的人:“有银子吗?先借给我。”
那个战士没想到他连五百两银子都要借,意外之余强忍住笑,从怀里摸出厚厚一摞银票递给他,声音很轻很轻地说:“这是陛下让我们带给将军的,您尽管用。”
宁觉非生性洒脱,便从他手中接过银票,点出五张一百两的,递给独孤偃。这位王爷笑眯眯地看着他找随从借钱,再付给自己,不由得哈哈大笑,接过银票后看也不看,往怀里一塞,便伸手拍拍他的肩:“宁将军,你的性格很好,很对我脾气。这银子我收了,他二人就归你了,回头我让人把他们的东西收拾收拾,给你送过来。走走走,我们去喝酒,别让这件小事败了兴。”
“行。”宁觉非系上腰带,转头对自己的下属说。“你们就留在这里,让那两个孩子好好休息。另外,如果屋里的病人醒了,就告诉他,我出去喝酒,一会儿就回来,让他不必担心,自己先睡。”
“是。”那些人抱拳行礼,齐声答应。
“走。”独孤偃兴致勃勃,等他吩咐完了,拉着他便往外走。
宁觉非只觉得他们独孤家的人还真是差不多的性格,不由得好笑,便跟着他走了出去。
很快,独孤偃的随从们也都离开了,院里便安静下来。
云这才披着长衣,出现在正房门口。他看着被那些随从带走的姐弟俩的背影,淡淡地道:“逃奴?还真会逃啊。”
第8章
午夜过后,整个乌拉珠穆都安静下来,“悠然阁”更是寂静无声。
这个高贵典雅的客栈前有一条笔直的林荫路,此刻却有一群人正喧哗着走过。
独孤偃被随从扶着,一边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引吭高歌,唱的是他们西武史诗《尼桑德吉》中的战歌。跟随着他的武士也个个酒气熏天,热血沸腾,跟着节奏齐步前进,同时放声歌唱。
这些雄壮的充满异域风情的歌曲,宁觉非已经听过很多,知道这是西武最神圣最古老的一首长歌,如果当真要从头唱到尾,只怕三天三夜都唱不完,西武百姓家喻户晓的,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些经典唱段。女子喜欢里面的情歌,而男子自然最爱唱其中的战歌。他微笑着,在歌声中缓步前进,虽然也是酒意浓,却仍然竭力稳住身形。
他们就这样唱着闹着笑着,直达“悠然阁”门口。
树上的鸟被他们惊得大声叫着,扑啦啦飞起来,直窜入夜空。
独孤偃使劲拍打着宁觉非的肩,含糊不清地叫着:“兄弟……兄弟……你是我的……好兄弟……”
宁觉非只是笑,看上去满脸的孩子气。他醉眼朦胧,也有些不辨路径了,歪歪斜斜地直向墙边走去。
“悠然阁”大门里的看门人早就被他们吵醒了,提着灯笼出来查看,这时赶紧跑前几步,将他搀住,一迭连声地说:“客官,客官,您没事吧?”
“没事。”宁觉非被他一扶,便稳住了身子,顺着他的力道转向大门,边走边客气地说。“谢谢。”
“您别客气。”那个看门人哈着腰,恭恭敬敬地将他扶进大门,嘴里还不停地说。“小心脚下,客官,当心,那是池塘,哎哎,这是树,别碰着您……”
独孤偃和他的随从们跟着宁觉非走进大门,依然歌唱不停,声震云霄,本来寂静的“悠然阁”被他们闹得顿失安宁。
前院是接待、酒楼、饲厩以及伙计的住所,后院才是客人下榻之,他们这么一闹,前院有好几都亮起了灯,一些伙计一边穿衣一边赶出来,伸手扶住他们,亲切地表达着关怀,同时试图平息他们的喧哗,却收效甚微。
就在这时,忽然有十多盆凉水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泼来。
猝不及防,宁觉非感觉周围气息有异,立刻推开身边的人,着地翻滚开去。独孤偃和他的那些随从也反应不慢,全都拔出腰刀,在身周舞了个风雨不透。
如果射向他们的是箭,自然会被他们一一斩断或拨开,可这是水,见缝就钻。他们虽然见机得快,还是被泼上不少,一头一身都湿淋淋的,仿佛落汤鸡。
不过,冷水浇头,让他们清醒了不少。
宁觉非也淋了水,脑中一清,便没那么晕了。他慢慢扶着树干站起身来,凝神看向夜色中。
周围挂着零星的灯笼,用于为晚归的客人照路,借着灯火,他们都能清楚地看见,前面不远站着一位身穿素净长衫的年轻男子。他中等个子,相貌清俊,此时却一脸愠怒,显然心里十分不悦。
独孤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倒也不恼,笑嘻嘻地说:“这水倒来得好,省得王爷我洗澡了,嘿嘿,要再来壶茶就好了。”
宁觉非却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这群人在静夜里大声喧哗,扰人清梦,确实不对,便对那人一抱拳,诚恳地说:“公子,对不住,在下与朋友喝多了酒,有些忘形了,十分抱歉,还请公子见谅。”
那人见他主动道歉,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对他拱手还礼,随即冷冷地道:“你们把客官扶回房间歇息。”
“是,老板。”那些伙计便放下手中盛水的桶和盆,上来扶着他们,将他们送往后院。
独孤偃住在另外一间院子里,要与宁觉非分手时,他大声说:“兄弟,回去好好歇着,等你睡醒了,哥哥再带你去吃好东西。”
“好,多谢大哥。”宁觉非笑着点头,这才走上通往自己小院的路。
两个伙计把他送到房门口,彬彬有礼地告辞,便转身离去。
宁觉非推开门,走进房间。里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他摸索着往前走,很快便摸到了一张太师椅,便坐了下去,闭上眼睛,急促地喘息着。
片刻之后,有人打燃火镰,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宁觉非骤见光亮,一时不能适应,不由得微微皱眉,慢慢睁开眼睛。
云坐在他旁边,满脸无奈地看着他。
宁觉非顿时觉得抱歉,微笑着问:“我吵醒你了?”
“也没有,自你走后,我就没怎么睡着。白天睡太多了,走了困。”云温和地道。“觉非,这里你人生地不熟的,与人初见面,便一同外出,喝得酩酊大醉,实在太危险了。”
宁觉非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根本思索不了任何问题。他想了很久,才弄明白云这话的意思,便笑着说:“他们如果对我有企图,我就想看看他们有何图谋?如果他们并无所图,那我不是结交了几个好朋友?”
云顿时语塞,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起身上前,替他宽衣解带,又去吩咐值夜的下属弄热水过来,让他洗漱。
扰攘了一会儿,宁觉非觉得舒服多了。他喝了两大杯浓茶,这才上床躺下。
云闩上门,吹了灯,慢慢躺到他身边。
宁觉非顺手揽过他,轻声问:“你的病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好多了。”云觉得好似回到了从前,很自然地侧过身,枕着他的肩头,伸手抱住他的腰。
宁觉非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馨香,闭着眼一直没吭声。
云听着他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声,以为他睡着了,一时思潮如涌,不由得长叹一声。
宁觉非忽然问道:“怎么了?还在为我今晚做的事心烦?”
他的声音很低,云还是微微一惊,随即笑了,轻轻地道:“嗯,你这个人啊,枉被别人称作烈火战神,其实心软得很,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滥好人。”
宁觉非将他搂紧了一点,轻言细语地说:“那有什么不好呢?如果人人都心冷如铁,这个世界会变得很可怕。”
“话是这么说,可人心难测,也不可不防。”云委婉地劝说着。“你看,今天你根本没弄清来龙去脉,就收下那两姐弟,说不定以后就会有麻烦。”
宁觉非沉默片刻,平静地说:“云,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譬如救人。即使我知道有人利用我的好心来布局,而最后我会受伤,我也不会后悔。如果这样的事再出现,即使之前我被人伤过一万,我仍然会伸手去管,只要我有这个能力。那姐弟二人一看便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便是独孤偃,也不像是奸诈之人。如果他送那姐弟给我是使什么计,我顺水推舟,让那两姐弟能够从此脱离奴隶身份,重获自由,也是好的。如果那姐弟俩是为了钱,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那我就算做个好事,让他们能拿到那份钱,也算劫富济贫了不是?反正那独孤偃有钱得紧,身上挂的零碎都值上万两银子吧,让他出点钱,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再说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做这种事?不管是什么情形,我都觉得那姐弟俩挺可怜的,我们能帮就帮一把吧。至于以后会有什么麻烦,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立刻被他这一席话说服,想想又有些感动,不由得叹息道:“所谓君子坦荡荡,就是你这样的。觉非,你有大智慧,大胸怀,所以才有大爱,这一点上,我远远不如你。”
“也不能这么说。”宁觉非侧过头去,轻轻吻了吻他的额,温柔地说。“你肩负的责任太重,得思维缜密,不能像我这么大而化之。你对天下百姓也是很爱惜的,不然我不会帮你取南楚。我想,他们在陛下和你的治理之下,应该是能过上好日子的,这才会挥师南进,夺下南楚江山。”
“嗯,你的心思我明白。”云感动不已,将他抱得更紧。“你放心,这万里河山定会比从前更加美丽。君臣上下一心,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天下归心,不仅是你的愿望,更是陛下和我的心愿。不过,觉非,无论你在朝在野,你都依然是国家的中流砥柱,那是谁也摧毁不了的。”
宁觉非却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是你们高看我了。其实,我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就以今晚的事为例吧,不管是不是针对我的计谋,可这买卖人口,逼良为娼,以及奴隶制,都是我极为痛恨的,可却是现下最常见的事,我没办法去改变,心里也是很无奈的。”
云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道:“也不是不可以改变。新国初立,陛下已经与我商议,将重新修订律法。如今南北一统,我国号中的‘北’字将去掉,新国号为蓟。本来,主持修订《大蓟律》的人是我,我们可以把不得买卖人口,不得逼良为娼,不得蓄奴写入律法,违者严惩,这样,应该能够渐渐扼制这种不良习气,你说呢?”
宁觉非眼前一亮:“对啊,这是个好主意。”
他正在思索,云的手却慢慢伸进了他的衣服,抚摩着他的腰腹。
宁觉非手一紧,转头警告他:“别弄火,你还病着,不要命啦?”
云见他并没抗拒自己的亲热举止,心里甜滋滋的,却也知他爱惜自己,断不肯在这时做什么过火的事,便停了手,搂住他说:“天太晚了,快睡吧。”
“嗯。”宁觉非便不再吭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很快便安静地睡着了。
第9章
其其格卸了妆,换上素净的衣服,看上去还要小,顶多也就十六岁。她带着弟弟,随着宁觉非的下属走进屋里,便要跪下。
“不用,坐着说话。”宁觉非立刻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其其格不敢相信,惶恐地看了他一眼,又去看坐在他身边的云,双膝有些撑不住,仍然在打弯,显然还是想跪下去。
云微笑着说:“坐吧,不必多礼。”
其其格有些心慌意乱地左右看了看,见几个随从也都和颜悦色,与以前见过的那些豪门刁奴大为不同,这才略略安定了一些。
他弟弟这时倒比她更有主见,似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两位主人都年轻俊美,且和蔼可亲,便不再害怕,拉了拉姐姐的衣襟,天真地说:“姐,主人叫我们坐,我们就坐下吧。”
其其格立刻制止他:“那日松,不可放肆。”说着,又怯怯地看了云和宁觉非一眼,怕他们会因此而怪罪自己的弟弟。
“坐吧。”宁觉非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然后对下属示意,让他把自己旁边茶几上放着的两张羊皮纸拿过去。
其其格这才带着弟弟过去坐下,却不敢靠着,坐得很规矩。
一个汉子将两张羊皮卷递到她手里。
她不看内容也知道,那是她和弟弟的卖身契。她不明白给她看这个是什么意思,不由得询问地看向宁觉非。
那个仿若少年,容颜美丽的男子温和地说:“这东西还给你,你们自由了。为免意外,我建议你还是把它烧了吧。”
其其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愣片刻,她忽然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那日松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忽然这样,赶紧跟着跪下,满脸的不知所措。
宁觉非立刻示意属下将他们扶起来,微笑着说:“别这样。你们还有什么亲人吗?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其其格却泪如雨下,微微摇了摇头:“我家住在日苏,去年冬天遇到大雪灾,家里的牛羊都冻死了,爹娘也都饿死了,我带着弟弟逃荒出来,半途中被几个人牙子绑了,卖作奴隶……家里……再也没人了。”
宁觉非立刻想起了那场可怕的暴风雪,虽然他们救出来了十余万灾民,可牛羊冻死无数,许多牧民就此家破人亡。那是天灾人祸,实在也是无可奈何。想着,他转头看向云,低声问:“你看,怎么安顿他们?”
云略思片刻,便道:“送回蓟都吧,安置到你的府上。两人都可以做事,每月发月例银子,他们的生活不愁,也安定下来了,你看行吗?”
“好。”宁觉非便征求他们的意见。“其其格,你愿意和你弟弟到我府上去做事吗?不是奴隶,只是做事,每月都会发月例银,如果你们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
其其格垂着头,低声说:“我们……可以跟着大人吗?我怕……”
宁觉非明白她在想什么,便道:“不用怕,我府里的人都很好,对你们肯定不会打骂,更不会欺辱你和你弟弟,你尽管放心。”
其其格仍然低着头,却鼓起勇气说:“大人,我可以做很多细活,也不怕苦,不怕累。你们身边没有侍女照顾,可不可以留下我?我可以侍候你们。”
宁觉非还待再劝,云已经点了头:“那好,你和你弟弟就暂且留下吧。昌颉,你带他们去安顿一下吧。”他说着这话,眼神却看向了外面院子。
宁觉非觉得很奇怪,他明明觉得这姐弟俩来历不明,怎么会忽然同意留下他们来。抬头看时,发现他的眼神不对,便顺着他的眼光看了出去。
外面站着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人,他高鼻目,是地道的西域人,此时神情一派闲适,面带客气的微笑,倒又不似游牧民族,很像南楚的那些商人。
宁觉非知道这人找来必定有事,便不再多说,对下属挥了挥手。
其其格便站起身来,对他们福了福,带着弟弟走了。
宁觉非这才缓步走出门去,对那人一抱拳,笑道:“请问先生有何见教?”
“不敢。”那个中年人抱拳还礼,随即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了他。
宁觉非见过一看,正是昨天他们押在柜上的一千两,不由得疑惑起来,立刻说:“请问先生这是何意?如果有人代我们付账,请退回给他们。我们的账我们自己付。”
“那倒不是。”中年人一直客客气气,笑容可掬,不断拱手致意。“敝店的其他客人昨夜被客官自睡梦中吵醒,诸多抱怨。本店以清静优雅为招牌,自当维护。现下想请客官劳动大驾,去别店投宿。银子原样退回,这一宿,就算是本店请客。多谢客官。”
宁觉非顿感啼笑皆非,但人家店有店规,虽说是将自己扫地出门,却也是有礼有节,自己便不能效那无赖之徒,可云病体并未痊愈,再到哪里寻找清静之地让他养病呢?想着,他不禁微微皱眉,苦苦思索。
云出现在他身后,冷冷地看着那个中年人:“独孤王爷呢?你们也将他赶出去吗?”
“自然是一视同仁。”那人依然笑容满面,彬彬有礼。“已经着人去请他们离店。”
云的冷冽尖锐猛然一敛,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便道:“好,我们这便离开。”
“多谢客官。”中年人礼貌地笑着,对他们一揖到地,然后转身离开。
宁觉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夜里那个命令伙计泼自己一身水的年轻人,不由得笑道:“那个老板太有性格了,我欣赏。”
“他是老板?”云皱眉。
“不,老板是个年轻人。”宁觉非大笑。“昨夜被我们吵醒,叫他店里的伙计端着冷水兜头泼过来,我们人人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哦?”云闻言,不禁微笑,淡淡地问。“独孤偃也一样?”
“是啊,一视同仁,童叟无欺。”宁觉非越想越觉得好玩。“这老板不畏权贵,是个好汉子。长得挺斯文的,没想到这么有风骨。不过,更难得的是,独孤偃也没恼,更没怪罪他,倒是自知理亏,就回去睡觉了。说实话,这王爷不错,并不仗势欺人,令人赞赏。”
“嗯,是啊。”云笑吟吟地看着他。“我们被人撵出去了,赶紧收拾包袱走人吧,还得找新的住,不然今晚只好露宿野外了。”
“对对。”宁觉非与他转身回屋,有些抱歉地说。“对不住,都是因为我醉酒喧哗,才累得你不得安宁,病着还要搬来搬去。”
“没什么,活动活动也好。”云对他一笑,神情豁达,并无丝毫不悦。
收拾好东西,宁觉非让人去柜上退了房,并坚持付了一宿房费,这才走出大门,与云一起上马。
他们刚走了没几步,背后便蹄声哒哒,一群人直追了过来。
宁觉非转头一看,见那领头的人正是右昌王独孤偃,不由得哈哈大笑。
独孤偃勒住马,挺直了魁梧的身板,笑道:“兄弟,咱们这叫同病相怜吧,都被人赶出来了。”
“正是。”宁觉非对他拱了拱手。
独孤偃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晃着,无奈地摇头:“没办法,他这店在乌拉珠穆是头一份,在咱们那儿也是最好的,纳的税也是最多的,财大气粗,连地方官员也都让他三分,便是我这堂堂王爷,也不敢砸他的店,只好乖乖走了。”
云不动声色,笑眯眯地问:“这店竟是遍及西武吗?”
“几个大的城镇都有分店。”独孤偃看了他一眼,笑着问。“兄弟,这位是?”
“哦,是我的好友。”宁觉非不知云是什么用意,便犹豫着,没有说出他的姓名。
云却爽快地一抱拳,笑道:“在下云,见过王爷。”
独孤偃张大了口,忽然反应过来:“是北蓟的国师?云大人?”
“正是在下。”云笑得风清月明,一派舒朗。
独孤偃大喜:“哈哈,我是听说宁将军与云大人交情颇好,倒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云大人。相请不如偶遇,走,我们去喝一杯。”
宁觉非赶紧道:“大哥,云尚在病中,不能喝酒。我得先去找家客栈,让他歇着才行。今天就失陪了。”
“哦?病了?”独孤偃仔细打量了一下云的脸色,不由得点了点头。“看着是不好。我看这样吧,这城中除了‘悠然阁’外,其他客栈都太闹腾,不清静,不但养不了病,弄不好还要闹出病来,我是不打算再住店了,要去叨扰城主那兔崽子。他那地方不错,有树有水的,也安静。兄弟,你们不如与我们同去,住上几日再说。”
“这个……”宁觉非转头看了看云,征求他的意见。
云微微一笑,温和地说:“也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独孤偃喜形于色:“好好,我们这就去。我听说那兔崽子最近娶了一个美人儿做妾,正好欣赏欣赏。”
宁觉非听他用词粗鲁,害怕云反感,不由得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云在北蓟出生,长大,似这样的汉子也不知见过多少,此时一点异常的神情都没有,反而微微点头,始终笑意吟吟。
独孤偃开怀大笑,对身后的随从一挥手:“嚎一嗓子,这下那老板却管不了我们了吧。”
跟着他的那些武士们全都放声大笑,随即齐声高唱:
“我祭了远飘飘的大囊3
我擂响黑牦牛皮幔的战鼓
我骑上黑色的快马
我穿上铁硬的铠甲
我拿起钢做的长枪
我扣好山桃皮裹的利箭
上马前去厮杀
我祭了远飘飘的英头
我敲响犍牛皮幔的战鼓
我骑上黑脊的快马
我穿上皮绳系成的铠甲
我扣好带箭扣儿的利箭
拼死前去厮杀”
雄壮的歌声响彻云霄,吵得树上鸦惊燕飞,“悠然阁”里却寂静如常。
独孤偃一边跟着唱,一边对宁觉非做了个跟上的手势,随即策马前行。
宁觉非笑着将马带到路边,轻声问云:“真的要去?”
“嗯,去吧。”云微笑着点头。“既然那儿的环境很好,又可以吃白食,何乐而不为?”
宁觉非听了,不由得笑出声来:“好,便听你的。”
两人一带马缰,烈火和白雪同时提速,很快便赶到独孤偃身旁,与他并驾齐驱,向城中心驰去。
第1章
乌拉珠穆城的城主叫丹古,出自丹族,那也是西武的大族之一。
听说右昌王大驾光临,他连忙迎了出来。独孤偃似乎与他的关系很好,跳下马便与他拥抱,然后拍打着他的肩,先就问他刚娶的美人如何。
丹古大约五十岁左右,身材瘦削,气质斯文,看上去不大像粗犷豪放的西武人。丹族的祖先是从中原出塞的汉人,虽与当地人世代通婚,却始终没有抛弃中原文化,因而丹族人大都温文儒雅,不少人更成为历代帝师,或在朝中执掌中枢,女子则有不少为后为妃,与西武帝室关系颇。丹古能被委派到这个重要的大城来任城主,既是因为他本身才能卓著,也因为他的女儿是独孤及的贵妃,并生下了两名皇子,那是独孤及迄今为止仅有的两个儿子,自然身份尊贵,宠贯六宫。
听到独孤偃大大咧咧地问起自己刚纳的妾侍,丹古倒也没觉得恼怒,只是笑吟吟地道:“贪多嚼不烂,王爷内室充盈,美人无数,就别再东张西望了。”
独孤偃哈哈大笑:“小气鬼,我只是看看,又不会怎样。既是你的妾,我肯定是不会碰的,总不会为一个女人坏了我们兄弟的情谊。”
丹古对这位粗鲁王爷甚感无奈,只能摇头,顾左右而言他:“王爷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派人来说一声,我也好出城迎接。”
“不用那么麻烦。”独孤偃大手一挥,哈哈笑道。“我昨天进的城,本来住在悠然阁的,因为喝酒,回去晚了点,又唱了几句歌,那老板嫌吵,今儿一早就把我们赶出来了。我们无可去,只好来找你了。”
丹古一听,也是朗声大笑:“好好好,活该,明天我就去找淡老板,要夸赞他几句。”
“咦?你认识他?”独孤偃顿时大感兴趣。“那由你做东,请他过来吃饭,我也见见他。”
丹古哼了一声:“你以为人家都像你这么闲,随叫随到?”
“你是他的父母官啊。”独孤偃嬉皮笑脸地说。“你请他做客,他也敢不来?那你这城主也太没面子了。”
“他只要依时纳税,不做坏事,我也不会找他麻烦,他又何必给我面子?”丹古笑容可掬,豁达大度。“我很欣赏这个老板,虽是一介商人,却不卑不亢,很有骨气。”
独孤偃拍了拍他的肩,大大咧咧地说:“那我就更想认识他了。请他今晚来吃饭吧,如果他不给你面子,我找人去绑他过来。”
右昌王的地位在西武是很高贵的,皇帝下面就是两位昌王,左昌王比右昌王位尊,通常由皇帝授予自己的亲兄弟或不会成为太子的皇子,而右昌王便是除了左昌王之外,最受皇帝信任的人,其封地是国内最大的,也是国家的西部屏障,捍卫着西武的安全。因此,独孤偃虽然一向不端架子,但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鲜少有人驳他面子。
丹古虽身为国丈,论官职却远远不如右昌王,这时见他坚持要见那位老板,只好叹了口气:“好吧,我派人去请他。不过,事起仓促,如果今天他没空,明天来也可以,行吧?”
“行,反正我明天也不走。”独孤偃满意地点头。“我被他叫人泼了一头一身的水,接着又叫人把我们赶出来,却连他本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怎么行?说起来也太没面子了,对吧?”
丹古瞪他一眼:“王爷,你可不能公报私仇。悠然阁的老板是商会会长,纳的税占城中所有商家税款的一成,对乌拉珠穆很重要。”
“好,我绝不伤他,这总可以了吧。”独孤偃满不在乎地笑。“行了,不说他了,来来来,介绍你认识两个好朋友。”
宁觉非和云一直站在后面看着,都是含笑不语,这时听他如此说,便向前走了两步,拱手抱拳。
独孤偃伸手一指,笑眯眯地说:“这位,烈火将军宁觉非宁兄弟,这位,北蓟国师云云大人。”
丹古一怔,随即大喜,笑着抱拳还礼,热情地道:“宁将军,云大人,真是贵客临门,不胜荣幸。请请请,快请进。”
独孤偃得意地对宁觉非和云挤了挤眼,又对丹古说:“我昨天就是见到了宁将军和云大人,一时高兴,便和宁将军出去痛饮一番,结果回来晚了,宁将军也跟我们的遭遇一样。”
丹古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那位淡老板确实有点小脾气,虽然只是客栈老板,却也算得上富甲一方。他喜欢清静,对那些吵闹的客人相当讨厌,无论是谁,都是要撵出去的。不过,这样也好,不然的话,宁将军和云大人不是就不来寒舍了吗?我也就无缘与两位相识了。”
“对对对。”独孤偃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想见他们,就带他们来了。走,宁兄弟,云大人,咱们进去。他这个窝虽然比不上悠然阁,不过也不错了,住着还是蛮舒服的。”
“是啊,寒舍简陋,还请宁将军和云大人不要嫌弃,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丹古热情地笑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叨扰了。”云拱手还礼,这才缓步走进门去。
他病体未愈,经过这么一折腾,热度又升了上来。待到与丹古寒暄毕,被管家领到后院的客房时,他感觉很疲惫,有点支持不住了。
宁觉非见他满脸倦意,立刻伸手抚上他的额,感觉仍有些低热,不由得担忧地说:“你先躺着歇息,我去替你煎药。”
“嗯,好。”云微微一笑,也不再硬撑,便躺了下去。
丹府只有悠然阁三成大小,格局也远远不如,但其中也有小湖,水色映着青天,伴着岸边的胡杨树,景致也很迷人。
宁觉非住的这个院子就在湖边,是整个府里风景最好的地方。他坐在湖边树下,娇俏的小丫鬟拿着团扇,轻轻扇着炉子。
药香很快就充斥了整个院子,宁觉非守着药罐,细心地看着火候。一旁的丫鬟十分惊讶,对这个天下知名的大将军居然亲自煎药很感意外,却也更加仰慕。
宁觉非照顾着云喝了药,让他睡下,又拿着他开的新药方出去抓药,顺便带着那日松出去,替他买些新衣服。
其其格的衣服首饰不少,独孤偃很大方,并未扣留,让人全部送了过来,但那日松的衣服却只有两三件,都是粗布所制,少年的身体长得很快,那些衣裤已明显偏小。宁觉非看不得这些,便顺手给他买了不少细纺棉布所制的新衣。
那日松非常开心,换上一套新衣,又把旧衣珍而重之地放到包着其他新衣的包袱里,紧紧提在手上。
宁觉非自然由着他去,见他看什么都觉得有趣,便也陪着他去瞧瞧。有摊子在卖酸奶,那日松站那里呆呆地看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宁觉非看了一眼便明白过来,掏钱替他买了一碗,轻轻抚了抚他的头,温柔地问:“想家了?”
那日松点了点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渐渐地忍耐不住,蒙住脸失声痛哭。
宁觉非伸出手去,将他拉过来抱住,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背,轻声说:“别哭了,过去的事都不要再想了,都过去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欺负你和你姐姐了。”
那日松将脸埋进他怀里,一边抽噎一边点头,良久才道:“多谢将军。”
宁觉非等他哭完,替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让他把酸奶喝了,这才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回去。
第11章
宁觉非曾对丹古和独孤偃说明,云正在病中,需要清静休养,丹古便吩咐下人不得打扰。他们的院子里一直很安静,云睡得很沉,直到傍晚才醒来。
宁觉非坐在桌前,用软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鹰刀,脸上满是珍爱之情。
云躺在床上没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里尽是愉悦。
宁觉非将鹰刀举到眼前,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这才慢慢插进刀鞘,轻轻放到桌上。
云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专注地瞧着刀的眼神,忽然感觉到了他内心的那种寂寞,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轻轻叫了一声:“觉非。”
宁觉非转过头来,温柔地笑道:“醒了?”
“嗯。”云撑起身来。
宁觉非赶紧过去,扶他靠着床头,然后坐到床边,伸手抚了下他的额,欣慰地道:“看来是好些了。”
“是啊。”云握住他的手,关切地说。“觉非,别再喝酒了。偶尔高兴一下,喝些酒是可以的,但不要再日日酗酒了,这样做太糟蹋身子。你本来就有病根,平时得多注意保重。反正现下我与你都无事可做,不如找个地方隐居,我教你读书写字吧。”
宁觉非一直不大认识这里的那些文字,更别说用毛笔写出来了,当年在军中,所有的文书来往都靠云派来的师爷应付。如果遇到要紧关头,或许这就是他致命的弱点。过去他有许多其他的事要做,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专心学习,这时听云一说,倒是有了兴趣。他微笑着点头:“好啊,你可是数一数二的才子啊,能得你为师,在下感荣幸。”
云忍俊不禁,伸出一根手指,有些暧昧地滑过他的脸颊、嘴唇、下颌、脖颈,感受着他年轻肌肤的优美线条,轻笑着说:“能有你这样的学生,才是敝人的荣幸。”
宁觉非笑出声来,随即抓过他的手,握在自己掌中,笑容却渐渐收敛。他郑重地问道:“云,你真愿意抛家弃国,与我远走天涯?要知道,你跟我不一样,我在这里无根无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可你却有家有业,有身份地位,有雄心壮志,有宏图伟业,你的未来还很长,你真愿意就这么退隐,与我浪迹江湖?”
云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他看着宁觉非,想了很久,才认真地说:“我自幼失母,父亲也战死沙场,我那时便立志要为国为民,此生不息。这些年来,我辅助陛下,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便是想要国富民强,守土开疆。也因为此,我姐姐和陛下的兄弟也都为国捐躯。觉非,你帮我实现了我毕生的志愿,我非常非常感激。如今,南北一统,天下初定,我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而惟一对不起的人,是你。觉非,我来找你,不是要补偿你什么,你至情至性,豪迈大度,也用不着什么补偿。你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放在心里的人,所以我要和你在一起。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不想独自走下去。觉非,我想陪着你,也请你陪着我,好吗?你若不愿跟我回去,那就我跟着你走吧。这一生一世,总之我们是要在一起的。”
宁觉非看着他年轻清秀却充满坚毅的脸,猛然想起了他的身世、经历,以及过去与自己度过的那些时光,那些点点滴滴。
这些日子以来,他纷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其实早就想明白了。
在三国中,北蓟最为强大,灭掉南楚是早晚的事,并不一定非有自己不可。特别是自己执意护送荆无双南归时,云竟然铤而走险,出使南楚。那时候,他如果不想自己为南楚所用,大可以干净利落地将自己除掉。自己住在国师府中时,他有大把机会暗中下手,自己绝对防范不了。可他一直尊重自己的决定,然后尽力表明自己的心意,因势利导,推波助澜,终于得到了自己的心。这样一个聪明绝顶之人,面对敌人时临危不惧,宁死不屈,对待自己却温柔似水,关怀备至,实在太让人心折。
至于云与昭云公主是否有过感情,其实是不必去考证的。宁觉非是现代人,恋爱,分手,结婚,离婚,再婚,那都是很平常的事,完全不必计较。
在很多个夜里,宁觉非想着想着,就会自嘲地笑笑。他其实很明白,他在心里为云开脱,也无非是因为依然爱着他。不过,他是不会再去挽回什么的。云居于庙堂之上,自当以国事为重,与他这个闲人是不能同路的。可他万万没想到,云居然扔下一切,只身出关,前来寻找他,路途遥远,当中的艰难险阻不计其数,这让他感动。
听了云的话,他只觉得心里滚烫,很难再保持冷静。他轻轻叹了口气,认真地说:“云,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你让我再想想,好吗?”
“好。”云不急不躁,温和地笑道。“你别急,慢慢想,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宁觉非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放松下来,笑着抚了抚他的脸,关切地道:“饿了没有?吃点东西吧。”
“嗯,是有点饿了。”云披衣下床,很自然地说。“我想吃点清淡的。”
“有,我让他们熬了粥。”宁觉非起身出门,吩咐院里的丫鬟拿吃食来。
云在房里躺久了,觉得有点气闷,便慢慢走出去,站在廊下,看着外面的景色。
残阳如血,倒映在湖面上,渲染着缤纷的色彩,天空中云蒸霞蔚,第翻卷,景色十分壮观。
云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天地间的壮美景象,似乎已陶醉其中。
宁觉非没有打扰他,而是陪在他身旁,与他一起望向天穹。
等了一会儿,丫鬟没来,丹古却走了进来,笑着对他们说:“宁将军,云大人,都歇息好了吧?一起到前厅用餐吧。今天我请客,悠然阁的老板也来了,大家聚一聚,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云立刻点头,温和地笑道:“好啊。”
宁觉非自然不反对,对那位老板本也好奇,便爽快地点头:“好,我们这就来。”
两人回房换了衣服,便与丹古一起走到前厅。
八仙桌边只有一个人,独孤偃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已经叫人开始上菜了。看到他们进来,他大手一招,笑道:“宁兄弟,云大人,快来坐,尝尝阿古这儿的好菜。”
丹古笑着摇头:“你别在那儿吹牛了,我可惭愧得紧。天下人都知道,云大人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医卜星相无一不晓,便是衣食住行也都精细得很,对南北之长兼收并蓄,十分出色,我这里的厨子哪里有这本事?勉强能入口罢了。”
云稳稳地坐下,微笑道:“丹大人过奖了,我那都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丹古意味长地看着他,笑容可掬地说:“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云大人治国烹饪无一不精,实属人中龙凤,世所罕见,又如此年轻,实在让人不得不服啊。”
听他说完,独孤偃哈哈大笑:“是啊是啊。阿古是轻易不会服人的,今天能讲出这番话来,确属至诚,绝非虚言,云大人实至名归,就不必谦逊了。”
这时,丹古的管家来报:“淡老板到了。”
“请他进来。”丹古吩咐了一句,随即对其他三人解释道。“淡老板今晚本已有约,是我硬要他来,他不便推辞,便先过去打个招呼,所以来迟了。”
“嗯嗯,我们不会见怪的。”独孤偃一只大手托着小巧玲珑的茶杯,笑眯眯地看着门口。
云与宁觉非的脸上也都带着微笑,等着这位老板的大驾。
不一会儿,一位年轻男子便潇洒地走了进来。他穿着银灰色的云锦长衫,嵌玉腰带系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头上戴着一顶小小的银丝冠,将他的脸衬得更加端庄。他从容不迫地走进来,明亮的眼睛扫过桌边的人,唇边含笑,彬彬有礼地对着丹古一揖,温和地说:“在下来迟,还望丹大人见谅。”
“无妨。”丹古做了个请的手势。“来来,淡老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右昌王殿下,那位是大名鼎鼎的烈火将军宁觉非,这位是北蓟国师云大人。”
那个年轻人双眉一挑,随即做仰慕状,抱拳道:“久仰久仰,在下淡悠然,得见王爷千岁、宁将军、云大人,真是幸何如之。”
独孤偃这时才真正看清这位大老板,豪爽地笑道:“淡老板,我这人生性耿直,你就别跟我玩虚的了。我们可是被你从悠然阁赶出来的,你哪儿会把我们的身份放在眼里?”
淡悠然做意外状,闲闲地道:“下人无礼,在下向各位道歉,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见谅。”
他们说着话,酒菜便已上齐了。独孤偃端起桌上的酒杯,对淡悠然晃了晃,笑眯眯地说:“淡老板,就冲你肯来陪我们喝酒,我也不会跟你们悠然阁计较了。来,干了这杯。”
他这话说得笑里藏刀,似褒似贬,淡悠然也是不动声色,微笑着举起了杯,爽快地道:“我先干为敬。”便一饮而尽。
“好,痛快。”独孤偃高兴地一拍桌子,也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
宁觉非想起刚刚才答应云不喝酒了,侧头看了他一眼,便没有碰酒杯。
云知他一诺千金,这个场面却不能不应付,便笑着率先拿起杯子,温文尔雅地说:“淡老板,幸会。”然后慢慢地喝光了杯里的酒。
宁觉非这才举起杯来,也说了句:“幸会。”
淡悠然看着他饮尽杯中酒,脸上始终笑意不减,眼中却一片平静。
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也是越来越温和。因为病了两天,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看上去更加文弱,不带半分威胁。
宁觉非放下杯子,但笑不语。
独孤偃摩拳擦掌,拿起酒壶便给淡悠然斟满,笑道:“一杯不够,三杯才是朋友。”
淡悠然并未推辞,拿起杯子一仰头,便将杯中酒喝下。
那酒是西武最好的葡萄酒,喝起来香醇顺滑,后劲却很大。淡悠然空腹喝了三杯下去,脸颊上便微微泛起了一抹红晕。丹古连忙劝道:“来来来,大家先吃菜吧,这酒要慢慢品,不能牛饮,否则太煞风景。”
独孤偃大笑:“阿古这是在骂我了,不过也说得是。来,宁兄弟,云大人,淡老板,咱们多吃菜,不要辜负了阿古的美意。”
其他三人齐声说“好”,一起拿起了筷子。
宁觉非和云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笑容里看出了与自己同样的心思。
这个老板不简单。
第12章
将近子夜,丹府的宴席总算是散了。
淡悠然从头到尾都很爽快,看那神情却似懒得多说话推辞,只要独孤偃提出与他喝酒,他便酒到杯干,一个字也不多说。
独孤偃本来是故意灌他酒,想要他好看的,却没料到他会如此给面子,到最后不禁豪兴大发,连声叫人上酒,要与淡悠然一醉方休。
丹古最清楚独孤偃的脾气,虽然他性子豪爽,一向不与人计较,尤其是对普通平民,他并不恃强凌人,但此被淡悠然赶出来,心里只怕还是有些不快的,所以,他把淡悠然叫来,也是想让这位身份极尊贵的王爷消消气,这时见他们喝酒喝得似乎很投机,自然也觉得高兴,便吩咐管家:“多拿几坛好酒过来备着。”
宁觉非和云更不会阻止他们,都想看看淡悠然接下来会怎么做。不过,这一喝起来,他们两人也没被孤独偃放过,被他拿话逼着,喝下去很多。
丹古虽然是国丈,身份官职都比独孤偃低了很多,当然不会驳他的面子,也跟着喝了不少。
到得后来,所有人都醉了,
独孤偃本来在引吭高歌,忽然声音戛然而止,身体重重地伏到桌上,鼾声立刻便响了起来。
淡悠然的一张脸已变成桃红色,眼神迷蒙,茫然地看着桌边的几个人,慢慢地也趴到了桌面上。
丹古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含含糊糊地说:“我……我去……叫人……叫人……来……”没走出两步,他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宁觉非觉得头晕眼,一直用手扶着桌边,稳住自己的身子,却记得关心地看向云,低低地问:“你怎么样?没喝多吧?”
“没有。”云只是脸颊微红,神智却很清醒。看着宁觉非醉态可掬的模样,他笑道。“你一直在帮我挡着,我没喝多少。”
“哦,那就好。”宁觉非拿手撑着头,好笑地道。“真没想到,淡老板竟是这样的人,给酒就喝,醉了拉倒。”
“是啊,性情中人。”云微笑着表示赞同,随即起身扶他。“来,我们回房吧,顺便叫外面的人进来侍候他们。”
“好。”宁觉非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摇晃了两下才稳住身子,随口说。“我想喝点热茶。奇怪,怎么这么久不见下人进来?”
云倏地站住了,警觉地看向门外。
这时,他们便清楚地听见外面狂风呼啸,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猛烈摇摆,大部分已经熄灭。
这里是正厅,主人和贵客都在,按理说,府里的管家、下人、婢女应该有不少守在这里,此时却一个人也没有,算算时间,差不多有一盏茶的时分都没人进来过了。
这很不正常。
宁觉非虽觉头脑昏沉,却也反应过来。他努力振作精神,低声对云说:“把那壶茶递给我。”
云伸手便抓过来,放到他手里。
宁觉非对着壶嘴喝了一口,随即打开壶盖,将里面已经冷了的茶水全都泼到脸上,这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云四打量着,想找件武器。
厅里四壁皆是书画,几案上放着彩陶瓶,却独独没有武器。本来也是,这里是用于接待客人的,自然不会放置武器。
宁觉非的头脑飞快地转动着,随即迅速动作起来,将伏在桌上的独孤偃和淡悠然一一搬下来,放到博古架后面的地上,然后把丹古也搬了过去。
云帮着他做完这一切,然后轻声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弄出动静来。”宁觉非微笑。“就算是丹府的人都遭遇了不测,咱们还有人在这儿呢。只要这边一有大的响动,他们肯定会赶过来。”
“好。”云点了点头。“你要小心。”
“知道。”宁觉非将他按到博古架后的墙上,轻声道。“你呆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瞧瞧。”
云却坚决地摇头:“不,我跟你在一起。我也会武,不会拖累你。”
宁觉非无声地叹了口气,低低地道:“你在这里守着他们,我去看一下就回来,好吗?”
云的眼睛灼灼地放着光,平静地说:“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离开。”
“我不离开,只是去看看。我不会扔下你,独自离去的。”宁觉非伸手搂住他的肩,在他耳边保证。“我一定会回来。”
云抬手抱住他的腰,坚决地道:“一起。”
屋里烛光摇晃,他们身在博古架后,光线更加黯淡,宁觉非松开搂着他的手,凝神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特别漂亮。片刻之后,他微微一笑,亲昵地道:“你怎么总是这么固执?”
云一怔,随即也笑了,低低地说:“谁有你固执?”
刚说得两句,他们便齐齐住口。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隐隐的还传来雷声,即使有什么动静,也不易传出去。他们听不到什么声响,却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正在袭来,便一起住了口,全神贯注地戒备起来。
宁觉非一探手,从独孤偃的腰间摸出一把短刀,递到云手中。云刚要推辞,他已从小腿拔出了自己特制的军刀。云便不再说什么,握紧了手中刀,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外面隐约响起“嗖嗖”的声音,利器扎进木头或砖墙的“嘣嘣”声,细长物体剧烈抖动的“嗡嗡”声,然后是“轰轰”的声音,伴随着风雷声,这些声音让人感觉惊心动魄。
外面本来很黑,此时忽然亮了起来。接着,宁觉非和云都看到有火焰从门窗窜进来。
风助火势,很快,大火便吞没了房屋的外墙,蔓延到屋顶。
宁觉非看了云一眼,轻声说:“一定要出去。”
云低低地道:“外面很可能守着弓箭手,就等着我们露面。”
宁觉非略一犹豫,便听到外面传来兵器相撞声,然后有人用北蓟语大声叫道:“云大人,宁将军,你们在里面吗?”
宁觉非高声答道:“我们在里面,都很安全,外面情况怎么样?”
“有十多个不敢见人的东西,他们把院里的下人都杀了。”那人立即清晰地报告。“将军放心,我们可以宰了他们。”
“你们进来两个人。”宁觉非命令道。“不要都杀了,抓个活的。”
“是。”外面的人答应着,接着便有两个人分别从门窗穿过火墙,冲了进来。
屋里已经很热了,火势熊熊,炙烤着里面的人与物,墙上的画已付之一炬,那些木制桌椅、几案、博古架也都渐渐燃烧起来。
宁觉非将云拉到中间去站着,对那两个下属说:“来,我们一人背一个。”
那两个鹰军战士答应一声,迅速冲过来,看了一下,便抢先背起比较健壮的独孤偃和年纪比较大的丹古。
宁觉非便将淡悠然背起来,然后窜到火势相对来讲比较弱的一面墙边,飞起一脚,将一个沉重的木椅踢了过去。椅子撞上已被烧得残破的砖墙,砸破一个大洞,穿墙而出。
云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宁觉非面前,想要先去开路。
宁觉非一伸手,便将他拖回来,自己顺势跳了出去。
第13章
今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院中人影幢幢,似有群魔乱舞。正厅的火已烧进屋中,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声音,大火照亮了院落,也惊动了整个丹府,不断有府中的守卫和家丁赶来,或加入战团,或飞奔去通知城中驻军前来增援。
偷袭的人都穿着黑衣,以黑巾蒙面,在夜色中不易辨认,在熊熊大火的照耀下却无所遁形。
宁觉非他们一跃出来,便有箭矢与短刃从四面八方飞来,直射向他和云。
宁觉非左手托住背后的淡悠然,右手舞动军刀,击打那些暗器。他身法本极轻巧快速,这时却既要顾及淡悠然,还要挡住云,便不敢轻易闪避。云总想抢到他身前去,却比不过他的灵活,被他一步步地挤到树旁,被粗大的树干和宁觉非的身体严密地保护起来。
云知他不肯让自己涉险,便伸手抱扶住淡悠然,将他从宁觉非背上卸下,随即将手中的短刀递到他的左手。
宁觉非的身手得了自由,手中抡起双刀,舞得密不透风。
独孤偃、丹古和淡悠然已是醉得不省人事,这时被冷风一吹,倒是有些清醒了。嘈杂的叱喝声、呼喊声、兵器击打声夹杂着风声、燃烧的声音,就在他们耳边轰响,终于把他们吵了起来。
独孤偃的眼睛还没睁开,张口便骂:“他妈的,吵死人了,谁啊?搞什么鬼?”
火头一起,他的随从便赶了过来,却被一群黑衣人拦在外围,冲不进去,不由得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这时听到他的声音,全都大喜,齐齐改变方向,一边高声叫着“王爷”,一边奋力向这边杀过来。
丹古慢慢睁开眼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镇定地道:“放我下来。”
背着他的北蓟战士左右看了看,退后几步,将他放下,右手的刀始终未停,与身前的黑衣人激烈搏杀。
丹古看了看已成一团巨大火炬的正厅,再看看院子里杀成一团的人群,他终于明白过来,有人趁夜袭击。这一刹那间,他没有想自己的家人怎样了,先就叫道:“王爷,宁将军,云大人,你们还好吗?”
宁觉非朗声道:“我们都好,淡老板也在,没伤着。”
“那就好。”丹古这才放下心来,随即高声呼唤自己的管家和卫队长。
很快,有几个人冲到他身边,听从他的吩咐。
淡悠然倚在云身上,仍然闭着眼睛,双眉紧皱,没好气地说:“怎么又这么吵?都给我撵出去。”
云一直紧张地注视着挡在前面的宁觉非,这时听到他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忽然觉得怀中的人很孩子气,便像哄小孩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温柔地说:“正在赶。”
“嗯。”淡悠然沉默了。
周围实在太吵,片刻之后,他就忍不住了,猛地睁开眼睛,怒道:“我去看看,那些都是什么人?他们凭什么打扰别人?”
云一把圈紧他,冷冷地看着外面,听着被宁觉非不断击飞的箭矢的叮当声,淡淡地道:“他们是不速之客,目的就是让别人不得安宁。”
淡悠然听着,忽然觉得不对,涣散的眼神这才渐渐凝结。半晌,他猛地挺直身子,疑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袭击。”云很冷静。“目标可能是我们,也可能是王爷。很抱歉,淡老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真是连累你了。”
淡悠然眨了一下眼睛,转头看向他。稍顷,他微笑起来,整个人也放松了,轻声问道:“是你们救我出来的?”
“是宁将军救的。”云温和地说。“你放心,在我们在,就不会让你伤着。”
“多谢宁将军,多谢云大人。”淡悠然礼貌地说着,站直了身子。
云便放开了搂抱着他的双臂。
这时,忽然有尖厉的啸声接连响起,一支支利箭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宁觉非射来。这不同于普通的弓箭,而是非常厉害的强弓硬弩,每一支都可以穿透人的铠甲,射穿人的身体。现在只穿着两件单衣的宁觉非,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可为了身后两个人的安全,他似是坚持寸步不让,仍然挺立在那里,手中刀向箭矢挥去。
看形势,那些黑衣人正在竭尽全力堵截援兵,没人能在短时间内冲到他们身边掩护。
云见势不妙,猛地扑过去,将宁觉非撞开。
宁觉非本就被那箭簇的巨力冲击得立足不稳,正在全力对抗,没想到会有人忽然从后面撞过来,一个踉跄便跌了出去。
云随着他一起倒下去,紧紧覆到他的身上。
淡悠然看着这一连串变故,想也没想,便本能地扑过去,覆到云的背上。
就在这一瞬间,一支箭射过来,斜斜扎进淡悠然的肩头,穿过他的肌骨之间,又插进了云的肩窝。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喉头涌上满口鲜血,渐渐溢出唇边。
宁觉非大惊,连忙抱着他们转了半个圈,接着一跃而起,挥刀将那些继续射来的箭斩开。力道太大,震得他虎口出血,很快便气喘吁吁。
独孤偃已从随从手上接过一把长刀,直杀进黑衣人中。他大呼酣战,指东打西,猛不可当,同时叫自己的人立刻赶出去,命令城上四门紧闭,本城的驻军马上过来。他怒道:“这些混账王八蛋,一个都不许让他们跑了。”
独孤偃自己便是名将,打起仗来有万夫不当之勇,平时出行也就从来不带大队人马护卫,这时便只有叫当地驻军。
驻扎在乌拉珠穆城的步骑军共有五万多人,都是精锐,丹古的人赶到军营,独孤偃的人赶到将军府,很快,便有万名轻骑冲出营地,直向丹府奔去。
一片忙乱之中,忽听有号角呜呜响起。
那些黑衣人立刻向外窜去。
独孤偃大声下令:“都给我拦住了。”
“是。”四面八方尽皆响应,与那些黑衣人缠斗在一起,让他们无法脱身。
不再有利箭和暗器射过来,宁觉非这才松了口气,立刻蹲下身,查看云和淡悠然的伤势。
箭上无毒,可蕴含的巨大力道却伤及两人内腑,使他们不断吐血。
宁觉非看着穿透两人身体的长箭,却不敢随便拔出来。他抬起头来,大声叫着:“快找大夫来,快。”
丹古听他这么一喊,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在卫队的保护下穿过打斗的人群,冲到他们身边。
看到云和淡悠然的伤情,他微微皱眉,转头对管家说:“去名医堂找靳大夫来,快。”
宁觉非看着侧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既感动又心疼。他将外衣脱下,垫到两人头下,让他们枕着,然后握住云的手,看着淡悠然道:“坚持一下,大夫马上就来。”
淡悠然勉强笑了一下,咬牙忍着疼,什么也没说。
云见他没伤着,感觉很安慰,轻声道:“你别着急,我这是小伤,不碍事。”
“只要是伤,就都不是小事。”宁觉非略带责备。“以后别再如此做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我没事。”
“怎么没事?明明是有事,你却还在硬挺。知道说我,怎么不知道说说你自己?”云微笑。“那射箭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又离得这么近,箭有千钧之力,瞬息即至,你应当闪避,而不是硬扛。”
宁觉非伸手拂了一下他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我想试试看,能否正面抵挡?很少看到这样的强弓利箭,只有当年南楚的‘穿云箭’赵伦能够与之相比。”
“是啊。”云的笑容消失了。“但愿能有活口,能问出此人是谁,他们的幕后主使又是谁,来此袭击,目的何在。”
宁觉非抬头看去,却见战事将息。
大批军队冲了进来,那些黑衣人已倒地大半,只有少数几个还在负隅顽抗。这边的人想抓活口,攻势稍缓,只想打伤对方,伺机生擒,那些黑衣人却招招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直至身上伤痕累累,已无力搏斗,便回刀自刎,倒地毙命。
最后,留下断后的这些黑衣人全部死亡,没有一个活的。
宁觉非和云都觉得这帮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但目前情势未明,他们便不再谈。
宁觉非一直握着云的手,不时用衣袖擦去淡悠然和他脸上的冷汗,一边轻声安慰两人。
待到名医堂那位最有名的专治外伤的靳大夫赶来,云和淡悠然都已经晕了过去。
熊熊大火仍在燃烧,宁觉非在火光的映照下抬起头来,一向平静的脸上出现了忧急之色。橙色火焰为他年轻的容颜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色彩,让塞外风沙打磨出的几分粗糙全部褪去,源于江南水乡的秀美鲜明地浮现出来,忽然让在场所有人都涌起一种惊艳的感觉。
独孤偃此时也放下刀匆匆赶来,乍见这一幕,顿时愣在那里。
丹古也是一怔,却很快反应过来,立刻说:“靳大夫,请全力救治这两位伤者,绝不能让他们有什么不测。”
宁觉非完全没有察觉四周那些人的反应,只看着眼前的大夫,诚恳地道:“大夫,拜托了。”
靳大夫约有四十余岁,阅人多矣,可一看到宁觉非,心里却也涌上一种奇异的好感,对他印象甚好。他医术高超,俯身察看了一下,便道:“请放心,这两位绝不至有性命之忧。”
一箭连着两人身体,很难搬进室内施治。靳大夫让人多举火把,站在旁边,随即拿出器具,夹断箭头、箭尾,让宁觉非一手一个,扶住他们的身子,便飞快地将箭杆拔了出来。
鲜血随即从他们的伤口涌出,将浅色衣衫染得殷红。两人都是疼得一颤,却均未醒来,仍然昏迷着。
丹古指挥着家人抬来软榻,将二人小心地抬到旁边院子里去。
宁觉非正要跟去,独孤偃却拉住了他,关切地道:“兄弟,你伤得怎么样?”
宁觉非被他问得一愣,赶紧说:“我没伤着。”
独孤偃叹了口气:“兄弟,你关心则乱,可自己的身子也很要紧。你看看自己身上,还有你的腿。”
宁觉非喜穿玄色衣衫,可里面的中衣仍是白布所制,此刻看得清清楚楚,两腿都是一片鲜红。他很意外,赶紧再看上身,便见到都是血迹斑斑。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那些不断射来的箭矢、暗器到底还是伤着自己了。
“没事。”他抬起头来笑了笑。“都是轻伤,擦破点皮,不要紧。”
独孤偃看着明灭的火焰下那倾国倾城的笑脸,不禁地迷惑了。
他真的是那位勇贯三军,名动天下的烈火将军吗?
第1章
靳大夫的动作很麻利,清理创口,用烈酒消毒,敷上他家祖传的金创药,再用干净的软皮包扎好。
他有自己的徒弟帮忙,用不着别人动手,可宁觉非却坚持在一旁看着,一直不肯去理自己的伤口。
独孤偃已经彻底清醒,酒意随着刚才的厮杀散发殆尽,恢复了精明强干的模样。他让手下的副将跟着丹古去理善后事宜,并与守城诸将商议追捕漏网之鱼,自己却守在宁觉非身边,担心地看着他身上的白衣到都是鲜红的血渍,很多地方仍在渗血,衣服上的血团渐渐晕染开,越来越触目惊心。
他劝了很多,宁觉非都是心不在焉,只说“没事”,就是不肯离开。
独孤偃无奈,对靳大夫说:“你们那里还有没有大夫?我再派人去请来。这里还有伤者,也得医治。”
靳大夫头也不抬地道:“有大夫,都在外面救死扶伤,恐脱身不得。小徒对一些小伤尚能料理,若那位伤者伤势不重,可以让他们医治。”
独孤偃目光炯炯,看着他身边的那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良久,只得点头:“你们来一个人,帮宁将军疗伤。”
宁觉非不料他执意要给自己治疗,只好从命,却不愿离开这里,便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解开了身上的衣服。
独孤偃亲自过来帮忙,用干净的丝巾拧了温水,替他擦干净身上的血迹。
由于衣物的遮挡与保护,宁觉非的身体保持了原本的特质,细腻,润泽,弹性极佳,是种淡淡的蜜色。
此刻,天已破晓,黎明的曙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橙红色的光芒中,更显肤光如玉。他这个身体从小到大都练功不缀,使身形臻于完美,肩宽,腰细,腿长,每块肌肉都蕴含着力量,却又并不凸显。他虽曾遭受重创,但外表上却早已看不出来,只给人无懈可击的感觉。
宁觉非已经非常习惯了这个身体,却总会忽略自己的美,更不会想到自己的外貌会给别人带来不小的冲击。他看着独孤偃替自己擦拭血迹,感觉很过意不去,便要去接他手中的丝巾,温和地说:“不敢劳王爷大驾,还是我自己来吧。”
独孤偃却不肯给他,擦完前面,又绕到他背后,笑道:“你背上总没有长眼睛。没事,我来吧,很快就好。我的手没什么轻重的,弄疼你没有?”
“不疼。”宁觉非满不在乎地说。“都是小伤,我都没什么感觉。”
“伤口很多,有的划得很,伤得不轻。”独孤偃久经战阵,对外伤的判断是相当有经验的。他略带责备地道。“你的身份非同小可,万事小心才好。”
“我明白,多谢王爷。”宁觉非不想多说自己,对他笑了笑,便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云和仍在软榻上的淡悠然,问道。“大夫,他们二人的伤势如何?有没有伤到筋骨?以后会不会影响他们的行动?”
靳大夫凝神琢磨,开了个方子,让随身药僮回去抓药,这才赶过来替宁觉非料理伤口。他一边敷药一边说:“这两位爷的伤势不轻,射中他们的箭非同寻常,箭头乃玄铁打制,箭身为硬木,以百石强弓射出,力能开碑穿石。两位爷的身子似乎都不大好,这一箭势大力沉,伤及内腑,需休养两月,方能痊愈。淡老板的伤要重一些,伤到经脉,将来左臂的活动恐有妨碍。这位公子爷的伤不要紧,只是喝酒太多,引致血行加速,一时止不住血,身子亏了些,多将养些时日,便无妨了。”
宁觉非凝神听完,立刻说:“大夫,淡老板的伤还请你全力医治,务必使他的胳膊恢复如初。多少银子都行,这方面你不必顾忌。需要什么特别的好药,你这里没有的,尽管告诉我,我去弄来。”
“对。”独孤偃见他着急,马上帮腔。“大夫,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即使上天入地,我都有法子弄到。”
靳大夫笑了:“他们伤势虽重,却都是普通的箭创,只是恢复得慢一些罢了。两位爷的身子骨不大好,你们可以多炖些补血养气的东西给他们吃,对他们会有益。”
“好。”独孤偃点头,随即嘀咕。“娘的,我饿了。宁将军,你也饿了吧?我们先吃点东西。事情要做,身子也要紧,可别饿坏了自己。”
折腾了大半夜,这时方安稳下来,宁觉非便发现,自己确实饿了。他笑着点头:“好,麻烦厨房随便弄点什么,垫垫饥就成。大夫也跟我们一起吃吧,你也累了这么久了。”
靳大夫已知他身份显赫,见他始终和蔼可亲,半点架子也没有,心里更生好感,闻言施了一礼,谦恭地道:“不敢,医者父母心,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等他们客套完,独孤偃抢先道:“我叫人去安排,你别管了。”说着,他大叫道“来人”。
外面立刻有他的随从答应着,出现在门口。
“去,给我们弄吃的来,越快越好。”独孤偃气势十足。“你去告诉那帮厨子,别以为府里出了事,就没人管他们了。他们要是敷衍着,胡乱弄些东西来搪塞,休怪本王不客气。”
“是。”那人抱拳领命,转身飞奔而去。
靳大夫仔细查看了宁觉非身上的各伤口,并一一敷药,裹扎好,口里叮嘱着:“将军,你的伤大部分都不碍事,但腰上一、腿上三为利刃划伤,创口既且长,最好近几日不要剧烈活动,否则易落下疤痕。”
宁觉非失笑:“男子汉大丈夫,落几个疤算什么?没关系的。”
“能不落怎么不落的好。”独孤偃不由分说。“我会看着你,不让你乱动。”
宁觉非颇感意外,继而觉得好笑,便道:“王爷,如果不是情势紧急,我是不会大动干戈的。再说,云和淡老板都受了重伤,挪动不得,这几日我自然会呆在这里,不会乱跑的。”
“那就好。”独孤偃看了一眼在床上昏睡的云,笑着说。“你和云大人真是亲如兄弟,令人羡慕。”
宁觉非沉默片刻,倒也觉得此话说得贴切,便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让我真正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份情意,我会永远铭记心上,不会忘怀。”
这时,宁觉非的下属拿来了他的替换衣服。独孤偃伸手接过,抖开来,披到宁觉非身上,微笑着说:“说到新生活,觉非,左右你现在无事一身轻,待云大人伤势好转,不若到我的封地上去玩玩,怎么样?我那里紧邻西极,山川峻伟,牛羊成群,景色美得很,你在这边是看不到的。”
他的称呼自然而然地改变了,宁觉非觉得这样很好,比一本正经地叫自己“将军”要顺耳多了。他一边套上衣服,系上衣带,一边笑道:“待此间事了,我跟云商议一下,再做决定,行吗?”
“行。”独孤偃替他理了理衣领,又把他的长发拉出,感受着那如水一般的顺滑。他的神情不再似往常般鲁莽粗豪,有了几分罕见的细腻。
宁觉非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整理好衣服,便把话头转到了正题上:“王爷,依你之见,夜里的事是针对谁的?袭击者会是何方人马?”
独孤偃顿时严肃起来,沉吟片刻,对他说:“此事需得与丹古一起商议。云大人和淡老板应该要睡很长时间,我们先去前厅,看丹古怎么说。”
宁觉非看了看两位伤者,又看向旁边的医生,有点拿不定主意。
靳大夫用布巾擦干净手,在一旁道:“我给两位爷服了麻沸散,他们至少要到三个时辰以后才会醒来。”
“哦。”宁觉非想了想,对独孤偃说。“要尽快通知淡老板的家人,别让他们担心。”
“丹古已经叫人去了。”独孤偃看他重又恢复了名将风范,真是越看越喜欢,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宁觉非点了点头,叹息道:“昨夜火势很大,不知丹府受损严重吗?其他人员的伤亡如何?”
“果然是仁侠心肠。”独孤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感慨道。“你放心吧,丹府应该只烧了正厅,其他院子都没被波及。至于伤亡情况,目前尚不得知,估计死者不多,大部分为伤者。你刚才也听大夫说了,正在外面救治他们。”
“那就好。我找两个人来屋里照顾云和淡老板,然后去跟丹大人商议。”宁觉非说着,便准备出去。
正在这时,有几个人急急忙忙地奔了进来,为首的那人便是在悠然阁里请宁觉非他们搬出去的那位中年人。此时他却完全没有了当日的从容不迫,满脸忧急,进来便道:“少爷呢?我们少爷呢?”
宁觉非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立刻一指软榻:“淡老板在那里。你们放心,没有性命之忧,但暂时不能挪动。”
那个中年人一看,顿时热泪盈眶,焦急地扑过去,连声叫着:“少爷,少爷。”
他身后跟着的人长得很瘦小,大约三十多岁,却很冷静,沉声道:“老严,你别在这儿鬼哭狼嚎的。少爷爱清静,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再这么吵下去,少爷若是听见了,准把你撵了,你信不信?”
“我信。”那人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声音低下去很多,喃喃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身后的人转头看了一眼宁觉非,又看了看他身旁的独孤偃,冷冷地道:“这是怎么说的?我家老板只是过来吃餐饭,就弄成这样?二位身份高贵,势力强大,悠然阁请你们出去,损了二位的面子,我们老板便推了别的应酬,专门过来给二位陪个不是,二位就这样对待我们老板的?这可是有王法的地方,二位再是位高权重,财雄势大,也不能这样挟私报复吧?”
独孤偃听他一番言词咄咄逼人,不禁哼了一声。他几时受过这种气,便是身为皇帝的孤独及,也没这么对他说过话。
宁觉非怕他们当场翻脸,立刻抢先说:“抱歉,事起仓促,大家都猝不及防。夜袭者的目标究竟是谁,目前尚无定论。不过,淡老板受伤,责任在我,我会负责把淡老板治愈,至于此事给悠然阁造成了多少损失,一概由我赔偿。”
他态度诚恳,并未丝毫仗势欺人的意味,那几个人本是义愤填膺,听完他的话后,脸上的神情明显缓和下来。
那位中年人转过身来,彬彬有礼地道:“在下严骥,这位曾舜,都是悠然阁的管事,也是淡府的家奴,我们担心少爷安危,刚才失礼了,还请见谅。”
“没什么,我能理解。我的好友也与淡老板同时受伤,心里同样忧急。”宁觉非看向门口,对自己的下属说。“你们呆在这里,好好照顾云大人和淡老板,我与王爷有事商议。”
“是。”那几个人便走进门来。
宁觉非对独孤偃说:“这几位只怕都未吃早餐,王爷安排一下,让他们先吃吧。”
独孤偃已是饥肠辘辘,但听宁觉非温言细语地提出建议,心里感觉十分舒坦,自然全都答应:“好,我马上吩咐下去。”
宁觉非对悠然阁的几位一抱拳,客气地说:“严先生,曾先生,里间地窄,云大人和淡老板还要静养,人多了恐怕不好。你们先在外间歇着,喝点茶,吃点东西,好吗?我与王爷有事相商,就先失陪了。”
严骥连忙一揖还礼:“不敢,大人请便,王爷请。”
曾舜也拱手道:“二位请。”
宁觉非又去看了看云和淡悠然,见他们虽然脸色煞白,眉尖轻蹙,呼吸却均匀有力,感觉伤情比较平稳,不会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夜里的袭击太过突然,宁觉非感觉有些不安,因此虽然担心云和淡悠然的伤,却也只能离去。他必须与丹古和独孤偃好好谈谈,并去踏勘现场,查找蛛丝马迹。黑衣人撤出丹府时,城门紧闭,军队包围丹府,继而又去追击他们,不知现在情势如何,这些都需要他亲自去过问,以掌握情况,避免被动。
他直起身来,迎向独孤偃的目光,微笑着道:“王爷,我们走吧。”
“好。”独孤偃高兴地答应着,与他一起走了出去。
第15章
会客厅里,长长的条形几案上放着一堆长箭。箭头是沉沉的黑色,箭杆粗大,有着厚重的质感,一看就不是平常的箭。
宁觉非拿起一支箭,仔细打量着。
独孤偃也拿起一支,细细端详。
丹古在一旁说:“我已派人查遍前院,一共找到六十支箭,都在这里了。”
宁觉非微微皱眉。昨夜他只觉得那箭一支接一支地射来,似乎无穷无尽,感觉上有数百支,却原来只有六十只。他思忖着,轻声道:“这箭威力奇大,打造的材料也非同一般,平常射手很难做到。”
“是啊,堪称神兵利器。在这样的箭上是不会抹毒药的,那是一个神射手的骄傲。”独孤偃掂了掂箭的重量,又使劲掰了掰箭杆,再凝神细思。“这箭所用之弓当在百石以上,射出时既稳且准,更是难上加难,称得上惊世骇俗。若此人是我西武国人,凭这一手神射之术,早就名扬天下了,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北蓟也未曾听闻。南楚除了当年的穿云箭赵伦外,其他人的射术不值一提。若要做到昨夜那样,必得苦练不缀,有十年以上的功力,方可有如此神技。难道有人隐迹十年,苦练射术?那他此出来,会有什么图谋?”
对于他的判断,宁觉非完全同意。他想了想,转头问丹古:“从那些死了的黑衣人身上有何发现?”
“目前尚无丝毫线索。”丹古叹了口气。“这些人的相貌都很普通,是北地人的长相,西武、北蓟甚至西极,到都是这样的人。他们身上未带任何物品,衣服的布料是南楚所出,手里拿的钢刀是以北蓟的煅造术制成,箭囊和皮靴却是我西武最常见的式样。由此可以断定,这帮人不太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发动突袭,而是有备而来。但他们的目标是谁,有何图谋,目前依然不能确定。”
宁觉非穿越过来也不过几年的时间,对政治都很厌烦,如今只知道天下大势,对于很多细枝末节的事都不了解,自然也就无法从江湖恩怨或皇室关系上推测事情的缘由。他凝神思索了一会儿,便道:“我去看看那些袭击者吧。”
“好,这边请。”丹古招手叫来一个下人带路,便陪着宁觉非和独孤偃一起过去。
黑衣人的尸首共有十一具,人并不多。宁觉非一一看过,情况与丹古说的基本一致。他们做得很干净,仓促间根本从这上面查不出什么来。
他仰头看着澄澈的天空,想了一会儿,便问道:“撤走的那些人呢?可有抓获?”
“没有。”丹古紧皱双眉。“可以肯定,他们尚未出城,全都隐匿在城内。我已下令全城大索,可城中人口众多,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地搜查。”
“嗯,最好不要扰民。”宁觉非不用亲眼去看,也知道全城大索的场景,肯定是鸡飞狗跳,最遭殃的却往往是穷人。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兵丁们肯定不敢硬闯,都只会在普通平民面前作威作福。这种大索,其实是查不到什么的。普通的鸡鸣狗盗之徒容易抓到,可像这种有组织有预谋的江洋大盗,只怕就不那么容易捕获了。
看完现场之后,独孤偃实在饿得很了,便抓着宁觉非回偏厅吃饭。
时辰不早不晚,也说不上是早餐还是午餐,却很丰盛,满满地堆了一桌子,有粗食,有细点,南北风味俱全,考虑得相当周到。
独孤偃倒了一大碗奶茶,咕嘟咕嘟虽喝下去,随即左手抓面饼,右手夹起酱牛肉,大快朵颐。
宁觉非不挑食,吃相却比他斯文多了。
独孤偃享受地眯起眼睛,打量着对面的少年将军,心里琢磨着,南人的确长得秀美,上在皇弟那里看见那个美人江从鸾,就颇为心动,碍于是皇弟的人,到底不便动手,眼前这位却是自由身,而且论身份、论武功、论相貌,那比那位江美人高明得多,不免让人心痒难搔,若能与他在一起,那一定是件非常非常舒心的事情。不过,他也明白,这位烈火将军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天真,否则,南楚也不会亡在他的手上了。
他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盘算着,宁觉非却已经吃好了。因为心里挂念云,他便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客气地说:“王爷,我先回去,你慢慢吃吧。”
“哦?这么快?饱了吗?”独孤偃有些诧异。“你吃这么少?”
“不少了。”宁觉非有些好笑。“王爷似在想心事,没注意到,我已经吃了很多东西了。”
“哦哦,那好。”独孤偃神色如常,友好地说。“那你先去歇歇。这一天一夜的折腾下来,你也累了吧?”
“有点。”宁觉非温和地笑道。“王爷也一样,回头也歇息一下,别累着。”
“行。”独孤偃大感舒服,一直点头。
宁觉非走出房门,走过宽敞的庭院,沿着水边,走向云和淡悠然所在的院子。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院子和他原来住的院子相距不远,当中以草相隔,有彩石砌成的曲径相连,环境同样清幽。这样一来,他要照顾云就方便得多,不必来回奔波,看来,丹古在当时那么忙乱的情形下也依然考虑周到,实在叫人佩服。
宁觉非走进屋中,他的下属仍然守在这里,见到他进来,全都躬身施礼。他温和地道:“你们辛苦了,都去歇息吧,我来守着。”
“不,将军。”其中一人说道。“你也彻夜未眠,还是先歇歇吧。我们轮流守着,有弟兄在歇息,一会儿会来换我们。”
宁觉非觉得这样更好,便点了点头,随即走进里屋。
云和淡悠然仍在昏睡,靳大夫坐在桌边,一手撑着额,显然在打盹,他的两个徒弟都在外面的屋檐下,一个捣药,一个煎药,边做事边轻声聊天。
悠然阁的人走了大半,只有严骥和曾舜守在这里。宁觉非的下属则是里面两人,外面两人,却与他们泾渭分明,看那情形,双方似是连闲话都未曾说过一句。
宁觉非实在是有些疲倦了,便对迎上来的下属说:“去搬张躺椅来,我在这里歇歇。”
一个汉子低低地道:“是。”便走了出去。
宁觉非先到淡悠然的榻边,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关切地问严骥:“淡老板醒过吗?”
“还没有。”严骥与他一样,压低了嗓子,近乎耳语。“已喂了一药,是我们硬灌进去的。”说到这里,他似是有些哽咽了,停了一下,才轻声道。“我们少爷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罪。”
“很抱歉。”宁觉非诚恳地说。“我不希望看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那也是人力不可抗拒的。昨夜事起仓促,我们无法做到万无一失,确实很抱歉。”
“宁将军勿出此言。”严骥正色道。“刚才,已有丹府管家告诉我们,昨夜刺客放火箭烧正厅,全仗宁将军护住我家少爷,后来又亲自背着我家少爷冲出火海。如果不是这样,我家少爷只怕就……总之,是将军救了我家少爷,那就是我们淡府的大恩人。小人多谢将军的大恩。”说着,他忽然跪了下去。
曾舜也同时跪下,郑重地说:“磕谢将军大恩。”
两人同时磕下头去。
宁觉非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立刻俯身去扶他们,连声说:“两位请别如此,快起来。”
两人还想磕头,奈何宁觉非双臂如铁,稳稳地托住他们的身子,让他们再也难以伏下,只得顺着他的手势起身。
曾舜低着头,谦恭地说:“小人之前出言不逊,还请将军见谅。”
“那是人之常情,我很理解。”宁觉非温和地笑道。“曾爷请别放在心上。”
曾舜赶紧摇手:“不不,不敢当这个爷字,少爷叫小人老曾,将军若是不嫌弃,叫一声老曾即可。”
这时,宁觉非的下属搬进来一张铺着牛皮的软榻。初夏时节,北地燥热,躺在制好的牛皮垫子上,会感觉很凉快。他将软榻放在云的床边,对宁觉非说:“将军,您累了两日一夜,赶快歇着吧。”
“对对。”严骥和曾舜全都关切地道。“将军请先歇息。”
宁觉非也就不再客气,笑着点了点头,过去坐到云旁边,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又小心地撩起丝被,查看他那已被裹扎好的左肩。见无异常,他便替云盖好被子,然后端详着那张俊秀而苍白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和衣躺到软榻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醒过来,红日已经西沉。
他还没睁开眼,便听到屋里有人在低声说话。
“云大人,你喝点汤吧。”那是严骥的声音。“我们悠然阁有专门从江南请来的名厨,炖的这个鹿茸汤是一流的,一点也不油腻,很清淡,既补血又养气,对身子是极好的。”
“嗯,谢谢。我还不饿,你先放那儿吧。”云的声音很柔和,却在骨子里透着冷淡。旁人听不出来,宁觉非却一听就明白了。
他睁开眼睛,慢慢坐起身来。
云果然已经清醒,躺在床上,眉头紧蹙,显然在忍着疼。
他中箭的位置在肩窝,宁觉非知道那地方虽然不致命,却是神经集中的地方,受伤后会非常疼。在他的前世,他们在前敌抓住俘虏,需要突击审讯,以最快的速度逼出口供的时候,往往便会用利器反复扎那个部位。那种疼痛,连铁打的汉子都会招架不住,更别说像云这样从未经过特殊训练的书生了。
宁觉非坐过去,柔声问:“疼得厉害吗?”
“嗯,有点。”云看着他,勉强牵了牵嘴角,似是想笑一下,却终究没有笑出来,又疼得皱紧了眉。
严骥站在一旁,手里端着一个淡青色的玉碗,汤匙则是纯银打造,既精致,又可以试毒。
宁觉非对他点头致意,伸手接过碗来,对他说:“谢谢你,我来吧。”
“好。”严骥恭敬地笑着应道,便过去照顾淡悠然。
宁觉非舀了一勺汤,自己先尝了一口,感觉确是美味,便温柔地哄着云:“这汤不错,对你的身子也好,你就喝一点,好吗?”
云看了他半晌,终于轻轻地说:“好。”
宁觉非便细心地舀起汤来,一点一点地喂进他的口中。
第16章
翌日,淡悠然才醒过来。
云的精神也好了一些,伤口却仍然疼得厉害。他躺在床上,一直在竭力忍着疼痛,不大愿意说话。
淡悠然的伤比云重,身体也更虚弱,伤口的疼痛让他紧皱双眉,睁开的眼睛里一片茫然,半晌才慢慢变得清明,似乎终于想起了前夜的事情。
宁觉非夜里也守在这间屋里,就睡在云床边的软榻上,好随时起身照顾他。听说淡悠然醒了,他便立刻走过去,俯身看着床上人苍白的脸,轻声道:“淡老板,你怎么样?需要叫大夫吗?”
靳大夫见这两位伤者的情形已然稳定,便于昨日傍晚离开了,说好今天上午再来换药,现在尚未过来。好在名医堂距丹府不远,如果有什么问题,他们可以立刻派人去叫他。
靳大夫妙手回春,云和淡悠然的伤没有恶化,也没有发烧,显然伤口的理非常好,没有感染。
淡悠然平静地看着他,低低地说:“谢谢将军,不用叫大夫。”他的声音嘶哑,说话的时候皱了一下眉。
宁觉非见微知著,立刻道:“你先喝点水,润润喉吧。”
“嗯。”淡悠然只觉得喉咙干得如被火烧,便不再勉强说话了。
严骥昨日晚间便从悠然阁里调来了两个温柔细心的俏丫鬟,守在淡悠然的身边侍奉汤药,这时见老板要喝水,赶紧从桌上端来枸杞银耳羹,用银匙一点一点地喂他。
淡悠然似对饮食并不挑剔,什么也没说,便将一碗甜羹喝了下去。
丫鬟用丝巾替他擦拭一下嘴角,温柔地说:“少爷,再吃点东西吧。”
“嗯。”淡悠然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一声,视线重又投向宁觉非。
两个丫鬟连忙去拿悠然阁的厨子送来的吃食,感觉已经有些凉了,便到外面的屋檐下,用药僮煎药的小火炉热一热。
屋里清静了许多,淡悠然微微一笑,轻声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你也因为我受了伤,这就两抵了,别再说什么恩不恩的。”宁觉非的声音很柔和,眼神专注,关切地看着他。“你伤得重,不是一天两天能养得好的。你需要什么就尽管说,暂且安心地在这里住着,行吗?”
淡悠然忍不住牵了牵嘴角,笑意更浓,轻描淡写地道:“将军能做得了丹府的主?还是丹大人将这宅子送给了将军?”
宁觉非猛然醒觉,自己寄居别人的宅邸而不自觉,却用着主人的口吻说话,太不应该了,便笑着点头:“淡老板提醒得是。这儿是丹大人的府第,丹大人昨日就说了这个意思。大夫说你暂时不宜挪动,还是先在这里住着吧。”
淡悠然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说:“我还是想回悠然阁。天气比较闷热,我那儿的水阁凉爽,舒服得多。”
“这个……”宁觉非想了一下,便道。“那还是等大夫过来了再定吧,如果他说无妨,我便送淡老板回去,行吗?”
“好。”淡悠然看着他,轻轻地问。“云大人伤势如何?”
“没有你严重。”宁觉非温和地道。“多亏你挡了一下,不然,重伤的就是他了。”
淡悠然笑得云淡风轻,仿佛自己以血肉之躯替云和宁觉非挡住雷霆万钧之箭的行为理所应当,不值一提。稍顷,便随口问:“可知袭击者是谁?因何夜入城主府,刺杀我们?”
“目前尚无头绪。”宁觉非似是胸无城府,有问必答。“对方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时间又短,还未查到什么端倪。”
“哦。”淡悠然的神情倏地一冷,淡淡地道。“是我鲁莽了,我不该问这个,抱歉。”
宁觉非一怔,才明白过来,他以为自己是故意瞒着他,才会有如此言语,便立刻解释:“目前我确实什么也不清楚。再说,我是异国人,到这里后身份普通,也不便过问更多的事情。”
“嗯,我明白。”淡悠然似是觉得自己反应过激,脸色平静下来,带点歉意地笑了。“是我想多了,还请将军见谅。”
“淡老板别客气。”宁觉非看到那两个丫鬟端着碗走过来,便道。“你先吃饭吧,一会儿还得喝药,然后便好好歇着,别去费那个心神了。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别亏了身子。”
“嗯,我知道了。”淡悠然听得出他话语里真挚的关怀,心里感觉很受用,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态度更是变得温顺,不再是那种冷淡里剑拔弩张的味道。
那两个丫鬟动作娴熟,配合默契,一个小心翼翼地喂淡悠然喝归参炖鸡汤,另一个便拿了一把绢面团扇,轻轻替淡悠然扇风。
天气闷热,屋里躺着两个伤者,再加上侍候守护的人,感觉上挤得密不透风,就更热了。
宁觉非不再打扰淡悠然吃东西,便回到云床边,关切地道:“想吃点什么?我叫他们去拿。”一边说一边顺手拿起旁边的雉羽平扇,对着他轻轻摇着,替他扇风。
云享受着他的照顾,心里颇感愉悦,就连剧烈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他开心地微笑着,温柔地说:“你去安排吧,什么都行。”
“那好。丹府的厨房已经送了一些东西来,就是预备着你们饿了的时候随时有吃的,我去看看。”宁觉非说着,起身走到外间的厅堂。
云看着屋顶上的雕木梁,心里不再烦乱不堪,感觉很安宁。
宁觉非端着一碗炖乳鸽回来,慢慢地喂他喝下,又喂他吃了一小碗鸡蛋羹,见他气色不错,便笑着说:“想不想听听有关那些袭击者的情况?我和王爷、丹大人商议了许久,都不得要领,你要是有精神,就帮着分析分析。”
云凝神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觉非,你不是打算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吗?这些事就不用再操心了。我们眼下是在别人的国家,既不是来出使的,那就是普通平民的身份。即使真有人要杀你我二人,那我们也只能报官,而不能自行查探或参与官家办案。就如在腾青沙漠,那群马贼劫杀我,我的人因为自卫而还击,最后去追杀他们的仍是西武官军,而不是你我以及我们的随从,对吧?”
“这倒是。”宁觉非一点就醒。云这是在委婉地提醒他,不必事事都搅进去。其实转念一想,此事也确实如此。袭击者的目标究竟是不是自己,目前并未确定。如果他们想杀的是别人,无论是丹古还是独孤偃,在西武都位高权重,有足够的实力来理这件事,自己委实不必去伤这个脑筋。想着,他笑了起来。“好,就听你的,我不管了,现在就只管专心地侍候你。”
云愉快地笑了笑,思索片刻,轻描淡写地道:“左右无事,咱们便当消遣,随便理一下头绪。”
宁觉非知道他口是心非,说是不理会,其实也有些心痒吧。他拿起羽扇,轻轻在云脸旁摇着,微笑着说:“好啊,我洗耳恭听。”
云觉得有点热,便将没受伤的右臂拿出来,双腿微动,将薄被蹬开了些,加上宁觉非送来的微风,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便道:“当时在场的一共有五个人。如果袭击者要杀淡老板,根本不必潜入丹府。相比之下,悠然阁是没什么防卫的,丹府却有全副武装的卫队,夜间也会不间断地巡视,他们完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险来这里杀淡老板。如果袭击者的目标是丹大人,那也不必趁我们在的时候袭击他。你是天下知名的大将军,智勇双全,非比寻常,右昌王爷亦是西武数一数二的名将。有你二人在丹大人身边,他们想要得手,肯定比平日要困难得多。这些袭击者行动迅速,布置周密,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谋定而后动,那又何必知易行难?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呢?同理,如果他们要杀的人是独孤王爷,那完全可以在王爷自西而来的路途中伏击。自王爷的封地到这边来,路途近千里,当中有险峻的山峰、谷,有艰危的大漠、戈壁,好些地方都利于埋伏。他们那时为何却不动手,一定要等到此刻,在丹大人府中刺杀呢?如果他们袭击的目标不是这三人,而是你或者我,则你在明都一月有余,相信你应该如当初到蓟都一样,清晨独自外出骑马或健足,那时应是杀你的最佳时机。至于我,自临淄孤身前来,当中亦走过万水千山,他们要杀我,自应在途中动手。我说的这些,你以为如何?”他仍比较虚弱,说了这么长一番话,到最后便有些气喘。
宁觉非很自然地一手打扇,一手轻柔地替他按抚胸口,助他顺气,脑子里却在急速思索。良久,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既是如此,袭击者肯定另有他图。”
云微笑:“西武的当今皇上是他们先王的二王子,上面尚有一位兄长。在二王子十三岁时,独孤王爷便被封为右昌王,其后旗帜鲜明地鼎力支持二王子。三年后,这位二王子便被其父王封为左昌王,这就相当于宣布他是太子了。后来,听说大王子与二王子发生过一些争执,右昌王居中调停,使二人握手言欢。西武先王驾崩后,今上顺便登基,随即发动南侵。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宁觉非沉吟道。“这么说来,这位王爷与我大哥的交情是相当的。”
“是啊,你大哥很信任他。”云淡淡地笑道。“而丹大人更是西武的国丈,你大哥有那么多嫔妃,却只有她生育了儿子。丹大人的外孙现下便是新的左昌王,将来,他应该便是西武的皇帝。”
“哦。”宁觉非想了一会儿,忽然说。“如果独孤王爷和丹大人一起出了什么意外,肯定对我大哥是个相当大的打击。”
“那是自然。”云轻轻地道。“很可能由此造成内乱。”
宁觉非接着又问:“那如果连我们一起杀了呢?”
“那就更好了。”云洒脱地笑道。“你我虽自认身份普通,到西武来便是一介草民,可天下人却不会这么想。他们都认为,你我一文一武,辅佐陛下打江山,乃国之栋梁,肱股之臣。如果杀了我们,对朝廷将会是一记重创。而如果是在西武,在西武皇帝最信任最倚重的右昌王与丹大人面前杀了我们,再放出流言,便可挑拨西武与我国的关系,很可能就此酿成一场大战,两国交兵,就此血流成河。”
宁觉非皱紧了眉,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终于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云的声音很轻,温柔得如春水荡漾,触动人心:“觉非,你如果真想从此过平淡无奇的日子,不妨回咱们的北方。我云氏虽然族人不多,却也有万人之众,拥有草场二十余,山岭七座,俱是风水绝佳之地,属于云氏的牧民有三千余户,牧场上百,你若想牧马放羊,从此不问世事,随便挑个你喜欢的牧场,便足以安度余生。那里终究是我们的国,我们的家,我们在那里生活,应该是很安全放心的。你呆在这里,便是给有心人可乘之机,以后的麻烦将层出不穷。这难道就是你向往的生活吗?”
宁觉非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声:“当然不是。”
云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经打动了他,便不再乘胜追击。他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宁觉非那熟悉的气息,很快便睡着了。
宁觉非没再说话,抬头看了看房间的另一端。
那边悄无声息,淡悠然似乎早已睡去,一个丫鬟收拾好碗筷,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另一个丫鬟则守在床边,轻手轻脚地替淡悠然打扇。
一时间,屋里显得十分静谧。
过了不久,忽然有一个鹰军战士出现在门口,对宁觉非做了个手势,表示有要事相告,请他出去。
宁觉非放下扇子,悄悄走出门去。
那人将他带出屋去,站在院子中央,这才凑近他,轻声说道:“元帅,我国使团在腾青沙漠遇袭,飞鹰传书告急,请元帅速速驰援。”
宁觉非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那人低低地道:“我国派使团到周边友邻诸国,邀请他们派使节前去参加九月十五的迁都大典。这一支使团由豹王为正使,荆无双将军为副使,本应无虑普通盗匪,却在大漠中遇到不明身份的劲敌偷袭,目前形势危殆,请元帅率我等速去救援。”
“豹王是谁?”宁觉非要弄清楚这支使团的实力,才能判断出敌方的情况。“皇上封了四王吗?”
“只封了两位王。”那人恭谨地道。“元帅被封为鹰王,陛下的幼弟便是豹王。”
宁觉非没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澹台牧竟然还封自己为王,而且是四王里地位最尊的鹰王,不由得皱起了眉。
那汉子打起仗来十分骁勇,对察言观色却不甚在行,没看出宁觉非的困扰,仍是急切地道:“豹王请鹰王速去增援,迟恐生变。”
宁觉非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自是救人要紧。他对这位下属说:“你挑四个得力的人,务必将云大人保护周全,其他人立刻跟我走。”
“是。”那人抱拳领命,急步离去。
宁觉非回屋去看了看云,见他睡得很沉,便放心地离开,回自己居住的小院,换了身衣服,拿过鹰刀,拔腿便往外走去。
刚走出院门,便看见独孤偃正往这边走来,他瞧着宁觉非行色匆匆的模样,不由得疑惑地问:“觉非,你这是要去哪儿?”
第17章
无论是北蓟还是西武,只要是达官贵人,几乎都知道北蓟的国师云与那位传奇将军宁觉非之间有着厚的友谊,极少数人则知道他们是爱侣。现在,云受伤,宁觉非却拿着刀想出门,独孤偃不免有些奇怪。
宁觉非略一犹豫,便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只是笑道:“我要出去一下。大哥,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派些人保护云和淡老板。我用不了多久就回来。”
“哦,那好吧。”独孤偃以为他是像前几天一样,出门替云买药。带刀出门也算不得什么异常,他们这两天都是随身带着武器,以备不测。他乐呵呵地说。“兄弟,你快去快回,别在外面耽搁太久。如果只是小事,不妨让下人去做,用不着你亲自动手。”
“我还是自己去吧,不然不放心。”宁觉非温和地道。“大哥,拜托了。”
“不用客气。”独孤偃亲热地说。“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吧。”
“那就不必了。”宁觉非轻松自然地微笑。“我只是出去办点小事,大哥不是与丹大人在查刺客的事吗?那很重要的,我就不耽误大哥的时间了。”
“好吧。”独孤偃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爽快地点头。“你放心,我与阿古都调了不少人,把整座府邸严密保护起来。这些人都是我们最信任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好,多谢大哥。”宁觉非对他抱了抱拳,便向外走去。
他的下属有八个人等在角门外,并将烈火也牵了出来。
宁觉非翻身上马,便率先向城外奔去。
四面的城门只在昨日关闭了一天,今天便重新打开了,只是增添了士兵在城门盘查进出的人。宁觉非的身上带着独孤及的九骏玲珑,守城官兵立刻敬礼并放行。
出城之后,跑出去不到两里地,便是腾青沙漠。
热浪迎面扑来,新月形的沙丘安静地连绵起伏,直到天边。看不到生命的迹象,只有在高高的蓝天下,一只黑色的鹰在自由地翱翔。
宁觉非勒住马,问旁边的属下:“他们现在会在什么位置?”
“他们一直在奋力往这边前进。”那人想了一下。“很可能会退到我们曾经到过的那座沙山上。我已经放出了哨鹰,它会找到他们的。”
宁觉非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往那边走。”说着,他便策马冲进了大漠。
上他们从绿洲出来时是缓缓而行,走了大约四个时辰,这时他们纵马疾驰,速度比上快多了,可至少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到达那里,而且他们没带附马,无法替换着让马休息,这样一来,即使赶到了,人与马都会累得够呛,很难发挥充分的战斗力。可是,救人如救火,他们虽然知道后果,却也不愿中途停下来休息。
在炎炎烈日下奔行良久,他们只偶尔在马上吃点东西,喝几口水,却一直没有停下过。终于,他们听到大漠中干燥的空气里传来隐隐的箭矢破空声、兵器相撞声、喝叱声、呼喊声,偶尔夹杂着垂死的惨呼,说明前面正有一场激烈的战斗。
在空中盘旋的鹰不断发出长长的叫声,也传奇出找到目标的信号。
宁觉非抽出鹰刀,朝着声音的方向快速冲去。跟随着他的十名鹰军战士也都拔出兵器,向前急扑。
他的烈火比其他人的马都要神骏,这时将他们远远甩开,一个人冲到了最前面。
上,他带着西武的一千轻骑,因此不需顾忌,纵马直上沙丘,随即扑向战场,此刻却不敢莽撞。奔到一座巨大的沙丘脚下时,激战的声音越发清晰,他便翻身下马,带着烈火慢慢爬上去。他的脚步很轻,烈火与他早有默契,也学他的样子,步履轻巧。他们走上沙丘,却没有扬起沙尘,这样便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快到沙丘顶时,他向烈火做了个手势,要它停在那儿别动,随即卧倒在柔软的沙上,慢慢探出头去。
前面有一片比较小的沙丘,此时大约有一千多人正在那边绞杀。
宁觉非冷静地观察着,锐利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人,甚至一匹马,或者一匹骆驼。
对垒的双方很清楚,被围在里面的是北蓟人,大约有五百余人,而外面包围他们的大概有上千人,都穿着白衣,以白巾蒙面,虽然表面已有许多风尘之色,在阳光下依然十分耀眼。
片刻之后,宁觉非便看出来,北蓟的军人利用地势布下了一个小阵,颇似当年南楚的平戎万全阵,只是这个阵比较小,不需要有人在阵眼以旗号推动阵法。
阵中心有数百匹骆驼,背上驮着辎重,同时以它们的身躯掩护着里面的文臣。
在阵型的外围,有两人最为显眼,一个穿着银色盔甲,手执金枪,骑着五璁,正是北蓟的护国将军荆无双,另一个亦着银甲,手挥大刀,胯下是雪青马,那是北蓟皇帝的幼弟,豹王澹台子庭。
他们一前一后,分别守住两个阵式的枢纽,随着敌人的攻势而动,座下骏马往来飞驰,掌中兵器上下舞动,神勇非凡。
最外面的兵士弃马步行,手执长盾,将整个身体全都遮住,抵挡着敌人如雨般的飞箭。其他的骑兵亦分成两队,分别跟着荆无双和澹台子庭行动,诛杀闯入阵中的敌人。
那群白衣人十分骁勇,也颇有章法。他们紧紧围住北蓟的人,大概之前冲阵时吃了大亏,因此现在不再鲁莽进攻,而是不断放箭,以消耗北蓟人的战斗力。他们身后有数百只骆驼,每只骆驼上都背着箭,可以供他们用很久。
在他们当中和周围的沙面上,不断有人倒下,更有许多鲜红的血迹,淋淋漓漓的,触目惊心。
这样打下去,如果没有外援的话,北蓟的这个使团最后必会全军覆没。
宁觉非很快便发现了白衣人的指挥者,他身材高大,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正在对周围的人说着什么,那些人听了一会儿,便有一个人策马跑开,似是传达他的命令去了。
这时,宁觉非的下随也赶到了。他们学着他的样子,将马放在沙丘的半山腰,轻捷地步行上来,伏到沙丘顶上。
宁觉非已经大致清楚了情况,便低声向他们布置行动计划。
敌众我寡,他们只能突出奇兵,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等他吩咐完毕,那十个鹰军战士便领命而去。
他们小心地挪下沙丘,骑着马慢慢离开,注意着不扬起沙丘,然后再分别向着三个方向驰去。
这里离那个斡尼族人聚居的绿洲大约有五里地,有三个懂一点斡尼语的战士直奔那里,拿出五千两银子的银票,找到族长,要向他租借村里的大部分马和所有骆驼,另外还要折一些树枝。
族长一见便记起来,是那些宁愿露宿在野外也不愿进村打扰他的族人的那些好人,听说他们要用这些马和骆驼去救很多人,便不肯要钱,让他们尽管拿去用。
鹰军战士见他不肯要银子,便道:“那好吧,等救回我们的朋友,一定来感谢你们。”
他们赶着数百头牲畜,转到乌拉珠穆所在的西北方向,在每匹马和骆驼的尾巴上绑上树枝,随即赶着,向前疾驰。
顿时,他们身后卷起漫天烟尘,看上去似乎正有一支人数众多的骑兵在急速奔驰。
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另外三名战士分成两路,一个奔向东北方向,然后远远地吹响了鹰哨。
如鹰唳般的尖啸声在空气中飞扬,长短有致,不懂的人还以为是空中的苍鹰在鸣叫,而澹台子庭却听懂了其中的含义。
他吩咐自己的副将压住阵脚,随即奔向荆无双,与他迅速地交谈了几句,便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阵势开始出现了变化,似乎是有些外围士兵已然支持不住,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却使阵势有了缺口。
那个指挥者一见有机可乘,立刻精神大振。他一探手,便从马鞍旁抓起一柄紫金斧,双腿一夹马腹,便向前冲去。
那些北蓟士卒已与他们缠斗了大半日,顶着烈日,没吃没喝,已是疲惫不堪,被他一冲,立刻踉跄着后退,再也抵挡不住。
他与身后的三个白衣人刚刚冲进阵中,阵势突然又变,顿时将他们困在中间,与外面的分隔开。
里面有自己人在,其中一个还是首领,那些白衣人都不再放箭,纷纷拿起兵器,冲上前去。
阵势合围之后,澹台子庭和荆无双同时扑过去,双战那个为首之人,而其他三人则被那些副将、参将、偏将围在当中,混战起来。
就在这时,去往西南面的两位鹰军神箭手张弓搭箭,不断向那些白衣人射去。他们几乎是箭无虚发,每一箭都能射中一个人,即使不致命,也让他们受伤难行。
接着,从乌拉珠穆的方向响起了号角声,大地震动,尘沙漫天,似有千军万马正向这边冲来。
宁觉非回身跳上烈火,几步便窜上沙丘顶。
立刻,北蓟士兵全都欢呼起来:“烈火将军,烈火将军。”
宁觉非纵马下冲,如一支火箭,直向阵中射来。
澹台子庭朗声笑道:“元帅,别来无恙。”
荆无双更是兴奋:“兄弟,你来啦。”
“来了。我的马快,先到一步,他们马上就到。”宁觉非笑着大声说,同时一刀劈向横身拦截他的一名白衣人。
北蓟将士全都精神大振,斗志昂扬,战斗力陡然增加了一倍,全力向外反击。那些白衣人立刻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不但不能前进,反而被迫得节节后退。
战局立刻扭转。
宁觉非势如破竹,却保留着一惯的做法,不将人杀死,只将他们杀伤。那些白衣人不得不分出人手去救治,战斗力顿时大减。
此消彼长,那位白衣人的首脑已知今天不能得逞,便不再纠缠,几斧过去,力能开山劈石,将澹台子庭和荆无双逼得后退几步,随即返身冲到被围攻的那三个自己人身边,护着他们杀出阵去。
宁觉非纵马冲上前,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
那人一斧砍倒一个北蓟兵士,猛地转头看向他。
他的头脸都被白巾蒙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宁觉非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怔。
那是一双碧绿的眼睛,闪着狠厉的光芒,如荒原中的一匹恶狼。
飞扬的烟尘离他们越来越近,似乎就要出现在他们面前,如果真有大队人马赶来,此时若是不撤,只怕就再也走不了了。
那人不再犹豫,更不恋战,呼哨一声,便带着人向东退去。
那些北蓟士兵被压制了那么久,都憋得狠了,这时纷纷拿上弓箭,向他们射去。宁觉非、荆无双和澹台子庭会合一,齐齐向他们追去,势头很猛,一副要将他们擒住或全歼的架势。
那些白衣人却并不慌乱,将骆驼队放在最后,挡住了大部分射来的箭,而他们的弓手也不断回身放箭,以阻挠追兵。
那首领走在白衣人的后面,忽然将那些骆驼朝向后面,随即挥斧砍在它们身上。
几匹骆驼吃痛,向前窜出。其他骆驼便跟着他们向这边冲过来,阻住了宁觉非他们前进的方向。
宁觉非、荆无双和澹台子庭便趁势勒住马,不再追击。他们看着那些白衣人退去的身影,全都气势凝重,果然名将风范。
那个首领最后一个站到远高大的沙丘上,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宁觉非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如锋锐的利刃,狠狠地从自己脸上扫过。
他冷冷一笑,挑衅地微一仰头,似乎在说:你来吧,我等着你。
那人只凝视了他短短的一瞬,便转身冲下,消失在沙丘的那一边。
第18章
宁觉非、荆无双与澹台子庭一起纵马冲上那个高高的沙丘,全都凝立不动,看着那些袭击者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
他们虽然撤得仓促,却并不慌乱,竟将所有死伤者都一起带走了。地上只留下满地的血迹、箭矢和动物的蹄印,说明这里曾经有一场激战。
直到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远的沙丘之后,荆无双才一跃下马,激动地叫道:“贤弟。”
宁觉非看着他,就如看到了自己的亲人,也有些控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他翻身下马,张开双臂,与荆无双紧紧拥抱。
“大哥。”他亲热地唤着。“大哥,我很想念你。”
“我也是。”荆无双只觉得心里热腾腾的,脑里更是乱轰轰一团,什么也不懂得说,只知道喃喃地问。“贤弟,你过得好吗?有没有受委屈?”
“挺好的,谁会给我委屈受?”宁觉非在他耳边笑道。“倒是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好。”荆无双轻轻叹息。“就是你不在跟前,心里总觉得遗憾。贤弟,你怎么不辞而别?到底出了什么事?”
宁觉非轻描淡写地道:“那时候身子不大好,觉得很闷,就出来散散心。”
荆无双松开他,仔细瞧着他的脸色,见不似几个月前那般苍白,身子骨也硬朗多了,完全不像那时候只能卧床静养,连走两步路都成问题。他欣慰地点了点头,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微笑着说:“贤弟,你好像又长高了些。”
“真的?”宁觉非有点孩子气地一挑眉,开心地道。“我们来比比。”
荆无双登时笑出声来:“好,来比比。”
荆无双的身材高挑匀称,以前比宁觉非要稍高一些,这时两人靠到一起,用手比了比,便发现宁觉非已经比他高了约有两寸。
比完,两人站开一步,脸上全都是喜悦。
“我们差不多高。”宁觉非笑道。
澹台子庭在他们拥抱的时候就下了马,一直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叙旧,待到他们忽然站到一起比个头高矮,他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等他们终于比完,他便走上去,亲热地叫道:“鹰王殿下,好久不见了。”
宁觉非看着他笑嘻嘻的模样,很难把他跟战阵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联系在一起,不过,他是真材实料的文武双全,身为皇帝的亲弟弟,竟然赴敌营卧底数年,在关键时刻一举建功,实是令人佩服。
宁觉非笑着对他拱了拱手:“豹王殿下,幸会。”
澹台子庭哈哈大笑,抱拳还了一礼,也不多说闲话,便道:“元帅,我们这就赶路吧,以免敌人乘夜来袭。”
“好。”宁觉非自是明白,如果那群白衣人派了探子前来,见自己只是虚张声势,并无大队人马增援,很可能会杀个回马枪。
三人翻身上马,驰下沙丘,各自整顿自己的队伍,立即前往乌拉珠穆。
那些拴着树枝的大批牲畜在他们之后,依然扬起漫天沙尘,如果人在远看见,便会感觉他们确实是一支大部队,而不敢轻易冒犯。
那些文臣行走在军队中间,以便保护他们,澹台子庭体贴入微,让宁觉非与荆无双在前面开道,自己率亲兵在后面压阵。
一行人走得很快,那些文臣都是北蓟人,骑马奔行是家常便饭,虽然走的是长路,却都很习惯,不会有丝毫抱怨。
因为怕他们分心,会应付不了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宁觉非没有告诉荆无双和澹台子庭有关云受伤的事。两人本就全神戒备,身心也比较疲惫,所以也忘了问。
一路风平浪静,两个多时辰后,他们平安地走出大漠,看见了乌拉珠穆的城墙。
宁觉非从跟来的使团护卫队中挑了一百人,让他们跟随自己带来的那十个鹰军战士,一起将牲口送回绿洲。为表感谢,宁觉非让他们去购买大批粮食、蔬菜和牛羊肉,以及两百只活的小羊羔,一起给他们送回去。然后,他们必须在那里呆上一夜,以确认那批袭击者没有发现绿洲的人帮助了自己,以免给他们带来祸事。如果绿洲有任何异动,他们便放飞鹰回来报信,宁觉非会立刻率人前去支援。
他吩咐那些士兵的时候,澹台子庭、荆无双脱下铠甲,与那些文臣一道,全都换了干净的长衫,整理了仪容,将打过仗的气息抹得干干净净。
一切都安排停当,宁觉非才带着他们进城。
按照惯例,使团要先去当地官府报备,再由他们安排住。宁觉非怕出危险,直接将使团全体人员带到丹府门前的大街上呆着,这才和澹台子庭和荆无双进去。
丹府的前院便是城政司衙门,现在因为调查夜袭刺杀案,这里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宁觉非轻车熟路,带着两人直奔前厅。他却不进去,只对澹台子庭和荆无双说:“城主丹大人便在里面,你们去吧。”
那两人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便点了点头。
荆无双问他:“你住在哪里?”
宁觉非微笑:“就在这里。你们去吧,我等你们。”
“好。”荆无双立刻高兴了。
澹台子庭这时才想起:“元帅,云大人前日过来找你,你看到他了吗?”
“看到了。”宁觉非轻声说。“他也在这里,等你们办完了公事,安顿好了,再去看他吧。”
“太好了。”澹台子庭很开心。“那我们去了,办完事就出来,很快的。”
宁觉非点了点头,看着他们进去。
他以前跟着云出使过南楚,大致也清楚那些程序。使团每到一地,就会向当地官府报备,交验通关文牒,再由官府安排馆驿休息。事情并不复杂,应该很快就能办好。
果然,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丹古便笑容可掬地送澹台子庭和荆无双出来了。看到宁觉非站在大树下,他便径直走过去,温和地问:“宁将军怎么不进去?”
“你们有公事,不便打扰。”宁觉非微笑着说。“我在外面等,也是一样的。”
“宁将军公私分明,令人佩服。”丹古赞叹。“我欲将贵国使团安排在悠然阁歇息,依将军之见,可使得?”
“好。”宁觉非点了点头。“那地方优雅清静,确实不错。”
丹古得他认可,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转身说道:“澹台大人,荆大人,下官这就派礼官恭送使团到城中最好的馆驿下榻。大人们一路劳累,先在悠然阁用午膳,然后好好歇息。晚上由下官略备水酒,为各位大人接风洗尘。”
“有劳丹大人了。”澹台子庭对他拱了拱手,一派斯文有礼。
荆无双也抱拳致礼,彬彬有礼地道:“多谢丹大人。”
“两位大人不必客气。”丹古微微欠了欠身,随即招手叫人过来,吩咐他去叫礼官过来。
很快,一行人便离开丹府,去了悠然阁。
宁觉非惦记着云,便没有跟去,跟丹古略略寒暄了两句,听他把目前查到的极其有限的线索说了一遍,便笑着说:“丹大人,我对查案不很在行,此事由你和王爷办是最好的。有结果了告知我一声便可,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如果没什么事,我想先去看看云。”b
defghCopyrightof四月天原创网91816283153285
“好。”丹古也就不再留他,微笑着目送他离去。
宁觉非走到云养伤的院子,便惊奇地发现,独孤偃的随从竟然有一半都聚在这里,分布在院里院外,四面八方,把这里守护得滴水不漏。他不由得有些感动,临走时他拜托独孤偃帮忙保护云,有一半是为了快点脱身离开,另一半也不过是姑且试一试,却没想到独孤偃还真是坐言起行,一诺千金。
看见他走过来,那些剽悍的右昌王亲兵都朝他微笑点头,却没有出声。宁觉非也就没有说话,只抱拳对他们团团一揖,以表感谢。那些人抬手抚胸,对他微一躬身,恭敬还礼。
宁觉非这才走进屋里。
他只留下了四个人,这时外间两人,里间两人,都是一丝不苟地守在这里。
宁觉非对他们说:“你们先去吃饭吧。”
那四人见他平安回来,且神情温和,从容自若,便知道本国使团安然无恙,顿时放下心来,默默地走出门去。q
宁觉非仍如上一样,先过去看望淡悠然。本来坐在床边的两个丫鬟连忙站起身来,退到一边。
淡悠然睡得很沉,脸色依然苍白,只过了短短一天,他似乎就瘦了一圈,看上去很憔悴。宁觉非用手背贴上他的额,感觉体温正常,便低低地问他身边的丫鬟:“大夫来过没有?怎么说?”
其中一个丫鬟立刻温婉地答道:“来过了。大夫给少爷换了药,又另开了方子,煎了药给少爷喝。少爷的伤疼得厉害,大夫说给少爷加了安神的药,少爷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另外一个丫鬟接着说:“那边那位公子爷也是一样的。”
“哦,那就好。”宁觉非微笑着对她们点了点头,关切地道。“已过午时了,你们吃过饭了没有?”
两个小姑娘看着他俊俏的脸,听着他温柔的声音,不由得微微有些脸红,腼腆地摇了摇头。
一个丫鬟轻声说:“少爷还没吃。我们等少爷醒了,先服侍少爷用膳。”
另一个丫鬟接着道:“我们不饿,多谢公子爷。”
“怎么会不饿呢?”宁觉非轻柔地道。“你们少爷不定何时才会醒,你们轮换着,先去吃点东西吧。这里有我在,不碍事的。”
两位丫鬟互相看了看,半晌才道:“你先去吧。”
两人推了一会儿,那个年龄较小的丫鬟才走了出去。
宁觉非对留下的那个丫鬟笑了笑,这才退回去,坐到云身边。
云和淡悠然一样,睡得很沉,呼吸轻缓,节奏分明,体温也正常。宁觉非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只手伸出,轻轻覆盖住云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屋里弥漫着药香,有微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屋角又点了一笼熏香,正袅袅地冒着淡淡的白烟。诸般气息混在一起,渲染出浓烈的异域风情。
宁觉非抬头看向窗外。天穹高远,万里无云,只有一片如海洋一般的湛蓝,让人看了总会心旷神怡。
出神了良久,宁觉非才收回视线,看向床上的人。
云一直未醒,直到宁觉非安排的那四个人用完午膳回来,他依然在沉睡。
宁觉非的下属便低低地劝他先去吃点东西,他却微微摆了摆手,想再等等。
这时,丹府的一位管事过来,躬身向他禀报:“有个孩子,说是贵国使团澹台大人的小厮,有要事找宁将军。”
宁觉非听到是个孩子,不由得有些诧异。他没注意到使团里还有孩子,更没想到澹台子庭会带个孩子随从出远门,但这是人家的事,他自然不便置喙,便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果然站着一个身穿北蓟随从服色的孩子,看上去大约十岁左右。他身段修长,双肩平直,脸容秀气,而浓眉大眼之间又透出一股勃勃英气。看到宁觉非出来,他便上前两步,跪了下去:“元帅……”
宁觉非一见他,心里便大惊,表面上却竭力控制,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这孩子见了他便跪去,那是随从见到尊贵之人时应有的规矩,可宁觉非却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他拉起来,顺手抱住,左右看了看,便径直回到旁边自己原来住的院子。
他的反应奇特,那孩子却默不作声,单手搂住他的脖子,任他带着自己走。
其其格和那日松还住在这里,别人却很少回来。这两天府里比较乱,也没人来管他们。两人却懂规矩,不敢乱走,便只呆在院里。宁觉非抱着那孩子走进院门时,其其格正坐在院子里赏,那日松则活泼地在爬树,姐弟俩有说有笑,显然心情愉快。
看到了他,其其格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地道:“大人。”
那日松没她那么拘谨,双手挂在树上,笑着叫了声:“大人,
宁觉非勉强带上微笑,对他们点了点头:“你们玩你们的,我有事要办。你们顺便替我看着院门,不许别人来打
两人便不敢多问,赶紧答道:“是。”
宁觉非大步走进自己住的屋子,反手将门关上,这才将怀里的孩子放下,压低了嗓子,俯身问道:“太子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19章
澹台经纬是澹台牧的嫡子,也是长子。他的母亲云岚乃老鹰王的长女,家世显赫,其父战死沙场后,澹台牧便迎娶她为正妃,登基后便封为正宫皇后。她继承了鹰王的武功,一直与澹台牧并肩作战,驰骋疆场,还未满三十岁便壮烈殉国。当时,澹台经纬才六岁,澹台牧当即将他立为太子,并交给云悉心教导。
宁觉非在蓟都时,澹台经纬常常来云府,一是有学业上的疑问要请教太傅舅舅,二是找宁觉非聊天。两人很熟悉,澹台经纬一直叫他“宁叔叔”,从不以太子身份为尊,云也叫宁觉非不用拘泥于形式,叫他“小纬”即可,宁觉非虽从不肯如此放肆,对这孩子却一直颇有好感。
澹台经纬虽然年少,却已露出峥嵘之姿。他的文才与谋略传自云,武功则由澹台牧亲自教导,气质融合了云氏的灵秀与澹台一族的豪迈,平时的一言一行都显现出大家风范,令北蓟的臣民尽皆拜服。
他是澹台牧最心爱的儿子,更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怎么会冒险来到这里?
宁觉非疑惑地看着他。那个本来极坚强的孩子却红了眼圈,轻声说:“宁叔叔,我是来请你回去的。”
宁觉非皱紧了眉,想问他“这是谁的意思”,可又想到他才是九岁,根本就是个孩子,不能在言语上伤害他。
澹台经纬却似明白他心中所想,立刻道:“不是我父皇叫我来的,是我自己想来。我瞒着父皇,缠着小皇叔带我一起过来。我伴做随从小厮,连荆将军一开始都不知道,直到出了剑门关,他才知晓此事,当时还发了好大脾气,要把我送回去,是我坚持不肯离开,一定要找着你,小皇叔也帮着我说话,他才作罢。”
他站得笔直,仰头看着宁觉非,目光坚定,神情倔强。他的小脸上满是风尘之色,头发也有些蓬乱,看得出来,这一路上颇多颠簸,而他没有休息一下就跑了过来,恐怕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宁觉非叹了口气,将他抱起来放到椅子上,温柔地说:“太子殿下,你先坐着,我给你倒点茶。”
澹台经纬看着他去拿茶壶和茶杯,略微激动地道:“宁叔叔,你不辞而别,引得天下臣民议论纷纷,各种恶毒的流言满天飞,说你功高盖世,却不能见容于朝廷,说小皇叔与荆将军过去看你,其实是变着法地帮父皇把你逼走,说你离开是怕父皇鸟尽弓藏,迟早那些投降的原南楚大臣都没好下场,弄得人心惶惶。你走后,舅舅一直吐血不止,好不容易将养好了一些,他便执意要来找你。父皇没有拦他,让他离开了。现在,千钧重担都落在父皇一人身上,既要安定人心,又要筹划迁都大典,还要理重的政务,原南楚的大臣和我们北蓟的老臣常常吵架,父皇还要调停,希望他们能以天下苍生为念,和睦相。父皇实在太累,半月前突然病倒。御医要他卧床歇息,他却坚持不肯,怕生内乱,每日里强撑着上朝理政,病情自是越来越重。宁叔叔,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舅舅对你情根种,自是随你而去,可朝廷怎么办?百姓怎么办?我怎么办?宁叔叔,你和舅舅都回去吧,好不好?你若不喜欢临淄,我们可以另外再建都城。我听父皇说,他已经在考虑另行选扯,建造新都,只是至少需时十年。宁叔叔,父皇已经遣人在临淄城外踏勘地势风水,准备为你兴建元帅府。除了上朝外,你完全可以不进临淄城。你看这样可以吗?”他一边恳求着,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宁觉非。
将手里的茶放到孩子面前,宁觉非坐到他旁边,温和地说:“这里的茶是天天换的,我试过了,没毒,你先喝点。我去吩咐他们弄些吃食来。你得吃东西,不然身子会吃不消的。”
“宁叔叔,我不饿。”澹台经纬急了。“我一想到父皇现在不知病得怎么样了,就心急如焚,什么也吃不下。”
宁觉非温柔地轻抚了一下他的肩,将他散落下来的一绺柔软的乌发顺回去,这才微笑着说:“无论怎么急,都必须吃饭,否则怎么能有精神做事呢?太子殿下,我就在你面前,你已经找到我了,就不用担心了,好吗?”
澹台经纬眼睛一亮,雀跃地道:“宁叔叔,你答应我了,是不是?你会跟我回去的,是不是?舅舅也会跟你一起回去的,是不是?”
宁觉非略微思索了一下,轻声说:“这件事,我得跟你舅舅商量一下才能定。”
澹台经纬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但只是一瞬间,他便抖擞精神,睁着微褐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镇定地点了点头:“好,我等你们的决定。宁叔叔,我饿了。”
“我也饿了,一起吃吧。”宁觉非赞赏地对他一笑,便起身打开房门。
那日松正坐在树上,警惕地看着四周。其其格则守在院门口,神情也很严肃。两人都忠实地按照宁觉非的吩咐行事。
宁觉非满意地笑道:“其其格,你去通知厨房,给我们弄点吃的来。那日松,你吃饭没有?”
其其格躬身答应“是”,便转身离开。那日松神情开朗,活泼地说:“我和姐姐都吃过了,吃得很饱。”
“好。”宁觉非点了一下头,便回到屋里,重新坐到那孩子面前,关切地问。“陛下患的是什么病?”
澹台经纬的眼圈红了,声音也有点哽咽:“父皇一直高热不退,咳得很厉害,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御医们用尽了法子,都不见好转。御医院的医正说,父皇太累了,又不大适应南方的气候,所以才会病倒,他建议父皇卧床休息,最好能回北方休养一段时间,可这种时候,你和舅舅都不在,他怎么能离开呢?只能这么硬撑着,病势便缠绵不去。宁叔叔,我太小了,想帮父皇,却做不了那些大人才能做的事,只能出来找你和舅舅回去,希望能为父皇分担一点肩上的重任。宁叔叔,你究竟为什么要离开?是谁得罪了你吗?还是有人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父皇一定可以帮你的。如果父皇、舅舅和你在一起的话,我不信这天下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你们。”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激昂,充满斗志。
宁觉非忍不住喜爱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果然不愧是云教出来的,择善而固执,认准了一件事便锲而不舍,让人难以招架,只是他比云还多了一点皇族的霸道,却因为年少而显得可爱。宁觉非温和地说:“你别急,你舅舅受了伤,就算要回去,也得过些日子。他现在身子虚弱,我怕他受不了路上的颠簸。”
澹台经纬一听有门,立刻趁热打铁,开心地道:“那你是答应回去了?是吗?是吗?”
宁觉非看着他充满喜悦的脸,终于慨然点头:“是。”
澹台经纬高兴地跳起来,一把抱住他,连声说:“谢谢,谢谢,谢谢宁叔叔。”
宁觉非抱着怀里的少年,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仿佛这孩子就是云的儿子,又或是与自己血脉相连。宁觉非相信他不会骗自己,那种纯净的眼神,发自内心的欢喜,奸诈之徒是绝不会拥有的。
宁觉非拥着他,看着其其格带了几个丹府的下人进来,将食盒里的饭、菜、点心、煲汤、水果一一放到桌上,便对怀里的人说:“来,先吃饭。”
澹台经纬这下才觉得饿了,连忙坐下,端起碗来狼吞虎咽。宁觉非一直陪着他,却只是聊些家常闲话。
吃完饭,宁觉非便带他去看云,事先反复关照,绝不可暴露身份,尤其不能叫云“舅舅”。澹台经纬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云已经醒了,却微微皱眉,一直不肯吃东西。看到宁觉非身边的少年,他倏地睁大了眼睛,没有血色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强忍着没有吭声。
宁觉非微笑着说:“小纬是豹王殿下的随从,豹王殿下得知你受了伤,便派他来服侍你。”
“哦。”云淡淡地道。“是觉得有些眼熟,以前在豹王府上似乎见过你。”
澹台经纬便乖巧地跪下,恭谨地说:“见过云大人。”
云是他亲舅舅,也是他母亲这边惟一的亲人,自是当得起他这一跪。他脸上没有表情,温和地道:“勿须多礼,起来吧。”
“谢云大人。”澹台经纬站起身来,从床边的几上拿起一碗燕窝羹,便要喂给他吃。
宁觉非坐到床边,微笑着劝道:“就算不对你的胃口,也得努力吃下去,身子要紧。”
“嗯。”云勉勉强强地应了一声,终于张开了唇。
澹台经纬以前生病时,只要云在蓟都,都会进宫去照顾他。此刻,他学着云以往的样子,细心地把羹汤喂进他的口中,竟是让人看不出破绽。
宁觉非又过去看了看淡悠然,见他也醒了,便坐到床边,陪他说了会儿话。
淡悠然的态度比过去几日好多了,没有那么冷淡,虽然也不大有笑容,但明显给人温和亲近的感觉。
宁觉非恪守着在前世就熟知的礼节,不去打听任何涉及个人隐私的事,只泛泛地和他聊着这里的天气、风俗、特产。淡悠然所知甚多,娓娓说出,让宁觉非耳目一新,大感兴趣。说到后来,淡悠然苍白的脸上微微浮起笑意,眉梢眼角流露出动人的愉悦之情。
云把燕窝羹吃完,轻声叫道:“觉非。”
宁觉非答应一声,对淡悠然柔声说:“你先歇着。”便走了回去。
云的声音底气不足,听得出有些虚弱,但依然很清晰,透着不容改变的坚定:“觉非,我要净身,淡老板应该也一样。天这么热,两天没净身了,实在受不了。我与淡老板共一室,终究不方便。这里就让他住着,你带我回咱们那院子。反正两边相隔不远,大夫要替我们诊治,也很方便。”
宁觉非略微沉吟,便道:“好。”
云只是肩上中箭,其他都没什么,内腑虽然被震伤,将养了两日,也好了许多,这时竟挣扎着起身,自己下了床。
宁觉非吃了一惊,连忙扶住他,随即将他慢慢抱起来,带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将他放到床上。
云一躺下来便道:“你去照顾一下淡老板,让人把枕头巾被都换上新的,便把他挪到床上去歇息,别让人家以为咱们过河拆桥,把他扔在那儿不闻不问。”
“我明白,你放心。”宁觉非听他想着别人,正合自己的心意,不由得十分高兴。他温柔地轻轻抚了抚云的脸,拉开薄被替他盖上,便走了出去。
澹台经纬警惕地站在门口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扑到床边,轻轻叫了声“舅舅”,便泪如雨下。
云慈爱地看着他,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低低地道:“小纬,别哭……”
初秋的风中,少年压抑不住的哭泣声隐隐传了出来,走在间小径的宁觉非忍不住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良久,他无声地长长叹了口气。
第2章
傍晚,丹古在府里设宴,隆重款待北蓟使者。
宁觉非没有去参加。这是官方活动,他不想介入其中,况且云还躺在床上,太子就在这里,他实在不放心,便推辞要照顾云,婉言谢绝了。
丹古劝了一会儿,见他执意不肯,便不再勉强了。
独孤偃听说是澹台牧的兄弟为证使,心里不免好奇,便与丹古一起去了宴会,也帮着应酬一下。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宁觉非松了口气。
不再与漠悠然共一室,云的精神好了一些,也不必太控制情绪。他慢慢坐起来,靠着床头,握住太子的手,关切的道:“小纬,你先别急,我即刻修书,飞鹰传给你父皇,让他安心,应该可以缓解他的病情。”
澹台经纬已经把事情始末告诉了他,他听了之后百感交集,心理矛盾重重。
北蓟将在迁都大殿上正式改国号为蓟,也就是说,那实际上是新蓟国的开国大典,千头万绪,一点错也不能出。本来,这些事一向是由云总揽策划,只有他无法决断的大事,才会找澹台牧商议,现在他离开了临淄,朝中大臣虽多,不求有功,但求不过,都无法把事情交由他们去办,很多事情就得澹台牧亲力亲为。云完全能够想象澹台牧承受的压力,心里突然觉得很愧疚。可是,他对宁觉非的感情实在是放不下,如果宁觉非不肯回去,他委实不知该何去何从。
听了他的话,澹台经纬使劲点了点头,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宁觉非走进屋来,对他们说:“小纬,你先去吃饭,我帮你舅舅整理一下,一会儿就来。”
澹台经纬在他们面前便再也没有大人样子,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会孩子了。他乖巧的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宁觉非已经安排了四个最精明强干的人贴身保护他,他也一直呆在院子里不出来,安全方面便不用太担心。
云等他出去,边看着眼前的人,诚恳的道:“觉非,我想离开这里。住在别人家里,终究不是事。他们住越久,变欠下越多人情债。你若不住,心里便会一直记着,有朝一日人家来找你帮忙,那你是做,还是不做呢?我想,我们还是会北蓟吧,无论是在朝廷为国效力,还是去草原放羊牧马,那儿毕竟是我们的家,要自由自在得多,你说呢?”
“恩。”宁觉非拿过铜盘,兑好温水,用柔软的布巾湿了水,温柔的替他洗脸,擦身。
云精力挪动着身子,配合着他的手势,眼睛却一直专注的凝视着她的脸。
宁觉非看着眼前变得消瘦了很多的身子,一颗心彻底软了。等擦拭好了,他拿出干净的衣裳替云换上,这才抬头看着他,柔声说:“我们回临淄吧。你胸罗万有,才华横溢,如果不用来为国效力,为民造福,实在太可惜了。”
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是。”宁觉非叹了口气,肯定的说。“是真的,等你的身子稍稍好一些,我们就走吧。”
“我的伤不碍事。”云本能的道,一双乌黑的眼睛的看着他,贸然似是想起来什么,一把抓住她的手,着急的解释。“觉非,你是不是以为这是我的计谋?不是的,小纬不是我叫他来的,这么危险地事,我无论如何不能做的。他是国祚之所在,半点闪失都不能有的。我这独自前来,就是决定放下所有智记,一心一意听你的。你想要怎么样都行,我都会跟着你。”
“我知道,我知道。”宁觉非轻轻搂住他,安慰的拍抚着他的背。“我们之间是有了一些问题,我不敢再轻易相信人,而你每说的一句话都怕我会不信你……我们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云,我对你的情感是毋庸质疑的。自从最初的那一夜,我们在星光下定情,我变下定决心,此生绝不负你,可没想到……后来的事会变成那样……我想了很久很久,知道你这来找我,我才想明白了。如果我们之间的情谊是真实的,那么,过去的那些事就都不算什么了。昭云公主也要成亲了,那我就更不能再计较什么了。说实话,我真怕不要再不回去,昭云公主又跑了来,万一要再出点什么事,那我会愧疚一辈子的。所以,云,我们回去吧。你们也不要再为了我大兴土木,不动干戈,我是真的不需要那些。”
“我明白,明白……觉非……对不起……”云将脸埋在他的肩,忽然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声音渐渐梗咽。
宁觉非能感觉到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得渗进自己的衣服,不由得心里酸楚,隐隐作痛。他紧紧搂着云,轻声说:“云,不用道歉了,我没事,我没生你的气。那时候,我只是有些心灰意冷,现在都过去了,没事了。”
云听着他柔声安慰,过去的万般委屈,痛苦,难过,歉疚尽皆涌上心头,顿时再也忍耐不住,抱着他失声痛哭。
宁觉非只觉得眼里发热。他温柔的抚着云的背,喉头哽着,一直说不出话来。
暮色一分一分的降了下来,惆怅的气息渐渐在屋里弥漫。
城中有人在吹羌笛,悠然的笛声随风飞扬,唤起游子的思乡之情。
第21章
哭过之后,云似乎放下了心中的千钧重负,便觉格外疲惫。
宁觉非小心翼翼的将他放下,替他盖上薄被,轻声说:“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去安排小纬,很快就过来。”
“恩。”云温驯的道。“让他住咱们这一屋吧,不然我不放心。”
“好。”宁觉非没有异议,立刻出去交代下属,夜晚在院内外轮流值班,做好警戒。
澹台经纬毕竟是孩子,今天在大漠中遇袭,他们一开始且战且走,想要摆脱敌人,就已经很累了,后来被强敌包围,澹台子庭和荆无双便让他在骆驼中间躲避,但他仍然紧握随身短刀,随时准备迎战,这本身就很耗心力。急行军到达乌拉珠穆后,他没有歇息,便赶来说服宁觉非。一天下来,他再也撑不住,沐浴之后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宁觉非笑着将他抱起来,放到云的里侧。云的左肩朝向外侧,也就不必担心被他碰到伤口。澹台经纬的头一挨到枕头,便即沉沉入睡。宁觉非拉过被子替他盖上,轻轻笑道:“他真是个好孩子。”
云刚刚睡醒,不想在躺着,便被宁觉非扶下床来,靠坐在软榻下。听了宁觉非的话,他看着床上的孩子那安静的睡眼,欣慰的点了点头:“是啊。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一代明君,会建立比我们更加伟大的工业。”
宁觉非站在他旁边,轻轻抚着他没受伤的右肩,笑道:“你这口气就像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其实还早得很呢。”
云却淡淡的说:“云氏历代祖先尽皆战死沙场,没有一位男子是寿终正寝的,死的时候打都没过五十。我祖父、父亲、伯父……无不如此。”
宁觉非将他慢慢揽过来,温和而坚定的道:“我希望你能活到一百岁。”
云抬头看着他,浅浅笑了起来:“如果有你陪着,活多久都好,无论是三十岁,还是一百岁,我都觉得快活。”
宁觉非看着他俊逸的脸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辉,直觉热血上涌,忍不住俯下头去,吻上了他的唇。
云没动,似乎觉得这是一个期盼了很久很久的梦,怕被惊醒。宁觉非的动作很轻,慢慢的贴上他的唇,一点一点的滑过去,温存的啄吻,轻柔的吮吸,亲一下,停一停,再亲一下,最后才完全覆盖上去,试探着讲舌头伸过去,与他缠绕在一起……
云抬起右手,拦住他的后颈,陶醉在久违的温柔中,气息渐渐急促……
良久,宁觉非抬起头来,在朦胧的光线中凝视着他,随后又吻了他一下,便控制住自己。他坐到塌边,搂着云,让他把头枕在自己的肩上,关切的问:“伤口还疼吗?”
云微笑,低低的道:“比昨天好多了。”
“那就好。”宁觉非沉吟了一会儿,吻了吻他的额,与他商议道:“我从明都出来时,曾经答应过我的独孤大哥,无论今后要去哪里,都毕得回去当面向他此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自然得先回明都。正好他们使团也要过去,我可以与他们同行。不过,你身上有伤,这一路颠簸,对你不大好,我的意思是,将使团的护卫队分出七成人马,先送你和小纬回去,我随使团去明都,然后一同回临淄,你看这样好不好?”
云沉默片刻,很轻很轻的说:“我不想与你分开。况且,目前敌我未明,请示错综复杂,我任务我们应该在一起行动。这他们在大漠遇袭,有豹王和护国将军两员骁将,再加整个卫队,尚且不敌。如果将卫队分成两半,力量便大大减弱,若再有敌人中途拦截,后果堪虞。”
宁觉非微微点头,想了一会儿,便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可一来你上市不适宜来回奔波,最好回临淄休养,二来我怕陛下担心着急,病逝加重,若有什么差池,你和小纬岂不是抱憾终生。卫队分开,力量确实不够,我想,可以独孤大哥的九骏玲珑为凭,向丹古借兵,请他派五千人马,护送你们至剑门关,然后就有驻扎在关内的军队接手,将你们护送到临淄。你看这样是否可行?”
云思索半响,才道:“可行是可行。可是,这样一来,咱们就欠西武一个大大的人情了,我不是很喜欢这样。”
“人情什么的以后再说吧。”宁觉非微笑。“至少咱们现在还是兄弟之邦,唇齿相依,况且我和西武皇帝还是结义兄弟,请他帮个忙,也谈不上人情不人情的。”
“也就你会这么想。”云忍俊不禁,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即便有天大的事,到你跟前也变得简单了。”
“主要是我懒,不爱动脑筋,那太伤元气了。”宁觉非的脸靠着他微凉的额头,感觉很愉快,很轻松。“云,这事你在琢磨琢磨,我们明天才决定吧,也不毕急在一时。”
“嗯,好。”云温顺的答应着。“此事必得慎重,总得像个万全之策才好。”
“是啊。”宁觉非用手轻拂他的头发,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江从鸾一直在明都带我。他在那里身份尴尬,无家无业,过的不大如意,我就让他替我管理府中事物。我回临淄事,如果他要跟着我,我自然不便拒绝。此事先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多心。”
云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半响没吭声。
宁觉非搂着他,温柔的解释:“我知道你生他的气,可当时事出有因,也就不要去多计较了。当年在临淄,如果不是他替我延医送药,悉心照顾,我只怕死了有十回了,不可能见到你,更不会有今天。大丈夫必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现在有了能力,自然希望能够帮到他。除此之外,更无它意,请你能够理解。”
此前,宁觉非不辞而别后,云与澹台牧大惑不解,曾经向大檀琛详细询问了有关宁觉非当年的遭遇。大檀琛在临淄多年,与江从鸾相当熟识,对于宁觉非当初所受的种种折磨,九死一生的惨状所知甚多,更曾轻言目睹宁觉非昏迷不醒,江从鸾上下奔走,请来医生诊治,派人日夜照料,并想尽办法,试图推脱那些禽兽皇族高官的“堂会”。对过去种种情况,大檀琛一一说出,毫无保留。
听了这一切,云心痛如绞,澹台牧也咬牙切齿,只想讲那些南楚的达官显贵全部碎尸万段,可宁觉非接受他们投降时已经答应对他们一体保全,他们也不便出尔反尔,引起天下人非议,只得强忍着不去动他们,却对宁觉非更加疼惜,也更加敬佩。此刻,听他提起江从鸾,云虽然心中不悦,却也感激此人当年对宁觉施以援手。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毕竟是有救命之情,宁觉非宅心仁厚,要他弃而不顾,那是万万不能的。
云依偎在宁觉非身上,只觉与他两情相悦,比之以前还要亲密,也不怕有人从中弄鬼,便大方的道:“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意,你要照顾她,我也不会反对。反正你在临淄也有元帅府,总要有人打理。他挺细心的,你的府邸交给他,我也放心。”
宁觉非开心急了,忍不住低头吻住了他。云只觉心里无比甜蜜,与他缠绵吻,不能自抑。
半响,两人才分开,宁觉非喘着粗气,看着他变得朦胧的眼神,压低了声音道:“时候不早了,咱们睡了吧。你身子不好,不能激动。以后咱们的日子长着呢,好吗?”
云的脸红了,腼腆的点了点头。
宁觉非扶他到床上躺下,又看了看睡得很沉,连姿势都没变过的澹台经纬,便吹熄蜡烛,睡到床边的软榻上,以便能随时照顾旁边的伤患和孩子。
黑暗中,来自不远腾青沙漠的风声清晰可婵,宁觉非闭上眼睛,听着窗外的动静和身旁又长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感觉很踏实,很快就睡着了。
第22章
虽然睡得晚,宁觉非仍然一早就醒来了。
清晨的空气很凉,让人感觉很舒适,云和澹台经纬睡得很熟,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宁觉非换好衣服换好衣服,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在院子里活动活动手脚,然后练习刀法。
不久,独孤偃便来了,笑吟吟的站一边看着。等宁觉非一套刀法练完,他便张口叫好。宁觉非立刻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独孤偃这才醒觉,笑着点了点头,走过去轻声问道:“什么时候我们来比试比试?”
“等以后有机会吧。”宁觉非擦了擦额上的汗,顺口道:“我们打算随使者团去明都,这两天就起程。”
“这么快?”独孤偃有些诧异。“兄弟不在这里等着看那晚的偷袭者是谁?”
“算了。”宁觉非耸了耸肩。“破案是官府的事,我又不是当地人,什么情况都不熟,贸然插手,反而可能添乱。”
“哦,那好吧,就听兄弟的。”独孤偃爽快的道。“反正我也是打算去明都,咱们正好同路。”
宁觉非自然没有异议。
独孤偃和他的那队随从都很强悍,若能与他同行,自然如虎添翼。
等到云醒来,宁觉非便对他说:“我想过了,你和小纬都辛苦一点,还是跟我一起去明都吧,然后我们与使团同回临淄,不然我不放心。”
云大为高兴,笑着点头:“好。”
澹台经纬也醒了,闻言一股路爬起来,兴奋的道:“太好了。”
宁觉非怕他下床时碰到云,触及伤口,便伸手将他从床的里侧抱下来,这才以商量的口吻对云说:“既然决定了,此时宜早不宜迟。再说,使团也要尽快到达明都,传送邀请之意,以便西武及时派使节赴临淄,这些都需要时间。”
“是啊。”云完全赞同。“我的伤不碍事,咱们明天就走吧。”
宁觉非对他微微一笑:“那好,我去买辆上好的马车,你躺在里里面,小纬陪着你,应该不会太难受。”
“好。”云愉快的说。“你去安排吧,我没事,又不是一辈子养在屋子里的小小草,经不得风雨,我没那么娇弱。”
宁觉非替他洗脸擦手,这才闲闲的道:“我知道你很坚强,可伤就是伤,不能等闲视之,以免弄大问题来。这样吧,我去悠然阁找澹台经纬和我大哥,一起商议一下,你先歇着,一会儿记得吃东西,不可耍赖。”
云被他说得忍不住笑:“我哪有赖?”
宁觉非撅了撅嘴,伸手拍拍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澹台经纬:“小纬,你给我看着他,如果他不吃饭,你就喂他。”
“好。”澹台经纬挺直了腰,朗声答应。
宁觉非这才微笑着离开。非常时期,他不在托大,将鹰刀挂在腰间,大步走出院门,上马而去。
澹台经纬坐到床边,定要云躺下歇息,这才羡慕的说:“舅舅,宁叔叔待你真好。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会抛下一切,一定要来找他了。”
云心中甜蜜,脸上带着愉悦的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和的道:“将来,你若是遇见了心爱的人,一定要对他好,为他考虑,凡是替他着想,关心他,照顾他。小纬,我们的一声太短暂了,就算转世为人,也不见得就能在找到他,所以,一定要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不要轻易分离。”
澹台经纬似是第一听到这样的话,触动很大,一时沉默下来,想了好一会儿,才用力点头:“舅舅,我明白了。将来我也会的,就像父皇和母后,你和宁叔叔那样。”
“对。”云开心的点头。“好了,小纬,你来替我收拾东西,我跟你说要怎么弄。”
“好。”澹台经纬高兴地跳了起来。
他在宫里的时候,什么事都是宫女和内侍做,有时候也挺闷的,只有去云府上,那四个在府里地位颇高的大丫环没大没小,偶尔会玩笑的拆迁他做事,他便觉得很好玩,跑前跑后,勤快得很。后来云知道了,责备了四个女孩子几句,却也没有阻止。他觉得,太子虽身份高贵,却也不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将来长大了或许也要向他的父母那样,上阵杀敌,不懂料理自己的始终就是不行的,现在锻炼一下也好。
澹台经纬很喜欢这种感觉,云没有把他当太子高高供着,虽然场面上非常注意礼仪,可私下里却只当他是自己的外甥,呵护备至,却也严格要求。这样温暖的亲情,别的王子公主是享受不到的,因此都很羡慕他,也喜欢跟着他往国师府跑。
云靠在软踏上,指点他将衣服叠好,分门别类的包好,放进防水的革囊,衣服在下,日常用品在上,一方面在路途中随时去用。
还没做完,独孤偃来到门口,探头看了看,笑道:“怎么?已经收拾东西了?”
云回头一看,便挣扎着站起身来,微笑着说:“是啊,准备一下,明天好启程。”
“哦。”独孤偃左右看了看。“宁兄弟不在?”
“嗯,他说要去悠然阁,与澹台将军和荆将军商议一下行程。王爷,请坐吧。”云说着,转头吩咐澹台经纬。“小纬 ,先把东西放着,去给王爷斟茶。”
“是。”澹台经纬乖乖的答应着,便要往外走哦。
两人的态度十分自然,不知情的外人看上去,也就是主人与小厮的关系,半分破绽也没有。
独孤偃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先去找宁兄弟吧。对了,一会儿大夫要来给云大人诊治,我已经交代了,让他好好看看,云大人的伤势恢复的如何?是否可以上路?”
“多谢王爷。”云微笑。“靳大夫妙手回春,我已经好了很多,没有问题了。”
“那就好。”独孤偃笑着点头。“不多,还是等大夫看过以后再说吧。”
“好。”云立刻应允。
独孤偃这才转身离开。
这时,宁觉非正在旁边的院子里看望淡悠然。
他已经能坐起来了,嫌屋里气闷,硬要到院子里坐着。
宁觉非走进院门时,便看见他半躺在软踏上。朝阳透过浓密的树叶,斑驳的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他穿着珍珠色的暗云锦长衫,在阳光下含蓄的闪着光,使他整个人有种出尘的味道。
宁觉非走到软榻边,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不似昨天那般毫无血色,显然正在恢复,便感觉很欣慰。
淡悠然手无缚鸡之力,却在那么危险的情形下奋不顾身的扑过来,以身体挡住了射向云和他的利箭,这份情义,他是看得很重的。此刻要离开了,他唯一觉得放不下的,就是欠了淡悠然的这份人情,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偿还。
他正在沉吟,淡悠然慢慢睁开眼睛,静静的看着他,却没吭声。
宁觉非关切的问:“用过早膳了吗?”
“用了。”淡悠然的脸色柔和了些,想要做起来。
宁觉非伸手轻轻按住他的右肩,柔声道:“躺着吧,不必多礼。”
“恩。”淡悠然往两旁看了看,见空空如也,便用右手指了指塌边。“坐吧。”
宁觉非本想站着,见他这么说了,怕他多心,便坐了下去,关心的问:“要都吃了吗?”
淡悠然笑了,温和的道:“宁将军今年贵庚?”
宁觉非一怔,老老实实的答:“二十一。”
淡悠然赞赏的道:“宁将军尚是弱冠之龄,待人却如父如兄,关怀的无微不至,令人感佩。”
“不敢当。”宁觉非谦逊的摆了摆手。“你是因我而受伤,自当关心照顾,只是此地非我宅邸,让淡老板受委屈了。”
“没有的事。”淡悠然温言道。“丹大人折节下交,与我乃是朋友,已经很管着了。至于受伤之事,宁将军不必放在心上。你将我自火中背出,又以身体挡在前面,救我性命。如果不是因我酒醉难行,一将军的身手,大可跃开闪避,根本不必站那儿硬挡。此中关节,我一清二楚,并非我因将军而伤,乃是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淡府定会报答将军。”
“淡老板请别这么说。那是我应该做的,算不得什么,更用不着报答。”宁觉非很认真。“总之,你先养好伤,千万别落下什么后遗症。”
“好。”淡悠然看着他,忽然说。“如果将军不嫌弃我乃一介商贾,我们可否交个朋友?将军直呼我的名字即可,不必太客气。”
宁觉非对他是有好感的,便爽快的道:“别说什么商贾不商贾的,你是大老板,身份可不低。悠然,你也叫我名字吧,别将军将军的了,听着生分。”
“好。”淡悠然愉快的点头,却又想起来了什么,轻声问。“如果我直呼你的名讳,云大人会不会生气?”
“不会。”宁觉非肯定说。“云一想温和大度,待朋友极好,也不讲究那些文缛节,不会在意称呼的。”
“那就好。”淡悠然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道:“我本想离开这里,回悠然阁去养伤,可我大哥一得知我受伤的事,便派人飞骑送信过来,定要我去明都养伤。我父母已亡,长兄如父,自是不能违背。一会儿等大夫来换了药,我便离开丹府,打算过两天启程去明都。”
宁觉非有些意外,立刻问他:“你打算怎么过去?有人护送吗?有人照顾吗?”
“自然是坐马车。”淡悠然见他如此关切,心里很感动。“严骥要照顾生意,走不开,曾舜会带几个伙计跟着,还有两个丫鬟伺候,足够了。”
宁觉非沉吟片刻,便道:“要不这样吧,我们明日出发,也是去明都,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淡悠然很意外:“你们也要走?”
“是啊。”宁觉非笑着点头。“我们人多,你若不嫌吵的话,就结伴而行吧。”
淡悠然想了一下,便不再推辞:“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明日几时出发?”
“现下没定。”宁觉非温和的道:“我去跟他们商议一下,等决定下来,便立刻通知你。”
淡悠然看着他,轻轻的说:“好。”
第23章
一早,北蓟使团便启程北上。
除了他们自己的护卫队外,前面有宁觉非来的千名轻骑,后面是丹古派出的三千守城精兵。
丹古与独孤偃都已经知道使团在大漠中遇袭的事情,为防止再出现意外,便派出了最精锐的三个千人队,护送他们去名都。
宁觉非、澹台子庭
荆无双和独孤偃骑在马上,后面跟着两辆宽敞的马车,云和淡悠然分别躺在其中。再后面是使团全体成员和随身侍从,也都骑在马上,然后是驮着东西的骆驼队。
将近五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人马虽多,速度却不慢,行程更是有条有理。有一小队前锋探路,并预先在前面的城镇定好驿馆,如果赶不上有人聚居的地方,便找好扎营的地方,布置警戒。
像他们这种阵势,如果还要袭击,非得来个万人以上才有把握,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就这样,一路风平浪静,六天后,他们便顺利到达名都。
独孤及早已收到独孤偃和丹古的报告,对他们的数遇袭十分清楚,这时便派礼宾官出城远迎,将使团安排到皇家馆驿,请他们先歇息一下,晚上在宫中宴请他们。
到了都城,独孤偃便不在肆意妄为,懂规矩多了。他与北蓟使团的文臣武将们客套了几句,又与宁觉非和云约好再见面的日子,便进宫去见皇上。
宁觉非不属于使团成员,自然不随他们行动。本着先人后己的原则,他先把淡悠然送到淡府,再和云回自己的临时府邸。
淡府在皇宫与城门的中轴线上,占地很广,里面到都是参天大树,似锦,一个小湖碧水荡漾,各种禽鸟盘旋飞翔,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西武是畜牧大国,拥有广阔牧场,数十座山林,牛羊无数的大富之家也有不少,但似淡府这样的府第在名都却是独一份,就连独孤及赠给宁觉非的昔日王府都比不上。
曾舜带路,宁觉非和两辆马车一起来到淡府门前。
门里门外守着四个下人,一见曾舜便喜出望外,一边快步迎过来一边问:“是三少爷回来了吗?”
“是啊,还不快报与大少爷。”曾舜挥手示意。“快去,就说烈火将军宁大元帅也来了。”
“哦哦,好好。”立刻有人飞奔进府,其他人便过来拉马车,服侍淡悠然下车。
车辕离地面有段距离,淡悠然内腑受创不轻,挪动艰难,虽然从车厢里移了出来,却下不了车。
曾舜立刻指挥着那些人:“快,去拿软榻来,抬少爷进去。”
一群人正在忙乱,府门中大步走出一个人来。他身体高大,龙行虎步,气势逼人。
那群淡府吓人纷纷垂首,恭敬地道:“大少爷。”
那人走到淡悠然面前,皱了皱眉,轻声说:“怎么弄成这样?”便伸手将他从车上抱下来,转身就要进府。
“大哥。”淡悠然叫住他,笑着看向宁觉非。“觉非,这是我大哥淡凛然。大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烈火将军宁觉非。”
淡凛然看了他一眼,客气地笑了笑:“宁将军,久仰,久仰。听说这遇袭,是将军救了三弟的性命,我淡府上下铭感五内,定当倾力以报。”
“大公子严重了。”宁觉非礼貌地摆了摆手。“悠然受此重创,也是因为掩护我和朋友的缘故,应该是我感想他。”
淡悠然温和地道:“觉非,我们是朋友,就别说客气话了,进去坐坐吧。”
宁觉非笑着摇头:“不了,我既已到家,便好好养伤吧。我不日即往临淄,若他日有暇,悠然也来临淄走走吧。”
“哦,那样也好。”淡悠然果然恬淡,见他不肯进去,便不再强求。“若有缘,以后再见。”
“好。”宁觉非对眼前的兄弟俩拱了拱手。“告辞。”
淡凛然手中抱着人,便微微躬身带礼:“宁将军走好。”
宁觉非便拨转马头,带着另一辆马车离去。
从头到尾,云都没露面。
淡凛然看向怀中的人,关切地问:“难受吗?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淡悠然微微一笑。“大夫说伤了筋骨,以后左胳膊不能提重物。”
“哦,本来就用不着你提什么重物。”淡凛然轻描淡写地说着,抱着他大步走近府门,对旁边的人吩咐道。“立刻请克勒来给三少呀治伤。”
一片忙碌后,淡府里又恢复了平静。
诸事既毕,宁觉非便带着云和澹台经纬回到自己在名都暂居的府邸。
江从鸾在他们进城时已得到消息,早就等在大门口,一见他的身影出现,便欣喜地迎了出来,叫道:“觉非,你回来啦。”
“是啊。”宁觉非愉快地下马,关切地问他。“你还好吗?”
“好。你不在,府里也没什么事。”江从鸾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轻声道。“车里就是云大人吧?”
“是。”宁觉非对这马车后面招了招手。“其其格,那日松,过来。”
那姐弟俩和其他随从一样,已经下马,侯在一旁,听到他的招呼,便赶紧上前来。
宁觉非对江从鸾说:“这两孩子原本在右昌王府里为奴,我买下了,已经给了他们自由。他们不愿离开,我想就留下来做点事吧。你安排一下,按规矩办就行。那日松还小,也别太拘着他。”
“行,我知道了。”江从鸾一听他们的出身,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他打量了一下那姐弟俩,便笑着点头。“你们先歇歇吧,我一会儿来安排。”
其其格垂头称是,便拉着弟弟的手退到一边。那日松也不似前几日那些活泼,神情举止见拘谨多了。
宁觉非撩开车帘,将云扶下车来,搀着他慢慢走近府中。
澹台经纬背着革囊,提着鹰刀,一副小厮的模样,动作利落地从车上跳下,跟在他们身后。
江从鸾吩咐下人忙前忙后,侍候宁觉非和云沐浴更衣,接着便用膳。
刚吃到一半,独孤及和独孤偃竟然一起闯了来,毫不客气地在餐桌边坐下。
独孤及以前常常如此,府里的下人都习以为常,不等江从鸾吩咐,便有内府管事送上整套餐具。
江从鸾给两人盛了饭,放到他们面前。二人便大快朵颐,一点也不客气。
云微笑着,略与两人寒暄两句,便不再多说。
澹台经纬站在一边,看着西武的皇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知道独孤及是赫赫有名的勇将,曾经率一万轻骑便连续攻破南楚数城,如果不是宁觉非愤而出手,将其逐出剑门关,只怕他真会势如破竹,马踏临淄。如今南楚已灭,能与北蓟抗衡的,也就只有西武了。没想到,这位一国之君却半点架子也没有,居然会闯到别人家里,坐下就吃。细思起来,自己的父皇就没这么有趣。
宁觉非十分喜欢独孤及和独孤偃的豪爽性子,却因承诺了云不肯饮酒。三人便以茶代酒,相谈甚欢。他们并未谈及国事,只是相约赛马。
独孤偃本就对宁觉非的马很是神往,此刻听独孤及说起,竟是他最宝贝的千里良驹赤龙的儿子,立刻一拍桌子:“我就说嘛,当初一见兄弟的马,便觉得眼熟,只是有数年没见赤龙,一时不敢认。哎,兄弟,那咱们就说好了,明日便去赛一赛,让我也过过瘾。”
宁觉非看了云一眼,似是征求他的意见。云含着笑,不引人注意地微微点头。宁觉非便道:“行。明儿一早,我在城门外等大哥来。”
“我也去。”独孤及笑道。“老二,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赛过马了。”
“是啊,一起去,一起去。”独孤偃大为兴奋。“我这骑来的是追风,咱们好好赛赛。”
独孤及高兴地大笑:“好。”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独孤及晚上要宴请北蓟使团,独孤偃是西武除太子外身份最为尊贵的王,自然要去作陪。两人便不再多呆,跟宁觉非约好明日赛马的时辰,便一起走了。
从头到尾,独孤及对江从鸾都保持着适当的亲切,却没有逾距的言行举止。独孤偃临走时却狠狠地看了江从鸾几眼,神情见满是欲求而不得的遗憾。
送走他们,宁觉非便安排云和澹台经纬歇息,然后单独找到江从鸾,温和地说:“从鸾,我打算回临淄。你考虑一下,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江从鸾想也不想便道:“要。我跟你去。”
“好。”宁觉非抬手握住他的肩,郑重地保证。“从鸾,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定不让你受委屈。”
江从鸾在临淄的名声自然不好,一个小倌馆的鸨头,能有什么地位,还不是任人践踏。若是知道了他少年时曾经是红牌小倌,更不知会有什么难听的话说出来。不过,他根本就不在乎。宁觉非待他好,尊重他,即使不爱他,他也愿意跟着,无论天涯海角,不管有什么样的遭遇,他都无怨无悔。
听着宁觉非的话,江从鸾心里一热,微笑着说:“觉非,你不比为我担心,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都明白。比起从前,现在的日子好了千倍万倍,我很满足。至于别的,我根本就不在意,也就算不得委屈。”
宁觉非看着他俊秀的脸,远离了声色场所,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他的气质变得干净、恬淡,反而更显得漂亮。只是,除了宁觉非外,他在这个世上竟没有真正的朋友,未来的路还很长,他肯定很寂寞。想着,他柔声说:“从鸾,你也不要太封闭自己,如果将来遇到合你心意的人,不妨考虑一下。”
江从鸾微微一怔,随即苦笑:“觉非,世上没人如你这般。在他们眼里,我是个低贱的人,肮脏,卑微,甚至不是人,不过是个物件。我不想再过那种仰人鼻息,低声下气的日子。我原意跟在你身边照顾你,知道你赶我走。”
“怎么会?我永远都不会你们做。”宁觉非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自己也曾经尝尽那些滋味。如果不是自己有着非凡的意志,早就被折磨死了。他一直都能理解江从鸾的心情,这个看上去风流佻达的人,其实内心非常自卑,也没什么奢望,就希望能像个人一样,过平平常常的日子,便心满意足。想着,他怜惜地拍抚着江从鸾的肩,笑道。“从鸾,英雄不问出,你就别老想着从前。将来日子还长,你慢慢留意着。如果有两情相悦的人,我便替你们操办,让你风风光光地过去。他要敢欺负你,我来收拾他。”
江从鸾听到最后,不由得笑了,却没答应什么。
两人接着又商议了一下需要带走的东西,江从鸾便去收拾,宁觉非回了卧房。
云还没睡,靠在床头看书,见他进来,并没问他别的,只关心地叮嘱:“明日赛马,你带上鹰刀和那几个下属,有备无患。”
宁觉非微笑着点头:“好。”
第2章
清晨,宁觉非便等在南城门外,独孤及和独孤偃也随后到达。
宁觉非提议改变行程,不再像以前那样去西面的神山,改而向东,五十里外有条大河,河边有棵独一无二的千年古树,便以此为终点,先到者胜。
独孤兄弟俩自然没有异议。
独孤及指了一个卫士发令,三人便策马冲出,在草原上向东飞奔。
他们的马太过神骏,后面的随从勉强跟到一半,便渐渐落下。
宁觉非跟过去一样,穿着一身玄色衣衫,却不似以往那般随意,更不是西武的样式,而在北蓟服饰的基础上加入了南楚的一些东西,领口、袖口、襟口都用银色丝线绣着精美的鹰纹,织锦暗纹的衣摆在疾风中飞扬,看上去飘逸又华美。
这是云带过来的,前几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没想起来,今天才拿出来让他穿上。宁觉非已打定主意回归北蓟,自然不会推却他的心意,便接过来换上,在云喜悦的目光中出了门。
独孤及注意到了他的服饰的变化,却没有提起。他穿着宅基地褐色滚龙袍,头戴短羽帽,气势十足。
独孤偃跟以前一样,衣饰华丽贵重,琳琅满目,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三人如箭离弦,飞速向前射去。独孤及在中间,落后右边的宁觉非半个马身,在他的左边的独孤偃又落后他一个马头。差距很少,三人都一个劲催马向前。
烈火、赤龙、追风都是万中选一的千里驹,不待主人用力,他们便已经激起了好胜心,俱都四蹄翻飞,向前疾驰。
今日没有阳光,乌云密面,低低地压下来,便万里草原更有更显苍茫,不明有大片大片的羊群在他们身边出现,不一会儿就被他们甩在身后,一些牧民啪啪的甩着长鞭,兴奋地吆喝着,还有人竟然也想加入,纵马追了一阵,却越掉越远,最后战俘得停下来。
三个人你追我赶,在途中都分别领先过。当他们看到那颗亭亭如盖的古树时,更是双腿猛夹马腹,口中连声低叱,催促自己的爱马加速。
冲过树身的一瞬间,三匹马并驾齐驱,竟是不分先后。
宁觉非最机灵,一过树干便轻拨马头,带着烈火贴着河岸划了个半圆,这才放慢速度,停了下来。
独孤及绕得圈最比较大,直冲过河滩,在浅水里奔了一段距离,才重新上岸。
独孤偃只顾前冲,没想其他,直等到马都冲进水里了,他才反应过了,连忙用力勒住。
黑色的追风唏溜溜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独孤偃马术精良,紧贴马背,并未被甩下来。
独孤及转头看着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老二,你不会水,可得小心点。要是掉进河里,你的追风肯定能游上来,你就难说了。”
独孤偃安抚住自己的马,转身上岸,得意洋洋的说:“我拖着追风的尾巴,一定能上来。”
他这话说得有趣,独孤及笑得打跌,宁觉非也妨忍不住笑出声来。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空气中传来“嗖嗖”的声音,几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射他们三人。
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骁将,临危不乱,同时拔出腰间的刀,斩向射到面前的箭。
刚拨打了两下,后面便是箭如飞蝗,劈头盖脸地向他们射过来。
独孤偃在水里,转动有些不便,左肩中了一箭,接着又有一箭射进他的左肋,他闷哼一声,手中刀却不停,飞快地拨开那些箭矢。
独孤及和宁觉非双双纵马向前,直奔水中舞刀护着他。
独孤偃大声道:“皇上,你先上去,以树干做掩蔽,觉非,人护着皇上,我不要紧。”
宁觉非不由分说地道:“你跟皇上先走,我掩护。”
独孤及却道:“老二,你先走,我和觉非随后便来。我们马快,他们追不上。”
说话间,三人的马已跃上河滩,向古树奔走。
独孤及这才腾出手来,右手挥刀,左手从鞍旁抓过一个小小的牛角,举到唇边吹了起来。
低沉的“呜呜”声顿时响彻草原。
可这么一来,他的防范出现了很大空隙,几支箭便穿过刀圈,直奔他的面门、胸膛。
宁觉非眼疾手快,飞身扑过去,抱住独孤及便滚下马鞍,在满是沙子的河滩上打了几个滚,避开了必杀之箭。
只听赤龙一声长嘶,宁觉非和独孤及都猛地转头看去。
箭雨射向两匹火红的马,赤龙飞身跃过,挡在烈火身前,几支箭立刻扎进它的身体。它坚持着,终于前腿一屈,慢慢倒在了地上。
独孤及心痛得眼睛都红了,一把推开宁觉非,挥刀冲过去,将陆续射来的箭一一挡开。
宁觉非也跟着跑过去,扬刀疾斩。他的鹰刀锋利无比,箭矢一碰便即斩断,纷纷落于地上。
这时,大地震颤,似有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冲来。
很快,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只铁骑,他们从东西两面而来,呈环形向前包抄,万马奔腾,速度极快,扬起漫天尘沙,滚滚而来。
偷袭者再也藏不住了,有二十余人分别从河对岸的沙丘后跳起来,翻上马背便逃。他们都穿着西武牧民的服饰,想来是以放羊为掩护,伺机伏击。
来的都是独孤及的亲卫,那是他最精锐的部队,犹如铁壁合围,向那些刺客追去。
这时,他们原来的随从也赶到了,纷纷下马奔来,护在他们身前。
独孤偃再也支撑不住了,躺倒在地上,他的护卫立刻冲过去救护。
独孤及蹲在爱马身旁,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检查他综的伤势。
烈火围着赤龙打转,不进用马头拱一拱地上的父亲,伸出舌头舔一舔它的伤口。
独孤及检查之后,已经知道赤龙没救了。几支箭扎进马的腹部,伤及内腑,无法救治。他既难过又愤怒,霍地站起身来,用西武话朗声叫道:“给我抓活的,我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为赤龙报仇。”
那二十几个刺客被大军包围,却凛然不惧,手中刀剑挥舞,死战不降。那些西武士卒听到皇帝下旨说要活的,自然不出杀招,就只是围住他们,打算累得他们筋疲力尽,再出手擒住。
那些人眼看不能幸免,便互相看了看,彼此点了点头,忽然一起放声大叫:“宁觉非,你这个狗叛徒,卖国贼,南楚的热血儿女千千万万,定会取你狗命。”说完,他们便同时自刎,随即重重地跌落马下。
这几句字正腔圆,正是地道的南楚官话。
宁觉非如遭雷击,僵立在那儿,半晌没有吭声。
独孤及转身吩咐身边的卫队长“你去看看,那些刺客里还有没有活的?如果有,立刻带回去救治,我要审出他的同党。”
“是。”那个身形魁梧的汉子翻身上马,疾驶而去。
独孤及回身拍了拍宁觉非的肩,沉声道:“觉非,把烈火带走。”
宁觉非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去。
赤龙躺在地上,正在抽搐,柔顺的大眼睛里流下眼泪。烈火一直用头去蹭它,嘴里呜咽着,眼中也在落下泪来。
宁觉非上前去,拉住缰绳,交烈火强行带到树后,伸臂搂住它的脖子,不断安慰着它。
独孤及捡起扔在地上的佩刀,停到奄奄一息的爱马身旁,抬左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喃喃道:“宝贝儿,宝贝儿,对不起,你好好去吧,我会把你葬在我的的陵寝旁,还会替你刻石成像,让你永远陪伴着我。”
赤龙无国地微微抬头,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
独孤及右手用力,将刀尖送进赤龙的胸口,准确地直达心脏。
赤龙微一抽搐,便静止下来,大大的眼睛渐渐失去光泽。
独孤及默默地看着它。
周围的人都没有吭声,也都看着地上的宝马。
良久,独孤及才站起身来,吩咐道:“去找两辆车来,一辆送右昌王,另一辆送赤龙。”
“是。”有两个护卫便骑上马,往来路驰去。
独孤及过去查看独孤偃的伤势。虽然严重,却并无性命之忧,护卫已经取出箭矢,上了金创药,将伤口包扎好。他跟独孤偃说了两句话,让他躺着别动,很快就带他回城。独孤偃脸色发白,却满不在乎地笑道:“我没事,又不是他们那起子文弱书生,中了两箭就趴下来,用不了几天,照样生龙活虎,上马杀敌。”
独孤及刚刚失去爱马,心情沉痛,闻言勉强笑了笑:“是啊,咱们独孤家的人,都是打不垮的好汉子。”
说着,他正要起身去看看宁觉非,他的卫队长策马奔了回来,禀报道:“皇上,刺客还有一人活着,是个半大孩子,自刎时动作慢了一步,被我们的人把刀击飞,擒住了。”
“好。”独孤及阴沉着脸。“带回去,审。”
宁觉非立刻走出来,对他们说:“我想见见那人。”
独孤及对卫队长点了点头,那人立刻就道“是”,便拨马回去。很快,便有几匹马飞驰而来。
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浑身是血,被牛皮绳反绑着双手,横放在马背上。驰到近前,抓着他的那个西武骑兵将它一把提起,扔到地上。
那少年闷哼一声,紧紧咬住了唇,愤恨地盯着他们。
宁觉非走过去,将他扶起来坐着,轻声道:“你是南楚人?”
那少年虎头虎脑,一双乌黑的眼睛瞪着他,忽然啐了一口,恨道:“你别碰我,婊子。”
独孤及大怒,扬手便是一鞭,照着那少年的头便抽了过去。
宁觉非伸手抓住鞭梢,平静地站起身来,对独孤及说:“大哥,带他回去,先给他治疗吧,别太为难他。”
独孤及皱着眉,略带责备地道:“兄弟,你就是心慈手软,所以才会让人欺上头来。如今,他们不但在西武刺杀你,还袭击我,这刺王杀驾的大罪是要灭九族的。我西武也有律法,不可能放过他。如果他愿意交代他的同党,我可以饶他不死……”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少年便冷哼一声:“别做梦了。”
独孤及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阴狠的道:“南人羸弱,我还真没见过几个硬骨头,小子,你就好好表现给我看看。”
那少年怒瞪双眼,与他对视,倔强的道:“我会的。就是死,我也不会告诉你们一个字。”
“哪有那么容易便死?”独孤及冷笑。“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方法让人生不如死,不信我们走着瞧。”
那少年挺直了身子,凛然不惧。
宁觉非在一旁说,大哥:“我们回去吧,偃大哥的伤得赶紧诊治。”
“好。”独孤及便不再与这少年斗嘴,转身上了独孤偃的追风。
宁觉非走回树后,翻身上马,向城里奔去。
第25章
黑云越压越低,忽然一道认电划破阴 接着一个震耳欲聋的霹雳响起。
宁觉非闷着头号驰出数丈,便被协声惊醒。他倏地勒住马,对身旁跟着的下属说:“你们去,把那些刺客的尸身收敛了。”
那些下属很不情愿,但对他的命令却不会违抗,只得应着“是,拨马回去。
独孤及很不以为然:“这些乱臣贼子,就该扔在荒野喂狼。”
宁觉非叹了口气:“人都死了,就入土为安吧。”
独孤及想着自己的爱马,不由得气恼地哼了一声,却不便驳他的面子,便转移了话题。他皱着眉,思索着说:“明明我们临时改变了路线,这些刺客怎么会等在这里?”
宁觉非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改变赛马路线是他昨晚就想好的,却没跟任何人提过,不存在泄密的问题。很快,他便明白过来:“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在明都城的四周都有人埋伏,无论我们走哪个方向,他们都会袭击。”
“不错”独孤及恍然大悟,立刻传令。“封锁明都周围方圆五十里地,检查每个人的身份,外乡人必须有路引或通关文碟,拿不出的全部抓起来,逐一甄别。”
跟在他身边的人接令,分几个方向飞马而去。
宁觉非这才与独孤及策马回城。将到城门时,他忽然说:“大哥,那个被擒的孩子,先给他治伤吧,暂且别用型。我找云来,一起跟他谈谈。”
“行。”独孤及很爽快,“就依你。”
宁觉非感到很抱歉:“大哥,对不住,他们要刺杀的是我,却让你和偃大哥跟着受了连累。”
“兄弟这是哪里话?”独孤及责备地道。“咱们是金兰之交,自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那不是生份了吗?”
“是,那我就不说了。”宁觉非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在乌拉珠丹大人府上发动袭击的人,目标也是我。”
“那不一定。”独孤及摇头号。“这的刺客用的是南楚的弩,确实是南楚人。上的刺客用的可以强弓大箭,南楚只有穿去箭赵伦有这本事,别人都不会使这个,大部分都用弩。由此可见,这两拨人不一定是一起的,目标也不见得一样。另外,我听说北蓟使团在大漠袭,为首的人有双绿色的眼睛,是吗?”
“是。”宁觉非点头。“他们蒙着面,只能看到眼睛。那人的眼睛犹如猫眼绿的宝石,让人印象刻。”
“嗯,昨晚的宴席上,澹台王爷向我提起此事。他们说,那些人的眼睛不但有绿色,还有蓝色,褐色,灰色,当然也有不少是黑色。”
“哦?”宁非有些毫异,不免想起了前世的西方世界。“这里哪些种族有这样得眼睛?”
“习武北蓟都有,不过都住在极北、极西之地,不大过来,只有少数行商会两边来往。”独孤及想了一下,又说。“我们的西面有个很大的国家,叫极西,那里的人眼镜盒头发都是不同的颜色,很奇特。我对他们不熟。老二比较熟悉,百余年前西武建国曾与西极有过数十大战,都是势均力敌,双方便派出使臣协商,两国以云岭,沱河,格沁大漠为界,互不侵犯。不过两边一直都很警惕,不敢稍有松懈。为防范西极,我高祖毅皇帝便将右昌王封在西镜,为西武守往边界。此后,历代右昌王都长期驻扎在西边,保我西武安宁。”
宁觉非这才大致明白了西武周边的情形。他沉吟道:“大哥,那依你之见,夜袭丹府的人会不会是西极派来的,想刺杀偃大哥。”
“有可能。”独孤及双眉紧皱。忽然叹了口气。“兄弟,此北蓟、南楚于我西武三足鼎立,我国尚可无忧,如今,北蓟吞并南楚,国力增加几倍,不可小视。西极一向虎狼心性,曾屡兴东侵之念,出兵袭扰,都被右昌王击退。这才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我国夹在西极和北蓟两大国之间,为兄实在是有些如履薄冰啊。”
宁觉非立刻安慰他:“大哥,北蓟要和原来南楚的百姓融为一体,尚需时间,更得耗费无穷精力。依小弟愚见,北蓟和西武至少在百年内应该会相安无事。小弟这回去后,之后致力于保境安民,绝不会侵略别国。西武兵强马壮。大哥更是英明君主。又有偃大哥等一杆骁将,无人敢于轻视。所以,大哥不必担忧。”
独孤及本有雄才大略,从来没有畏惧过,听了他的一席话,豪情顿生,笑道:“兄弟说的是。可惜,兄弟不能在我名都长住,真是万分遗憾啊。”
宁觉非赶紧安慰:“小弟一有闲暇,便来明度瞧大哥。”
“好好好。”独孤及愉快地笑着,与他一起驰进城门。
经过这么一场大乱,独孤及自是要去指控搜捕刺客,宁觉非便与他分手,回到自己府中。
云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正在喝药,见他的衣衫上全是尘土,凌乱得不成样子,不免有些意外,张口便问:“出什么事了?”
宁觉非脱掉外面的长衣,洗了脸和手,这才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跟他说了,直略去了少年对自己的辱骂。
云放下药碗,喝乐两口白水,脸上神色凝重,缓缓地道:“竟然有人一直追杀你到明都,那除非有什么仇大恨才会如此。我们进攻南楚后,陛下一直按你留下的方略在办,优待侍奉,不扰百姓,更不屠城,又减赋免役,大赦天下。南楚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过去被征招苦役的人也都回去与家人团聚,不用担心会客死异乡,骨肉分离。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好吗?他们为什么要恨?。”
宁觉非冷静的说:“一场大战下来,总有人流离失所,总有人家破人亡,他们恨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云的手指敲着旁边的茶几,沉吟道:“南楚朝廷腐败,积重难返,百姓生活水火热,即便不是我们出兵,灭亡也是迟早的事。我们已尽全力,避免生灵涂炭,即便有少数人不肯承认现实,要犯上作乱,也无关大局,只是,你回临淄后说不定会被人流言中伤,只怕会受委屈。。。。。。。”
宁觉非微微一笑:“那不算什么,我不在乎。”难听的话他听过太多,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云看着他,琢磨乐好一会,才问道:“你想从独孤及手上把那个少年要过来吗?他犯了西武的律法,应该是重罪吧。”
宁觉非冷静地说:“在我的前世,也有不少恐怖分子。他们自称是英雄烈士,为了他们所谓的理想,便发动血腥的偷袭,杀害普通平民。对这些人,我们是坚决打击,绝不留情的。不过今天袭击我的那些人确实目标明确,就只想杀我,并没有在国内发动叛乱,这样的刺客,应该算是慷慨就义的仁人志士吧。虽然立场不同,我对人啊们也是尊敬的。我想让你陪我去跟他们谈谈,听听他们那些人的想法,能化解仇恨固然最好,实在化解不了,也可以对症下药,以后防范于未然。”
“这没问题。”云的眼睛变得幽,淡淡的道。“觉非,你身世奇特,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天下少有人及。我却比不得你,若是有人蓄意伤害你,我绝不会放过他。这话我先说与你听,免得你到时候阻拦我,或是心里不高兴。”
宁觉非自然知他心意,上前轻轻搂住他,轻声说:“你在乌拉珠穆被人所伤,我也恨得咬牙,想将那些人找出来,为什么你又不让我管?”
“那是两回事。”云伸手圈住他的腰,脸上有了一缕微笑。“我不是他们袭击的目标,不过是误伤。那儿又人生地不熟,我们身份也不对,何必费功夫去查?可现在你是他们要杀得人,那我就不能放过。”
宁觉非轻抚了抚他得肩背,温柔地说:“我明白,你要做就做吧,我不拦你。不过,冲在前面的往往是不明真相得热血义士,儿幕后指使的人才居心叵测。你最好区别对待,不要激起民变。”
“恩,我懂。”云沉默片刻,忽然很轻很轻的问。“觉非,你有没有后悔帮我?”
“没有。”宁觉非毫不犹豫得回答。“有些事情,不是人人都是立刻看清楚,想明白,需要时间来证明”
“是啊。”云感慨万端。“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谦恭为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这是宁觉非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他低头看着云,温柔的说:“我们先去吃饭吧,下午再去看那个被擒的少年。”
“好。”云站起来,与他一起走到饭厅。
江从鸾已得管事禀报,知道宁觉非回府,外面已经封城,正在搜查刺客,江从鸾也听到了风声,不由得有些担心。看到宁觉非神色从容得走近来,显然没有受伤,他才放下了心,立刻张罗着上菜。
宁觉非正要叫他不用忙,让下人去做事就行了,云却抢先招呼道:“江公子,这些事让管事去做吧,你吩咐一声就行,别太累了。来,过来坐,外面一起吃吧。”
江从鸾吃了一惊。以前在蓟都的时候,云对他一直不冷不冷热,很有礼貌,却冷淡疏远,他也明白,像云这样尊贵的人自是瞧不起自己,便一向安守本分,对他持礼甚恭,却从不近前,更别说同桌吃饭了。
宁觉非的心里却分长高兴,忍不住握住云的手,笑着对江从鸾说:“云说得是,从鸾,你就别忙了,过来坐着吧,哎,小纬呢?叫他也过来,大家一起吃,也热闹点嘛。”
当即便有人去叫来了仍做小厮装扮得澹台经纬。现在,府里人都知道他是云面前最得宠的小侍从,对宁觉非的这个举动并不感到诧异,只羡慕这孩子气的运气真是好,遇到了一个好主人。
云对江从鸾说:“外面过两天就回去,你看看还有是人要带走,叫他们都收拾收拾。”
江从鸾老老实实得道:“这府里的人有不少是皇上赐给我的,我都想带回去,他们留在这里是过不下去的,除非我这他们送给别人,才会有口饭吃。”
云明白了:“他们都是奴隶?”
“是的。”江从鸾点头。“我没当他们是奴隶,可别人就难说了。”
云看了宁觉非一眼,便道:“那好,你带他们回去吧,反正元帅府很大,也需要人做事,”
江从鸾喜出望外开心地说:“谢谢云大人。”
“不用谢我,应该我谢你。”云和蔼地笑道:“感谢你照顾觉非。”
江从鸾的脸立刻就红了:“我。。。。。。只是。。。。。。”
宁觉非知道他误会了云的意思,便出来打圆场:“从鸾,如果没有你,我的府里肯定一团乱,我才管不来那些事呢。”
江从鸾被他解了围,很快平静下来,谦逊地说:“我也只是会做这一点小事。”
澹台经纬乖巧地坐在桌边,好奇地看着他,却聪明地一声不吭。
说话间,菜便上齐了,他们便一起拿起了筷子。
席间气氛融洽,宁觉非开心极了,上午遇袭后的郁闷已经消失殆尽。
第26章
独孤及调重兵围住明都及周边地区,像过筛子一样地仔细检查,可两天过去,却一无所获。
宁觉非与云去跟那个被俘的少年谈过一,内陆却一味只是破口大骂,什么也不说。宁觉非便吩咐那些看守,好好给他治伤,饮食方面也不得克扣,不准用刑,不准虐待。那些人已经得到独孤及的旨意,自然连声答应。
独孤偃回城养伤,就住在宁觉非暂停的府里,他很少来明都,因而没有在这里建府,以前每过来都会住在这里,现在虽然有宁觉非他们住着,却也无妨,府中宽敞,再多住几十个人都没关系。
宁觉非从关押少年的天牢回来后,就没怎么出门,除了照顾云,探望独孤偃外,就是跟自己的爱马烈火呆在一起。
烈火的情绪很不好,无精打采,都不怎么吃东西。宁觉非绞尽脑汁给它弄美味的饲料,像拌了生鸡蛋的燕麦,以前烈火见了都会兴奋的直奔响鼻,吃得津津有味,可现在也就只吃几口,便恹恹地站在那里发呆。
宁觉非常常守在马厩,不断地抚摸它,安慰它,向它传达着自己的心意。
烈火一见到他就依恋地伸过头去,在他肩上挨挨擦擦,宁觉非便会抱着它的脖子,微笑着夸奖它。
三天后,烈火的情绪才逐渐好转,宁觉非很高兴,将他拉到后面的练武场,与它追逐、嬉戏,以便让它快点找回过去那种威武、强悍、所向无敌的状态。
烈火没戴鞍辔,犹如野马一般,在沙场上快步奔驰,因为这是家中,毕竟不是大草原,它不能全力飞奔,只能忽左忽右,灵活地奔跑、闪动。
宁觉非穿着银白色的短衣、长裤,足蹬皮靴,在烈火周围敏捷的跑动,烈火以他为目标,一直想要追上他,他则闪转腾挪,竭尽全力要甩开烈火。
一人一马追追逃逃,玩了很久,连空气中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
今日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云午睡之后醒来,便出了卧房,四逛逛。
有府中的下人以为他在找宁觉非,便主动告诉他:“宁将军在后面的练武场。”
云客气地向他道谢,便慢悠悠地溜达过去。
一进武场门口,便看见空荡荡的场地上那一人一马正在快乐地玩着,火红的马矫健异常,银色的人身法敏捷,似乎在比赛,却又像是至亲在嬉闹。
云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他们,一直没有吭声。
宁觉非玩到满头大汗,终于停下来,抱住烈火的脖子,笑道:“好了,不玩了,歇息一下吧。”
烈火快乐的长嘶一场。
宁觉非放开它,转身想要离开,一抬眼,便看见了云,郁闷了很久,他今天心情很轻松,便笑着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搂住云的腰,关切地问:“怎么一个人走出来了?”
“老呆在屋子里很闷,出来走走。”云温和地笑道,“他们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看看。”
“哦,出来散散心也好。”宁觉非揽着他,愉快地说:“烈火终于有精神了,我们应该可以启程了。”
“是啊。”云点了点头。“一会儿澹台王爷和荆将军都要过来,使团这过来的使命其实很简单,就是邀请西武使节去参加我国的迁都大典。他们今天在朝上已经正式递交了国书,西武皇上当即表示一定参加,他们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再呆下去只是徒然浪费时间,因此使团打算明、后天便启程回国。他们过来想听听我们的意见,看我们这边有没有什么事情耽搁,如果没有的话,大家便一起走。”
“我觉得没有。”宁觉非说道,犹豫片刻,便道。“我想把那个少年带回去。”
“我也这么想。”云点头,“急切间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得把他带回临淄,慢慢地磨。如果有他的同党要来救他,说不定能抓住大人,那就更好了,我们也犯不着为难一个孩子。”
“嗯,是啊。”宁沉非很赞同他的思路。“那我去跟大哥说吧。”
“好。”云对他笑了笑,“皇上多半要留你吃晚饭,我们也要走了,你就留下吧。这边由我陪着王爷和荆将军。”
“行,那就有劳你了。”宁觉非转身带过烈火,给它放上鞍子,套上笼头,便直奔皇宫。
独孤及听说他很快要走,脸上满是遗憾,却没有强留。
“兄弟,你是天上的龙,地上的虎,本就不该潜于水中,伏于草上,还是大展雄风吧。”他豪迈地拍着宁觉非的肩,“不过,以后要是做哥哥的想你了,你可一定要来看望为兄啊。”
“没问题。”宁觉非与他性格相似,一向相愉快,对他很是欣赏,“大哥,将来若有事需小弟相助,捎个信来便是,只要是小弟力所能及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有兄弟这句话,做哥哥的就很满足了。”独孤及高兴地哈哈大笑。
宁觉非接着便提出想带那个被擒的少年回去,独孤及略一思索,便爽快地答应了。这个刺客要杀的正主是宁觉非,他扣着其实没什么大用,还不如顺水推舟,把这个大大的人情给了宁觉非和云。
在宫里和独孤及用完晚膳,宁觉非便回到府中,天已经很晚了,澹台子庭和荆无双已经离开。
云对他说;“我们商议过了,后天一早便出发,他们明天会依照礼制,去宫里向皇上辞行。”
“嗯,好。”宁觉非想了想,便道,“那我明天去淡府看看淡悠然。”
“这是应该的。”云顺口说,“我跟你一起去。”
宁觉非看了看他那用布带吊在脖子上的左臂,关切地道;“你还是在家歇息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云微微摇头,神情间若有所思,“我想去看看这个淡家。”
宁觉非怔了一下,“你怀疑他们?”
“不,现在还谈不上怀疑,我只是去看看。”云微笑,“或许人家确实就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并没有其他背景,无论如何,淡悠然奋不顾身地掩护了我,让我没有伤得更重,我肯定要去表示一下感谢。”
“哦,那也是。”宁觉非一向对许多人与事都暗暗保持着戒备和警惕,因此听到他有疑心淡家的意思,也不出言反对。
事实胜于雄辩,总要亲眼见了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在这方面,他是支持云的。不伤害到别人,却也要保护自己,凡事大胆想象,小心求证,总是没错。
两人第二天一早便起了床,派人拿上拜贴,去淡府求见,看淡家的主人什么时辰有空,他们便上门去拜会。
为求慎重,满期从鸾亲自去办,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神色有些奇异,似乎遇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宁觉非看他神情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他们不肯见我们?”
“不是。”江从鸾有些讶异地说,“他们倒很客气,下人报进去,管家便立刻出来了。我对他说你们想见见淡悠然公子,他他似有难言之隐,后来怕我多心,便对我说,他们家三少年不知为了何事,竟与大少年大吵一架,在夜里带着伤离家出走,他们大少年今天早上得知此事,发了好大的脾气,已经派人分头去追了,也因为此,管家说,他们大少年肯定没有心思见客,还请我们谅解。”
宁觉非和云都很诧异,明明那日看见淡府大少年对三少年呵护备至,怎么转眼间就会吵架,还闹到决裂的地步?不过,这是别人家的私事,他们是外人,也不好去探究,便只得罢了。
这一天很忙碌,所有要走的人都在收拾东西,这个府邸也要交还给独孤及。宁觉非叮嘱江从鸾,府中所有的财产都必须原样交回去,一件都不能少,如果是他进来后置下的,也一概留下,全部不带,江从鸾自是遵照执行,半点折扣都不会打。
第二日清晨,比来时更为庞大的北蓟使团便启程回国。
独孤及与独孤偃一起陪着他们出城,一直将他们送出二十里外,才在宁觉非的再三要求下勒住马缰,与他依依惜别,并相约来年的赛马节再见。
为防止途中出现意外,独孤及派出一万铁骑护送。
如此一来,一路上没再出现任何事故,沿途城镇的官员全都热情相迎,殷勤相送,安排得十分周到,他们缓缓而行,再也不必风餐露宿,更用不着严密戒备,走得颇为轻松。
半个月后,他们便顺利抵达剑门关。
第27章
重入国门,宁觉非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山河依旧,只是城头上手的旗帜改了,守城的官兵穿着北蓟的军服,说的却仍然是南楚话,过去时常紧闭的关门现在白天都大开着,无论是谁,只要手持西武或北蓟官府开出的路引、通关文牒,依律交纳关税,形貌不似通缉令上的罪犯,便可自由出入。
关内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所有的商铺都开门营业,曾毁于战火的房舍正在重建,街上行人熙来攘往,都带着轻松的意味,不似过去战乱时那般惊慌失措、焦虑不安。
宁觉非看着这一切,心里感到很安慰。
云的伤好了许多,弃车骑马,与他并肩而行,只是左胳膊依然用布条吊着在脖子上,以避免活动时影响伤势。
两人走在使团当中,都没有吭声。
西武护送他们的军队已经掉头返回,他们这一行的人数少了许多,却依然引人注目。
当日,宁觉非单人独骑冲入剑门关,力擒游虎,逼其投降,许多人都历历在目,此时都不由得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神情各有不同,从尊敬、仰慕到鄙夷、痛恨,不一而足。
宁觉非恍若不觉,只是策马前行。
他们在这里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出发,似这般晓行夜宿,一路看尽当地官员的谄媚笑脸,很快便到达临淄。
澹台经纬恢复了太子装束,澹台牧也在此前发出圣旨,着太子亲迎天下兵马大元帅宁觉非回朝。
在临淄城外的欢迎仪式十分隆重,让宁觉非皱起了眉头,他习惯了隐伏于众人的视线背后,最讨厌引人注目。
云低低地劝解,“忍耐一下好吗?必得以这样一个方式昭告天下,那些居心叵测的流言才会不攻自破。”
宁觉非便即明白,只得从大局出发,勉强忍住心里的不耐烦。
澹台经纬一脸肃然,在文武官员的夹道迎接下,与宁觉非并辔走进城中。
城中万人空巷,都来看这位曾经率大军包围临淄,却没有伤及城中一草一木的仁义将军。
宁觉非没有元帅官服,只身着云替他准备的绣有鹰纹的便装,看上去英姿勃发,俊美绝伦,他挺直了腰,骑在烈火背上,稳稳地踏上官道,走进皇城。
他是钦许可以宫中骑马、殿前带刀的,可他并不如此行事,行至宫门前,便翻身下马,解下鹰刀,这才跟在澹台经纬身后走进去。
云穿着典雅的便服,左臂没再用布条吊着,从外表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他不要别人知道他受过伤,免得让那些反叛分子受到鼓舞,又生事端。
澹台牧坐在正殿的龙椅上,接受了臣子们的参拜,然后叫他们“免礼”,笑着表达了欣慰与嘉勉之意,便传旨赐宴。
他端坐龙廷,高高在上,看不清楚脸色,可云却能听出他宏亮的声音里有着一丝虚弱,显然中气不足,不免有些担忧,不过,既然他们都回来了,澹台牧心结当已解开,让名医好好用药,再休养数日,应能痊愈。
一晚上歌舞升平,热闹非凡,宁觉非实在不喜欢这种场面,又惦记着澹台牧的病,便向澹台经纬使了个眼色。
澹台经纬心领神会,本来也担心自己父皇的身体,便悄悄划到总监太监,向他吩咐了几句。
等到一曲舞罢,那位太监总管大声宣道:“宴罢,恭送皇上。”
澹台牧硬撑着,正笑眯眯地看着宁觉非和云,听到身旁忽然冒出这么一嗓子,不由得微微一怔。
所有人都起身行礼,齐声道:“恭送皇上。”
澹台牧便顺势站起来,转身离开。
没有他宣召,云和宁觉非也不能去后宫看他,便随着大臣鱼贯而出。
宁觉非在临淄尚无自己的府邸,云自然而然地将他带回了国师府。
这是原来淳于朝的府邸,宁觉非一也没来过,自然不认识,淳于朝是原南楚正宫皇后的儿子,这府邸占地广阔,修建的规格相当高,虽然夜色早已降临,园子里却灯火通明,大部分景物和园子的轮廓都能清楚看见。宁觉非一路行来,觉得里面的景色和建筑布局有点像小型的北京颐和园,感觉很亲切。
云是反复询问过大檀琛后才选了这里做为自己的府邸,澹台牧自然很明白他的意思,便将醇王淳于朝请来,以礼相待,要将他搬到原来为皇太后颐养天年而建的慈恩宫。淳于朝当即表示不给新朝添麻烦,愿意搬到大哥淳于乾的府上去住,澹台牧思量着,他们兄弟聚在一起,更便于监管,也不怕他们弄鬼,就同意了。待淳于朝带着家人搬出后,云将这里稍加整修,便住了进来。
此时,他暗暗注意宁觉非的神情,见他并没有流露出厌恶或冷淡的模样,反而隐隐有着愉快的笑意,心里顿时一宽,知道自己做对了。
第28章
宁觉非这带回来很多人,云吩咐了府里的总管云海,先安排房间让他们住下,再根据他们的实际情况,妥善安置。
等到安顿下来,夜已,宁觉非和云回到卧房,都感觉有些疲倦,匆匆洗了个澡,便睡下了。
第二天,两人在清脆的鸟鸣中醒来,还来不及生出些温存的心思,大量的事务便如排山倒少般涌来。
北蓟的朝会是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今天是不举行朝会的,皇上只召见几位重臣,当然包括宁觉非和云。
两人走进御书房,便见澹台牧斜倚在凉炕上,脸色灰白,瘦了许多。他硬撑着对大臣们笑了笑,声音有些微弱地说:“云已经回来,迁都大典的事就由他全权负责。其他政务由你们商议着办,云是国师,举凡与国策有关的事务都必得向他禀报。觉非,临淄治安、边境安全和全国军队的整编就交给你了……”接下来,他又交代了别的一些事,主要意思也不过是让云了解情况,好接着把事情办下去。
其他大臣都很了解云的能力,对他心悦诚服,对皇帝的旨意全都接受,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凝神听完他的话,云没有问题,便对旁边的大臣道:“你们无出去办事吧。”
等那些大臣鱼贯退出,他又道:“御医呢?”
一旁的太监躬身答道:“都在旁边候着。”
“叫他们进来。”云吩咐着,拿起澹台牧的手,仔细替他把脉。
澹台牧放松下来,再也撑不住,便向后仰倒,躺在炕上,低低地道:“云,觉非,幸亏你们回来了,不然朕真的会累死。”
“陛下慎言。”云微微皱眉。
“好,不说死。”澹台牧愉快地笑了,“朕会累坏,这样说可以吧?”
“你这病真是累出来的。”云叹了口气,“真没想到,皇上一向体健,竟然会在短短煺月间累得病倒。”
“是啊,事情太多太杂了,千头万绪,都没个靠得住又能干的人接手。”澹台牧长叹一声,沉默片刻,才道:“你们回来就好了,朕可以轻松一点,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嗯,幸得没有伤了元气。”云有点欣慰,“皇上先好好歇息,不要再殚精竭虑了。”
“我会的。”澹台牧高兴地说,“国家是大厦,你和觉非就是两根顶梁柱,只要你们在,朕便无忧矣。”
“臣当尽力竭力,请皇上放心。”云退后两步,示意进来的御医给澹台牧诊治。
宁觉非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云与御医们讨论脉案和药方,心里盘算着澹台牧交到自己手上的重任。
在前世,他不过只是特种部队这一个兵种的司令官,并未管理过全国军队,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个挑战,这让他的血渐渐热了起来。
云他们把药方确定下来后,澹台经纬也来了。
澹台经纬乖巧地点头,便守在父皇身边,随时侍候。
云与觉非退出来,走出宫门,一起骑马去兵部,云边走边说:“我们不学南楚,不设左右丞相,以避免无谓的纠纷,现在还是按原来的官制,设六部九卿,负责管理具体的政务,但直属各王和我辖制。兵部负责全国兵马,尚书有两位,大檀明为正,荆无双为副,但凡调动各地军队或武官,均须向你请示,若没有取得你的同意,他们不能擅自作主,你不在时,由豹王暂时监管,现在他自然听你的,按你的意思,从旁协助你。总之,他们都由你来安排。”
宁觉非点了点头,“好。”
大檀明本就是一员骁将,智能双全,后来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几乎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而荆无双是他大哥,虽是原南楚名将,却对他情义重,自然不会掣肘,这样安排,应该是最好的,宁觉非感觉很舒服。
想了想,他却道:“其实,应该仍由豹王总理全国军务,我从旁协助便可。”
云摇了摇头,“豹王虽勇,但过去一直呆在临淄,统领的也不过是禁卫军,对于辖制天下兵马毫无经验,皇上希望他跟在你身边学习。”
“哦,”宁觉非便点了点头,“那也好。”
云送他到兵部门口,便与他分手,转身回宫中,开始理政务。
守在兵部大门外的士卒并不认识宁觉非,一听说他是大元帅,立刻行礼,随即通报进去,大檀明和荆无双急步走出来,热情地行礼迎接,澹台子庭跟在他们身后,笑着向宁觉非拱了拱手。
大檀明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此刻便神情激动,兴奋地说:“元帅,可把你盼到了,鹰军的弟兄们急得不行,三天两头地问我,他们的将军何时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神威、远威两军的各部统领也不断上书,问我要将军的去向,我更没法说了,唉,这段日子,可把我憋闷坏了。”
宁觉非边听边笑,三人走进正厅,分别落座,宁觉非才道:“辛苦你们了,我前些日子病重,一直在休养,现在已基本恢复,所以就回来了。”
“好好好。”大檀明迫不及待地道:“元帅,我向你禀报全国兵马的情况吧。”
宁觉非立刻点头:“好。”
荆无双没怎么说话,只是一直含笑看着宁觉非,等到谈起正事,他才收敛笑容,逐一向宁觉非说明原南楚地区各支军队的详情。
大檀明接着把原北荆地区的军队驻防情况说得清清楚楚。
澹台子庭一直没有说话,与宁觉非一样,凝神倾听。
此时并无全国地图,只有大致绘成的略图,并不准确,只能用来作为辅助说明。宁觉非看着那些只用简单的线条勾出边境和山川轮廓,用小点标出著名的大城和军事重镇的地图,凝神倾听他们的介绍,偶尔询问一些不明白的地方。
整整一天,他们都在做这件事,当了解了全部情况后,宁觉非沉吟了一会儿,指向地图上的西南方向,问荆无双:“那个镇南将军李舒,你了解吗?”
“应该算是比较了解。”荆无双沉静地道:“他父亲与我父亲是世交,儿时我们是好友,曾经一起习武。他父亲镇守南方,将年幼的他留在临淄,就住在我家。后来他被父亲接到任上,我们就再没见过面,只偶尔有书信往来。我父亲当年蒙冤,全家下狱,最后定罪,满门抄斩,他父亲曾经八百里加急上书朝廷,为我父亲辩白,当即受到申斥,罚俸两年。若不是无人能接替他们镇守南疆,只怕他们的命运也不会比我荆家好多少。我在卧虎山落草为寇,不久便听闻,他父亲因病去世,由他接替镇南将军之职,继续守卫南疆,李舒有勇有谋,与南方蛮夷各部落的头领都有交情,是不可或缺的人才,他对南楚朝廷是相当不满的,因此才会率先写信与你,不战而降,我认识,在忠诚度方面,他不会有问题。”
“很好。”宁觉非点了点头,“那么,南疆暂时没有问题。西北有游将军驻守,我们与西武的关系也不错,估计问题也不大,东面,我们与海之间有几个小国,过去便是南楚的属国,现在都已向我国投降,而且以他们的实力,也不可能有什么异动。现在,唯一有可能出问题的便是西部了。”说着,他向正西方向划了一个圈。
那一区域没有国家,雪峰连绵,高不可攀,基本上没有人烟。在地图上,大约有上千里的边境线模糊不清,对那里的地形也语焉不详,驻军只颁布一百多个山口和边境附近的三百多个小村镇,兵力都不多。如果有部队能冒险越过冰峰,就可以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现有的那些军队根本挡不住。
“要迅速布防。”宁觉非一边思忖一边觉得情况紧急,“向那些山口增派军队,修筑城寨。”
荆无双和大檀明都点头称是。
“我们立刻就办。”大檀明沉稳地道:“我们先制订方案,你同意后,就呈报皇上。”
“此事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耗费时间也不短。”荆无双紧皱着眉。“过去,李舒的父亲曾经提壶,却立刻被户部否决了,他们说没钱做这个,皇上就驳了他的折子,这些年来,那边也没出什么事,就再也没人提过了。”
“必须办。”宁觉非沉声道:“那地方地形复杂,易攻难守,不出事则已,一出就是大事。敌人如果从这里突破,便可以长驱直入,最先占领与破坏的就是南方,那是我国财税的主要来源,一旦出现险情,对国家的威胁极为严重。”
“我明白。”荆无双点头,“我们会立刻着手的。”
“为防万一,那一带附近的所有城镇都要增派军队,互相呼应。调一部分雁骑过去,以应付突发情况。”宁觉非仔细交代着,“如果我们还没修筑好边隘,便有敌人侵入,还可以将防线略微后退,不让对方进入内陆,与他们打消耗战,他们肯定耗不起,要么退兵,要么投降,只有这两条路。”
“好。”荆无双和大檀明立刻答应。
他们都是当世名将,对宁觉非说的这些事情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两人出身不同,经历各异,思维和立场都有微妙差异,心里总会有些隔阂,做起事来就不能精诚合作,沟通上也有障碍,不免有些磕磕碰碰。宁觉非一出现, 两人自然惟他之命是从,就不会再有这些问题。
澹台子庭暂管兵部的时候便察觉了两人相的情形,也与他们分别谈过几,可他们嘴上说并无芥蒂,做起事却依然故我,让他颇为头痛,现在见宁觉非一来,这些难题便迎刃而解,不由得心怒放。
这时,已是夜幕降临,四个人都觉得饿了,宁觉非这才醒觉,笑道:“时辰太晚了大家都回去吧,明天继续。”
他们都是军人,也没什么文缛节,便各自拱手道别,上马回府。
宁觉非晚,云却比他更晚,直到快子时了才回来,沐浴后便上了床。
宁觉非关切地道:“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看看。”
云转头对他笑了笑,“不怎么疼了。”
宁觉非解开他的中衣,见他肩头裹伤的布条已经拆了,肩头两边的作品都已落痂,看上去里面也长好了,他安慰地笑道:“都好得差不多了。”
“是啊,”云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年轻,俊美,在朦胧的烛光中闪烁着温润的光泽,他忍不住抬手抱上去,轻轻地道:“觉非……”
宁觉百听着他温柔的呼唤,心里一动,忽然便情潮翻涌,欲望弥漫,他凝神看着云略显苍白的脸,有些犹豫,“你的身子……”
云忽然用力,翻过身去压住他,喃喃地道:“我已经好了。”便吻了过去。
宁觉非感觉着他柔软的唇瓣辗过自己的唇,热血渐渐上涌,不由自主地搂住他的腰,越抱越紧。
第29章
宁觉非一边热烈地吻着云,一边灵巧地解开他的衣结,将他的衣服脱了下去。
云瘦了很多,腰变得更加纤瘦,宁觉非慢慢翻过身去,将他小心地放倒在床上,他的唇移到云的脖颈,双手不停,将自己的衣服脱得干干净净。
云的脸微微发烫,双手抱住他的肩背,轻轻地抚摸。
宁觉非的唇滑过他的滑骨,滑过他的胸口,一路往下滑去。
渴望的狂潮迅速从身体奔涌而来,云忍不住呻吟起来,轻声叫着:“觉非……”
宁觉非的身体早就热得仿佛在熔浆中翻滚,却拼尽全力抵制着,他们已经很久没做过了,他不想让云受伤,连疼一下都不行。
他抓过香脂,一边亲吻着身下的肌肤,一边小心翼翼地拓展着那紧窒的身体。
云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肩头,甜蜜的呻吟断断续续,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恨恨地道:“觉非,你要再不来,我就上你了啊。”
宁觉非忍不住笑出声来,抬起身来压住他,重重吻住他的唇,伸出有力的舌尖,与他纠缠不休。
云抬起双腿,缠住他的腰,在他的唇齿之间轻轻地道:“觉非,来吧……”
宁觉非狠狠地亲了他一下,这才撑起身,将自己快要爆炸的欲望一点一点地推进他的身体。
快感立刻如潮水一般向两人涌来,迅速将他们淹没。
宁觉非停下来,努力镇定。实在是太久没做了,他怕自己坚持不住,缴械得太快。
云急促地喘息着,双手紧紧掐住宁觉非的胳膊,细细密密的汗一滴一滴地冒了出来。
宁觉非吸一口气,终于进入到最。甜蜜的滋味迅速扩散,他重重地压下去,紧紧抱住云的腰,有力地冲撞,渐至狂热。
云陷溺在他激烈的拥抱中,感受着他火热的亲吻吮吸和充满野性的冲击,在强烈的刺激下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宁觉非将自己地埋进那美妙的身体里,只想与他融为一体。
两人激烈地纠缠在一起,在欢乐的海洋里沉浮,有时像两条鱼在海里紧贴着畅游,有时又像两只鸟在天空中展翅高飞。他们似乎能听到水流的声音,风的声音,开的声音,仿佛有阳光笼罩在他们身上,温暖、热烈,在无尽的天地里,一切风云变幻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两个天真快乐的孩子,放纵着欲望,享受着情感,拥抱着爱情。
他们紧紧相拥,在失魂落魄的高潮中缓缓下落,慢慢平静,放松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对方剧烈的心跳,听着寂静的暗夜里回荡着两人粗重的喘息。
良久,宁觉非才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样?伤还疼吗?”
“不疼。”云的声音很低。“我很好。”
休息了一会儿,宁觉非便起身张罗热水,随即抱着云泡进大大的浴桶,替他洗干净。
云累得筋疲力尽,半点也不想动弹,由着他替自己清理,洗到后来,便睡着了。
宁觉非疼惜地吻了他一下,将他抱起来,费力地擦干,才放到床上,拉过被子替他裹住,这才回去洗自己。
虽然睡得很晚,两人第二天仍是一早便起身,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前厅。
这里是国师府,江从鸾不但不能指挥下人做事,反而被他们当成了贵宾般款待,吃饭时也安排他与宁觉非和云一起,而其他人则与府中的高级仆从一般待遇。
宁觉非看到江从鸾,愉快地问:“怎么样?这里还习惯吗?其他人都安排好了?”
“嗯,挺好的。”江从鸾有些腼腆地笑道。“不过,他们都当我是宾客,我没什么事可做。”
“哦。”宁觉非立刻明白了。
国师府终究不是自己的府邸,不能让他当成自己的家,他沉吟片刻,便转头看向云,与他商议道:“这里这么大,我想可以隔一下,把另一部分作为我的元帅府,从鸾他们就搬到那边去,也不用再劳民伤财,替我修什么府邸,你看呢?”
“好啊。”云愉快地点头,“这样更好,一是厉行节约,为百官做表率,二是两府紧连一起,象征我们密不可分。”
宁觉非哈哈大笑,“对对,意义不小。”
云微笑着看向江从鸾,温和地道:“从鸾,觉非走了这么几个月,皇上赏赐给他的财物、封邑上的万户和马牛羊等牲畜、朝廷的俸禄也都登记造册,在云那里收着,你这两天要是有暇,我就让他交给你。”
江从鸾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宁觉非微微皱眉,“我不是都推辞了吗?怎么还是给我了?”
“你功高盖世,若是你都不要赏赐,那其他人就都不能要了。你视富足如浮云,却不能硬逼别人也这么做。”云轻轻叹了口气,“觉非,你就收下吧。”
“我只是怕烦,没别的意思。”宁觉非挠了挠头,“那,从鸾,就麻烦你帮我收一下。”
他不是不相信云,那些东西放哪里都一样,不过,交接起来确实需要很多时间,江从鸾也就有事可做了。
果然,江从鸾立刻点头,神情间踏实了许多,不再那么忐忑不安。
他们两人吃完饭就走了,江从鸾想了想,便带着其其格和那日松出去了。
这里比明都要热得多,他带来的许多下人都需要换装,其其格和那日松也一样。他们便决定去布庄和衣铺看看,替他们每个人都做几身衣裳。
外城商铺林立,车水马龙,飞楼依旧挺秀,流湖流光粼粼,这个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城依然如过去一般华。
江从鸾来到距飞楼不远的衣铺,翻捡着那里的布料,与裁缝商量衣服的款式与价钱。
这里不是他过去惯常光顾的店子,一时没人把他认出来,他觉得轻松了许多。
其其格帮自己和弟弟选了两种布料,江从鸾顾念她是女子,也算不得奴婢,便做主为她挑了几种锦缎,却不能做成小姐或夫人的裙装,仍然叫裁缝做成丫鬟穿着的裤装,北方大多是这种装束,其其格一时也分不出来,自是欣然同意。
江从鸾付了订钱,便离开了衣铺,想着还得去别的铺子买些自己和其他仆从需要用到的生活用品,便往旁边走去。
其其格和那日松都生得极美,江从鸾也很俊秀,走在路上颇引人注目,逛了一会儿,终究是引来了好色之徒。
那人身着北蓟服色,颇为年轻,带着一大帮家奴,当街拦住江从鸾等三人,垂涎欲滴地说:“请问三位美人尊姓大名,今儿哥哥请你们吃饭。”
江从鸾退后一步,客气地道:“谢谢,我们要回去了。”
“回哪儿啊?”那人邪气地笑着,伸手去捏江从鸾的下颌。
江从鸾又退一步,礼貌地说:“回国师府。”
“国师?”那人一愣,不敢造,斜觑了其其格和那日松两眼,有些不相信,“国师府我也去过两回,怎么没听过有这样的美人?”
江从鸾不想与他多说,转身便走。
那人立刻赶过去,一把拉住他,有些恼怒地道:“别拿国师府来吓我,你是国师什么人?总不会是他的男宠吧?”
跟着他的那些家奴将江从鸾他们三人围住,大笑道:“凭他也配?谁不知道国师和元帅好得很?如果真要说是男宠,却不知是国师的,还是元帅的?”
“只怕是两人公用的吧。”
“陪主谁不是陪?不如跟了我家少年,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两位美人也一起走吧,包你们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们说着说着,便要动手硬拉。
江从鸾还没说什么,那日松的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猛地冲过去,一头将为首的那个人撞倒在地。
那人顿时恼羞成怒,“他妈的,给脸不要脸,给我狠狠地教训他们,打完了再拖回去。”
那些恶奴立刻冲上来,抓住他们便拳打脚踢。
正在这时,围观的人忽然窃窃私语。
“那个不是原来翠云楼的江从鸾吗?”
“是啊,原来风流俊俏得很,没想到沦落如此,被人当街殴打。”
“他不是很久以前就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清楚,难道是想重操旧业?”
“有可能。”
“哈哈,那就有乐子瞧了。”
“那个抢人的是谁啊?”
“不知道,看样子像是北蓟人。”
“妈的,北蓟占我们的地还不够,还要辱我们的人。”
“不过是个小倌馆的鸨头儿,你跟着打什么抱不平?难道是看上他了?”
“呸,那种一身脏水的人,我会看上他?可不管怎么着,他是咱们南楚人,也由不得别人作践。”
“这倒是,要不然,咱们上?”
“上啊,大伙儿齐上,打了就跑。”
“好,揍那狗日的北蓟狼。”
“对,揍他。”
说着说着,围观的许多人从事不关己到义愤填膺,全都热血不涌,冲上去便开打。
那个北蓟人与他的家奴们都是猝不及防,顿时众寡易势,被打得直叫唤,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抱头鼠窜。
打完了,那些人一哄而散,不知去向,只剩下倒在街当中的江从鸾、那日松和其其格。
三人衣服都是灰土和鞋印,脸上有着几淤青,头发也有些散乱,江从鸾的嘴角还带着一缕血丝,看上去十分狼狈。
没人理会他们,看热闹的看热闹,过路的过路,没有任何人伸手拉他们一把。
江从鸾苦笑了一下,努力挣扎着想起身。
这时,一辆马车快速驶来,眼看就要撞上他们,那车夫及时勒住马缰,拼命叫着:“吁――”,这才将车子停住。
车里传出清朗的声音:“怎么了?”
那车夫禀报:“三公子,前面有三个人似是受了伤,倒在街上。”
“哦?”车帘动了一下,随即那个声音说:“去,扶他们上车。”
“是。”那车夫连忙跳下车辕,上去扶起江从鸾。
跟在马车后面的两个人也下了车,上前来搀着其其格,另一人索性将那日松抱在手中。
江从鸾连忙推辞,“谢谢你家公子,我们可以自己回府。”
“你们都受了伤,还是我们送你们回去吧。”抱着那日松的人说:“公子不必客气。”
江从鸾浑身都在剧烈疼痛,看其其格和那日松的模样,他们也肯定不好受,他便不再勉强,礼貌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三人分别将他们送上车去。
江从鸾最后一个进到宽敞的车厢,抬头便看见对面坐着一位温文儒雅的年轻人,正对着他们微笑,温和地说:“不用拘礼,请坐吧。”
江从鸾对他拱了拱手,便靠着车厢壁坐下。
那日松和其其格吓得不轻,苍白着授命,一句话也不敢说,忍着痛也坐了下来。
那位年轻人问他们:“请问府上在哪里?”
“在内城,很好找。”江从鸾客气地道:“进去后,我再给车夫大哥指路吧。”
“哦,那好。”那人吩咐车夫,“老张,去内城。”
“是。”那车夫虚甩一鞭,“驾。”
马车便徐徐启动,向皇城内驰去。
第3章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江从鸾还没回府,他当街挨打的事便传到了宁觉非耳中,而“有暴民在临淄街头闹事,聚众殴打右旌侯小公子”的急报则递到了云手上。
到了兵部衙门说起这事的人是荆无双帐下的偏将冯六。他是当年在卧虎山上落草为寇的荆家将之一,自然不知江从鸾是谁,后来听得旁边的人议论,才知被打的人是宁觉非府上的,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解围,混乱便起。他有军职,怕连累荆无双,这才没有上前去助拳,当远远看到江从鸾被一辆马车接走,他便赶紧来找荆无双,禀报了这件事。
宁觉非正与澹台子庭、大檀明和荆无双对着临淄城的地图商议外城、内城、皇城的防务,见荆无双被人叫出来,再进来时脸色有些异样,便问他:“怎么?出什么事了?”
荆无双看了一眼澹台子庭和大檀明,简单地说:“江从鸾和你府上的两个人在街上被人打了。”
宁觉非一怔,随即问道:“谁打的?为什么事打他们?”
“似乎是调戏未遂,恼羞成怒,就动了手。”荆无双沉着脸说:“那人身穿北蓟服饰,带着十余名家奴,江从鸾他们后来被经过路人带上马车,似乎是送回府里了。”
宁觉非皱起了眉,看了一下旁边计时的沙漏,便道:“便到午时了,就先这样吧,下午再继续。”
“好。”澹台子庭和大檀明的心里都不舒服,一边答应着一边打算去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看看究竟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敢打宁觉非的人,是故意挑衅,还是有眼不识泰山。
宁觉非出门上马,飞快地赶回国师府。
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宁觉非觉得有些眼熟,却无暇细思,跳下马便直奔门里。
国师府门前的护卫立刻上前拉住烈火,带进府中的马厩。
宁觉非并不知道江从鸾住在哪里,面对着诺大的府第,他一时有些茫然。
府中的总管云海已经打听到下人说元帅回来了,他心里有数,连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恭敬地禀报道:“已经请大夫给江公子和那位小姐,以及小公子都诊治过了,大夫说他们伤得不轻,但筋骨内腑均完好,只需休养几日,按时服药,就能痊愈。”
宁觉非点了点头,“谢谢你,请带我去看看他们。”
“是,元帅这边请。”云海毕恭毕敬地快步前行,将宁觉非带到偏院。
这里靠近湖边,环境清幽,是原来醇王的妾侍所居,也算是半个主人房,把江从鸾安排到这里,那是相当尊重他了。
宁觉非走过满园化开的庭院,直奔卧房。
江从鸾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不时轻咳,看到宁觉非进来,他便想撑起身来。
宁觉非连忙上前,小心地按住他的肩,温和地道:“你躺着,别乱动。”
江从鸾“嗯”了一声,轻声地道:“这事都怪我,是我太大意了。”
“胡说。”宁觉非略带责备。“什么叫你太大意?难道要你永远呆在府里,从此不出大门一步?你本来就该光明正大地做你想做的事,那些人枉顾礼法,辱你伤你,我定要替你讨个公道。”
“算了。”江从鸾叹了口气,“这种事,我都习惯了,也没什么,就怕连累了你的名声。”
“不能习惯。”宁觉非沉声道:“他们今天可以伤你,明天就可以去伤别人,此事我非管不可。”
“那……就听你的吧。”江从鸾心里好过多了,微笑着说:“把我们从街上扶起,送回府来的是位年轻公子,我让云总管留住他,想好好谢他。”
“那里应该的。”宁觉非并不在意,“不是说另外还有两个被打的人,都是谁啊?”
“是其其格和那日松。”江从鸾有些内疚,“我没护住他们,真是抱歉。”
“别这么说,他们愿意留在府里做事,就归你分派,并不是我的什么人。”宁觉非柔声安慰。“不过,他们连女人和小孩也打,我更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无耻。”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宁觉非见江从鸾的情绪好多了,便劝他先休息,随后去看望其其格和那日松。
这姐弟俩与江从鸾住一个院子,只是住在偏房中,其其格睡里屋,那日松住外间。
一看见宁觉非,那日松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的年纪还小,身体很稚嫩,虽然江从鸾和其其格都竭力护着他,仍然挨了不少拳脚,全身都是淤伤,疼得厉害。之前大夫替他检查和敷药,他都强忍着没吭声,这时看到宁觉非,就如看到父兄一般,顿时觉得委屈,便忍不住哭起来。
宁觉非轻抚着他的头,柔声安慰。
那日松很快就不哭了,跟宁觉非说起临淄的确华,渐渐开心起来。
宁觉非温和地笑道:“等你的伤好了,我带你去飞楼吃饭。”
“好。”那日松高兴地直点头,“我会快快好起来的。”
“嗯,乖孩子。”宁觉非夸了他几句,起身站到里屋门口。
其其格躺在床上,旁边有个小丫鬟照顾着,宁觉非过去问了几句,见她确实伤得不是很重,便放下心来,吩咐那个小丫鬟注意给病人按照服药,又叮嘱其其格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其其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对小丫鬟说:“将军真好。”
那个小丫鬟笑道:“他早就是大元帅了,天下所有按捺不住马都归他管,不过,他对我们下人都很好,一点没有主人架子,我们都很喜欢他。”
“哦,是大元帅啊。”其其格笑了,“真好。”
“是啊。”小丫鬟叽叽喳喳的,便把宁觉非的英雄事迹详详细细地说给她听。
宁觉非走出院子,问等在外面的云海,“那位送他们回来的公子呢?”
“在厅奉茶。”云海躬了躬身,“云大人已经回来了,正与他叙话。”
“哦?”宁觉非便急步走向前面。
装饰优雅的厅里,云坐在主人位,与一位身穿素净长衫的年轻公子闲闲地说着话,两人都微笑着,轻言细语,气氛十分融洽。
宁觉非大步走进来,一看那位客人,不由得一怔,随即笑道:“悠然,怎么是你?”
淡悠然潇洒地起身,对他抱了抱拳,愉快地说:“是啊,真就有这么巧。”
宁觉非没有拱手还礼,而是一把抓住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关切地问,“你的伤怎么样?好了吗?”
“基本上痊愈了。”淡悠然满不在乎地说:“就是左胳膊动起来还有点不利索,恢复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宁觉非却想起,当日在乌拉珠穆,那位靳大夫说过,他左肩的筋骨被伤着了,以后可能会对左臂的活动有影响,心下不免有些难过,更感歉疚。
“都是因为我,让你受连累了。”他叹了口气,“悠然,你到临淄来做什么?我们上在明都的时候想去见你,却听府上的管家说,你已经走了。”
淡悠然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我跟我大哥说,认识了两位好朋友,等伤好后想去临淄瞧瞧,如果可行,就在这里开家悠然阁,我们家的祖训,子孙后代不许踏进剑门关,我大哥自然反对。我觉得,祖宗的遗训也应区别对待,不可太过死板,因循守旧。我大哥就训斥了我,我们家就三兄弟,我是最小的,一向都被宠惯了,这是第一被大哥骂,心里很不痛快,就带着自己的人离家出走了。悠然一向胡作非为,想到什么就非得去做,谁劝也不听,倒让你们见笑了。”
“哪里?”宁觉非请他坐下,顺势坐到他旁边,笑着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悠然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确实应该出来走走。其实,你想来南方,在明都的时候就可以来找我们,跟着一起就过来了。”
“算了,你们是北蓟使团,我一不是北蓟人,二不是官吏,跟着你们岂不是不伦不类?”淡悠然温文尔雅地道:“再说,你们只怕没有心情游玩,也不可能到玩,应该会一直赶路吧,我就不行了,我喜欢走走,停停,看看,玩玩,自由自在,岂不是好?”
“这倒是。”宁觉非笑着点头,“怪不得比我们晚了几天。”
“是啊。”淡悠然叹了口气,“谁知道,一进临淄便遇到这种事。那三位受了伤,倒在地上起不了身,两边的人都只是冷眼看着,就没人去伸手扶一把,我们的马车差点撞上他们,我就让人把他们扶上车,送回来。没想到这么巧,他们竟然是你府上的人。”
宁觉非听着他的讲述,心里的怒火一下就燃了起来,表面上却很平静,诚恳地说:“悠然,这事真得谢谢你了。”
“别客气,助人为快乐之本,我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淡悠然洒脱地道,随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早了,觉非,云,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那怎么行?吃了饭再走。”宁觉非立刻阻止,“你住哪儿?到时候我送你。”
淡悠然苦笑,“你们马上要迁都,好多人从蓟都过来,拖家带口,加上奴婢佣仆,临淄人满为患,大大小小的客栈都满了,出高价都租不到房,我打算到城外的寺庙去借宿。”
“那又何必呢?”云笑道:“就住我们这里吧。”
“对啊。”宁觉非高兴地点头,“这里环境不错,也清静,肯定符合你的要求。”
“这个……”淡悠然似乎没想到,略一犹豫,便道,“那我就叨扰了,临淄生意这么好,我是下定决心要开家悠然阁了。”
宁觉非愉快地笑道:“好啊,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嗯。”淡悠然自信地说,“我做别的不行,悠然阁倒是开过几家,应该没什么问题。除非是本地的相关律法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再来找你。”
这时,云海走进来,躬身说:“云大人,午膳已经备好。”
“好。”云站起身来,“悠然,请吧。”
淡悠然笑着做了个谦恭的手势,温柔地笑道:“请。”
第31章
吃完午餐,云让云海给淡悠然安排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院落。淡悠然也不再客气,大大方方地跟着云海走了。
宁觉非和云走了一旁的偏厅去坐下,挥手让佣仆全都退下。
云端起茶碗,优雅地啜饮了一口,这才平静地说:“在街上羞辱并殴打从鸾他们三人的,是右旌侯的小儿子鲜于琅。”
宁觉非凝神看着他,没有吭声。
云叹了口气:“右旌侯鲜于骏,是武威将军鲜于骥的长兄。与他的三位兄弟不一样,他擅于理财,不太会武,这种人才在北蓟是相当罕有的。他的夫人出自澹台一族,也算是皇亲国戚。皇上对他十分信任,他现在是户部尚书,总管天下财政。”
宁觉非冷静地听完,缓缓地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本来应该如此。”云看着他,“鲜于琅在街上羞辱百姓,纵奴行凶,确实犯了我朝的律法,可事情发展到后来,有许多民众聚集着,围攻鲜于琅主仆,将他们打得遍体鳞伤。这些人出言不逊,辱及我北蓟,似有不臣之心。现在正是迁都之前的紧要关头,临淄不能出丝毫乱子。城防都督递上急奏,要求立刻搜捕凶徒,镇压叛乱。”
宁觉非没想到事情还有另外一部分,不由得皱了眉头。
云温和地与他商议:“觉非,此事的起因肯定是鲜于琅不对,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我想,我们占领临淄时并未使用武力,百姓的身家性命均未损失一分一毫,他们有什么必要恨我们?是不是有人利用这个事在故意煽动?冲在前面的人我可以不计较,也不去抓他们,可躲在后面的阴谋家却不能放过。”
宁觉非把前因后果一想,便明白他说的是正确的,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吧,就依你的意思。等迁都大典完成之后,右旌侯一定得给我个交代。这段时间,我会加紧布防,尽量杜绝一切可能的骚乱。”
“好。”云欣慰地笑了,“至于调查幕后指使者,我打算交给大檀琛去办。他在这里多年,很熟悉本地情况,发展的人脉盘根错节,三教九流都有,比较容易查探。”
“对。”宁觉非点了点头,“就交给他吧,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随时来找我。”
此事就这么暂时搁置,江从鸾从来没有问起,宁觉非却怜惜他太过委屈,在百忙中时常抽出时间去看望他。
淡悠然宾至如归,每日里出门去办事,晚上才回来,偶尔会与宁觉非和云一起吃饭,便顺口说说事情进度。
现在临淄城里到都是人,他想买下有一定规模的庄园,改成悠然阁,却没那么容易,不过,他倒也不急,每日里十分悠闲,大概是国师府中最为轻松自在的一个人。
从蓟都来的大批官员和家眷、奴仆陆续抵达,还有各国使团,云和宁觉非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晚上回府来一起吃饭都渐渐成了奢望。宁觉非回来得越来越晚,而云索性住在宫中。两人每天都只能睡一、两个时辰,累得筋疲力尽。
朝中几乎人人如此,上至刚刚病愈的澹台使,下到普通的办事跑腿的各衙门小官,个个都是从早忙到晚。
内城与皇城的警戒,宁觉非全部交由澹台子庭负责。他以前就在临淄负责此事,对皇城各个角落的地形、人员分布和其他各种情况都非常熟悉,又是澹台牧的亲弟弟,完全可以信任。
外城和周边邻近地区的防务,宁觉非交给了荆无双,毕竟他对这里也很熟悉,并且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不是口是心非的小人,值得信任。
大檀琛那边已经在迅速展开秘密调查,但宁觉非没有过问。不过,每每忙过之后,在少有的余暇中,他都会盘算着,应该有一支自己的情报队伍。当然,这些都得在迁都大典之后再行考虑。
与此同时,国师府也大兴土木,将原来的侧门拆掉,加宽加高,重新修建得气派非凡,然后挂上元帅府的金字牌匾。
不管怎么说,宁觉非总要有个名义上的府邸,至少门面上不能马虎。
府里则没怎么改变,时间来不及了,只是划出一块区域,属于元帅府,宁觉非从西面带回来的人便全部搬过去。
宁觉非累得不行,只觉得到都是乱糟糟的,嘈杂得很,只有半夜回到府中,才会有暂时的宁静。
他以前并未管理和指挥过全国军队,在进行重大活动的时候也没有参与过首都警备的具体方案,现在也是边琢磨边做,可其他人都对他敬若神明,认为他说的话必定是真理,几乎是想也不想便遵照执行,无形中也给了他巨大的压力,每一道指令都是思之再三才发出,事后又要不断跟踪观察,随时纠正缺失之,这使他没有一刻能够放松。
原南楚的重要官员,如章纪、游玄之、孙明昶都封了爵位,却只是虚衔,没有授予实权,在大典上他们却是有一席之地的,而南楚皇室的所有人员也都要参加,他们到时候会不会冒死捣乱,有没有什么阴谋诡计,都是宁觉非要仔细思索,预先做好防范的问题。
至于有什么风言风语,根本就传不到他耳里,有时间造谣生事的人走不到他跟前去,能与他说话的基本上都是忙人,没谁有空来传那些流言。
时间就在忙碌中飞速流逝,很快就到了九月十五,迁都大典隆重举行。
这个时候,巨大的皇宫便显得狭小了,各国使节、满朝文武都汇集在一起,进入事先指定的区域,一排排站好。
大乐庄严地奏出,气势恢宏。
澹台牧身穿新制的黑色皇袍,上面用金丝绣着九条五爪巨龙,衣摆与袖口是翻卷的云朵,十分醒目,头上戴着七宝琉璃金龙冠,迈着沉着稳健的步伐走上正殿前的高台。
云身穿紫色官服,腰缠玉带,头带翡翠银丝冠,站到右边文臣的最前面,侧后第二位的便是右旌侯鲜于骏。
宁觉非则穿着鹰王的官服,银袍玉带,上面绣着展翅高飞的黑色雄鹰,头上带着饰有雪白缨穗的银盔,看上去英气勃勃。他站在左边武将的首位,旁边是豹王澹台子庭。
后面的文武大臣依品级官职依站着,全都神情肃穆,仰首看着澹台牧。
在这两支队伍的侧翼,便是各国使团。他们也都穿着盛装,有序地排好队伍,鸦雀无声地望着台上的北蓟皇帝。
台上的内宫总管一甩拂尘,高声叫道:“百官见驾。”
立刻,巨大的广场上站着的上千人全都跪了下去,齐声三呼万岁。如海啸般的声音越过皇城高高的宫墙,传遍临淄城。
蓝天下,有许多百姓涌到皇城的门前,聚集在那里,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即使看不到大典盛况,也希望能听出点什么,以启发自己的想象。
澹台牧踌躇满志地看着眼前的文武大臣,再抬眼看向万里晴空。经过几代人前赴后继的浴血奋战,他已经拥有这万里河山,不由得豪情万丈,朗声道:“众爱卿免礼。”
“谢皇上。”百官齐齐站起。
内宫总监又高声叫道:“宣,大典司仪云上台。”
云朗声答道:“臣遵旨。”
宁觉非看着他高挑的身影稳步走上高台,心里忽然涌起奇异的热流,那一瞬间,他的爱意如狂涛般汹涌,不可扼止。
云站到澹台牧一侧,内监总管恭恭敬敬地送上以锦缎裱好的迁都谕旨。他庄重地缓缓展开,朗声诵读。
这本是他亲手所写,他熟悉得可以倒背如流,读起来抑扬顿挫,将其中精彩纷呈的华丽辞藻和大国气派表达得淋漓尽致。
宁觉非仰头看着他的身影,倾听他清朗的声音,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平时,云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待人有礼,态度从容,可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他便如那璀璨的星辰,光芒四射,浑身都洋溢着自信与气魄。
宁觉非自从决定回临淄,就不曾后悔过,现在,就更没有丝毫悔意了。
那个才华横溢、外柔内刚的人注定是属于这个国家,属于天下万民的,任何人都不该让他归于平凡,无论对谁,那都是至大的损失。
大典;隆重庄严,一丝不苟,循着仪程一项项做来,终于完美落幕。
自此,北蓟成为一个新的国家,更名为蓟。它幅员辽阔,富裕强盛,成为东方首屈一指的大国。
各国使节送上丰厚珍贵的贺礼,以表达友好或臣服之心。他们都不想与强大的蓟国开战,更不想自己的国家被吞并。
大典之后,各种宴会不断,云仍然忙得脚不沾地。
宁觉非除了参加宫里那些名目不同的宴会外,还要设宴款待从全国各个驻地赶来的大将军,相互认识,联络感情。
一时间,元帅府名将云集,星光熠熠,其中就有远道而来的武威将军鲜于骥、定国将军游虎和宁觉非从未见过的镇南将军李舒。
第32章
武将的聚会没文臣你们多文缛节,更不会咬文嚼字,很合宁觉非的心意。在前世,他的身份属于机密,几乎是没什么应酬的,只需要管理好部队,训练和执行任务就行了。现在那些官场上的应酬让他不免有些心烦,不过也知道必然会这样,因此在那些官方场合倒也中规中矩,并无什么特别不羁的言行举止。
这,凡被他邀请的人都很踊跃,全都提前来到元帅府。宁觉非在请帖上注明“不收礼物礼金”,那些将军都是豪爽之人,便乐得轻松,就这么空着手来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宁觉非这是第一当主人,在家里招待那么多朋友下属,心里很是高兴。他没穿官服,单身上的衣服是云替他度身定制,银白色的长衫上绣着云纹与飞鹰,与他的身份颇为相符。他过去一向不耐烦梳头,将长发用丝绦随意一扎,现在也被云梳起来,用一顶小小的玉冠束住,真显丰神俊朗,气宇昂。
他请客是晚餐,下午便陆续有人上门。
澹台子庭与鲜于骥并骑而来,荆无双与游虎结伴同性,大檀明拉着统率鹰军的主将云汀一起过来,其他将军不断来到,均是鲜衣怒马,威风凛凛。
过了一会儿,镇南将军李舒也到了。
他大约三十岁左右,瘦高的各自,相貌平常,举止优雅,气质不凡。
一见宁觉非,他便上去行礼:“卑职李舒见过元帅。”
宁觉非立刻伸手相扶,笑着说:“李将军不必多礼。我们虽然这是第一见面,但神交已久,不算陌生。”
“正是。”李舒微笑着,从身后亲兵的手中提过一个竹篓。“元帅,卑职带了些南方土产,不值什么钱,只是北方不大容易见到,比较新鲜而已,请元帅笑纳。”
宁觉非接过,见里前分门别类装着各种野山菌,还有普洱茶,以及天麻、虫草等药材,出手绝不算寒酸,却也不是很值钱,怎么也够不上贪污受贿的程度,便爽快地道:“好,我就收下了,多谢李将军。”
李舒很高兴,见他还在门前待客,便在府中仆役的带领下走了进去。荆无双和游虎已经到了,三人见面,分外亲切,便聚在一起聊了起来。
很快客人便到齐了,宁觉非回到正厅。
这里原是王府后园的厅,江从鸾和云海商量着,找工匠来略事改造,做成了正厅,先对付着用,以后再重新建一个议事厅。
宁觉非昨天来看过,觉得很好,大大夸赞了一番,然后才说:“不用新建,这个就很不错了。”
江从鸾有事欢喜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红了脸。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元帅府的区域也已划定,他便成为元帅府总管,正式走马上任,立刻便忙碌起来。
其其格一起在右昌王府做妾,也算是小半个主子,指挥起丫鬟来倒也得心应手,便由她管着府中的婢女。云将蓟都的梅芯和兰芯两个内府大丫鬟带了过来,本想分一个给他帮忙,宁觉非却怕他府里事务多,少一个人会照顾不周全,便婉拒了。云明白他的心意,自然依他,但还是提醒他,其其格的来历尚未明确,还是小心为上。
宁觉非在安全方面是相当警惕的,早就吩咐江从鸾,不要让她碰书房和厨房。好在厨房现在是两府共用,云防范甚严,也不需他去操心,只不让闲杂人等进书房便可。
江从鸾听他对自己如此信任,自然是满心欢喜,只安排了两个信得过的小厮每日进去清扫,却不需任何女子进入,这样,也就不需专门向其其格解释了。
那日松的年纪太小,宁觉非吩咐江从鸾不要让他做事,还打算送他去外面的学馆去读书。那日松听了喜出望外,抱着宁觉非便连声道谢。
宁觉非很喜欢小孩子,这让他不免想起前世的儿子,虽然再也见不到,却希望他能健康成长,性情活泼,更不要吃什么苦,这份心情便转到今生遇见的那些孩子身上,对他们不免都很宽厚。
今天的聚会是早就在计划中的,因此江从鸾可以提前安排,各项事务都井井有条。宁觉非不用去操心别的,只管愉快地与那些战友或下属把酒言欢就行了。
他大步走进厅门,里面正在喝茶聊天的将军们便一齐起立,叫道:“元帅。”军人就是不一样,没人发令,他们的动作就如一个人一样,非常整齐。
宁觉非笑着摆了摆手:“大家请坐。今天不是在兵部衙门议事,没那么多规矩,就是我私人请客,与大家聚一聚,都被多礼。”
“是。”那些将军们便都笑了,乱哄哄地坐了下来。
鲜于骥上前,有些惭愧地对宁觉非说:“元帅,我已经听说了,家兄的犬子不识好歹,受底下的奴才调唆,竟然在大街上伤及贵府总管,家兄听闻后勃然大怒,立即便欲登门致歉,奈何前段日子筹备迁都大典,实在抽不开身,只得命人将那孩子打了一顿,先关在府里,禁足百日,其他奴才也都重重责罚,并撵回北方牧场养马。家兄听说我今日要到府上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代他向元神表达歉意,改日他定登门拜访,亲自像元帅道歉。”
宁觉非含笑听完,沉吟片刻,便道:“既是侯爷已经罚了肇事者,此事就不必再提了,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鲜于将军,从鸾不但是我的总管,更是我的朋友,他被人无故侮辱、殴打,不但是伤他,更是伤我。我没别的想法,只希望侯爷的那位公子能够当面向从鸾和另外两位被打的人道歉。”
鲜于骥没想到他会公然说出江从鸾是他的朋友,此人过去的身份朝中已尽人皆知,流言蜚语不断,他竟然不想办法撇清,反而在坦然宣称两人是好友,这让鲜于骥感到诧异,单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会把元帅的意思转告家兄。”
“恩,我们今晚就不谈这事了。”宁觉非微笑。“鲜于兄,有件事我想向你请教一下,是关于弓箭方面的。”
一听是有关兵器,鲜于骥顿时来了精神,离他不远的大檀明和云汀也兴致勃勃地走了前来,凝神细听。
宁觉非将在乌拉珠穆遇袭的事大致说了,然后详细描述了那些箭的形状,袭击者射过来的气势和一些微妙变化,这才问道:“你们看,根据那箭手和箭矢的情况,袭击者最有可能来自哪里?”
鲜于骥皱眉想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按理说,那种箭最有可能出自我们北蓟,箭手也很可能是,不过,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就、族中出现过如此高手。像这种神乎其技的箭手,从小就会名声在外,决计不会默默无闻。”
“对。”大檀明立刻点头。“咱们草原上的神箭手是不少,都是很早就为人所知。他们往往少年时就会出现在赛马节,与其他族中的箭手一较高下,然后便被选入军中。像元帅所说的那个人,练箭只怕不下十年,那时候元帅还小,谁也不知道我国会出现这么一个大英雄,他也不可能故意隐藏名头,以便对付元帅。西武那边的情形与我们大致相仿。所以,我认为不是咱们北蓟的人,也不大可能是西武的人。”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云汀表示赞同。“我听说,北方出现了一只部落,弓马俱佳,来去如风,相当神秘,不知是不是他们的人。”
“我也听说了,还禀报了皇上,并按陛下旨意,派人前往探查,单目前尚未得到确切消息。”鲜于骥摇头。“我觉得不像。他们千里迢迢地派人去杀元帅和国师做什么?”
“那倒是。”大檀明苦苦思索。“难道是西极的人?”
云汀却道:“他们跟我们有什么利害冲突?犯得着冒那么大险,来杀元帅和国师?”
“不一定。”李舒忽然在一旁说道。“如果他们在西武境内暗杀了蓟国的两大重臣,再派人居中稍加挑拨,就可以使两国交恶,很可能爆发战争。我们打个两败俱伤,或者重创西武,西极便可渔翁得利。”
“对啊。”大檀明恍然大悟,笑着拍了一下掌。“西极一直对西武虎视眈眈,却又奈何不了他们,如果借我们的手伤了西武的元气,他们便可趁机出兵,侵占西武的土地和牧场。”
“这样看来,就说得通了。”鲜于骥含笑看向李舒。“镇南将军智计过人,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李舒向他拱了拱手。“武威将军固守西北千里边疆,不失寸土,令人佩服。”
“镇南将军一人独抗西南蛮族,也让人钦佩。”下一句笑着抱拳还礼。
宁觉非哈哈大笑:“今天来的诸位将军都是国之栋梁,一代名将,大家就不要太过谦虚了。”
他们在讨论的时候,其他人已渐渐围过来,这是都笑了起来,纷纷说:“这八个字,元帅才当之无愧。”
“哪里?如果没有你们,我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也不了几斤钉。”宁觉非谦逊着,随即一挥手。“菜应该上好了,走,我们边吃边聊。”
他们说笑着,信步走到离此不远的水阁。宽敞的两层雕木楼建在湖边,雕梁画栋,精工细刻,又种优雅的华丽。
宁觉非请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将军,总共只有六十一个人,坐了八张桌子,厅里还宽松得很。
菜肴都丰盛,道道都很精致,宁觉非爱吃的东西更是按照他的口味来做的,他一尝便知,云肯定去关照过,心里不免热乎乎的,觉得很愉快。
大部分武人都爱喝酒,云早已吩咐云海,把原来王府中窖藏的几十坛好酒都送过来,让他们喝个尽兴。
这些叱诧风云的将军们一尝到杯中的酒,顿时来了精神,全都豪爽地干杯,半点不迟疑,更不假意推辞。
宁觉非品尝着美酒佳肴,澹台子庭坐在他左边的主客边,而他右边自然是兵部尚书大檀明,鲜于骥坐在澹台子庭身后,荆无双在大檀明旁边,然后是游虎、李舒和云汀。
其他几桌的座都按着品级官职来安排的,没人会有意见。有不少将军曾经并肩作战过,后来天各一方,难得见面,此刻自是特别亲热,而原来属于敌对阵营,并不认识的也都久仰彼此大名,坐到一起后互相自我介绍,几杯酒下肚,也就称兄道弟起来。
聊着聊着,便会谈起一些战例,大家指手画脚,议论一番得失成败,却是胜不骄,败不馁,都很心平气和。
宁觉非对这气氛很满意,接着便听到大檀明诚恳地想李舒询问:“那千里雪域中都有些什么人?李将军清楚吗?”
他问的便是西南边陲之外那一片扑朔迷离的连绵雪峰。宁觉非立刻专心地倾听。澹台子庭和荆无双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舒,挺他怎么说。
李舒端着酒杯,仰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过去十年间,家父和我陆续派出了二十多支哨探,想弄清楚那里的情况,却都一去不返。有些靠近那边的老猎户,祖祖辈辈都以打猎为生,付出很多性命做代价,才对那边的情形略有所知。据说,那里没有国家,只有一些小部落,基本上都是猎户。他们性情野蛮,不通文字,十分骁勇,单很少到平地来,与西境的居民偶有往来,也不过就是在小镇上以毛皮、草药换取盐和米面,基本上不做停留,换完东西就走。当地的官府、驻军和百姓对他们都不了解,将他们统称为雪岭人。我曾经专门走那些小镇,见过一些雪岭人,他们都生得很高大,就连女子也是如此,但个个都很纯朴。他们带出的皮毛、药材还有一些宝石都相当珍贵,可他们自己却不知道。不少奸商专门往在那里,以数量不多的盐和米面换取他们手中的东西,再转手贩到内地,牟取暴利。我看不下去,便派人在每个镇里开设店铺,以合理的价格收购他们的物品,因此,跟他们的关系很不错。前年,我有事到贡雅缜,就有一位雪岭人打部落首领专门来找我,感谢我照顾他的族人,并主动提出与我交换武器,我把防身短剑给了他,他也送了我一把弯刀。后来,我们便歃血为盟,结为兄弟。他叫德斯,只比我大两岁,部落也小,大约有三百多人,居住的地方离我们边境比较近,所以他的族人与我们的人打交道比较多。不过,他没有多说他那边的情况,我也没有多问。那一夜我们喝的大醉,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族人走了。我有公务在身,也离开了那个镇,至今我们没再见过面。雪域茫茫,他们居无定所,我是找不到他的,只能他与我联络,可我再也没得到过他的任何消息……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已经很不错了,你做得很好。”宁觉非赞赏地点头。“这样吧,今天就不说这些了。李将军,你明日去兵部,大檀大人和荆大人有事与你商议。”
“卑职遵命。”李舒放下酒杯,抱拳应道。
宁觉非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将军,新蓟国的建立离不开大家的功劳,要让百姓过上和平富裕的生活,更需要你们的努力,在这里,我敬大家一杯,让我们上下一心,为国效命,上对得起朝廷信任,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好。”所有人都站起身来,齐声道。“自当追随元帅。”
宁觉非笑着,与他们一起,高高举起酒杯,随即一饮而尽。
第33章
子夜,临淄城十分安静,到是一片黑暗,只有依时响起的更鼓声传遍全城。
忽然,九层高塔飞楼腾起一片红光,火焰迅速吞噬了一楼,随即向上飞窜,很快,火光冲天而起,还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木头燃烧的声音。飞溅出的火落到周围的林木上,渐渐烧着了树枝,树干,很快向外蔓延,向旁边一连串民宅烧了过去。
很快,便有人发现异状,大声惊叫:“走水啦,走水啦……”
喊声吵醒了塔周围的许多人,一个个窗户亮起了灯光,有人探出头来察看,随即便跟着惊呼,本能地抄起自家的木盆,冲过去救火。
宁觉非正在沉睡,忽然惊醒,倏地坐了起来。云睡在他身边,被他的动作带得侧了一下,似乎要醒过来。宁觉非不敢乱动,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肩背。云疲倦已极,只微微动了动,便又继续沉睡。
宁觉非停了一会儿,才慢慢下床,将被角重新掖好,这才披上衣裳,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缓缓拉开门闩,无声地走了出去。
他这里地皇城,看不见飞楼,但南边的天空此时已被映红,明明灭灭,一看便知是火光闪烁,而且多半是熊熊大火,才会将半边天空都染红。他吃了一惊,进屋抓过鹰刀,拔腿便向外狂奔。
云扬已经被云从鹰军中调回,让他继续跟着宁觉非,这时也被外城传来已变得微弱的动静惊醒,匆匆披衣赶来。
宁觉非离马厩比他远得多,与云扬差不多同时赶到。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一个字,变分别拉出自己的马,翻身骑上,便飞驰而去。
守皇城的御前骁骑卫都已被惊动,纷纷站到城楼上严密警戒,并关闭四面城门。
宁觉非赶到南门后,大声道:“离开开城,分出一半人手,与我去救火。”
皇城卫队里的大部分人都认识这位年轻的元帅,立刻有今夜值班的佐领大声回答:“是”,随即亲自带队跑步下城,迅速上马,跟在宁觉非身后,冲向流湖。
火场里已是一片狼籍,十余间民宅都在燃烧,有许多人从湖里舀出水来,端到这里来灭火,还有人奋力冲进火场,救人救物,不少妇女和孩子都在痛哭,还有些烧伤的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宁觉非冲到这里,马上分派人手:“你们,疏散百姓,你们,找家什弄水来灭火,你们几个,跟我上房,云扬,你到那边去,我在这边,断火路。”
所有军人都大声应道“是”,随即分头奔去做事了。
云扬忍不住劝道:“元帅,那里太危险,我们去就行了,你在这边指挥。”
“少废话。”宁觉非喝道,身形已如箭离弦,窜了出去。
他飞奔到紧挨着火民宅的房前,双腿用里一蹬,便高高越起,伸手搭住屋檐,使力一收,人便窜上了屋顶。
他高声叫道:“下面的人躲开。”那些百姓正在群龙无首,听到有人发令,便自然而然地遵照执行,立刻便退后一段距离,都仰头看着他。
宁觉非手脚并用,飞快地将顶上的小青瓦揭开,然后抽出鹰刀,飞快地连续劈出。本是削铁如泥的刀用来砍木头,自是势如破竹,一刀便断。他将屋梁劈掉一部分,再砍断门栓,窗栓,随即抬腿踹出。
一部分砖墙轰然倒下,与着火的房屋之间出现了一个宽约三尺的空地。火苗往这边飘落,却没有了引火的媒介,不能在波及那边的一长串民宅。
宁觉非跳下屋顶,高声问道:“火里还有人没救出来吗?”
“有。”几个妇女扑过来跪到他面前,歇斯底里地哭叫着。“里面有孩子……孩子……还有老人……”
宁觉非问她们:“在哪一间房?”
有妇女转身指向附近的一房屋。那里的火势已冲上房顶,里面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宁觉非从旁边一个人手中抢过一盆水,兜头照着自己泼下来,然后便冲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的一些士兵全都担忧地大叫:“元帅,别进去,危险。”
大火已经封门,宁觉非从窗户直扑进去,高声问道:“里面有人吗?”
轰轰的燃烧声和噼噼啪啪的火头爆炸声中,宁觉非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哭声,他躲避着不时掉下来的屋瓦和烧着的木头,循声摸索着走过去。
床上,有两人伏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们身下却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声。
宁觉非摸了摸两人的颈动脉,感觉不到丝毫搏动,显然已经气绝身亡。他小心翼翼地将两人的遗体翻过去,便看到了下面正有一个两、三岁的男孩,正哭得声嘶力竭。他将孩子抱起,躬身护住,返身便冲了出去。
火焰舔上了他的身体,让他感到剧烈的疼痛和灼烫,但他一步未停,飞腿踹开一面火势较小的砖墙,从洞里窜了出去。
云扬已经断掉了另一边的火路,听人说元帅窜进火中救人,不由得大惊失色,立刻赶了过来,劈手夺过一盆水,守在屋外。
宁觉非从房间里冲出来,衣服上有着小小的火苗在闪烁。云扬立刻将水泼了过去,将他身上的活全部熄灭。
宁觉非抱着的孩子是背部被淋到水,顿时觉得一阵清凉,便哭得没那么厉害了。
几个妇人一拥而上,从他手中接过孩子,连声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麟儿没事。”
有个年轻女子看向宁觉非,焦灼地说:“我爹娘也在里面……”
宁觉非轻轻的摇了摇头:“他们都去世了。”
那女子一怔,眼泪便泉涌而出。
宁觉非对她说:“两位老人用身体护住了孩子,这才救了孩子的性命。”
那女子连连点头,终于泣不成声。
宁觉非无暇安慰她,立刻抬头观察现场的情况。
之前就已经着火的房屋都烧得差不多了,基本上不再有熄灭的可能。旁边的飞塔也已坍塌,只剩下一堆面目全非的灰烬,正在冒着浓重的黑烟。空气中到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令人几欲窒息。
这时,负责城防的禁卫军赶了过来,被宁觉非指挥着去帮助灭火,救护伤者。一些相关的官员也来观察看情形,见宁觉非也在,变过来见礼,宁觉非没时间与他们客套,只略微点头,胡乱拱了拱手,便四巡视,随时理突法情况。
云被察觉情况不对的云海叫醒,见宁觉非不在府中,立刻骑马飞奔出去。当他赶到现场时,火已经熄灭大半了。
宁觉非出来时不及梳头束发,只胡乱扎了一下,现在,乌黑的一头长发被火燎去大半,现在只及肩头,发梢焦干,随风飞扬。他的衣服也被火烧出许多破洞,双手烫了几个小小的水泡,钻心地疼,幸好脸上没落下什么伤,只是被烫得发红,现在已渐渐平息。
云找到他时,他正站在那里,累得直喘粗气,却一刻不停地忙碌着。他指挥着官兵们做事,吩咐派人找来的大夫救治伤者,要官员去慰问死者家属,然后和大檀琛商议查案事宜。
这把火起得太可疑了,从大檀琛拥有的飞楼烧起,迅速蔓延,很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
大檀琛完全赞同他的意见,其下属有不少人便是作为普通百姓,一直混迹于城中,时刻注意缉捕奸细或叛党,此刻,他们也都在那些百姓当中穿梭,不引人注目地进行查探。
云下马,挤进混乱的人群,问了好几个人,才看到宁觉非。他披散着头发,衣衫破烂,却丝毫不见狼狈,脸上满是专注的神情,却更显俊美。云见他安然无恙,心下稍定,立刻快步走到他面前,急促地问:“觉非,这里怎么样?”
宁觉非疲惫地抬手,将垂下的乱发别到耳后,轻声道:“情况不太好,民宅烧毁了十一间,受灾的百姓有七户,目前能证实已经死亡的有九人,重伤五人,轻伤十六人,损失的钱物尚未统计,估计不在少数。飞楼完全毁掉,里面的财物一件都没能抢出,伙计死了两人,其他人及时逃出,只受了轻伤。大致就是这样,详细情形可能要等天亮后才能清楚知晓。”
云点了点头,看向他身旁的大檀琛:“起因是什么?有眉目吗?”
大檀琛微微摇头:“事起仓促,目前没有丝毫头绪,只大致可以判定,是有人故意纵火。但究竟是私人恩怨,还是叛党所为,现在并不清楚。我会加紧查探,尽快抓住纵火者,查清事情始末。”
“嗯。”云看了看到都在冒烟的废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大檀琛。“那个我们从西武带回的少年,你审出了什么没有?”
“没有太多有用的东西。”大檀琛叹了口气。“根据我们查探到的一些情况,他们很可能属于一个新成立的叛党组织兴南会。这派往西武的刺杀小队都应该只是基层的会众,并不知道太多事情。那个少年很明显是被人当枪使了,血气方刚,宁死不屈,勇气可嘉,可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只认为刺杀宁元帅是为国除奸,为民除害,虽死无憾。我们反复用过许多手段,都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云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迁都大典才刚刚过去几天,各国使团都没有离开,各地前来参加大典的官员倒是陆续启程回 原任,这个时候在林淄纵火,不但会使蓟国在各国使团前面失掉脸面,而且还有效地为某些人攻击宁觉非提供了借口。
当日,皇帝澹台牧亲口下旨,由宁觉非负责临淄治安,如今出了此等大事,御史便可上疏,弹劾宁觉非有渎职之嫌,要求予以惩戒,以儆效尤。
云在官场多年,知宦海险恶,也极痛恨那种不顾国家利益的相互倾轧,可这种事由来己久,千年来总是如此,无法杜绝。他站在那里,沉默着,心念电转,立刻想出了数种可以用来攻击宁觉非的理由,接着便由此想出反击的方式。
宁觉非却没时间想那些,现在最要紧的是救死扶伤,并尽快查出事情缘由,破案抓人。
直到东方发白,这里都挤满了人,忙乱不堪。
宁觉非召来临淄府尹,要他先安排临时住所,让那些家宅已被烧毁的百姓们暂时居住。
府尹十分为难,低声下气地说:“宁大人,来参加大典的官员和外国使团、外地商人甚多,全城所有能住人的地方都是满满当当的,实在没办法安置他们。”
宁觉非也知道这情况,仰头想了一下,便道:“先在城外搭棚,现在是秋季,天气不冷不热,雨水也不太多,问题应该不大。来参加大典的官员马上就要陆续离开,到时候再安置那些百姓。另外,这些百姓的一日三餐必须有官府供应,万不能让他们饿着。”
那府尹看了云一眼,躬身道:“云大人,这些百姓拖家带口的,也有百十好人,这供应一日三餐,官米需用不少,不知该从哪里拨出?”
云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朝中可能发生的事一边听着他们讲话,此时立刻点头:“我会关照户部,足量拨给。”
府尹立刻拱手一揖,谦恭地道:“卑职遵命,卑职现下便去办。”
宁觉非接着又与大檀琛商量,在火灾现场周围设置禁区,派禁军守卫,闲杂人员一律不得进入,以防有人破坏现场。
决定一下,官兵们便在宁觉非的指挥下清场,将所有人都请出去,包括各衙门的官员。很快,这片废墟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宁觉非、大檀琛、云等寥寥数人。
云神情温和,过去对那些面带不愉之色的官员说:“请各位大人回衙门办事吧,如果有事需要各部配合,我会派人去请各位大人前来的。”
那些官员赶紧抱拳,恭恭敬敬地道:“如有差遣,请云大人尽管吩咐。”
云微笑着点了点头。官员们这才散去。
在朝霞的映照下,宁觉非那一身破衣烂杉非常显眼,云转身回来,对宁觉非和大檀琛笑道:“这里先派人查着,我们都回去梳洗更衣吧,就要上朝了。”
那两人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一同应道:“好。”
云与宁觉非并骑回府,随即找来剪刀,把他烧焦的发梢修剪一下,然后催他去沐浴,将满身的灰尘和焦糊的气息洗掉,然后想办法替他将齐肩短发束上去,再戴上鹰冠。
宁觉非换上衣服,匆匆喝了一碗粥,吃了两块点心,便上马进宫。
主殿前已经围了不少官员,都在窃窃私语,表情各异,显然是在谈论夜里的那场大火。看到宁觉非和云到来,他们便停止了议论,纷纷笑声向他们抱拳行礼。两人也笑容可掬地拱手还礼,却都没有说话。
不久,殿前的景阳鼓便被敲响,上朝的时辰到了,大家自觉退后,依着品级,文臣跟着云,武将紧随宁觉非,鱼贯向上走去。
刚刚走完台阶,来到殿前,便听到宫门前有人大喊:“紧急军报—八百里加急—紧急军报—”
众人全都停下脚步,诧异地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传信兵飞奔近来,背后插着一面表明八百里加急的镶金边三角红旗,肩上背着一个革囊,里面便是紧急军报。
他一边飞跑一边按规矩高呼:“紧急军报—八百里加急—紧急军报—”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便有太监跑出来,大声说道:“皇上口谕,军报立即进殿,不得有误。宣—百官上殿。”
第3章
议事的正殿为太极殿,宽阔宏伟,可同时容纳千人。此时,澹台牧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展开紧急军报,默默地看着。下面群臣肃立,鸦雀无声。
看完急报,澹台牧示意总管太监: “给宁元帅和云大人传阅。
宁觉非接过在传递过程中被保护完好的军报,缓缓看着上面略显潦草的字迹。
果然是他一直担心的区域出事了,西部边境数个郡县同时受到武力侵袭,这军报大概出自哪个师爷的手笔,夹叙夹议,个人情绪也带入其中,却没有确切的数据,敌人的人数有多少,装备如何,进攻的战术怎么样,都没有写到。
“……强敌自雪岭中呼啸而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闻风而遁,顷利间家 破人亡,官军势单力薄,难挡野蛮之敌。西境遍地烽火,敌骑一日百里,正向内陆推进,其势不阻挡……恳请陛下速派大军救援,以保我国土完整,百姓安宁……”
西境共属三个州,这是北边的岳州刺史所奏,肃州与欣州的急报尚未到达。宁觉 非不用看他们的奏报,已经能想象到那连的情形。换个角度,如果是他来指挥这侵略战,在人员充足的情况下,面对防守极其薄弱的敌国边境,一是会发动全面攻,这样一来,对方首尾不能相顾,难以在短时间内调动大批军队救援,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闻和机会占领几十大域,从而连成一片,构筑出坚实的防御体系。
他看完奏报,顺手递给身旁的云,便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思索应对方略。
云沉默地看完,将军报还给恭立在侧的总管太监,抬头奏道:“陛下,滋事体大,急切间难以定夺,臣以为,应将此事交于兵部,命他们于明日提出应对之策,以供陛下斟酌。”
澹台牧看向宁觉非:“宁爱卿以为如何?”
宁觉非立刻答道:“臣附议。”
澹台牧便点头:“准奏,此事交于兵部,明日由宁爱卿上奏方略。”
宁觉非抱拳应道:“臣遵旨。”
澹台牧看向其他官员:“众卿家,有事要奏吗?”
有几个互相对视一眼,便有一位官员出班:“启奏陛下,昨夜临淄城内突起大火,烧毁九层高塔飞楼,并连烧十余间民宅.致使百姓无家可归,死伤者众,财物损失无数。火势至今晨方熄,昔日华锦绣之扎成为一片废墟,满城人心惶惶,叛党却可趁势作乱。时下方当我蓟国新立,迁都不久,便出此大事,足见皇城防卫有重大疏漏,望陛下明察。”
澹台牧的心里微微一惊,神情却泰然自若,扫视着其他人,沉稳地道:“各有司有何话说?”
临淄府尹在这里只能排到后面,自不敢先出头多话,况且此事他确实不知首尾,赶到现场时火都快灭完了,只得了宁觉非和云的吩咐去安置灾民,别的一概不知,他低垂着头,聪明地不做那出头之鸟。
宁觉非向前迈可一步,抱拳禀道:“臣应是最先到达现场的……”他随即客观地
将火灾发生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对自己亲自上房断火路,冲进火场救人等事均略过不提,只提到自己带去的皇城卫队和及时赶至的禁军官兵身上。至于和太檀琛商议的有关侦缉事宜,他也没有多说。这无关信任不信任,而是保密的意识渗透在他的血液里,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轻易将这事在太庭广众之间说出来。
澹台牧听他说完,微微点头,平静地问:“众卿家,宁爱卿所奏之言,可有遗漏?”
整个大殷一片寂静。
“有。”太檀琛站了出来,清晰地道。“宁元帅所言其他情形具细靡遗,独独遗漏了他自己的英勇行为。”
他侃佩而谈,如数家珍,将其下属在百姓中收集到的那些细节全都说了出来。
如果没有宁觉非及时赶到,果断指挥,并亲自冒险上房断火路,只怕火势蔓延, 会烧毁大半个城。
当百姓哭着呼喊自己身陷火场的亲人时,宁觉非不顾下属劝阻,数冲进火场,成功救出十一人,令灾民感激涕零,称其为“活菩萨”。
宁觉非命临淄府尹立刻安置受灾百姓,使他们对官府并无怨怼,只有感激……
他说得绘声绘色,并有证人若干,可随时到官衙作证。
澹台牧听完,沉声道:“对大檀大人之言,各位卿家有何见解?”
宁觉非不言话,云也不吭声,澹台子庭站出去,朗声道: “天灾人祸,世所常有,岂可以此罪人?宁元帅居禁城,却能倏然惊醒,及时赶到,可见其时刻警之惕之,未有懈怠。宁元帅亲犯险,截断火跆,救出百姓,使满城安然无恙,伤者险见还生,其所作所为令人敬佩。宁元帅有功无过,请皇上明察。”
立刻,大檀明、鲜于骥、荆无双、李舒等一干武将全都附和,那边与云亲厚的不少文臣也出班奏禀,均是称颂宁觉非,认为他在此事中只有功绩,并无过错。
澹台牧听完,便道:“走水之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此刻尚无定论,便无人有过,宁爱卿事果断.指挥及时,并亲身犯险,救民于烈火之中,堪为百宫之表率。着有司追查此事根源,从速报来。宁爱卿救火有功,赐玉璧一双,享一年双俸。此事不必再议。”
虽有人不满宁觉非权倾朝野,极受君王恩宠,当此之时,也只能闭嘴不言。
很快,议题便转,各部尚书都出班奏禀要紧事宜。每个人在政界都会有反对派,遇事必互相指责辩驳,以维护本派利益。澹台牧都会耐心倾听,然后询问云意见。云十分稳重,冷静沉着,往往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便理清了事情的脉络,化结了纠缠不清的态势。
宁觉非从来不参与他们的辩论,只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西部边境的情形和相应的用兵方略。
快到午时,终于散朝。百官鱼贯退出大殿,三三两两地走下台阶。
澹台牧宣宁觉非、云、澹台子庭和大檀琛去御书房,又详细询问了火灾的情形,并大致问了一下宁觉非关于西境危机的对策。
这里都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宁觉非便把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和盘托出,以征询他们的意见和建议。
凭着记忆,他用毛笔在桌上铺开的宣纸上画出西部边境的大致地形,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谈到用兵,自是他最拿手的事情,他容光焕发,神采飞扬,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笔架、印盒,在图上摆出一些阵势,并不断变换,以帮助他们理解自己的想法。
澹台牧也是带兵的行家,澹台子庭对那边的形势也比较熟悉,一边听他讲一边点头,随即又问了一些问题,宁觉非一一回答。
为配合他的行动,对于粮草等后勤保障有很高要求,澹台牧看向云:“你看,户部能办到吗?”
“我觉得可以。”云心里已经飞快地算计过,这时便肯定地点头。
澹台牧沉吟片刻,便道:“觉非,你的方略非常好,只有一第年秒 ,你不可亲自出征。咱们别的或许不多,但名将如云,能征善战的大将并不少。你要总督天下军事,不可轻赴前敌。”
宁觉非一怔,急忙说:“陛下,这些必须由我在前敌亲自指挥,否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很可能功亏一篑,甚至无尺寸之功,反会被敌人节节进逼,继续攻城掠地。”
澹台牧摆了摆手:“我不在乎一时一地的得失。你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现在西境之势虽危,却并不足以动摇国本,还用不着你这位鹰王亲自出征。我看,镇南将军李舒对那边的态势比较熟悉,可由他为副,护国将军荆无双率军征讨,似乎较为合适。”
宁觉非想了一会儿,便道:“这样也可,我会把鹰军和雁骑各拨一半给荆将军,再加上步军十万,骑军二十万,应可一举凑功,将敌人逐出国境。”
“可以。”澹台牧微笑。“那就这样,你和子庭与大檀明、荆无双会同商议,拟定一个详尽的方略出来,然后便点兵点将,令他们尽速出发。”
“遵旨。”宁觉非和澹台子庭一起行礼答应。
澹台牧还要与云、大檀琛继续议事。宁觉非和澹台子庭便告辞而出,直奔兵部。
胡乱吃了饭,他们便坐下来商议出兵事宜。
荆无上听说让自己挂帅,李舒为副帅,不由得大感意外。他们两人都是南楚降将,按理说不应担此大任。将三十余万精兵交到他们手中,若他们稍有异心,既可与敌勾结,也可自行反叛,蓟国便生内乱,从此动荡不安。由此可见,朝廷对他们给予了极大的信任,这让他们很是感动,对比当年南楚朝廷对他父亲的疑虑猜忌,更是感慨不已。
大檀明的心里有疑虑的,但这是皇帝的意思,而两为王爷也对荆无双信不疑,他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琢磨着回去要与自己的父亲提一下,托他去提醒皇上,以防万一。
商议好详尽的用兵方略,荆无双执笔,给皇上写了一道详细的奏章,又宁觉非带在身上,大家这才各自回府。
此时已是月明星稀,宁觉非洗好澡,轻手轻脚地回到卧房,疲倦地躺下。
他身边的云本来呼吸均匀,似已熟睡,此刻却忽然翻身将他压住,咬着牙,低声说:“觉非,我很生气。”
宁觉非惊讶道:“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
云气得咬了一口他的唇,恨恨地问:“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知不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知不知道?”
宁觉非便明白过来,伸手搂住他,笑着说:“这两句话我是知道的。”
云恨得忍不住又咬了一口他的下颌:“那你还亲身上阵,做那么危险的事?你说,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是一个王爷,全国军队的统帅?有没有想过……我?”
宁觉非轻叹:“那种时刻,什么都来不及想,一切有是本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烧光半个城,更不能任那些百姓被困火海,活活烧死。云,我爱你,如果不能一你在一起,我会非常痛苦,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要放弃自己的原则,对吗?”
云沉沉地压在他身上,在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到他低沉悦耳的声音,诚恳地说出肺腑之言。云沉默良久,地叹了口气,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地说:“我很后怕。听到大檀琛说出你曾经在火海中做的那些事,我简直无法控制自己。你怎么能这么做?怎么能完全不顾惜自己的安危?你是元帅,只需要指挥就行了,怎么能事事身先士卒?”
宁觉非很明白他的心情,感觉着他在自己身上微微颤抖,不由得万分怜惜。他紧紧地抱着那温软的身子,轻柔地说:“我让你担惊受怕了,都是我的错。来,你来惩罚我吧。”
云一时没听明白,茫然地道:“什么?”
宁觉非笑了,侧头吻了吻他的额,轻声问:“不想要吗?今夜你来,好吗?”
云的脸有些热了,心里却满是喜悦。自然而然的,他的手缓缓地抬起来,摸索着伸进了宁觉非的衣襟,微凉的唇贴着宁觉非的颈项向上划去,最后覆盖住他的双唇。
宁觉非与他辗转热吻,手中也不停歇,很快便帮着他将两人的衣服全都脱下。
赤裸的身体紧紧相贴,从温热到滚烫,情火迅速燃起,让他们情不自禁。
宁觉非敞开自己,迎接云的进入。那种饱满的冲击,温柔的探索,热情的推撞,都令他止不住地呻吟。快乐的感觉如巨浪翻卷,将他彻底裹挟,上下飘荡,乍沉乍浮。
云喜悦地楼着他,不断地推进,再推进,想要进入最为甜蜜的根源之,追寻极致的快乐之巅。年轻的激情排山倒海般涌出,令他颤栗,更让他沉醉。
云乃少年得志,却自警惕,平时在人前总是老成持重的模样,被封为国师后,忍耐工夫更是炉火纯青,在朝中堪为白官榜样,只有在寂静的夜里,面对着自己爱的人,他被强自禁锢的热情才会无所顾忌地喷薄而出。宁觉非喜欢他平日的温文尔雅,善解人意,却更爱他夜里只为自己绽放的风情。
两人紧紧拥抱,纠缠,沉迷在无与伦比的极乐世界里,久久不能平息。
直到三更鼓敲响,他们才终于能够停下来,拥抱着剧烈喘息,在飞窜全身的快感中微微颤抖。
宁觉非用力拽出早就被两人压在身下的锦被,紧紧裹住云和自己,然后惬意地伸直手脚,拉长身体,用力绷了一会儿,才骤然放松。他快乐地叹了口气,含含糊糊地说:“好困,快睡吧。”
云却披衣起身,点上灯,去外间的炉子上拿过铜壶,兑了些温水,用布巾替宁觉非清理身子。
宁觉非于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说:“云,你别担心,我会保重自己的,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
云本来带着微笑,专注地替他擦身,突然听他说出这番话来,手不由得停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宁觉非已经睡熟了,安静的容颜就像个天真的孩子。
云笑得更加愉悦,手势也更轻。擦干净他的身子,云替他盖上锦被,这才低低地说了一个字:“好。”
第35章
第二天一早,肃州和欣州的八百里急报便相继送达宫中,而宁觉非已在御书房,向澹台牧惦禀报用兵方略。
午后,圣旨下,名荆无双为帅,李舒副之,领兵三十万,两日后出征,迎击来犯之敌。
旨意一下,朝中大哗。
两位主帅都是南楚旧将,三十万精兵中也有一大半是原来的南楚军队,又是到南方去作战,如果有人起了异心,后果实在难测。
很多原北蓟老臣都紧急求见澹台牧,或慷慨陈词,或痛心疾首,都是企图使皇帝改变旨意,主帅一定要是原被蓟将领,这才让人放心。有些人情急之下,还炮轰宁觉非,说他原是南楚人,此的排兵布阵很明显偏心于南楚将士,根本没将名将如云的北蓟放在眼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有人言语还带了云一笔,“为相者应以国事为重,不该因私情而废公义,竟对如此荒谬的用兵方略不加驳斥,若中还从中作梗,使君王受蒙蔽,不辨忠奸,就更是大逆不道。”
宁觉非已到兵部,与几位将军商量出兵的各种事宜,只有云守在这里。听到这些刺耳的话,他却神色自若,仿佛他们说的完全与自己无关。
澹台牧耐心地听完,和蔼地道:“众卿家忧心国事,朕心甚慰,然荆将军与李将军都是我朝廷柱石,国之名将,为何你们要强分彼此?别的不说,当时南楚尚有半壁江山,李舒坐镇南方,手握重兵,凭着两江天险,与我们周旋个三五年是绝无问题的,我们没有水军,更不擅水战,就算宁将军用兵如神,英勇善战,要打过泯江去,也必得费一番功夫。就算过了泯江,南方多山川河流,地形复杂,气候多变,我们想要占领全境,便需相当那多的兵力,耗费无数钱粮,打个十年八年也不稀奇。南方到都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李舒不愁粮草,他若登高一呼,百姓势必响应,他也不愁兵源。而我们呢?必须将粮草用船运往南方,那是不可能保障进军需要的,若是纵兵就地抢粮,势必更加激起当地百姓义愤,从而遭至顽强抵抗......众位卿家不妨好好想想,李将军若在当初便起兵抵抗我们,如今我们的新蓟国肯定只有泯江以北的土地,而不可能将南方纳入我国版图。那时虽然我军势大,在南方却并无必胜把握,是他率先递上降表,使江南各州郡望风影从,纷纷投降,宁将军才能兵不血刃,轻取南楚半壁江山。李将军既然舍却忠义之名,毅然率军归顺,现在何必又反?那对他有什么好?至于荆无双将军,朕没什么可说的,总之,朕信任他,宁元帅也信任他。如果你们一定要有人替他作保,那就由朕为他担保,这总行了吧?”
那些老臣面面相觑,犹豫半晌,有位须发皆白的臣子猛地跪倒在地,一边痛哭一边以头碰地。
那是澹台牧出了五服的堂叔爷澹台钦,不但在族中是他的长辈,更是北蓟的三朝元老,现在年纪大了,难得上朝,澹台牧是一见他便赐坐,对他颇为有礼,此刻见他忽然如此,不由得站起身来,伸手相扶:“叔父切莫如此,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澹台钦哭着说:“皇上,南楚灭亡,固然是我北蓟日益强大,陛下高瞻远瞩,将士上下一心,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南楚皇帝宠信奸佞,昏聩无能,不辨忠奸,自毁长城,这才失去这大好河山。如今我蓟国初立,皇上定要慎之又慎,以防万一啊。俗话说,千里之提,溃于蚁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若是陛下被小人蒙蔽,致使反叛之人有机可乘,从而造成天下大乱,动摇国本,岂不是有愧于我澹台氏的列祖列宗,皇上啊――”
他的哭诉全是真心实意,引得其他老臣也都哭出声来,纷纷跪下,以头抢地:“皇上明查,皇上慎重啊――”
澹台牧微微皱起了眉,略感无奈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云,轻轻叹了口气。
云淡淡一笑,走过来跪在众大臣身侧,澹台牧面前,温和地道:“澹台大人,皇上乃英明君主,已经建立了不世功业,岂可任其毁于一旦。众位大人忧国之心令人感动,但请相信皇上定会明察秋毫,不会任小人作祟,更不会让反叛之人有可乘之机。李舒将军长期镇守南方,对西境之敌颇为了解,而荆无双将军与他长期共事,也对南方各地的情形颇为熟悉,正是统帅的不二人选。我北蓟名将虽多,却均无在南方作战的经验,如果贸然派出,反有可能损兵折将,伤我蓟国脸面。宁元帅本欲亲自挂帅,但他需居中坐镇,总督天下军事,不宜轻动,因此才由荆无双将军为帅,李舒将军副之。请各位大人暂时放下地域门户之见,从大局着眼,为皇上分忧。”
“正是。”澹台牧微笑着说。“云大人之言得朕心,众位卿家都起来吧。”
那些大臣呜咽着,都跪地不起。
澹台牧收起笑容,坐回双棘蟠龙椅,沉声道:“行了,朕意已决,众位卿家不必多言。时辰不早了,朕尚有事与云大人商议,你们这就回家歇息去吧。”
他的脸一沉,立刻威势迫人,在他还是太子时便如此,那些臣子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摆什么老资格,这时见他语气虽还有礼,却已隐带怒意,便知此事势在必行,以他们之力是无法改变的,只能心里忧急,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便在澹台钦的带领下行李退出。
澹台牧与云没再提他们一个字,立刻开始商议粮草和军饷的来源以及输送渠道。
这天晚上,宁觉非和云都没有回府,彻夜忙着各自要办的事情。
第二天午时,临淄城的南门外旌旗招展,荆无双和李舒衣甲鲜亮,正对城门而立,身后是两完精锐骑兵。两人从临淄城带走的就只有这些人马,其他部队都分布在附近各地,昨日已接到八百里加急的兵部谕令,会立即出发,在指定时间和地点与他们会合。
宁觉非,澹台子庭和大檀明在右,云,鲜于骏在左,皇太子澹台经纬站在中间,奉旨代天子为大军壮行。
接到紧急军报后,他们已经命令前来参加迁都大典的众位将领火速返回各自的驻地,这里只剩兵部的一干官吏,此时都在衙门里忙碌,没有前来送行。
澹台经纬年纪虽小,却毫不怯阵,昂首立于大军之前,朗声道:“将士们,南方有敌来犯,杀我子民,占我疆土,百姓正陷身于水火热之中,期盼你们救援。望诸位将士莫负皇恩,此去大显身手,扬我国威,救民于水火,逐敌于境外,保我国泰民安,福祚绵长。”
荆无双甲胄在身,依例单膝跪于地上,抱拳为礼,朗声道:“臣等定当尽心竭力,为君上分忧,保百姓安宁。”
李舒与身后两万人马“哗”的一声,一齐跪地,齐声道:“杀敌报国,不负皇恩。”
澹台经纬露出欣慰的笑容,微微躬身,双手虚抬:“众将士请起,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盼你们早日凯旋。”
荆无双高声答道:“谢太子殿下。”
官兵们整齐划一地站起身来,个个战意凛冽,斗志高昂。
荆无双发布命令:“上马,出发。”
两万人一起翻身上马背,各个千人队的队长发布命令,依掉头,向南进发。
荆无双与李舒对宁觉非和云等文武大臣一一抱拳,这才上马,转头而去。
大军步调一致,渐行渐远,
远远围观的百姓不住赞叹,这才慢慢散去。
澹台经纬这才放下架子,转头看向云,笑着问道:“舅舅,我做得可好?”
云微笑点头:“很好。”
宁觉非对自己的军队十分满意。交给荆无双的这两万人马称得上是他嫡系,一万鹰军,一万雁骑,在军中是精英中的精英。有他们前去,再加上另外的二十八万军队,不信打不退敌人。
他一直看者大军消失在视野里,这才转过身去,一眼便看见云与澹台经纬正站在面前,微笑着看他。
宁觉非有些讶异:“怎么?”
澹台经纬活泼地道:“没事,看元帅这摸样,似是很想上战场。”
“是啊。”宁觉非叹气。“没仗打手痒。”
云笑着微微摇头,很无奈的样子。澹台经纬差点笑出声来,想着要在人前保持礼仪风度,这才强行忍住。
澹台子庭,大檀明都笑道:“我们也是如此。”
澹台经纬看着他们,不由得赞叹:“小皇叔,宁叔叔,大檀叔叔,国家有了你们,父皇可以无忧矣。”
三人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太子殿下过奖了。”
云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他们说:“大家各自回府吧,用完午膳后歇息片刻,下午还有许多事务待办。大军已动,许多事都耽误不得。”
其他人立刻收敛笑容,不在耽搁时间,或上马或上轿,各自入城。
澹台经纬上了马,对云说:“舅舅,我已请父皇恩准,今日可以到你府里用膳。”
云便点了点头:“好,那你就到我那里去吧。”
宁觉非习惯性地跟在两人身后,以便保护他们。
三人策马进了城门,在禁军的护卫下,直奔皇城而去。
第36章
荆无双率领的军队在五日后渡过泯江,然后便减缓推进速度,一边派人与各地驻军和官府联络一边侦察敌情,并随时准备迎战。
宁觉非此时最关注的是后勤保障,最主要的就是粮草供应。云与鲜于骏日日紧张筹划,务必做到及时调运,以供军需。
半月后,一队鹰军与小股敌人狭路相逢,在平原上短兵相接,打了第一仗。
前线的战报每天都会右专门训练的飞鹰送来,第二天到达临淄的兵部衙门。鹰军首战告捷,宁觉非他们日午后便知道了。
大檀明匆匆一看,便很高兴,宁觉非却皱起了眉:“我军三千人对他们三千人,激战一个多时辰,我军毙敌七百,自伤两百,还让幸存的敌人成功脱离战场,逃之夭夭。如果我军只是普通士卒,我会觉得这个结果很正常,可这是我们最为骁勇善战的鹰军,敌人仓促应战,竟能与他们对战这么长时间,最后还顺利逃脱,实在不简单啊。”
大檀明细细一想,便全都明白了。
“是啊,对方挺硬的,好久没碰到这样的了。”他摩拳擦掌。“真想亲自去跟他们干上一仗。”
“我也想。”宁觉非抬起头来,看着屋外的天空。“荆将军和李将军势必将面临许多硬仗了。”
“荆将军智勇双全,我认为不会有太大闪失。”澹台子庭在一旁说着,脸晌满是信心。“再说,你定下的用兵方略基本上算无遗策,他只要照着执行,就不会有问题。”
“恩。” 宁觉非点了点头。
他们正要继续商量军务,忽然听到大门口传来一阵喧哗。接着,便有守门的士兵跑进来禀报:“外面有位女子,说是元帅府的人,叫其其格,有急事求见元帅。”
宁觉非一怔,便道:“让她进来。”
其其格穿着绸缎的衣裤,让人一看便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侍婢,不是主人,身份却不算低,一般都会以礼相待。她本就生得美艳,穿什么都性感,普通男人更是无法抵挡,因此她在大门外虽然被卫兵阻拦,却都好言好语,没有半句呵斥。等到进去传话的卫兵出来,说元帅有请,拦着她的那两个士兵也就让开了路。
其其格拔腿狂奔,直接冲进大堂,扑到宁觉非脚下,跪着痛哭失声:“元帅,求求您,救救那日松吧。”
宁觉非赶紧说:“你先起来,那日松怎么了?”
其其格泪如雨下:“那日松下学回来的路上,被人绑走了。他的同学好不容易才找到府里,只喊了一句:‘告诉我姐,就是上那个打我们的人。’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原话转述给我们。元帅,求您去救救那日松,他还小......他......他......”说到后来,她又急又怕,已经泣不成声。
那日松是宁觉非出钱,让江从鸾给他找了个城里的学馆,跟着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起读书识字,才刚上学没几天。宁觉非一听就火了,重重一拍桌子:“那你个鲜于琅,上的事还没了,竟然又做出这种事来。”
他上要求鲜于琅当面想江从鸾,其其格和那日松道歉,鲜于骥虽是应了,可却一直没下文。紧接着南方出了大事,宁觉非和云都忙得脚不沾地,就暂时没有再提这事。真没想到,那个鲜于琅竟然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街抢人。
澹台子庭和大檀明都是大吃一惊。
上的事朝中许多大臣均有所闻,不少人都在暗中看好戏,有的人更是明着劝解,实际煽风点火,好在宁觉非答应不计较,此事才没有闹起来。
右旌侯本有一子一女,均在幼时夭折,后来再无所出,直到四十岁上才得了这个儿子,自是宝贝得不得了,自小娇宠溺爱,有求必应,惯得他无法无天,又好色贪,男女不忌,在蓟都时的名声便是极坏的。碍于他母亲是澹台一族,跟澹台牧算是姑表之亲,按辈分澹台牧还要叫他一声表姐,属于皇亲国戚,身份尊贵,其他人便都只能忍气吞声,能躲便躲,绝不招惹他。却没想到,他竟然三番四与宁觉非府中的人过不去,真不知是生性愚蠢还是有意为之。 这只怕是捅了马蜂窝了。
宁觉非走到屋门口,大叫一声:“云扬。”
云扬应声而出:“元帅。”
宁觉非铁青了脸,对他说:“你去带正二十个人,半个时辰之内,给我找出鲜于琅落脚的地方,如果到时候找不到,你就不用跟着我了。”
“遵命。”云扬一抱拳,转身便跑,跳上马就冲了出去。
宁觉非面沉如水,站在那里没动。
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那孩子只怕已经被祸害了吧。
不但是他,仍在痛库的其其格与站在屋里的澹台子庭和大檀明也都这么想。其其格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哭,梨带雨,让人打心眼里忍不住怜惜。澹台子庭和大檀明对视一眼,便走上前去,一个劝其其格不要太担心了,另一个轻声对宁觉非说:“这个事,确实是鲜于公子错了,元帅暂且息怒,等找到人再说。”
他们两人一个是皇帝的亲兄弟,一个是娶了皇帝最疼爱的公主驸马,宁觉非很清楚,在他们心里,只怕都会觉得鲜于琅强了一个下人算不得什么大事,惟一做错的不过是让他这个大元帅丢了脸面。他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心里的怒火却是更加炽烈。
太子党有什么了不起?在前世,他也被人归到太子党里面,他交往的朋友也大部分都算是太子党,可谁不是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当然也有不少仗着家里有权有势胡作非为的,他就最恨这种人。
那日松还是个孩子,这人丧心病狂地公然把人绑走,既目无国法,也没有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这样的人除了祸国殃民之外,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来?不知是谁借给他的豹子胆加狗胆,让他这么猖狂?
他正在心里咬牙切齿,云扬策马回来,从大门直奔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元帅,我们找到人了。 那小子没敢把人带回府里,在外城的一个宅子里,听说他把抢来的人都关在那里,平时就在那边寻欢作乐。”
“办得好。”宁觉非大步走了出去。“我倒要看看,他长着怎样的三头六臂,竟敢如此胡作非为。”
澹台子庭和大檀明见势不对,怕闹出人命来,赶紧派人去通知云和鲜于骏,随即策马追了过去。
宁觉非骑着烈火,真如一把火般,熊熊烧过临淄的街道,飞快地冲到墙边一清雅的院子前。
云扬已经让带去的人前后左右看着,自己才回去报信,这时便问道:“人还在里面吗?”
“在。”那人象宁觉非行了礼,恭敬地答。“我们兄弟一直守在这里,里面没人出来过。”
“好。”宁觉非二话不说,对云扬道。“叫你的人封住外面,一个人都别给我走了,你跟我进去。”
“遵命。”云扬满脸兴奋,传完令便奔了回来。
宁觉非说道:“上。 要动手时只管打,出了事我兜着。”说着便扑过去,脚尖一点,双臂搭上了墙头,干净利落地翻了进去。
云扬跟在他身后,动作几乎与他一模一样,也是点尘不惊地翻进院中。
这时才赶到的澹台子庭和大檀明见了,都在心里喝了一声彩,随即互相看了一眼,微微点头,便下了马,也攀上了墙头,跳了进去。
里面红柳绿,莺歌燕舞,一片富贵景象,侍侯的下人却不多,半天看不到一个。
宁觉非跳下去时,旁边的小径上有个仆役打扮的年轻男子正好从那里走过,惊得刚要喊,便被宁觉非一个擒拿手摁住。
宁觉非低低地问:“说,鲜于琅在哪间房?说了就饶你一命。”
那人惊诧着看他。宁觉非用手捏住那人的脖子,微微用力,威胁的意味非常浓。那人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说:“在......在后面......第三进院里......正房......”
宁觉非便顺手一个手刀,将他大晕,拖进丛中放着。
等到大檀明跳进来,宁觉非已经窜到了第二进院落。
一路上只有两三个婢仆,均被他一招打晕。他的速度一直没减,如箭离弦般扑进第而进院子。
一进月洞门,便听到正房里传来男孩痛苦的惨叫,声音很虚弱,当中夹杂着另一个人的淫笑,以及不堪入耳的辱骂。
宁觉非一听那孩子的声音便知是那日松,顿时心头怒火万丈。他飞身上前,狠狠一脚踢出。
门没有闩,只是虚掩着,一踹便开,两扇雕木门重重向后飞去,发出震耳的巨响。
宁觉非虽是盛怒之下,却并没有鲁莽行事。 他一脚踢开门,身形如电闪开,一式“飞鹰穿云”,从旁边的窗户窜了进去。
镶着碧蓝窗纱的格子木栅被他撞成碎块,四散开来,他的人已经站在屋里,并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形。
第37章
屋里的陈设极尽富贵奢华,而当中的雕大床上却正在进行着一场残酷的暴行。
男孩犹如垂死的小兽般,在血泊中颤栗,无助的哀鸣,在他身上的猛兽却仍在不断的撕开他最柔嫩的部位,脸上满是嗜血的兴奋。
宁觉非撞破窗户进来,让正在强暴那日松的男子愣了一下,停止了动作,转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等他的头转过来,宁觉非已经一个健步窜上床,伸手掐住他的后颈,猛地往后一拉。
那人的身子立刻向后飞去,本来坚挺的欲望从那日松的身体里退出来,痛得他惨叫一声,本能的蜷缩起来。
宁觉非飞起一脚,重重踢到那人的胸腹之间,那人远远飞了出去,砸在水磨青砖的地板上,更是痛得大叫。
宁觉非拉过一旁的锦被,将孩子伤痕累累的身子盖住,这才温柔的说:“那日松,是我。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那日松睁开眼睛看向他,泪水滚滚而下,忍不住放声大哭。
宁觉非轻轻的拍抚着他,眼睛却狠狠的盯着倒在地上呻吟的那个混蛋。
云扬是紧跟着他跳进屋里来的,对刚才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对这种作践别人的贵族子弟相当反感,这时只拿眼睛盯着宁觉非,等他下令。
宁觉非冷冷的道:“云扬,把这人渣拿下,送到衙门去,让他们按律严办。”
云扬眨了眨眼,不解的说:“要是进了衙门,那还不是顷刻间便给放了。我看,还不如一刀杀了。”
那人吓得一哆嗦,随即大叫起来:“我是侯爷公子,母亲是皇上的表姐,你们谁敢动我?”
宁觉非冷笑:“就因为你这身份,我偏要将你送进官府,倒要看看,是谁敢把你放了,他又是依照的是哪条律法?”
那人看着他,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指着他大叫:“你你别以为现下皇上赏了你一个什么兵马大元帅,什么鹰王,你就了不起了。你不就是个小倌出身吗?先当戏子,再做婊子,在临淄城的窑子里千人骑万人跨,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别以为你你换了个名字就没人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你这张皮可没换。仗着你自己有几分姿色,到了咱们北蓟,立刻勾搭上国师,让他把从小定亲的公主都给甩了,你还真是有本事。我告诉你,你再能耐,也不过是皇上的一条狗,是我们蓟国的狗,澹台家的狗,赏了你几块肥肉,让你肚里有了油水,你他妈的不但不感激,反而咬起主人来了,真是反了啊”
他说到中间,云扬便已经脸色铁青,想冲上去宰了他。宁觉非却做了个手势,阻止了他,让那混帐继续说下去。
这小子浑浑噩噩,没长半个心眼,平时哪里会想到这些,肯定是有人当他的面议论,而且是多说到,他才会记在心中,此时如流水滔滔,全都骂了出来。宁觉非就是想好好听听,朝中那些蓟国的世家贵族背地里到底是怎么说自己的,原来还真是如此不堪。
澹台子庭和大檀明慢了一步,等冲进院门的时候,正好听见鲜于琅在里面大放厥词,却不闻宁觉非的呵斥。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大急,想也不想,直接冲进房门,照着躺在地上赤身裸体的人便是一脚。
澹台子庭怒道:“大胆狂徒,竟敢出言侮辱王爷,简直是目无王法。”
大檀明也狠狠地说:“不知你到底长了几个脑袋,真是胆大包天。”
他们两人这一脚踢得很重,鲜于琅平日里娇生惯养,哪里挨过这种打,痛得哭叫起来。等看到身旁的两个人,顿时如获至宝,伸手便抓住他们的衣袍下摆,控诉道:“小皇舅,五姨丈,他闯进房来打我,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
“住口。”澹台子庭满脸怒气,厉声道:“你竟敢绑了鹰王府的孩子来做这种事,还出口辱骂王爷,别说打,就是杀了你,也是你罪有应得。”
“正是。”大檀明恨得咬牙,“还不向王爷谢罪。”
“我又没有做什么错事。”鲜于琅哭喊着:“不过是找了个孩子来玩玩,他又不是什么少爷公子,有什么好尊重的?回去叫我爹娘多赔几个钱就是了。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打我?”
宁觉非懒得再听,伸手抱起裹在被子里的那日松,对云扬道:“这人就交给你了,要是走脱了他,我唯你是问。”说完,他便飞快的冲了出去。
“遵命。”云扬抱拳应道,随即走上前去,对澹台子庭和大檀明道:“请两位大人见谅,卑职奉元帅之命,要拿下他押到官府去,让他们依法置。”
那两人没想到宁觉非会这样办,若是换了他们,受到这么大的侮辱,只怕一招就废了他,哪还会容他活在世上?
宁觉非如此秉公办理,倒让他们无话可说,便只得点了点头。
云扬看着倒在地上如烂泥一般的鲜于琅,厉声道:“起来,别装死狗,把衣服穿上,老老实实的跟我走,不然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小子顿时大哭起来:“小舅舅,五姨丈,他们欺人太甚”
“起来。”澹台子庭不耐烦的道:“别叫我什么小皇舅,叫王爷。”
大檀明也冷着脸说:“也别叫我什么五姨丈,我哪敢有你这种亲戚?”
鲜于琅一向看到的都是逢迎巴结的人,就是不齿他的所作所为的,碍于他的身份,也都敬而远之,从不曾对他如此疾声厉色,此时看到这种情形,他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扬大声呵斥着,终于将他催促着爬起来,勉强把衣服穿上,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走了几步,他就开始叫苦,说是走不动,要坐轿子。
云扬不耐烦了,将他一把抓起,扛在肩上,便大步向外走去。
宁觉非不敢骑马,怕颠着那日松,便抱起他向府里奔去。
云扬带来的二十个人都是精英,听到队长的胡哨声后立刻策马赶过来,有的在前面开路,有的在两侧和后面保护,还不断地说:“元帅,让我们来抱吧。”
宁觉非提着气,一边飞奔一边吩咐他们:“小武,马上去我府上找江总管,就说我已经把那日松救回来了,让他马上去找大夫,带最好的药来。石头,去兵部衙门看看,如果刚才来找我的女子还在,就让她立刻回府,如果不在了,你就不用管了。老张,你带几个人去府衙找云扬,他有事叫你们做”
那些人一一应了“遵命”,拨马就走。
他们这一行太过引人注目,街上人早早的避到一旁,有人指指点点,有人议论纷纷,宁觉非全不理会,全速从外城跑进皇城,一直跑进自己的元帅府。
那日松一张小脸惨白,已经晕了过去。
宁觉非奔进大门时,过来通知江从鸾的小武就等在那里,立刻跟着他走,同时禀报道:“江总管已经骑马去请大夫了,说很快就到。”
宁觉非点了点头,便直奔偏院,将那日松送到他自己的卧室,轻轻放在床上。
云早已经接到澹台子庭派人报的讯,从宫里赶回,并预先煎好了止血的汤药,这时立刻叫人端来,亲自给那日松灌篮下去,又给他喂了半碗参汤。那日松的脸色很快就好了一些,看上去没那么骇人了。
宁觉非沉着脸,一言不发,就守在那日松身边。
云从被子里小心的拿出那日松的一只手,静静的替他把脉。
那只小胳膊本是细腻润滑,白皙如玉,现下却密密麻麻的全是青紫印痕,有咬的,打的,掐的,由此便可以想象,他的身上不知还有多少可怕的伤痕。
云的脸色也不好看,却一直没说什么。等他把好脉,江从鸾便带着医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虽然宁觉非没给传话的士卒说得很详细,可江从鸾一听便明白了,立刻把城里治这种伤最拿手的徐大夫请了来。
这个大夫已经须发皆白,当年曾多出入翠云楼,替宁觉非治伤。他的相貌未变,宁觉非却已经变了许多,他进了屋便去给病人治伤,并没有认出坐在一旁的人是谁。
宁觉非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覆盖住冷冽的眼睛,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柔美。窗外的天光透过雕木格,浅浅的打在他安静的脸上,更映衬出几分隐约的忧郁。
云转头看了他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过了一会儿,徐大夫已经检查完毕,便道:“我要替这孩子疗伤,请各位大人都出去,江总管留下便可。”
宁觉非一言不发,起身走出门去。
云也跟了出去。
房门重新关上,里面悄无声息。
宁觉非走出院门,站在湖边的柳树下。云跟在他旁边。两人默默的看着在风中泛着涟漪的水面,一直没吭声。
半晌,云才道:“是鲜于琅干的?”
“对。”宁觉非看重天空中的云彩在水中的倒影,淡淡的道:“我让云扬将他押送至府衙,依律严办。”
云大感意外,随即笑了一下:“你这样做,那个小小的临淄府尹今晚可要睡不好觉了。”
“有什么不安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此事铁证如山,那鲜于琅被我当场拿住,云扬、豹王和大檀大人当时都在场。鲜于琅带着家奴当街抢人,更是有许多人亲眼目睹。事实确凿,他只要依律办理即可。”宁觉非平静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云微笑道:“话是那么说,可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是吗?”宁觉非挑了挑眉毛。转头看向他:“有多复杂?”
云知道他虽然表面冷静,其实已是怒火冲天。如果对方只是普通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倒也罢了,判个斩立决,很容易的事。可鲜于琅的身份却不同,牵扯的事就多,不是一刀下去就能够解决的。
他想了想,委婉的道:“我知你心中愤恨,我也一样,只是,现下前方正在打仗,粮草方面还要仰仗鲜于侯爷居中调度,他就这么一个孩子,不免有些娇纵了些,教训一下是应该的,可如果伤了他的性命,鲜于侯爷不免伤怀,便无法办事,前方的战事当会受到很大影响,你说是不是?”
宁觉非的看着他:“云,我有我的原则,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我能容忍的底线,我不会让步的。要说政治,我是武将,他是文臣,我们是两条线上的,按理说更应该精诚合作,为国效力。可我在兵部紧张研究战场态势与对敌方略,他儿子却公然当街将我府里的人掳回去强暴。若是官府不究,那你打算如何抚平军方的怒气?他辱骂天下兵马大元帅,就是侮辱咱们全国上下一百五十万子弟兵,我这话不过分吧?要论身份,他鲜于骏是侯爷,我却是王,比他高着两级。要论品级,我只比他高,不比他低。要我考虑现下正在打仗,你说得很好,我的将士在前方浴血奋战,他们的元帅在都城被人如此侮辱,你让他们怎么想?那鲜于琅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从来没有受到过严惩?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吗?云,我记得以前曾经对你说过,我很喜欢的一句圣人之言是:‘民为重,社稷之,君为轻。’这如果放过了鲜于琅,以致军心不稳,民怨沸腾,你又打算怎么办?”
宁觉非从来不爱提自己的身份,这是第一如此强调,却有着惊人的力量。云看着他幽的眼眸,的吸了口气,徐徐吐出,再吸一口气,屏息片刻,这才能够保持镇定,缓缓地说:“觉非,你说的很有道理,无论从哪一方面,我都无可辩驳。现下,我跟你讲的其实不是公义,而是私谊。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让皇上太为难?你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案子,肯定是要拿到朝堂上说的。如果你坚持严办,皇上也不便驳你的面子,可鲜于琅那边也不能不考虑。所以你能不能让一步?这重重的惩戒一下便可,不必非取了他性命吧?”
宁觉非沉声道:“那日松还不满十三岁,鲜于琅对他绑架、严重伤害、强暴,依蓟国的律法,这似乎也是死罪。云,我要的不是面子,我要的是公正。”
云顿时语塞。思前想后,也实在是没什么好的理由可以说服面前的这个固执的人,只得先作罢,等会儿进宫去,跟澹台牧商量了再定。
他也不再劝说,宁觉非也沉默起来,转眼看着湖光水色,脸色始终很阴沉。
第38章
给那日松施治的大夫尚未出宫,宫中就来了人,宣云速到御书房见驾。
宣旨太监到的是国师府,云去前厅接了旨,便更衣离去,未及告诉宁觉非。
当他赶到时,御书房里坐着澹台牧、澹台子庭和大檀明。气氛有些沉重,每个人都阴着脸,看得出相当恼怒。
云上前见礼,澹台牧摆了摆手:“别多礼了,坐吧。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云坐下,叹息道:“大夫还在施救,那日松伤得不轻,流了很多血,现下究竟如何,还未可知。不过,即便是救回来,身上的伤还在其,心里的伤就难说了。这孩子的一生算是毁了。”
澹台牧皱着眉,沉声问道:“觉非是不是很愤怒?”
“是的!怒不可谒。”云微微点头,:“鲜于琅这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上他就在街上当众调戏觉非的总管江从鸾和另一位女管家,以及这个孩子,后来还纵奴行凶,殴打他们,最后激起公愤,百姓纷纷上去殴打他和那些恶奴,几乎引致民变。鲜于侯爷一直没当面道歉,只让鲜于将军到觉非那里赴宴的时候带了个话,表示歉意,说实话,毫无诚意。觉非从大局出发,也没和他计较。可这,鲜于琅竟公然带人绑人,强暴,凌虐,他这样做,置元帅府于何地?简直是公然向觉非挑衅。臣想,此事,是不能善了的了。”
澹台牧仰头想了一下,忽然问道:“鲜于琅骂觉非的话,你知道了吗?”
云吃了一惊:“没有,臣未听觉非提起。”
澹台牧叹息一声,赞赏地道:“觉非还是心慈,朕想他也没有告诉你,若是讲给你听了,你哪里还会这么冷静?子庭,你跟云说说吧,虽然这些话非常难听,但必须一字不落的让你知道。”
云便看向澹台子庭。
这位在敌阵中谈笑自若的大将,此时却喃喃不能成声,半晌才道:“那些话实在太过污浊,臣可说不出口。小明,你来说。”
大檀明为难的看了云一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是半天说不出来。
澹台牧道:“说吧,让云清楚事情的全部,他才知道怎么做事最好的。”
大檀明只得垂下头,将鲜于琅的话重复了一遍。他说的平铺直叙,已经不若鲜于琅恶意叫出来那么具有杀伤力,可云已经觉得像是被狠狠地一刀扎在心上,痛不可当。他握紧了拳,过了很久,才轻轻地道:“好一个鲜于琅。”
四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澹台牧才问道:“觉非想要怎么置鲜于琅?”
“依律。”云长出一口气,:“他说,他要的不是脸面,而是公正。臣觉得,他说的没错。”
澹台子庭和大檀明都点了点头:“对,没错。”
澹台牧想了一下,问道:“依我们的律法,像鲜于琅这样的罪,应该怎么置?”
北蓟所有的律法都曾经被云修订过,他了如指掌,张口便道:“新律法尚未出来,按照原来律条,鲜于琅论罪当诛,斩立决。如果他有军功用于折罪,可视功劳大小,酌情改为绞立决、斩监候或流放三千里,军前为奴。”
澹台牧拧了拧眉心,有些恼怒的道:“这个鲜于骏是怎么回事?就一个儿子,也不能好好管教?朕这儿七事八事,他还要给朕弄出这么闹心的事来,是不想要这个儿子了还是怎么的?还有,鲜于琅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到底是哪儿听来的?云,你好好去问一问,朕倒要看看,谁在下面乱嚼舌头,侮辱朕的大元帅。”
“好,臣一会儿就去。”云微眯了一下眼。“臣也想知道,是哪些人对觉非如此不满?又是为了什么对他不满?”
就在这时,太监总管在门口禀报:“陛下,宰相马大人、右钲侯鲜于大人、工部尚书李大人、御史中丞欧阳大人等十几位大人在外求见。”
澹台牧对着屋里的三人淡淡地道:“看这阵势,多半是求情的。”
云现在满腔怒火,实在无心与他们唇枪舌战,便起身道:“皇上,臣去临淄府衙门提审鲜于琅。”
“你一人不能去,找位大臣陪着找个文臣吧,武将不要去。”澹台牧温和的提醒他。“免得有人说闲话。”
“遵旨。”云躬身施礼,退出了御书房。
走过宽敞的庭院,墙外站着近二十个三品以上的大臣,见他出来,连忙上去见礼,态度着实亲热,便是一向对云隐怀敌意,相当疏远的人也对他一副多年老友的情状,嘘寒问暖,让他厌烦不已。
鲜于骏笑着说:“犬子顽劣,胡作非为,惹大元帅不高兴了。老夫听说此事,实在是诚惶诚恐,赶紧到元帅府去赔罪,又怕自己笨嘴拙舌,适得其反,便约了十来位大臣,只是,大元帅却坚持不见,老夫无奈,便只得来求皇上居中调停,请大元帅多多海涵。国师大人可否替老夫美言几句?犬子这闯下大祸,是打是罚都认,还请大元帅高抬贵手,饶犬子一命。我家人丁不旺,老夫中年得子,只此一根独苗,若是他有个什么好歹,我们老两口只怕也活不成了。”
云冷冷地看著他,淡淡地道:“令郎糟蹋凌虐的那个孩子,才十二岁。”
鲜于骏的一张老脸再也绷不住,不禁一热,随即低声下气地说:“是老夫管教不当,实在惭愧,确实对不住那孩子。老夫愿出一万两银子予以补偿,若是那孩子愿意,便由老夫做主,将他接进府中,做犬子的侧室。老夫一家对他一定厚待,绝无虚言。”
云只觉得一阵作呕,却只能强行控制,冷淡的看着他:“那孩子伤得很重,到现在不省人事,一条命能否保得住,尚未可知。侯爷这话就不必在大元帅面前提起了。鹰王将令郎送到官府,并未动私刑,便是要依律行事。侯爷在朝多年,掌管户部,自然比别人更明白律法的重要性,亦更知枉顾律法的危害。各位大人都是为官多年,当比云更明事理,自不需多言。云还有要事要办,先行告退。”说着,他便抱拳一礼,转身就走。
那些大臣都被说的有些讪讪的,更不便强留,只好胡乱说着“恭送云大人”、“云大人走好”之类的话,目送他离去。
云出了宫门,上马便直奔外城的临淄府衙。
刚进街口,便发现里面站满了人,全是身穿黑色鹰军服饰的大汉,个个义愤填膺,却井然有序,连高声喧哗都没有,更没人胡乱走动,见到有人经过便自动闪到两边,让开道路,举止相当有礼貌,可见平日的训练有素。
云一看这阵势便暗暗吃惊,正要找人问一下,便见云扬从府衙门口迎了过来,对他单膝跪下,行了个礼,神情恭谨又亲切:“族长。”
“起来吧。”云下了马,低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叫的。”云扬摇头,“元帅也没叫过,这都是兄弟们自发来的。有人听说了这事,气得不行,立刻回去告诉了军中的兄弟,别的地方我不知道,鹰军的人个个都起的嗷嗷叫,闹着要来撕碎了那小子。元帅有规定,军中若无战事,每九天放假一日,轮流休息,今天轮到休假的弟兄们便全都过来守着,如果官府徇私放了那小子,他们拼着回去挨军棍,也要把他收拾了。”他说的很克制,神情间却满是气恼和兴奋。
云一时无语,半晌才低低地说:“你让他们立刻离开,不然对元帅的清誉有损。”
“元帅才不在乎什么清誉呢。”云扬早就对宁觉非崇拜的五体投地,这时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过后才觉得不妥,赶紧补充,“再说,我也劝不动他们。他们现在是休假,完全可以自由活动,站在这儿也不违军令,谁能说他们不对?”
云知他说得对,也明白军队里有许多人都已将宁觉非奉若神明,特别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鹰军,更是将他当作自己的兄长甚至是父亲般看待,为了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现在听到他受到如此侮辱,如何忍得下这口气?现在还没乱起来,也无非是因为鲜于琅还被押在府衙中。如果不加置,激起众怒,一旦放出,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大门走,快进衙门时,他轻声对云扬说:“你最好把这里的情况报告给元帅,由他来定夺,明白吗?”
“是,我马上派人去。”云扬见他神色凝重,也不敢怠慢,便自去找人吩咐。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临淄城里到是炊烟袅袅,弥漫着人间烟火。若是往日,衙门里早已没人,全都回府去了,现在却一个都没敢走。府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下面的师爷和衙役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吭声。
云一出现,那府尹如蒙大赦,立刻颠颠的赶过来,跪地行礼:“卑职见过云大人。”
其他人也跟着跪下。
“起来吧。”云淡淡地道,“去把鲜于琅带上来,我有话要问他。”
“遵命。”府尹爬起来,立刻对衙役做手势,“快去,快去,把人带过来。”
几个衙役立刻往里面的大牢跑去。
云坐到堂上,默然无语。有师爷替他沏上茶来,他只微微点了点头。府尹在他身边陪着小心,点头哈腰,他也只是听着,没有任何言语。他穿着官服,相貌清雅,气质高贵,看上去一派斯文,骨子里却透着一份凌然,让人不敢轻视。
第39章
那日松的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宁觉非坐在湖边,望着水中万点金光,一直没有离开过。
江从鸾带着徐大夫过来,仔细地向他禀报了那日松的伤情。
那日松的全身都有伤,后庭的伤势最为严重,徐大夫已经用祖传秘药做了治疗,以后也会天天过来换药,另外还有祖传的方子,煎药内服,因为此方概不外传,所以他会回去配药,再派药僮送来,按煎好,让他服下即可。以目前的伤势推测,大概一个月后会基本痊愈,休养一、两个月便无后患。只是,这一个月中忌口甚多,徐大夫已经向江从鸾详细交代过了。
宁觉非凝神听着,然后问了几个问题,徐大夫对他自是耐心讲解,全无半点名医的架子。
宁觉非听完,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多谢大夫,以后还要劳烦大夫替那孩子多操点心。从鸾,给大夫的诊金加一倍,以表谢意。”
“是。”江从鸾立刻答应。
徐大夫当然高兴,连忙说:“治病救人,乃医家份所当为,请王爷放心,老夫定当尽心竭力,把那孩子的伤尽快治好。”
“谢谢。”宁觉非微微躬了躬身,随即吩咐江从鸾。“用车将大夫送回,务必送到家门口,勿使大夫辛苦走路。”
“遵命。”江从鸾答应着,便带徐大夫离开了。
宁觉非转身走进屋中,便见其其格已经回来,坐在弟弟床边不断流泪。他走过去,看着仍然昏迷着的那日松,伸手抚了抚他的额,见没有发烧,便放了点心。
他坐下来,柔声问道:“你们家还有什么人吗?”
其其格一直埋着头,双手蒙着脸在痛哭,这时听到问话,才知道他在屋里,赶紧起身跪了下去:“多谢王爷救我弟弟。那日松他……他……”
“起来吧,坐着说话。”宁觉非轻声劝慰。“你别太难过了。我请了最好的大夫,一定会治好他的。”
其其格这才起身,重新坐下,低着头说:“我们家……没什么人了,大都在雪灾里死了,要么就是出去逃荒了,说不定也被卖了……”
宁觉非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那日松到底有多大了?”
其其格一边擦泪一边回答:“他是正月二十九生的,明年就满十三岁了。”
“哦。”宁觉非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其其格也不敢多说什么,就那么坐着,偶尔发出一两声啜泣,又赶紧忍住。
忽然,有人在外面恭敬地道:“王爷,云扬将军派人过来,有要事禀报。”
宁觉非便对其其格说:“你好好照顾那日松,有什么需要便对江总管说,让他安排。”
其其格立刻躬身道:“多谢王爷。”
宁觉非起身出去,问门外的那个仆从:“人在哪儿?”
仆从朝外一指:“他说事情紧急,江总管也认识他,就叫我带过来了。”
宁觉非便急步走出远门。站在湖边柳树下的正是跟在云扬身边的人。宁觉非大步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那人便将鹰军数百人包围府衙的事说了云扬叫他来禀报,请元帅定夺。
宁觉非一听便皱起了眉,直奔马厩,拉出烈火便走。
他策马刚进临淄府门前的街口便有鹰军战士看见了他,叫道“将举来了”,便即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说道:“参见将军。”
“都起来。”宁觉非沉着脸。“谁叫你们来的?”
便有人嚷嚷:“谁也没叫,弟兄们听说了此事,都气不过,便过来了。”
“就是。”另外有人理直气壮地说。“听说那人是什么侯爷的狗屁公子,我们怕他们官官相护,徇私放人,便来守着。”
“只要他们敢放,弟兄们便抓来收拾了。”更有人大声疾呼。
“对对。”那些血性汉子群情激愤,纷纷闹了起来。
“将军,你带着我们浴血奋战的时候,那些文臣在后方吃香的喝辣的,现在还敢如此羞辱于你,弟兄们都咽不下这口气,只要将军发个话,我们便去烧了那劳什子侯爷的宅子,看他还敢猖狂不。”
“正是。将军,你带着我们拿下这万里江山,功高盖世,凭什么让那些人渣欺辱?咱们非得找回这场子不可。”
“对,绝不能让人把咱们当笑话看。”
“侮辱将军,就是侮辱我们鹰军,我们绝不答应。”
这些人本就粗豪,性子爽直,这时想到便说,声音越来越大,立刻引起更多战友的共鸣。
宁觉非喝道:“行了,都给我住口。”
那些人立刻一个字都不再说,全都站得笔直,睁大眼睛看着他。
宁觉非气沉丹田,缓缓地说:“你们今天休假,要到这里来站着,那是你们的自由,但军法规定,当日亥时前必须回营,现在戌时已过,你们再不走,就不能按时归营了。我现在命令你们,立刻离开,并且给我带回去一句话,如果再有人往这里站,就不是我宁觉非的兵,听见没有?”
“听见了。”所有人都大声回答。
“这里的事不用你们管,都给我回去好好操练。”宁觉非板着脸说。“前方正在打仗,你们随时要准备出征,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少管,废话更要少说,明白了吗?”
那些人齐声答道:“明白。”
“好,全都给我离开,现在就走。”宁觉非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
“遵命。”在这里的所有鹰军官兵全都单膝跪下,向他行礼,随即起立,向后转,迅速离去。
宁觉非一直看着他们走出街口,忽然心念一动,若有所思,骑在马上一直没动。
云扬远远地看着,正要走过来请安,宁觉非已经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他直奔兵部大堂,将西境的地图拿出来,铺在案上详细研究。
这里是绝密的地方,未经许可不得擅入,外面日日夜夜有卫兵站岗,晚上还有几个小队不停巡逻。他们只看见屋里的烛火亮了大半夜,都知道是元帅在里面研究军务,心里既敬且佩,走路的时候都尽量放轻脚步,换岗时也都不说话,偶尔进去添茶换蜡烛的小兵也是蹑手蹑脚,都怕打扰了元帅。
宁觉非拿来大堂上的那些物件,在地图上不断摆放出各种形势,又跟着心里的想法不断变换。他想得入神,饿了便喝碗茶,顶一下就过去了,困了就抹把脸,又伏案接着思索。
时间迅速流逝,不知不觉间,四更鼓响,夜已沉。
兵部衙门前过来了几匹马,得得的马蹄声在静夜里特别清晰。
兵部的大门早已关上,屋檐下点燃的两个大灯笼却依然亮着,将门前照得清清楚楚。
几个人下了马,有人上去敲门。
片刻之后,卫兵取下门杠,拉开一扇门,探头出去问道:“什么人?”
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兵部尚书大檀明。
那卫兵赶紧拉开大门,向他行礼:“参见大檀大人。”
“起来吧。”大檀明问他。“元帅在这里吗?”
“在。”另外一个卫兵也向大檀明行礼。“元帅一直在屋里,我们不敢打搅。”
“好,我们去找他,你们把大门关上。”说着,大檀明便和身后的人走了进去,直奔大堂。
那两个卫兵立刻关紧大门,插上门杠,然后肃立在门后。
大檀明推开大堂的门,便看见宁觉非伏在案上,一只手按着腹部,一只手撑着桌上的地图。他不由一怔,连忙问道:“元帅,你怎么了?身体不适?”
在安静的房间里,她的声音显得很突兀,宁觉非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这么晚了,你怎么回来?”
“是皇上想见你,在你府上等了很久,都不见你回来,也没人知道你哦哪儿了,我们才过来看看。”大檀明说着,让开了路,恭谨地站到一旁。
澹台牧微笑着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是澹台子庭和云。
第章
宁觉非看到皇帝忽然出现在面前,更是诧异,赶紧抬起身来,接着便皱了眉。他吸一口气,笑着说:“陛下有事,遣人宣臣觐见便可,怎可夜出宫,似乎也没多带些随从?”
澹台子庭在后面笑道:“觉非,我皇兄也有万夫不当之勇,等闲之辈是近不了他的身的,出来走走,权当散散心,也没什么不好。”
“是啊。”澹台牧走到他身边,愉快地说。“这里是我们的都城,难道我这个当皇帝的还不能随意走动?”
宁觉非看到皇帝耸了耸肩:“职责所在,我只是提醒一下,其实......也没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自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得注意安全。”
“好。”澹台牧答应着,眼光投向桌上。“觉非在做什么?”
宁觉非顿时来了精神:“关于南方战事,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哦?”澹台牧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澹台子庭,云和大檀明都围到桌前。
“根据李舒将军的描述,从西境之外的万里雪域进入我国境内,只有寥寥几个山口。他知道的不超过六个,如果加上他不知道的或者因气候原因而有时开放有时封闭的通道,我认为不会超过二十个。这些通路肯定不会是康庄大道,多半是羊肠小径,曲折蜿蜒,只能容一人一马通过,最多同时能容三骑并行,这就决定了队伍通行的速度不会很快,一能过的人数也不会太多。”宁觉非随手指着地图上的各个重要位置,侃侃而谈。“我仔细研究了三州送来的急报和荆将军,李将军在进军途中发回的军报,发现敌人虽然骁勇,却没有章法,倒有点像两年前独孤及突袭剑门关,本是试探性质,结果一攻便破,势如破竹,他才孤军入,见城破城,见村屠村,并无特别的目标。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的后续部队当是接到前面队伍的消息才匆忙杀进来的,后勤方面肯定没有,军需只能靠就地抢掠而取得。现在已经入冬,虽然内地仍然温暖,可雪域中却应该是冰天雪地了,能通行的山口大半被封或危险难行,敌人如果聪明,就应该退回去,或者占领几个城池固守,戴春暖开之时再行进犯。”
北蓟有许多地方与雪域类似,他们也是马背民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澹台牧频频点头:“你说得很对,那么,有什么打算?”
“我想这样,让余下的两万鹰军立刻出发,兵分三路,一路从这里......一路这样......这样......另一路由这边......分别迂回过去,发动突然袭击,封锁这几个山口,切断敌人的归途。”宁觉非拿过放在图上的物件,配合着自己的说明,不停变换着阵势。“这样一来,敌人就只能龟缩在几城镇中。如果他们聪明,应该立刻占据这三个城邑,形成三角防御,如果粮草不缺,可以守住相当长的时间。若是这样,那荆将军和李将军便可用三十万精兵将这一地区重重围困,并切断他们的粮草供应,逼他们不战而降。如果他们不聪明,那通常会就近占领城镇,固守待援。若是如此,就更好办了,围点打援是最好的战术......”
他说得兴起,渐渐神采飞扬。澹台兄弟和大檀明听得眉飞色舞。云不时抬头看他,眼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等到说完,宁觉非缓了口气,沉静地总结道:“无论是哪一种打法,都可以迅速取胜,避免持久战消耗国力,同时也都将破坏度降到了最小,这样一来,百姓的损失不会太大,以后重建家园也要容易得多。”
“好。”澹台牧击节称赞。“太好了。”
“是啊。”大檀明跃跃欲试。“这由我率鹰军去吧。”
宁觉非笑着看了他一眼:“鹰军有云汀统领,我很放心,不过,这个战法,鹰军将承受巨大的压力,而他们是否能够顶住,是大军最终取得胜利的关键,所以,我打算亲自带队。”
“不行。”四个人同时脱口而出。
宁觉非温和地道:“我坚持。”
澹台子庭着急地问:“觉非,你为什么忽然想起要走?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
大檀明也很急切:“是啊,觉非,你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陛下就在这里,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何必要走?”
云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心里很安定,反正早就说过了,宁觉非如果要走,他便会跟着走,所以并不慌乱。
澹台牧的脸上没了笑容,凝重地道:“觉非,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宁觉非摆了摆手:“那是两件事,你们别往一想。这种战法,我最拿手,这里也只有我懂,所以我必须亲赴前敌指挥,方能确保万无一失。这根本与昨天的事没关系。我现在说的是国事,昨天发生的是家事,不可混为一谈。”
那四个人听到这儿,都沉默了。半晌,澹台牧才道:“好,觉非,此事我会认真考虑,今日直内必会给你答复。时辰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息吧。”
宁觉非答应一声,站直身子,忽然低低地哼了一声,抬手按住胃。
他身边的澹台牧立刻察觉有异,伸手扶住他,关切地问:“觉非,你怎么了?”
宁觉非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刚要说话,便软了下去。
澹台牧一把将他抱起,焦急地叫道:“觉非,觉非。”
宁觉非闭着眼,无力地说:“我没事......只是有点......胃疼......”
云已经抢上来,抓起他的手把脉,随即问道:“你晚膳没用吧?”
宁觉非想了一下,答道:“恩......云扬派人来找我......我就忘了。”
云立刻想起了临淄府衙前的事,心里疼惜不已,接着问他:“午膳也没用?”
宁觉非又想了一下,才道:“恩......救那日松去了......后来......就忘了......”
“你......”云又气又急。“我回府去拿吃的。”
“去宫里吧。”澹台牧温言道。“你回府还要叫人现做,耽搁得太久了,宫里随时都有吃食预备着,也方便。子庭,你快马赶回宫中,吩咐御膳房备好吃食,再让御医到御书房去候着。”
澹台子庭答应一声,飞奔出去,跳上马便向皇宫急驰。
澹台牧抱着宁觉非走出大门,在大檀明和云的帮助下骑上马。
宁觉非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地说:“皇上,我自己能行。”
“好了,别再说话了,好好歇着。”澹台牧沉声道,一带马缰,便往宫中走去。
宁觉非连着累了半个月,一天也没休息,从昨天上午到现在,意外接二连三地发生,让他耗尽了体力精力,胃疾又再发作,痛得他直冒冷汗,再也没了力气,只得倚着澹台牧健壮的身体,用力按住胃部,忍耐着一阵一阵的剧痛。
澹台牧驰进宫门,直奔不远的御书房,将宁觉非抱进里间,放到榻上,抓过一张毛毯替他盖上。
云紧紧跟着后面。他心急如焚,却一言不发,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华。
大檀明跑去找澹台子庭,帮着张罗。
很快,热腾腾的膳食便送了过来,都是汤汤水水,滋补养胃。云到桌边看了看,先端了一碗梗米粥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宁觉非吃。
不一会儿,御医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替宁觉非仔细地把了脉,便向澹台牧禀报:“宁王爷劳累过度,忧虑伤神,饮食失宜,致使旧疾复发,心血亏损,肝郁犯胃,痛引两肋,攻窜不定......”然后报出拟用的药方,又说了需要注意的事宜和忌口的东西。
云听着,缓缓点头,对御医官的诊断和药方基本认可。澹台牧也略懂一些,便道:“好,你去开方子吧。”
那御医官行礼退下,到外面去开方抓药了。
澹台牧温和地对云道:“你先去歇歇,我跟觉非聊聊。”
云略有些迟疑,想着澹台牧多半是要劝说宁觉非,便微一躬身,退了出去。
宁觉非已经让云喂了一碗粥下去,感觉有了一点精神,煞白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澹台牧端来一碗参汤,慢慢地喂他喝下。
这么一折腾,已是五更天了,宁觉非很疲惫,闭着眼睛躺着,一动不动。
澹台牧看了看窗外。
已经是初冬,昼短夜长,天还没亮,灯笼将廊檐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微微摇晃。宫中禁止喧哗,到都是一片寂静,让人感到安宁。
澹台牧轻声说:“你这样的身子,怎么出征?”
宁觉非微笑:“我年轻,将养两天就好了。人谁没有个三病两痛,大檀将军也曾受过重伤,身上留有旧疾,那也不能出征啊。陛下不也在沙场上受过伤吗?难道说就天天躺床上养着,什么也不做?”
“云很担心你。”澹台牧声音柔和,很亲切,就像朋友之间在谈心,而不是皇帝与臣子商议国事。
“是啊,我总让他担心。”宁觉非轻轻地说。“ 他很年轻,却努力想把事情做到最好。其实,世事如棋,人力有限,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澹台牧点头:“云喜欢事事做到完美,似他这般才能出众的年轻人很少见。”
“对。”宁觉非睁开眼睛,看着屋顶,忽然笑了。“云有点像我前世的大哥。”
“是吗?”澹台牧颇感兴趣地道。“跟我说说。”
宁觉非的眼里出现的思念,缓缓地说:“他不是我的亲生大哥,是我师傅的好友。师傅介绍我认识了他,我就一直叫他大哥,在心里也当他是我的哥哥。他很低调,平时也很沉默,从来不说他在做什么,也从不刻意去强调什么,可只要他做出来的事,就一定是完美的。他似乎什么都懂,仿佛天生就带着那些才能,不用去努力学习就会明白。我如果遇到什么决断不了的事,往往就会想,如果是他,会怎么办,然后就会想出好主意来。”
澹台牧很神往:“那样的人,不就是神仙了吗?”
“是啊,我大哥确实不像凡人。”宁觉非微笑。
澹台牧忽然问:“如果是他遇到昨天那样的事,会怎么做?”
“他?”宁觉非想了想,淡淡地道。“他会一个字不说,将行凶的人送交有司,依律法办。如果有人徇私舞弊,将人放了,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自己动手,让罪犯无声无息地消失。即使那人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澹台牧笑了,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温和地问:“在你们那边,像鲜于琅这样的罪行会怎么判?”
宁觉非想也不想,张口便道:“判死刑,立即执行。”
“即使他的父亲掌握着全国财政?”澹台牧认真地看着他。“前方战事,需要他父亲的调度,才能确保粮草供给。”
“一样。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宁觉非斩钉截铁。“他父亲为国效力,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那是份所当为,他儿子犯了国法,明正典刑,那是罪有应得。这当中没有联系。况且,并不是只有他父亲才能办事,换一个能干的人,照样能做。”
澹台牧微笑点头,问道:“譬如?”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朝臣中的文官我只认识云,其他人都不大了解,不过点头之交。”宁觉非微微一笑。“或许,如果原北蓟的大臣不能胜任的话,也可以考虑南楚旧臣。像那种真心认同我们,家在南方的大臣,应该会尽心竭力地办事吧?当然,这肯定有风险,我也只是建议。”
“恩,这也是个办法,我会考虑的。” 澹台牧看着他,亲切地笑道。“听说你与孤独及结义为兄弟了?他把最喜欢的九骏玲珑给了你?”
“哦,是啊。”宁觉非随口说道。“我去西武玩的话,就拿这个找他。”
澹台牧从怀里摸出一块如蓝天般纯粹的碧青色玉壁,递到他面前:“在朕心里,你一直就是朕的亲兄弟。这块九龙壁是朕最喜爱的,送给你。”
宁觉非有些诧异:“这个......我......”他有心要拒绝,可澹台牧先提了独孤及,他就不便推辞了,一时间左右为难。
澹台牧笑道:“怎么? 不愿认我这个哥哥?”
宁觉非对他是相当赞赏和钦佩的,这时也就不再捐介,伸手接过,笑着说:“既然陛下如此说,那绝非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好。”澹台牧叹了口气。“说起来,朕的亲兄弟也就只剩下子庭一个人了,其他兄弟都战死沙场。为了这锦绣江山,我们前赴后继,死在战场上的皇族不下百人。如今,江山定而亲不在,有时午夜梦回,也觉悲怆难忍。”
宁觉非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他们在天有灵,定能看到陛下已经实现他们的梦想,必会感到欣慰。”
澹台牧长出一口气,愉快地笑了起来:“朕觉得好多了。这几日气闷得很,现在好了。”
宁觉非对他笑一笑,便不再多说什么。
澹台牧见他眉宇间尽是倦意,便道:“你睡一下吧,今日早朝就不用去了。”
宁觉非笑着点头:“遵旨。”
在他心里,早朝这种形式是很荒谬的,太浪费时间。把各部大臣集中起来,一件事一件事地拿出来讨论,根本没有必要。各部有各部的事,而且很多事都属于国家机密,不应该让整个朝廷的人都知道。需要商议哪方面的事,找那个部的大臣来开会就行了,国师和宰相自是应当全程参与,其他部的大臣就不必出席了,各自在自己衙门里办事,速度要快得多。
他上朝一般就是干站着,基本不发表意见,偶尔听听他们唇枪舌剑地吵架,或引经据典地辩论,当是放松头脑,散朝后才集中精力,回兵部办事。
现在,既然皇帝亲口叫他不要去上朝了,他自然一口答应。
吃了些东西下去后,他的精神好多了,胃却依然在痛。他觉得很疲惫,再也支持不住,便闭上了眼睛。
澹台牧替他盖好毛毯,起身走出去,吩咐外面的太监:“小心侍侯,让鹰王好好歇息,都别吵他。”
几个太监立刻巩身应道:“是。”
澹台牧便带着云离开了御书房。
上朝的时辰差不多到了,两人都要回去更衣,便同走了一段路。
云轻声道:“今日在朝上肯定有人提起昨天的事,鲜于侯爷那方的人必会出言求情。”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澹台牧平静地说。“依律刑,斩立决。至于后续的事,要你多操心了。”
他干脆利落地说完,便向后宫走去。
云停下脚步,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闪现出的欣慰和敬佩。
第1章
已近午时,淡金色的阳光光静静笼罩着皇城,琉璃瓦和金色的斗拱飞檐闪着晶莹的光芒,却更衬得宽敞的太极殿中幽暗阴凉。
澹台牧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看着下面空荡荡的殿堂,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云绕过吐着檀香气息的白烟的铜鹤,沿着旁边的丹陛走上去,关切地说:“陛下一夜未眠,还请先歇息一下。”
澹台牧对他淡淡一笑:“朕没事,每日听那些臣子辩来辩去,都习惯了。”
云也笑了,轻声说:“今天他们闹来闹去,其实都是冲着昨天那事的。主张杀的除了武将外,大部分是鲜于骏的对头,主张赦的许多是南楚旧臣,还有鲜于骏一系的朋党。”
“是啊,鲜于骏与南楚的一干旧臣走的很近,把他们那一套学的很到家。”澹台牧微带嘲讽。“其实,朕早就看鲜于琅不顺眼了,时常敲打鲜于骏,让他约束儿子,不要惹出大事来,他嘴里答应得好,却根本没有管过。你去西武找觉非的这段时间,鲜于骏在临溜强抢良家少女和男孩不下十人,其中有两位女子被他逼奸后自尽,一个男孩遭他凌虐至死。苦主告到官那里,鲜于琅每家给了五千两银子,又仗着权势威逼苦主,去官府撤了状纸。那临溜府尹都羡趁机不再追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临溜城里的百姓有不少知道这事,民怨沸腾,却又不敢把鲜于侯爷和他的公子怎么样。但是,如果心里的怨气越积越,一旦爆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朕一直在思虑此事,那太岁就惹到觉非头上,正好一刀杀了,省得以后让朕心烦。”
云略感意外,随即笑道:“原来是这样。只是,鲜于骏精于理财,一时间还真不好找能替代他的人。”
“他大概也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日益骄傲起来,连觉非都没放在眼里,竟然敢跟原来南楚的那帮糟烂官在一起谈论那些事,辱及朕的大元帅。”澹台牧沉下脸来。“这几个月看下来,我们有些大臣,不能好好办事,学那些污七八糟的事例倒是很快,朕一直想整顿。本来打算在迁都大典以后再来进行,结果又遇南方战事。想息事宁人,以后再说,鲜于琅却闹了这么一出,给我出个难题,却也帮我下了决心。朕将那鲜于琅杀了,看那些大臣的表现,便开始整顿吏治。”
云思索片刻,便神情坚定地道:“既然皇上决心已下,臣定会全力以赴。”
澹台牧点了点头,看着殿门外的明媚阳光,忽然有些感慨,“内忧外患齐至,难道是上天对朕的考验?”
云微笑:“‘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谓,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澹台牧愉悦地笑了,接着背下去:“‘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忘。’”
云愉快地接到:“‘然后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这让朕想起了小时候你在东宫伴读,我们一起背过这一篇的情景。”’笑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吾荤恒当警惕。”
“是啊。”云轻轻说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重新谈起正题。“陛下刚才的旨意是让有司议刑,若以后众臣知陛下准了鲜于琅斩立决的刑罚,只怕会议论纷纷,认为陛下过于偏袒觉非,这是否有些不妥?或许,我们可以找出更稳妥的法子,既惩了鲜于琅,又不会置觉非于危境之中。”
“这是朕的蓟国,朕的朝廷。朕要伸张正义,那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何要躲闪?”’平静地说。“云,在你的位置上,从全局考虑,自然是对的,不过,有些事情,必须得果断置。就如一个人中了箭,如果不仁痛把箭头从身体里挖出来,只是包一下,伤口会很快溃烂,结果会更坏。当然,从朕的本心来说,也是一定会袒护觉非的,因为觉非与他们不一样。朝中的每个大臣,包括地方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哪一个没有欲念?名、利、财、色、权、势,总有一样或几样是他们非常想要的,朕,还有你,以及你的姐姐和朕的兄弟,我们都有梦想,那也是欲念的一种。可觉非却什么欲念也没有,包括梦想。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不想当皇帝,那一定是觉非,他连上早朝都觉得百无聊赖,更别说让他坐在朕的这个位子上,每天忍耐着性子听那些臣子斗嘴。因此,朕信任他,将全国兵马交到他手上,朕非常放心。”
云从来没有想的这么过,不由得如雷轰顶,愣在那里。
’看着了,微笑着说:“觉非帮我们拿下南楚,只因为那是你的梦想,也是朕的梦想,而他也相信朕与你一定会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出生入死,做那些事,从来都不是为他自己。”
“那他。。。。。。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云迷茫地问。
“朕想,一定跟每一个游子的心情一样,回家。”澹台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可是,觉非不是普通的游子,他永远都会不了家了。”
云忽然为宁觉非感到悲伤,甚至绝望。他看着澹台牧,喃喃地道:“那么。。。。。。我该怎么办?”
澹台牧肯定地说:“如他所愿,让他率鹰军出征,为他准备一切他需要的东西,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他的身子。。。。。。”云很忧虑。“那里是雪城,天寒地冻,对他非常不利,很易引发旧疾。”
澹台牧凝神想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依朕看来,他是宁愿去战场,也不想呆在朝堂上。”
“是啊。”云叹息,随即躬身施礼。“陛下,臣想去看看觉非。”
澹台牧疲惫地点头:“好,如果他醒了,你们便过来,陪朕一起用午膳吧。”
“遵旨。”云恭谨地退了下去,急步走出殿外,直奔御书房。
宁觉非醒过一,守在外面的太监立刻端上煎好了一直温着的药。里面加了止痛安神的两味药材,宁觉非喝了药后,很快又睡着了。
云走进御书房里,蹲到卧榻旁,凝神看着宁觉非。
他躺在墙边的暗影里,将有点硬的方枕推到一边,头下枕着一床折叠的彩色毛毡,鲜艳的色彩更衬出他苍白额脸色。他闭着眼,睡得很安静,看上去比平日要小得多,就像是一个未经人事的美貌少年,有些柔弱,有点忧郁,令人爱慕,让人怜惜。
云情不自禁地探过身去,轻轻吻了他的唇。
宁觉非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片刻之后便即清醒,对他微微一笑。
云低低地道:“觉非,你是不是很不快活?”
“怎么会?”宁觉非温柔地说。“烦恼总是会有的,面对现实去解决问题就行了。”
云将他的手合进拿中,轻声道:“可你要走。”
宁觉非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不由得笑道:“那是军事需要,你别多心。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情,无论是怎样的艰难险阻,我都不会逃避。打完了仗,自然就班师回朝。你在这里,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云感到很欣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宁觉非笑着做起来,将他拉到怀里,低头吻住他的唇。
云搂住他的脖子,与他缠绵地吻在一起。
昨日的一天一夜,发生了那么多事,此事两人才能相拥在一起,渐渐便有些把持不定,喘息声粗重起来。云的一丝理智尚存,赶紧用力推开他,气喘吁吁地说:“这里是皇上的御书房。”
宁觉非这才强自冷静下来,对他说:“我好多了,我们回府吧。”
“皇上命我们留下陪他用午膳。”云略带责备地道。“觉非,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谁能相信,我们堂堂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居然会饿昏在衙门?”
宁觉非笑着说:“我忘了,真不是故意的。”
云看着他的笑脸,心里百转千徊的那些愤怒、阴郁、悲伤、忧虑全部烟消云散,呆了半晌,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宁觉非掀开毛毯下了床,对他说:“走吧,我饿极了。”
云不再多话,赶紧与他一起走了出去。
第2章
午膳设在养生堂,澹台牧平时的膳食便只有四菜一汤,这时多了两个人,便增加了一倍,上了八个菜,都很精致,十分美味。
宁觉非和云进去后,澹台牧便挥手叫侍候的宫女和太监全都退下,只留下太监总管,不久,那总管也退了出来,顺手将门关上,守在外面。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云忽然出现在门口,神情不安,叫太监总管进去。
随后便是一阵忙乱,太监总管进去不久,便匆匆跑出来,吩咐几个小太监:“快去备轿。”
宫中备着几乘小轿,平时如果早朝的时间太久,有些老臣会感到不支,行走不便,便会用这种小轿送他出宫,或直接把他送回府。
轿子很快抬了过来,其他太监宫女涌进房中,便看见宁觉非躺在墙边的湘妃榻上,澹台牧守在旁边。
听到太监总管禀报说轿子来了,澹台牧便将宁觉非抱起,大步走出殿门,小心翼翼地放进轿中,温和地道:“回府后多歇息,别太心急,休养好了再上朝吧。”
“谢陛下,臣遵旨。”宁觉非的声音很弱,上气不接下气。
云一脸忧心忡忡,跟在轿子旁边出了宫门。
轿子未停,云骑上马,牵过烈火,与他们一起到了元帅府门前。
几个守卫的士卒立刻迎上前来,云跳下马,抢到轿前,伸手搀着宁觉非出来。
宁觉非脸色苍白,步履蹒跚,整个人都倚在云身上,显然病的不轻。
马上有人飞奔进府去找江从鸾,有人上来,帮着搀扶宁觉非。
元帅府门前的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那位名闻天下的大元帅形容憔悴,走几步歇一歇,几乎无法支持的样子,幸而府中的总管江从鸾带人抬着软榻迅速赶来,他这才可以不再走动,软软地躺进软榻,被几个仆从抬了进去。
不久,府中的马车疾奔而去,到临淄城中最有名的药铺抓药。
府中的人也都十分忙碌,被云支使得团团转,所有人都已知晓,他们的主人旧疾复发,来势凶猛,大家都得打起精神,随时准备应付意外发生。
很快,朝中许多大臣都知道宁觉非病了,纷纷赶来探病,却都被江从鸾婉言谢绝了,说国师大人吩咐了,王爷需要静养,暂时不能见客。那些人便只得留下话,表明自己来看望过了,这才离开。
云扬也赶了过来,然后是云汀、澹台子庭、大檀明,他们没被拒之门外,都被请进府中,带到了宁觉非的卧房。
宁觉非一向不喜欢侍候的下人呆在身边,他们都知道,因此不用吩咐,进来做完事便会退出去。云扬赶到的时候,屋里只有云在。等到其他三员大将走进来,看见的便是宁觉非靠在床头,正与云扬说话。云坐在他身边,端着一碗药。
云汀上前见礼,接着便焦急地问:“元帅病势如何?可有大碍?”
澹台子庭和大檀明也关切地探问着。
宁觉非笑着摆摆手,从云手上接过药来喝下,然后便下了床。他轻声对几个人说:“你们都坐吧,正好在这里把事情都交代了。”
那三人便立刻意识到情况有异,分别找椅子坐下,专注地看着他。
宁觉非也坐了下来,低低地道:“皇上已经准我所请,由我率鹰军出征。此行动非常秘密,朝中除了皇上和云外,只有你们知道。接下来,我会继续生病,在府中闭门不出,你们明白了吧?”
“明白。”云汀顿时兴奋起来,“太好了,元帅,有你带领我们,一定能取胜。”
澹台子庭和大檀明都感到有些遗憾,他们也想去打仗,但是皇上既已下旨,他们自然也只能执行。
云没吭声,只是安静地坐到宁觉非身旁。
宁觉非对云汀详细交代:“你回去后,将鹰军分成十队,每人携带十天的干粮,分别出发,两日后的子时,在肃州里县以北二十里的仓山会合。注意,他们的行动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是。”云汀点头,“我回去就安排,今晚便让他们出发。”
“我会在申时到达军营,与你一队。”宁觉非叮嘱道,“我们在十天的时间里都不会有粮草供应,必须靠自己,以我的推测,我们三到五日后便会与敌接战,到那个时侯,后续的粮草也不一定能送上来,所以,让每个人尽可能多带些干粮,路途中也要节省。”
“明白。”云汀浑身都是斗志,简直想马上插翅飞走。
宁觉非伸手指点了点他:“把你那些神情全都给我收起来,走出去的时候要表现出难过的模样,但不要太过分。”
云汀笑嘻嘻地说:“遵命。”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宁觉非对大檀明说:“荆将军和李将军那边的战术不变,你们多给他们支援,尤其是在粮草方面,绝不能断。我那边一旦打响,会根据情况的变化,派人与他们联络,那时他们再改变战法。”
“好。”大檀明立刻点头。
宁觉非看向澹台子庭:“临淄这里的守卫,尤其是皇城的安全,就要拜托豹王了。”
“那是我份内之事,鹰王尽管放心。”澹台子庭爽快地道。
云这时才说:“鲜于琅论罪当诛,皇上也已下定决心,将依律典刑,斩立决。现在仍是发有司审判,尚未刑,请豹王先行布置,以免行刑前后出现意外。”
“好。”澹台子庭立刻点头,“鲜于琅那小子胡作非为,早就该杀了。”
大檀明也道:“是啊,简直丢进了我们的脸。”
云汀气愤地说:“鲜于琅根本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居然还敢欺侮咱们元帅,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如果这放过了他,军中的兄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定要烧了官府衙门,再收拾那小子。那兔崽子是个好色之徒,咱们随便找个人去,假意与他争风吃醋,一招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对。”云扬摩拳擦掌,“咱们军中的鲜于琊跟那小子是堂兄弟,听到这个消息后,弟兄们都指着他的鼻子骂,险些要与他绝交,他气得不行,嚷嚷了好几,要去杀了那个不成材的混账小子。”
“好了,此事就不要再多说了。”宁觉非温和地道,“咱们是军人,当务之急是消灭来犯之敌,而不是替官府执法。云汀,云扬,你们先走吧,我把这边的事情安排一下,随后便来。”
“遵命。”两人立刻起身,敬礼后转身离去。
宁觉非在他们身后道:“别那么斗志昂扬,沮丧难过点。”
两人赶紧缩起肩膀,头也垂了下来,好不容易才把笑容收敛了,沉着脸,步伐也不再刚健,拖泥带水地走了出去。
剩下的四个人又把其他后续支援的各项事宜商议了一下,澹台子庭和大檀明才告辞离开。两人也装得悲愤交加的样子,出门上马,与往常一样,到兵部衙门去了。
宁觉非看着云,伸手将他搂过来,轻声说:“别担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云抱住他,低声嘱咐:“你自己要多保重身体,我给你准备的药都带上,感觉有什么不对了就得服下。你的胃不好,饮食方面要多注意……”他一时只觉有千言万语要说,时间却不够了。
宁觉非将他带到床上,轻轻放下,慢慢压了过去。
云困难地抵御着内心翻卷而至的情潮,费力地说:“觉非,你还病着。”
“只是胃痛,已经好了。”宁觉非解下他的腰带,拉开衣襟,密密地吻了下去。
云急促地喘息着,挣扎着说:“你一会儿还要出征……”
“别管他。”宁觉非咕哝着,出手如电,拉下了他的长裤。
云再也无法推拒,也不愿意。他很快便意识昏乱,感觉着宁觉非火热的身体贴了上来,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衣服脱掉的。
宁觉非一直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安,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的感情。从前世到现在,他从来都不是公子,一向都认为感情之中还包含着坚定不移的信念与责任。但是,在与云的感情中,他曾经中途退出过,因此云始终忐忑不安,总怕他一去不回,这他完全能够理解。要让云重新有信心,大概只有时间才可以做到,宁觉非只能尽其所能,用热烈的拥抱,炽热的激情来帮助他。
宁觉非缓缓地进入他的身体,然后俯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不能出声。”
云使劲点头。
外面的院子里永远都有婢仆在守着,随时等着主人召唤,砖木结构的房屋是不隔音的。府里的人都知道宁觉非病得很重,他们现在不能有任何动静传到外面去。
床边的帐幔已经放下,两人的身上盖着被子。宁觉非重重吻住云的唇,腰下用力,激烈地冲撞起来。
熟悉的情欲如岩浆般在两人的身体里奔涌,似乎有火在他们的肌肤上飞溅,带来阵阵酥麻与轻微的灼痛,让他们忍不住想发出呻吟,想要撕咬,想要大叫。
宁觉非一把抓过仍在旁边的云的中衣,对他说:“咬住。”
云张嘴咬住了散发着淡淡桂香的丝衣。宁觉非咬上另外一边,脸上带着笑容,动作更加猛烈。
云在一波一波汹涌而至的高潮袭击下晕眩,只能用双手攀着他的肩,随着他有力的冲击而沉浮,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不要叫出声来。
宁觉非压住他,沉重地辗过他的身体,一又一地撞进那甜蜜温暖的地方,更入更渴切地索求,也更诚挚更热烈地给予。
两人死死地咬着衣服,忍耐着不发出一点声音,身体却更加激烈地纠缠在一起一又一地冲上巅峰,在狂热中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在再一的高潮中慢慢平静下来。
宁觉非拉开已经被他们咬得破烂不堪的衣服,热情地吻住云的唇。云大口喘息着,激烈地回应着他。
良久,宁觉非才松开他,在他耳边说:“我爱你,等我回来。”
云激动地一直点头,眼中热泪盈眶。
宁觉非吻去他的泪水,温柔地说:“别哭。”
云长出一口气,强忍着泫然欲泣的情绪,轻声叮嘱:“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放心。”宁觉非保证,“我一定回来。”
第3章
他们躺了一会儿,才穿上衣服。宁觉非继续躺在床上装病。云起身,打算出去。
宁觉非叫住他:“把窗户都打开。”
云立刻明白,脸上微微泛上红晕,将所有窗户一一推开。
清凉的空气立刻涌进来,冲散了屋里情欲的气息。
云这才出去,遣人叫来了江从鸾。
宁觉非关切的问:“那日松怎么样?”
“已经醒了,身体还很弱,大夫说得卧床休息,不能乱动。”江从鸾坐到床边,轻声说。“那日松的情绪不大好,害怕见人,只有我和其其格还能靠近他。我让其其格别管其他的事了,专门照顾他。”
“这样安排很好。”宁觉非叹息。“你要多多关心那日松,让他先养好身子,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我明白。”江从鸾点头,关切地看着他。“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宁觉非握住他的手,温和的道。“家里的事要你多操心,辛苦你了。”
江从鸾立刻说:“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不必跟我客气。”
宁觉非笑着拍了拍他的手:“皇上要我去小苍山下的望北苑住段时间,修养以下,我自然得遵旨。府里的事就全部交给你了,你只管按自己的意思办,不用请示我。如果有大事委决不下,可以去找云商议。”
江从鸾看了一眼旁边的云,略带恭谨的点了点头:“好。”
云轻言细语的道:“觉非旧疾复发,皇上与我都怕他会似以前那般严重,所以坚持送他去好好休养,朝中的事都不让他操心,府中的事就更不用他劳神了。从鸾,你如果有什么事置不了,尽管找我便是,不必犹豫。”
江从鸾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担心的看向宁觉非。表面听上去,这番话冠冕堂皇,其实只怕是架空宁觉非的权利吧。他欲言又止,忍了又忍,却终于没忍住,缓缓说道:“觉非,那日松的事……如果不能办,就算了吧。你在朝中……也不容易,不用跟他们顶。另外,在府中也可以休养的,不用去那么远,没人贴身侍候,事事不方便。府里环境优雅,也很清静,我不准他们来打扰,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安安心心的养好身体就行了。”
宁觉非和云一听便明白他误会了,却也不便解释。宁觉非心里感动,握着他的手,轻松的笑道:“从鸾,我明白你的心意,不过你放心,我这出去,修养个十天半月的就回来。朝中的事暂时不去理会,对我只有好,没有坏。我一会儿就走,府里的事就全部交给你了。”
江从鸾便听出了弦外之音,知道他出去暂避一时,大概也是一种策略,便不再相劝。
他商议了府中一些大事的具体安排,便露出倦意。江从鸾起身说道:“你先歇息吧,我去安排车子,一会儿送你去小苍山。”
“好。”宁觉非微微点头。
江从鸾出去后,云笑着轻声说:“他待你倒是真心实意。我以前总对他的身份有些怀疑,后来也证实了他是独孤及的人,对他总不免有些排斥,不过,现在已经大有改观了。”
“从鸾是个可怜人。”宁觉非转头看向他,神情很温柔。“我们有能力,自然要多照顾。我很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爱人,过上幸福的日子。”
云点了点头,忽然说:“我看悠然与他相的不错,说不定两人会有发展。”
“哦?我以前都没注意。”宁觉非大感兴趣。“他们两人倒挺般配的,年龄相当,长得也都斯文秀气,又有商业才能,肯定谈得来。”
“是啊,悠然先是向从鸾请教在临淄经商的种种情况,还拉从鸾去看他选的几个开店的地方,让从鸾给出意见。”云微笑。“我看从鸾做这些事很开心,就由得他们去了。”
“很好,就让他做吧。”宁觉非坐起身来,开心地道。“如果他们两人能成正果,那是最好不过的。到时候,我来替他们筹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云看他兴致勃勃地样子,不禁愉快的笑了:“你啊,倒像是从鸾的家长似的,其实年纪还没他大。”
“这跟年龄没什么关系吧。你这么年轻,却是族长,不也操心着所有族人吗?他们可有不少人比你年长。”宁觉非边说边伸了个懒腰,打算下床。
云按住了他:“你现在最好躺着,重病也要有个重病的样子。”
“躺得累死了。”宁觉非轻声抱怨,还是依言躺了下来。
江从鸾很快进来,对他们说:“车子备好了,现在就走吗?”
“对。”云已收敛了笑,神情凝重的说。“抬觉非出去吧。”
几个家仆进来,用软塌将宁觉非抬了出去。刚走到大门口,便见淡悠然匆匆走来,关切地道:“觉非,我刚听说你患了重病,要紧吗?这是要去哪儿?”
宁觉非对他笑了笑,轻声说:“是旧疾复发,休养一阵就好。我去城外住些日子。你不用担心,只管住在府里,有什么事就找从鸾,不用客气。”
“好。”淡悠然一脸担忧,拉起他的手握住,将他一直送到马车上,忽然问道。“你住哪里?我来看你好吗?”
“就在城外不远。”宁觉非温和的说。“我只住几天就回,你就不用跑来跑去了。”
“哦……那好吧,祝你早日康复,等你回来。”淡悠然凝神看着他,直到马车厢的门帘放下,这才退后两步,看着车子驶走。
云上了马车,陪着宁觉非离开。车后还跟着几个骑马的随从,护送他们。
直到马车驶出街口,府门前的人才转身回去。淡悠然看着身边的江从鸾,轻声问:“觉非的病是怎么回事?很严重?”
江从鸾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痛苦与自责,半晌才道:“是以前落下的病根,如果不发作还没什么,一旦复发便很严重,需要长期卧床静养。”
“哦?从前发作过?”淡悠然很关心。
江从鸾点了点头:“是啊,发作过好几,每都起码要养上一个多月才会好转。但愿这不会那么严重,不然,绝非又要吃很大苦头了。”说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显然没抱希望。
淡悠然点了点头,安慰他说:“觉非还年轻,应该能挺过来,不会有事的。”
江从鸾仍然很难过,轻轻叹息着,不断摇头。
元帅府的大门很快关上,随着宁觉非乘坐的马车离开谎称,这里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宽敞的车厢里,云紧紧搂着宁觉非,默默地靠在衬有缎面软垫的厢壁上。车窗上的丝帘不断飘起,露出外面的华街景。
暮色中,茶肆酒楼里满满的都是人,欢声笑语不断,丝竹弦音不绝,到是和平欢乐的景象,半点也没有受到改朝换代、南方战事的影响。
云长出以一口气,轻轻吻了吻怀中的人,感慨得道:“看着百姓安居乐业,才会觉得自己的付出是有价值的。”
“是啊。”宁觉非笑着附和,伸手拉低他的头,与他缠绵的吻了好一会儿,这才放开,温柔的说。“我这一走,倒是轻松自在,只管打仗就行,却要劳累你操很多心。”
“别这么说。”云抱紧了他,低低得道:“兵凶战危,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才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宁觉非点头。“你放心吧。”
马车走得很快,迅速出城,抵达小仓山下的望北苑。宁觉非被抬下来,送进了他以前住过的小院。
这里仍然山清水秀,十分幽静,下人不多,未闻召唤都不得擅入院子,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为了掩人耳目,宁觉非没有带上烈火,将它留在了府中。望北苑中一向背着几匹马,其中一匹黑马确是大檀琛在下午时分派可靠的手下悄悄送过来的。那是澹台牧的御马之一逐日,也是一批千里挑一的骏马,与烈火、白雪不相上下。宁觉非在蓟都时见猎心喜,曾经骑过。那逐日的性子很烈,除了澹台牧能骑上去外,没人能碰它。宁觉非与它较了大半天的劲,才将它驯服了。这,澹台牧便将这匹马送过来,随他一起上前线。
宁觉非在小院中换上云随从的衣服,与那几个心腹死士一起,跟着云出去。云从容的登上马车,他们便一起上马,跟随左右。
夜幕已经降临,填上只有一颗长庚星孤独的亮着,却不可能带给大的光明。小苍山下一团漆黑,只要站在几步之外,便看不清其他人的面目。宁觉非混在几个随从之中,骑着黑马,不会让人察觉丝毫异样。
走了一段距离,他们站了下来。四顾无人,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可以确认无人跟踪。宁觉非不再迟疑,拨转马头,狠狠一夹马腹。
逐日猛的蹿了出去,如一支箭般射入茫茫夜色中,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云坐在车中,听着急骤的马蹄声迅速远去,眼睛变得幽,脸上神情却很沉静。他一动不动,直到马蹄声消失,才淡淡得道:“走吧。”
那车夫也是云的心腹,闻言便扬手一鞭:“驾。”
马车再度前行,一路鸾铃轻扬,向临淄驶去。
第章
西部边境地带是辽阔的平原,间或有些丘陵,也很平缓,然后地势突然升高,形成陡峭的高山。如果不畏艰险,攀上山顶,就会看到,那连绵起伏的雪峰是如此壮观,却也很难让人存活下来,堪称决地。
宁觉非和云汀带着两千鹰军,迂回曲折,专走荒无人烟的山地,悄无声息的穿越人迹罕至的沼泽,到达了雪域边缘,然后转换方向,由北往南,找寻可以通行的山口,同时寻觅故踪。
他们都是第一来这里,但都无所畏惧。在北方,像这样的雪山高原比比皆是,只是没有这里的壮观,也没有这里的无边无际,但大致地形和环境确是基本一致的,他们懂得应当怎么应付。
一路上,他们都在不停的赶路,除了宁觉非发布命令,它们一个接一个的低声向外传达外,基本上都不说话。
荒野中一片寂静,可以清楚听到马匹奔驰间急促的喘息和马蹄踏在土地上的沉闷声响,不过,很快便被寒风的呼啸声掩盖。
已是初冬,越往前走越冷,等到看见白雪皑皑,更是狂风凛冽,如刀似箭,迎面扑来,刮得人露在衣服外的脸和手刺痛,马得行进速度也慢了下来。
到达雪山之下的一个山坳时,宁觉非命令全体人员下马,换上白色的雪山战斗服,戴上小羊皮手套,以白布蒙面,同时给马腿包上棉套,然后拍了侦查小队出去,其他人就地歇息,等候命令。
云汀拿着一张地图,与宁觉非聚在一起商议着。那图是按照兵部的大地图进行分解后,逐张绘制在羊皮上的,他手上的这张只有西境的部分,因此十分清晰。虽然仍然是简图,总比没有的好,也不至于盲人骑瞎马,到乱撞。
宁觉非看了一会儿图,再仰头看着周围高耸入云的山峰,观察地形。
大部分山峰都很陡峭,并且被冰雪覆盖,雪线以下是裸露的岩石,寸草不生,看上去十分贫瘠,没有什么生命的迹象。从眼前的景象看来,这一带基本上应该是无人区。如果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肯定比一般人要强悍的多。平原上富庶地区的军民对上他们,一触即溃,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出去侦查的小队飞奔回来,向他禀报,西北十余里之外又条小路可以通行,在山腰蜿蜒曲折,直通向雪域。
宁觉非让云汀留下约束队伍,自己带着云阳和鹰军的两个百人队过去。
侦查小队没有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云汀便没有争着去,听从了他的命令。
那条路很险,只有五尺宽,仅容一人通行,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渊,本来是土路,现在却有一些地方结了冰,很滑。上到一半,宁觉非就命令全体下马,留两个人守着马群,其他人步行攀登。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到了一个陡然变窄的地方,头上还突出着一块巨石,似乎随时可能砸下来,非常危险。宁觉非让其他人全部都停下,然后仔细打量这里的构造,琢磨着破坏的可能性。
狂风在山谷间回旋,发出凄厉的尖啸,不断扑打在他们身上,如果立足不稳,很可能会被卷入谷,有死无生。
宁觉非回头叮嘱自己的兵:“你们全都靠着山壁,不要乱动,小心点。”然后继续观察。
那些士兵都很感动,很想叫他也当心,却不敢冒失,只能答道“是”,便紧贴着崖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宁觉非看了很长时间,确定脚下的道路与山体相连,十分坚固,而头上的大石却已风化,有不少裂缝,有些甚至在山风中微微晃动,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来,可是,他有经验,如果没有外力作用,也许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落下。
他带着士兵们往后退了大约三十步,从云扬身上拿过自己使用的强弓,对准伤口上突出部分的一道裂缝,便射了过去。
长箭准确的插进那条缝隙,悬在小路上的巨石抖了一下,几块碎片落了下来。
宁觉非对身后的两个百夫长说:“跳几个神箭手来射,其他人再退后一百步。”
那两个队长立刻行动起来,把队里的神箭手集中在前面,然后指挥其他下属往下撤。
小路狭窄,只容许两人并排,他们便第一排单膝跪下,第二排站着,四个人同时挽弓引箭,射了出去。
仅仅两轮射过,那边的巨石便摇摇晃晃,其他随石更是噼里啪啦的往下落,全都对在小路上。
宁觉非看这势头,命令只留四人,其他人全部后退。
四支长箭如流星般向插满箭矢的石缝飞去,有的狠狠钉了进去,有的撞上箭尾,令上面的箭扎得更。
接着,便听见嘎嘎嘎嘎的声音响起,碎石如雨下而,那块巨石更是慢慢倾斜,似乎如一张纸般,渐渐从山壁撕裂。
宁觉非立刻命令:“撤。”
那四个弓箭手转身便向后飞奔。
宁觉非和云扬跟在他们身后,最后撤离。
当他们跑出三十步开外,便听到轰然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都震颤起来,抖了好几下才停止。剧烈的声响在山野间回荡,经久不息。
宁觉非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原来那个可以勉强过人的地方已经被巨大的石块堵塞,如果有人愿意费力攀爬,仍然勉强能过,可马却万万过不去的。一般来说,一生都在马背上生活的人都将马视为自己的亲人、伙伴,多半是不愿意将它丢弃的。如果到了这里,他们只能退回去另觅道路,宁觉非的目的便达到了。
看到这样的效果,云扬高兴得道:“元帅,我们成功了。”
“是啊。”宁觉非微笑。“走吧。”
所有人都很高兴,迅速下山,疾驰回去。
云汀听云扬讲述了破坏道路的情况,也很开心,随即指挥全体官兵上马,继续前行。
就这样,他们在两天之内发现了六通道,其中有四已被冰雪封住,很难通行,另外两能够过人的小路都被他们用各种方式造成塌方或雪崩,彻底阻断。
第三天,分别从北方和中路进入的四路鹰军分队与他们会合了,还有五路分队去了南方,分别作他们的事,暂时不会北上。
从这里往东三十里,便是李舒当年与学岭人的部落首领德斯相遇的贡雅镇,往西约十多里地,就是进入雪域的最大山口老虎岭。
那里一年四季都可通行,且道路宽敞,很少有塌方、滑坡、雪崩、泥石流等天灾,是进出雪城的最佳通道。老虎岭上原有哨卡,驻着一个百人队,现在都已被消灭,哨卡里应该已经换了人在守卫了。
他们先进破坏的通道都是很难过大队人马的,自然无人守护,而像老虎岭这样的通道,只要稍微有些头脑的人便一定会以重兵看守,以免被人断了后路。
宁觉非堵塞的其他小路,现在竭力全力,就是要切断侵略者最主要的退路。
为避免引人注目,鹰军的马全都放在百里外的一秘密山谷,由一个千人队看着,其他人全部身穿白衣,在雪地上步行而至。
宁觉非手上现有九千鹰军,如果攻其不备,应该很容易拿下老虎岭,之后要面对的,只怕就是敌人的疯狂反扑。
当夜,宁觉非亲率一个十人小队上山,侦查地形和敌情。
第5章
宁觉非仍然要一马当先,云扬却已事先关照了那十个弟兄,趁他没注意,大家一拥而上,将他拉到后面,自己先上。宁觉非无奈,只得紧紧跟随着他,以防万一。
一行人无比艰难的走了大约两个时辰,才隐隐约约的看到从山口哨卡的窗户里透出的一点灯火。宁觉非发出命令,要他们停下,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便和云扬两人悄悄没过去,贴住巨石块垒砌的墙壁,缓缓直起身来。
窗户是木制,虽然关得紧紧的,终究有缝隙,所以才会透出灯光。宁觉非透过裂缝看进去,并努力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哨卡有两层,二楼应该是士兵们睡觉的地方,一楼多半是用于办公和吃饭,此时,有八个人正歪歪斜斜地坐在桌边,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轻松地聊天。
屋梁上挂着马灯,虽然有些昏暗,却也足以让凝聚非看清他们的长相。
他们每一个都是高鼻目,头发大部分是棕色或褐色,只有一个是黑色,眼睛的颜色看不清楚,但宁觉非几乎敢肯定不是黑色。
他们根本不是中原人,人人皮肤黝黑,在高原呆久了才会是那样的情况。
宁觉非侧过脸,将耳朵贴在窗缝上,凝神细听。
他们说的话宁觉非有一大半听不懂,但很快就发现,他们的不少单词很像现代的突厥语系,他勉强能明白意思,这样连猜带蒙,听了半天,才大概有了些端倪。
因为风雪阻路,他们的首领打算在这里停留一夜,明天如果不再刮风,便会出发,进入蓟国境内。
宁觉非又听了一会儿,那些人谈论的大部分是即将得到的江山,美人、美酒、钱财、粮食等等,说的人垂涎欲滴,听的人目光炽热,一副唾手可得的模样。
再听下去大概也没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了,宁觉非一拉云扬,便缓缓退后。
这里没有可供藏身之地,一旦天亮,便无所遁形,宁觉非不再停留,带着人小心谨慎地下了山,迅速回到营地。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狂风依然不减威势,卷着大团大团的雪片在天地间肆虐。
云汀胆足了心事,见他们平安回来这才松了口气。宁觉非钻进他们在雪地里依着山壁挖出来的猫耳洞,顿时觉得比外面暖和多了。他和云扬都脱下落满雪的外套,坐下来喘了口气。
云汀双手各端一壶热水,分别递给他们,又拿出一件裘皮大氅,披到宁觉非肩上,这才问道:“上面的情况怎么样?”
云扬喝了一口水,这才说,“沿途都没看到人,哨卡里分上下两层,一楼有八个人,二楼不清楚,不过,就算上面挤满了,也不会超过一百人。”
云汀立刻有些兴奋,“那好办,我们上去两百人,给他们连锅端。”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云扬有些沮丧。“他们的口音太怪,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宁觉非喝了好几口热水,感觉整个身体都温暖起来,这才平静地说:“我听懂了一些。”
云汀和云扬都有些惊异,同时看向他。
“他们的首领就在哨卡里,被风雪阻了路,一时走不了,打算等风停了就过来。”宁觉非很严肃。“我们要立刻布置,争取能抓住他。另外,我估计东边会有他们的大队人马前来迎接。现在就派人出去侦查。东南北三面都要彻底搜索,不能漏掉一点情况。”
“是,我马上去布置。”云汀转身便钻了出去。
云扬兴奋地看着宁觉非说:“元帅,你连他们的话都能听懂,实在是太厉害了,果然是天神降世,非凡夫俗子能比。”
“瞎扯。”宁觉非觉得好笑。“我不是神,别胡说八道。”
“如果天神说自己不是神,我们自然也是要听从的。”云扬的眼里满是崇拜。“元帅,你是不是要亲自去抓他们的首领?我一定要跟着你。”
“嗯,我一定要去会会他,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宁觉非淡淡地道:“你带着虎头、玉带两个百人队跟着我。”
鹰军中的每个百人队都有自己的名字,全都以飞禽命名。虎头雕和玉带雕这两个对是云扬特别训练出来的,是鹰军中最精锐的部分,各个以一当百,所向披靡。云扬一听宁觉非这么说,顿时高兴地跳起来:“我马上去找他们,做好出战准备。”
宁觉非点了点头,看着他钻出几乎要被雪堆封住的洞口,便裹紧大氅,躺倒旁边铺着的狗皮褥子上,抓紧时间睡一觉,以恢复精神和体力。
外面风声呼啸,一直未停,对宁觉非来说,就像是催眠曲,让他睡得很沉。当风声渐渐小下去,他反而立刻醒过来,凝神片刻,便即起身,探出头去产看情况。
云扬睡在猫耳洞里的另一侧,宁觉非这边一有动静,他也醒了,跟着爬起身来,伏到他身边,从雪堆之间伸出头去。
宁觉非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这孩子实在太崇拜他了,自从认识他的那天起,不但始终赤胆忠心,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且一直有样学样,满心希望最后能够成为他那样神奇非凡的人。
“人都安排好了?”他轻声问。
云扬连忙点头,“嗯,他们全都准备好了,就等元帅一声令下。”
“好。”宁觉非看着弥漫在这个视野中的大雪,略微想了一下,便道,“你去把云汀叫来,我们要准备行动了。”
“太好了。”云扬开心地一纵身,便窜了出去。
云汀很快就从旁边的猫耳洞里出来,飞速奔了过来。
他们都穿着白衣,在雪地中活动,别人很难发现。
宁觉非退回去,以便他顺利进来。云汀从怀里拿出来一块肉干,手上还抓着一钵莽麦粥,这时一起递给她,关切地说:“元帅,先吃点东西吧。”
在冰天雪地里能吃上这个,简直比山珍海味还美,宁觉非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吃下去,顿时感觉舒坦极了。
云汀盘膝坐下,看着面前这位异常年轻俊美的大元帅吃得那么香,不由得感到特别愉快。
宁觉非边吃边问:“出去侦察的人回来没有?”
“大部分都派人回来禀报过了。”云汀条理清晰地说。“元帅所料不错,在正东方向,大约有两万轻骑正向这里疾驰,根据估算,如果他们中途不停下歇息,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达。其他方向都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异常?”
宁觉非思索了一下,又问道:“山上呢?有什么动静?”
“没有。”云汀摇头,“我一早又派了人上去查勘,发现有两个地方可以藏住人,就分别设了两个点,密切主义哨卡的动向。迄今为止,上面没传来任何讯息,这就说明哨卡里的人并没有出来。山上风雪更大,如果想骑马下山,实在很危险,我估摸着,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所行动。唤作我,也会在山上安安稳稳地等着接应的大队人马前来,再做打算。”
宁觉非点了点头,简明扼要地说:“本来我打算让他们下来,再关门打狗,免得在山上动手,如果不能一举成功,他们很容易往学成逃遁。不过,现在情况变了,我们这里的一万人马要迎击他们的两万轻骑固然没问题,但也不能保证一定能生擒他们的首领。所以,我准备立刻带虎头和玉带两个小队上山,发动偷袭。你们兵分两路,留三个百人队守在这里,阻截从山上下来的人,其他人向东面迎过去,发动奇袭,阻扰他们的行进速度,争取能拖住他们五个时辰。”
“好。”云汀痛快地点头。“那我立刻传令下去,这就出发。”
宁觉非点了点头,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粥钵放下,抓过雪山战斗服穿上,便走了出去。
由云扬率领的那两个精英中的精英小队早已整装待发,宁觉非一声令下,便如出闸猛虎,扑上山去。
这条路宁觉非昨天晚上已经走过两,因为是仔细摸索着上去,对许多细节都了如指掌,此时再上便是轻车熟路,又是大白天,危险降低了很多,他的行动速度一场快捷,犹如白色的苍鹰,在飞舞的雪间向上疾飞。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上到了哨卡附近,隐在夜里他们曾经藏身的巨石后面。
宁觉非探头看了一会儿,便果断地低声布置了行动方案,然后问他们:“明白了没有?”
那些勇悍的精英们曾经在平日里多演练各种地形各种情况下的奇袭,根本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这时全都点头,低低地答道:“明白。”
宁觉非猛地一摆手:“行动。”
第6章
宁觉非一声令下,云扬带着他的两个精英小队立刻扑了上去。
他们浑身上下都套着白衣,连头上也有白色的头罩,贴着雪地窜过去,再加上风雪弥漫,根本就看不出来。他们飞快地包围了整个哨卡,四个人隐在门口两边,准备堵截漏网之鱼,其他人分成两队,一队踩在另一队的肩上,便伸手勾住了二楼的窗框。
几乎是同时,上下两队同时撞破了窗户,跳了进去。
他们清一色的右手拿着钢刀,左右握着小小的飞刀,身在空中便看清了屋里的形势,只听刀声霍霍,锋利的飞刀便朝各自负责的目标区域奔去,同时人也跟着自己的刀,如一阵风般杀了过去。
楼上楼下的人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虽然遇到攻势如此凌厉的突然袭击,仍然以最快的速度拿起兵刃,迅速挡架。
云扬他们的袭击攻其不备,有十几个人闷哼着倒下,不是重伤便已毙命,另有不少人身上中刀,却没有伤着要害,都顽强地舍命相搏。
很明显,他们想掩护一个人逃走。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并无特别的饰物,看不出他的身份,但匀称的身体里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威势。云扬还没看清他的相貌,他周围的几个人已经用自己的牺牲为他换取了通向窗口的通道。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跃出窗口,轻捷地落在地上。
宁觉非没有跟着自己的下属去发动袭击,而是留在外面掌控大局。哨卡里打得惊天动地,不时有人跌出窗外,沉重地甩在地上,鲜血很快便染红了雪地,他都没有动,只是冷静地看着,判断着里面的形势。
当那人从二楼窗口窜出来,蹲着身子私下扫视了一下,便起身狂奔时,宁觉非便明白了,那人不是被打出来懒得。他既然能在云扬他们的突击下全身而退,肯定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他自身能力是所有人中最强的,要么就是里面的人拼死掩护他一人逃脱。无论是哪个原因,此人都绝非寻常之人。
他们的马都关在旁边的马厩里,现在根本就来不及去解缰绳,况且雪大路滑,也不可能骑马,那人毫不犹豫,反身便往雪城的方向飞奔。
守在哨卡门前的四个人正与竭力向外冲的敌人混战,无人前去拦截,宁觉非猛地抽出鹰刀,如闪电一般冲过去,挥刀斩了过去。
那人听到脑后响起隐隐风声,立刻着地滚开,百忙中还记得往山壁的方向山壁,以免落进谷。
宁觉非在空中一拧身子,转换了方向,如大鹏展翅,向那人扑去,手中刀带着霍霍风声,挟雷霆万钧之势,向那人斜斜劈了下去。
宁觉非这一刀势大力沉,那人抵在山壁上,避无可避,挥手便从腰间拔出一柄黑沉沉的短刀,翻腕迎了上去。
只听震耳欲聋的金交鸣回荡在山谷,那把削铁如泥的鹰刀竟被短刀挡架开,而没有将其斩断。宁觉非略感意外,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神兵利刃虽然稀少,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这反而更加证实了眼前这人绝非等闲之辈。
宁觉非抢步上前,鹰刀上下翻飞,将他全身罩住,每一招都直逼他的要害。那人连缓口气站起来的功夫都没有,这能倚着山壁,挥刀格挡。好在他见机得快,背靠峭壁,避免了四面受敌,只需应付宁觉非的正面精工,这才能勉强支撑。不过,宁觉非手持长刀,又是站立着,能够自由的闪转腾挪,更可以毫无顾忌,居高临下地强攻,而他拿着短刀,又坐在地上,招架起来相当吃力。
就在这时,他奋力挡了宁觉非一招,左手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管子,往地上一敲,随即掷向天空。
宁觉非趁他左手动作时右手的招数出现破绽,一道斜撩,将他的右肩划了一个长的口子,顿时血如泉涌。
随着一声尖啸,有两朵烟在空中炸开,火星飞溅,划破了白茫茫的雪天,传得很远。
宁觉非立刻警觉,手中刀一刻不停,将那人的左右退路封住,随即吹了一声口哨。
云扬立刻从窗口跳了出来,叫道:“元帅,有何吩咐?”
那人听到这“元帅”二字,猛地直瞪向宁觉非。
他们两人激战了数十招,其实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双方都把全部精力放在对方的动作上,根本没有注意彼此的长相。直到这时,宁觉非才发现,此人有双碧绿的眼睛,目光锐利,直似要把人割得遍体鳞伤才肯罢休。
宁觉非微一愣神,便想起了曾经在何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在西武的腾青沙漠围攻蓟国使团的为首之人也有这么一双眼睛。
他一怔之间,手中的刀招不免缓了一缓,那人趁机猛然跃起,刀光暴涨,攻势如雷霆闪电,向他疾扑过去。
宁觉非向后连退三步,不绿迅捷,身法轻灵,始终与那人保持这最适合挥舞长刀的距离,而那人的短刀要递到他身前就比较困难了。
云扬见此人出手不凡,手中刀一扬,便要冲过来加入战团。宁觉非却抢先命令道:“你马上调弓弩手,过去封锁通往雪城的路口。”
“是。”云扬二话不说,立刻回头大叫。“弓弩手,全部过来。”
他们两个小队中有三十个人擅长操作南楚的弩箭,听到命令后,当即脱离战斗,冲出大门,直奔到云扬身边集合。
与宁觉非对战的那人脸色一变,忽然向小路一旁通往雪城的方向窜去。
宁觉非正要追击,空中隐隐传来“嗖嗖”声,有一支黑色的长箭穿过风雪,笔直地向他飞来,后面还紧跟着第二支、第三支,迅猛地划破长空,全部射向他一个人。
宁觉非挥刀猛劈,将几支长箭全部挡开,就这一缓之间,那人的身影便被风雪淹没,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了。
宁觉非拔腿便追,一边在雪地里飞奔一边侧耳倾听。他没有听到马蹄声或大批人前行的脚步声,之看见前面那人狂奔的身影时隐时现。
云扬见他追了过去,连忙紧紧跟上,并挥手让弓弩手跟着自己前进。
异常有力的长箭继续破空射来,宁觉非的脚步不断被箭矢阻滞,渐渐离那人越来越远。衡量一下情势,他之得停下来,俯身将地上的箭全都拾起,返身奔回。
那个箭手便停止了射箭,似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云扬已不知好弓弩手所站的方位,将狭窄的仅供一人通过的山口完全封锁。这里原本安有活动路障,以圆木制成,相当沉重,可有效阻拦敌人的冲击,现在多半是被那些人推进了谷,使这里无所遮拦。
宁觉非打算先用弓弩手守住这里,如果果然有敌人的援军到来,也能有效地阻截对方,然后立刻派人下山,再调些人马上来,应该就问题不大了。毕竟这里只有一条路可以通行,最狭窄的地方仅能容一人一骑,易守难攻,对方即便来了再多人也没用。
哨卡里的战斗已接近尾声,云扬却不肯让宁觉非靠近。里面的人都很顽强,个个是亡命之徒,万一来个玉石俱焚什么的,伤及宁觉非,他就万死莫赎了。
宁觉非也不强求,只对他说:“留几个活口,别都杀了。”便占到山壁旁,仔细查看手中的长箭。
这些箭射来的力度和方式他都非常熟悉,至今记忆犹新,他敢肯定,那射箭的人便是那个在乌拉珠穆城主府中夜袭的神箭手。此人的身份神秘莫测,一直查不出端倪,没想到来了这里,而且听命于那个碧眼之人,仅凭一人之力,便掩护他从宁觉非手里逃脱,却是非同凡响。
宁觉非思忖着,抬头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大团大团的雪之间,层峦叠嶂,银装素裹,犹如冰河时代,不见人烟,寒冷的风如刀子一般,刮得人搂在外面的手和脸一阵阵刺疼。在那样的雪峰上,人类是很难生存的,宁觉非对那个埋伏在雪山之上,时刻准备保护另一个人的箭手相当钦佩,同时也对那个如恶狼一般凶狠的碧眼黑衣人有了几分好奇,很想与他好好地再交一手。
不久,云扬过来禀报:“元帅,里面的人都料理了,活着的只有六个人,都是重伤。虽然他们是我们的敌人,不过个个都是硬汉子,没有孬种,叫人好生相敬。”
“是啊。”宁觉非点了点头。“无论死活,都送下山去,死者厚葬,伤者替他们诊治。另外,把他们的马都带下去。”
“是。”云扬转身便去安排。
宁觉非缓步走近哨卡,询问己方的伤亡情况,嘱咐伤者下山去好好修养,为牺牲的战事整理好因战斗而变得有些凌乱的一副,再肃立默哀。屋里变得很安静,鹰军的将士们都跟随他打过很多仗,知他对伤者的关切和对死者的尊重,所有没受伤或仅受轻伤的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默然肃立,与他一起向牺牲的战友表达哀思。
过了一会儿,宁觉非才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各自去做自己的事,然后去察看现场以及那些人携带的物品。
两个多时辰后,鹰军的两个百人队上来,分别守住山口与哨卡,宁觉非和云扬这才带着虎头与玉带两个小队撤下山去。
这时,云汀率领的鹰军大队人马已经与自东而来的敌军接站,并有效地组织了对方的行进速度。
不过,虽然敌人的行动变得迟缓,却仍然会在五、六个时辰后到达这里。
宁觉非收到云汀的飞鹰传书后,陷入了沉思。
第7章
宁觉非离开临淄已经五天了,西线没有任何消息,南线倒是捷报频传。
荆无双和李舒分别与北蓟和南羌争战多年,对于异族铁骑并不陌生,也丝毫不怵,打得有声有色。不过,对方是游牧民族,战法灵活,不拘一格,往往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荆无双和李舒在数日内与他们接战过若干,消灭的都是小股敌人,并未损伤他们的有生力量,甚而脸个别高阶一些的军官或首领都未消灭或擒获,因而这些捷报只能用来安定民心,稳住朝廷大势,对整个战局却并无太大作用。
对此,无论是澹台牧、云还是兵部的即位高官都心知肚明,却并不多说什么,只做出适度的欣慰模样,并对荆无双和李舒这两位南楚降将表赞赏。
战火燃于西南一隅,朝中重臣并没有太多担忧,他们有许多人都在观望,看那位太岁鲜于琅最终会有何种结局。
云日日都在宫中理政务,再也没有去临淄府衙。宁觉非离开的第三天,澹台牧便下旨,钦定由刑部尚书解体临淄府尹置鲜于琅的案子,要求他按律行事,勿枉勿纵,将结果从速上奏。
圣旨一下,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纷纷私下议论,猜测皇上的意思,可澹台牧的心思沉如海,他们又哪里敢妄加断定,于是便将心里的忐忑不安付之于行动。一时间,到右旌侯府和国师府拜会的人川流不息,从下了朝直到入夜,均是如此。
云始终不动声色,吩咐总管闭门谢客,只接见一些重要的官员,说的都是公事。那些人都是朝中高官,最懂的中庸之道与察言观色,这时只字不提鲜于琅的案子,心中却已有数。
昨天,大檀明回府后,与自己的妻子昭云公主闲聊,故意将鲜于琅辱骂宁觉非的事告诉了她。于是,此事很快便在权贵间的内宅里传开,之后当然便迅速被那些朝廷重臣们知晓。
一开始,这些大臣都不认为侯爷公子伤害了一个下人就会判罪,可现在却不这么想了。鲜于琅出言恶毒,侮辱宁觉非,那就是大逆不道了。皇上将天下兵权尽皆交予宁觉非,可见对他有多么宠信。宫中和兵部更有人传出,宁觉非被辱骂的当天夜里,晕倒在兵部大堂,皇上赶去看他,竟亲手将他抱出衙门,带进宫中,安置在御书房,甚而亲自端汤喂水,照顾得无微不至,荣宠殊甚,已是无与伦比。此后,宁觉非称病不朝,皇上便委任刑部尚书过问此事,圣旨中更是用词眼里,似无转圜余地,那此案最后的结局基本上已是显而易见了。
这么一来,有很多属于云这一系或保持中立的大臣便暗自拍手称快,而偏向鲜于琅一方和一些皇亲国戚便感到忧虑,纷纷进攻求见澹台牧,为鲜于琅说项,恳请皇上看在澹台和鲜于两族的情分上,高抬贵手,小惩大诫,也就是了。更有人频频去往小仓山下的望北苑,相见宁觉非,却都让云派到那里的人挡了回来。
朝中暗流汹涌,于漩涡中心的几位当事人却都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鲜于骏每天都在户部衙门办公,除了理日常事务外,更全力为前方的军队调运粮草。
云尽忠职守,忙得连轴转,领导或督促着诸项大事迅速向前推进。
澹台牧每天都是三更眠,五更起,日理万机,又是御书房里的灯更是通宵不灭,伺候的宫女太监则按时换班,动作却都很轻,怕打扰了这位勤劳国事的君王。
太子澹台经纬也整天守在父皇和舅舅身边,学着参与政事,努力为他们分忧。
宁觉非的元帅府里却特别安静,江从鸾严格约束所有下人,无事不得出府,更不准在外面胡说八道。那日松终于从昏迷中醒来,性命已然无碍,精神却遭受到沉重打击,一直不言不语。其其格和江从鸾对他悉心照顾,温柔劝解,虽然收效甚微,两人倒也不急,打算先把他的身子调养好,再缓缓开解。
淡悠然则保持着商人本色,对政治毫无兴趣,每日里进进出出,筹建临淄的悠然阁。如果江从鸾有空,便会被他拉出去看地方,选各种改建房屋的材料和字画摆饰。淡悠然很诚恳地希望他提供意见,江从鸾非常感动,也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两人天天出双入对,看在别人眼里,便有些流言渐渐传了出来。江从鸾有些不安,淡悠然却照样拉着他有说有笑,亲热依旧,江从鸾也就坦然起来,将自卑的心思收拾了,不再去管别人口中的是非。
日子就这么在表面的正常中一天天过去,人人都拭目以待,等着看事情的发展。
当宁觉非离开临淄的第八天,刑部尚书向澹台牧递上了奏折,里面罗列的案由清晰,证据确凿,最后的结论是,根据北蓟的刑律,按罪应判斩立决。
第二日早朝,澹台牧要刑部尚书当着群臣的面将这番话重述一遍。刑部尚书一向刚正不阿,便在朝堂之上直言不讳,将案说明,然后背出北蓟律中的有关条款,清楚明白的说出判决。
他的话音一落,朝中大哗,鲜于骏的脸色变得惨白,抬头看向澹台牧,颤抖着声音说:“皇上,老臣知犬子罪孽重,究其根源,全是老臣之过,教子无方,致使他犯下大错。恳请皇上念在老臣一门数代忠良,家门不幸,仅有此一子的份上,饶他一条狗命。老臣愿削职为民,交出侯爵之位,以赎犬子的罪衍。皇上……”说着说着,他猛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已是老泪纵横。
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群臣束手,等着皇上表态。
沉默片刻,澹台牧缓缓地道:“鲜于卿家,你且起来说话。”
鲜于骏这几日表面平静,其实已是神困体乏,挣扎了一下,竟然站不起来。他身边的云一声不吭,却俯下身去,伸出双手,用力将他搀扶起来。
他这举动令所有大臣都感到诧异,有人钦佩,有人暗骂他虚伪,表面却不言不动,静观其变。
等鲜于骏站稳,云收回手,恭敬而立,澹台牧这才沉声说道:“诸位卿家都是朝廷柱石,国之栋梁,当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鲜于卿家,你乃皇亲国戚,身为右旌侯之尊,又执掌国之命脉户部,由此可见,朕一直对你寄予厚望,你就更应以身作则。澹台、鲜于、大檀是我国中三打大显贵家族,世代联姻,朝中恐有三分之一的大臣与这三族有亲缘关系,若是有罪而不究,岂不是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上行下效起来,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鲜于卿家,朕这话在不在理?”
鲜于骏顿时哑口无言。若说皇上无理,那是以下犯上,乃大不敬之罪。若说皇上有理,那自己的儿子就要人头落地。他心里一急,有想要跪下,想起刚才皇上有口谕,要他起来说话,便不敢再跪。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在一片寂静中,忽然倒了下去。
群臣猝不及防,大殿中一片哗然。
云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蹲下身去,将侧倒在地的鲜于骏,轻轻翻过身来,让他平躺,随即一手托着他的头,一手替他把脉。
澹台牧也站起身来,对身旁的太监说:“快,传御医。”
那太监一溜烟地跑了,太监总管是人精,不等皇上发话,便指挥几个小太监奔去拿来春凳,将鲜于骏抬上去放着。
这么一来,事情也议不下去了,澹台牧只得挥了挥手。
太监总管便高叫一声:“退朝。”
那些大臣们却左右为难,有的觉得应该留下,对鲜于骏表示关切,以免皇上觉得自己凉薄,不关心同僚,有的又害怕留下会被皇上认为自己是鲜于骏一党,受到无谓的连累,这一走一留间,便费了无限心思,脑中转过无数念头。
云的言行举止却是一派磊落大方,抬头对澹台牧说:“皇上,鲜于大人这是一时心急攻心,并无大碍,只是,须得卧床静养几日,待御医来了,给鲜于大人好好开个方子,鲜于大人只要依时服药很快便能痊愈。”
“如此甚好。”澹台牧缓步走下丹墀,来到鲜于骏身前,关切地看了看他的脸色,便抬头对围在四周的大臣们说:“众卿家都回去办差吧,有什么事就上折子来,及时奏与朕知。”
“遵旨。”群臣躬身施礼,恭敬作答,这才送了口气,有序地缓缓退下。
这时,一个太监飞快地送上一张铺有软垫的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皇上身后。澹台牧却没有坐下,沉思片刻后,示意云与他一起出殿。
来那个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众位大臣走向宫门的身影,半晌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澹台牧轻叹:“鲜于骏一生清名,全毁于逆子之手,实在可惜。鲜于氏有大功于国,要说起来,也勉强可以饶鲜于琅不死。可是,朕若想正本清源,就绝不能姑息,否则,本是疥癣之疾,却会成为心腹大患。”
“陛下英明。”云发自内心地说。“鲜于琅作恶多端,其罪当诛。鲜于大人亦并不似往日在蓟都时谨慎从事,严于律己。他与一些南楚旧臣过往甚密,常常聚在一起议论朝政,更出言不逊,诋毁觉非,鲜于琅耳濡目染,当日才会在觉非面前脱口而出,恶毒辱骂。这是鲜于琅亲口交代的,以他的资智,肯定编造不出如此复杂的事,臣以为其言可信。”
“是啊,朕也以为忧。”澹台牧看向皇城重重叠叠的屋顶,脸色沉。“似鲜于骏这般大臣不再少数,朕得好好给他们提个醒了。”
第8章
就在鲜于骏晕倒在朝堂之上的第二天,鲜于家的老太太从蓟都赶到了。
这位老太太已届八十高龄,是鲜于氏的老祖宗,脾气相当火爆,极为护短。鲜于琅是她极喜欢的小曾孙,在蓟都时多承这位老祖宗的庇护,一向胡作非为,年龄越长,胆子越大。及至在临淄惹下滔天大祸,鲜于骏怕自己这边掰不过宁觉非和云的势力,便派人快马加鞭到蓟都,把家里的老太太请了来。
这位鲜于老祖宗的身体不好,多走几步路都喘得厉害,因此下人们都不敢在路上赶得太急,只能缓缓而来,走了整整十天才到临淄。
一进右旌侯府,便见下人们各个如丧考妣,噤若寒蝉,到了后院,就隐隐听见侯爷夫人的哭声和咒骂声。
老太太急了:“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我的阿琅宝贝出事了?”
为怕老太太急怒攻心,有什么不测,去蓟都的人都得到了鲜于骏的吩咐,没告诉老太太实情,只说鲜于琅想念老太太了,鲜于骏便派他们来接人。老太太一听,自是心怒放,立刻便跟着上路,到现在也不知道鲜于琅的事情。
旁边早有她的贴身大丫鬟过来,扶着她慢慢往里走,轻言细语地说:“老祖宗别急,说不定是夫人与侯爷为什么事拌了几句嘴,一会儿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那倒是,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老太太笑眯了眼睛,不着急了。
不过,她没高兴多久,进了侯爷夫人的房间后,便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到这个时候,这位可称得上人瑞的老祖宗反而很冷静,并没有急躁。她大致想了想,又与躺在床上养病的鲜于骏商量了一会儿,便自去歇息。等到用完晚膳,差去打探的下人回来禀报说云已经回府,这位老祖宗便吩咐备车,径直去了国师府,很客气地“求见云大人”。
云刚更完衣,正要用晚膳,听说鲜于家的老太太来了,不由得略感意外,随即便明白了鲜于骏差人把老太太从蓟都接来的用意。
这位鲜于家的老祖宗与大檀、澹台和他们云氏等大族都有复杂的亲缘关系,算都算不清,反正她是可以在任何王公大臣前面端长辈架子的,要论起拐弯抹角的姻缘关系,就连澹台牧都得叫她一声姑奶奶或姨婆之类的。
云听了总管的禀报,立刻吩咐:“快请。你让他们用小轿去把老太君抬进来,小心伺候着,不能出一点差池。”
“是。”总管伶俐得很,立刻出去安排。
这位老太太也是朝廷命妇,乃一品诰命夫人,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都让云对她十分尊敬。
一顶小轿将鲜于老祖宗从大门外抬进前厅,云含笑等在外面,看着轿子落下,便上前恭敬行礼:“老太君大驾光临,云有失远迎。”
老太太被站在轿边的丫鬟搀下来,微眯着眼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笑着说:“云啊,你都张这么大了?老身记得上看到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嘛。”
云倒是记得,上见到这位老太太的时候,是他姐姐与澹台牧大婚,他的确是个很小的小孩子。听她这么说,云便笑容可掬地点头:“是啊,过去很多年了,可老太君却一点也没变,还那么硬朗,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实在是羡慕。”
“这孩子,真会说话。”老太太的口气越来越亲热。
两人互相客气着,进到厅中坐下。
这位老祖宗根本已经成了精了,云心中有数,自是严阵以待,两人一直喝茶闲聊,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微笑。
云氏与鲜于氏也有不少通婚的,云是族长,对族中普通百姓的婚姻虽不甚清楚,对于贵族之间的联姻却还是基本上都知道的。于是,两人从云氏嫁到鲜于家的某将军夫人聊到娶了鲜于家某千金的云姓官吏,老太太更是细说从头,从那孩子刚生下来是什么样子一直说到成亲时的模样,慈爱之情毕现。云自是不断点头微笑,不时跟着发几句议论,以配合她的感慨,看上去一团和气。
漫无边际地聊了将近半个时辰,这位老太太才闲闲的说:“云大人,老身今日来府上打扰,一来是想拜见你这位国师大人,二来……我想看看我家阿琅不小心伤了的那个孩子。”
“拜见不敢当,云乃是晚辈,老太君想要见我,派人来说一声便是,云自当去拜会老太君。至于那个孩子……”云叹了口气:“多谢老太君关心。那孩子受惊吓过度,身子也严重受损,大夫说现在还不能见外人,最好是静养。这些日子,就连我都不能靠近,否则他就会受惊。因此,还请老太君见谅。”
老太太缓缓点头:“嗯,这孩子年纪小,这受了大惊吓,确实让人心疼。既是有大夫诊治,想来很快就能好起来。我听骏儿说了,阿琅是真心喜欢那孩子,不免一时糊涂,做下错事。他们当父母的自是心中有愧,又听说那孩子是清白之身,样貌性情都是好的,便想着将他娶进门来。男妾本就平常,我朝自古便有,我们做老人的再加意宠爱些,定不让这孩子受委屈。云老大,老身今日不揣冒昧,前来府上提亲,不知云大人可否赏老身的薄面,同意了这门亲事?”
这话过去鲜于骏就曾经提过,不算新奇,云也没觉得意外。他面带微笑,轻言细语地说:“老太君,那孩子不是我府里的人,是大元帅府里的,如果要谈他的亲事,也得宁大元帅做主才行,我可不便越俎代庖。况且,鲜于琅当日做下那等来事,宁大元帅亲自派人送他见官,并要求按律行事,不偏不倚,可见对鲜于琅的所作所为是相当不满的,要他同意亲事,我想很困难。老太君历经三朝,乃是亲眼见证国家兴盛来之不易。为了今天,老太君的父兄与儿孙都血染疆场,我父亲和姐姐,陛下的亲兄弟,也都战死沙场,我们北蓟的多少好儿郎从此长眠在异乡,为的不就是国家强大,不再被别人欺侮?如今南北统一不久,人心并不都倾向我蓟国,我们北蓟王公显贵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导他们做出不同的决定。鲜于琅在临淄抢男霸女,不是一两,逼得别人家孩子跳井上吊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临淄百姓一说起来便切齿痛恨,可他不但不知收敛,反而更是变本加厉。一个多月前,他便在街上调戏元帅府的总管和两个家人,遭拒绝后便纵奴行凶,当街殴打三人,以致激起民愤。此事发生后,他没有到元帅府去道过谦,宁大元帅也灭有计较,没想到他竟然又当街绑了那孩子去,横加凌虐,还辱骂赶去救人的大元帅,引得朝野震动,军中大哗。鲜于琅犯下的罪行证据确凿,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他开脱。老太君当年亦是巾帼英雄,若是看到自己用鲜血保住的江山毁于一旦,又会是什么心情?云恳请老太君原谅,为了蓟国,为了皇上,为了天下苍生,这不得不大义灭亲了。”
他这番话有理有节,顿时让老太太做声不得。这个孙儿不成器,她是知道的,奈何鲜于氏虽然是大族,可她这一支却人丁凋落,诞下的孩儿大都夭折,好不容易保住一个,自然是宝贝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一听鲜于琅这是犯到宁觉非手上,也知道不妙,但这个曾孙是她的心头肉,无论如何是要想办法保住的。
沉吟了一会儿,她忽然问:“骥儿对此事有何说法?”
云早就给鲜于骥写了信,派专人快马送去,那人带返的鲜于骥回函上只有短短一段话:“此子不肖,使我鲜于氏蒙羞,末将惭愧,实无颜见大元帅。请国师大人代末将向大元帅致上切歉意,至于鲜于琅,尽管依律定罪,不必顾虑。”
云敬佩鲜于骥明大义,也放了心,此时却不能如此告诉老太太,便婉转地道:“鲜于将军对自己侄子也甚爱惜,但国法无情,他亦不能叫我们徇私枉法。”
这位老祖宗镇定的脸色终于变了。她直盯着云,眼里似要放出万把钢针,将他刺穿。云坦然地坐在那里,平静地与她对视着。
良久,老太太长叹一声:“罢了,罢了。”随即颤巍巍地起身。
云立刻上前相扶。老太太侧身让了一下,冷冷地道:“老婆子乃罪人的祖母,不敢劳动国师大驾。”
云叹息:“老太君这又是何苦?”
老太太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日午后,老太太进宫去,澹台牧在御书房接见了她。一个时辰后,老太太容色惨淡,出宫回府,自此闭门不出。
鲜于骏的右旌侯府仍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得知老祖宗来了临淄,登门拜见的人多的数不胜数,大都是鲜于氏的后辈以及与鲜于氏有亲缘关系的大臣。
就在这天晚上,云收到了宁觉非的飞鹰传书:
“首战告捷,勿念。想临淄此时定是风起云涌,望君多保重。”
云看着这聊聊数字,一丝丝甜蜜和快乐渐渐涌上心头。他将字条平铺在桌上,看了又看。字迹有些拙,笔锋却苍劲有力,气势扑面而来,这是宁觉非亲笔所书,因而更加珍贵。
端详良久,他才将字条凑到火上,看着他慢慢燃尽,眼里满是浓浓的思念。
番外 是耶非耶
清晨,曙光初现,宁觉非策马出了明都城,在草原上尽情奔驰。
从南楚到西武,从战火纷飞的生活回归安宁和平的环境,他本应觉得惬意悠闲,可内心却总觉得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隐隐带着忧伤的气息。他不愿去正视,总喜欢跑到大草原上去,让辽阔天地的那种壮美充斥自己的心田,就可以不去回想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出于下意识的,他总是不喜欢往南或往东,每总会向西奔去,这也不例外。
远的雪峰连绵起伏,在朝阳下闪现出金色的光芒。突然,雷鸣电闪,火红的云霞急速翻卷,仿佛燃烧起来。
宁觉非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异常景象,不由得勒住了马。
过了一会儿,火云变得像漩涡一样飞快旋转,当中渐渐出现一个空洞,接着,一架银色的重型武装直升机出现在空中,机身似乎被一种力量拉扯着,在空中直打转,如果控制不住,很容易坠毁。
宁觉非看到这个不属于这里而属于他前世所在时代的机械,不由得感到震惊,继而狂喜。他猛挥一鞭,纵马向那边狂奔而去。
直升机在空中转了很多圈后,终于稳住,随即缓缓降下,落在草地上。
机门拉开,身穿少将军服的雷鸿飞和林靖同时跳下来,四张望。
雷鸿飞疑惑地说:“这是哪儿?新疆?还是内蒙古?”
林靖打量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远的雪山,不由得摇了摇头:“看着像新疆,可是不对啊。新疆的每一寸土地我都熟悉,根本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他们正在议论着,忽然看见一个人骑着一匹火红色的骏马向他们直冲过来,不禁啧啧称奇。
雷鸿飞赞叹:“这马真棒,我看可以去参加奥运会的越野赛。”
林靖凝神看着马上的骑手,笑道:“那孩子长得真俊。”
“咦?真的?能让你夸个俊字,那一定了不起。”雷鸿飞精神大振,定睛看去。“哎呀,果然漂亮。”
说话间,宁觉非已经奔到近前,立刻看到站到飞机前的两个熟悉的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雷鸿飞看着他的装束,不由得有些诧异,忍不住问林靖:“你看他像哪个民族的?”
林靖瞧了半天,也觉得惊奇:“看不出来,脸型像咱们中国人,穿的……倒有点像古装,难道他们在拍电影电视什么的?”
雷鸿飞曲肘碰了碰他,低声道:“你跟他打个招呼,问问他这里是哪儿?”
林靖在新疆呆了很多年,会说很多种少数民族的日常用语,便尽可能友好地笑着,对马上人说:“你好啊。”
从汉语普通话开始,他换了所有会说的语言,宁觉非却疑似梦中,呆呆地看着他,根本不知道回答。
林靖无奈地转着看向雷鸿飞:“他好像不懂我在说什么?”
雷鸿飞便扬声叫道:“子寒,快出来,这里有一个孩子,看穿着不知道是哪个民族的人,林靖跟他沟通不了,你懂的语言多,快出来跟他说话,问问这里是哪儿。”
很快,身着休闲服的凌子寒出现机舱口。他跳下地,看向骑在马上的那个人,忽然眼神一凝,脱口而出:“觉非。”
宁觉非这才回过神来,立刻翻身下马,冲上去紧紧抱住他,激动地叫道:“凌大哥。”
雷鸿飞和林靖都大吃一惊,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凌子寒抬手将他拥住,半晌没有放开,喃喃地道:“觉非觉非,你怎么在这里?”
宁觉非只觉得前尘往事如潮水一般翻卷而来,眼中一热,竟欲落下泪来。
雷鸿飞和林靖围着紧紧拥抱着的两个人转了好几个圈子,从各个角度打量着这个长相极美的少年,看了半天,才试探着问:“你真是觉非?”
宁觉非闭上眼,将泪水忍了回去,这才转头笑道:“师傅,野狼,真的是我。”
雷鸿飞怪叫一声,跳上去便将他拽过来一声抱住,连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
林靖慢了一步,没抓到他,便兴奋地拍着他的肩,笑着说:“觉非,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宁觉非平静地解释:“其实是死了,现在是灵魂转世,只不过我保留了前生的记忆,什么都没忘。”
“好好好。”林靖开心地连连点头。
雷鸿飞放开宁觉非,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郑重地说:“那个出卖你的苗单,子寒全球追缉,亲手抓住了他,将他押送回国。这个混蛋以叛国罪被判死刑,很快就枪毙了。你的大仇已经报了。”
宁觉非愉快地看向凌子寒:“凌大哥,谢谢你。”
“别客气,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凌子寒微笑。“鸿飞的人也同样在全球追捕,只不过被我抢先了一步而已。”
宁觉非笑着点头:“我知道你们一定会这样做的,如果换了我,也是一样。”
“是啊。”林靖关切地看着他。“觉非,这里是哪儿?你过得好吗?”
“我还真说不清楚。”宁觉非挠了挠头。“这里是古代,使用的都是冷兵器,没有火器,但中国历史上并没有记载这一个时期。我过得还行,打过两年仗,现在想好好休息一下。你们呢?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凌子寒恼怒地哼了一声:“还不是孩子们胡闹,干出的好事,回去我就收拾他们。”
“咦?凌大哥,你有孩子啦?”宁觉非大乐。“多大啦?这么能干,了不起。”
雷鸿飞嘿嘿直笑:“不但有他的儿子,还有你的,几个孩子聚在一起,又胆大包天,什么都干得出来。”
宁觉非怔了一下,脸上显现出思念之情,轻轻地问:“我儿子……他好吗?”
雷鸿飞、林靖马上反应过来,立刻都笑不出了。
凌子寒平和地微笑着说:“他很好,非常聪明,长得也漂亮。本来鸿飞和林靖常常带你儿子玩,后来我家的孩子多了,就把他接过来,一起生活,一起学习。唉,你儿子其实很乖的,跟我那两个儿子混久了,也变得爱胡闹了。我们家这四个男孩,要弄什么事出来,就没有不成功的,把天捅个窟窿也没什么稀奇。这他们似乎本来是研究可以将粒子加速到超过光速的机器,结果也不知搞出了什么成果,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偷偷装到鸿飞的直升机上。我们刚刚起飞,驾驶系统就出现异常,好在鸿飞是飞行员出身,控制得当,才没有坠毁。我们好不容易从云层里钻出来,却出现在这里。”
宁觉非便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听到自己的儿子不但过得很好,而且如此聪明能干,顿时感到很欣慰,不由得笑着点头:“看来,时空被他们搞出了什么裂缝之类的,你们就钻过来了。我想,如果再起飞,应该能够再钻过去。”
“嗯,有可能。”凌子寒抬头看了看天空。“我看还是明天的同一时间再试,成功的可能性大一些。觉非,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对对,跟我们回去。”雷鸿飞忙不迭地说。“觉非,你在这里没什么牵挂吧?不如跟我们回家。”
宁觉非有些向往,也有些犹豫:“我……我想,如果我上了飞机,你们不一定能回去。我已经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了,而你们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必须离开。”
林靖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走吧,跟我们一起。”
宁觉非虽然不是物理学家,但基本的科学常识是有的。他思索片刻,便下定了决心,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而让他们冒机毁人亡的风险。想着,他便轻松地笑道:“算了,凌大哥,师傅,野狼,我还是留下吧。其实,我现在的职位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相当于国防部长,也不能说走就走的。”
凌子寒他们都有些意外,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他半晌。
雷鸿飞哈哈大笑:“不错啊,宁元帅,那你现在一定有不少金银珠宝吧,拿几件给我,回去当文物卖。”
林靖也笑:“真没想到,你这么小,竟然成了元帅。不过,你那一世便是青年名将,这一世自然不会变。这里就是你当元帅的国家吗?”
“不,这是另一个国家。”宁觉非轻描淡写地说。“我跟他们的皇帝是结义兄弟,过来找他玩的。”
此言一出,雷鸿飞和林靖更是放声大笑。如此看来,他在这里倒也过得如鱼得水,挺自在的。
凌子寒关心地问:“成家了吗?”
“没有。”宁觉非迟疑了一下,才道。“有一个……伴侣,是国师。”
“哦?”凌子寒一挑眉,笑意渐浓。“国师?是不是有点像我们这边的总理?”
“是的。”宁觉非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也渐渐笑了起来。
“那就好,这样我们也放心了。”凌子寒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却始终温和地微笑着。
雷鸿飞和林靖听凌子寒这样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自然也就不再提要宁觉非一起走的话了。
这一天,他们过得很快乐,宁觉非与他们一刻也不愿分离,便带着他们在草原上漫步。
烈火性子很固执,坚决不让他们骑上去,雷鸿飞他们都是爱马之人,自然不会勉强它,笑着很夸了它几句。
中午,宁觉非凭着记忆带着他们去了一个牧场,那家的几个牧民一见他便激动不已,连声叫着“烈火将军”,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去,态度十分恭敬。
凌子寒他们一见这情景,便知宁觉非在这里确实是名扬天下,应该过得不错,这才放下了心。
宁觉非和蔼地请他们宰了一只羊,再拿出上好的奶酪、奶茶、马奶酒,又记着凌子寒不吃荤腥,又特别请他们在草原上采来好几种新鲜美味的野菜,炒了端上来。
四个人席地而坐,边吃边聊,开心至极。
宁觉非大致介绍了一下这里的情况,也说了自己最近两年的生活,过去在南楚的事自然是一笔带过,而与荆无双在山上落草为寇,燕北七郡外飞马过涧,逃脱澹台牧的追捕,训练鹰军和雁骑,直到后来成为北蓟统帅,终使南北一统,四海归心,他都说得绘声绘色。
雷鸿飞听得眉飞色舞:“真是太过瘾了。觉非,你这一世不错,真不错。等我将来在那边大去了,也过来找你。”
林靖和凌子寒都微笑点头:“对,将来都来找你。”
宁觉非立刻认真地说:“那最好晚一点,起码五、六十年后再来。”
那三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一起笑道:“好,晚点再来。”
宁觉非开心地端起酒碗,与他们重重一碰,一饮而尽。
吃完饭,宁觉非拿出银子给那家牧民,他们却死活不要。那家的家主是位老人,推辞到最后,竟然给他跪下了,诚恳地说:“将军,您是天神给我们送来的战神,只要您在这里,我们的心就安了,就知道天神在护佑我们,让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我们的牛羊牧场都不会被别人抢走,我们的儿孙也不会被人掳去当奴隶。我们万分感激您。您能到我们这个不象样的家里来吃顿饭,那是天大的福气,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收您的钱。”
他说的语言类似于突厥语系,凌子寒和林靖都听得懂,雷鸿飞只能听明白一部分,林靖便轻声给他翻译。三个人都很感动,对宁觉非的感觉又更加不同。
宁觉非没想到西武的普通百姓是这样看待他的,意外之余也很感动,赶紧将老人扶起来,将手中的碎银子塞到他手里,温和地说:“老人家,别这么说,我也没为你们做过什么。你们只管放放心心过日子,你们的皇帝陛下和军队都会保护你们,绝不会让别人来欺负你们。”
“是是。”那位纯朴的老人连连点头,只得收下了他的钱。
宁觉非接着向他们借了三匹比较温顺的马,让凌子寒他们骑上,便一起在草原上驰骋。
虽然他们穿着奇特,但有宁觉非带着,那些牧民也就把他们当成天神临凡之类的,都没有探问,态度却越发恭敬。
玩到傍晚,他们在草原上猎杀了两只野兔,又在河里捞了几条鱼,升了火烤来吃。凌子寒的胃已经恢复了很多,吃点鱼是可以的。
玩到晚上,他们骑马回到直升机那里。宁觉非坐在机舱,贪婪地看着里面的一切,又向雷鸿飞询问一些新仪表和武器的用途,雷鸿飞非常详细地为他讲解,忍不住说:“要不,你开一下玩玩。”
“不了。”宁觉非摇头。“这里加不了油的,别浪费了。”
雷鸿飞只觉得喉头发哽,却强行控制着自己,尽量表现出轻松自如。
宁觉非看了很久,然后转头,对他们说:“我们出去呆着吧。”
四个人便下了飞机,并排躺在草原上,看着美丽的星空,一直没有吭声。
良久,宁觉非微笑着说:“凌大哥,师傅,野狼,你们不用为我难过。我本来在那一世就已经盖了国旗了,能多出这一世来,我很开心,这一生还能过金戈铁马的生活,我就更满足了。我们今天能够相聚,更说明了时空界限是可以突破的,我现身说法,人也是有灵魂的。我相信,将来,我们的灵魂仍然能够相遇。”
“我也相信。”凌子寒的声音淡淡响起,却无比肯定。
雷鸿飞和林靖本来很难过,这时也平静下来,一人一边,用力握住宁觉非的手,坚定地说:“我们一定能再见面的。”
“嗯。”宁觉非很开心,也重重地握住他们的手。
时间如飞一般流逝,他们都舍不得合眼,看着星光渐渐淡去,看着东方慢慢发白,看着一缕霞光破云而出,为整个世界染上金红的色彩。
宁觉非站起身来,平静地说:“凌大哥,别错过时间,你们该起飞了。”
凌子寒起身,与他紧紧拥抱。
等凌子寒放手,雷鸿飞立刻抱住他,在他耳边重重地说:“觉非,保重。”
“嗯,我会的。”宁觉非用力抱着他,唇角轻扬,笑道。“师傅,你也多保重。”
林靖最后拥住他,对他说:“你放心,你儿子就是我们的儿子,我们一定会把他培养得很出色。”
宁觉非与他热烈拥抱,微笑着点头:“嗯,我很放心。”
他们道了别,已是彩霞满天,宁觉非催着他们离开,随即翻身上马,带着另外三匹马跑开了一点,再转身看着他们。
三人向他挥了挥手,依依不舍地上了飞机。
雷鸿飞抬手抹去眼里的泪,按下了启动装置。
直升机的螺旋桨转动起来,声音却很小,仿佛蚊子飞过一般。
宁觉非看着机身慢慢飞起,向他移动过来,在他头上盘旋了一会儿,才继续上升。
忽然,电闪雷鸣,满天的彩云又开始翻卷,犹如海潮般汹涌澎湃,然后出现了昨天早上那样的漩涡状云团,正中间的空隙越来越大,渐渐出现了一个空洞,直升机突然加速,像是那里出现了一股特别的引力,将它吸了进去,云团随即合拢,渐渐平静下来。
宁觉非一直站在那里,仰头看着,直到所有异象都消失,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他掉转马头,将视线转向东方。
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慢慢发出耀眼的光芒。
宁觉非吸一口气,忍不住扬声长啸,随即一提马缰,双脚轻磕马腹。
烈火长嘶一声,便冲了出去。另外三匹马四蹄翻飞,跟在后面疾奔。
宁觉非微笑着,一直没有停下,仿佛带着一道红色的闪电,向着地平线的尽头奔去。
番外 救援 1
那一年是27年,宁觉非18岁。
国庆节期间,闪电突击队进入二级战备,所有队员不得外出。等到黄金周结束突击对才解除战备状态,恢复到平时的正常情况。
宁觉非加入闪电突击队已经半年,一直在雷鸿飞的中队里,他表现突出,进步神速,很得雷鸿飞的欣赏,后来半开玩笑地收大做了徒弟,平时对他特别加量训练,有任务时总带着他。
十月底,雷鸿飞的中队奉命去往南疆,在热带雨林中进行训练。
他们刚到达两天,国家安全委员会便向下属各单位发布了一项紧急命令。
三年前,国际禁毒署联合中国,俄罗斯等数过同时出兵,彻底捣毁了金新月,斩断了大量毒源,是国际dupin价格居高不下,供不应求。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缅甸又有人开始大面积种植罂粟,制造鸦片,海洛因和冰毒。为此,国际刑警组织总部要求中国局派人进入缅甸侦察情况,以便组织有效的行动,予以铲除。
中国公安部立刻行动,派出了一个小组潜入缅甸,伺机进入贩毒集团内部卧底。两年来,这个小组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六个人出境,已经有四人牺牲,还有两个人则成功接近了那个隐藏极的大毒枭,但是,一天前,其中一个卧底发出了紧急信号,说明他们已经暴露,此后便沓无音信,很可能遭遇不测。
公安部立刻向国家安全委员会提出请求,要求国防部,国家安全部,国家信息安全部提供支援,全力营救这两个人,同时还不能打草惊蛇,以免惊跑那个大毒枭,从而功亏一篑。
很快,各部门都做出了反应。国防部特别行动部命令雷鸿飞的中队组织一支精锐小分队,就近潜入缅甸,展开营救。国家安全部特别情报部命令正在那附近单独执行任务的凌子寒立刻赶去救援。各种相关资料则源源不断地想他们传递过去。
雷鸿飞知道国安部有个代号“弯刀”的行动人员也会前去营救,却并不清楚那人的真实姓名和长相,只知道他的安全识别代码,以便狭路相逢时好确认身份。
接到命令五个小时后,雷鸿飞率领一支由十五人组成 的小分队出发了。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泅渡界河,越过国境,进入了缅甸。
幸好现在已是秋,热带丛林里并不是特别闷,夜里的温度也不算高,这让他们在行动时好过得多。森林里各种植物都很茂盛,盘根错节,让人举步为艰。更有蛇蝎蚂蟥毒蜘蛛等各种危险生物潜伏其间,随时可能向人攻击。
对于这些,每个突击队员都了如指掌,也早就有针对性地训练过无数性。他们冷静地缓缓前行,身上的黑色战斗服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使他们与夜色融为一体,头盔系统中的综合探测仪可以让他们清楚了解周围的情况,进行合理趋避。
严格意义上说,宁觉非在闪电突击队里还只能算是新兵,但他表现出色,这任务又很难得,正好锻炼他的作战能力,雷鸿飞没有将他留在后方,一起带了过来。宁觉非第一参加实战,心里兴奋不已,这是多少军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意外,顺利到达了警方卧底最后一发出信息的位置。
那是一个很小的村庄,坐落在山谷的一条小河旁。
黑暗中,他们用头盔系统中的夜视镜看得很仔细,确认村里的人和牲畜都在睡觉,没有正在活动的生物,看上去很安静,只有林中偶尔响起不知名动物的叫声,或低沉,或轻脆,在夜风中不断回荡。
雷鸿飞略一思索,便命令两个尖兵悄悄潜入村中侦察。
宁觉非伏在小土丘后面,听着蚊子在耳边嗡嗡直叫,却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等待命令。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尖兵频道上用密语向雷鸿飞报告,村里没有发现贩毒分子的踪迹,也没有看到卧底留下的任何信息,不过,在一间空无一人的木屋内发现有不少呈飞溅状态的血迹,里面的东西不多,却乱糟糟的,看情形,像是有人在那里用过刑。
雷咙飞想了一下,断定贩毒集团已经撤出,黑夜中难以找寻痕迹,便把两人叫回来,暂时在林中潜伏,等待天亮。
番外 救援 2
黎明时,雷鸿飞街道一个以爆炸方式传递过来信息包裹。打开后,里面的文字和图象都清晰地显示在他眼前的屏幕上。
它来自国安部赶来救援的那个秘密行动人员“弯刀”。上面清楚地标示了两个地点的经纬度,同时附有文字与图像说明。
第一个地点是贩毒集团的武装基地,那个被国际禁毒署和国际刑警全球通缉的大毒枭此时正在那里,请他们火速前往,不能生擒,便击毙他。随着信息附有卫星从各个角度俯拍的图像,还有近距离拍摄的基地内部的录象资料。因为这个基地掩映在森林中,卫星是用特殊技术拍摄后再进行后期理,得到的图象相当清楚,而更加清晰的显然是在基地外人工拍摄的那些资料,其中就有那个大毒枭在里面活动的情景。
那人被全球通缉,可各国警方却连他的长相都不知道。他掌握着dupin经亚洲运往美国和欧洲的交通网,若是能够抓住他,就能就将世界各地的主要贩毒集团连根拔起,从而掐断毒源,挽救无数人的生命。
弯刀已经确认,两个卧底只有一个暴露了,另一个还在大毒枭身边,要他们在进攻时多加注意。
这两个卧底是改换过容貌的,他们现在的形貌已经由公安部秘密提供给了国安部和军队。雷鸿飞给小队里所有人都看过营救目标的图片,只要一见到他,就立即予以保护。
第二个地点是关押并刑讯警方卧底的村子。
弯刀计划在当晚进村营救那个卧底,他们可以派人前往接应,但不必太多,进攻重点必须放在贩毒集团的基地上。
不用他说,雷鸿飞也会这么布置。他们来的人并不多,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他想了一会儿,便下达命令,要宁觉非和狙击手许杰到关押卧底的村子去,接应弯刀,其他人跟着自己赶往第一个地点,争取在夜里就发动进攻。
宁觉非接受了命令,与许杰一起向目标进发。他们换了一个新的频率,弯刀与他们约好下午五点联络,之前都保持无线电静默。
宁觉非与许杰在热带雨林中艰难跋涉,不但要小心敌人,更要提防自然界里可能对他们造成伤害的各种地形和动植物。
宁觉非在军事上有着极高的天赋,小小年纪便隐然透出领袖气质。雷鸿飞对他的潜质洞若观火,心中有数,因此特意栽培他,对他相当信任。他们这个二人小组便指定宁觉非负责。
许杰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狙击手的性格似乎都是如此,宁觉非还没当兵的时候就已经大致明白,后来进了部队,就更加清楚,因而相当适应。他在前面开路,许杰始终跟在他的侧后方,不需要语言沟通,两人便配合默契。
他们中途休息过几,吃过午餐,其他时间便一直在赶路。耳机里始终保持着静默,似乎整个 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到了下午五点,弯刀准时与他们联系了。
他的声音低沉,不带任何情绪,说标准普通话,听不出任何口音,简明扼要地交代了会合地点和经纬度,那里的地形地貌特征和需要注意的情况,与宁觉非说好六点钟准时接头,便结束了通话。
宁觉非的心里忽然对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有了几分敬佩之情。他们这些突击队员也被要求要善于控制情绪,冷静理任务,这样才不容易犯错误,可他们都很年轻,血气方刚,又在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物质极其丰富的时代,要真正达到无欲无求,无嗔无痴的境界是非常困难的,而那个人似乎年纪也不大,却好像已经做到了,这让人不得不佩服。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到达会合地点,只要不与敌人遭遇,没有遇到猛兽袭击,四十分钟内肯定能够到达, 再用二十分钟观察动静,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弯刀肯定是这么考虑的,而宁觉非也果然这样做了。
六点正,他们三人准时在密林中会合了。
弯刀果然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相貌普通,眼神温和,存在感非常淡,完全不引人注目,可他说出的话却颇有威势,让人会不由自主地服从。
弯刀看了他们两眼,问清楚他们两人一个是突击手,一个是狙击手,便不止了行动计划,宁觉非跟他进村救人,许杰在村外的山坡上掩护。
“村里带枪的武装分子不多,大约有十一人,领头的是毒枭的助手之一,身手不错。”弯刀清楚地对两人说明。“村子四周有电子监控系统,到时候我会把它黑掉......”
宁觉非和许杰凝神细听,然后一起点头:“明白了。”
弯刀便不再多说,和他们各自吃了晚餐,便倒头睡下了。
三个人轮流休息,两小时换一班,总是保持着有一个人警戒。到晚上十点,每个人都睡了四个小时,精神与体力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弯刀抬手看了看表,便低低地道:“开始行动。”
番外 救援 3
那个村庄不大,四周都是森林,旁边有一条小河流过.村中只有十来户人家,均是木质房子,墙薄屋矮,一看就知道并不富裕。此时已是午夜,绝大部分的屋子里都没有灯光,显然大家都睡了。
由于本身的基础薄弱,高科技的东西没办法运行,这里的监控系统只能使用比较原始的那一类,弯刀拿出一个掌上电脑,指尖灵活地点着上面的微型按键。几分钟后,他收起电脑,对宁觉非做了个手势,示意可以进村了。
许杰已在树上埋伏好,通过夜视瞄准镜看着他么们的行动,随时准备支援。
弯刀的速度非常快,从村边的林中突然射出,直扑象村子中心的木屋。
那屋子有三个门,窗口隐隐透出暗淡的灯光,里面显然有人还没睡。
宁觉非在跟在弯刀的侧后方,迅速冲到屋后,紧贴在屋檐下。他们都穿着黑色的战斗服,村中又是漆黑一团,仅凭肉眼,很难发现他们。
他们赶刚站定,便听见屋里响着纷杂的声音,木床激烈摇晃发出的吱嘎声,淫猥的笑闹声,以及偶尔发出的几声痛苦呻吟。
弯刀略一沉吟,便明白了里面的情形。宁觉非却不大懂。他的夜视仪有红外透视成像功能,很容易便能透过薄薄的木制墙壁看到里面的情景。
屋里一共有四个人,看那四个人形所的位置的动作,应该是三个人在床上轮暴一个人。
宁觉非微微皱眉,随即震惊,猛地看向旁边的弯刀。
难道那个人......是那个卧底?
弯倒似乎知道他心里的疑问,做了个肯定的手势,又冷静地继续告诉他,毒枭的助手住在左边的屋子里,床上一共有两个人,右边的房间里有三个人,对面的两间木屋里共有五个人,都在睡觉,这边由自己解决,对面的人交给他。
宁觉非立刻做个手势,表示明白。
弯刀强调,一定不能发出任何声响,以免危及那个卧底的生命。宁觉非用力一握拳,保证做到。
弯刀一挥手,两人便同时窜了出去。
通过夜视仪,宁觉非看得很清楚,左边房间有三个人,右边房间有两个人。他不用抢,手中握着军刀,一个鱼跃,便从大开的窗口穿进房中。
那五个人睡得很沉,他一刀一个,全部一击致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里外看了看,确认没有遗漏,他便飞奔出去,打算支援弯刀。
那边的房中已是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不再有,显然弯刀已经得手。宁觉非小心翼翼地察看了一下,三间屋里只有当中的那间有两个人形热源,其他人显然都已经死了。
他在窗外看了一眼,便绕到门口,走了进去。
弯刀正在给床上的人上药,包扎,然后套上干净的衣服。他手势轻柔,非常冷静,那套衣服多半也是从旁边的屋子里翻出来的。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他依然考虑周全,令宁觉非佩服得五体投地。
床上的男子不到三十岁,相貌普通,身体极度消瘦,遍体鳞伤,已是不成人形。他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任由弯刀摆布。宁觉非的心里对他相当敬佩,却也有些怜悯之意,没有多说什么,便过去帮忙。
弯刀轻声对他说:“你去看者外面,我这里马上就好。”
宁觉非点了点头,便飞快地出门,隐在夜色中,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弯刀将那人背了出来,轻声在通话频道中说:“撤。”
宁觉非便按照事先预定好的撤退路线往村外急奔。
就在这时,突然村中心响起了一声大叫,然后用本地话急促地在喊着什么。很快,各个屋字都亮起了灯,有人冲了出来,拿着手电到乱照。接着,便有枪响起。
村里乱成一团。
宁觉非在黑暗中已经与弯刀在村外会合。许杰也溜下树,奔了过来。三人立刻向密林中退去。
本来,弯刀在这里侦察过两天,确认除了被他们杀了的十来个人外,其他都是普通村民,不是贩毒集团的人,谁知今晚情况有变,多出这么多武装人员。如果他们也带着夜视仪之类的装备,很可能就回追踪而至。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把人救出来了,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大半,要在热带雨林中摆脱追兵,倒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他们向西北方向疾奔,上坡下坎,从一人高的树根间穿过,砍断拦路的粗藤。有麂子被他们惊扰,慌乱地窜开去,几只夜鸟也四乱飞。
弯刀背着人,前进的速度却并不比宁觉非和许杰慢,这让两人十分钦佩。
一直到黎明时分,森林里渐渐亮了起来,他们才放缓脚步,打量着四周,然后躲进了一个山洞。
宁觉非从弯刀背上把人抱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许杰拿出野战食品袋,将牛肉汤快速加热,慢慢地喂他喝下。
弯刀一刻不停,拿出电脑,找到头上的卫星,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以及他们撤退路线的情况。
宁觉非摸了摸那人的额,对弯刀说:“他烧得很厉害,我们必须迅速赶回国内,让他得到治疗。”
弯刀移过去,给那人检查了一下,便从包里摸出一直针剂,给他注射了下去。看着宁觉非,他声音温和,冷静地道:“从这里到国内有一条最近的捷径,路很险,一般人都不会走。如果绕道,需要两天才能到达国境线。他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我们不能耽误时间。只能冒险抄近路了。”
宁觉非和许杰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们的任务就是把人活着救回,而现在只做到一半,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国内,将他送到医院去。
这时,躺在那里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他们,眸子里渐渐有了一丝神采。他声音微弱地说:“那条路......太险......别去......”
弯刀俯下身去,对他笑了笑,柔声道:“你放心,没有问题的。”
宁觉非这是第一看到他笑,原来看上去很普通的面容忽然变得如阳光一般和煦动人,不但是他,就连一向沉默寡言,似乎万事不萦与心的许杰都呆了一下。
弯刀的神情变得很柔和,又喂他吃了些流质的东西,然后才和宁觉非,许杰一起吃早餐。
外面越来越亮,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下来,犹如一道道轻纱,给林间的绿草鲜涂上了一层更为亮丽的色彩。
弯刀看着洞外如诗如画般的风景,淡淡地道:“出发。”
番外 救援
依然是宁觉非在最前面开道,弯道背着伤员紧跟着他,许杰在他们后面保护。
路非常难走,很耗体力,何况还背着一个大男人?大约一个小时后,宁觉非便停下来,回身说:“我来背吧。”
“不用。”弯刀温和地道:“你们身声有东西,会硌着他的伤。我背就行了,没问题。”
他说得轻描淡写,宁觉非却很钦佩,心里很感动。他和许杰身上都有各种装备,凹凸不平,肯定硌人,健康人还没什么,那个伤员却是遍体鳞伤,肯定会痛得吃不消的。弯刀的身上似乎没什么装备,就是出来旅游也要背个行囊的,可他就这么穿着一身单衣就来了,让宁觉非感到有些奇怪。也正因为此,那个伤者伏在他背上,感觉要好得多。
通往中缅边境的这条路其实根本算不上是路,走起来相当危险。一条养肠小道从山腰间蜿蜒而过,许多地方已经坍塌,参天大树在的山谷里扎根,一直长到山头,只怕有千岁之龄,粗大的过江龙横过茂密的树林,不时挡在他们面前。
宁觉非小心翼翼地在前面探路,一步一步踩实了才往前走。弯刀跟着他的脚印,走得很稳。许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同时密切注意前面良人的动向,随时准备在弯刀失足时出手救援。
前面有一小块平地,隐在两山之间,参天大树密布,隐蔽性很好。宁觉非看了看,便回头征求弯刀的意见:“我们在这里歇会儿再走吧。”
弯刀点头:“好。”
地上有厚厚的落叶,他们将伤员轻轻放下,让他平躺着。弯刀拿出针剂给他注射,见他仍然昏睡着,便没有打扰,起身走开两步,坐到宁觉非身旁,与他们一起吃午餐。
宁觉非看了看那边躺着的人,忍不住说:“那些毒贩真是毫无人性,就算是敌人,要打就打,要杀就杀,那都不算什么。像他们那样凌辱一个人,真是禽兽不如。”
弯刀淡淡地道:“dupin害得人成千上万,他们本来就没有人性。那样的凌虐,也不过是酷刑的一种,其实并不难熬。我想,你们应该接受过对抗审讯训练,这种事也是其中之一吧。”
宁觉非沉默了,将牛肉汤喝下,才闷闷地说:“如果是自己受刑,倒是没什么,一咬牙就熬过去了,看着自己人受那种凌虐,有点受不了,很愤怒。”
弯刀笑了笑,温和地说:“这我理解,大家都一样。我们把他救出来了,这就是我们能够为他做的最好的事情。至于事后的治疗和心理辅导,那是其他专家的事情,我们做不了。而且,这种事终究要靠他自己。我想,他肯定是一个坚强的人,伤愈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宁觉非和许杰都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了,心里一松,就不在感觉憋闷。其实,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他们便知道弯刀的话没错。那人能够获选到贩毒集团卧底,肯定是个极其优秀的人,当然他回想到被发现后会有怎样的遭遇,也不一定做好了准备。即使受到非人的酷刑折磨,他应该仍然能够重新站起来,不会一蹶不振。
他们这四个人虽然分属于三个不同的系统,其本质应该是一样的吧。如果宁觉非遇到这样的事,也一定会咬牙撑住,绝不会倒下的。
吃完东西,弯刀拿出电脑,借助卫星,仔细观察这一地区的情况。宁觉非也用单兵系统查看雷鸿飞那边的信息。
他们在当夜对贩毒集团的武装基地发动了突袭,行动很成功,不过那个大毒枭和另一个卧底却下落不明,他们正在搜捕。中国政府已经与缅甸政府进行了沟通,缅方派出军队,包围了那一地区,中方的武警部队也封锁了边境,那些罪犯已是插翅难飞。
宁觉非他们离边境也很近了,再翻过一座山,便有条索桥通往中国境内,如果顺利的话,大约五,六个小时后,他们就能回到中国了。
过了一会儿,弯刀收起电脑,过去打算背着伤员继续走。
那人轻轻呻吟了一声:“水......”
弯刀连忙对宁觉非说:“拿水来。”
慢慢地喂他喝水,弯刀又让他喝了些肉汤,然后便背起他,继续上路。
那人清醒了很多,断断续续地问:“那边......怎么样了?”
弯刀轻声说:“我们的突击队已经把那里拿下来了,你放心吧。”
那人似乎放心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弱地道:“谢谢你们......救了我......”
“应该的。”弯刀微笑。“都是自己人,谢什么?”
那人终于也笑了一下,惨白的脸上有了几分光泽。山路险峻,实在不宜分神说话,他便不再开口,渐渐又昏睡过去。
这一路披荆斩棘,走得更加艰难。宁觉非几提出,要卸下装备,跟弯刀换着背人,都被他谢绝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只有几个小时就到地方了,不必这么麻烦。”
宁觉非看着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汗滴,心里很感动,便不再多说,只是更用心地在前面探路,以确保他们的安全。
黄昏时,他们终于来到了边境。
界河平静地流淌着,两边都是苍翠的山岭,金色的夕阳挂在天边,余晖映红了水面,一条索桥摇摇晃晃地连接两岸。这里不是边境口岸,两边的桥头上依然有两国的士兵站岗,只是检查没有那么严格。
他们隐在林中,看着对面,却没有妄动。
弯刀平静地说:“我们不能引人注目,等到晚上再过去吧。”
宁觉非和许杰自然没有异议。他们对弯刀坚持的无线电静默有些不解,明明他们的行动已经成功,现在都走到了家门口,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不过,弯刀既然一定要这么做,他们也就遵照执行。
弯到看了看时间,一丝不苟地替伤员治疗,然后守着他休息。
等到夜幕降临,他们才动身,却并没有通过索桥,而是走水路。
弯刀背着人在前面带路,宁觉非和许杰在两侧护卫,三人在林中穿行,一直沿着河岸走去。
离索了大约六公里的岸边停着一艘小小的快艇,弯刀带着他们上了船,迅速驶向对岸。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宁觉非和许杰便都知道,这只船是他们呢自己人放在这里的。
船的动力系统似乎经过特别改造,发动机的声音微乎其微,就如蚊子叫一般,几米外便听不见了。明月初升,将山岭拖出长长的暗影,遮住了水面。
弯刀操纵着快艇,灵活地在山影中穿行,无声无息地越过界河,回到了中国境内。
宁觉非和许杰虽然不动声色,心里都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
到了岸边,宁觉非最先上岸,拉住绳子,将快艇固定住,弯刀便背着人下了船,许杰最后下来。
弯刀对宁觉非说:“不用管这只船,有人来收拾,我们走。”
他飞快地向前走着,宁觉非和许杰紧随其后,向山外疾行。
还没走到一公里,前面忽然出现了几个人。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都穿着武警制服,带头的是个上尉,手里都拿着枪。
宁觉非和许杰一怔,看见对方是自己人,便没有动。
那个上尉约有三十余岁,身材瘦小,皮肤黝黑,一看便是地道的本地人。他笑着说:“我们是来接应你们的。”
弯刀“哦”了一声,慢慢地将背上的人放下,忽然说:“今天的月光很好。”
那个上尉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边带着人上前一边笑着附和:“是啊,月亮很亮。”
弯刀转头看了宁觉非一眼,淡淡地道:“那就这样吧。”
这是弯刀昨完与他们约定的暗语之一,意即“准备动手”。宁觉非和许杰一凛,立刻暗自警惕,手指悄悄地放到了突击步枪的扳机上。
上尉走到近前,随口问他们:“就你们三个人吗?”接着便俯身去查看躺在地上的人。
弯刀猝然发难,轻喝一声:“动手。”一掌劈到上尉的脖颈,随即伏到伤员身上,探手拔枪开火,一气呵成。
那个上尉一声未吭,立即栽倒在地。
宁觉非和许杰同时闪身窜开,向对面的几个人开了枪。
那些人猝不及防,本能地扣动扳机,子弹横飞,却没有准头,接着便陆续中弹倒下,很快没了声息。
宁觉非冲上去查看,许杰守在原地警戒,弯刀这才打破了无线电静默,开始呼叫。
半个多小时后,一个车队开了上来,有警察,有武警,均是全副武装。
最前面的车上下来一位中年人,神情有些激动。
弯刀这才背着人从林中走出,那个中年人立刻迎了上去,看了一眼他背上的人,忽然热泪盈眶,连声说:“谢谢,谢谢你们救了他。”
弯刀将人放下,淡淡地说:“别客气,人就交给你了。”接着转身便走。
他背上的人被中年人扶着,虽然摇摇欲倒,却坚持着叫住了他:“等等。”
弯刀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他。
弯刀走过来,静静地说:“请讲。”
那人笑了笑:“对不起,原来一直怀疑你们,就没说这事。那个毒枭叫人对我刑讯逼供,其实是想问出他们的交易记录在哪里。我把那个电脑芯片藏在一棵数里了,你能去拿出来吗?地点是......”他报出了准确的经纬度。
那位中年人看向弯刀,诚恳地说:“那是大毒枭在全球的贩毒网,非常重要。”
“我明白。”弯刀点头,淡淡地道。“我这就去拿。”
他的言行举止一直都很淡,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信誓旦旦,却让人有种特别的信任感,似乎他什么事都能做到,一点也不必担心。
那个中年人热忱地笑道:“那就拜托你了。”
弯刀微微点了一下头,对宁觉非说:“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归队吧,我走了。”
宁觉非和许杰本能地立正,向他敬了个礼,答道:“是。”
弯刀大约没想到,怔了一下,便向他们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即离去。他走得很快,迅速隐没在丛林中,始终没有再回头。
宁觉非与许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这才上前,抱起那个已经站不住的伤员,走向车队。
没有人向他们询问,公安局的领导热情地向他们道谢,然后派车送他们离开。宁觉非与雷鸿飞联络后,赶到指定地点与他们会合。
蕾鸿飞已经从总部获悉,公安部门对宁觉非和许杰给予了高度评价,并对军方表示感谢。雷鸿飞对自己的弟子很欣赏,一见到他们便重重拍着肩膀,笑着夸奖了几句。
宁觉非却道:“比起弯刀来,我们差远了。”
雷鸿飞一楞,随即赞许地笑道:“那就继续努力吧,变得更优秀。”
宁觉非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们有继续未完的训练,直到三个月后才返回北京的基地。
一年后的一天,雷鸿飞和宁觉非都有了假期,师徒俩便一起返回北京。雷鸿飞兴致勃勃地说:“徒弟,你表现不错,走,我请你吃饭。”
宁觉非笑眯眯地道:“那是师傅教导有方,应该我来请客。”
“谁请都一样。”雷鸿飞开心地道。“我常跟你说起我有个好兄弟,也很久没见了,我叫他过来一起吃,你也认识认识。”
“那太好了。”宁觉非很高兴。
雷鸿飞走进火锅城的包间坐下,掏出手机便打电话:“喂,子寒,你在北京吧?”
半个多小时后,一个年轻人便走了进来。他身材高挑,眉目清秀,举止优雅,神情温柔,微笑着与他们打了个招呼,随即脱下外套,挂在旁边的衣架上,这才走过去坐下。
雷鸿飞十分欢喜,笑着说:“来来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徒弟宁觉非。觉非,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凌子寒。”
那个年轻人对他笑着点头:“觉非,你好。”
宁觉非热情地向他伸出手去:“凌大哥,你好。”
第9章
初冬的微风轻轻吹拂,树上渐渐干枯的黄叶落满一地,整个元帅府有种萧瑟的美感,在清晨的薄雾中如天界仙宫。
江从鸾一早便起身,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宁觉非虽然不在府中,诸项杂事却一点也没减少。比起那个天下兵马大元帅来,他其实更像是这府里的主人。许多下人都不太认识宁觉非,但每个人都认识他,知道他的脾气,对他敬畏有加。只要不走出去,他在这里是过得很舒心的。
照往常一样,他先去看了宁觉非住的地方。内院的婢女们正在细心地收拾屋子,仆从则在收拾院落,一切都井井有条。满意地看完,他再巡视了府里的各个地方,然后到账房去检查一下收支方面的情况,这才往那日松住的院子走去。
距事情发生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月,那日松的身子已逐渐好转,只是性子变得异常沉默,再也没有丁点儿笑容,也不肯出房门一步,更不愿意见人。
江从鸾对这孩子一直悉心照料。他曾经营翠云楼,对那些年少的孩子首承欢或被强暴之后的心态了解得比较清楚,比这里的任何人都明白该怎么理。
很快,那日松就只接受他的照顾,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有些回避。大概是因为男女有别吧,他不愿意其其格看到自己身体上的伤,更不愿意再让她触碰自己。
江从鸾走进雅致的小院,推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那日松还在睡着,苍白的小脸依然俊美如昔,只是眉头微蹙,显然在睡梦中都不开心。他的身体遭遇重创,现下渐渐痊愈,便特别容易倦,每天都睡很长时间。江从鸾知道这是正常现象,总会安慰担心着急的其其格,让她不用担心。
江从鸾站在屋中,四打量了一下,见门窗都关得很严,外面的冷风漫不进来,便放了心。
之前那日松常常半夜会惊醒,究其原因,竟是因为其其格住在里间,让他总是隐隐地觉得身旁有人,然后就会做噩梦。院里有五间屋子,其其格便搬到隔壁去住,那日松这才能够睡得安稳。
房里很静,外面有落叶被风吹着滑过地面的簌簌声隐约传来,让人感觉更加安宁。江从鸾悄悄坐到窗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那日松。
这孩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与少年时代。他刚懂事不久便被卖入青楼,受尽折辱,被人强暴,那些所谓的高考,让他至今都不愿再回想,也正因为此,他后来开办翠云楼时,就对楼里的孩子特别关照,更从不逼良为娼。如今,他已脱胎换骨,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翠云楼老板,而在内心,他对身份低微的孩子仍然有种发自内心的怜惜。
第一见到那日松,得知他原来的身份是卑微低贱的奴隶,江从鸾便对他十分怜惜。当这孩子被鲜于琅凌辱后,江从鸾气愤之余,更是对他心疼不已,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终于让他的身子很快恢复元气,伤也好多了。
江从鸾坐了好一会儿,见那日松依然睡得很沉,便起身悄然出房,将门轻轻掩上。
院门,淡悠然如往常一样,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是温和的微笑,如春日阳光般,带着淡淡的温暖。
江从鸾笑了,很自然地走过去,关切地道:“天这么冷,以后别在外面站这么久了,当心着凉。”
“没事。”淡悠然愉快地说。“也没等多久,你每天都这个时辰出来,我只是提前了一会儿。”
“嗯,那就好。”江从鸾跟他一起往自己住的小院走去。
那日松这边他已拔了四个小丫鬟过来侍候着,吩咐了一有事就去找他,所以他比较放心。
走进堂屋,早膳已经摆好了,见到两人进来,立刻有丫鬟上前侍候。
江从鸾一边喝着粥一边说:“你那边怎么样了?”
淡悠然在临淄本来买了一个前朝破落贵族的府第,打算改建成悠然居,但到底位置比较偏,将来生意会怎么样,他并无把握。后来,流湖边被烧掉的民宅被官府勘查完毕,宅基地就还给了原来的屋主,淡悠然便跑去找那些人谈判,以优厚孤价格买下,顺便把两旁遭受波及的房屋也一起买了下来。
这块地面向湖面,当中有一片桃林,如果建成悠然居,环境在临淄城是第一流的,将来的生意肯定兴隆。
江从鸾当初被他拉过去看地的时候,对他的想法很是赞同,等他买下后,就很关心修建进度。
淡悠然拿着一张鸡蛋煎饼咬了一口,听他问起,便道:“土地已经平整了,过两天就准备动工建房。”
“太好了。”江从鸾很高兴。“没想到这么快。”
“我喜欢雷厉风行。”淡悠然轻描淡写地说。“要么就不做,要做就得动作麻利,不耽搁时间。”
“是啊,正该如此。”江从鸾点头。
淡悠然转头看了看外面,温言道:“天放睛了,我想出去走走。从鸾,听说小仓山上有不少寺庙,咱们今天去看看吧,烧烧香,许许愿。咱们还可以带着那日松。他不想见人,就出去看看风景吧,他的心情可能就没有那么郁结了。”
江从鸾想了想,便答应了:“好,我一会儿吩咐他们备车。”
等他们吃完饭,雾气便散了,和煦的阳光洒落下来,给整个世界带来几分暖意。似乎那日松也被这种温暖所感染,当江从鸾温柔地对他说要带他出城去散散心时,他便答应了。
江从鸾抱起他,出门上车。那日松倚在江从鸾怀里,有些羞怯地看着淡悠然。前几天,淡悠然跟着江从鸾去看过他几,他也认得,上他们挨打的时候,是被淡悠然从街上送回府来的,因此心里对他颇有好感,便没那么害怕。
淡悠然拿过一个例子递给他,笑道:“这个送你的,可以用来解闷。”
那日松犹豫着,抬头询问地看着江从鸾。他的小脸带着美好的弧度,十分动人。江从鸾含笑点头,柔声道:“拿着吧。”
那日松这才伸手接过,很轻很轻地说:“谢谢。”
打开盒子,里面是个制作得很精致的九连环。那日松好奇地拿出来玩着,很快就投入进去,不再关注身外的事了。
江从鸾笑着将他放倒,让他半躺在软垫上,再细心地给他盖上毯子,这才与身旁的淡悠然轻声闲聊起来。
马车走得不疾不徐,大约一个时辰后,他们才来到小仓山脚下。
山势平缓,不算太高,跟来的随从带着一乘二人小轿,将那日松抬着,跟他们一起上了山。
虽是初冬,山上仍是林木葱茏,一片青绿,地上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野盛开着,间或有小动物从草间窜过,一群一群的鸟飞来飞去,清脆的鸣叫声在山谷间回荡。
淡悠然心旷神怡,吸了口清凉的空气,笑道:“还是南方好啊,就算到了冬天,也是一派勃勃生机,哪像北方,现在已经开始下雪了,白茫茫一片,特别荒凉。”
江从鸾微笑着说:“我倒觉得各有各的好。北国风光多为雄奇壮观,与南方的温柔绮丽各擅其长,我都很喜欢。”
“是吗?”淡悠然嘴角含笑。“那等你有了假,咱们一起回西武住段日子吧。你还没到过那边的悠然居吧?”
“是啊,没去过,只听觉非说起。”江从鸾忍不住好笑。“他说他们喝醉了,唱着歌回来,被你叫人兜头兜脑地泼了一身冷水,第二天一早还把他们赶了出去,真是了不起。”
“他们大半夜的扰人清梦,我实在生气了,才那么做的。”淡悠然撇了撇嘴。“有权有势了不起啊,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看,这天下的生意人,大概也就你有这么大胆子。”江从鸾温和地说。“有权有势确实了不起,要是王爷想封你的店,你只怕也无计可施吧?何苦用鸡蛋碰石头?和气生财嘛。这里的人与西武的不同,没那么直爽,肚子里九弯十八拐,喜欢玩阴谋诡计。你在这里开店,就不可太任性。”
“我明白。”淡悠然很爽快地点头。“人在屋檐下嘛,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江从鸾的神情很诚恳。“悠然,我不想你在这里受伤害。”
淡悠然很感动,伸手握住他的手,笑道:“我懂,你放心吧。”
两人衣袂飘飘,并肩走在山道上,看在别人眼中,也像是动人的风景。
他们按照临淄城中人的习惯,先到山顶上的几个大寺院里看了看,烧香拜佛,随喜功德。非年非节,来这里的人不多,各个寺庙都很清静,钟磬悠扬,香烟缭绕,佛唱声声,让人心绪宁静。
那日松在山门前便下了轿,跟在他们身侧,好奇地四张望,好了许多。江从鸾看在眼里,暗自高兴,淡悠然的提议果然好,以后得带这孩子多出来走走。
中午,他们就在寺里用了素斋,然后继续随喜。看到那日松显露出疲倦之色,江从鸾便对淡悠然说:“我们回去吧。”
淡悠然点了点头,忽然道:“对了,觉非不是住在山下吗?咱们去看看他吧。”
江从鸾微微摇头:“觉非没叫我去,我不能自作主张,打扰他休养。“
淡悠然看了他半晌,脸色有些奇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闲闲地道:“从鸾,你对觉非实在是太好了。”
“因为觉非对我更好。”江从鸾毫不犹豫地说。“他是真心待我如兄如友,我这一生从来没敢如此奢望过,而他给了我很多很多。”
淡悠然看着他,渐渐流露出温暖的笑意,低低地道:“我明白。觉非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确实值得你如此相待。”
江从鸾愉悦地笑着,拉起那日松的手,缓步走出山门。
坐在回程的车上,淡悠然不解地问:“觉非的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病起来这么厉害。按理说,他那么年轻,又是武将,身子骨应该很硬朗的,怎么会一下就病成这样?”
江从鸾长叹一声:“他以前受过伤,失了调养,便落下了病根,一发作起来就很严重,往往要休养很久才会好转,这恐怕也得一、两个月才能痊愈吧。唉,希望他能放宽心,好好养着,尽快恢复起来。”
“哦,这样啊,还真是没想到。”淡悠然靠在厢壁边的靠枕上,不再多说什么了。
第5章
淡悠然与江从鸾刚回到府里,便有人过来禀报:“淡公子,有两位公子来找您,说是您的兄长。”
淡悠然的脸一沉,怒道:“告诉他们,我早就不住这儿了,赶他们走。”
江从鸾却微笑着劝阻:“悠然,你兄长不远万里,远道而来,你又何必使性子?还是跟他们好好说说话吧。”
淡悠然哼了一声,转身便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江从鸾请仆从请来两位客人,见他们一个气宇轩昂,一个温文尔雅,均是黑发黑眸,眉宇间与淡悠然有三分相像。
两人一见他便客气地施礼,走在前面的人礼貌的说:“江大总管,久仰久仰。在下淡凛然,是悠然的大哥,他是淡怡然,是悠然的二哥。”
江从鸾也抱拳还礼:“两位公子,幸会。悠然在他的房里,我带二位过去吧。”
“有劳了。”淡凛然微笑点头,走了几步,他轻咳一声,问道:“悠然是否还在生我的气?”
“似乎有点余怒未消的意思。”江从鸾笑着说。“不过,三个公子是同胞手足,哪里有什么隔夜之仇?我想,悠然这负气出走,气是早就消了,见到兄长找来,心里更多的只怕是不好意思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淡怡然很高兴。“多谢江大总管照顾舍弟。”
“不敢当。”江从鸾转头对他们笑道。“我与悠然一见如故,已是知交好友,如蒙两位不弃,可直呼敝人之名。”
“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淡凛然笑了笑。“从鸾,悠然能交到你这样的好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大公子言重了。”江从鸾温和地说。“能与悠然相识,是从鸾之幸。”
淡怡然愉快地道:“从鸾既与悠然是好友,那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就别这么客套了。”
淡凛然便点头:“二弟说得对。”
江从鸾爽快地说:“好,就依二公子之言。”
说话间,他们便来到淡悠然的居,江从鸾在院子里扬声道:“悠然,你兄长来了。”
片刻之后,淡悠然便出现在房门口。他看着两个哥哥,脸上神情很是不快,张口就说:“你们来做什么?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淡凛然脸上的笑收敛了,眼里有了一丝怒气。淡怡然却抢先笑道:“悠然,你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你那时候伤还没好,就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大哥担心你,才把我找回家,一起出来找你。我们没说要带你回去,只是来看看你,不行吗?”
淡悠然有些意外,脸上的怒气渐渐消了,似乎有些尴尬,半晌才道:“既是这样……大哥,二哥,进来说话吧,别在外面站着。”
看着淡家两位公子走进去,江从鸾便笑着说:“悠然,我就不进去了。你留两位兄长在这里用晚膳,我去安排一下。”
淡悠然看着他,心情立刻变得愉悦起来,微笑着点点头:“好,劳烦你了。”
江从鸾冲他摆摆手,便转身走了。
不到一个时辰,在宫中理政务的云便知道了这件事。他立刻派人去元帅府送帖子,拟在日晚上设宴,款待三位淡公子,邀请他们届时至国师府赴宴。淡凛然接到帖子后客气了几句,便欣然同意。
第二天早朝时,没人再提鲜于琅的案子。下午,圣旨便下到刑部,澹台牧御笔朱批,念鲜于氏瓒缨世家,有大功于国,故法外施恩,将鲜于琅的斩立决从轻改判为绞立决,三日后行刑。
很快,朝中各大臣便都得到了消息。据说鲜于侯爷与夫人闻讯后当即晕厥,府里乱作一团。鲜于老妇人却比较镇定,乘着轿子到了刑部,要求去狱中探视鲜于琅。
这个要求也算合理,刑部尚书立刻答应,派出得力手下,将老夫人送至大狱。
老太太在里面呆了两个多时辰,叫跟来的丫鬟侍从为小孙子烹茶,又拿出精致点心、美味菜肴,慈爱地看着鲜于琅一一吃下。
鲜于琅已知自己被判死刑,一见到她便扑过来,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老祖宗救救孩儿,阿琅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太太轻抚着他的头,微笑着说:“阿琅起来,让老祖宗好好看看你。放心,有老祖宗在一天,就不会让阿琅先走。”
那个刑部侍郎站在一旁,始终默不作声。老太太安慰曾孙,违心地许个诺,让他安心赴死,也是人之常情。
得了老太太的话,鲜于琅果然安静了许多。他站起身来,在丫鬟的服侍下净了手,便坐下来吃东西。
老太太一直呆到日头偏西才出来,随即回府,命令关上大门,谁也不见。侯爷府里顿时鸦雀无声,人人屏息静气,小心翼翼,不敢乱说乱动。
与此同时,国师府里洋溢着轻松欢快的气氛。
云坐在主位上,又邀来澹台子庭、大檀琛和江从鸾作陪,宴请淡氏三兄弟。
澹台子庭身份贵重,又曾经作为使节到过西武,而大檀琛则在临淄做过许多年生意,并且是商会会长,江从鸾则是既在临淄做过老板,又在西武呆过很长时间,因而席间话题不断,从两国的风土人情到临淄商界的情形,说得热火朝天,一直不曾冷场。
淡凛然坐在云旁边的主宾座。两人的话都不多,偶尔举杯互敬,然后笑着倾听其他人说话。
酒过三巡,云微笑着说:“淡兄,我和觉非在明都的时候,曾想去府上拜访,看看悠然的伤,不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淡凛然的脸上立刻流露出歉疚之色:“实在对不住,那时候,悠然跟我大吵一架,乘我不背,离家出走,我当时心情极坏,实在无法接待贵客,怕怠慢了,反为不美,因而才闭门谢客,还请云大人见谅。”
“淡兄不必介怀。”云微微摆了摆手。“我完全能理解淡兄的心情,只是当时没见到,感觉有些遗憾。今日能请到淡兄大驾光临,我很高兴。”
“云大人言重了。”淡凛然正色道。“淡某不过一介布衣,能得云大人相请,实是三生有幸,岂能不识抬举。云大人,淡某敬您一杯,多谢您照顾舍弟。”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边四个人住了口,转头看向他们。
云干了杯中的酒,笑道:“淡兄不必太客气。我和悠然当日在乌拉珠穆被同一支箭射伤,也算得上是生死与共的好友了。他来到临淄,我自当款待,这是应有之谊,用不着说谢字。”
“好,云大人爽快,跟那些文臣完全不同。”淡凛然击节称赞。“舍弟虽是商贾,却心性甚高,过去其实没什么朋友,让我和二弟着实担忧。现在,云大人和宁元帅肯折节下交,还有从鸾这样的好友在他身边,我们也就放心了。”
淡悠然有些窘:“大哥,你看你这口气,就像是托孤。你年纪也不大,说起话来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真的是……”
“放肆。”淡凛然看了他一眼,话说得很重,口气却很柔和。“怎么?翅膀长硬了?敢跟大哥叫板了?”
淡悠然很勉强地说:“不敢。”便顾左右而言他,向大檀琛继续请教在临淄开店的诸般事宜。
在贵人面前,淡凛然倒也没有多做更多的表示,便一笑了之。
淡怡然忍不住好笑,在一旁转移话题:“我在西武的时候便听说北蓟的云大人从小便是神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医卜星象无所不通,少年时便力挫南楚名臣,名扬天下,实是心向往之,今日有幸一见,实是不胜欣喜。云大人,南方乃文华之地,我想在这里开一家怡然斋,专门经营文房四宝。”
淡凛然微笑着对云说:“我这二弟最喜舞文弄墨,在西武时就开了怡然斋,奈何那边文人不多,生意清淡的很,不比悠然,是个财主。他到了临淄后,看这里文人雅士颇多,甚是欣喜,便打算在这里呆下来。”
“如此甚好。”云点头。看淡怡然的风度气质,他已猜到此人多半好文。
淡悠然高兴地说:“太好了,二哥,那我在悠然阁外给你专门留几间铺子,你正好开店。那本来便是风雅之事,正好与我们悠然阁的格调一致。”
云忍不住赞道:“悠然果然雅擅经营,了不起。”
淡怡然心服口服:“三弟做起生意来总是有声有色,我们家谁也比不上。”
江从鸾看着淡悠然微笑。大檀琛也捻须点头,神色间颇为嘉许。
淡悠然一向心高气傲,这时被才能卓著得云称赞,却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他连连摇头:“我那是雕虫小技,何足挂齿?云大人经世治国,王爷纵横俾盍,大檀大人智计过人,都比我强上百倍。”
他这一番话伶牙俐齿,说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突然出现一丝骚动,云却有所感,向门口看了一眼,只见府里的总管在外面做了个请他出去说话的手势,他便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出门去。众人以为他要去方便一下,也都不以为意。
总管走出院门,对跟出来的云低低地说:“大人,右旌侯府走水了,听说是老夫人闭门自焚,众人正在抢救,府里已派人去请医生。”
云一惊:“老太太怎么样?伤着没有?火灭了吗?”
“听说火还在烧,天干物燥,火势蔓延得很快,府里的人和皇城卫队都在全力扑救,应无大碍。火头一起,便被发现,他们破门而入,把老太太救了出来。老人家伤的不重,大概是被烟熏着了,神智不太清楚。”
云这才放了心,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厅,便对总管说:“你注意那边的动静,一有消息立刻报与我知。”
“是。”那位总管立刻急步离去。
云缓步走回,神色如常,继续与淡氏三兄弟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宾主尽欢,似是相见恨晚,直到戌时将过,淡凛然才提出告辞。云关心地问:“你们住在哪里?”
淡凛然微笑着说:“我们下榻在城中的缘来客栈。”
“哦,你们可以搬来跟悠然一起住。”云诚恳地道。“府里有人伺候着,饮食起居也方便。”
淡凛然很感动,抱拳道:“多谢云大人如此厚待我兄弟三人。只是,三弟住在元帅府中,已经够打扰了,我和二弟就不来叨扰了。”
“淡兄太客气了,哪里谈得上打扰?”云看了一眼江从鸾,温和地说。“有悠然在,正好跟从鸾做个伴,他们在生意方面也谈得来,我看挺好的。”
江从鸾的脸微微红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镇定,笑着点头:“是啊。”
淡凛然坚持要住客栈,云自然不再勉强,便客气地送他们出府,看着他们乘坐马车离开。
淡悠然和江从鸾一起向云拱手道别,回了隔壁的元帅府。
云看着夜色中空寂的街道,这才回身对澹台子庭说:“右旌侯府走水了……”
听他讲完,澹台子庭和大檀琛都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立刻上马,疾驰而去。
右旌侯府得火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天空,皇城内一片混乱。这时,外城也燃起了大火,烧得却是流湖边的街。顿时仿佛炸开了锅,整个城中都是四奔窜的人,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啼哭不断响起,让人感觉惶恐不安。
与此同时,有大批黑衣蒙面人对刑部大牢发起了猛烈进攻。他们训练有素,战斗力很强,迅速杀死守卫,冲进去劫走了鲜于琅。
守城戍军得到消息,立刻出动,在城中围追堵截,却因有无数百姓在街上奔走逃窜而无法一一抓捕审问,最后无功而返。
到了清晨,刚刚赶到御书房的云又得到消息,被人劫走的不止鲜于琅一人。
在夜里消失的,还有前南楚废帝、现在的靖王淳于乾,以及他的两个兄弟,淳于朝和淳于翰。
云站在阶前,看着天空中沉沉压下来的铅灰色的浓云,久久没有言语。
澹台牧走过来,与他并肩站着,仰头望天。半晌,他低沉地说:“看来,要变天了。”
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云层再厚,也挡不住阳光,终究会消散的。”
“对。”澹台牧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我们有更多的事要做了。”
第51章
在荒无人烟的一隅,风雪依然笼罩着苍茫大地。
宁觉非骑在马上,默默地看着遥远的一群黑点。
那是敌人的数万轻骑,正在向这边艰难挺进。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应该就是来与他们的首领会合的。
宁觉非切断了雪域通往中原的通道,现在,他要把那几万精锐敌军一起消灭,既可以树立蓟国威信,也会给南国百姓以重建家园的信心,同时也给予敌人巨大打击,使战争迅速结束,可谓一举三得。
前世今生,他都是将军,热血从来不曾冷却。他知道战争不存在正义还是邪恶,不过是各为其主,有分别的只是他选择了哪一个阵营,将何当作自己的家园。今生今世,他选择的是酷似他前世祖国的地方,而与上一世不同的地方,只在于他这爱上的,是一位国家栋梁。他愿意为他分担国家兴亡的重任,愿意与他共同保护百姓的安定生活,愿意和他并肩齐览这万里河山的壮美。在他心里,这便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此时此刻,他站在危险的最前线,挡住敌人的铁骑,其实,也就是想让身遥远皇城的人能安心入眠吧,那是他在这世上最特别的牵挂。
放出飞鹰,告诉他首战告捷,要他在朝中的政治漩涡中多多保重,然后便翻身上马,率领着千余鹰军向东驰去。
云汀的骚扰战相当成功,将敌人的步伐拖得极其缓慢,再加上风雪大作,一直不停,更令他们举步维艰,走了两天,才向前推进了三百余里。按照这样的行程,他们要天到达老虎岭,至少还需要一天的时间。
宁觉非不打算在山下等待,便率人正面迎了上去。
云汀和另两路带队武官都已经知晓他的作战意图,立刻召回分组进行袭扰的属下,在隐蔽的地方集结待命。
敌方见他们的游击战忽然停止,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没有停下来查探,而是趁机加快前进速度,向西赶来。
他们应该是一直没有接到他们首领的音信,急了吧?
宁觉非在漫天飞舞的雪中纵马飞奔,凛冽的寒风扑打在脸上,却让他感觉十分痛快。他们都换上了黑衣,骑着神骏的逐日,率领着同样装束,也同样骑着清一色黑马的鹰军精锐,如黑色狂飙,卷过白茫茫的原野。虽然他们的人数不多,却是气势如虹。
傍晚,他们便赶到了与云汀会合的地点,其他人下马进食,然后歇息,宁觉非与云汀和其他几位将领则聚在一个猫儿洞里,一边吃东西一边交流情况,商议行动计划。
等到说完,云扬忽然反应过来:“元帅,你都没吃什么东西,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宁觉非确实觉得胃部隐隐作疼,感觉不好,但强忍着没说,脸色却有些发白。听云扬这么一问,他略微想了一下,便问道:“云有药让你带过来的吧?”
“有。”云扬立刻拿起一直挂在腰间的小草囊,在里面翻了一下,便拿出两粒棕色的药丸递给他。“这是治你胃病的,嚼了服下就好。”
那药丸有拇指大小,宁觉非塞进嘴里,面不改色的嚼碎咽下去,然后问那几个面带忧色看着他的武官:“还有什么问题吗?”
云汀立刻说:“元帅,你在后面歇息吧,我们去就行了。我们是你亲手带出来的,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没不放心。”宁觉非笑道:“我就是手痒了,想去过过瘾。”
几个人一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扬也笑,但仍然关切地道:“元帅,你在临淄时就身子不适,这几日跋山涉水的,呆在这冰天雪地里,连顿饭都没好好吃过,都是胡乱对付,肯定不好受。我看,你就别去了。如果到时候病不但没好,反而严重了,那我就惨了。我们族人说不定都要剥了我的皮。”
“是啊。”云汀连连点头。“元帅,你别去了。”
其他几个将官都诚恳地出言劝阻。
“元帅,你要上去了,我们都得挂念你,肯定要分心。”
“是啊,专注不了,一上战场我肯定会满世界找你,控制不了。”
“元帅,你就留在后面看着我们打就行了,这样我们才来劲。”
“对,有你在后面看着,谁都会嗷嗷叫地冲上去。”
宁觉非听了一会儿,只好叹口气:“好吧,我在后面看着你们上去,过过眼瘾。”
那几个将军都高兴地笑了,纷纷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上马冲锋。
宁觉非抬手点了一下他们:“你们别光顾着打,按我说的做,最后能逼他们投降。”
“好,我们记住了。”那几个汉子立刻老实了,很认真地点头答应。
宁觉非探头出去看了看天色,便道:“你们都去歇息吧,到了时辰便出发,不用再来请示了。”
“是。”几个人立刻散开去,回到了自己的队伍。
云汀立刻拿出厚厚的皮褥子来垫到雪地上,云扬更是要扶着宁觉非躺下。宁觉非好笑地说:“我不是病号,别搞得这么隆重。”
云扬却不由分说:“我们这两万鹰军里,除了打仗受伤的外,只有你的身子最不好。云大人早就关照过我了,一定要照顾好你,不然就把我调走,另外派人来侍候你。我可不愿意离开元帅。”
宁觉非无奈,只好一边听他唠叨一边让他扶到角落里,脱了外套和里面的小羊皮袄,慢慢躺下去。
云汀愉快地笑着,拎起一件皮大衣盖到宁觉非身上,然后便钻出去,琢磨着给他弄点软乎的热食来。
宁觉非觉得身上暖洋洋的,渐渐有了些倦意。他很放心自己的这些下属,便顺其自然,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
云汀端着热腾腾地荞面粥进来的时候,宁觉非已经睡熟了,云扬坐在他旁边,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便立刻睁开眼睛。
云汀有些为难,在他身边坐下,悄声说:“不吃东西不好吧?可叫醒他是不是更不好?”
云扬也拿不定主意,看了看睡着的人,又看看云汀手里捧着的提盒,一脸为难。
在他们心里,一直非常崇拜敬重这位神奇的元帅,可有时候也当他是个孩子,需要无微不至地照顾。宁觉非太年轻了,长得更是秀美绝伦,看上去就像是个少年郎,特别是睡着的时候,总会给人单纯稚气的感觉,让人打心眼里疼惜不已。
云汀是三十多岁的人,早就想结婚生子,比云扬要成熟得多,照顾起人来也更细心。坐在那里想了想,他便决定还是让宁觉非先睡,等醒来再吃饭。
宁觉非是被饿醒的,胃一抽一抽地疼,若不是入睡前服过云吩咐御医特别配置的药,只怕胃病立刻便会发作。他睁开眼,看着头上的冰壁,心里涌起些微无奈。这病似乎真是断不了根了,一有风吹草动就有复发的迹象,让他感觉很不耐烦。他微微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做起来。
洞里放着气死风灯,闪动着橙黄的光亮,他能看到云扬倚在地铺旁,靠着墙打盹,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宁觉非见他那么宝贝地抱着,一想便知,肯定是为了自己。他笑着起身,伸手过去,极轻极慢地探手到他怀里,立刻摸到带着热度的提盒,便心里有数了。他一点一点地将提盒摸出来,然后把大衣给云扬严严实实地盖上,然后穿上皮袄,这才打开提盒的盖子。荞麦粥很稠,里面放了点盐,再没其他的东西,在这种时候,已经算是难得的美味了。他们带的荞麦很少,主要是馍和干肉,吃起来经饿,也用不着生火煮,多放几天也不会坏,但宁觉非的肠胃弱,消化不了这些东西,云特别关照云汀和云扬,让他们在随身携带的革裹里尽量腾出些空间,带了不少荞麦和小米,专门做给宁觉非吃。
手里的提盒散发这淡淡的香气,宁觉非用小木勺慢慢吃着,思绪不由得飞翔临淄,云在那边怎么样了。他能想象得到云正在承受的巨大压力,心里感到即钦佩又疼爱,也希望能尽快打完这一仗,好班师回朝,那才是对云最大的支持。
不知不觉间,他把粥都吃完了,感觉胃里舒服极了很多,身上也暖和了,头脑便更加清醒。他把提盒放在地上,起身钻出去,回身将帘子掩上,以免露出灯光。
外面很寒冷,风已经停了,大学却依然在纷纷扬扬地飘落。宁觉非站在黑暗中,游目四顾,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所有鹰军都是向地下挖出猫耳洞,然后钻进去休息,地面上呗大雪覆盖,即使在白天,也看不出来下面有人,更不论受不见五指的黑夜。按照惯例,他们有不少暗哨分布在四周,却连宁觉非也看不出来。四下里一片寂静,仿佛空气都已经凝固,沉沉地压向大地。
宁觉非看了一会儿,穷尽目力,也看不出丝毫,便转身重新钻进洞中,从自己的行囊里拽出一条羊毛毯,盖在身上,继续睡觉。
这毯子是云帮他准备的,上面似乎还带着他熟悉的特有的草木清香,这让他感到很安心。在睡梦中,他那犹带着孩子气的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第52章
当黎明的微光出现在天际,鹰军分成几路,陆续出发。
云阳被云汀推醒,诧异地看了一眼在身上的皮大衣,便明白是宁觉非替自己盖上的,心里顿时热乎乎的。没时间多想,他立刻起来收拾东西。
宁觉非也就醒了,起身穿好皮袄,套上靴子,折好毯子塞进革囊,一边扎紧腰带一边钻了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天上的浓云也消散了许多,世界不再阴沉,雪地反射着天光,亮得刺目。
这个时代没有玻璃,因而根本无法制造护目镜,为保护眼睛,宁觉非与云研究过很长时间,用一种特制的白色绢纱代替,做出了眼罩。现在,所有鹰军将士都戴着这种白色眼罩,对周围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眼睛也不会很难受。
宁觉非眯着眼,极目远眺,却没看到什么异常。他转身打量了一下周围所剩不多的战士,便对云汀说:“我们也走吧。”
云汀却道:“先吃东西。”
当初拿下临淄后,他亲眼见过宁觉非发病时的状况,至今心有余悸。前几日,他们日夜兼程,赶着封锁雪域通往内地的各个山口,没办法好好弄点吃的。临出发前,宁觉非曾经因胃疾而晕倒在兵部,被皇上亲自抱进宫中医治,此事他很清楚,一路一看着宁觉非与他们一起风餐露宿,啃着冷硬的馍和肉干,他心里相当担忧,怕宁觉非的胃疾再复发,又得忍受极大痛楚。此时的情形已没有那么紧急,完全可以从容不迫,他便坚持要宁觉非吃了东西再走。
宁觉非看着他和云扬眼时里的关切与担心,不由得笑了,轻松地道:“我没那么娇气,在马上边走边吃,没问题的。兵贵神速,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
云汀也就不再多说,挥手命令所有人上马,向东驰去。
这里是一片平原,偶尔有些丘陵,很利于纵马奔驰,他们速度很快,马蹄翻飞,地面堆积的雪不断溅起,仿佛一片白色的纱帘,迎风飞扬。
敌人往这边来的是两成轻骑,而鹰军亦有两万,从人数上说双方势均力敌,可鹰军摆出的却是围歼的架势。趁敌人正在营地里起床吃早饭,没有防备,他们从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一起发起了冲锋。
黑色的战马,黑色的衣甲,手里的武器反射出寒光,如狂风席卷大地,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前冲去。
宁觉非骑着马,站在山丘顶上,身后鹰旗招展,猎猎飞舞。云汀已经离开,率人发起攻击,云扬却带着人,忠实地守候在他的左右。他默默地注视着不远的广阔战场,听着人喊马嘶,兵刃交击,长箭破空,以及不时响起的受伤者的痛呼。
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东一摊,西一汪,触目惊心,被马蹄践踏过的大地变得凌乱不堪,几棵树静静地伫立着,枝上残留的几片叶子都一动也不动,仿佛已经被面前的杀戮惊呆了。
两边语言不通,就算想叫对方投降都无从说起,短兵相接后,都发现对手相当剽悍,于是只管闷头狂杀,到最后全都红了眼。
鹰军一直守着宁觉非的规矩,上战场时大都对敌人杀伤不致死,让他们失去战斗力即可,此刻却发现对方受伤的人即使倒在地上,也仍然努力挥刀,砍他们的马腿。这样一来,他们也不再顾忌,纷纷下狠手,取了对方的性命。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宁觉非便听见远传来沉沉的马蹄声,如密集的战鼓擂响,使大地微微震动。他心中有数,转头看向东北方向。
一去骑兵很快出现在视野里,人数越来越多,全都向前疾奔。当先一人身穿将军铠甲,手提长刀,身后飘扬的数面旗帜上都有个大大的“李”字。
他是镇南将军李舒。
接到宁觉非派人送给他和荆无双的密令后,他便率领三万精骑,星夜兼程,按时赶到了指定地点。
看到鹰军已经在围歼敌人,他精神大振,一马当先,便扑了过去。其他人也是热血沸腾,杀声震天,冲进了战场。
立刻,形势成了一面倒,对方的两成轻骑本已伤亡不小,此时被蓟国的五万精锐压住了打,根本就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宁觉非立刻对云扬说:“你去找李将军,他懂一些雪域地区的方言,让他对敌人喊话,凡投降者一概免死,予以优待。”
“是。”云扬单人独骑,一溜烟地下了山丘,径直向李舒奔去。
不久,李舒便大声用雪域话叫着“降者不杀”,他的属下也懂一点雪域那边的方言,此时齐声大喊,在纷乱的战场上也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双方混战在一起,没人敢贸然放下兵器投降。
宁觉非吩咐身边的传令兵吹号,牛角低沉的呜呜声立刻响彻天地之间。
战场上正杀得痛快的将士们一听到号令,立刻救起受伤的自己人,有序地向后退去。 他们迅速脱离战场,将敌人围在当中。虽然刚刚经过一场激战,他们却依然军容整齐,默然肃立,带着如山气势,威慑敌胆。
宁觉非纵马下坡,驰到李舒身边,云汀和云扬也赶过来与他们会合。
李舒没有多话,只抱拳叫了一声“元帅”,便等他发令。
宁觉非扫视了一眼中间的残兵,轻声问道:“这当中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圈中还有上万人,李舒只能看清楚自己前面的小部分。他摇了摇头:“没有。我认识的人其实不多,只有德斯和他经常带着一些卫士。”
宁觉非点了点头:“那好,你想办法叫出他们的统兵将领来,说服他们投降。”
“是。”李舒纵马往前走了两步,高声说了起来。
宁觉非看着眼前的那些人,他们虽然是战士,却并没有精良的装备,身上大多穿着家常的皮衣,并没有统一的制服,他们的马大都体瘦个矮,应该是学山上特有的品种,善于翻山越岭,同时吃苦耐劳,但在平地上奔驰的速度并不快。
此刻,那些人有的骑在马上,有人站在地上,一些伤亡的人则躺倒在地,偶尔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发出。
宁觉非在李舒身后说:“你告诉他们,只要投降,我们就立刻给他们的人治伤,并提供粮草,绝不虐待他们,更不会将他们卖做奴隶。”
李舒马上照他的意思,反反复复地高声向对方劝降。
那些人本来都很沉默,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怀敌意地看着对面的人,这时却渐渐有人动容,有人窃窃私语,悄声议论。
终于,有几个骑着马,穿过有些骚动的人群,一直走到李舒面前,这才从容地停下。
宁觉非没有上前,只是取下了眼罩,在马背上坐得笔直,默默地打量着他们。
李舒也不再开口,与那几个人对视着,目光炯炯有神,传达着坚定不移的决心和不容置疑的诚意。
半响,最前面的人开口了。他说的是略有些生硬的南方话,声音低沉,气势不减:“李将军,你是原来南楚的将军,对我们的族人多方照顾,我听德斯说过,也很领你的情。本来,你说的话我是相信的,可你们已经改朝换代,你投降了新来的皇帝,虽然仍是将军,可说出的话究竟能不能算数,我很怀疑。”
宁觉非立刻朗声道:“朝廷对李将军完全信任,他说出来的话一定算数。”
那人年约五十左右,黝黑的脸已经被高原的风沙刻出了一道一道的皱纹,却更显出他的意志坚定。他略一转脸,将目光投向大旗下的那个人,只觉得此人非常年轻,十分俊美,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却犹如一只雪豹,机警,敏捷,有着极强的攻击力。
他心里一凛,强烈的自尊逼使他端然不懂,冷冷地问:“阁下何人?敢说这等大话?”
李舒肃然道:“这是我朝鹰王,天下兵马大元帅,宁觉非宁大人。请问您是哪位?”
那人一脸骄傲,缓缓地说:“我是苍黎族的王朗江格汗。”
李舒微感意外:“原来是雪域里最大的族,久仰。”
朗江格汗听了他的话,眼里忽然出现一丝哀痛。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略带苦涩地说:“现在已经不是最大的族了。有许多人死在你们的刀下。”
李舒凛然道:“是你们悍然侵入我国境内,烧杀抢掠,你们才奋起反击。归根结底,是你这个汗王害了你的族人。”
朗江格汗的脸上出现了几缕复杂的表情,半响没有吭声。他周围的人却没有流露出半点责怪他的意思,似乎都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过了好一会儿,朗江格汗叹了口气:“事以至此,夫复何言?李将军,宁元帅,你们刚才说,会善待我们,不杀,不虐,亦不要我们为奴,此话可是当真?”
宁觉非斩钉截铁地说:“宁某人一诺千金,天下皆知。当日在临淄城下,宁某曾经当着原南楚皇帝与满朝文武承诺,只要他们投降,我北蓟君臣定会善待皇族宗亲、朝廷大臣、城中百姓。他们开城投降后,我朝陛下始终对他们优礼厚待,供应周全,此事天下皆知,并无虚言。今日,宁某也对汗王率全族投降,真心归顺,我朝必定予以有待,既不杀,也不虐,更不会没如官中为奴。”
朗江格汗沉吟着,没有吭声。
李舒在一旁冷冷地道:“汗王,我们对雪域里的各族都一向没有恶意,更不排斥。你们来我国境内买买东西,有些人在这里定居,与当地人成亲,生儿育女,我们均对他们一视同仁,更从未想要侵入你们的领土。遇有奸商恶意盘剥你们的族人,李某还将他们驱逐,也因此而与德斯相识,结为兄弟。你们却忽然兵戎相见,践踏我们的大好河山,杀我无辜百姓,毁坏他们的家园,可谓不仁不义,毫无人性。如今,你们已然兵败,我们元帅却与人为善,向着你们存续艰难,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希望你们灭族,这才给你们一条生路。你若打算顽抗到底,我们也可以继续打下去。我后面还有三十万大军,不知你的族人能支持得了多久?”
朗江格汗非常明白,就算对方没有后援,他们也抵抗不了这里的数万铁骑。李舒的话有理有力有节,让他没有半分辩驳的余地。他的族人中凡听得懂南方话的也都殷切地看着他,意思不言自明。苍黎族凡十六岁以上的男子几乎都在这里了,如果他们死在这里,那族中遗留下来的孤儿寡妇老弱病残是肯定活不下去的。作为他们的王,他怎么能让全族覆灭,血脉断绝?
只犹豫片刻,他便毅然点头:“好,我率全族投降,归附蓟国。”
第53章
战事平息,云汀与李舒的副将指挥着下属人马进行后续的接收俘虏和救死扶伤的工作,李舒则协助宁觉非与朗江格汗谈话。
他们到了距离此二十余里的金县,这里已在战乱中变得残破不堪,全县房屋均门墙倒塌,里面的东西均被一抢而空,碗盆什么的也大多摔碎,不能再用。
宁觉非自进了城中,看着这里的凄凉景象,一直脸色阴沉,显然十分愤慨。
李舒的心情也不好,忍不住对朗江格汗说:“汗王,如果我们也如此对待你们的族人,你会如何?”
朗江格汗沉默片刻,才低沉的道:“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且做的这么彻底的人并不是雪域本地人,而是来自西极。”
宁觉非有些惊讶:“什么?西极?他们怎么会到雪域?”
朗江格汗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李舒便道:“元帅,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再好好谈吧。”
“好。”宁觉非点了点头,勒住马缰,看了看四周的房舍。
李舒对这一带比较了解,领着他们到了县衙。这里也被扫荡过,里面空空如也,但衙门毕竟建的比普通民房结实,在战火燃过后还保持着完整形态,能够档一档风雪,比外面暖和一些。
宁觉非提起横在地上的椅子,坐了下来,随手一指:“你们也坐吧。”
朗江格汗对他平易近人的做法有些意外,心里好受了一些,便过去也拎起一把椅子,坐到他的对面。
云扬立刻指挥着亲兵忙里忙外,弄来火盆生火,将门窗关好,再到厨房去弄点吃的过来,他自己则一直守在宁觉非身边,警惕地保护着他的安全。
屋里渐渐温暖了许多,宁觉非放松的靠着椅背,淡淡的道:“汗王,你率队过来,是要去老虎岭接什么人马?”
朗江格汗一惊:“是的,元帅大人怎么知道?莫非。。。。。。”
宁觉非轻描淡写的说:“通往雪域的所有大路小路都被我们封住了。你们要接的人被大风雪困在老虎岭上的哨卡中,我们袭击了他们。”
朗江格汗霍地站了起来:“那。。。。。。那他们。。。。。。怎么样了?”
宁觉非却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直截了当的问:“他们是什么人?”
朗江格汗怔了一会儿,才缓缓坐下。半晌,他才说:“他们来自西极。。。。。。”
李舒很惊讶,他没有听过西极的名字,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宁觉非却是知道的,但不明白,他们明明在西武那边,怎么会走到雪域这里来了。两人都没发问,只专注的倾听着朗江格汗的叙述。
他只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其中大多是零碎的不明朗的东西,可宁觉非根据自己前世今生攫取到的丰富知识,便基本能够自行补充齐全。
西极,其实一开始并不是指国家,而是对一个广褒地区的统称,意喻那里是西之极,地平线的尽头。
那里的详细情形谁也不清楚,只知道很乱,有许多个小王国,以及不属于任何国度的游牧民族。他们彼此攻杀,不断结盟,又不断背叛,间或会出现几个有雄心的王,试图统一这个地区,但最后总是没有成功,直到一百多年前,有个高原王国的大王横空出世,率领着他们的铁骑,如狂飙般扫平各个小王国,建立了一个巨大的帝国。只是,因为疆域太大,不易控制,那些小王国仍然保持自治,只需要按时给帝国纳税进贡,如帝王出征,他们必须派军队前往,听候调遣。自此,西极呈现出相对稳定和平的形势。
这个帝国只维持了三世荣,一百年的时间,便重新出现动荡。二十多年前,皇帝驾崩后,他的四个儿子因夺位而发生内讧,继而爆发了战争。有几个势力比较强盛的王国乘机脱离帝国控制,宣布独立。那四位王子无暇顾及,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消灭其他势力,便各占一方,全部登记称帝,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尽管如此,西武和雪域里的人都不清楚那边的情况,仍然将那里统称为西极。
雪域与西极是相邻的,但两边一向素不往来。雪域大约方圆有上千里,全是高山,大部分终年积雪,条件恶劣,只有一些谷地聚居着不同的种族。而从雪域往西走,却是大片的戈壁沙漠,荒无人烟,他们从不过去,一般都往东走,到南楚来用毛皮换取生活必需品。偶尔有西极的人为避战乱,退到雪域中来,他们才知道一些那边的情况。
半年前,陆续有西极那边的人一队一队地到雪域来,说是那边又在打仗,他们都是逃出来的。雪域人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让他们与自己的族人生活在一起。谁知,在两个月前,这帮人突然发难,趁他们的青壮年出门打猎,挟持了族中的老人、妇女和孩子,逼迫他们服从其首领的命令,又允诺了许多好。他们无奈,只得听命行事。
西极来的人想要他们一起侵入中原,占据这里的富饶之地,雪域的人本来是不愿意的,他们习惯了生活在雪山上,对于平原地带并不适应,但这里和平富饶的生活又对他们是至大的吸引,再加上亲人们沦于他人之手,生死系于他们一念之间,于是大家也就没有抗拒,就这样在那些西极人的组织下,一起冲下山来,开始了侵略之战。
他们进展得相当顺利,南国百姓久未经历战争,根本不堪一击,很快他们就占据了南面的半壁江山。战场扯的太大,似乎西极方面有些措手不及,力有未逮,便送信给他们的首领,那边回话说首领会赶过来,亲自指挥接下来的战事。苍黎族离老虎岭最近,战力也是雪域各族中最强的,西极人便命他们去接应首领,却没想到会被突然冒出来的蓟国军队打得落流水。
朗江格汗看着宁觉非,痛苦的说:“如果他们的狼主被你们杀了,我们被他们扣下来的所有人只怕都得死。”
宁觉非沉吟道:“他们的首领叫什么名字?什么模样?”
朗江格汗想了一下,不确定的说:“好像叫铁勒,说是在他们的话里是狼的意思,西极人都叫他狼主,我们也这么称呼他。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头发是金色,大概有三十岁左右吧。”
宁觉非点了点头,凝神思索着,没有吭声。
李舒微笑着说:“汗王,你的名字也是狼的意思吧?”
“是,朗江格在我们的话里,就是狼。”朗江格汗叹息。“可我这狼比起那个狼主来,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李舒安慰他:“能照顾好你的族人,就是好的汗王。”
朗江格汗沉默良久,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宁觉非这才对他说:“在老虎岭上,铁勒套进了雪域,我们并没有抓住他。”
朗江格汗长长地送了口气。
宁觉非平静地道:“当时有个神箭手阻了我们。那人射术精湛,世所罕见,你见过这样一个人吗?”
朗江格汗略一思索,便摇了摇头:“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宁觉非便不再问他什么了。
云扬见他们的交谈已经告一段落,便凑到宁觉非身前,低声请示:“元帅,饭已经做好了,先吃一点吧。”
“好。”宁觉非便招呼面前的两人。“李将军,汉王,我们一起去用膳吧。”
他们刚站起身来,有人便闯进门来,开心地叫道:“觉非。”
宁觉非转头一看,也高兴地笑起来:“大哥。”
荆无双疾步上前,激动的伸出双臂,与他紧紧拥抱。
第5章
荆无双很兴奋,抱着宁觉非久久不肯放手。
李舒笑了笑,善解人意地带着朗江格汗先走了出去。云扬也退到门边,不吭一声。
宁觉非也很激动,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笑意,非常动人。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荆无双端详着宁觉非,宁觉非打量着荆无双,两人同时脱口而出:“你瘦了。”随即同时一怔,不由得一起笑出声来。
荆无双亲热的抬起手搭在宁觉非肩上,笑道:“你这家伙,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跑来了?还打了这么大一仗,事先也不和我说一声,让我也赶来好好过过瘾嘛。”
“兵贵神速。”宁觉非微笑。“我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如果提前说出去,我怕走漏消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想要保密,那就根本不要说,对吧?”
“对。”荆无双乃一代名将,对这道理是明白的,因而并没有真的怪他。
宁觉非看他一眼,愉快的说:“你放心,咱们有的是仗打。走,先去吃饭,然后我告诉你以后的计划。”
荆无双兴冲冲地跟他出门,到旁边的房间去,吃了一顿热呼呼的午膳,便和李舒缠着宁觉非,要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宁觉非仔仔细细的向朗江格汗询问了他们这进攻的人员构成、大致计划、目前所的可能位置,再与荆无双和李舒掌握的情况进行对比和综合分析,然后定下了后续方案。
他在临溜的时候,就打算尽量逼对方投降,并不准备赶尽杀绝,现在从朗江格汗那里知道了他们被逼无奈的情况,就更不想多做杀伤,以避免把雪域诸部落迫得与自己真正敌对。蓟国刚刚南北一统,内部也有许多事需要理,并不适合与外敌长期作战。
朗江格汗听了他的想法,不由得大为感激,心甘情愿地认他为主,派出精明强干的一些族人,以配合宁觉非的计划。
宁觉非将鹰军各队乔装成苍黎族人,学了几句常用的话,在朗江格汗派出的族中勇士的带领下,分别去往各地的雪域族部落,暗中说动各族首领,乘夜发动突袭,将队伍中的西极人或擒或杀,没让一人走脱。
捷报频频传回临流,信使骑着快马冲进城中,欢快的叫声响彻皇城。
“捷报—-西线大捷—-”
“捷报—-西线大捷—-”
“捷报—-西线大捷—-”
“捷报—-西线大捷—-”
“捷报—-西线大捷—-”
“捷报—-”
朝廷震动,临流震动,人们尽皆欢欣鼓舞,朝中众臣各怀心事,在朝堂之上却无不做出振奋与敬佩的模样,称颂皇上一代英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因为鲜于琅被人劫走,淳于皇族尽数逃脱而造成的低沉气氛一扫而空。
澹台牧郑重地道:“宁爱卿身患胃疾,却不肯安心休养,带病上了前线,亲自率军至西疆边际,踏冰卧雪,转战千里,逐敌首脑,招降雪域诸族,使南国定鼎,百姓归心,实是功在社稷,造福黎民,不愧是我蓟国的第一名将。”
立刻又大臣激动的附和:“宁大元帅智能双全,实乃我大蓟之幸,苍生之幸啊。”
其他人纷纷称颂。
澹台牧含笑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赞许地说:“当然,相关的各部大臣也功不可没,待大军班师还朝,朕将论功行赏,予以嘉勉。”
众大臣齐声道:“谢陛下。”
澹台牧与他们又计议了一些其他的政事,便宣布退朝。
到了御书房,澹台牧让跟来的心腹臣子们坐下,悠闲地喝了几口热茶,这才笑道:“真没想到,觉非的动作这么快,既为朝廷节省了大批钱粮,更为朕赢得了时间。”
云也点头:“经此一战,使南国民心所向,尽归我朝,再有人想煽动他们作乱,就没那么容易了。”
“对,这才是此战大获全胜最重要的意义。”澹台牧仰头想了一下,问一旁的大檀琛。“淳于乾他们的行踪有发现吗?”
大檀琛立刻禀报:“臣的人都撒了出去,可时间太短,大部分人都来不及回报,根据目前得到的消息,臣分析,他们似是往西部而去,至于最后是折而北往上西武,还是直接进雪域,则不能确定。”
澹台牧皱紧眉头,淡淡地道:“搞了这么长时间,却一点进展也没有。鲜于琅被劫,淳于氏逃脱,至今已有一个多月。他们能有多少人手?你又有多少人吗?却搞不过一个亡国之君,实在是应该好好检讨一下了。”
大檀琛听到皇帝的责备,再也无法安坐,赶紧站起来,一楫:“是,臣一定刻检讨,尽快调整,争取在年前便侦知这一干人的确切去向。”
“嗯。”澹台牧点了点头。“你先坐下吧,听听其他人的想法。”
澹台子庭便道:“南人多心计,淳于氏更是玩阴谋的行家,我北国男儿豪爽,在这方面确实有多不及,此事亦怪不得大檀大人。皇兄,依臣弟之见,这事也不算是坏事。这些皇族留下来,本就弊大于利,他们若是老老实实,咱们也不会不守信用,照样会好吃好喝的供养他们一辈子,以及子孙后代,可他们现在却给咱们玩了这一手,那就是他们先背信弃义,将来就算是杀了他们,也没人能说半句闲话。觉非打了大胜仗,让本来很不稳定的南方变得最为安定,淳于乾也很难有所作为。我估计,他最大的可能是潜入西武,伺机而动。”
大檀赞同道:“对,孤独及与淳于乾互相娶了对方的妹妹,本就是亲戚,现今我国势大孤独及很可能惶惶不安,只要淳于乾适时的煽点风,点些火,就可能一拍即合,做出对我国不利的事来。”
等他们说完,云才冷静的分析:“觉非已经封锁了我国通往雪域的所有通道,淳于乾他们不可能过得去。那里本就是高原,他们娇生惯养的,平日里就不可能上得去,更别说现在有觉非在那边。他们是绝不会去碰觉非的。因此,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潜伏在国内,而是去西武。”
澹台牧点了点头:“你们都说得不错。大檀琛就继续追查他们的下落。大檀明立刻行文剑门关,要游虎加强警戒。子庭,临流的治安你要抓紧,尤其是皇城之内,不能在出任何意外。年关将至,大家务必小心,不要给敌人可乘之机,伤了朝廷的脸面。”
三个人立刻抱拳道:“遵旨。”
云微微皱眉,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淳于翰与游虎是舅甥,关系非浅,是否有碍?”
大檀明沉吟了一会儿,也道:“是啊,臣也觉得有些不妥。可是,若现在换掉他,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咱们对他不信任吗?若是有那居心叵测之人从中挑拨,或散布谣言,很可能便将他逼反了。”
澹台牧看着他笑了起来:“好啊,你这行伍出身的人也知道审视度势,从大局着眼了,真是可圈可点,看来,觉非教导有方啊。”
大探明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一时呐呐不能成语。
大檀明微微一笑,显然儿子的表现很满意,口中却谦逊道:“皇上过奖了,这小子鲁莽的很,若不是宁元帅日日指点,哪里会有尺寸之功?如今长了些许见识,也不过是不再贻笑大方而已。”
云温和地说:“大檀大人过谦了,大檀将军沉着稳重,志勇双全,那是众所周知的。”
大檀明双手直遥:“不不不,我哪有这么好?就算有点长进,也全是咱们将军手把手教出来的。栽培之恩,没齿难忘。”
澹台子庭也笑笑地打趣了他几句。
见他发急的模样,几个人都感到很愉快。大家笑着商议,便分头去办事了。
第55章
宁觉非的奏折于十日后送到临淄,向朝廷禀报,在西南平原上的最后一大战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战争已经结束,南方重获和平。
朝堂之上一片欢腾,临淄城中也是喜气洋洋,不少百姓都有亲戚在南方,这些日子来一直揪着心,现在知道外敌已灭,都松了口气。
澹台牧颁下旨意,命宁觉非、荆无双和李舒率军班师回朝,沿途各地官府必须妥善接待,供应粮草,不得有误。
接着,他又下旨,命户部尚书大檀琛为钦差大臣,安抚南方的官员与百姓,同时勘察情况,拟定战后重建事宜,与他同行的还有工部侍郎、户部侍郎率领的一干擅长建筑筹划、钱银计算的官吏。
原户部尚书鲜于骏因其子“被歹人劫走,生死不明”,身体每况愈下,完全不能理政,澹台牧便命他暂且卸任,在家修养,由大檀琛任户部尚书。
大檀琛在南楚经商多年,并且一直在打探各地情况,不但对理财之道相当在行,更对南方各州县的情形了如指掌,而且非常可靠,对朝廷忠心耿耿,由他负责南方的重建事宜,正是最佳人选。
云更加忙碌了,除了每日需要置的政事之外,还要安排军队班师的事宜,以及与大檀琛会商,制订出战后重建的规矩细则,以便他们实地勘察后,在定好的框架下执行具体事宜,以免出现失控的情况。
虽然早出晚归,忙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脸上却总是带着一缕笑意,一看便知他的心情非常好。
一日午后,澹台牧与他用完午膳,一边喝茶一边忍不住调侃道:“觉非要回来了,看把你高兴的,连那些大小官员都松了口气,不像以前那么怕你了。”
云的脸唰地红成一片,半晌才说:“陛下取笑了,臣是因为南方战事平息而高兴……”
“哦?”澹台牧一挑眉。“觉非就要回来了,原来你并不开心啊,这事……朕倒要和他好好说说。”
云笃定地笑道:“陛下休要挑拨臣与觉非的关系。就算皇上是金口玉言,他也不会相信的。”
“那倒是。”澹台牧哈哈大笑。“只要是觉非认定的事,就算是天王老子给他拍胸脯保证,他也不会信的。朕就喜欢他这脾气,实诚,一点也不奸诈,让人可以把什么都放心地托付给他。”
“是啊。”云的眉梢眼角尽是愉悦。“他的性情直爽,黑白分明,却又并不鲁莽,通晓世情,善解人意,居高位而不骄,遇逆境而不馁,既能审时度势,又能择善而固执,危急时奋不顾身,见财帛却立即退让,大有圣人之风。”
“嗯。”澹台牧点头。“觉非实乃国家之瑰宝,群臣之楷模,可惜,他那个病根一直不能治愈,这却让朕一直忧心不已。他这胃疾未愈,便率军到南方打仗,却不知身子究竟如何。他在折子里从来不提自己,朕始终放心不下啊。”
云怔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他们一直转战各,不得歇息,觉非用飞鹰传信回来,也只说战况,从不提自己,其他人就更没机会写信回来了。不过,临出发时,臣关照过云汀和云扬,让他们照顾着觉非,还给他们带了药去。臣看了送回来的那些捷报,觉非一直都在指挥作战,想来应无大碍。”
“嗯,也是。”澹台牧这才略微放心。他沉吟片刻,便道:“云,朕打算让太子至百里外迎大军还朝,以表嘉许,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云与澹台牧名为君臣,实为兄弟,这时也不用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对他一抱拳,笑道:“臣求之不得。”
澹台牧笑着指了指他:“我就知道你的心思。”
第二天一早,他便在朝上谕令太子澹台经纬赴百里外,代天子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士,云、大檀明等几位重臣陪同前往。
此谕一出,群臣附和,并纷纷颂扬宁觉非的功绩。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没人能否定宁觉非的成就。
当南方各州郡的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往朝中时,便有不少人断定,雪域诸部历来骁勇,要一举荡平相当艰难,此役必是旷日持久,国力消耗巨大,即使最后取得胜利,南方各地也定会变成一个烂摊子,收拾起来费时费力,如此一来,蓟国就会元气大伤,起码十年难复。居心叵测之人无不暗地里幸灾乐祸,忠君爱国之士全都忧心忡忡,向皇上建言献策,无不以此推断为前提。
然而,他们都没料到,宁觉非竟然抱病出击,亲自率军迎敌,并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战争,使南方大部分完好无损,也就保住了朝廷的经济命脉,使新立的大蓟国成功渡过了潜在的巨大危机,可以顺利地发展下去。
这样的功绩,无论怎么称颂都不为过。
澹台牧含笑听着,频频点头,直到大家把那些颂歌唱得再无新意,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列位卿家,宁元帅与参战众将均劳苦功高,待他们回朝之日,朝廷自有封赏。如今,战事虽然止息,后续事务冗,亦不可懈怠。望列位臣工精诚团结,勤于政事,若再有那尸位素餐之人,朕必定严加惩,决不姑息。”
那些心怀鬼胎的大臣都吓出一身冷汗,正直勤政之人均神情肃然,齐声答道:“遵旨。”
第二天一早,太子澹台经纬便带着云和大檀明等人出发了。
江从鸾已经知道宁觉非两日后便会回到临淄,心中欢喜,立刻指挥婢仆将府里上上下下全都清理了一遍,洒扫浣洗,采办食材什物,事事亲自过目,唯恐有何不周之。
淡悠然仍然住在这里,一直没有搬出去,淡凛然与淡怡然便常常到府里来找他叙话,跟江从鸾也相得很好。悠然阁已然在建,进度很快,淡悠然白天基本上呆在那边,并且总会拉着江从鸾做伴。这两天,江从鸾却一步也不肯出府,淡悠然也知道宁觉非即将回来,索性便不去工地了,而是陪着他忙东忙西,帮着料理。
江从鸾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比过去更漂亮。他本就长得好,只是以前在翠云楼时过于佻达,到宁觉非身边后又过于自卑,此时身份已定,生活也比较顺,气质渐趋沉稳,也不再觉得卑微,整天容光焕发,俊美的容颜有了底子,更加耐看。
宁觉非第一眼看见他,便不由得脱口而出:“从鸾,你变漂亮了。”
江从鸾一怔,脸腾地红了起来,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站在一旁的淡悠然微笑着说:“觉非是长久没见从鸾了,才这么觉得吧,从鸾一直都很好看的”
宁觉非下了马,与他们一起走进大门,开心地道:“那不一样,从鸾生得好,我自然知道,可他现在比以前更好看。”
江从鸾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笑着摇头:“觉非,你一回来就取笑我。”
“没有,我是说真话。”宁觉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淡悠然,觉得两人都如玉树临风,实在是天生一对,心里很为江从鸾欢喜,便关切地道:“悠然,你在这儿过得还好吧?悠然阁建得怎么样了?我听云说,你大哥二哥都来了。改日有暇的话,我请他们来府中做客,一起吃顿饭吧。”
淡悠然连忙点头:“我很好。这儿太好了,我都舍不得走了。”
“那就不走了。”宁觉非理所当然地说。“你就一直住着吧,反正这里地方大,多住几个人才好,不然就太浪费了。”
江从鸾和淡悠然都被他的话逗得笑起来。只有他会嫌自己的府第太大,人家都想大了再大,一座府第不够,还要置几座别院才好。以他的身份地位,这样的府第其实根本不算大,可他却如此容易满足,让人既感且佩。
走了一会儿,宁觉非便问江从鸾:“那日松怎么样?他还好吗?”
“嗯,好多了。”江从鸾微笑着点头。“身子已经基本痊愈,精神也好了一些,就是不大喜欢见生人。不过,我们接近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害怕了。”
“那就好,我去看看他。”宁觉非说着,便径直向那日松住着的小院走去。
现在是隆冬,那日松的屋里门窗紧闭,烧着火盆,很温暖。宁觉非轻轻推开门,撩开门帘进去,便看见那日松坐在窗边,正聚精会神地在看书。
那孩子的脸色略显苍白,眉眼间更见清丽,过去的活泼开朗已荡然无存,却增添了不少成熟的气质,让他看上去像个小大人。
宁觉非怕惊着他,便站在那里没动,轻轻咳了一声。
那日松一震,随即抬眼看过来。手中的书落在桌上,他却浑然不觉。
宁觉非微笑着,柔声说:“我回来了,过来看看你。”
那日松滑下椅子,慢慢走到他面前,猛地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宁觉非抚了抚他的头,顺着他披散的乌发抚下去,安慰的轻拍他的背。
屋里一片宁静,弥漫着温馨的气息。良久,那日松才放开他,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微微流露出几分喜悦。
宁觉非俯身将他抱起来,过去桌边坐下,让他坐在自己膝上,搂着他亲切的问:“在看什么?”
那日松拿起桌上的书,给他看封面。
那是一本《小轩诗话》,应该是儿童的启蒙教材,教他们作诗的基本准则和技巧。
宁觉非笑着说:“真好,我都不会作诗,以后那日松要教我啊。”
那日松认真地点了点头,唇角有了一丝笑容。
江从鸾和淡悠然也走了进来,坐在他们对面,笑着夸赞那日松聪明,读书很厉害。
宁觉非对江从鸾说:“请个先生来吧,教那日松读书。若是府里还有人想念书识字的,也可以一起学习。把他们做事的时间调整一下,跟读书的时间错开,你安排一下吧。”
“好。”江从鸾点头,随即看了一眼那日松,淡淡的道:“我看,还是请两位先生吧,一位教那日松和府中管事的孩子读书,另一位教府中仆从识字。”
“嗯,这样好,还是你想得周到。”宁觉非赞许地点头。“无论男女,只要愿意学习,都可以参加。”
江从鸾立刻答应:“好。”
那日松听着,脸色渐渐有了神采,抬手摸了摸宁觉非的脸,对他笑了起来。
宁觉非低头看见,顿时大喜:“那日松,我喜欢你的笑,以后我们都一直这么开心,好吗?”
那日松的颊边出现一缕绯红,让他看上去更见美丽。他温暖细腻的手轻轻从宁觉非脸上滑过,微微点了点头。
他一直不肯说话,宁觉非也不勉强他,搂着他说了好一阵子话,又叫人把带回来的一些南方特产拿进来。
那日松看着放在面前的桂糖、红薯干、卤豆腐、麻糖、鱼干,还有许多好玩的小玩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瞧了一会儿,他又仰起脸来,询问地看向宁觉非。
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宁觉非温柔地说:“对,都是给你的。”
那日松很开心,忽然伸手抱住宁觉非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愿意做如此亲密的动作,表明在心理创伤的恢复上有了很大的进步,宁觉非欣喜地搂着他,颇为嘉许地轻拍他的肩背,柔声说:“好孩子。”
江从鸾很感动,一直看着他们微笑。
淡悠然也高兴地笑着,眼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他们坐了很久,那日松一直倚在宁觉非怀里,情绪明显好转。宁觉非与他轻言细语地聊着天,非常有耐心。直到那日松倦极而睡,宁觉非才将他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江从鸾拉开棉被,替那日松盖好。
宁觉非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问题,这才走了出去。
江从鸾细心地带上房门,跟在他身后走了院子,便关切地说:“你也累了吧?快去歇息一下。酉时晚膳,我来叫你。”
宁觉非昨天与前来迎接的太子会合,自然要举行一系列仪式,然后是当地官府设宴款待,晚上睡得很迟,也没机会与云叙旧,今天一早便起身出发,直达临淄,随即进宫面圣,与澹台牧说了许久的话,这才获准回府看看,在那日松那温暖的屋子呆了这么长时间,多日积累起来的倦意便渐渐浮上来,蔓延了全身。
江从鸾的体贴让他感觉很舒心,他揉了揉太阳穴,笑着说:“那好,我先去歇歇。至于晚膳,我就不能在府里吃了。皇上在宫中设宴,我不能缺席。酉时叫醒我吧。”
他得胜还朝,皇帝宴请他,那是应有之义,江从鸾并不感到意外,便答应着,一直陪着他到正房。
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被褥都换了新的,透着阳光的气息。地龙烧得很旺,感觉很暖和。宁觉非环顾一圈,叹道:“真是千好万好不如自己的家好啊。从鸾,这家多亏你操心了。”
江从鸾很高兴地说:“那是我的快乐。”
有婢女端着热水进来,服侍着宁觉非洗了脸和手,江从鸾便带着她们一起离去。
宁觉非穿着单薄的中衣躺上床,拉过棉被来盖上,缓缓伸直了身体,紧绷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感觉惬意极了。
窗户紧闭,屋里没有点灯,有些幽暗,正好睡觉,宁觉非翻了个身,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安排好宫中晚宴事宜的云走进了元帅府。府中的仆从都认识他,均对他躬身施礼,任他自由来去。
云轻车熟路的走到正房,悄无声息的推门进去,再反手闩上门。他走进里间,借着暗淡的光线看着床上的人,唇边有了愉快的笑意。他脱下衣裤鞋袜,拉开被子一角,慢慢躺了下去。
宁觉非本已睡熟,却立刻便感觉到他的气息。他没有睁眼,抬手搂住云的腰,懒懒地没有动弹。
云嘴角轻扬,静静地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着宁觉非轻缓均匀的呼吸,知道他仍然在熟睡中,便也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他感觉到有干爽的唇轻轻压在自己唇上。伴着这个暖暖的吻,宁觉非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我很想念你。”
第56章
“云,我想念你……”
声音很轻,却荡气回肠。
云只觉得血气上涌,猛地抱住了他,低低地道:“我也想你……”后面的声音便淹没在激烈的亲吻中。
热情如火山喷发,熊熊燃烧,又如山呼海啸,汹涌澎湃,宁觉非双臂如铁,将云抱得紧紧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云却没有推拒,反而更加用力地拥抱他。
两人辗转相吻,久久不愿分开,都非常留恋这种亲密无间的踏实感觉。
现在离宫中筵宴已经不到一个时辰了,两人的理智最终战胜了感情,及时悬崖勒马,没有进一步发展下去。
宁觉非微微放松,抬起头来看着他。两人近在咫尺,眼神交融在一起,忍不住吻了又吻,欲罢不能。
终于,宁觉非翻下来,伸左臂将他搂住,轻声说:“歇一会儿吧,等下到了宫中,有你累的。”
“嗯。”云握住他的右手,感觉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温暖,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宁觉非也安静下来,渐渐睡着了。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让人宁神静气,两人相拥而眠,倍觉温馨。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江从鸾在屋外出声唤醒他们。
两人坐起身来,忍不住相视而笑。
宁觉非看着他优雅的起身,去开柜子拿衣服,毫不避忌地在自己面前脱衣换衣,忽然说:“在蓟国,男子与男子可以成亲吗?”
云的手一颤,不由得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良久,他才轻轻地道:“以前没有过。男子在一起生活的事不少,但都没有正式成亲过。”
宁觉非立刻下床,替他拉上中衣的两襟,将丝带在腰间打了个结,这才笑着说:“那我们就来开这个先河吧。云,我想与你成亲。”
云激动得难以自持,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喉头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宁觉非赶紧拿起长衣,外裳,一件件给他套上,帮他系上腰带,温柔的笑道:“怎么?需要考虑吗?”
“不,不需要。”云一急,终于能够出声了。他努力保持镇定,清晰的说:“我愿意。”
宁觉非心中狂喜,猛地将他抱进怀中。
云一直觉得喉中发哽,这时便努力清了清嗓子,装得很轻松的调侃道:“我们就像是在私定终身。”
宁觉非哈哈大笑,放开了他,亲昵的揪了一下他的鼻尖:“我们哪里是私定,是光明正大地定。成亲的那些规矩我不大懂,你来办吧,我全力配合。”
“好。”云点头。“你快去穿衣服,当心着凉。”
两人这才把衣服都穿妥当,披上轻裘,走了出去。
到了宫中的正殿,这里已经很热闹了。
几案顺着大殿中心的步道两旁安放,椅子上都细心地铺了软垫。地龙烧得正旺,宽敞的殿堂里十分温暖,大家都把外面的厚衣服脱了,只穿着里面的朝服。
大臣们已来了不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神情都很轻松,一派喜气洋洋。
看到宁觉非和云并肩进来,他们立刻涌上前去迎接,说的全是好听的话。
两人都谦和地应酬着,听到多,说的少,风度却是一流的,绝不会惹人非议。
直到太监大喝一声:“陛下驾到。”殿堂里才安静下来,人人面向御座肃立,等着澹台牧走上去坐下。
接下来的事都是按照朝廷惯例来的,大家熟极而流。皇上盛赞宁大元帅军功卓著,为国为民创下不菲伟业。宁觉非自然称颂皇上英明,自己不过是仰体天心,略尽微薄之力,区区小功,不足挂齿。
澹台牧便微笑着说:“宁爱卿太过谦逊了。”
众臣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大唱颂歌,用词华丽,态度诚恳,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宁觉非自然是彬彬有礼地谦辞。
这就像是在一座金碧辉煌的舞台上唱的一出戏,有人太入戏,十分认真,有人知道在做戏,但大势所趋,也只能奉陪到底。
闹了一会儿虚文,澹台牧便吩咐群臣入座,宴席开始。
并没有酒池肉林,很节制,但又不寒酸,桌上有着琳琅满目的菜肴瓜果,却并不是堆山填海的浪费。菜上齐后,便有歌舞伎上场,表演助兴,君臣含笑欣赏,斯文的吃喝着,偶尔和旁边的同僚交谈几句轻松的话题。
宁觉非和澹台子庭坐在一起,略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谈到了军事。两人对那个新出现的敌人西极相当感兴趣,互相交换着自己所知的情况,然后一起分析,其乐融融。
正说得高兴,殿上已是一曲舞罢,乐声也停了下来。
澹台牧忽然说道:“宁爱卿,你劳苦功高,朕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可赏的了,不如你说与朕听,你想要什么?朕无有不从。”
这话说得人人心头剧震。
自古以来,若是臣子的功劳已到君王赏无可赏的地步,那很快就会被赐死,这几乎是铁律。而澹台牧居然表示,只要宁觉非开口,要什么他给什么。所谓君无戏言,若是宁觉非开口要江山呢?那给还是不给?
云脸都白了,焦虑地看向宁觉非,心里十分担忧。
宁觉非却坦荡磊落,从容不迫地笑道:“臣确有一事,想求得陛下的恩典。”
“哦?你说。”澹台牧大为好奇,宁觉非一向恬淡自守,现在忽然有事相求,倒让人大出意料之外。
殿中鸦雀无声,群臣都看向宁觉非,急切地想听他说出他的要求。
宁觉非坐直了身子,不紧不慢地道:“云自幼便痛失父母,是皇后长姐当母,将他一手带大,不想皇后英年早逝,壮烈殉国,令人扼腕叹息。”
他这话一出,大殿上的气氛顿时沉重起来。澹台牧面色沉痛,云更是泪盈于睫。
“如今,皇上便是他的至亲,完全可以代表他的父母和姐姐。臣恳请陛下……”宁觉非站起身来,一撩衣摆,双膝跪下,诚恳地对着澹台牧一抱拳:“臣与云情投意合,欲共结连理,比翼齐飞,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恳请陛下成全。”
云的眼泪未干,脸已经飞红,一时有些无措。
澹台牧没想到他提的是这种事,宽心之余也很欣慰,自己果然没信错人。他看向云,笑眯眯地说:“云爱卿不是闺女子,这婚事朕是不能包办的,更不能强迫。云爱卿,宁爱卿当殿向你求亲,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他语带戏虐,每个人都听得出来,不由得哄堂大笑。
云红着脸,起身走到宁觉非身旁,也跪了下去,朗声道:“臣与觉非生死不离,恳请陛下成全。”
澹台牧哈哈大笑,起身离开御座,走下丹墀,一手一个,将两个搀起身来,愉悦地道:“朕准了。选个良辰吉日,朕亲自为两位爱卿主婚。这可是我大蓟的一段佳话啊,必会载入史册,成为千古美谈。”
“正是。”那些大臣纷纷起身抱拳,笑着说:“恭喜皇上,恭喜宁元帅,恭喜云大人。”
宁觉非与云相视而笑,眼中荡漾着无限喜悦。
第57章
男子与男子结婚,对于宁觉非来说是很平常的事。虽然他自己在前世娶的是女子,却参加过不少亲朋好友的男男婚礼。同性结婚和异性结婚其实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在异性的婚礼上,来宾只能灌新郎,而如果两位新人都是男子,那就拉着一起灌,快乐也就放大成了双倍。所以,宁觉非提出与云结婚,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对于云来说,这却是一件做梦都想不到的大事。经过这么多曲折,幸福似乎转瞬即至,让他猝不及防,有些措手不及。
从宫里出来,宁觉非一直笑吟吟的接受群臣的祝贺。云跟着抱拳微笑,却一直没有说话。宁觉非与他并骑回到国师府,跳下马,潇洒地径直走进他的书房。云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进屋去坐下。
宁觉非明白他的心情,轻笑道:“怎么了?后悔答应我了?”
云本能地摇头,看着他英气勃勃的脸,心情这才放松下来,温柔地说:“我没想到你会说干就干,竟然在朝堂之上让陛下赐婚。”
“我的性子就是这样,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宁觉非开心地看向他。“喜事应该怎么办,我是不懂的,要你多费心了。”
云筹划过好几桩皇家婚礼,当初昭云公主大婚也是他一手操办,在这方面是行家。不过,男子与男子成亲却是古往今来第一,并无先例,他还真得动动脑筋。想了一下,他以商量的口吻对宁觉非说:“照通常的规矩,自然是先看皇历,挑个吉日,然后开始准备。做喜服,订喜宴,布置新房……”说到这里,他的脸渐渐红了。
宁觉非的心里也缓缓涌出无数绮念,甜蜜地盘旋缠绕,飘过来荡过去,翻腾不息。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正要调侃两句,忽然想起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我们的新房放在哪儿?你府里还是我府里?”
云微微一笑:“随你,你说了算。”
宁觉非侧头想了想,满不在乎的说:“我无所谓,怎么安排都行。”
云便道:“那好,我来考虑吧。”
下午,两人照常出门,云去了宫中,宁觉非到兵部衙门去料理军务。
刚刚凯旋归来,虽然后续的事情千头万绪,但休息一两天也是人情之常。那几位大将军都很兴奋,根本无心商谈正事,话题全都围绕着自己元帅的婚事打转,而新房的归属问题便首先摆到了桌面上。
澹台子庭问他:“成亲以后,你们住在国师府还是元帅府?”
宁觉非看他一脸好奇的模样,不由得好笑,便漫不经心地说:“云在安排,我不管这些,住哪里都一样,不过是几步路的事。”
“那不行,怎么会一样?”大檀明不以为然,“你是堂堂鹰王、天下兵马大元帅,所有将士都惟你的马首是瞻。你若入赘到国师府,咱们都会抬不起头来,那些文臣可就趾高气扬了。”
“是啊。”荆无双笑道。“这是原则问题,不可让步。”
李舒推波助澜:“元帅,是你在朝上提出此事,请皇上赐婚的,云大人当然应该嫁进……不对,不是嫁……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云大人应该住进元帅府。”
云汀面有难色,迟疑半晌才道:“元帅,我是云族中人,云大人是我的族长,按理说,我应该帮着云大人说话,可是,我首先是武将,自然得站在军队这边。我也觉得,你应该把云大人接进元帅府。不然,只怕鹰军的三万弟兄都不会答应。”
大檀明立刻点头:“云将军说得对,不但鹰军,神威、武威的四十万弟兄也都不会答应。”
宁觉非放松地坐在铺了狗皮褥子的太师椅中,手中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品茗,对他们的话不置可否。
那几位大将七嘴八舌,都是要他大振雄风,切不可输了气势。宁觉非听得啼笑皆非,终于忍不住了,摇着头说:“我是要成亲,又不是打仗。”
澹台子庭兴致勃勃的说:“亲事是你的,可住在哪里却关系到我们整个军队的脸面,千万不可马虎。”
“是啊。”荆无双半开玩笑的道。“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不能含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帮宁觉非出谋划策,云忽然走进门来。
他的脚步很轻,也没要人通传,大堂里的几个人正说到兴头上,都没注意到他,只有宁觉非看到了,却没出声提醒,仍然笑容可掬地做倾听状,存心陷害他们。
云看到这阵势,便停下来听了几句,立刻就明白了。他也不吭声,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看着几个家伙大放厥词。
终于,澹台子庭先看到门口的人。他立刻住口,神情微有些尴尬,使劲咳了一声,大声道:“云大人来了,怎么不让他们通传一声?”
另外四个人吓了一跳,赶紧转头看过去,全都有些不自在,纷纷起身打招呼:“云大人。”
宁觉非没动,笑嘻嘻地说:“云,过来坐,有事吗?”
云缓步上前,坐到宁觉非身旁。李舒比较精明,立刻说:“我去叫人上茶。”便溜了出去。
其他人肚里暗骂他狡猾,却再也找不到借口开溜,只好满脸堆笑,顾左右而言他:“云大人,恭喜恭喜,恭喜你和元帅喜结连理。”
“多谢。”云神色自若,慢条斯理地说。“我听着刚才你们似乎在为觉非筹划婚事,继续吧,我也听听。”
“那个……我们是乱说的,云大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大檀明陪着笑。“元帅说了,亲事由云大人操办。我们都是外行,不敢瞎出主意,主要是为元帅高兴。”
澹台子庭立刻补充:“也为云大人高兴。”
“对对对,也为云大人高兴。”大檀明连连点头。
荆无双自归附北蓟以来,一直都对云敬而远之,此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亲热表示。他礼貌地保持着微笑,却一言不发。
云汀坐立不安,虽竭力保持镇定,眼中依然流露出惶惑。
云听澹台子庭和大檀明在那儿亡羊补牢,脸上一直淡淡的。等他们说完,他便看向云汀,闲闲地问:“是吗?你们刚才什么也没说?”
云汀呆了半晌,才低下头,嗫嚅道:“我们……我们说了。”
“哦,说的什么?”云淡淡地问着,探手拿过衙役送上的茶,揭开盖子,轻轻吹了吹,然后呷了一口。
在草原上,每个族人对自己的族长都是奉若神明的,心里本能地充满敬畏,对族长的话从不敢忤逆。云汀刚才还侃侃而谈,撺掇宁觉非要在气势上压倒云,在婚事中占到上风,这时一见云便再不敢胡言乱语。想来想去,他把心一横,实话实说:“云大人,我们觉得,婚后你们应该住在元帅府里,不然,军中的弟兄们都会颜面无光。”
“哦?”云看了宁觉非一眼。“这话从何说起?”
宁觉非笑道:“他们以为这不是简单的亲事,涉及到文武之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云恍然大悟,不由得摇头:“你们啊,这就叫不务正业。”
云汀见他并无不悦,心里如释重负,连忙顺水推舟,笑着说:“我们也就瞎忙活,云大人不用理会。”
宁觉非玩得差不多了,这才问云:“你是来找我的吗?”
“嗯。”云点头。“这事主要跟你们兵部有关,所以我就过来了。刚才,陛下提出,淳于兄弟潜逃在外,自然是居心叵测,伺机叛乱,只怕会趁我们成婚之时在临淄弄出什么事来。我来找你们商量一下,应该如何防范。”
那几个人都收敛了笑,神情变得很严肃。
“现在仍然没有这几个人的踪迹吗?”宁觉非坐正身子,把茶盏放到桌上,认真地问。“三个王府里的人有没有审过?”
“审了,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云微皱双眉。“三个府里的下人都不知道内情,唯一清楚的大概便是淳于乾府中的那个总管。淳于兄弟逃走的第二天,他就在府里服毒自杀了。至于三人的妻妾,就更是一问三不知。”
宁觉非想了一会儿,便道:“详细情形我不清楚,现在说不出什么来。我们暂且讨论防范措施吧。至于追捕的有关事宜,等我先了解情况后,咱们再商量。”
“好。”云点头。“我们决定以后,再向皇上奏报。”
几个人商议了一下午,拟定出一个大致的方案,约好第二天再来推敲,便各自回府了。
云骑上马,与宁觉非一起往元帅府走去,这时才忍不住笑起来:“我真没想到,他们几个人居然会那么想。我们婚后住在哪里,其实是很简单的事,却让他们说得如此复杂。”
“是啊。”宁觉非轻笑。“他们都是直爽汉字,怎么想就怎么说,其实都是有口无心。”
“话是这么说,可细想起来,也还是有些道理。”云温柔地看向他。“我决定了,新房就放在元帅府吧。”
“他们一定会高兴的。”宁觉非愉快地点头。“我是真的无所谓,哪里会计较这个?”
“我知道。”云点头。“就因为并不重要,所以才不妨依从他们的意思,让他们也都开心一下。”
“那当然好。”宁觉非笑道。“只是,恐怕你那边的人会有异议。”
云轻轻叹了口气:“无论什么事,只要涉及到朝中纷争,就会有麻烦。”
“是啊。”宁觉非耸了耸肩。“自古如此,源远流长,我们也只好等闲视之,不必为此烦恼。”
云开朗的点头:“嗯,好。”
喜事当前,两人都很快活,这些小小插曲自是算不得他们。两人相视一笑,并骑回到府中。
第58章
夜里,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宁觉非一早起来,便看见院里院外银装素裹,十分美丽。他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直入肺腑,提神醒脑,令人惬意。他活动了一下,随即鹰刀一扬,在雪地里练起了刀法。
寒风中,他盘旋,俯冲,扑击,身姿舒展,就如一只黑色的苍鹰在凌空翱翔,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无坚不摧的锐利。
一套刀法练完,他只觉得浑身发热,嘴里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白烟。他转身欲回房,却看到云正靠在门框上,含笑看着他。
“这么早就起来了?”宁觉非关切的道。“你该多睡一会儿。”
“我睡得很好,已经足够。”云温和地说。“好久没看你练武了,就起来瞧瞧。”
宁觉非走过去,伸手揽着他,与他一起走进温暖的屋子里,轻笑道:“你穿得太少,当心着凉。”
“嗯,我下会多穿点。”云态度温婉,声音柔和,一点也看不出在朝堂上的硬朗。
宁觉非忍不住,很自然的在他颊上吻了一下。云心中欢喜,侧过头对他微微一笑。上早朝的时辰就要到了,两人没有多话,便梳洗更衣,然后一起去用早膳。
天色只是微明,有家仆提着灯笼等在院外,一路替他们照亮。他们踩在雪地里,走到不远的厅。江从鸾已经等在这里了。让两人有些意外的是,淡悠然也坐在桌边,似乎是专门起这么早,好陪他们一起吃饭。
早膳都已端了上来,放在保温的食盒里。一见他们进来,便有专门服侍膳食的大丫鬟指挥着婢女把东西拿出来,放到桌上。
宁觉非坐下,对淡悠然笑道:“悠然今天起这么早,是有事吗?”
淡悠然微笑:“想向两位说声恭喜。”
云愉快的点了点头:“谢谢。”
淡悠然端起面前的小米粥喝了两口,这才随口问道:“婚期定了吗?在哪一日?”
宁觉非自然对此一无所知,便看向云。
云温和地说:“黄道吉日是正月二十八,皇上的意思就定在这一天。”
“哦,还有两个月。”淡悠然点头。“时间只怕有些紧吧。”
“不会啊。”宁觉非有些讶异。“我觉得挺充裕的。”
淡悠然对他的话更加诧异,看了一眼云,忽然笑道:“觉非从来没有筹办过喜事吧?”
“是啊,没有。”宁觉非摇头,向他虚心请教。“很麻烦吗?两个月的时间还不够?”
淡悠然笑而不答。江从鸾也笑了:“觉非一向不管这些琐事的,自然不太明白。国师府与元帅府联姻,有很多事情要办。两个月的时间是有些仓促了。不过,既然已经定下,那咱们全府上下多努力点,抓紧一些,也是能办下来的。”
宁觉非茫无头绪,便问他:“真的有很多事吗?我觉得应该很简单啊。房子都是现成的,又不需要新建,用红绸把府里布置一下,就很有喜气了。新房里的东西也都现成,买些喜字贴一贴,就可以了吧?”
那三人都笑出声来,忍不住连连摇头。宁觉非更是茫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江从鸾笑道:“觉非,就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成亲,也不会这么简单,总要尽其所能,把婚礼办得像模像样,更何况你们。”
“是啊。”淡悠然赞同。“就算你们想一切从简,也不能寒酸到这个地步。”
云一直很开心,温和地说:“不说别的,光是做我们两人的衣服,两个月都很赶。锦绣坊还要做宫中的活计,皇上与娘娘们的春装得按时完成,如果加上我们的衣裳,那些绣娘只怕得日夜赶工了。如果衣料不够,还得派人去江南采买。”
“对啊。还有金铺要打造你们用的饰物,虽然不必似女子那般复,却也是不能省的。”江从鸾如数家珍。“要制定样式,选择材料,如果这里不齐全,还得到别采办,然后才是精雕细做,那都需要时间。”
“原来是这样。”宁觉非点了点头。“看来的确有很多事需办。”
“不仅如此。还有你们的新房,也要重新整修装饰。”淡悠然接着说。“城内最好的一批工匠都被我雇去修建悠然阁了,若是你们需要,我便派过来,先做你们的新房吧。”
“那怎么行?”宁觉非婉言谢绝。“那要耽误你的工期,我会很过意不去。快要过年了,你赶在年前开业是最好的吧。”
“真没想到,觉非还懂生意经。”淡悠然失笑。“没事,我赶在你们的婚礼之前竣工开业就行了。届时一定有不少外地人会赶来观看你们的喜事。”
江从鸾立刻附和:“必是盛况空前。”
宁觉非沉默片刻,笑了起来:“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一直认为这只是场婚礼,多半会引起议论,却没想到,会有很多人来看热闹。”
云微微点头,陷入了沉思。
淡悠然慢条斯理地说:“你们两人都是引人注目的当朝显贵,尤其是觉非,更是万民称颂,你们两人成亲,肯定会引起轰动的。”
“对。”江从鸾有些激动。“你们的婚事是古往今来第一桩,定将成为典范。更有一些过去抬不起头来,被人瞧不起的人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了,有你们的先例在,他们也能成亲了。觉非,云大人,天下间不知会有多少人要感谢你们。”
短短一瞬间,宁觉非便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他的,自己的,其他人的。如果男男相恋成为光明正大的事,那些普通人的境遇就不会那么不堪了吧,他们也可以幸福快乐的在一起过一辈子了。
云对这事没那么大的感触,却被他们一言提醒,很可能到时候会有大批人涌入临淄,这是他们之前没有考虑周全的。好在尚有两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他们可以细细商议,周密布置。
这么想着,他便笑着说:“从鸾,我回头叫云总管去找你,你们好好商议一下。两边府里的人可以合在一起,统一调动,这样也好办事。总之,府里的大小事宜就要多辛苦你了。”
“那是应该的,云大人别客气。”江从鸾欠了欠身。“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办得妥妥贴贴的。”
淡悠然便道:“既如此,那我就派工匠过来,听候从鸾调遣。觉非,云,咱们是朋友,你们就别客气了。反正工钱我不管,由你们来付,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他的笑容依然温文尔雅,态度仍是从容不迫,让人很难开口拒绝。宁觉非与云对视一眼,便笑着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们就接受悠然的好意了。从鸾,这事你来安排。至于要如何修整装饰,你多问问云。”
“好。”江从鸾立刻答应。
宁觉非与云都很高兴,吃完饭后又和江从鸾与淡悠然商议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风雪交加,不便骑马,他们分别坐了一乘小轿,一前一后地向皇宫而去。
刚刚走出府门前的长街,便听见有弓弦声和长箭的破空声响起。接着,两支长箭疾如闪电分别由正面穿过轿帘,直射向宁觉非和云的胸口。
第59章
当第一支箭射出来后,紧接着又有九支箭接踵而至。射箭的机械不是弓,而是弩。
这是原南楚特有的流星连弩,一可以发射十支,极具威力。
在一般人看来,分别射向两顶轿子的一共二十支箭是同时射出来的,其实却有先后之分,先有十支箭射向前面的轿子,然后才是十支箭射向后面。
就是破空声响起的一瞬间,分别跟在前后两顶轿子两旁的四个护卫几乎同时拔出腰间佩刀,急速劈去,将几支箭砸开。
前面的宁觉非双腿力蹬,狠狠地向后猛撞,只听“哗啦”一声,轿厢被他冲破了一个大洞。他如离弦之箭般跃出,手中鹰刀如电般挥出,将已经钻进云轿厢的箭尾劈中。那支箭立刻方向微转,擦过云的身体,钉进他旁边的厢壁。
宁觉非在空中一个盘旋,在雪地上站定,转头向街口的屋檐上看去。
这时,已经有不少人出现,向那里围了过去。
他叫过旁边的两个随从,厉声道:“去,传我命令,御前骁骑卫将宫城戒严,禁军立刻封锁皇城,包围皇城内所有宅院,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那两人分别向着兵部和皇宫飞奔而去。
云这时才从轿中下来。他镇定自若,关切地看向宁觉非,轻声问:“你没伤着吧。”
“没有。”宁觉非飞快地上上下下扫视了他一遍,确认他没有受伤,便抬头继续观察街角的情况。
那些人不是宁觉非的属下,但他大致清楚,他们是澹台子庭的人,经过澹台琛的训练,对朝中的重要人物进行暗中保护,同时也监控皇城中的一些重要地区,国师府与元帅府自然在他们保护的范围之内。
只是,有人居然能在这个距离内神不知鬼不觉的隐藏在屋顶的小阁楼里偷袭,他们这些人的颜面全部都丢光了,如果宁觉非或云受了伤,这里的人全部都要受到严惩。所以,偷袭刚一发动,他们便一起出现,飞扑过去。
偷袭者只有一个人,用了两只事先装好箭矢的弩。一击不中,他便横刀自刎。那些人冲上去后,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这是个样貌很普通的年轻人,除了携带的两具弓弩外,身上一无所有,没有任何可供查证的东西。
宁觉非看着雪地上的人,心情十分沉重。
被那些人弄到他面前来的这个人已经失去了生命,但仍然可以看出他脸上那毅然决然的神情。鲜血仍在从他的喉间汩汩涌出,染红了地上的白雪,让人触目惊心。他微皱双眉,对旁边的人说:“妥善收敛。将他的模样画影图形,张贴出去,声明不株连旁人,让他的亲友来收尸。若三日内无人认领,便由元帅府出资,厚葬。”
那些人没想到他会这么置,都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才道:“是。”遂没再将那人拖在地上,而是把他抬走了。
云理解宁觉非的心情,对他的话没有劝阻,更无异议。
宁觉非沉着脸,有些愤怒地说:“这人是硬汉子,就这么死去,真是不值。而幕后指使者却让人痛恨,一定要铲除他们。”
“对。”云点头。“他能在皇城行刺我们,就一定有内应。我们若能找到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就能查到那个幕后主谋。”
宁觉非微微颌首,随即道:“走,我们进宫请旨。”
当他们到达宫中,澹台牧已经接到禀报,在朝上勃然大怒:“居然在皇城中刺杀朕的国师和大元帅,这是肆无忌惮的挑衅,也是给朕敲了一个响亮的警钟。本来南北一统,朕一视同仁,并无亲疏之分,事事以大局为重,希望国中安定,百姓太平。可是,现在看来,朕实在太仁慈了,这才让敌人得寸进尺,做出诸般大逆不道之事。此祸不除,朝中无宁日。鹰王,豹王,朕授予你们全权,可以对皇城与宫城采取任何行动。你们可以搜查皇宫,可以搜查所有人的宅邸、别院。若有人抗旨,无论是官是民,也不管是否皇亲国戚,立即拿下。”
宁觉非与澹台子庭同时抱拳道:“遵旨。”
朝中许多原南楚旧臣都暗暗心惊,只怕接下去便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正在琢磨是否要开口劝谏,便听宁觉非沉声道:“各位大人,皇城与宫城都已封锁,希望大家暂时委屈一下,这两日不要随意走动,若有万不得已的急事定要出去或接人进来,都必须向兵部报备,取得许可,方可进出。出去采买必需品的那些人我们也要一一甄别,通常情况下不会允许他们进出。各位最好让你们府中的管事把需要购买的物品理一份清单出来,由我们统一派人去替各位办理。一会儿下朝之后,我们就会搜索各位大人的府邸,请大家配合。”
澹台子庭朗声说:“各位大人不必有什么疑虑,我们办事的原则是勿枉勿纵。如果是清白之人,我们绝不会冤枉。大家同朝为官,都为皇上效力,当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云淡淡的道:“这也是为各位大人的安全着想。刺客今天可以伏击我与元帅,明日便可能刺杀其他大臣。隐患不除,对大家都是潜在的威胁。”
“对。”澹台牧点头。“诸位卿家,这几日是非常时期,自当施以非常手段。各位当体谅朕的苦心,好好配合鹰王与豹王的行动,切勿令朕失望。”
这几句话他说得很平和,群臣却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再不敢出言劝谏,全都躬身应道:“谨遵圣上谕旨。”
澹台牧恢复了平静,开始如常与众臣商议国事。将到午时,大事都已议定,他才挥了挥手。
司礼太监叫道:“退朝。”
澹台牧站起身来,对宁觉非和澹台子庭肃然道:“两位爱卿切勿负朕望,及早将反贼肃清。无论幕后操纵者藏于何,都要把他们给朕揪出来。”
宁觉非与澹台子庭郑重答道:“臣定尽心竭力,不负圣上重托。”
澹台牧当众强调此事,其实就是给他们一个无形的尚方宝剑,让他们可以便宜行事,不必事事请旨,贻误军机。宁觉非与澹台子庭都很明白,其他大臣自然也听出了话外之音,心里都很清楚,想要自持身份阻拦他们的行动是绝不可能的。
澹台牧离开后,云如常去了御书房,几位重臣也镇定的跟了过去。
宁觉非匆匆出宫,与澹台子庭直奔兵部,听取从皇城、宫城各送来的急报,开始布置行动。
第6章
淳于乾带着兄弟淳于朝和淳于翰走了,却没有带走他的父亲,原南楚的太上皇淳于宏。澹台牧遵守承诺,没有杀他,而是封他为理王,将原淳于乾的武王府改为理王府,赐给他居住,他的妃嫔妾侍也都全部保留。对一个前朝的废帝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仁厚了。
宁觉非在兵部衙门布置好了搜查事宜,便亲自带队到理王府。
搜府不用他指挥,自有禁军统领安排,他只是到看了看,然后便回到正厅,悠闲地与淳于宏说话。
从爵位上看,两人地位相当,都是王爷,可实际上,一个是投降的前朝皇帝,几乎命如草芥,生死只在别人的一念之间,而另一个却手握天下兵马大权,是如日中天的国之柱石,身份天差地远。
淳于宏以前从未见过宁觉非,只是陆陆续续地从自己儿子和心腹大臣口中得知了他的来历,当时便对淳于乾养虎遗患痛心疾首,更对这个灭了他的国家的戏子愤恨不已,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见到宁觉非气宇轩昂地走进来,他立刻起身,恭恭敬敬的抱拳施礼,躬身道:“见过鹰王殿下。”
“理王殿下不必多礼。”宁觉非拱手还了一礼,也不跟他客气,便到上首坐下。
府中的婢仆都已被圈起来一一甄别,也没人来上茶。宁觉非自然不在乎这些虚礼,坐在那儿看着淳于宏,淡淡的道:“理王最近可好?”
淳于宏毕竟曾是一国之君,此刻又已做好准备,随时赴死,态度上便不卑不亢,微笑着说:“有劳鹰王惦记,一切尚可。”
“你的三个儿子都不见了,这事你知道吧?”宁觉非的声音很温和。
“只是略有所闻,详情我也不甚清楚。”淳于宏欠了欠身,平淡地答道。“儿子们都大了,有他们自己的主见,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管不了。前朝之时,我就退了位,不问国事,现在就更没有精力过问什么。我已经老了,只想颐养天年,再也没有别的心思了。”
他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宁觉非倒也不便强逼。按常理推测,淳于乾在行动前也不会告诉淳于宏,除非要他跟着一起走。但带着一个老人,危险会上升数倍,淳于乾不会冒这个险。他带走淳于朝和淳于翰,应该也不是因为兄弟情,而是这两个人连着朝中许多重要的降臣,如游玄之、游虎之类,必要时都是一个有用的棋子。
宁觉非听完他的话,微微点了点头,态度依然平和,看着他问:“听说醇王和景王府里都有妾侍怀孕了,靖王更有两个儿子刚刚出生,却均被他们丢在府里,不顾而去。淳于氏连血脉都不打算要了吗?”
淳于宏终于有些动容了,起身对着他一揖:“孩子无辜,还望鹰王垂怜,准许我将他们接到府中安置。”
“这个不应该是你说的话吧。”宁觉非闲闲的道。“淳于三兄弟潜逃在外,已经触犯国法,他的亲属都应该被捕下狱的,只是皇上仁德,才允许他们继续在王府居住,若是他们兄弟三人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也是大有可能。理王现在能安置他们,那到时呢?”
“如果我能做主,自然不会同意他们如此做。圣上仁义,鹰王更是宽厚,待我们这些前朝旧人关怀备至,我们自然应该安分守己,不去自取灭亡。”淳于宏长叹一声。“鹰王,他们三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情形,我们都不知晓。或许他们不过是被人挟持,或许已经被人暗害。如今,他们留下的孤儿寡母一定苦不堪言,恳请鹰王能体恤一下,容我派人将他们接过来照顾。无论如何,老弱妇孺总是无辜的。鹰王一向爱民如子,他们眼下也都是蓟国的臣民,并未成为罪人家属,可否请鹰王手下留情?”
宁觉非侧耳倾听,到后来便微笑起来:“理王情词恳切,说得很有道理。这样吧,本王派人将他们送过来,交到理王手上。”
淳于宏立刻长揖到地:“多谢鹰王的大恩大德。”
“理王不必客气。”宁觉非笑着伸手虚扶了一下。“请坐吧,咱们坐着说话。”
淳于宏应了声“是”,这才回去坐下。
宁觉非的态度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有些不着边际的问些话,大多数以关切的口气过问府里的生活,诸如内府供给是否足额,有没有延期或拖欠,府中的妃嫔是否安好,有无问题,等等,淳于宏回答得很谨慎,并且言必称圣君仁慈,几乎是滴水不漏。
过了好一会儿,禁军统领才过来,向宁觉非禀报:“元帅,府中已经搜查完毕,没有异常发现。”
“好。”宁觉非笑着点头,温和地问道。“没有打扰了内府家眷吧。”
“报告元帅,没有。”那统领立刻说。“我们只将内眷圈在一,并无骚扰。”
“很好。”宁觉非站起身来,对淳于宏笑道。“理王,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鹰王走好。”淳于宏殷勤地将他送了出去。
走到前院,宁觉非忽然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那排正房。
地上扫得干干净净,房顶上却仍然堆满积雪,将那些精致的屋子衬托得十分美丽。院门外有棵高大的榕树,上面也全是洁白的雪,在寒冷的空气中寂然不动。现在里里外外都空无一人,更显安静。
淳于宏不知他是何意,心中忐忑,却不敢开口询问,只能在脸上保持着微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
宁觉非抬头看向面前的那棵大树,一直神色如常,看上去很平静。
他不动,其他人也都不敢动,也不敢打扰他,都站在旁边默默的等着。
云进来时,看到这一幕,不禁微感诧异。他走上前去,轻声问道:“觉非,这里的事都办妥了吗?”
宁觉非转头看向他,微笑着说:“都办妥了。你到这里来有事吗?”
“没什么事。”云温和的道。“宫里的事都办好了,我听他们说你在这儿,就过来看看。”
这时,淳于宏上前与他见礼。云还了个礼,神色淡然,客气的与他寒暄了两句。
宁觉非这才说:“既然无事,我们就走吧。”
“好。”云点头,遂与淳于宏拱手道别。
两人径直出府,上马离去。
走出街口,云才问他:“刚才在那儿看什么呢?那么出神,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没有。”宁觉非笑着侧头看向他。“那里原来是南楚的武王府。我的灵魂穿越而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排房子,接着便是那棵树。其实那时候我神智模糊,也没看仔细,今天才算真正看清楚了。”
云沉默了。
当日宁觉非曾经在那里遭受过怎样的折磨,云已经了解得很清楚,心里虽然极为疼惜,嘴上却从来不曾提起,何必去揭开那样惨酷的伤疤?现在听宁觉非主动说起,他不禁咬紧了牙:“我真想把那个王府夷为平地。”
“那又何必?”宁觉非洒脱的笑道。“那么大的府邸,修得那么漂亮,要费多少心血人工啊。它们是死物,并没有过错,不要迁怒到它们身上。”
云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一声:“其实你当初完全不应该承诺不杀皇族,不杀大臣,弄得现在我们缚手缚脚,施展不开。”
“个人恩怨微不足道。”宁觉非温柔的劝解道。“如果我不做出承诺,很可能会逼得他们玉石俱焚,那城中的数十万百姓怎么办?跟着血流成河吗?他们才是最无辜的。”
“不斩草除根,终是祸患。”云恨恨的道。“那三个人逃脱了不说,仍然留了人在城中兴风作浪,实在可憎。”
宁觉非安慰他:“这是必然会有的事情。你就算将淳于氏一体斩绝,也仍然会有各色人等热血沸腾,出来闹事。其实都很正常。惟一让我觉得头疼的就是我们缺少能见微知著,洞察先机的人才。唉,我想起来前世的大哥,如果有他在这里,什么魑魅魍魉都会现出原形,根本别想瞒过他的眼睛。如果他想抓住谁,无论那人藏到天涯海角,也照样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哦?”云颇感兴趣。“他是怎么做到的?你也可以学着做啊。”
宁觉非摇头:“术业有专攻,对他那行我根本不了解,没办法仿效。”
云很遗憾的“哦”了一声。
宁觉非笑着摆了摆手:“算了,那些不可能的事就不用去想,我会好好思考,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你就别烦心了,好好操办咱们的婚事吧。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想来搅局,咱们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
“那当然。”云很高兴。“喜事就由我来办,你不必管,办好陛下交给你的事就行了。”
“好。”宁觉非一带马头,对他说。“那我就去兵部了。”
云抬头看了看天色,关切的道:“你先回府去用晚膳,然后去兵部吧。要不,把他们都请到府里来,一起用膳,然后你们就在书房议事。你的胃不好,别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小心又犯病,看着让人难受。”
“哦,那也好。”宁觉非从善如流,立刻吩咐禁军统领。“你去兵部,请几位大人一起到我府上用膳,然后再议事。”
那统领立刻领命,飞骑而去。
宁觉非与云刚进府门,便看见其其格焦急的等在那儿,一见他们便迎来上来,低声下气的恳求道:“王爷,那日松似乎有些不对,请您去看看他吧。”
宁觉非一愣,立刻说:“好,我这就过去。”
第61章
那日松坐在屋里,怀里抱着一把小木刀,一直对着紧闭的房门出神。他旁边守着一个平时专门照顾他的丫鬟,脸上有几分无奈。
宁觉非推门走了进来,温和的笑道:“那日松,我来看你了。”
那日松眼前一亮,主动跳下椅子,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欢喜。
宁觉非俯身抱起他,笑眯眯的问:“最近好吗?”
那日松点了点头。他的脸上已经隐隐有了血色,泛着柔和的光泽,显然身体恢复得很好。
宁觉非轻轻揉了揉他披散下来的乌发,温柔的道:“怎么还是不肯说话呢?跟我说说,好不好?”
那日松垂着头,看着怀里的木马,忽然开了口:“我想,跟你,学。”
宁觉非大喜:“你想学什么?”
那日松有些腼腆的说:“我想,学武。”
他已经很久没说话了,讲起来有些生涩缓慢,意思却仍然表达得很清晰。
站在旁边的其其格惊喜交加,连忙用手捂住嘴,已是泪流满面。
云和闻讯而来的江从鸾都感到很高兴,满脸笑意,看着宁觉非和他怀中的孩子。
宁觉非听那日松说完,立刻点头:“好,我教你。”
那日松抬头看向他,立刻点头:“好,我教你。”
“会很苦的,你怕不怕?”宁觉非轻笑。“一旦练起来,我要求的就很严格,可不会留情面的。”
“我不怕。”那日松的小脸上都是坚定。
“好孩子。”宁觉非疼爱的看着他。“那么,就明天开始吧。五更起身,无论风霜雨雪,都不能放弃。能做到吗?”
“能。”那日松重重点头。
“好,咱们就一言为定。”宁觉非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背。“既然开始练武,你平时就更要多吃东西,把身体养得壮壮的才行。”
那日松猛点头,神情越来越开朗。
这时,外面有人禀报:“王爷,豹王殿下和大檀大人、荆大人、李大人来了。”
“好,我马上就去。”宁觉非看着那日松,声音重又变得温柔。“我一会儿还有事,不过,我一有时间就来看你,好吗?”
那日松开心的说:“好。”
宁觉非这才把他放下,对其其格说:“从明天开始,让那日松五更便来找我。”
其其格感激涕零:“谢谢,多谢王爷的大恩大德,多谢……”说着就跪了下去。
“不用多礼,快起来吧。”宁觉非摆了摆手。她是女子,不便相扶,宁觉非温言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云与他并肩向前厅走去,微笑着说:“你真打算亲自教那日松习武?其实他是初学,随便找个人就可以教他了,要不然,让云扬来教也可以啊,你哪有那么多时间?”
“那日松不一样。”宁觉非轻声解释。“如果是别的孩子,我当然不会拨出时间来教,就像你说的,在军中找个像样的小教官来就可以教了,连云扬都用不着。可那日松受创太,直到现在都不肯开口说话,也不愿意见人,除了我教他,别人我还真不放心。万一其他人说话之间有什么不妥,又会再伤他一,那这孩子就真的毁了。反正我每天早上都要起来练武的,顺便指点他一下,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嗯,好吧,你考虑得很周到。”云点了点头,忽然笑道。“你对那孩子真好,要不是年龄不对,别人只怕都会认为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是挺喜欢他的。这孩子单纯可爱,小小年纪却遭遇了这么多不幸,让人感到心疼。”宁觉非微笑。“要不,我当真收养他当我儿子,你看怎么样?”
“你只比他大十岁,怎么也不可能是父子吧。”云摇头,低低的道。“觉非,有句话我一直搁在心里,说出来怕你会不高兴。”
宁觉非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其其格姐弟虽然是独孤偃送我的,似乎来历清楚,可如果没确凿证据证实,总不能轻易相信。但是,那日松这么小,如果有什么事,他也不过是用来作掩护的幌子,我信得过他。况且,我们也没证据证明他们姐弟有什么问题。我国与西武现在不是敌人,独孤偃用不着来这一套吧。我看他的出发点也就是单纯的送两个我看上的奴隶给我,不可能让他们来当卧底。我们回来这么长时间了,那日松就不说了,完全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其其格也安守本分,没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来。所以,我觉得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他们并不可疑。你说对吗?”
“你说得对。”云同意。“根据我们观察,他们姐弟确实很单纯,如果真有什么,估计也是用来作掩护的牺牲品,现下也并无任何迹象说明他们有问题,所以我也并没有排斥他们。现在,他们在你府里生活,你已安排得很好了,我觉得不必收那日松做义子吧。如果你想要收养孩子,我可以在族里找一找,总要天资聪颖,知根知底才好。”
宁觉非想了一下,轻声说:“如果是孤儿,我当然愿意收养,可你是去挑选,那就有可能选到有亲人的孩子。我如果要他,便意味着逼着人家骨肉分离,这种事我绝不能做。如果只在孤儿中选,肯定就没那么凑巧,既天资聪颖,又知根知底。这事急不来的,我也并不是特别想要领养孩子,只是对那日松比较疼惜罢了,一时冲动,就想收养他。”说着,他对云笑了笑。
江从鸾已经知道今晚府中请客,便赶到厨房去关照晚膳的菜式。府中的仆从都知道他们的脾气,没有跟随侍候。两人因此可以放心交谈,不怕被别人偷听。
云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感觉很温暖,便道:“你若真想收养那孩子,也不是不可以,我只是说说罢了。其实,像你我这样的人,本来就生活在风口浪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怕的?再说,那日松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单纯可爱,以他的年龄,那是装不出来的,我也很喜欢他。这样,我来安排你收他为义子的事吧。”
“嗯,这不用急。你每天要忙国事,还要忙着筹办我们的亲事,只怕暂时没时间做这个。”宁觉非愉快的笑道。“等咱们成亲了再说吧。这段时间,我指点他习武,让从鸾多留意他的身体,让他完全恢复健康是最重要的。”
云对他的话全无异议,立刻点头:“好,就听你的。”
当晚,兵部的几位当家在元帅府一起用了膳,便到书房去继续议事。云没有参与,而是找来自己府中的总管云安和江从鸾,商量筹办喜事的时间表,并确定几项必办的大事,诸般细节则要在以后办事的过程中再行调整确认。
云是云氏族长,在北部草原拥有广阔的草原、数个大牧场,再加上历代皇帝的赏赐,财力非常雄厚。宁觉非虽然基础薄弱,但南北统一后,澹台牧赐给他大批财宝,在北部草原也给了他草场和封邑,虽然他当初不接受,可既然现在回来为官了,君有赐,不敢辞,云还是替他接下来了,并且派人去管理,每年的入息也是相当丰厚的。
按理说,只要有权有钱,自然是世上无难事,他们想怎么办喜事都可以,多么铺张豪华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目前有件非常麻烦的事,就是外城的人不得随便进入内城。那些衣坊、首饰铺、酒楼等商铺的人,供应婚礼所需一应货品的商人以及各种临时雇佣的短工都不能进来。这就意味着府里的人必须频出城去接洽,云和宁觉非也要不时出去,对一些重要的事情做决定,譬如制作喜服和各种配饰,就一定得他们亲自去量尺寸,看图样,予以确认才行,做好了还得去试,若是不对还要反复修改。如此一来,宁觉非白天定下的那些严密防范的各项措施对他们筹办婚事的影响是很大的。
江从鸾冷静的说:“别的都罢了,麻烦些就麻烦些,我和云总管多往外城跑跑就是了,可新房搬不走,只能让工匠来府里动工。”
“是啊,这件事确实让人很头疼。”云安也点头。“不过,既然工匠是淡公子借过来的,应该还是比较可靠的吧。我们只要依照规矩,向兵部申请入城许可,派人直接将他们带到府里来,不准到别的地方乱逛,应该是可以的。”
“申请是可以的,一切照规矩来就好。”云微微一笑,态度很温和。“我和觉非都忙,婚事主要由你们来操持,辛苦两位了。”
云安霍地站了起来,诚惶诚恐的作了个揖:“云大人,你是小人的族长,也是小人的主人,怎么忽然跟小人客气起来了?”
江从鸾从容不迫的起身,笑着说:“是啊,云大人不必客气,能亲手替你和觉非操办婚事,我觉得很高兴,也很荣幸。”
云愉快的点头:“从鸾,你是我和觉非的朋友,有你帮忙,我们很放心。云安从小就在府中长大,侍候了我们云家两代人,我早就当你是一家人了。等到我和觉非成了亲,两边的府邸更需要你们操持。这么大一个家,里里外外那么多事,都要靠你们费心。我和觉非确实都很感激你们。这不是客套,你们也不用谦辞了。云安,以后的事你多和从鸾商量。他在临淄多年,很了解这里的习俗,也非常能干,你多听听他的主意。”
“是。”云安立刻转身对江从鸾拱手。“还请江总管多多指教。”
江从鸾得到云尊重,心里十分欣喜,连忙抱拳还礼:“云总管客气了。我们以后多多商量,有许多事在下还要云总管不吝赐教。”
云笑着摆了摆手:“好了,你们不要互相客套了。天不早了,你们都去歇息吧。”
此时已是初更,江从鸾和云安便不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
云回到卧房,宁觉非却没在,似乎那边的会议还没散,他便先去洗浴,上了床半躺着,就着烛火看书。
直到更鼓敲了两下,宁觉非才轻捷地走过铺了一层薄薄雪的石径,走进自己的小院。
看到窗纸上映着烛光,他不由得一愣,伸手慢慢推开房门,回身闩上,然后悄无声息的走进里间。
云斜倚着床头,已经睡着了,手里虚握着一本书,反扣在身上。烛火微微摇曳着,将他俊逸的脸映得明明灭灭,有种奇异的美感。
宁觉非微微一笑,轻手轻脚的过去,从他手里缓缓将书抽出,放到一边的桌上,然后才开始脱衣服。
云似乎有所觉,猛地睁眼,看到面前的人,这才放松下来,笑着问:“外面下雪了?”
宁觉非脱下长衣,便有几片雪从肩头的部位飘落下来。他看了看,点头道:“对,下小雪。”
云拉下披着的坎肩,顺手搭在床边的椅子上,然后往里挪了挪,对他说:“快上来,别着凉。”
宁觉非穿着中衣,吹熄蜡烛,便上了床。
他以为云已经睡了,不想吵到他,是沐浴完了再过来的,使用的香露都和云一样。黑暗中,两人并肩躺着,只觉得有淡淡的草木香从彼此的身体里慢慢飘出,渐渐弥漫了整个房间,挥之不去。
下部 第62章
外面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小雪,屋里却温暖如春。
地龙是北蓟常用的供暖系统,南方原是没有的,云住进这个府邸后,便让蓟都过来给皇宫家地龙的工匠给自己也建了一套,当然材料和工钱都是由他自己足额支付的。有了地龙,冬天派专人看管,按时加炭,可以使屋里一直保持温暖,却不会有烟火气。
被子轻而软,却很暖和,宁觉非握住云的手,灼热的体温立刻传了过去,似乎顺着他的经脉弥漫开去,使他微凉的身子变得暖洋洋的,特别舒服。
云感觉很甜蜜,躺了片刻,便翻过身来,半压着宁觉非,轻笑道:“你累不累?”
宁觉非抬手搂住他,偏过头吻了吻他的额,微笑着说:“不觉得累,你呢?”
“我感觉疲倦,可睡不着。”云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他的中衣里,慢慢滑过他细腻温润的肌肤。
“那么,让我们来做些什么,可以睡得更好。”宁觉非的声音很温柔,充满诱惑。
云轻声笑着,抬起头来,缓缓地覆上他的唇。
宁觉非的手抚上他的后颈,渐渐用力,将他拉得更近,吻得更缠绵。
很快,他们便距地周身滚烫,如欲着火,急促的喘息声响在彼此的耳边,更加催动情潮蔓延。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宽衣解带,裸裎相对,灼热的身体紧贴在一起。
宁觉非舒展开自己的身体,云没有迟疑,微微撑起身,缓缓地进入那渴望已久的甜蜜温暖之。宁觉非轻轻呻吟一声,难耐地仰起了头。
云俯头吻着他修长的颈项,很快就觉得无法控制,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大。宁觉非搂着他的腰背,在激烈的节奏中渐渐绷紧身子,感受着机智的快感铺天盖地向自己涌来。
他们分开得太久了,连每一根头发丝里都满含着渴望。虽然每一夜他们都会激情缠绵,可仍然觉得彼此给予和得到的太少太少,可两人都肩负重任,又不能太过纵情。就这样,每一夜他们都在激情与克制之间度过,使内心的渴望不但没有消退,反而与日俱增,浓烈入醇酒,时间越长,感觉越纯越沉迷。
小雪一直在轻轻地飞扬着,将他们的屋子慢慢地染成一片洁白,似乎有无数小精灵在周围飞舞守护,不让任何事物损害他们的欢情。
丑时三刻,寂静的元帅府里便有了动静,当值的家仆们纷纷起身,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准备着等主人起身后好及时伺候,
当更鼓敲过五声,宁觉非悄然起身,摸黑穿上了衣服,便走到外间,轻轻打开了房门。
那日松已经等在外面了。他穿着棉衣,小脸上满是兴奋,仰头看着站在门里的人。
宁觉非微笑着把他拉进屋里,捏了捏他身上的衣服,看是否保暖,又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小手冰凉,便双手给他焐住。
那日松站在那里,任由他检查,眼中都是开心的笑意。
宁觉非怕吵醒云,便没让赶过来伺候的内院佳人点蜡烛。他的声音很轻,关切地问那日松:“冷吗?”
那日松使劲摇头,忽然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便低声回答:“不冷。”
宁觉非又问:“睡好了没有?”
那日松使劲点头,很规矩地答道:“睡好了。”
宁觉非笑着轻轻抚了抚他的头,温和地道:“你身子骨不好,外面太冷,容易生病,暂时就不要出去了。今天就在这屋里扎马步,明白吗?”
那日松又使劲点头,忙不迭地说:“明白。”
宁觉非带着他先做了一些小幅度的动作,活动开身子,就让他在地当间扎好马步。然后,他从墙壁上拿过鹰刀,轻轻走出屋子,顺手掩上了门。
那个心腹家人仍然守在屋里,等着云起床后伺候,顺便也照看着那日松。
宁觉非如往常一般在雪地上盘旋跳跃,运刀如飞,将云家刀法演练得淋漓尽致。
云终于被外面的霍霍刀声惊醒,略一定神,便起身下床,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家人立刻点上烛火,出去招呼婢女进来,伺候他梳洗。
云看着在那里扎着马步的那日松,见他已经摇摇欲倒,却仍咬牙坚持,不由得赞许地笑了。
宁觉非满头是汗地进来,笑着对云点了一下头,便对那日松说:“今天可以了,就到这里吧。”
那日松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便要坐倒在地。宁觉非一伸手便抱住了他,将他放到旁边的饿椅子上,温和地问:“累吗?”
那日松使劲摇头:“不累。”
“好孩子,坐着歇会儿吧。”宁觉非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去梳洗了,便带着那日松去用早膳。
那日松坐在宁觉非身边,一直很开心,似乎吃饭都香了许多,不知不觉便吃了不少,让宁觉非感觉很欣慰。
云看着那孩子在烛光下显得更加径直的小脸,微笑着说:“我看,今天就让从鸾交代下去,让大家都称呼那日松少爷吧,其其格也改称小姐,将来替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也免得误了她的终身。”
“好啊。”宁觉非很高兴,转头看了他一眼正在喝牛奶的少年。“我跟从鸾说,给他找个离我们比较近的小院住着吧,这样早上也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了。”
“好。”云点头,关切地对他说。“你多吃点,这些小事就不用去劳神了。里里外外的都在操心,当心老得快。”
宁觉非被他的话逗笑了:“老就老吧,反正你要嫌弃也迟了。”
“那可难说。”云调侃道。“如果你走得太快,我就休了你。”
宁觉非哈哈大笑:“那我就死赖着不走,看你怎么休。你自己也别想溜,我会紧紧拽着你的,让你一辈子走不了。”
云设撇了撇嘴:“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还是堂堂大元帅,嘁。”
凝聚非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这种事跟是不是大元帅没什么关系,一定要脸皮厚才行。”
云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日松拿着一块香喷喷的葱油饼吃着,明亮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们,虽然对他们的话听不大懂,但看到他们都在愉快地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刻,云忽然觉得,有个孩子在身边也不是坏事,这里就更像个家了。
第63章
皇城一直戒备森严,禁军隔三差五的就去各府搜查,弄得怨声载道。从表面上看,这些行动对各府一视同仁,实则内里大有乾坤。
宁觉非与澹台子庭暗中商议后,列出了一个名单,上面全是重点怀疑对象,必须严密监视和搜查的,包括理王淳于宏、右骧王游玄之、三江王章纪、右旌侯鲜于骏。
前面三人虽然是王,却均是废帝降臣,在新朝中无权无势。朝廷拿钱养着他们,不过是博个守信重诺的仁德名声罢了,他们自然不会甘心,很有可能伺机兴风作浪。
景王淳于乾是游玄之的外孙,游虎现在更手握重兵,镇守边关,如果真想做点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淳于乾真想复国,这股力量他多半是要借助的。
醇王淳于朝是章纪的外甥,按照当初的承诺,澹台牧将东南沿海的富庶之地三江郡封给了他,每年的入息颇为丰厚,若淳于乾想要起兵,那是最好的提供粮饷之。
理王淳于宏是前朝皇帝,虽然他昏庸无能,但总有前朝的遗老遗少对他保持着愚忠,一旦闹起事来,也是不小的麻烦。
至于右旌侯鲜于骏,大概是他们拉过去的第一位北蓟重臣吧,一个缵缨世家,如果只是为了一国愚蠢的逆子就做出背叛之举,那就太令人扼腕痛惜了,不过,此时并没有确凿证据,因而他们只是怀疑,并没有对他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然而,从另一方面说,这几人的目标都很明显,淳于乾轻易也不敢动用他们,只怕真正的同伙反而在暗,譬如那些与他们淳于氏表面看上去毫无瓜葛,实则暗中有牵连的人。因此,对于绝大部分的南楚旧臣都不能放松警惕。
在这些人中,又分两种,一种是真正的仁人志士,想光复旧国,而另一种则是期望恢复过去的权势,或借此机会一跃而起,将来直上青云。对于前一种人,宁觉非十分敬佩,也不欲擒而杀之。只希望能用国泰民安的实际情况来感化他们,希望他们放弃复国之念,从此可以过上普通人的安乐生活。对于后一种人,宁觉非打算坚决镇压,毫不留情。澹台子庭、大檀明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荆无双和李舒自然更无意见。
连日来,他们一直紧锣密鼓的搜查、甄别,皇城也始终戒严,与外城的交通几乎完全切断,只有获得特许的商贩才能进来,往各府送柴米油盐及其他生活用品,而这些商贩其实大部分是大檀琛的人,分布在城中打探消息的,朝中知道他们身份的人寥寥无几。大檀琛去南方之前,把这些人暂时移交给了澹台子庭,而宁觉非也是刚刚知道这个情况,顿时如获至宝,便将皇城防卫布置得更加严密,同时进行拉网式的大清查,那阵势很明显,就连只苍蝇都不会漏掉,更别想在小小的皇城里继续躲下去。
十天后,终于有大臣在朝堂之上发难了。
几个南楚旧臣非常愤懑,指责宁觉非借机报复,故意不停骚扰他们这些降臣,让他们全家日日鸡犬不宁,其心难测,“难道是想逼反我们,好趁机将我们一起诛杀吗?”
然后便是一些北蓟老臣愤怒的质疑宁觉非的能力,认为他过了十天居然还没有查出眉目,完全是无能的表现,“区区一个皇城,不过弹丸之地,他有十万禁军,居然什么也查不出来,简直窝囊。这些日子我们一直遵从皇上谕旨,呆在府里哪都不去,可那么一大家子人要吃饭,要做衣裳,生病了还要请大夫来诊治,得出去抓药,却都不准我们的下人出去,这不是想要生生的憋死我们啊。老夫不揣冒昧,想请问鹰王,这样做究竟是何意?”
“对啊,限制我们的一切行动,他们却假公济私,前两天还准了一队工匠进来,为元帅府修造新房。我们就连买根葱都得去请示兵部谋害不一定准许。”
有人领头,众人便七嘴八舌的纷纷发出怨言,然后一致要求,限期撤销戒严令,让他们能够恢复正常的生活。
澹台牧默默地听着,神情淡然,波澜不惊。在他身边,站着太子澹台经纬,他听了一会儿,脸上就有了一丝怒气,张口就要替宁觉非辩护。
宁觉非本来默不作声,一见太子的神情便知他要说什么。他担心太子年少气盛,万一控制不住,便会在朝上树敌无数,总是有些不利,他树敌可以,太子不行。只是一闪念间,他便抢先出班,对着澹台牧抱拳一揖,朗声道:“陛下,各位大人说得有理,是微臣失误,致使各位大人的生活受到重大影响。戒严令确实不宜过久,微臣恳请陛下再给二十天时间,微臣定会查出作奸犯科之人,以正国法。”
澹台牧见微知著,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颇为赞许。他微笑着点头,正要顺水推舟,答应他的请求,却有几个大臣在后面谏道:“这已经用了十天,还要二十天,实在太久了。”
宁觉非似乎从善如流,立刻改口:“那就请陛下再给微臣十日,届时,微臣定会给陛下,给诸位大人一个交代。”
那些人还要抗议,澹台牧却抬手阻止了他们,斩钉截铁的道:“准。”
宁觉非接着又说:“十日转瞬即过,微臣必须加大盘查力度。恳请陛下准臣派人对外城进行检查。微臣一定不会扰民,只是挨家挨户的查他们的户籍,若是外地来的,便要查他们的路引或通关文牒。只有可疑的人微臣才会拘捕审查,若无可疑,微臣保证对他们不会有任何损伤。”
澹台牧一听便点头:“准。”
不管是打草惊蛇,还是敲山震虎,此刻都是好计策,澹台牧心知肚明,不用他多说,便即刻准奏。
群臣便知此事不能再议,均不敢触怒龙颜,虽然心里仍然不满,却也只能退下。
宁觉非便郑重其事的道:“各位大人,从明日起,皇城已然戒严,外城也将进行检查,请各位再忍耐十日,非常感谢。”
他说得这么客气,那些大臣也只好投桃报李。
“既是皇上有旨,臣等自当遵从,元帅不必客气。”
“听从元帅吩咐。”
……
等到散朝,宁觉非急步出宫,跳上烈火便飞驰向兵部。在他身后,澹台子庭、大檀明、荆无双和李舒都快马加鞭的紧紧跟随。
一走进兵部大堂,澹台子庭便迫不及待的问:“元帅,你为什么会自缚手脚,只要十天?那怎么来得及?”
荆无双担心的道:“是啊,觉非,你让步也让得太大了点,这不是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上了吗?”
大檀明殷切的看着他:“元帅,说吧,我们该怎么做?”
李舒没吭声,但看得出来,也是打算全力以赴。
宁觉非微微一笑:“你们都别急,暂时也别改变我们的既定方针,仍然按照过去的计划去做。我看啊,也就这两天的事了。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第6章
傍晚,夕阳西下,流湖碎金点点,积着薄雪的屋顶层层叠叠,景色十分美丽。城中许多人家已经掌灯,虽是隆冬时节,街上依然行人如织,车马大轿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在皇城西门外,有一队人赶着马车风尘仆仆的出现了。在门口守卫的禁军立刻将他们拦下,严厉的喝问:“什么人?”
为首一个高大的汉子立刻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说:“几位大爷,咱们是武威将军的家人,奉他之命,给老祖宗送些孝敬。这不是要过年了嘛,咱们将军身在边关,不能回来与老祖宗团聚,心中有愧,便备了些年货,派我们送过来,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那些禁军有一半是北蓟过来的人,一听他们是鲜于骥的家仆,倒是不敢太过放肆。鲜于骏家虽然倒了霉,可鲜于骥却圣眷更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是指日可待,谁都不想这时候去开罪这位名将。
在这里带队的一个副尉走上前去,态度客气了许多:“既然是鲜于大将军的家人,自是要放行的,只是兵部有令,所有物品都要搜查,你们的路引也得一一验看,还请见谅。”
“那是,那是。”那人连连躬身,随即回头一挥手。“你们站开一些,让大爷们验看一下货物,把你们的路引也拿出来,让大爷们查验。”
那些人纷纷答着“是”,便向旁边挪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拿在手上。
他们如此配合,禁军也就不再故意为难,认真检查了一遍车上的东西,见一溜十辆大车上驮着的都是各种皮货、老山参、虎骨、鹿茸等比较贵重的东西,还有一些则是北方特有的食材,北方的草原雪山上盛产,南方却不多见,常常有商人来回倒腾这些货物,他们都很明白。鲜于家的老太太以前一直住在蓟都,这突然南来,自然会想念北方的东西,鲜于骥身为人子,千里迢迢的运过来,尽点孝心,也是人情之常。
那个副尉很谨慎,亲自验看了每个人的路引,那是蓟都的提督衙门开出来的,没有丝毫问题,他便挥手放行。
这时,那个领头的汉子上前躬身致谢,顺势往副尉手中塞了一张银票,谄媚的笑道:“各位大爷辛苦了,小小心意,请大爷们喝杯茶。”
副尉假意推辞了两句,脸上的神情愉快了许多,一迭声的叫手下的弟兄们放行。那些禁军也知道这一大有好,立刻闪到一旁,笑吟吟看着他们进城。
这时,宁觉非从兵部衙门回来,刚刚走进府中。
有随从将他的马接过,送到旁边的马厩去照料,江从鸾刚好有事从大门过,便迎上他,一起往里走去。
新房在府里的心脏地带,外面还看不出什么忙碌景象,等到往前走了一段路,宁觉非便渐渐看到了正干得热火朝天的工匠。
两辆大车停在那里,他们正往上面堆砖石瓦砾、截断的木梁和破损的门窗。
宁觉非有些诧异:“他们这是在拆房子吗?不是说不拆,只是简单整修一下吗?”
江从鸾笑着点头:“他们向我禀报过,这房子年头不短了,房梁有些朽烂,窗户也有虫蛀的迹象,只怕用不了多久。既是新房,不如把这些都换上新的。不用重新打地基,建起来很快的。我去看过,确实不能将就,便与云总管商量,又向云大人请示。他去看过后同意拆了重建,我们就照办了。”
“哦,既是如此,那就照你们的意思办吧。”宁觉非没再过问,关切的道。“最近事多,要辛苦你了。”
“觉非,你别跟我客气。”江从鸾很愉快。
宁觉非看着他容光焕发的模样,忽然小声问:“从鸾,你和悠然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江从鸾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好半晌才说:“其实……我们……没什么的……”
“真的没什么?”宁觉非的声音低低的,充满调侃。
江从鸾的脸红得犹如有火在烧,余晖斜斜的映照过来,使他的眼中仿佛闪烁着灼灼光华。站在红艳艳的晚霞里,他呆了半晌,才微微低下头,轻轻的说:“其实……我……不确定……”
宁觉非故意低下头去,侧脸看向他,微笑着问:“那要不要我去做媒?”
江从鸾腼腆的摇了摇头:“他虽说只是商贾,可出身清白,家财万贯,我配不上他的。”
“胡说。”宁觉非低声责备。“每个人都有过去,年轻时都会走弯路,或为势所迫,或年少气盛,难道这样就是不清白了吗?退一万步讲,即使是做过什么错事,只要洗心革面,就是重新做人,从此便海阔天空。从鸾,我了解你,你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看上谁都是他的福气。至于财产什么的,那根本是扯淡,感情跟那东西没关系。况且,你自己也有钱,又不靠别人养,他钱多钱少跟你们的感情有什么相干?”
江从鸾心里颇感安慰,笑着点头:“你说得对。”
宁觉非关心的问:“悠然当真没跟你提过?他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
江从鸾略一犹豫,便老老实实的说:“他曾经跟我提起,想要和我在一起。这里的悠然阁开业以后,如果情况稳定,他就会回西武去,以后会在各地巡视几店子,希望我跟他一起去。我……有些舍不得离开这里,就没答应他。”
“你啊,大好姻缘也往外推。”宁觉非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不想走就不走,说实话,我也挺舍不得你的。你们先成了亲,可以仍然住我这里。这里本来就一直是你在管着,既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嘛。等以后悠然要去巡查分店,你可以跟着,也可以不跟,那应该问题不大。你看,我有时候因为公务要出去,云也没跟着啊,同样,如果他因公外出,我也不会跟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说对吧?关键是,你们两人彼此是否有情?”
这番话一直说到江从鸾的心坎里,他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大大方方的说:“我是有些喜欢他的,他似乎也一样。”
“那就好。”宁觉非欣慰的笑道。“既如此,那等我和云成了亲,就张罗你们的亲事吧。你的家人只有我了吧?趁悠然的大哥还在这里,我代你去提亲,你看好吗?”
江从鸾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好,等这几天忙完了,我就去。”宁觉非开心的说着,与他一起去了厅。
他换下官服,洗了手,便坐到桌边,一边喝茶一边等云。
他们常常因为有事不能回府用膳,但都会让随从提前过来说一声,今天云的随从并没有出现,那就说明他会回来用膳,可能是宫里或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宁觉非自然不会先吃,一定要等到他。
江从鸾自然明白,不需要他开口,便叫人吩咐厨房准备着,随时传膳。然后,他陪着宁觉非喝茶,顺便把筹备婚事的诸项事宜说了一遍。
宁觉非认真听着,基本上没什么意见。江从鸾比他考虑得还要周全细致,他除了点头说“好”,只偶尔会劝道:“大致不差就行了,不用事事精益求精。”
江从鸾含笑不语。他肯定不会答应,当然也不便反驳。
不知不觉间,外面天已黑尽,云却仍然不见踪影。这时,有家仆进来禀报:“江总管,天不早了,厨房那边的管事来问,是否传膳?”
宁觉非这才猛醒,心中顿时剧震,却竭力控制。
他平静的对江从鸾说:“你派人去,叫云扬过来。”
江从鸾立刻叫来仆从办事。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云扬便急匆匆的来了。
江从鸾知道他们有要事商谈,便起身出去了。
宁觉非神情凝重,对云扬说:“云大人到现在还没回来,也没像往常一样派人回来说起,十分反常。你马上派人出去,到宫外看看,云大人的随从还在吗?如果不在了,就去其他衙门找找。另外,再到皇城四门去问一下,看云大人是不是去了外城?如果出去了,是跟谁走的?有没有说要到哪里去?”
云扬立刻明白过来,顿时心急如焚,答了声“是”,便转身出去,派出大批人手,寻找云。
第65章
夜幕低垂,皇城里一片寂静。外面越来越冷,几乎滴水成冰,渐渐地有细小的雪粉在空中飘飞。
宁觉非看着云扬飞奔出去,略一思索,便对走进来的江从鸾说:“你去查一查,府里还有谁不见了?”
江从鸾微微皱眉,“悠然还没回来。”
宁觉非沉吟片刻,问他:“这种情况以前多吗?”
“嗯。”江从鸾点头。“他常常忙到很晚,有时候嫌麻烦,就不进皇城,去他大哥二哥投宿的客栈歇息。”
这是人情之常,很好理解,宁觉非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便顺口问:“那他会派人回来告诉你吗?”
“会。他如果不回来,都会让他的贴身家仆小安过来说一声,主要是怕我担心。”江从鸾皱紧了眉。“不过,今天没有。”
宁觉非立刻说:“派人出去,到悠然阁去找,如果他不在,再到他大哥二哥那里问问。”
“好。”江从鸾转身便往外走。
屋里变得很寂静,宁觉非看着旁边的琉璃灯罩微微跳动的火焰,脑筋急速运转,思索着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相应的对策。很长时间他都没有动一下,仿如一尊雕像。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江从鸾匆匆进来,对他说:“悠然的大哥二哥来了。”
宁觉非站起来,冷静地道:“请他们进来。”
江从鸾在门口说了一声“请”,淡凛然和淡怡然便急步走进房来,对宁觉非一抱拳:“王爷,听说舍弟失踪了?”
“免礼,请坐。”宁觉非对他们摆了摆手,态度从容。“目前尚未确定悠然是否失踪,我们的人仍在寻找,两位淡公子先别着急。”
“哦。”两人焦急的神情才稍稍减褪,依言在旁边坐下。
宁觉非温和地问他们:“你们可知悠然平日里一般会去哪里?”
淡凛然想了想,答道:“他最近忙着悠然阁开业的事,几乎都在那里。不过,现在需要采买的东西很多,这些都必须由他亲自去挑选、讲价钱,这些天,他都在城中的各大店铺里定做家什物件,我们也不大清楚他的具体行程。”
淡怡然紧接着道:“可这都入夜了,店铺已经关门,他不可能再呆在人家那里的。以他的性子,他从来都不会与那些人一起用膳,要么回王爷这里,要么到我们那里去。这忽然不见了踪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淡凛然的脸上满是忧虑,却没有宣之于口。
宁觉非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们:“你们用晚膳没有?”
两人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正要用,贵府便有人找了过来。听到舍弟下落不明,我们哪里还吃得下?”
“事情再急,饭也是要吃的。”宁觉非微笑着说。“我和从鸾都还没吃,你们也一起用点吧,我这就叫他们传膳。”
淡凛然和淡怡然都没想到他还有心情吃饭,不由得对视一眼,便一齐站起身来,对他拱手道:“那就不打扰了,我们还要去找悠然。”
宁觉非笑着做了一个挽留的手势:“两位请坐,稍安勿躁。”
淡凛然和淡怡然都没动,显然对他的态度很不以为然,却又碍于他位高权重,不便拂袖而去。
宁觉非温和地说:“我们不吃东西,难道他们就会回来吗?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况且,我的人已经全部撒出去了,正在城里城外地寻找。他们比我们更熟悉这里的环境,也更容易找到。我们不妨边吃边等,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回来。”
淡凛然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想了想便道:“既如此,那就听从王爷吩咐。”
宁觉非转头对江从鸾说:“传膳吧。”
江从鸾心急如焚,哪里吃得下,可听他这么说了,也只好出去安排,然后转回来,坐到桌边。
很快膳食便热气腾腾地送了上来,内院的家仆来来往往,殷勤侍侯,原本冷清的屋里顿时增添了几分人气。
这顿饭吃得沉闷无比,江从鸾、淡凛然和淡怡然都不说话,吃得也少。宁觉非却一如既往,态度十分从容,似乎胸有成竹。在他的感染下,那三人渐渐也平静下来,陪着他多吃了一些东西。
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宁觉非端着一碗滚热的汤喝了两口,这才问道:“悠然以前有什么仇家吗?”
淡凛然想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他性子高傲,过去是得罪了一些人,不过,也不至于就要伤他性命吧。”
淡怡然猜测道:“会不会是绑票?他在城中大兴土木,又大批采买东西,钱如流水,不免有人看着眼红,是不是就想勒索些钱?”
“很难说。”宁觉非沉吟道。“临淄是大城,富商云集,比悠然有钱的人多了去了,而且,悠然是我的朋友,一直住在我府里,许多人都知道这事,如果单纯是为了钱,谁会去碰这样的硬钉子?这不合常理。”
“王爷说得对,确实是这样。”淡凛然立刻表示赞同。“悠然在西武算是首屈一指的富商,可在临淄就算不得什么了。他有王爷和云大人这样的朋友,别人轻易是不敢动他的,如果纯粹为了绑票勒索,完全不必找他。”
淡怡然茫然地道:“那悠然会是怎么回事呢?”
宁觉非冷静地说:“如果他只是在哪里忙碌,一时忘了时间,那当然最好。如果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对方多半另有目的,也就不会随便伤了他性命。所以,两位请放心,我断定很快就会有消息过来。如果真是被我连累的,那我倒要先向两们陪个不是。若是悠然因为我而吃苦受累,那就是我对不住他了。”
“王爷不必如此见外。”淡凛然冷静下来,缓缓地道。“王爷身份高贵,名扬天下,却肯折节下交,与舍弟成为知交,我淡家上下均感荣幸。悠然初到临淄,人生地不熟的,得王爷多方关照,使他宾至如归,进而惠及怡然,这让我们更加感激。如今,若是真有居心叵测之人想伤及王爷,因而累及悠然,那也没什么。既是朋友,自然应当肝胆相照,同甘苦,共患难,若是悠然果真因为王爷而有一劫,那也是为王爷分忧,乃是份所当为。”
“大哥说得对。王爷与悠然情同兄弟,就别说什么客套话了。”淡怡然连连点头,神情却有些黯然。“不过,还是希望悠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应该不会。”宁觉非很肯定。“悠然不过一介商贾,又是初到临淄,谁会对他有什么仇怨?你们不必太过担心。”
正说着,云扬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元帅,有消息了。”他看了淡氏兄弟一眼,犹豫着没有说下去。
宁觉非平和地道:“说吧。”
“是。”云扬不再迟疑。“云大人不在宫里,也没在别的衙门。我们打听到,云大人今天下午云了外城的锦绣坊,约好去看喜服的样式和刚从江南采办的衣料。我们找到了锦绣坊的老板,他说云大人是下午酉时初刻去的,只呆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当时淡公子也在,他在锦绣坊订做了一批纱帐绣帘,是去验货的。云大人让他帮着看看,两人聊得投机,接下来就一起走了。从这以后,两人的行踪就不太明确了。我们以锦绣坊为中心,逐渐向外拉网,在城外二十里的河岸边发现了云大人的随从。两个人已经断气,身上有多刀剑之伤,似是经过激烈厮杀,但周围并未发现遗迹。我们继续查看,终于在小苍山脚 下发现了蛛丝马迹。现在,我们可以确认,山顶上的大悲寺里有可疑分子聚居。我们没有打草惊蛇,将那里暗中围住了,我就赶回来向元帅禀报。”
“很好。”宁觉非立刻起身,“我们马上过去。”
江从鸾伸手从旁边的衣架上拿过轻裘,很自然地替他套上。宁觉非一边扣着扣子一边对淡氏兄弟说:“你们留在府中吧,等我的消息。”
淡凛然却道:“不,我们也要去。我担心悠然的安全。”
淡怡然也重重点头:“是啊,我们希望能亲眼看到悠然无恙。”
宁觉非略一犹豫,便道:“好吧,你们也去。不过,你们不能乱说乱动,以免惊动对方,反而使悠然遭遇危险。”
“我们明白。”淡凛然立刻答应。“我们只是看着,不会莽撞的。”
“好。”宁觉非善解人意,看着江从鸾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笑着说。“从鸾,你也去吧。夜里凉,穿暖一点。”
江从鸾心里一热,赶紧奔出去吩咐备马,然后回房添了件裘衣,又细心地多准备了几件皮裘,让淡凛然和淡怡然穿上,剩下的自然是给云和淡悠然的。
一行人随即出府,上马向皇城之外奔去。
刚到南门,便见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颇为喧哗。
这是戒严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情况,宁觉非微一皱眉,向云扬做了个手势。云扬便策马过去喝问:“怎么回事?内城外城全部实行宵禁,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在皇城里吵成这样,成何体统?”
立刻有人过来向他行礼:“云将军,他们是右旌候府的人,说是老太太病重,要去请大夫。”
云扬还没答话,他身后的宁觉非便沉声道:“云扬,你安排个人,帮他们去请御医,马上到右旌候府去为老太太诊病。”
“是。”云扬招来一名下属,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人点了点头,拨马便向皇宫驰云。
对云扬回话的校尉这才看到宁觉非,立刻过去行礼;“见过元帅。”
“免礼。”宁觉非严厉地道。“今夜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准放出去一个人,除非他手中有圣旨或兵部令符,豹王、大檀将军、荆将军、李将军不在此禁令内。”
那人朗声答道:“遵命。”
云扬对他说:“快开门,元帅要出城。”
“是。”那人回身一摆手。“开门。”
沉重的城门被拉开了一半,宁觉非率先策马出去,向外疾驰。
外城很安静,人们都已经睡下,就连街柳巷都不再喧哗,他们穿城而过,来到紧闭的城门前。
这里同样实行宵禁,宁觉非再颁下严令,要守城官兵打起精神,不得轻易放人出去,这才让他们打开城门。
小小的雪依然在飞扬,凛冽的寒风中,一行人迅速向远的小苍山驰去。
第66章
夜色中,小苍山非常安静。一踏上山路,就连风声都停止了,只有脚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宁觉非他们下了马,缓慢的走到山腰,就没再往上去。
云扬带着他们到了林中,派人去叫来他的副手大檀清华,轻声问他:“上面情况怎么样?”
大檀清华对宁觉非抱拳行礼,随即低声禀报:“根据目前的观察,寺中僧人应该不是他们的同党。他们一共有八人,都住在客房中,两旁还有普通的香客二十余人,距僧人们的禅房距离较远。我们的人已经潜进去了,但没法太接近,因而不清楚云大人在不在他们手中。”
宁觉非冷静的听完,便转头说:“淡兄,从鸾,你们都留在这里,不要乱走动。云扬,你派人保护他们,然后上来。清华,走,我们上去。”不等淡凛然他们说话,他便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云扬立刻分派人手,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严密保护起来,然后就奔了出去。
淡凛然他们都想跟上去,看到这种形势,也只得停下,无可奈何的呆在那里,没法多走动一步。
大悲寺是供奉观世音的,规模不大,晚上只是关了山门,并没有什么警戒的措施,宁觉非他们从墙外轻巧的翻进去,无声无息的落到雪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大檀清华早已熟悉那些人的位置,抢先在前面带路,宁觉非紧随其后,云扬带着他的特别小队从四面包抄上去。
一切都在黑暗中静悄悄的进行着。四周没有一点灯火,显然人们都已经入睡。院里空无一人,连一个暗哨都没有。
宁觉非有些疑惑。如果这些人劫持了云,藏在佛寺其实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而毫无警惕就更是离谱了。不过,云扬的人在侦察方面有着出色才能和丰富经验,他相信他们的判断,既然他们认为这几个人可疑,那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到了客舍外,他们停了一下。黑暗中看不见手势,也不能出声号令,他们在进来前就已经布置好了几套行动方案,这时便默契的各自占住位置,然后猝然发动。
只听哗啦啦几声响,门窗被同时撞碎,几只火折子也一起晃燃,将屋里照得清清楚楚。
里面确实有八个人,都没有睡觉,聚在地当中,手里全都握着流星连弩,瞬间击发,又急又密,如雨般向外射来。
这几个人相当沉着,分成两拨,当第一批箭阻遏进攻者的势头,第二批箭直奔目标而去,完全是无差别攻击,箭雨覆盖了门窗所在的全部空间。
电光火石间,宁觉非便明白了。
这是个陷阱,这八个人是死士,他们故意露出形迹,只怕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引他来,好干掉他。这个局布得简单而实用。为了云,宁觉非是一定会参加救援行动的,并且肯定会首先冲进去。而云扬为了自己的族长也有些乱了分寸,急于救人,侦察得不够仔细,便赶去向宁觉非报告了。
不过,他们这个突击小队平时就对各种意外情况做过多演练,猝遇袭也并没慌乱,全都本能的快速反应。云扬猛地扑到宁觉非之前,用身体掩护他,同时手中掷出飞刀。宁觉非却更快,在他扑过来的一刹那便探手抓住他的肩膀往旁一带,手中鹰刀挥舞着,在身前疾速绞了几圈,将大部分箭矢击落。
黯淡的火光下,细小的箭矢根本看不清楚,所有的动作全凭直觉。宁觉非已经尽其所能,却仍然有一支冷箭漏网,插进他的右肋。他没有吭声,只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
云扬被他大力一带,踉跄着倒在地上,没有受伤。
只片刻功夫,战斗便结束了。
那八个人身中袖箭或飞刀,全都倒在地上,有死有伤,均失去了战斗力。鹰军这边有九个人中箭,一人阵亡,三人重伤,五人轻伤。
在后面担任后援的官兵也一起涌了进来,井然有序的擒敌、救人。他们对屋里的情况也很感意外,一时都没人出声。
云扬很感羞愧,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身看向宁觉非,正要向他认错,却发现他脸色不对,赶紧细细打量,便看见了插在他肋下的箭尾,不由得大吃一惊。
宁觉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忍着痛,装着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云扬匆匆交代大檀清华负责指挥现场的善后事宜,便跟了过去。
宁觉非走到墙外,靠在树上。疼痛令他呼吸急促,但寒冷的空气迅速缓解了痛楚,让他保持着清醒的神智。
云扬随后奔过来,愧疚的说“元帅,都怪我……”
“先别说这些了,帮我把箭拔出来。”宁觉非打断了他。“不许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否则很可能对云大人不利。”
“是,我明白了。”云扬赶紧点头,随即上前,晃燃了火折子,交给宁觉非拿着,便低头替他理伤势。
宁觉非的手很稳,拿着火替他照明,看着他握住箭尾,用力拽出去。他咬着牙,忍着剧烈的疼痛,一声不吭。云扬迅速将金创伤按到他伤口上,便要用布条替他包扎。
正在这时,仿佛凝滞的空气中忽然响起裂帛般的尖啸。
宁觉非猛地揽住云扬倒伏在地。
三支长箭同时从他们身边掠过,狠狠的钉在树干上。长长的箭杆颤动着,发出嗡嗡的响声,宁觉非迅速将火折子按在雪地上,带着云扬翻滚开去。
几乎是同时,又有三支箭射向他们刚才倒伏的地方,接着,又是三支箭疾飞过来,方向略有挪移,正对着他们翻滚开去的路径。
九支箭似乎是同时发出,就像流星连弩所发一般,实际却有先后之分,虽然当中的间隔只有短短的一瞬,却已能够让宁觉非和云扬及时反应。两人听风辩器,同时出刀,将近在咫尺的长箭挡架开,然后一起翻滚开。
这时,火折子已熄,这里同别一样,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那个箭手显然失去了目标,便没有继续发射。
夜又恢复了宁静。
宁觉非躺在雪地上,强忍着一阵一阵袭来的剧痛,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可那个箭手似乎埋伏在远方,根本听不到任何声息。
过了一会儿,云扬焦急的轻声问道:“元帅,你怎么样?”
宁觉非抬手将鹰刀还鞘,随即紧紧按住肋上的伤口,缓缓的说:“我没事。”
云扬循声匍匐过去,低低的道:“元帅,你必须进屋,点上灯,我才能替你裹伤。”
宁觉非却反问他:“我们山下还有多少人?”
“一千。”云扬扶住他,摸索着想替他止血。
宁觉非沉声道:“你马上去通知他们,将这座山重重包围,一个人都不许放走,等天明之后,搜查那个偷袭的箭手。还有,你派人去找云汀,让他速带一万人马过来,将这里方圆十里之内全部围住,等我的命令再行动。另外,再派人回城,命令他们紧闭四城,天明后也不许人进出。”
“是。”云扬略一犹豫。“可你的伤……”
“没事,我自己能理。”宁觉非的吸了口气,便从地上撑起身,迅速走进院内。
云扬这时也不管扰民不扰民了,直接踢开一间房舍的门,对里面蜷缩在床上发抖的中年男子说:“这屋子我们借用一下,你先出去。”
那人没想到他这么客气,立刻一迭声的说着“是是是”,连滚带爬的出门了。
宁觉非转头对他说:“快去办。”然后从他手中接过急救包,走进屋里,坐到椅子上。
云扬也知道事情紧急,便不再耽搁,立刻飞奔去分派人手。
外面正在理现场的鹰军战士们点着火把,透过窗纸,屋里隐约也有光亮,宁觉非重新给自己的伤上了金创药,再包扎好。
经过刚才在雪地上的一番折腾,他流了不少血,好在穿的是黑衣,外表还看不出来。他艰难的将伤口裹好,再重新那衣服扣上,扎好腰带,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忽然,有个鹰军战士装束的人走了进来。
宁觉非扭头看了一眼,立刻闪电般起身窜开,手中鹰刀出鞘,直指他的咽喉。
那人的动作也不慢,身子一侧,斜斜避过,手里的长刀指住宁觉非的胸口。宁觉非的鹰刀已然变招,向下疾斩他的腰腹。那人却没动,宁觉非立刻感觉到他并无杀意,便停住了动作。
两人只交换了一招,电光石火,兔起鹘落,迅疾至极,却又无声无息。
寂静中,只有窗纸上透出的光亮一明一灭,那人静静的看着宁觉非,一双眼睛闪烁着碧荧荧的冷光。
第67章
宁觉非向后退了一步,沉声道:“狼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那人收起刀,站直了身子,凝神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鹰王享誊天下,被称为战神,果然名不虚传。”
“战神之名不敢当。”宁觉非淡淡地道。“也不过是普通的军人罢了。”
“如果鹰王也叫普通,那这世上就没有不普通的人了。”那人双手抱拳,礼貌地说。“小王铁勒,见过鹰王殿下。”
见他以礼相待,宁觉非也就垂下刀锋,对他拱了拱手:“幸会,请坐。”
两人便分坐到桌子两边,铁勒的汉话中带着浓重的西部口音,但咬字很准,听起来并不费力。他轻松地笑道:“鹰王果然情意重,为了云大人,竟然亲身涉险,真是可敬可叹。”
宁觉非神色自若,平静地问:“云在你手里吗?”
铁勒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黔:“你猜呢?”
“我不猜。”宁觉非面沉如水。“我擒下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你敢动我一下,云大人必死无疑,还要捎上一个淡悠然。”铁勒微微一笑。“黄泉路上,云大人倒也不算寂寞。”
宁觉非默默地看着他。铁勒意态悠闲,笑笑地与他对视。半晌,宁觉非平静地说:“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吧?冒这么大的险,所图定然不小。”
“大元帅果然是明白人。”铁勒轻笑,随即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小王这冒险入贵境,确实是专门来找大元帅的。小王久慕鹰王大名,今夜不揣冒昧,拜访大人,是有事相商,希望大人能拔刀相助。”
“我不会在被胁迫的情况下与你谈任何事情。”宁觉非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要先看到云和淡悠然安然无恙地回来,然后我们才有可能坐下来商量。”
铁勒点了点头:“云大人生死未卜,鹰王还能这么强硬地对我说话,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既然狼主认为好,那就行。“宁觉非顺势便道。“狼主便留下吧,等云与淡悠然平安归来,我们再好好谈谈。这天寒地冻,风雪交加的,狼主跑来跑去的也辛苦,若是被我的人当奸细拿了,脸上只怕也不大好看,还不如在我这里好好歇息,以逸待劳,也免了贵我双方劳师多众,省了大家多少事。”
他说得轻猫淡写,铁勒自然听得出话中之意,不由得笑道:“看来,倒是小王自投罗网了。”
宁觉非没有一丝笑意,仍然平淡如水:“狼主孤军入,大概是想让宁某见识一下你的非凡胆略吧,宁某确实十分佩服。”
“鹰王果然不凡,一语中的。”铁勒笑得更加惬意。“要让大元帅答应合作,总得先把自己的实力先展示给你看,这也是向你表明我的最大诚意。”
“宁某心领。”宁觉非微微欠身。“那么,狼主便与我一同回城吧。”
“好。”铁勒爽快的站起身来。“我跟你去。”
宁觉非便微微扬声叫道:“云扬。”
外面立刻忽啦啦进来了好些人,将铁勒团团围住。云扬抢到宁觉非面前,等他下令。
宁觉非温和地说:“你们保护狼主回城。狼主是我的客人,注意礼貌。”
“是。”云扬立刻对铁勒一抱拳,客气的道。“狼主,请。”
铁勒笑了笑,便转身出了房门。
宁觉非这才放松下来,缓缓靠上椅背。
云扬压低声音,关切地道:“元帅,你的伤怎么样?”
“轻伤,没事。”宁觉非轻猫淡写池说着,将头后仰,靠到墙上,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低低地道。“云不在西极人手上,应该是被淳于氏的人劫走的,这就更加危险了。他们恨透了云,照理说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一直留着他不杀,肯定有所图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呢?”
云扬只会打仗,对这些大计方针是不甚了了的,闻言便坚定的说:“不管他们有什么图谋,我们都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救出云大人。元帅,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请下令吧。”
“目前情况不明,我暂时也没什么令可下。”宁觉非笑了。“让人继续封山搜查,我们回城吧。”
“是。”云扬立刻飞奔出去传令。
宁觉非慢慢站起来,向外走去。他的步履依然稳健,让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云扬不敢吭声,心里却很担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随时准备伸手相扶。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寒风变得C冽,小雪仍在飘飞,人人迎风而行,脸色都有些苍白,宁觉非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也就并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铁勒身着鹰军战士的装束,跟在他后面,并不引人注目,只有他周围的人知道实情,暗中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宁觉非走到山腰,与留守在这里保护淡氏兄弟和江从鸾的人会合,温和地对他们说:“云和悠然都不在上面,我们回去吧。”
那三人一听就急了,江从鸾欲言又止,淡C然却没他那些顾虑,焦急地问:“那他们会在哪里啊?是不是很危险?”
“目前还不清楚。”宁觉非冷静地安慰道。“他们劫持云和悠然,一定是想跟我或者朝廷谈条件,以做交换,现在目的还未达到不会把人质怎么样的。”
“哦,但愿如此。”淡凛然长叹。
宁觉非正色道:“淡兄放心,我一定会把悠然救回来的。”
“多谢王爷。”淡凛然连忙对他拱手。“在下心忧舍弟安危,一时忘形,若有失礼之,还请王爷多多见谅。”
宁觉非笑道:“淡兄不必多礼,悠然是我好友,又是被我们连累才有此无妄之灾,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他。”
“舍弟有王爷这样的好友,真的三生有幸。”淡凛然慨叹,又一揖。
淡怡然没有说括,只是跟着躬身抱拳,以示感谢。
宁觉非伸手虚扶了两人一下,便道:“我们回去吧。”
一行人便上了马,疾驰下山。宁觉非有意落后了两步,轻声对江从鸾说:“悠然不会有危险的,劫持者一定会给我消息,你别太担忧。”
江从鸾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有你在,我不担心。”
宁觉非微微一笑,便加快速度,向前飞奔。
他们很快便到了临淄城门,这里聚集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闹着要进城或出城。守门的官兵正在弹压,喝斥声传得很远。
前面的鹰军士兵大声道:“大元帅到了,快快开门。”
离得远,看不清人的面目,可宁觉非的那匹烈火却惹眼至极,在雪地里更是犹如一团火焰,向城门迅疾扑来,,禁军将士没人不认识,立刻有人打开城门,士兵们将门里门外的百姓赶向两旁,让出一条道来。
宁觉非疾驰而入,直奔皇城。
那里也封城了,想要进出的一些人聚在城门,倒是懂得规矩并未大声吵嚷,只是打探情况,询问什么时候可以进出。
宁觉非没有理会这些人,奔进门后便向兵部衙门驰去。
云扬拦住淡氏兄弟和江从鸾,客气地对他们说:“请你们回府中等待消息吧。”
那三人自然不便坚持,便拨转马头,回了元帅府。
澹台子庭、大檀明、荆无双和李舒都已坐在衙门里了,正在商讨有关云失踪的情况。宁觉非走迸去,坐到铺着虎皮的太师椅里,这才将一直硬顶着的那口气缓缓的吐了出来。
澹台子庭赶紧问:“怎么样?小苍山上是什么人?云大人在不在那里?”
“云不在那里。”宁觉非摇了摇头。“抓了几个,像是想为南楚复国的那些人,现在还没审,其体的我也不清楚。”
“哦,他们有什么明显特征吗?”李舒紧皱双眉。“小苍山无险可守,无可藏,他们呆在那里,能做什么?”
“我想,他们是做个圈套,只怕目标是我。”宁觉非淡淡一笑。“他们全部拿着流星连弩,夜悄无声息地等在屋里,一见人冲进去就发射,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荆无双一惊,立刻仔细端详着他,关切的道:“你脸色很不好,受伤了吗?”
“嗯,中了一箭。”宁觉非轻声说。“只有云扬知道,我没让他声张,怕敌人知道了,对云有害无益。”
那四个人几乎同时站起来,一个箭步冲过来,将他围住了。
“我看看。”荆无双焦急地道。“伤在哪里?严重吗?”
大檀明说:“我去拿伤药来。”便急急地出去了。
在他们面前,宁觉非也就不再隐瞒,抬手将衣带解了,拉开衣襟。他里面穿着米白色的夹衣,右半边身子几乎全被鲜血染红了。
澹台子庭立刻说:“你躺到床上去吧。”
荆无双更急,索性伸手过去,将他一把抱起来,便向后面走去。
宁觉非很感动,笑着安慰他:“大哥,我这只是皮肉之伤,看着有些吓人,其实并不严重。”
荆无双沉着声:“我知道弩的威力,被近距离射中,可没你说的这么轻巧。”
“是啊。”李舒也神色凝重。“弩箭不长,力道却大,切不可掉以轻心。”
澹台子庭也在南楚为将多年,自然也非常明白流星连弩的杀伤力,不由得也忧急不已,立刻奔出去,叫自己的亲兵去拿北蓟特产的内服止血的伤药,马上用热水个化开,从速端上来。
荆无双把宁觉非小心翼翼地放到塌上,便要出去找药。宁觉非一把拉住他,笑道:“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别为了这点事就乱了方寸。我就这么点伤,你们人人出去找药,想不走漏风声都难。大哥,我有事问你。以前在你麾下的那个‘穿云箭’赵伦,他的箭术是跟谁学的?可有师兄弟或子侄辈?”
荆无双站住了,凝神想了片刻,便摇了摇头:“我对他不熟悉。他是游氏一系的将领,应该是游玄之的心腹。”
“游玄之?”宁觉非陷入了沉思。
“怎么?什么人跟赵伦有关系?”荆无双问他。“是这袭击你的人呜?”
“他袭击我不是一两了,从西武开始,一直到老虎岭,再到小苍山,可我们都看不出他的来历。”宁觉非轻叹。“今夜他隐在暗向我发箭,三箭齐发,九箭连环,又狠又准,我当年就伤在赵伦的这一绝技之下,至今记忆犹新。此人必定跟赵伦有关系,不是他们赵家的人,就是他的同门。”
这时,大檀明拿着上好的金创药进来了。荆无双无暇多想,便动手解开他伤口上缠着的布条,仔细检查他的伤势,随即替他上药,重新包扎好。等到弄好,澹台子庭将冒着热气的药汤端了进来。
宁觉非撑起身,接过碗,将药喝下,便道:“我夜里已经下令封城,现在有什么异常情况吗?皇上是否已知道此事?需要我进宫去禀报吗?”
“不用。”澹台子庭笑道。“我已经禀报过了,陛下有旨,你可便宜行事,只管放开手干,不必顾虑,不过,务必要保证云大人的安全。”
说到最后,他的笑容收敛了,变得很严肃。
“那是肯定的,说什么我都要让云安然无恙地回来。”宁觉非神情凝重,低头想了一下,便道。“派人包围游府,但不要进去。”
“好,我去办。”澹台子庭转身出去传令。
宁觉非将衣襟拉上,重新系上腰带,对屋里的三个人说:“我带回来一个人,你们见见。”
大檀明随口问道:“谁啊?”
宁觉非微笑:“西极的狼主,铁勒。”
荆无双和李舒在南边血战数场,亲眼目睹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家国尽毁,均是因为此人。他们一听便大怒:“他居然敢来这里,是小瞧我国中无人吗?”
“他说与我有事相商,我就把他留下来了。”宁觉非很冷静。“我对他说,除非云平安归来,否则我与他不可能商谈任何事情。他表示同意,算是相当有诚意了。我听他话里的意思,云不在他手里,但他似乎知道劫持者是谁。我们不妨听他说说,也没坏。目前的情况很复杂,一切线索都对我们很重要。”
“好。”大檀明立刻点头。“我们听他怎么说。”
荆无双不再反对,只是关切地道:“觉非,你身上有伤,又一夜没睡,还是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吧。我们跟铁勒先谈,如果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会立刻告诉你。”
“对。”李舒赞同。“元帅,你暂且歇歇。你是咱们全军将士的主心骨,万万不可倒下。”
宁觉非虽然表面镇定自若,其实忧心如焚,这时哪里肯休息,神情坚决地道:“我没事,只是坐着说说话,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碍。那铁勒声明是来找我的,只怕他不肯跟你们谈。如果只是绕圈子,不过徒然浪费时间,根本与事无补。”
四人听他说得有理,便不再坚持,看着他站起来,稳稳地走出去,便跟在他身旁,一起来到大堂。
很快,铁勒便被云扬带进来,坐到他们对面。
荆无双与李舒都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他。澹台子庭和大檀明也神色不善,眼中隐带杀气。铁勒却显得很轻松,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们正要说话,有个卫兵在外面禀报:“元帅,有个孩子在外面,说是府上的人,有急事要见你。”
一听是自己府里的孩子,宁觉非立刻便想到那日松。他没有细问,起身就匆匆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那日松。他的一张小脸冻得发白,眼里都是焦急之色,看到宁觉非的身影出现,他立刻跑上去,伸手抓住宁觉非,仰头看着他。
宁觉非慢慢俯下身,关切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日松左右看了看,双手紧紧握着宁觉非的手,轻声说:“回府,快。”
宁觉非的反应非常迅速,不及回去告诉大堂中的四位将军,便翻身上马,带着那日松向府里飞驰而去。
第68章
到了府门前,宁觉非跳下马,再将那日松抱下来。
府里一片平静,门上的几个仆从如往常一般,立刻恭敬地迎出来见礼,随即将他的马拉住。
宁觉非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也没有多问什么,拉着那日松便走进大门。
那日松一直比较自闭,最近两天才稍微好一点,却也仍然不愿走出房门,更不喜欢多说话,此时突然出府,跑那么远的路,找到兵部去还跟陌生的卫兵说要找他,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够做到,如果不是发生了非常之事,他绝不会这么做的。因而宁觉非知道此事一定非常严重,想也不想便跟着他走。
那日松急急地将宁觉非拉到正房里,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悄声说:“姐姐那里藏着一个人。”
宁觉非心里微微一惊,俯下身,低低地问:“是谁?你认识吗?”
那日松摇头,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坚定的说:“我刚看见的,姐姐要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趁她不注意才跑出来的。我要去告诉你。”
“好孩子。”宁觉非赞许地抚了抚他的头。“我先带你去找江总管,你跟着他,哪里都别去。”
那日松却紧握住他的手不放,“不,我要跟着你。”
宁觉非略一思索,便道:“那我们去找你姐姐。”
两人直奔其其格的房间。她现在仍与那日松住在同一个小院,只是不同屋。宁觉非在院墙外站了片刻,便直觉的感到里面不像是有人。他警惕的护着那日松进去,伸手推开了屋门。
里面很静,果然一个人也没有,那日松奔到里间,拉开衣柜,打开衣箱,又去看床底下,不由得满脸疑惑:“怎么回事?我明明看到他在这里的。”
宁觉非上前去拉过他,温和地道:“一定是你姐姐带他走了,我们出去找。”
那日松马上点头,听话地跟着他走出房门。
江从鸾已经听到家仆禀报,急急地赶了过来,正好与他们在院外相遇。宁觉非问他:“看见其其格了吗?”
江从鸾略感意外,但立刻答道:“她在新房那边,好像是今天约好了金铺的人去看图样,她跟工匠的车一起出去。”
“工匠有车要出城?”宁觉非暗自警惕,表面上却仍是轻描淡写。
“是啊,他们要把那些拆下来的破砖烂瓦运出去,堆在府里不好看,也占地方。”江从鸾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他。“怎么?有问题?”
“现在还不好说。”宁觉非一刻不停地往前走。“我们去看看,我找其其格有事。”
“好。”江从鸾立刻跟着他们过去。
新房那边的工程进度并未受到这两天突发事件的影响,依然如火如茶地进行着。宁觉非赶到那里的时候,正有两辆装满成堆垃圾的车子要出去,前面还有一辆马车,是载客用的,其其格就坐在上面,正从车窗里往外看,催促那些工匠动作快些。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外人只会觉得其其格做事很用心,对主人相当忠诚,再加上刚刚宣布她的身份已经是小姐,也就算是半个主子了,那些工匠对她自然是恭敬服从,毫无异议。
宁觉非快步走到近前,平静地说:“其其格,今日封城,谁也不能出去。从鸾,你吩咐他们,先把去外城的事放一放,让工匠们做别的吧。”
江从鸾答应一声,马上便去找工头。
其其格的脸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更显艳若桃李。听了宁觉非的话,她不由得一怔,随即看到那日松,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犹豫片刻,便从车上挪了下来,嗫嚅道:“可王爷和云大人的婚事不能耽搁啊。”
“放心,耽搁不了。”宁觉非淡淡地道。“其其格,你站到一边,我让他们卸车,别弄脏了你的衣裳。”
其其格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惊惶,却竭力保持镇定,面带谦恭的微笑,柔声问:“王爷,车就不卸了吧,都是拆下来的砖木瓦砾,好不容易装上车了又何必卸下来?既然封城了,那就这么放着,等解禁以后,他们直接赶着就走了,也省事省力。”
宁觉非平和地说:“还是卸吧,我要查一下,里面有没有藏着奸细。”
其其格登时面如土色,有些心虚地笑道:“王爷说笑了,我看着他们装车的,哪里能藏奸细?”
“没有最好,不过,还是看一下比较放心。”宁觉非看到江从鸾走了过来,便吩咐他。“从鸾,你去把府里的护卫全部召集到这里来,马上。”
“好。”江从鸾立刻向外跑去。
他刚刚奔到湖边,云扬便带着自已的一队人过来了,见到他便问:“元帅呢?”
江从鸾自然知道他们这些人比府里的护卫要厉害得多,这时也不愿耽误时间,便没有再去叫人,转身便带着他们回来了。
其其格站着那里,浑身都在颤抖,有几个工匠神色慌张,正在悄悄溜走。宁觉非听到云扬在身后叫了一声“元帅”,立刻便下令:“把这里的所有人全部拿下,找个院子圈起来,逐一甄别。”
“是。”云扬马上指派下属展开行动。
很快,惊叫声、抗辩声、喝斥声便乱纷纷地响了起来。宁觉非冷冷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一动也不动。
那日松的一只手始终被他握着,那种温暖坚定的感觉似乎给了他很大支持。他面对着其其格怨恨的目光,一直没有退缩。
云扬他们将所有工匠全部抓住,带到旁边的一个小院里关起来,派人看守着,然后他才奔过来复命。
宁觉非点了点头,对他说:“叫你的人来卸车,当心点,里面很可能有人。”
云扬便明白了,迅速分派人手,卸车的,警戒的,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其其格面如死灰,只是盯着那日松,忽然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害死姐姐,害死爹娘吗?”
那日松转过头去不看她,半晌才道:“我长这么大,只有王爷才是真正对我好,你们想要害他,我绝对不答应。”
宁觉非忽然感觉很欣慰。孩子的感情总是很纯粹,也最容易让人感动。那日松虽然最近变得少言寡语,可那份真挚的心意他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因而也特别疼爱这个孩子。
其其格被那日松的话打击得不轻,闻言倒退两步,满脸凄楚,恳切地道:“我们在外面这些年,曰子过得那么艰难,姐姐都一定护着你,难道对你不好吗?”
那日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对,你也对我好,可你不该帮着别人害王爷。你莫非忘了,我们遇到王爷之前都过的是什么日子。王爷对我们这么好,给我们自由,让我们过好日子,你却要害他,那不是忘恩负义吗?”
他的话说得很质朴,不绕弯子,不耍招,却正中要害,顿时让其其格哑口无言。她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宁觉非,忽然泪如雨下,颤抖着说:“我是为了……保住爹娘的……性命……”
那日松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他们真的还在吗?”说着,他似是再也承受不住,猛地抱住宁觉非,将脸埋进他的怀中。
宁觉非肋上的伤一阵剧痛,却没有推开他,反而伸手搂着他,安慰地轻轻拍抚。云扬却心下大急,上前就想把那日松拉开,宁觉非对他使个眼色,阻止了他的动作。
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府里各自然很快便知道了,淡凛然和淡怡然一起赶了过来,着到这一幕,便停下脚步,没有过来打扰。
这时,车子已卸得差不多了,几个战士将其中一辆大车上互相横架着几块梁木搬开,便赫然露出了下面掩盖着的一口大箱子。
云扬十分激动,探手拔出刀,便跳上车去。几个战士纷纷操起刀剑,严阵以待。云扬用刀尖拨掉锁扣,旁边两个战士一手抓住一边,同时将箱盖猛地掀开。
一声惊叫从箱子里传出,听上去却像是少年的声音,,肯定不会是云或淡悠然。
云扬看着箱中的人,一脸的失望,随即探手将他提了起来,沉声问:“你是什么人?”
宁觉非一看便认了出来,“云扬,带他下来。”
云扬跳下地,将他一把拖了过来。
宁觉非着着眼前的人,面沉如水,缓缓地道:“景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都很吃惊。这个穿着粗布棉衣,看着像是普通平民的少年原来竟是景王淳于翰。云扬知道他已经跟着淳于乾逃逸无踪,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意外之余,他想也不想便揪住这位前南楚的皇子,愤怒地问:“你这小子狗胆不小啊,竟然敢到这里来,说,你到底有何图谋?不说我就宰了你。”
淳于翰手足无措,怯生生地看向宁觉非,低低地道:“觉非,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并无……并无恶意……”
他这话一说出来,在场众人无不大感意外,云扬根本不信:“你骗谁呢?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元帅,只是为了看我家元帅?你有病吧?”
淳于翰的眼里顿时热泪盈眶,羞愤地说:“我真的只是来看觉非的,你为什么不信?”
云扬心里更是恼怒,正要出言讥刺嘲骂,宁觉非对他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淳于翰一直对自已迷恋,宁觉非是清楚的,只是没想到他会迷到这个地步,也有些意外。不过,这也是好事,或许这就是一个突破口,能让事情迅速出现转机。
淳于翰站在寒风中微微颤抖,昔日的金尊玉贵如今荡然无存,倒是让人心里不由得生出无限感慨。宁觉非温和地说:“我信你。”
淳于翰几乎不相信自已的耳朵,看着宁觉非不带丝毫恶意的眼神,他再也忍不住,忽然放声痛哭。
宁觉非淡淡地道:“云扬,带景王到我房里去喝杯茶,再派几个人送其其格回她屋里候着,等我问话。从鸾,你去安排一下,我们吃点东西。淡兄,你们先歇着吧,一有悠然的消息我就通知你们。”
他的话中带着沉沉威势,自是人人听从。几个人没有提出任何异议,都答应一声,便各自去了。
宁觉非轻轻拍了拍怀中的那日松,柔声说:“外面冷,咱们回屋吧。”
他的语气神情都没有丝毫异样,仿佛那么多事都不曾发生过,这一天与过去那些平和快乐的日子是一样的。那日松明显被他感染,渐渐平静了许多。他抬起头来,眼中含泪,脸上却有了一缕笑容,依恋地看着宁觉非。
抬手为他擦去泪水,宁觉非温柔地对他笑着,带着他往回走去。
第69章
雪已经停了,有淡淡的阳光洒下来,世界更加安静,空气如水晶般,干净而寒冷。
宁觉非拉着那日松的手回到正屋,对内院侍候的丫鬟说:“给景王找身好一点的衣服来换上。”然后让那日松坐着,便进里间更衣。
他的衣服里里外外都被血浸染透了,有湿又冷,很不舒服,这时重新换上干净衣裳,才觉得好过了些。他把血衣用床巾裹了,塞进旁边的衣箱,这才从容的走出来。
景王也换上了平时穿惯的绫罗绸缎,感觉好多了。坐在温暖的房间里,他的脸上也有了血色,精神恢复了大半。虽然国破了,他在景王府一切供应无缺,除了不能随意外出,肆无忌惮的享乐外,感觉与以前并无大变,所以他的脸上仍是一派少年的天真烂漫,并没有丝毫沧桑之色。
看到宁觉非出来,他的脸上满是欢喜,却不敢吭声。宁觉非坐到椅子上,立刻有丫鬟上前侍候,帮他把头发打散,重新梳好。他看着淳于翰,淡淡的道:“景王最近过得好吗?”
“不好。”淳于翰满脸委屈,“一直东躲西藏,又冷又湿,吃不好,睡不好。”
宁觉非微笑着说:“马上就送东西上来了,你多吃点。”
“嗯,好。”淳于翰立刻开心起来,“觉非,没想到你对我还是这么好。”
“你还是孩子,家国之争与你没有关系。”宁觉非平和的道,“你本不必跟着你兄长胡闹。”
“是啊,我也这样说,好好的干吗要跑?”淳于翰很不开心,“大哥要我们扔下一切,跟着他走,我是一直不愿意的。”
宁觉非笑着问他:“你父王母妃知道这事吗?他们怎么说?”
“我不清楚,什么主意都是大哥拿的。”淳于翰嘟着嘴,很是无奈,“我和三哥就只是跟着他走,什么都不知道。”
说话间,云扬和江从鸾相继进来,接着,家仆们鱼贯而入,送上了丰盛的菜肴。
“从鸾,你也坐着一起用点吧。”宁觉非温和的说着,起身走出房门。
云扬心领神会,立刻跟了出来。
宁觉非低声问他:“我们的人是不是一直都在盯着理王府?”
“是的,四面都有人盯着,一刻没离开过。”云扬立刻回禀。
宁觉非点头,声音更低:“你去调集人手,马上包围理王府,任何人都不许放出门。”
“是。”云扬什么也不问,转身飞奔而去。
宁觉非回到房中,温和的招呼那日松坐到自己身边,便端起碗,大口吃起来。他忙了一夜,滴水未进,又受了伤,实在饥渴交加,疲惫不堪,等到吃下两碗饭,再喝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参汤,精神才好了些。
被他的神情举止所感染,屋里的气氛显得轻松而温馨,让人感觉很愉快。淳于翰和那日松都很乖巧,坐在他身边,吃得津津有味,只有江从鸾食不下咽,却又不便多问有关淡悠然的情况。
吃饱以后,淳于翰的精神更见慵懒,这段时间他一直于紧张状态,惶惶不安,此时只觉心满意足,笑眯眯的端着一碗汤慢慢喝着。
宁觉非随口问道:“景王,你怎么知道到我府中要找其其格?是你大哥说的吗?”
“是大哥对父王说的,我当时在另一个屋,要过去拿东西,偶然听到的。”淳于翰本就没什么警惕性,在宁觉非面前就更是口无遮拦,问一答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大哥说,埋在西武十几年的一颗棋子现在派上用场了,那姐弟俩不知怎么会辗转到了觉非手上,为了那个孩子,觉非竟然与北蓟三大望族之一的鲜于家撕破了脸,可见得信任和喜爱。父王向大哥问起那姐弟俩的名字,大哥就说了,我这才知道。”
那日松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宁觉非抬手安慰的抚了抚他的头,笑着说:“饱了没有?再喝点汤吧。”
那日松听话的点头,便去盛汤了。
宁觉非这才问淳于翰:“他们有没有说起那姐弟俩的父母?”
“说过。”淳于翰连忙回答,“大哥说那姐弟俩其实是孤儿,自幼就被收养了,让探子扮作夫妻,带着他们俩去了西武。后来,为了让他们为大哥做事,就伪称那对夫妻是大哥的逃奴,被大哥派人抓回来了,如果他们不听话,就杀了他们的爹娘。那姐弟俩就听从了,不敢乱动别的心思。”
“哦,这都是你大哥说的?”宁觉非温和的笑着,让人如沐春风。
淳于翰连连点头,“是啊。”
“于是你就来找其其格了?”宁觉非柔声问道。
“是啊,我躲在工匠的车里混进来的,然后就对你家的下人说是其其格的表弟,他们说其其格是小姐了,对我很客气,就带我找到她。我在她的房间里躲了几天,一直想看看你,可她却不让,今天还把我关进箱子里,说是要送我出去。”淳于翰很是不以为然,“简直岂有此理。”
不但是宁觉非,就连满腹心事的江从鸾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几年过去了,这个孩子完全没长大。
“好了,你现在也看见我了。”宁觉非轻声哄着他。“先在这里歇着,我去去就来。”
淳于翰再是不通世事,父子天性总是有的,立刻睁大眼睛,担心的问:“觉非,你是不是要去为难我的父王、母妃?这完全不关他们的事,真的,真的不关他们的事。”
宁觉非温和的笑道:“如果不关他们的事,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哦。”淳于翰便放心了,天真的说,“觉非,别人跟我说什么,我是不信的,可只要是你说的话,我就信。”
宁觉非伸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你也累了,先歇歇吧,好吗?我还有事要做,就先不陪你了。”
“嗯,好。”淳于翰乖乖的点头,随即又不放心的问,“觉非,你不会送我走吧?”
“不会。”宁觉非肯定的说,“你安心呆着吧。”
淳于翰便高兴了。
正房是宁觉非和云住着的,自然不能让他睡,江从鸾便把他带到厢房去。这里也是窗明几净,温暖如春,淳于翰脱下外面的衣裳,开心的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江从鸾一走出屋,几个鹰军战士马上分出人进去守着,其他人则在屋子四周看着,确保不出纰漏。
宁觉非站在院门前,对他说:“从鸾,你带那日松到你屋里歇着吧,我会派几个人一直保护你们的。没有我的话,你们最好不要到走,以免危险。”
“好。”江从鸾点头,伸手拉过那日松。
宁觉非看着那孩子用清澈的眼睛诚恳的看着自己,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便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为难你姐姐的。”
那日松便放心了,笑着点了点头,乖乖的跟江从鸾走了。
宁觉非笑容一收,急步走到旁边不远拨给那日松和其其格居住的院子。在这里守着鹰军战士本能的立正行礼,随即推开正房的门。
宁觉非大步走进去,坐到窗边,看着正在发呆的其其格,直截了当的问:“你那个所谓的爹娘其实是假的,你知道吗?”
其其格一怔,过了半晌,才苦涩的笑了,“小时候不知道,长大以后,渐渐就有些怀疑了,可……总是存着万一的指望,希望他们是真的爹娘,所以……也从不敢去仔细打探……原来……真的是假的……”
宁觉非心平气和的问:“那日松是你的亲弟弟吗?”
“是的。”其其格坚定的点头,“他是我的亲弟弟。”
眼下没有时间扯不相干的事,宁觉非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单刀直入的问:“你打算把景王送出去交给谁?”
其其格的眉宇间尽是沧桑迷茫,半晌才说:“我只想把他藏到外城,然后跟他们谈条件,用他换回我们的……爹娘……”
“他们是谁?”宁觉非紧追不放。
“淳于宏。”其其格很爽快,“他的儿媳要生产了,经常请大夫去看病。前天,我了大价钱,想办法让大夫带信给他。他回信说,只要我送出景王,就放回我的爹娘。我不信他,但景王藏在我这里又太危险了,我就想把他转移到外城去,然后再逼淳于宏放人。”
“想法是不错,就是太铤而走险了。”宁觉非淡淡的道,“其实你完全可以把这一切告诉我,向我求助。无论你们的爹娘是不是真的,我都会帮你们把人要回来。”
“我不敢。”其其格的眼里有了泪光,“您再好,也是王爷,是大元帅,我们……不过是奴才,有什么资格请您帮忙?再说,如果……您知道我其实是南楚的奸细,又怎么会放过我呢?我死不足惜,可我弟弟……我弟弟……他又怎么办?”
宁觉非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温和的说:“好吧,既然这样,我暂时也不会置你,可也不会为难你。你就在这里老实呆着,等事情结束后,我们再酌情置。”
其其格神情平静,似乎已怀必死之心。宁觉非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她低低的道:“王爷,如果要治罪,罪只在我一人,请善待我弟弟。”
“我会的。”宁觉非肯定的说,“那日松是个好孩子,我会培养他成才的。”
其其格激动的起身,猛地跪下去,重重的给他磕了一个头,“多谢王爷的大恩大德。”
“你起来吧。”宁觉非淡淡的说完,便转身出门。
他没有停留,大步走向府门。随从便知他要出去,立刻飞奔去马厩,替他把烈火带了过来。他正要上马,便听见街口响起急骤的马蹄声。
他转头看去,只见云扬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来不及下马便焦急的禀报,“元帅,我们看见云大人了,在理王府。淳于宏他疯了,云大人很危险。淳于宏嚷嚷着一定要你去,元帅……”
不等他说完,宁觉非已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第7章
理王府外面几乎是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通,里面也有很多军人,将前院里三层外三层地重重包围。
澹台子庭、大檀明、荆无双和李舒已经赶到了。他们站在院里的包围圈当中,却都束手无策。
宁觉非飞马赶到时,官兵都是如获救星,赶紧让开道路。宁觉非这时也不讲什么礼仪了,直接纵马入府,顺着士兵们让开的通道向前疾奔。很快,他就来到那个理王府中最熟悉的地方。
他跳下马,大步过去,站到四位大将军旁边。
从那棵大树上垂下一条粗大的绳子,将云吊着。他穿着单衣,全身血迹斑斑,都是鞭痕,双脚都被除去了鞋袜,赤足踩在雪地上。他一直在颤抖,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他的眼睛睁着,仍然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显然神智清醒。
在他身边,围着几个身穿原南楚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均手握钢刀,有两把刀架在云的脖子上,其他的刀锋也对着他的胸腹,可以在一瞬间砍下去。
淳于宏穿着原南楚太上皇的服色,手拿皮鞭,满脸是笑地站在他们旁边。等到看见宁觉非,他更是得意,大声道:“宁大元帅,这一幕你是不是很眼熟啊?”
宁觉非沉声喝问:“淳于宏,你丧心病狂,是不想要你儿子孙子的性命了吗?是要淳于氏全族都跟着你陪葬吗?”
“你这些话刚才他们已经说过很多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淳于宏冷笑,“陪葬?那也先是北蓟的这位大国师为我陪葬。”
宁觉非缓缓地说:“淳于宏,景王现在就在我府中,要不要我叫人把他带过来?”
淳于宏的眼睛闪动了一下,随即怒道:“这个孽障,一直被你这个妖人的美色所惑,总是不肯听长辈的教诲。宁觉非,你真不愧是倡优出身,果然狐媚,我好好的儿子就这么被你勾引了,怎么能让我不恨?”说着,他狠狠一鞭抽到云身上。
云微微痉挛了一下,却强撑着说:“觉非,别跟他废话,立刻传令,将他拿下,不用管我……”他还没说完,淳于宏又是两鞭抽过去,将他的话打断。
“住手。”宁觉非,澹台子庭和大檀明同时喝道。
淳于宏停下手来,放声大笑,“宁觉非,你这个无耻的贱人,卖国的奸贼,当初被吊在这棵树上,千人淫,万人上,怎么就没弄死你?留下你这个祸害,竟让我南楚大好河山丧于夷人之手。你当年在青楼做男倡,不知被多少人骑过,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欺世盗名?北蓟用你这种人做什么大元帅,真是太好笑了。军营里有那么多北蓟胡人,是不是弄得你很爽啊?你就靠你那张祸水的脸和卑贱的身子让他们效命吗?”
“住口。”周围的所有官兵都怒不可遏,齐声大喝,更有人按捺不住,就要冲上去宰了他。
“站住。”宁觉非沉声喝止他们,随即看向淳于宏,冷静地道,“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无非是想和我们谈条件,说吧,你想怎么样?”
“好,还是大元帅爽快。”淳于宏无比欢欣,“很简单,我就一个条件,要你们的皇帝颁布特赦诏书,凡我淳于氏族人皆免其罪,不得加刑,更不得伤其性命,并且放他们自由,允许他们到任何地方去生话。”
“真是狮子大开口。”澹台子庭怒道,“你敢在帝都皇城劫持我国国师,我定要灭了你淳于氏九族。如果你放了国师,我们就法外施恩,只治你一个人的罪,不诛满门。”
“哼,澹台子庭,你这个无耻的奸细,对我们说了那么多年假话,我怎么会相信你?”淳于宏鄙夷地看着他,“既然你们让宁觉非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总督中外军事,那我就要他来说话。如果你们的皇上不颁下正式的特赦诏书,告之天下,我是不会放这个国师的,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对于你们的国家来说,云的价值远远大于任何大臣,就算宁觉非也比不上他,我相信你们都明白这个道理,用他换我淳于氏九族性命,那是千值万值。”
宁觉非实在无法看着云继续受苦,便打断了他们的口舌之争,沉声道:“你想要皇上颁旨,那也不是片刻之间便能办到的事。你先把云放下,他若有什么好歹,你的如意算盘就全部落空了。”
淳于宏看了看奄奄一息的云,犹豫了一下,便对那些侍卫说:“放他下来。”
抵着云的刀锋仅向后移动了一点,有人割断了绳子,云便沉重地倒在雪地上。宁觉非把身上的裘衣飞快脱下,扔了过去,厉声道:“给他裹上。”
澹台子庭、荆无双和李舒也同时解下身上的披风或轻裘,全都抛了过去,澹台子庭道:“把国师大人从头到脚包好了,我这就去找皇兄。”
这就明显是打算妥协了,淳于宏心中燃起希望的火,也就不再徒逞口舌之利,示意身边的人拿起裘衣、披风,一层层地替云裹上。
他们动作粗鲁,让云的伤更加疼痛,他不由得闷哼一声,唇边流下一缕鲜血。
宁觉非担心地道:“云,你一定要撑住。”
云看着他,笑着微微点头。
澹台子庭转身就走。宁觉非却想起来,问道:“淳于宏,淡悠然呢?”
淳于宏微笑着说:“那个商人啊,我没动他。不过,如果你们不肯答应我的条件,他也只好跟着陪葬了。”
“你带他出来,我必须亲眼看见他。”宁觉非坚持。
“可以。”淳于宏对旁边的人做了个手势,等他急步走进身后的院子,他才讥讽的笑道,“听说此人一直住在元帅府,你们的关系不简单吧?看你急成这样,姓云的也一直维护他,难不成此人是宁大元帅的男宠?又或者是国师大人的面首?当然,更可能是三人行,倒真是淫乱不堪。”
“住口。”宁觉非怒斥,“你也曾是一国之君,却满口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真是有辱斯文。你以为我们都似你们那般寡廉鲜耻,不仁不义?淡悠然是我们的好朋友,乃生死之交,岂是你这种人理解得了的?”
淳于宏被他当面呵斥,顿时颇为恼怒,抬腿便踢了云一脚,冷笑道:“你要再骂一句,我就要让他再吃些苦头了。还有,我只给你们半个时辰,你们的皇上必须颁下诏书,否则,我就让人当着这里众人的面奸了你的国师大人,再将他一刀一刀地剐了,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始终有两个人将刀悬在云的脖颈之间,只要顺势切下,或者一个失手,云便会身首异,实是万分凶险,宁觉非不敢再刺激淳于宏,只得闭口不言,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想着一个个营救方案。
云扬一直站在他的侧后,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不由得万分担忧,却又不敢吭声。
云努力支撑着,视线却渐渐模糊,慢慢失去了知觉。
这时,宁觉非只觉心力交瘁,有些难以支持,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云扬立刻抢上前去扶住他,低声叫道:“元帅,要不你先下去歇歇。”
宁觉非看着闭上眼睛的云,微微摇了摇头,把胳膊从云扬手中轻轻抽出,重新恢复了镇定。
淳于宏的侍卫拖着一个五大绑的人从院子里出来,推到云旁边,一手抓着他,一手举刀按在他的肩上,锋刃对着他的咽喉。
宁觉非看着完好无损的淡悠然,心里微感欣慰,关切地道:“悠然,你受伤了吗?”
“没有。”淡悠然轻叹,“云一直护着我,不让他们伤我。”
“那就好。”宁觉非点了点头,平静地说,“悠然,你且稍待,很快这事就会解决的。”
“嗯,我不担心。”淡悠然也很镇定,“你想办法救云就行了,我不过一介商贾,对他们没用。”
“话不是这么说,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理当保你周全。”宁觉非很冷静地说着,随即回头对云扬吩咐,“你回去请淡家兄弟和从鸾,把淳于翰也带过来。”
“是。”云扬立刻挤出人群,飞奔而去。
院中一片寂静,没人再说话,都在等着皇宫中的消息。
过了一炷香时分,澹台子庭的一个贴身随从过来,对宁觉非恭敬地说:“元帅,豹王请您过去叙话。”
宁觉非看了一眼淳于宏,沉声道:“时辰未到,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淳于宏傲然地说:“我是南楚国君,说出的话便是金口玉言,只要你们不轻举妄动,我便不会动他们两人。”
“好。”宁觉非又看向大檀明、荆无双和李舒,郑重地道,“这里由你们看着,我去去就来。”
“是。”三位将军一齐点头。
宁觉非又看了横卧在雪地里的云一眼,这才毅然转身离去。
澹台子庭的随从带着他来到不远的一个小院里,宁觉非便看到里里外外层层叠叠的都是御前骁骑卫,心里立刻明白,肯定是澹台牧御驾亲临了。
走进房中,果然看见澹台牧神情凝重地站在窗前,澹台经纬满脸焦急,跟在他身旁,澹台子庭双眉紧皱,默不做声,宁觉非走上前去,便要跪下见礼。
“觉非,不必多礼。”澹台牧回头摆了摆手,“情形如何?可有救援之策?”
宁觉非微微摇头,“那淳于宏防范极严,急切之间实在没有把握不伤云而救出他来。”
如果在前世,只要放几个狙击手在远,一枪一个,就可以把他们干掉,可这是冷兵器时代,唯一能进行远程刺杀的只有弓弩,可总有两个人的刀搁在云的脖子上,就算一箭正中他们的要害,可人死了,刀一落下,云也必死无疑。
澹台牧知道他与云的感情,自然信得过他,沉思片刻,长出了口气,“看来,这个特赦诏书是必得颁给那个老匹夫了。”
宁觉非沉静地道:“就算朝廷赦了他,天下间总会有盗贼犯案,或有什么天灾人祸也未可知,要取他们的性命,那也是等闲之事。”
“不错,正是如此。”澹台牧微笑,“这就算他胜了一局,大大削了朕的脸面。不过,有句话他说得很对,云的命比他淳于氏九族的命加起来都要贵重一万倍,这个老家伙也算有点见识。”
澹台子庭却已不再恼怒,豪气万千地道:“他们那是鬼蜮伎俩,登不得大雅之堂,便算是一时得逞,可他们在皇城内外的力量几乎全部暴露,我们救出云后,便可以将他们一举铲除,从此便可还帝都安宁。至于淳于氏这帮跳梁小丑,要灭掉他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是啊。”澹台牧点头,“当初在蓟都发兵南下,朕便想着要灭了淳于氏,为朕的皇后、朕的兄弟、朕的将士、朕的百姓报仇。为觉非吃的那些苦讨回公道,但他们既开城投降,朕便信守承诺,将这血海仇都搁置一边,还封他们为王,一切供奉如旧,够宽宏大量的了。谁知这帮人却是狡狐之性,竟然做出这等事来,朕绝不会轻饶他们。”
“对。”澹台子庭握紧了拳,“皇上,等此事一了,臣弟定会暗中出手,要他们淳于氏的好看。”
他们说着话,宁觉非却微微低头,没有吭声。澹台经纬走过去,关切地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心滚烫,并且在微微颤抖,不由得吃了一惊,“宁叔叔,你是不是病了?”
澹台牧一怔,立刻跨前一步,一手抓住宁觉非的手,一手抚上他的额头,只觉得触手火热。澹台子庭已经反应过来,立刻说:“元帅受伤了,却一直硬撑着,不愿让消息泄露出来,怕长了对方威风,更加危及云大人的安全。”
“多谢陛下。”宁觉非刚才只觉得一阵晕眩,现在稳住心神,又清醒过来,便坚持道,“我要看着云无恙,才能安下心来。”
“好。”澹台牧自然知道他与云情意重,此时定不肯先去歇息,便立刻吩咐,“经纬,你去宣马大人进来,立刻草拟圣旨。”
澹台经纬二话不说,飞奔出去。
此刻,发生在理王府中这惊天动地的大事早已传开,朝中大臣纷纷赶来,现在都在外面候着,随时听宣,中书侍郎马大人一听到太子出来传旨宣召,立即进房。
宁觉非对澹台牧说:“陛下,我先去前面看着,防着那淳于宏又出什么诡计。”
“好,你去吧。”澹台牧知他心意,并不劝阻。
宁觉非抱拳行礼,便退出房去,快步回到现场。
第二部 下篇 第71章
3628 8-12-27 9:5
天寒地冻,大檀明等三位将军都将保暖的裘衣抛过去给了云,均冷得微微颤栗、脸色发白,却都挺立不动,给了淳于宏如山般的压力。
宁觉非回到那里后,云扬才把淡凛然、淡怡然、江从鸾和淳于翰带过来。
淡凛然一看这场面便勃然变色,怒道:“就算是王爷也要讲道理,舍弟犯着你什么了,你竟然如此待他?”
淡怡然也很激动,立刻想要往上冲。云扬一把抓住了他。
江从鸾站在那里,努力控制着自己,扬声问道:“悠然,你还好吗?”
“好。”淡悠然温柔的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缕安慰的微笑。
淳于宏看了看淡凛然,冷冷地说:“我又没把他怎么样,谁让他要跟姓云的走在一起?”
淡凛然大怒,“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什么王爷就了不起了,我们淡家可也不是好欺负的。”
淳于宏冷笑一声,不再与他斗口。
稍顷,马大人便过来传旨,诏书中没有太多婉转的词藻,言简意赅地说明,南北一统不久,皇帝只想与民同休,不欲杀戮,因而特赦淳于氏九族之罪,不诛一人,并允许淳于氏所有人自由来往,任凭自己的意愿选择定居之地。
淳于宏仔细听完,便道:“请大人将此圣旨张于外城的南门,我便立刻释放云大人和淡老板。”说着,他向身边的人偏了一下头。
那人立刻向前几步,跟在马大人身后。
澹台子庭已有关照,马上便有禁军校尉上前,护着马大人出城,将圣旨张贴在来往百姓最多的南城。这时依然封城,这里聚集了非常多的人,一看有人张贴出了圣旨,便纷纷涌过去看。如此一来,这旨意便会很快传遍天下,淳于氏的人若有任何意外发生,只怕那些百姓都会怀疑是朝廷出尔反尔,不守信用。
淳于宏的人回来向他做了禀报,宁觉非冷冷的问:“怎样?现在该放人了吧?”
淳于宏看向淳于翰,皱着眉说:“翰儿,过来。”
淳于翰身子一缩,反而躲到了宁觉非身后,坚决地道:“不,我要跟觉非在一起。”
淳于宏大怒,“你这个逆子……”
大檀明截断了他的话,“你要教训儿子,自己回房去关起门来骂,现在先放人。”
淳于宏恨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便吩咐手下的人,“放了他们。”
云和淡悠然身边的人都将刀挪开,往后退了两步。立刻,禁军官兵一拥而上,将他们重重推开。大檀明扑过去,把云抱起来就往前面的院子走。那里已经有御医等着了。
有人割断了淡悠然身上的绳子,江从鸾最先奔过去,将他紧紧抱住。
淡悠然没有丝毫犹豫,也回抱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没事,别担心。”
江从鸾眼中含泪,拼命忍着才没有落下来。他使劲点头,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淡凛然和淡怡然走上前来,目光复杂地着着他。良久,淡凛然才长叹一声,“你就是这么固执。”
淡悠然央求地叫道:“大哥……”
淡怡然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说:“大哥已经想通了,全都依你。”
淡悠然面露喜色,将江从鸾紧紧拥住,再不放开。
宁觉非目光锐利,一直盯着淳于宏。那些官兵都围住了他,只等宁觉非一声令下,就要将他剁成肉泥。淳于宏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从容不迫的看着宁觉非,唇边是欣慰的笑意。
他自己死不足惜,却为两个儿子赢得了时间。至于小儿子……他心痛地看向淳于翰,缓缓的道:“翰儿,你过去任性胡为,父王都没有认真怪过你,可这你真不该这么做。父王为了你,不得不铤而走险,只盼你能幡然醒悟,不要与姓宁的为伍。你是淳于氏的子孙,这国恨家仇,父王希望你能记在心上,万不可认贼作父。”
淳于翰垂下头,嗫嚅道:“父王,儿子……只是喜欢觉非……儿子也不想报什么仇,就想跟他在一起……”
淳于宏难过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云汀挤了进来,在宁觉非耳边低声说:“我们抓住那个箭手了。”
宁觉非倏地转头看向他,轻声问:“在哪里抓到的?”
“我们把他围到了一个山崖上,他的箭矢射尽,就跳了崖。”云汀一脸佩服,“他真是箭无虚发,伤了我们不少兄弟。幸而山谷里积雪很,他只是震晕了,没受什么伤。我们将他绑了,秘密带回城了。”
“好。”宁觉非满意地点头,“你把他关到你的府中,好好款待,我把这里的事理完以后就过去。”
“是。”云汀领命而去。
从头到尾,他们两人的举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怎么置淳于宏手下的那些人都是负责皇城安全的澹台子庭的事,宁觉非不再插手。他惦记着云的安危,见现场忙而不乱,井井有条,便转身向安置云的偏院走去。
宫中的御医都被召来了,擅治外伤的正迅速理云的伤势,善长伤寒之症的已经替他把过脉,正在开方子。
澹台牧站在旁边,关切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云,眼中满是怒火。
澹台经纬跟在大夫身旁,帮着递药裹伤,忙个不停。
宁觉非慢慢走到澹台牧面前,对他拱手见礼,这才问道:“云有生命危险吗?”
澹台牧神情凝重,“现在还不好说,得看大夫用了药后是否有起色,便可知道大概了。”
宁觉非点了点头,渐渐觉得支撑不住,便向后靠到墙上。
澹台牧立刻有所察觉,立刻反应过来,宁觉非也有伤病在身。他是皇上,他若不坐,别人就都只能站着。他伸手过去扶住宁觉非,温和地说:“我们过去坐吧。”
宁觉非也不再逞强,与他一起走到外间。澹台牧命御前骁骑卫出去抬了个软塌过来,坚持让宁觉非躺上去,然后叫御医出来为他诊脉。
宁觉非却道:“先治云,我不要紧。”
澹台牧微微一笑,“只叫一人出来,不会妨碍到救治云的。”
宁觉非这才没再反对。
那御医替宁觉非把了脉后大吃一惊,赶紧开了方子让人去宫里配药,里面有许多珍贵的药材,民间很难找到的。
宁觉非心里有数,微笑着说:“我这是老病根了,不妨事的。”
澹台牧便也大致明白,心里虽然着急,但知道是能治的,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才没有太过担心。
等御医离开后,宁觉非压低了声音,向澹台牧禀报:“陛下,西极的狼主铁勒来了,说是有事要与臣商量。臣已将他带回兵部衙门,陛下要不要见见他?”
澹台牧沉吟了一会儿,便道:“我听子庭说过了,还是你们跟他谈吧,看他有什么意图,然后我们再商量。”
“是。”宁觉非点头,“我一会儿就去。”
“也不用急。”澹台牧温和地笑道,“你有伤在身,又病着,还是先歇歇吧。你是朕的大元帅,可千万别趴下起不来了。”
宁觉非也笑了,“不会,这点小伤小病算不得什么。那铁勒敢于只身到我们都城来,必有所图,我很想听听他想要什么。”
“那也得先歇着。”澹台牧微带责备,“咱们拿下南楚不久,出什么事都是正常的,你也不必自责,更不必太过着急。身体要紧,要是没了健康,那就什么也不用干了。至于铁勒那边,既然他是光明正大地来找你,倒也是条汉子。根据你们这些日子了解到的西极的情形,还有大檀琛的人打探到的一些消息,我判断,那铁勒很可能已失其国,本来想占了雪域,进而占据我南方的广袤国土,谁知被我蓟国大军迎头痛击,一败涂地。他便改弦更张,很可能是想请我们出兵,助他复国。”
宁觉非沉思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陛下所言极是,很可能便是如此。”
“那就更不用急了。”澹台牧微笑,“是他有求于我,急的应该是他。”
宁觉非思忖着说:“可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似乎知道些什么重要消息。”
“哦?”澹台牧想了一下,便道,“那就这样,我先让子庭安排他去皇家驿馆歇着,你今天好好将养一下,明日再与他详谈。”
宁觉非笑着点头,“遵旨。”
过了一会儿,澹台子庭和大檀明进来,将外面的情况向澹台牧详细禀报。澹台牧便用商量的口吻问宁觉非,“目前看来,似乎不必再封城了。”
“对。”宁觉非看向大檀明,“解除禁令吧,皇城、外城都不再封锁了。”
“是。”大檀明立刻出去传令。
宁觉非这时才对澹台牧请求道:“我想进去看看云。若是可以移动到话,希望能把云送回我府里去。我那里都是使惯的家人,也好照顾他。”
澹台牧立刻应允,“去吧。”
此后,宁觉非便一直守在云身边。午时过后,云的脉象趋于平稳,伤势也没有恶化的迹象,御医们会商之后,同意将云送回元帅府。
宁觉非的伤势也让御医们重新上药、包扎,又喝下了浓浓的一碗汤药,感觉没那么难受了,只是非常疲倦。
淡淡的阳光下,云被抬出理王府,送上了宽敞的皇家马车。宁觉非的伤势实在不宜骑马,他也不再硬撑,跟着上了车,倚靠着云身旁的软垫上。
直到这时,他才缓缓的长出了一口气,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终于放下了。
第二部 下篇 第72章
567 8-12-27 9:6
回到元帅府,这里立刻忙成一团。
江从鸾见到淡悠然安然无恙,心便定了下来,随即记起自己的职责,即刻赶回府中指挥下人们做事。
云被送进正房的卧室,平稳的放到床上。御医们再上前检查,讨论脉案,拟出新药方。立刻有人飞骑进宫配药,再疾奔而回。
前一段时间那日松不停服药,煎药的家什一应俱全,江从鸾早已派人取过来。药僮便在厢房里支起药炉,开始煎药。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宁觉非心乱如麻,索性不去理会那些琐事,只是守在云身边。其实他自己也是伤病交加,御医嘱他一定要卧床歇息,他却坚持不肯离开。澹台牧便叫人把软塌放进卧房,让他躺在上面,亲眼目睹御医们对云的救治,顺便也给他诊治。
他的伤已有恶化之兆,但毕竟新伤不久,未及要害,经过刚才的清洗,再重新上药、包扎,已不会危及生命,可他这两天一夜未合眼,在寒冷的夜里来回奔波,旧病却隐有复发之势,这是御医们感觉最惊心的。
屋里温暖,宁觉非实在太过疲惫,却忧心云安危,仍在奋力支撑。御医们见他执意不肯睡,便在他的汤药里加了两味宁神安眠的药材,他喝过之后再也支持不住,很快就昏睡过去,其他人这才松了口气。
澹台牧亲自将宁觉非和云送过来,之后也没有离开,就用宁觉非的书房理一应急务,下达一条条旨意。文臣武将们川流不息的进进出出,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府里府外戒备森严,书房周围更是布满了御前骁骑卫,等闲之人不得传唤均不许靠近。
元帅府里一直弥漫着紧张气息,外面却是一派轻松。
普通百姓只是隐隐知道城里出了事,具体情形如何却并不清楚,等到封城令解除,大家便以为危机已除,都额手称庆,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而过来走亲访友的和行脚商人则纷纷赶着出城,害怕万一朝廷又封城,既浪费时间又误了自己的事。城里最大的货栈通达商行也有两个商队夹杂在人流中出城,分别向南面和西面快速行进。
皇城内各府中人一听不再戒严,可以自由进出,立刻派人出去采办东西,通知亲朋好友。鲜于骥派来送年货的车队也混在人潮中出城,向北而去。
半个时辰后,云扬带人包围了通达商行,将里面的人全部抓了。同时被抄的还有几家书局、绸缎庄、药店、珠宝行、米行、客栈、青楼。去抓人的武官对里面的布局都非常清楚,包括地窖、密室,将躲在里面的人一一擒住,竟是滴水不漏。
城外,云汀指挥鹰军兵分几路,将通达商行的两支商队一起截下,把所有人擒获,一个也没有走脱。
与此同时,大檀琛在南方也动了手,将图谋复国的叛党一网打尽,只是消息尚未传回蓟都,但澹台牧已心中有数。当初,他派大檀琛任副使,去南方安抚战后灾民,勘察现场,以便重建被毁城镇,实际便是掩人耳目。他真正的意图是让大檀琛南下后暗自行动,将探子报来的消息一一核实,然后便立刻动手抓人。
而在临淄城中的行动则是宁觉非、澹台子庭会同兵部三位大将军共同制订的计划,如今果然大功告成。一切都在当初的谋划之中,而唯一的意外便是云的失踪以及今天发生在理王府中的事情。
对此,宁觉非自责,认为是自己防范不周而造成的,这种内疚让他即使在药性的作用下陷入沉睡中也依然无法安稳,断续的梦境不断破碎,似乎有痛苦的呻吟在呼啸的风中时隐时现,令他无比忧急,却又动弹不得,徒自着急。
在反复的挣扎之后,他终于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云。
他如往常一般,儒雅温文,身穿自己设计的素净中透出华丽的长衣,有微风轻轻吹拂他的衣襟。他微笑着,轻声唤着“觉非”。良久,他缓缓转过身,飘然远去。
宁觉非大急,猛地惊醒,一边叫着“云”一边翻身坐起,伤口顿时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立刻,他便感到屋里的气氛不对,马上看到云躺着的地方。
昏黄的灯火下,几个御医都围在床前,紧张的低声讨论着。他们完全遮住了云,根本看不见他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宁觉非的叫声,他们回过头来,都是一怔,随即勉强笑道:“王爷,是我们吵着你了吗?”
“不,没有。”宁觉非挣扎着下床,一边走过去一边问,“云的情况怎么样?”
御医们都有些迟疑,随即看向御医院的医正。
那位名医须发皆白,犹豫了片刻,便决定据实以告:“云的外伤本来未损筋骨,当时看着以为不要紧,可他在雪地里冻了许久,内外煎焦,元气大伤,再加云大人的体质一向偏弱,这时便承受不住。白天阳气盛,瞧着尚好,在子时病情急转直下。现下我们正全力施救……”说到后来,他欲言又止。
宁觉非心知不妙,心里挣扎着,不敢问,却又急着想知道详情,努力支撑着,他还是问了出来,“云大人会有生命危险吗?”
医正知道二人即将成婚,这时心中忐忑,实在不敢正视他,便抱拳躬身,低声道:“很难说,如果云大人能撑过三天,应该便无性命之忧。”
他这话说得圆滑至极,宁觉非却已明白,云的情况肯定很凶险。他走到床边,凝视着那个依然昏迷不醒的人,一直默不作声。
云脸色灰败,颊边却隐隐泛出不正常的暗红,呼吸时紧时缓,在静夜里听着,让人很是揪心。
宁觉非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御医们说:“你们继续,全力施救,若是……真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怪你们。”
那几个御医心里松了口气,感觉躬身施礼,“多谢王爷,下官一定全力以赴。”
此时已是寅时三刻,宁觉非坐在一旁,看着御医们忙里忙外,针灸,灌药,热敷。不久,有内院仆人按照他们的要求送了两个火盆进来,让屋里更加温暖。宁觉非心乱如麻,忽然觉得很冷。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澹台牧在宫中起了身,当即派人前来询问云和宁觉非的伤情。御医自然据实相告。澹台牧一听就急了,吩咐今日罢朝,立刻摆驾元帅府,赶过来探望。
走进屋中,他一眼便看见宁觉非脸色惨白,坐在那里出神。过去,无论这位大将军受了多重的伤,生着多难受的病,他都恬淡平静,仿若浑然不觉,可今天,这位闻名天下的战神却失魂落魄,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澹台牧走上去,伸手握住宁觉非的肩,温和的道:“觉非,别急,云不会就这么去的,他一定能挺过来。”
宁觉非抬头看着他,半晌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些御医这才发现皇帝亲临,赶紧过来见礼。澹台牧摆了摆手,向他们询问云的病情。
医正擦了擦额上的汗,将刚才对宁觉非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澹台牧皱起了眉,颇为不悦,“云虽然伤得重,又受了那么多折磨,可按理说也算解救得及时,没有拖延,你们个个都是当代名医,怎么就治不了?是不是浪得虚名?”
那几个御医吓得一哆嗦,同时跪下去重重磕头,连称“不敢”。
澹台牧上前去看了看云,心里不由得一沉。他见多识广,自然一眼便能看出,云现在的情形确实已是凶多吉少。他稳住心神,转身命令道:“你们不必多礼,赶紧过来救治。”
那几个御医答着“是”,起身拥过去,继续施救。每个人都紧张得一身冷汗,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澹台牧回过身去,挨着宁觉非坐下,轻声说:“觉非,你自己的身子也很重要,还是再去歇歇吧。”
宁觉非微微摇了摇头。沉默片刻,他低低的道:“陛下,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以豹王的能力、身份以及综合南北两军的情况,由他执掌全国兵权是最适宜的。鹰军那边,云汀已经很称职了,不用担心。目前看来,还是南楚旧将比较谨慎,不敢多提意见,唯恐动辄得咎,怎么让荆无双、李舒、游虎这样的名将真正全心全意的为国效力,还需要陛下进一步努力。我府里的江从鸾名为总管,实为我的朋友,他以后可能会回西武,恳请陛下放他离去。那日松……”
他说到一半,澹台牧便明白了,他竟是在交代后事,不由得心里一惊,随即便急了,立刻打断他,“觉非,这里不是说话之,你随朕来。”
宁觉非没有犹豫,马上起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外面的院子里站满了护卫,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纹丝不动,见到澹台牧出来,立刻让开一条道,保护着他去到书房。
江从鸾已经起来,也知道皇帝来了,赶紧指挥婢仆到书房掌灯、生火、烧水、沏茶,通知厨房精心准备早膳,忙得脚不沾地。
澹台牧和宁觉非走进明亮温暖的书房,分别坐下,一时都没说话。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
半晌,澹台牧才缓缓的道:“觉非,你与云情意重,朕都明白。当年,朕与皇后也是如此恩爱,无论政事军事,朕都愿意与皇后商议,彼此之间从未红过脸。不管朕是要更改祖先旧制,还是决意南下取楚,皇后都坚决支持,始终站在我身边,与我并肩作战,直到在前线中箭身亡。那一刻,朕悲痛欲绝,竟是万念俱灰,也起了你这样的心思,想要跟了她去。可是,朕的儿子、朕的百姓、朕的国家都需要朕,朕不能这么自私,就这么丢开手,一走了之。因此,朕坚持着活了下来。觉非,朕要你答应朕,切不可起什么糊涂心思,云也绝不愿意你有这种念头。现下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就在想着放弃,那还怎么让云坚持下去?”
宁觉非垂着头,一直默默的听着,等他说完,才轻轻的说:“陛下的好意臣十分感激。陛下一直对臣信任有加,将全国军队交付于臣,等于是把江山社稷都交到臣的手中,这种心胸令臣非常佩服。臣此百密一疏,竟让云受到如此大的伤害,实是愧疚不已。若是云能坚持下去,臣无论如何也能坚持,可是……如果云有个三长两短,黄泉路上,臣想陪着他一起走,不想让他太孤单。臣两世为人,前生年纪轻轻便撒手而去,有负于妻子父母,只因为国牺牲,理所应当,臣心中每一想起,并无遗憾,今生若是云英年早逝,却是因臣之故,臣实无颜苟活于世。还望陛下成全。”
“你……唉……你啊……”澹台牧喟然长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劝解。过了好半晌,他才沉痛的道,“此事不是你的错,要说责任,大部分在豹王身上。他负责帝都防卫,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难辞其咎。云如果真的不幸去了,你也要随他而去,那豹王只怕也没脸再活下去了。朕痛失国中三大柱石,而且都是朕的亲人、兄弟,你又让朕情何以堪?”
宁觉非不由语塞,呆怔片刻,他低下头去,将脸埋入手掌中,心中如压重石,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澹台牧坐了一会儿,这才渐渐平静下来,温和的说:“朕让他们传膳,你陪朕吃点东西。云现在还在努力支撑,你不能先倒下来,听见没有?”
“是。”宁觉非对这话完全同意,立刻起身,“陛下请稍待,臣去传膳。”
“你身上有伤,还是歇着吧。”澹台牧不由分说,抬手按住他的肩,让他坐下,便转身走出门去。
江从鸾就候在外面,听他吩咐过后,立刻去厨房盯着,指挥内院的大丫鬟小心侍候着,将膳食送上去。
澹台牧站在檐下,看着天空中微明的曙色,神情凝重。澹台子庭接到消息后,匆匆赶来。澹台牧看着他,沉声道:“立刻张榜出去,广招天下名医,为国师治病。凡治好国师者,无论是谁,均赏千金,封万户侯。”
“领旨,臣弟马上去办。”澹台子庭拱手为礼,转身便急步离去。
澹台牧看向依然灯火通明的正房,轻轻的说:“云啊云,你可千万要挺过来啊。”
第二部 下篇 第73章
3392 9-1-1 11:57
坐在桌边,澹台牧目光如炬,直盯着宁觉非,硬逼着他喝了一碗粳米粥,吃了两张鸡蛋煎饼,然后要他把药喝了,这才松了口气。
用完早膳,澹台牧要回去上朝,便对宁觉非说:“你在家歇着,别去朝中了。今天没什么大事,无非是那些御史又要奏本,就让他们在堂上互相扯皮吧。”
宁觉非点了点头。朝中的争斗是他一听就感到头疼的事,更不想置身其中,云现在生死未卜,他也实在没精神去关心那些闲事。就算御史弹劾的是他,他也根本不在乎。
澹台牧止住他往外走的脚步,“你不用送了,外面太冷,朕自己走。”
宁觉非没有坚持,抬手抱拳施礼,默默地看着他离去。
澹台牧走出院子,轻声对跟在一旁侍候的江从鸾说:“江总管,照顾好你家王爷,一旦有什么异常情况,立刻让他们来宫中禀报朕。”
江从鸾立刻躬身答应,“遵旨。”
澹台牧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心里担忧,但经过昨天那么一闹,朝中必定大哗,他必须去弄清楚情况,以便置,也就不可能罢朝,现在云毕竟还活着,宁觉非这边还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还可以缓一缓。想到这里,他便不再迟疑,当即起驾回宫。
宁觉非在屋里闷了一会儿,让混乱的心平静下来,随即回到正房,继续守在云身边。
房中已经没那么多大夫了,只有两位守在外间,其他人先去用膳。云服了药,也施了针,现在依然在昏睡。他气息微弱,额头滚烫,身体却在微微颤抖,让人看着都感到难受。
宁觉非默默地坐在那里,出神地看着他,脑中忽然浮现出初见时的情形。他衣袂飘飘,从容地自崖下走来,俊秀的脸上满是温和的微笑,让人不由自主地便生出亲近之感。那时候他是多么意兴风发,几年过去,经过那么多波折,有过这么多伤痛,他的眉眼之间也有了许多沧桑,如果没有遇见自己,他今天一定还会是那个少年成名、事业成才的青年才俊吧?娶了娇妻,有了子女,过着正常的生活,哪会像现在
这样?被人劫持,受尽折磨,生命垂危……
他神色黯然,出神地想着,浑然不觉身外之事。直到江从鸾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觉非。”江从鸾小心翼翼地轻声叫道,“悠然想见你,他说,他可能有办法救云大人。”
宁觉非立刻直起身来,“快,快请他进来。”
淡悠然很快就走进房中。他先去床边看过云,然后才走到窗边,坐到宁觉非身旁,关切地道:“听说你受伤了,现在怎么样?好些了吗?”
“我不要紧,主要是云的情形不大好。”宁觉非急切地看着他,“从鸾说你有办法救他,是吗?”
淡悠然微微点了点头,婉转地道:“我也是听说,似乎西极那边有一种皇家秘药,具起死回生之效,配方都是皇帝掌握,世代相传,也只能是皇族直系王孙才会蒙皇帝赐予,以备不测。”
宁觉非略一思索,便猛然想起,立刻起身出去叫过云扬,“你去,请西极的狼主铁勒来府里品茶。记住,以礼相待。”
“是。”云扬答应一声,便即飞奔而去。
铁勒来得很快。他轻松自如,从容不迫,一见宁觉非便抱拳见礼,微笑着说:“大元帅请小王来,不知有何见教?”
宁觉非在书房见他,虽然心中急迫,脸上却努力保持着平静,对他拱手还礼,请他坐下,看茶,这才淡淡地道:“前日狼主说需宁某帮忙,却不知是何事?”
昨天,铁勒被宁觉非从小苍山带回兵部,再被人带至皇家驿馆休息,周围一直有人严密监控,不能随走动,因而他并不清楚外面的动静,此时听宁觉非这么说,便猜到云已经找到,不由得笑了,“大元帅果然行动神速,已将云大人救回来了?”
“是啊。”宁觉非微笑,“他被淳于宏绑走,现在已被我们救回。”
“哦,恭喜大元帅。”铁勒笑着又拱了拱手,“看来,大元帅诸事已定,现在有功夫来与小王喝茶了。”
“正是。”宁觉非礼貌地欠了欠身,伸手端起茶盏,对他让了让,“这是江南特有的极品贡茶云雾松涛,与北地的茶砖大不相同,狼主尝尝。”
“哦?”铁勒颇有兴趣地喝了一口,回味半晌,赞赏地点头,“果然不同凡响,入口清香,回味甘甜,好茶。”
宁觉非忧心如焚,外表却越发的好整以暇,只与他说些风雪月,不再主动询问。
铁勒卖了一下关子,却没看出破绽,便决定不再浪费时间,言归正传,“大元帅,西极的历史估计你也听人说起过不少,我就不多谈了。当年,西极那个庞大的帝国已经解体,我父亲与三位叔伯各自建立了新的国家。六年前,大伯派使臣前来,说是想召集四兄弟聚会,商议国事,希望能持西极的其他小国消灭,让祖先的土地再度回到我们手中。父皇便欣然前往,由我这个太子留在都城监国。谁知,我父皇和
另外两位皇叔一到那边,就被大伯使计暗害,随即发兵前来进攻。在四国中,大伯的势力最盛,我率军拼命抵抗,最后还是败了。国家被他兼并,父皇的后妃们都被他强行纳入后宫,我母后宁死不从,自刎身亡,我的两个弟弟也都死在乱刀之下。当时大伯下令搜捕我,格杀勿论,我的死士们连番血战,护着我杀出重围,从此便在异国他乡四漂泊。那些国仇家恨,我没有一天忘记。”说到后来,他咬紧了牙关,目中如欲喷出火来。
宁觉非便已明白,果然不出澹台牧所料,他确实是来借兵复国的。他专注地倾听着,脸上满是同情,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铁勒吸一口气,很快平静下来,条理分明地说:“西武与我国相邻,我是比较清楚的,但中土的形式就不甚了了。我们潜入西武,与我们的人接上关系,他们建议与南楚联合。西武强悍,如贸然向独孤及开口,只怕就算他助我们复了国,我的国家也会成为他实际上的附庸,这是我绝不愿意的。而南楚富庶,足以提供给我招兵买马的粮饷用度,也能借给我一定数量的军队,只是好好训练一下,大可以成为一支精兵。我认为他们的话有理,便派人秘密进入临淄,设法与淳于乾见了面。他这人倒真是有雄才大略的,一听之下便权衡利弊,当即允诺,只要他能当上皇帝,必会与我们结盟。我很高兴,一直等着那一天。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们这边还没动,他的国家就被你灭了。所以,我恨了你很久,非常想置你于死地而后快。”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宁觉非也笑了,轻轻点了点头,“我理解。”
铁勒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叹了口气,“蓟国上上下下都称你为战神,我先还以为不过是吹捧,没想到,几图谋都被你破坏,而你并不是用的奸狡之计,却是兴的堂堂之兵,今人佩服。而这些还在其,你最让人震撼不已的是怀着一颗仁善之心,这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我听人们广为传颂,你曾径说过:勇者无惧,仁者无敌。这真是至理名言啊,发人省。”
宁觉非微微摇头,“这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借用前人之言。”
“大元帅不必过谦。”铁勒不信,“既是前人之言,那就应该有不少人知道,可我就没听谁说过这样的话。”
宁觉非也就不再辨驳,笑着问他:“那么,你是在老虎岭被我堵住以后才起了这个念头的?”
“是啊。当时你我一战,虽然时间很短,却是酣畅淋漓,让人回味无穷。”铁勒变得豪情万丈,“那时我就想,若是与你并肩作战,一定能犁庭扫穴,将那奸王之势一举荡平,还我西极锦绣河山。”
宁觉非沉吟片刻,谨慎地道:“狼主,此事非同小可,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必须禀报我国皇上,由陛下定夺。”
“那是当然,我明白。”铁勒点头,“不过,我知道贵国陛下对大元帅信任有加,如果你支持我的请求,我想贵国陛下也应该会同意的。”
“你这话要是被别人听见了,我只怕就是死罪。”宁觉非半开玩笑地说,随即话锋一转,“狼主,我听说,你们西极皇室有一种秘药,功能起死回生,不知是否确切?”
“有,我们叫还魂金丹。”铁勒猝不及防,没时间细想,便据实相告,“按惯例,皇族直系子孙生下来的第一天,皇帝就会赐下这种金丹,表示希望孩子能活下来,不会夭折。等到我们长大,举行成人冠礼的时候,又会再赐一粒。我被立为太子的时候,父皇又赐了一粒。我一共有三粒。怎么?大元帅要用?”
宁觉非站起身来,郑重地长揖到地,“宁某确有急用,还请狼主慷慨解囊,给我一粒,狼主需要什么做交换,只要宁某拿得出来,倾家荡产也是甘愿。”
铁勒略一沉吟,便笑道:“以雄兵十万换这一粒救命灵丹,如何?”
第二部 下篇 第7章
25 9-1-1 11:58
用十万兵马换取一颗能够挽救云生命的灵丹,可以吗?
这是一道大大的难题,宁觉非一时无言以对。
铁勒也不急,笑吟吟地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看他。
过了一会儿,宁觉非平静地道:“此乃国事,我不能自作主张,必须向皇上禀报。”
铁勒从容点头,“好,小王静候佳音。”
觉非便出去吩咐备车。江从鸾一听他要进宫,立刻急了:“你又是伤又是病的,不能出去,若是再受了寒,那可非同小可。陛下临走时叮嘱过我,如果你有什么事,让我马上去宫里禀报。你若有什么话要对皇上说,尽可以写下,我送进宫去。”
宁觉非想了想,便没有坚持。现在他们谈的事关系到云的安危,他也不放心云的病况,万一进宫时这边出现什么不测,那才是终天恨事。想着,他便叫过云扬,“你进宫去向皇上禀报,就说我这边有非常要紧的事,请陛下能拨冗过来,以便速作定夺。”
“是。”云扬立刻飞奔而去。
宁觉非看着江从鸾,再看看远远站在院外的淡悠然,凝神思索片刻,便抬手拍了拍江从鸾的肩,温和地说:“从鸾,如果你认定了悠然,就与他定下来吧,不要浪费时间了,珍惜眼前是最重要的。”
江从鸾知道他是有感而发,这些年亲眼见证了他与云之间的分分合合,自己内心对他的感情也是浅浅,到了今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听了宁觉非的话,他忍不住转头看向淡悠然。
雪地里,淡悠然神态自若,温文儒雅,看到江从鸾投注过来的视线,便对他温柔一笑,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江从鸾心里觉得暖融融的,笑着转过头来,对宁觉非说:“你放心,我会珍惜。”
“那就好。”宁觉非便不再多言,转身欲回屋。
“觉非。”江从鸾叫住了他。
宁觉非停住脚,转身看向他,“什么事?”
江从鸾迟疑了一下,轻声说:“其其格……触壁自尽了,看着她的人都没想到她会如此做,没来得及拦阻。”
宁觉非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半夜。”江从鸾的声音很低,“他们以为你还睡着,就没过来禀报。云扬将军来找了我,先把她的尸身收敛了。我没告诉那日松,他还不知道这事。”
宁觉非垂头想了一会儿,轻轻地道:“你去安排后事吧,厚葬。”
“好。”江从鸾点头,“我这就去办。”
看着江从鸾离去,宁觉非又看向院外。淡悠然仍然站在那里,平静地与他对视着,整个人都散发着坦荡磊落的气息。宁觉非走向他,低声说:“悠然,我把从鸾交给你了,希望你别伤了他的心。”
“我不会的。”淡悠然神色未变,口气却很肯定,“我既认定了他,就会坚持一生的。只要他不变,我就不会变。”
“那就好。”宁觉非微笑着,诚恳地道,“悠然,谢谢你。”
“不必客气。”淡悠然也笑了,缓缓地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觉非,我敬佩你。”
宁觉非拉起他的手重重一握,一切尽在不言中。淡悠然欣慰地看着他,轻轻地道,“我祖父是西极人,是狼主祖父的家臣,奉命到西武当坐探,就此在那里结婚生子,传了三代。到了我这里,家国之念早已淡薄,西武固然不是我的家,西极也同样不是,只有在这里,我才觉得像是回到了家。我大哥是长子,从小就被租父和父亲灌输了许多思想,我一向都是不认同的,常常是一见面就吵架,唉。难得他这肯听我的话,说服狼主改变策略,与你们化敌为友,我感到很安慰,也很高兴。觉非,我是布衣草民,按理说国家大事也轮不到我来插嘴,不过,为了西极不再连年混战,让百姓们都能过平安的日子,你要能帮的话,就帮狼主一把,行吗?”
宁觉非立刻说:“我一定尽力。”
“多谢。”淡悠然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真挚的神色,十分感人。
宁觉非对他笑了笑,示意他放心,这才关切地道,“外面冷,你还是回屋吧。”
淡悠然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宁觉非回到屋里,坐下喝了几口热茶,感觉好过了一些,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看向铁勒,“狼主,在西武、老虎岭、小苍山上放箭杀我的人到底是谁?”
铁勒笑了,慢条斯理地说:“当年南楚有位神箭手叫‘穿云箭’赵伦,想必大元帅还记得。”
“对,我记得。”宁觉非点头,“他伤过我,后来在战场上死在我的刀下。”
“那就是了。”铁勒笑道,“赵伦的箭术通神,师承却并非南楚人。他的母亲是西武人,早年因大雪灾而流落到关内,遇到赵伦之父,与之成婚。赵伦少年时,西武大旱,许多牛羊都饿死了,他舅舅没办法,带着两个儿子从西武过来投靠他们,在赵家住了十多年,教了赵伦神箭之术。赵伦后来死在你手上,他母亲悲愤交加,便给自己的弟弟写信,将此事说了。赵伦的舅舅年已老迈,他的两个儿子却已长成,
箭术还在赵伦之上,听到消息后便矢志报仇。大儿子来了南楚,投到淳于乾麾下效力,小儿子看不起南楚羸弱,遂与我们结了盟。在西武和老虎岭上的箭手是小儿子博格,在小苍山上的箭手则是他哥哥博铭。”
宁觉非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他们兄弟俩只是为了报仇?”
“对,他们的目标只是你。”铁勒微微摇头,“他们是西武人,南楚兴亡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宁觉非明白了来龙去脉,便不再多问,转而与他聊起了淳于乾的去向。他一直以为淳于氏很可能是与铁勒这一支力量勾结,现在看来却又不像,铁勒此时的态度相当诚恳,有问必答,不似作伪,他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铁勒叹了口气,“说起这个,我还真是不得不佩服我那个大伯。隔着干山万水,他竟然有本事派人过来与淳于乾接上关系。当初,我确实与淳于乾是有约定的,可南楚灭亡之后,他被圈在王府里,可说是一无所有了,我对他便有些轻视,不想冒险助他脱逃,而是想学你,拿下南楚半壁江山,与你们划江而治,占据南方富庶之地,复国便大有希望。大概是淳于乾知道不能指望我了,就立刻转向我大伯那边,
多半与他们达成了某种协定,我大伯的人就帮着他们逃了。我想,出临淄,应该是淳于乾这边的人做的,而带着他们逃出国境,很可能就是我大伯的人了。如果你们还没抓住他们,说不定他们此刻已经在西极了。”
说到这里,云扬走了进来,对宁觉非以目示意。
宁觉非明白,便对铁勒说:“狼主稍坐,我去去就来。”
“元帅请便。”铁勒猜到必是皇帝驾到,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微笑,礼貌地起身相送。
澹台牧在不远的房中等着,一见他就问:“觉非,有何急事?”
宁觉非将自已与铁勒的谈话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
澹台牧专注地听完,在屋子当中踱来踱去,只想了片刻,便道:“好,朕答应他。”
“陛下三思。”宁觉非恳切地说,“十万大军远征,此事非同小可。”
澹台牧微微一笑,“在我眼中,云的性命才是非同小可,难道你不这样认为?”
“在我心里,当然是云最重要。”宁觉非叹了口气,“但是,十万儿郎远赴异域,粮草辎重所费不赀,这些都是需要慎重考虑的。”
“觉非,这些朕都知道。”澹台牧赞赏地看着他,“朕决意助铁勒复国,云的性命只是其中之一。前日朕接到西武探子的密报,西极大军压境,已经向西武展开了猛烈进攻。独孤偃骁勇善战,率军拼死抵挡,苦苦支撑。独孤及紧急调集全国兵马五十万,御驾亲征,赶往西境增援。西极来势汹汹,再加上他们将淳于乾接应走,说明他们一旦占领了西武土地,便很可能会攻向我国。我们如果派兵抄他们的后路,很可能突出奇兵,一举将他们击溃,从而将未来可能的祸患消弭于无形。此其二。第三,铁勒失国,在外流落数年,急于寻找生根之,挟持雪域诸部落侵扰我国南方便是因为此念,若是我们助他复国,他日西极自然与我们成为兄弟之邦,外患一除,内乱不生,则天下大治便指日可待。觉非,你说,朕想的对吗?”
宁觉非打从心底里叹服,“陛下高瞻远瞩,所思所虑非常正确。”
澹台牧笑了,“既如此,你去带铁勒过来,朕与他当面把话说请楚,让他这就拿出灵丹来。只要云脱离了危险,朕便给他十万雄兵,助他如愿以偿。”
“遵旨。”宁觉非拱手为礼,便疾步离开,去找铁勒。
很快,铁勒便与澹台牧见了面。两人性情颇为相似,几句话间便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谈得颇为投机。
得到澹台牧亲口应允借兵,铁勒大为兴奋,“多谢陛下慷慨相助,小王不揣冒昧,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这十万人马能由鹰王殿下亲自率领。”
“此事却须从长计议。”澹台牧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微笑着说,“狼主,那灵丹可有随身携带?是否需要出去取来?”
“不必。这么重要的东西,小王自是贴身珍藏。”铁勒爽快地从怀里摸出一个不知什么金属所铸的小瓶,看瓶口却是白玉,似乎内胆是玉制。他从瓶里倒出几粒药,大部分是翠绿色,其中有一粒是碧绿,两种药的颜色相近,但碧绿色的药丸散发出莹润的光华,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铁勒拿出那粒碧绿色的药丸,郑重地递给澹台牧,“这药是我家世代相传,已有数百年历史。每炼制都甚为不易,单搜集药材便需费数十年,因此祖宗严命,非直系子孙不得赐予。只要你们要救的人还有一口气,服下这药,便能转危为安。”
澹台牧谨慎地接过,转而递向宁觉非,“快拿去给他服下。”
铁勒补充道,“此药入口即化,可用少量温水冲下,此外不宜再服任何汤药。若陛下与鹰王有甚疑虑,小王愿以性命作保。”
宁觉非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多谢狼主。”
房中有几名御前骁骑卫,云扬也在,宁觉非不必担心澹台牧的安全,便小心翼翼地拿着药匆匆而去。
冲进正房,他亲手将药丸送进云口中,然后给他喂了一点温水,便坐在床边眼睁睁地着着。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只有一个信念: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不知过了多久,云的脸色渐渐变了,由灰败转为苍白,似乎有了一些光泽,仿佛生命的力量正在逐渐回复。宁觉非立刻察觉到了这一变化,心中不由得又喜又急,凑过去仔细打量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云微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很微弱很微弱地叫了一声:“觉非。”
宁觉非眼里一热,俯身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低低地道:“我在。”
云吃力地转过眼,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意。
第二部 下篇 第75章
361 9-1- 9:51
广招名医的皇榜张贴出来不到半日便让官府揭了回去,坊间随即传出国师吉自有人天相,本来危重的病况已经缓解,不日即可痊愈。人们啧啧称奇,越传越神,说是宁大元帅乃天神转世,以无上法力,向上天求得仙丹,这才治好了国师。
宁觉非在府里听着江从鸾给他学说那些匪夷所思的种种传言,不由得哑然而笑。他坐在床边,一手拿着水晶梨一手握刀,熟练地削了皮,将梨子切成一片一片的用勺子喂给云吃。江从鸾坐在一边,愉快地捧着茶,将外面的消息一一告诉他们。
自云醒来后,已经过了十天。因为宁觉非也有伤病在身,所以澹台牧特别吩咐他在家歇息,不用上朝。宁觉非放松下来后也确实撑不住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渐渐恢复过来。这些天根据铁勒的建议,御医们给云斟酌着用了新的药方,驱寒、养气、疗伤、补身,效果显著。宁觉非看在眼里,心中无比欢喜。
铁勒把自己瓶中的翠绿色药丸拿了六粒给宁觉非,对他说:“这些药都是以珍贵药材制成,放在瓶子里养着那灵丹的,同时也沾染来了金丹的灵气。服了灵丹后,每日午时三刻再服一粒这个药,连服六日,对身体大有益。”
宁觉非连声道谢,珍重地装在一个小玉瓶中,交给了云杨,叮嘱他按时给云服药,切不可延误。
云好得很快,宁觉非却元气大伤,精神虽然回复了,可身上的伤却痊愈的比较慢,而且很容易疲倦,感觉比较虚弱。他有经验,并未着急,让云杨按大活佛当年给的方子配药,按时内服、外用、按摩,便逐渐感觉有所好转。
这些天来,府里的气氛比较轻松,两位主人都安然无恙,这让府中的家仆们都感觉很安慰,做起事来都特别有热情,脸上也满是笑意。严冬里,元帅府和国师府里都是一派喜气洋洋,倒是颇有筹办喜事的味道。
虽然两位新人又是伤又是病,可成亲的日子却依旧不变,江从鸾和淡悠然这几日忙里忙外,又与国师府的云总管反复商议,迅速加快了筹备的进度。
宁觉非能起床走动后,便成天守在云身旁,端汤递水,照顾的无微不至。云常常惊讶与他的细致周到,心里总是热乎乎的。心情一好,伤病便好得更快,十天以后,他已经能做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有闲心过问些事情了。
宁觉非对他的问题常常回答得语焉不详,托辞是自己也多日未曾上朝,对许多事都不大清楚。他越不说,云越怀疑,终于,等江从鸾离开后,他便忍不住问了出来,“觉非,你别瞒我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哪有什么大事?”宁觉非轻松的笑着,继续喂他吃梨,“你啊,操惯了心,难得修养几日,就如此放心不下,那怎么行?”
云张嘴吃下他送过来的梨,眼睛一直盯着他,把梨咽下去后,他坚持道:“那你请比下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宁觉非笑道:“年关将至,朝中有多少大事等着皇上裁决,
外面又是大雪纷飞,若是你没什么大事,就别请皇上来了,行吗?”
“那你告诉我》”云坚持,就像个倔强的孩子。
宁觉非叹了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
云见他不慌不忙的,这时也知多半没什么紧急的事,心里便放松了许多,笑吟吟的看着他,等他说话。
宁觉非先把落网的各路人马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然后才提到铁勒。澹台牧婉转的告诫过他,最好不要提用十万兵马换灵丹的事,别的原因都可以和盘托出,不必隐瞒,宁觉非这时便从容不迫地缓缓道出,最后才说明,很可能将是自己挂帅远征。
云听了,双眉微皱,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陛下的思虑很有道理,这一仗是非打不可的。对西极的情况我们不熟悉,但铁勒如此勇悍的人都被逼得亡命天涯,可见他大伯绝非等闲之辈,此有备而来,西武不一定抵挡得住。如果我们朝他们后路,奇袭成功,便是一举三得,助铁勒,救西武,杀淳于,间接地也使我国不再担心来自西方的威胁,可以休养生息。总之,这出兵之事确实是件好事,只是,难道非得由你挂帅吗?我看大檀明就足以但此重任。”
“大檀明当然也不错。”宁觉非微笑,“由谁为帅,陛下尚在考虑,不一定是我,你也不用着急,先把身子养好。今天都是腊月二十八了,再过一个月,我们就要成亲了,如果那时候你还是像现在这样虚弱,那咱们的洞房烛夜不是耽误了吗?”
云心中欢喜,但脸上渐渐有了一抹红潮,半响才道:“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是说的正事。”
“难道我们成亲不是正事?”宁觉非微带调侃地说,“我倒觉得现在只有这件事是最重要的。我们也做一自私自利的人吧,这个月修养得健健康康的,然后欢欢喜喜地成亲,好吗?”
“那当然好。”云长叹一声,“你也别搞得像是欠我什么似的。其实,能尝一尝你曾经受过的苦,经过的疼,我觉得很快乐。”
宁觉非收起了嬉笑的神情,放下碗,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的心意也希望你明白。我但愿一辈子都不让你再有危险,在经历苦痛。”
“我知道。”云开心地看着他,“你的心就像水晶一样,我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我都高兴。觉非,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不希望你再远离我,我想我们一直能在一起,每一天,每一刻,朝朝暮暮。”
“我也是这么想的。”宁觉非握紧他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柔声道,“不过,当初我们决定从西武回来,就注定了暂时不能过这样的日子,只好等将来告老还乡了。”
云心中甜蜜,也知道他说的对,便不再多言,转而与他讨论婚事的安排。
快到中午,连日来的大雪有了减弱之势,澹台牧便带着太子从宫里出来,到元帅府去看望云和宁觉非。
云仍需卧床休息,澹台牧吩咐把午膳开到正屋的卧室里,四个人围着不大的圆桌,却觉得汤鲜饭香菜好吃,都很快活。
用完膳,澹台经纬兴冲冲对宁觉非说:“宁叔叔,我新学了一套刀法,练给你看看吧。”
“好啊。”宁觉非笑道,“走,我们去练功房。”
等他们二人出门,澹台牧坐到云床边,仔细向他询问了身体的恢复情况,又聊些闲话。云忍不住,还是提起了出兵之事,最后才问:“真的非要觉非挂帅出征吗?”
澹台牧笑了,轻言细语地说:“当然不是非他不可。不过,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终于让朕下定了决心,准备一开春就动手,正本清源。到时候,很可能会大开杀戒,你身为国师,自是不能置身事外,必然会承担巨大的压力。届时。觉非远离朝中,不必亲见亲闻,不涉及是非争斗,更不会被人攀扯或栽赃陷害,这样我们就不会被动,他也不会受伤。等他凯旋而归,见到的将是一个朗朗乾坤,那样不好吗?其实,战场上明刀明枪的,看似凶险,其实还没有朝堂之上险恶。”
云立刻明白了。前朝旧臣虽说投降了,其实有不少人仍是心存怨恨,图谋复辟,明里暗里潮涌不断,他心里明白的。本来想着刚刚吞并南楚不久,要想收揽人心,总需要些时日,因而虽然在一些事情上总有人掣肘,他们也能理解,努力去解决问题就是了,并没有起杀心。这几个月来,他们闹得实在太厉害了,再不控制住,只怕这江山就坐不稳了。如此一来,肯定会有无数人头落地,在政治上这是必须的,云不会犹豫,可他不愿意让宁觉非亲眼所见,更不希望有人故意乘机构陷,至他于死地,宁觉非的来历奇特,说出来也很少有人相信,人们只知道表面上他的经历,如果存心要诬陷他,实在太容易找到把柄了。等他远离这里,澹台牧和云联手把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一一铲除,那确实是最好的方式。
想着,他点了点头,笑道,“陛下明见万里。”
“少来这套。”澹台牧轻松地笑了,“好吧,正事说完了,现在说说你们的亲事。”
云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有府里的总管料理着,没什么问题,就不劳烦陛下了。”
澹台牧愉快地说:“别的我也不操心,只有一条我得管,你们是不是就打算从这个门出来,再从那个门进去,就算迎亲了?”
云眨了眨眼,有些困惑,“那不然还要怎样?”
“我就知道。”澹台牧微笑道,亲切地说,“你们都没有长辈在了,我是你们的大哥,自是责无旁贷,我这里即是你们的娘家,也是你们的婆家。你们也不是女子,那些通常的迎娶仪式是不适用的。我看这样吧,你们俩人一早到宫里来准备,吉时一到,便从宫中出发,绕城一周,再到府里来成亲。”
“那太扰民了,官府维持秩序也不易。”云婉拒,“若是出了什么乱子,惹出血光之灾,反而不美。”
“没事”。澹台牧胸有成竹地说,“由子庭全权负责皇城和外城的安全,大檀和荆将军、李将军协助,云汀、云杨也在,出不了乱子。”
“哦。”云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拒绝,“那好吧。”
澹台牧又陪了他一会儿,见他眉宇间隐隐的露出倦意,便道:“你歇息吧。”随即起身扶他躺下给他盖好锦被,这才离开。
云确实很累,有些撑不住了,看着他出了门,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部 下篇 第76章
1795 9-1- 9:52
正月二十八,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到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荣景象。
临淄皇城中张灯结彩,外城万人空巷,无数百姓涌上街头,等着看本朝国师大人与大元帅成亲的盛事。
宁觉非和云一早便起床,江从鸾带着一大堆人进来,先向他们道了喜,然后便侍候着两人梳洗更衣。
他们换上大红喜袍,上面绣着祥云飘舞、凤凰展翅的喜庆图案,衬得两人如瑶池双璧,俊美绝伦。江从鸾将那些琳琅满目的挂件一样样地替他们戴上,再系上同心结,然后退了一步,细细端详,这才笑着说:“恭喜两位大人,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云看着他,诚心诚意地道:“丛鸾,谢谢你。”
江从鸾很高兴。云终于接受他,认他做了朋友。
两人收拾停当,便出府登上马车。婚礼的仪程最后由澹台牧钦定,他们先从皇城到外城,再城中绕行一周,接受万民祝贺,然后驰往宫中,正式成亲。
华丽的敞篷马车由四匹枣红色的骏马拉着,平稳地向前缓缓而行。云杨率领自己亲手挑选的仪仗队,环绕在马车的前后左右。这些军人全都高大魁梧,相貌端正,气质彪悍,此时身穿礼服,笔直地骑在枣红马上,于马车同步进行,所有马的步伐一致,看上去十分威武。
云和觉非并肩坐在高高的车座上,含笑向街道两旁欢呼的民众挥手致意。
这一刻,什么汉夷之别,什么国仇家恨,通通不再存在,人人都很欢喜,并赞叹这对新人的俊美相貌和高贵气质。
一个时辰后,他们在外城绕行一周,这才从南门驶进皇城。
门里门外站满了禁军官兵,一见他们的马车驶进,立刻立正行礼,目送着他们的车子从面前驶过,奔向皇宫。
今日罢朝,但满朝文武都早早的进了宫。他们聚在正殿,全都面带微笑,准备看皇上亲自主婚。
吉时将到,澹台牧身着正装,笑着走上御座,等群臣参见后,就与大家聊些轻松的话题,等着新人到来。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宁觉非与云下了车,相视一笑,携手同行,并肩走进宫去。
铺着红地毯的御道两旁全都站满了衣甲分明的御前骠骑卫,随着他们向前的步伐一行礼,左边的说“恭喜国师”,右边的说“恭喜元帅”。
两人点头还礼,微笑着缓步向前,登上高高的台阶,沿着鲜红的地毯一直走进殿中。
群臣都不再说话,全都含笑看着他们。澹台牧瞧着一对新人走到近前,欣喜地说:“今日是朕的国师与大元帅成亲,这是本朝的一间大喜事。两个多月前,大元帅当殿求婚,群臣都看到了,今儿你们在此举行婚礼,也让满朝文武做个见证。觉非、云,今天文武百官以及外面的无数百姓都见到了你们成亲的盛事,望你们恩爱一生,白头偕老,谁也不许辜负谁。”
云抱拳躬身,朗声道:“多谢陛下教诲,臣定与觉非携手一世,永不负他。”
宁觉非也是长掬到地,坚定地说:“臣定与云生死与共,永不负他。”
“很好,你们的话比那海枯石烂之类的言语要实在多了,也可信的多。”澹台牧微笑,“这就叫做心有灵犀,天作之合。”
这时,司礼官禀报,“陛下,吉时已到。”
澹台牧微笑着点了点头。
司礼官大声唱道:“拜――堂――”
“一拜天地――”
两人面朝门外,对着天地磕下头去。
“二拜皇上――”
两人转过身来,跪下来给澹台牧磕了头。
“夫君对拜――”
宁觉非与云相视一笑,忽然各自从袖笼里摸出一只戒指,为对方戴上。
人们都觉得这是新鲜事,都好奇地看着,却因为在大殿之上,不能君前失仪,便没有发问。
澹台牧听云说起过,在宁觉非的前世,那个世界的人结婚,都会彼此为对方戴上戒指,别人看了,便知道他是已婚的身份,这很重要,云便在结婚仪式上加了这么一个程序,并亲自去金铺订做了纯金镶金刚钻的一对戒指,宁觉非知道后十分开心,此刻看他们情款款地将戒指套在对方的无名指上,顿时感觉这做法很有意思,大有道理。
戴好了戒指,宁觉非与云都没有什么亲热的举止,转身看向皇帝,等他示下。
澹台牧哈哈笑道:“今日宫中大宴,朕与群臣一起祝贺本朝第一佳侣今日喜结良缘。”
司礼官便大声传旨,“开――宴――”
这时,满城都开始燃放烟爆竹,噼噼啪啪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晕染出一派快乐祥和的喜庆气氛。
第二部 下篇 尾声
359 9-1- 9:52
大统六年是风调雨顺的一年,到了秋季,各地都是大丰收,百姓的生活明显改善,富贵之家更是收入丰厚,朝廷的税收也征得很顺畅,国库充盈,粮仓爆满,国家要做什么事再也不用捉襟见肘再也不必让澹台牧和云夜不能寐,反复盘算了。
更让人高兴的是,在大统二年春出发,赴西极远征的军队凯旋归来了。
在长达四年的时间里,宁觉非率领十万远征军开赴西域,浴血奋战,终于助铁勒复国。发生在遥远地方的战事并没有影响到国内大多数人的情绪,他们甚至根本没有听说过,只有那些出征将士的家人和朝中的君臣才会关心。如今,他们终于要回来了。
宁觉非带走了十万官兵,带回来的竟然有九万三千多人。远赴异域数年,恶战上百场,伤亡却如此之少,称得上全甲而还,简直是奇迹。
澹台牧人逢喜事精神爽,派二儿子澹台纡涛皇家特使,远赴剑门关,迎接大军还朝。
四年间,朝中发生了许多事。
由澹台牧做主,澹台经纬娶了云汀女儿为太子妃,年便诞下一子。云族继先皇后云岚之后,再添无上荣耀。
云被封为左贤王。这是诸王中地位最高的王,已有百年未曾封过。那日松被云收为宁觉非的义子,在他的名字上冠上宁姓,叫做宁青松。一年后,云收养了云族一个不满五岁的孤儿为义子,更名叫云卿。
淡悠然已经与江从鸾成亲,两人为住在哪里曾经有过一些争执。淡悠然希望江从鸾与他住在悠然阁,帮他一起打理生意,自己是老板,总比做别人的奴才好。江从鸾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奴才,宁觉非固然一直当他是好友,对他呵护备至,就连云现在对他也如朋友一般,他在这里过得很好,不愿意去作商人,对南来北往的客人赔笑。淡悠然最后被他说服,两人便继续住在两王府中,过得很幸福。
淳于宏在宁觉非出征后便渐渐衰弱无力,一年后不治身亡。他的德妃上书朝廷,恳求准予他们到景王淳于翰的府里生活,澹台牧没有留难,准予了她的请求。
其后两年,朝中风云变幻、波澜起伏,以鲜于琅在潜逃西武途中被截获,押回朝中问斩为起始,澹台牧大刀阔斧地开始了变更计划,一批墨守陈规顽固不化的老臣或遭贬斥或遭罢免,一批图谋复辟的原南楚旧臣以及与他们勾结的北藓奸党或被杀或被流放,一批锐意进取的新人则扶摇直上,很快,朝中便完全是一片新气象。
此后,一切都上了轨道,完全按着澹台牧和云原先的构想在进行,盛世的雏形已渐渐展现,这就已经让人兴奋不已了。
澹台纡桃宦飞咸咸喜痪地向宁觉非详细说明了朝中这些年来的变化,一直眉飞色舞,欣喜不已,宁觉非含笑点头,并为多问。澹台纡痰哪盖资谴筇词希乃皇贵妃,澹台牧永远不再立后,她便是实际的后宫之主,澹台纡探衲晔四岁,被封为清王。他的举手投足间颇有皇族风范,只是少年天性,性情活泼,看上去十分可爱。
宁觉非归心似箭,一路上都没有减缓行军速度。澹台纡堂欢税氲慵茏樱一切都听他的安排。宁觉非只略略客气了几句,便传令下去,大军留在燧城休整,一万鹰军跟着他向临淄疾驰。
内地无战事,朝廷已昭告天下,大元帅诛灭外敌,即将凯旋。他们旌旗招展,军容严整,一路疾行,百姓均未感到惊扰,生活如常,孩子们则常常跑向路边,睁着亮亮的眼睛,欣羡地看着他们,不时向他们挥手。宁觉非率领军队遇到城镇均绕路而过,夜宿野外,从不扰民。
澹台纡躺泶ζ渲校第一感觉到这种钢铁般的军威,不由的感到羡慕和向往,忍不住对宁觉非说:“元帅,下出征带上我吧,我也相像子庭那样,做一个大将军,将来为太子哥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宁觉非笑了,“清王,你还小,先把武艺学好了,以后有的是上阵杀敌的机会。”
澹台纡烫话的点了点头,“父皇说了,等大元帅回来,就让我拜你做师傅,跟你学习兵法战略,练习武功刀法。”
“陛下夸奖了。”宁觉非平和地说,“若是清王不怕吃苦,可以跟着我习练兵法武功。”
“我不怕苦。”澹台纡毯苋险妫“大元帅,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好。”宁觉非笑着点头。
一路晓行夜宿,他们一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临淄。云汀率鹰军回营地,云杨跟着宁觉非入城。澹台纡逃肽觉非直接进宫,向澹台牧禀报,听候旨意。
澹台牧十分欢喜,让宁觉非坐下喝茶,问长问短。
诸般战事、政治形势、异域风情・・・・・・要说的话很多很多,直到傍晚,澹台牧听到太监来问是否传膳,这才醒觉,笑道:“本该留你与朕一起用膳的,不过,云生该着急了。你回府去吧,见见云和儿子,明日我们再叙。”
宁觉非成亲一个月后就率军出征了,离别四年,确实非常想念云,这时也不矫情,起身抱拳,笑着说:“遵旨。”
现在这里不叫国师府,也不叫元帅府,叫F造两王府。云封王后,按照礼制,由户部拨款,将这个府邸重新翻修了一。宁觉非进府后,既感熟悉,又有些陌生,不由得伫足张望。
江从鸾已等候多时,一听宁觉非已经回府,便赶了过来。在他身边,是两位公子,宁青松和云卿。
宁觉非看着他们沐浴着斜阳疾奔而来,愉快地笑了起来。
江从鸾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觉非,你终于回来了。”
宁觉非微笑道:“是啊,我回来了。”
宁青松有些腼腆,低低地叫了一声:“爹。”
宁觉非伸手抚了抚他的头,慈爱地说:“长这么大了?真好。”
云卿自小进府,锦衣玉食,性情不似哥哥那般内敛,平时听府中人说了无数宁觉非的英雄事迹,早就等着他回来了,这时根本不认生,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大叫着“爹爹,爹爹。”
宁觉非顺手将他抱起,细细端详,很快便发现,这孩子的轮廓长得有些像云,五官却有些像自己。云卿也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他,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很满意地说:“爹爹,你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宁觉非笑着,亲呢地揪了一下他的鼻尖,“小鬼,还挺会说话的。”
云卿开心地摇头晃脑,理所当然地把他霸住了,一直不肯撒手。
云过来看见了,十分无奈地摇头,“他真是被宠坏了,谁说也不听,我就等你回来好好收拾他了。”
宁觉非哈哈大笑,跟着他们向里走去。更衣后,洗去一身风尘,他便去于家人一起用膳。
已近中秋,桂的香气十分浓郁,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感觉惬意而温暖。宁觉非与爱人、儿子围坐一起,吃着家里的饭菜,觉得特别可口特别香。
宁青松好奇地问起西极那边的山川风物,宁觉非有问必答,说得很详细。渐渐的,那日松不再拘谨,开朗多了。
云卿不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硬是挤上了宁觉非的双腿,手里拿着一个小勺子捣乱。宁觉非抱着孩子温软的身子,开心极了,不过虽然喜欢,到底还有理智,便时不时地命令他好好吃东西。他说一,云卿就听话地刨上几口,过一会又玩开了。
一顿晚膳就这么拖拖拉拉地吃了很久,当着孩子的面,宁觉非与云无法诉说思念之情,只能聊聊家常,那感觉也很奇妙,仿佛两人从未分别过。
直闹到晚上,云卿终于累了,上了床却还不肯睡,硬要宁觉非给他讲故事。
宁觉非想了想,便把前世小时候听过的一个童话故事讲给他听。这是有关两个王子的故事,当中自然少不了邪恶的巫婆、恼羞成怒的后母、有法力的魔镜,等等。别说云卿一个小孩子,就连宁青松都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宁觉非讲完,云卿便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宁觉非看着他可爱的小脸,俯身吻了吻他的额,替他把被子盖好,这才把宁青松送上床。
两兄弟住在相邻的个小院里,一视同仁,没有区别,宁觉非看了后感到很欣慰。
宁青松躺到床上,专注地看着宁觉非,轻声问道:“爹,我明天早上可以来找你练功吗?”
“当然可以。”宁觉非微笑着亲了亲他的额,肯定地说,“儿子,来吧。”
听到这声亲热的称呼,感觉着他充满关爱的吻,宁青松忍不住热泪盈眶。
宁觉非轻轻替他擦去眼泪,“傻孩子,别哭,好好睡吧,明天我等你。”
宁青松虽然不舍,仍然懂事地说:“爹,你一路鞍马劳顿肯定乏了,快去歇着吧。”
“好。”宁觉非帮他掖紧被角,这才吹灭烛火,带上房门,走出了院子。
今夜星光灿烂,好风如水,温柔地迎面拂过,他地户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准备回卧房。
云从径间走了过来,星光洒在他的肩上衬着他的脸似乎散发着玉般的光辉。
宁觉非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他的手。
“是啊。”宁觉非笑着摇头,“云卿一直缠着我讲故事。”
“你还会讲故事?”云失笑,“讲的什么啊?”
宁觉非拉着他向正房走去,慢悠悠地说:“王子与王子结婚了,从此幸福地生活在城堡中。”
――完――
千山里,斜阳外(番外集) 大哥,大哥(上)
179 9-1- 9:58
局面在僵持。
前南楚太上皇、F在的理王淳于宏将劫持云,与宁觉非对峙着。
院子里到都是积雪,淡淡的阳光泼洒下来,都白得刺眼。
蓟国的禁军将淳于宏团团围住,却无法动手。宁觉非默默地盯着面前的场景,一言不发。
忽然,空气中响起了轻微的噼噼啪啪声,像是有细碎的火四溅。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精神过于紧张,或者是雪光太过耀眼,以致出现了幻觉。正在疑惑,树下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他穿着单薄的黑衣,样式奇特,很贴身,头发也很短,十分奇特。
只见他站在那里,只停了片刻,便闪电般动了起来。他抬腿两下轻钩,脚尖准确地自下而上踢在那两只持刀威胁云的手腕上。伴随着轻微的喀喀声,两人痛呼一声,手不听使唤地向上弹起,钢刀脱手飞出。
那人一跃而起,双手同时接住刀,落下时已在淡悠然身边。他的右肘顺势回撞,左手刀尖向上一挑,便将那人手中的刀磕飞。那人肩头被狠狠撞中,踉跄着向后退去。
那人一个旋身,右手的刀尖便指住了淳于宏的咽喉。
这几个兔起鹘落,让人目不暇接,等他们反应过去,场中形势大变,云与淡悠然全都脱困,元凶则被制住。
那人转头看向宁觉非,脸上浮现出温暖的微笑,亲热地叫道:“觉非。”
一瞬间,宁觉非的眼眶湿了,他看着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喃喃地道:“凌大哥。”
这个离奇出现的人正是他前世亦师亦兄亦友,令他万分景仰与敬佩的凌子寒。
大檀明和荆无双便都明白了那人是自己人,再不迟疑,立刻急步冲了过去。荆无双一把抓住淳于宏,大檀明俯身抱起了云。
凌子寒回手挥刀,将淡悠然身上的绳子一齐割断。他使力甚猛,却拿捏得异常准确,连淡悠然身上的衣服都没划破。
宁觉非心里一松,顿时只觉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欲坠。凌子寒一个箭步扑过去,伸手将他接住,焦急地问:“觉非,你怎么了?受伤了?”
宁觉非无力地倒在他的臂弯里,仰头看着他俊秀清瘦的脸,不敢置信地问:“凌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别说那么多,你先治伤。”凌子寒将他抱起来,看向旁边的人,“找个屋子,有医生吗?”
他的声音很温和,浑身却都散发着慑人心魄的威势,让人不由自主地服从。云扬立刻说:“有有,我带你去。”
凌子寒却不知他可不可信,低头征询地看向宁觉非。
宁觉非笑道:“他是我的助手,云扬。”
凌子寒便二话不说,立刻抱着他跟着云扬匆匆而去。
来到旁边一个屋子里,凌子寒将宁觉非放到床上,宁觉非却对云扬说:“让大夫先替云大人诊治,我不要紧,歇歇就好了。”
云扬也知云的情况最为危险,马上答道:“是。”便转身离开。
凌子寒拉过锦被替他盖上,顺手拖过一把椅子来坐下,这才笑着摇头,“怎么回事?弄得这么剑拔弩张,那么大场面。”
宁觉非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他没讲自己与云的关系,凌子寒却一听就明白了,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安慰地说:“那个云大人应该不会有事的,只是外伤,或许还着了凉,只要有良医及时治疗,会好起来的。”
有他在身边,宁觉非的心里顿时觉得有了依靠,笑着微微点头,“多亏你及时出现,不然,最后会怎样实在难以预料。”
“是啊。”凌子寒轻笑,“这我家那几个小家伙一番胡闹,倒是歪打正着,总算做了件有益的事。”
“又是你儿子干的?”宁觉非忍不住好笑。
“是啊。”凌子寒轻轻叹气,“两个小子什么都敢干,再收拾也不管用,我弟弟也被他们带坏了。我爸他们宠着,鸿飞他们纵容着,更让几个小鬼无法无天,我真拿他们没办法。”
宁觉非忍俊不禁,又有些羡慕,“那多好,有孩子闹着,是很开心的事。”
“是啊。”凌子寒把他散落下来的一绺乌发顺到鬓边,轻声说,“觉非,说不定我能带你回去。”
宁觉非一怔,“真的?”
“嗯。”凌子寒轻言细语地道,“我们上来过之后,天宇回去就开始琢磨。从物理学的角度说,我们那个世界与这个世界一定有时空通道。他翻看了大量各学科专著,又去请教一些著名的科学家,提出的结论是可以借鉴虫洞理论,但需要极大的瞬间能量。他带着几个小家伙天天钻研,一下班就在家里捣鼓,终于弄出了一个机器。试验了好多,确认能保证人身的安全,天宇就打算自己过来试试。我自然不同意,就串通了那两个小鬼,把我先送过来了。”
宁觉非想象着他家里的热闹景象,不由得笑道:“凌大哥,你可真有福气。”
“是啊。”凌子寒从他的话里完全能够想象他内心的孤寂,便一直温柔地把手放在他的额上,轻声说,“觉非,跟我回去吧。”
宁觉非向往地出了一会儿神,却轻轻叹了口气,“不行啊,凌大哥,我在这里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别的倒还罢了,可我有朋友,还有……爱人,我们就要成亲了。如果我离开了,岂不是辜负了他?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开心的。”
凌子寒点了点头,微笑着问:“你很爱他吧?”
宁觉非有些不好意思了,半晌才说:“是啊,我很爱他,他对我也一样。”
“那就好。”凌子寒很欣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就留下吧,我回去后让天宇他们再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把你们两人都接过去玩玩。如果不行,我们也会想办法每年都来看你。”
“那就太好了。”宁觉非很开心,伤口仿佛都不疼了。
这时,房门口有人含笑道:“觉非,什么事太好了?”
宁觉非一听是澹台牧,便想起身。凌子寒探手轻轻压住他,不让他乱动,随即转头看过去。
澹台牧缓步走进来,身后跟着澹台子庭和澹台经纬。
凌子寒礼貌地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宁觉非躺在床上,对他们介绍道:“陛下,他是我前世的大哥凌子寒,从另一个世界过来。凌大哥,他是本国的皇帝陛下。”
凌子寒心念电转,却一时想不起应该用什么礼节,便本能地向他伸出手去,客气地道:“陛下,幸会。”
澹台牧一愣,随即领会到他这动作的意思,略一犹豫,便伸手握住他的手,热情地说:“是觉非的大哥啊,真是好身手,听说你一出现便将那些人全部制住,动作如闪电般迅速,好些人都没看清楚,可惜朕没亲眼目睹。”
凌子寒谦逊地道:“也就是打了他们一个冷不防,其实也没什么出奇的。”
“不不,很神奇。”澹台牧收回手,笑着说,“觉非说你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是天堂吗?”
凌子寒一愣,略微思索了一下,才以尽量通俗易懂的语句来说明,“不是天堂,我们那个世界与这边是不一样的,彼此隔绝,平时也是不能相通的,需要有非常强大的力量才能穿越。我们与你们一样,也是血肉之躯,也有生老病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哦?强大的力量?”澹台牧喃喃地道,“那么说,你和觉非都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了?”
凌子寒又想了片刻,才笑着摇头,“我没有这种力量,觉非才有。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灵魂的来龙去脉,那是很神秘的东西,让人捉摸不定。”
这话自然能让这里的人产生共鸣,澹台牧立刻赞同,“是啊。灵魂的力量确实非常强大,我们都对之十分崇拜。”
凌子寒笑着点头。
澹台牧热情地说:“既然凌先生来了,就多呆一段时间吧。觉非过了年就要成亲,先生正好参加。”
凌子寒客气地道:“我这不能呆太长时间,不过,觉非成亲的时候我一定争取过来。”
澹台牧显然非常想留下他,却又拿不准他的情况。他的衣着打扮都太奇怪了,出现的方式更加奇特,让人感觉非常神秘。对于把握不定的人与事,澹台牧一向持冷静观望的态度,便没有强留他,脸上满是遗憾地说:“既如此,朕也不便勉强。待下先生再来,朕定当与先生好好谈谈。觉非虽是朕的臣子,其实朕把他当自己的亲兄弟,他的大哥当然也就是朕的兄弟,朕很想交先生这个朋友。”
“多谢陛下。”凌子寒礼貌地微微欠了欠身,“谢谢陛下这么关照觉非。他还年轻,或许有时候考虑不周全,若是做事有什么不当之,还请陛下多多包涵。”
澹台牧愉快地说:“觉非很好,稳重严谨,为人事都很周到。他是朕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朕将这个国家的所有兵马交到他手上,十分放心。”
凌子寒有些意外,随即很为宁觉非高兴,“多谢陛下这么信任觉非。”
宁觉非见他们相谈甚欢,心里也很欢喜,但到底挂念云,便问道:“陛下,云怎么样了?”
澹台牧安慰道:“大夫正在替他诊治,应无性命之忧。”
宁觉非有些焦急,便撑起身来,“我去看看。”
凌子寒伸手按住他,“我去吧。”
宁觉非觉得他去看看也好,凌子寒应该算是自己这边惟一的亲人了,去看望云当然是最好的,便点了点头,却关心地道:“凌大哥,你多穿点衣裳,外面冷。”
凌子寒是在自己家里被传过来的,因为有暖气,他只穿着T恤、薄绒长裤,刚才一阵打斗,还没觉得冷就进了屋,现在要出去,如果不加衣服,肯定会着凉的。
澹台牧顺手便从自己身上取下大氅递给他,“披上这个吧。”
这是皇上的赏赐了,要是这边的人,立刻便要受宠若惊,磕谢皇恩,凌子寒却只觉得这不过是朋友的一番好意,便顺手接过,礼貌地说:“多谢陛下。”便套在身上。
澹台子庭和澹台经纬都惊奇地看着他,见澹台牧一直微笑着,并未气恼,反而颇为喜悦,便都没有多说什么,立刻派人带着他去看云了。
等他出门,澹台牧坐到床边,笑着说:“觉非,你这个大哥气质高华,一身贵气,在他那个世界里是做什么的啊?”
宁觉非知道凌子寒的身份是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在这边也一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闻言便道:“他是太子。他所在的那个国家有十五万万人,幅员辽阔,非常强大。”
“哦,怪不得。”澹台牧便理解了,细想了一下,不由得看向澹台经纬,“经纬,有那样的太子,一个国家将会更加强大,你明白吗?”
“是。”澹台经纬立刻点头,“我会以他为榜样,努力学习。”
澹台牧满意地笑了,转头对宁觉非说:“等你大哥下来了,让他多住些日子。”
“好。”宁觉非满口答应。
千山里,斜阳外(番外集) 大哥,大哥(下)
2177 9-1- 9:58
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宁觉非欣喜若狂的神情,第二眼便注意到他身旁那个穿着打扮都很奇特的人。
宁觉非开心地说:“你可醒了,真是急死我了。”
云努力地笑了笑,却说不出话来。
宁觉非身边的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微笑着说:“你别着急了,先给国师喂点汤水吧。”
“哦,对对。”宁觉非似乎变成了毛头小伙子,很听他的话,立刻出去吩咐人端参汤来。
云询问地看着这位陌生人。他温和地道:“我叫凌子寒,是觉非的大哥,从另一个世界过来。”
云有些惊讶,随即释然,眼中有了欣慰的神情,心里很为宁觉非感到高兴。
凌子寒笑着说:“我来看看觉非,知道他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云微微点了点头。
宁觉非一掀帘子,兴冲冲地端了一小碗参汤进来,小心翼翼地喂给云喝,然后才高兴地介绍道:“云,这是我大哥,他过来看我的。”
有汤水润了嗓子,云能发出声音了,便微弱地叫了一声“大哥”。
“哎。”凌子寒答应着,替他掖了掖被角,关切地道,“你多歇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用心急。”
“是啊。”宁觉非立刻附和,“你别急,很快就会好的。”
“嗯,我不急。”云微笑着说,“大哥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吧。我和觉非就要成亲了,大哥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
宁觉非清楚凌子寒的工作有多忙,只得劝道:“大哥在那边挺忙的,有许多事要办,不能久呆,以后他会常来看我们的。”
“是啊。”凌子寒点头,“你们大概什么时候成亲?我到时候争取过来。”
“正月二十八。”宁觉非高兴地说,“凌大哥,你真能来?”
“我尽量争取。”凌子寒的声音很温和,态度很婉转,“不过,今天我过来的那个地方不能有任何变动,不然可能我就过不来了。”
“我去交代。”宁觉非猛地起身,急匆匆地出去,叫来云汀,“你马上调人来,将前院严密封锁,任何人不能接近大树周围十丈之内,违者立刻拿下,严惩不贷。”
“是。”云汀见他神情凝重,不敢怠慢,抱拳领命,便飞奔而去。
很快,那里的人与东西便全部被清空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宁觉非听到云汀的回报后,对他的办事速度很满意。
凌子寒不去过问宁觉非理公事,只是坐在床头边,闲闲地与云轻声拉家常。
“我有两个儿子,是双胞胎,淘气得一塌糊涂,弄不好连我们家的房子都会被他们拆了。”他絮絮地说,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我还有个女儿,才三岁,很可爱,又聪明,性情又好,我和她爹都很喜欢她。”
云听出来了,忍不住问:“你们也是……”
凌子寒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是啊,我的伴侣也是男性。在我们那里,同性结婚与异性结婚一样,都是合法的。”
“哦。”云若有所思,“我想,我们也应该将这一条加进律法中。”
“那样很好。”凌子寒赞许地道,“同性之间的感情也是很美好的,应该得到尊重。”
“对。”云同意。
这时,澹台牧大步走进来,先笑着对凌子寒点头致意,然后才关切地对云道:“听说你醒过来了,朕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
凌子寒笑着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向后退了两步,让开位置。
澹台牧却没有鲁莽地直接挡到他面前去,而是站在一旁,笑着说:“云,这位觉非的大哥在他们那个世界的身份是太子,很尊贵的。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如果不是他,现在会怎样,实在难以预料。太子殿下及时出现,以一人之力在一瞬间击倒三个挟持你和淡悠然的敌人,一举制住淳于宏,这才能够尽早救出你,没有酿成大患。”
云大感诧异,本能地想要起身,却没有一点力气,挣了一下便只得放弃,却累得急促喘息,却仍然挣扎着说:“大哥……不,太子殿下,谢谢您,谢谢。”
“忽然这么客气,那不是生分了吗?”凌子寒微笑。他没想到宁觉非是这样介绍自己的身份的,此时自然不能分辨,便谦和地说,“我这个太子其实没什么大用的,你还是跟着觉非叫我大哥吧。”
澹台牧豪爽地笑道:“对,云,从觉非那儿论起来,你确实该叫太子殿下为大哥。”
“是,那我就不拘礼仪了。”云从善如流,立刻改口,“大哥。”
凌子寒愉快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澹台牧,“陛下,可不可以别叫我太子殿下?我听着有些不习惯。”
“哦?”澹台牧有些好奇,“那在你们的世界,别人都怎么称呼你?”
凌子寒温和地说:“一般人都叫我凌先生,亲朋好友就叫子寒。”
澹台牧觉得难以置信,难道那边是一个如此没有等级观念的世界吗?不过,他也没有多问,便道:“那我也叫你子寒吧。云和觉非都是我的兄弟,你既是他们的大哥,咱们自然也是兄弟。”
“对。”凌子寒笑着点头。
他们说得其乐融融,宁觉非一进来便感觉到了,不由得很是高兴。看着凌子寒,他这才想起过去所在的那个世界,忽然问道:“凌大哥,如果两边时间同步的话,你们那边应该过了元旦了吧?”
“对,今天是元月四号。”凌子寒走上前去,轻轻拥住他,在他耳边说,“觉非,新年快乐。”
宁觉非心里一热,眼圈不由得红了,抬手回抱住他,低低地道:“大哥,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