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月
千秋月 第一章
熏风阵阵,日影重重。
我静静地靠在院中长椅上。远丫头小厮们呼喝的声音隐约传来。语声并不嘈杂,即使在望月阁这僻静之所里也不觉惊耳。
但我耳里听来,那随风动飘来的似远似近的声音却尤似梦中。虽然早已不觉它荒唐。
或许,这也真是在梦中。我唯愿。
来到这里,准确地说是来到这个――距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不知几千年的陌生时空已经有十多天。还记得被那辆货车撞上的剧痛一瞬,身体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沉沉下坠、下坠……仿佛要我坠入到那宇宙最底端。我知道我死了。但心中那瞬却没有悲哀。只有不忿。我虽一生短暂只有二十来个春秋,但自认为生平未做过杀人放火有违天理乃至人神共忿的事,死后不入天堂也罢了,却为何让我入地狱?我不忿。真的不忿。
待我再睁开眼时却是一袭袭曳地罗裙穿梭眼前。我并不认为地狱里有金钗步摇,有环佩叮当。一天的思维空白过后,我确认,二十一世纪某大学研究院二年级学生尹悦死了。却在不知相距几千年的另一个古代时空重生。借另一个人的身体。不知该感谢老天给了我再一生命,还是应恼恨它跟我开了一个实在不算小的玩笑。荒唐神奇。匪夷所思。却是通过我此刻的存在来证明的真得不能再真的事实。
其实心中还是感谢多于不满、兴奋多于惊惶的。没有人不留恋生命。何况我才二十多岁。所以我会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并且竭尽全力。
“少主,您晚膳要在这儿用吗?”
“嗯。”语声透着习惯之后的淡然。
我很喜欢这儿的幽静雅致。想必,慕容熙――那个声名赫赫的慕容世家少主,也是现在我所在的这副身体的前任主人,他也很喜欢吧。我已经慢慢习惯了不是每天吃泡面、吃快餐的日子。精雕细琢,样多的菜色实在是让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很美好。虽然没有电灯、没有电话、没有电脑、没有互联网,也没有麦当劳……。
实际证明我适应环境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而在慕容家这十多天下来,我所表现出来的求生本能更让我自己都很吃惊。也许是我生来就很会保护自己,只是以前不曾置身于这样复杂险恶的环境中,当然也就无从展现了。
现在慕容家大大小小的事务是由慕容家的二公子,我的“二弟”慕容凡暂时管理。而我,慕容熙正在“生病休养”期间。呵,慕容熙当然不会是在生病休养了。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我心里再清楚不过的一个事实――慕容熙死了。而这个事实慕容凡想来也确信不疑――没有人喝下‘醉梦一瞬’后还能醒过来。这是我醒来的第二天早上他对我说的话。所以我绝对不会是慕容熙。当然那样的情况下我也懒得说谎了。一席话下来,他知道了我不是慕容熙,也泄漏了他鸩杀其兄的秘密。
我很明智地向他确言我不会用慕容熙的身份和他争夺慕容一家的管理权。几乎是在他转身而去的同时,我已决定:离开这个刚来还不到一天的家,抛弃这个属于我还不到一天的新身份。
而现在,我已经为这个决定努力了十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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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楼台,秋香院宇。实是笙歌阵阵、笑语吟吟才能配得上良辰斯景。
此刻,我却心绪有点不宁地站在窗边。等待着。
“少主,一切都准备好了。”
终于,门外无声闪进一个容色清丽眉间却甚有英气的少女。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她原是慕容熙的贴身侍女。
“弄雪,我说过你不必叫我少主。”我还是有点不太习惯这个不属于我的称谓。尤其是说话之人已经知道我并不是慕容熙。
“不管怎样,弄雪心中,少主永远都是少主。”
“可你也知道我已经不是慕容熙,不是你那个武功盖世、才华横溢的少主了。”你的少主已经死了。我没有再狠心地表明这个两人都已知道的事实。这个重情重义的女孩在偷听到我和慕容凡的对话后,我跟在她后面看她一个人偷偷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不清楚在她心里慕容熙有多重要,却被她耸动得厉害的双肩触动心弦。忍不住去安慰她。看着她的眼泪,当时我想着如果我死了也能有哪个女孩为我这样流泪也不冤枉了。事实上是没有。虽然不想,却也不得不承认以往的二十几年感情上我确实失败。
弄雪默默地展开那个大包袱,里面是衣衫和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虽然不懂,我也知应是易容时需要的东西。只是……
“弄雪,为何有这么多套衣服,还有……女装?”
“少主不会忘了还有我吧。”弄雪故作委屈的看向我。
我却吓了一跳:“……你要跟我一起走?”
“当然啦。一向都是少主到哪儿弄雪就到哪儿的。”弄雪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小丫头根本就是避而不谈重点。
“弄雪,”我严肃地看着她,“我不想再重申这个事实:我不是你的少主。再说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到哪儿去呢。怎能带着你一个女孩子到乱跑。”
听我这样一说,弄雪神色一黯:“少主,你是讨厌弄雪吗?”
我猛地一咳。这是从何说起呀。
“没有。我哪儿会讨厌你,只是……”
“只要少主不讨厌弄雪就好,”小丫头很快打断我的话,“不管少主到哪儿,弄雪都会跟着。”我有一种被骗的感觉。
“不怕危险?”
“不怕。”
………
“走吧。”
我简单留书一封。一切办妥后我们乘着人少又变了装,便只管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而出。到了城外客栈,早有弄雪准备好的马匹。
一路月光铺地。夜风吹来很是清爽。只是夜色茫茫,不知一宿急行明日人又在何方。
马上,我问弄雪为何知道我不是慕容熙还要跟着我。
弄雪回答说是十几年的习惯,这一辈子都改不了。
我不禁笑了笑。有些了然。这种“雏鸟情节”,我于弄雪,又何尝没有。
弄雪是来这个世界后第一个让我以尹悦的身份来与之相的人。
其实没有慕容凡,我也不会留在慕容家,不会做慕容家的大公子。是的。我留恋生命,更珍惜这失而复得的生命。既然老天决定慕容熙死了,而我尹悦活着,那么,我就要远离这里。远离这片带着慕容熙气息的天空。从今而后,以我尹悦的名义活下去。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蚕缕一轻勾。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眼前正是,波横满眼,漫汀渚。我嘴中轻念,身子懒懒地倚住临水的那棵柳树,一竿直垂入湖里,而人却要醉在这无边春色中了。
“尹夫子,你的鱼又跑咯。”
旁边走过浣衣归来的大娘好心地提醒我。
我笑了笑,拍拍身边的小桶,一脸无虑:“无妨,已经有一条可以交差了。”
今天应该不会被弄雪念叨了。
这是渚国边境上的一个小镇。虽地僻远,却也有闹市喧嚣。一派乐业安居之景。踏入这里的一刻,我有种误入桃源仙境的错觉。怕一转身它就消失无踪,无迹可寻,于是便再也不肯走了。由于这里太僻,私塾先生都不肯来。便要弄雪找了几本最基本的入门书籍,执起教鞭教起了那些从六七岁到十多岁的山野蒙童。我乐在其中,虽然实在有大材小用之嫌。
“少主,你回来了?”一进门弄雪就走了出来,“咦?小青没和你一起?”
我奇怪。
“见饭熟了你还没回来,正好小青过来,我就叫他去找你了。”
话音没落,就见门外跑进一十三四岁的少年。短衫短袖,灵动异常。
“老师,原来你回来了。弄雪姐姐还叫我去湖边找你呢。”说罢,嘻嘻一笑凑过头来,“老师,今日又是空手而回吧。”
我轻笑了声,示意他看看桶子。
一阵嗤鼻声。“啧啧,才这么点大!老师,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一定能钓上大的。”
我好笑。这个蓼青,来这儿不到三个月,最多只能算我半个学生。却比我那些正经学生来得勤。他说他没钱交学费就以在院里面打杂代替。本无所谓有没有学费,反正当初弄雪带来的钱票银两够我们衣食无忧了。只是弄雪高兴有人帮手。便留了他下来。几个月来,小青天天腻在书院里,平日也没见他多看什么书,只是喜欢有事没事黏着我。
刚吃完饭,就听得外面喧闹异常。
一出门来,果然外面已经闹得昏天黑地,围了一大群人。
“尹夫子,你快叫弄雪过来给这位公子看看。”住了一年有余,弄雪已是镇上人人公认的正牌大夫。
走进人群,我怔了一下。
只见地上躺着的人早已昏迷。年龄不过二十来岁。身上的月白长衫已沾满尘土,想是奔波了许久。不远那匹马应是他的坐骑。
边陲小镇,昏迷之人,这都不足以为怪。我只是诧异,为何如此美人,会昏迷此。
弄雪说其实他只是长途奔波,过于劳累劳心才会昏倒,睡一觉就没事了。还细细熬了碗粥放在一旁。
我打趣道:“弄雪,这么殷勤,是不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动心了?”其实天地良心,我只是想看一下弄雪那羞得红红的俏丽小脸。
哪知小丫头脸上居然丝毫水波不兴,反而向我眨眨眼。
“他再美也美不过我们少主呀”
我暗暗下决心,以后绝不再做诸于此类的愚蠢之举。
直到第二日晌午,他才醒来。
“公子为何不多留几日,好生休息再走不是更好?”我不解。
过了一夜,他精神果然恢复不少。此刻看起来更是人如芝兰玉树,俊雅异常。我不禁再赞一声。
“夫子昨日相救之恩,杜某必不敢忘。实不相瞒,我这一路都有人追缉,若久留于此,只怕到时会给夫子惹来祸端。”
我见他说得诚恳,也没再追问。以他如此人品,却被人追赶到如此地步,想必又是一段难以说尽的恩怨纠葛。我一外人又何须多问。
他一揖过后。正要转身离去。就听得门外一人大笑道:“此刻走已是迟了。”
“杜侍卫,杜子衿,你难道还想继续在我手下逃跑?”
语声一出,这杜子衿已是脸色惨白。
接着大门打开,走进一人。长身玉立,气度尤是清贵不凡。来人负手站定,神情一派悠然。但听得刚刚那阵齐整划一的脚步声,我就知门外必已是包围重重。
惨然一笑后,杜子衿对来人说:
“不想三皇子来得如此之速,实是让我大吃一惊。”
没想到来人竟是当朝的三皇子。我也吃了一惊。
“呵呵,你以为小小的李代桃僵之计就能骗得了我?”那三皇子怡然一笑,眼光有意无意地飘向我这边。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一进门他盯了我好一会儿。让我心下打鼓。应该没问题。虽然没易容,但弄雪还是给我变了变肤色,服饰装扮也与慕容熙往日大有不同。哪会这么巧。
“其实我昨日就已知道你到了这里。现在你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吧。那就跟我回去吧。”
“不!”杜子衿脸上出现惊恐厌恶之色,“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跟你回去的。”说着手一翻一把匕首已然贴在喉间。
“我死也不会跟你回去的。你们要的话,就抬尸首回去见他吧。”
那三皇子眉头轻皱,“杜侍卫又何必如此顽固?想我父皇也是爱你风流文才。只要你跟我回去,以往之事一概不究。”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想是那皇帝看杜子衿美貌,顿起色心,竟然派儿子千里缉拿。想逼他就范。心中不免气愤,堂堂朝廷,这与那逼良为娼之徒何异!我并不是冲动之人,这一年来青荷镇的山水更是将我的淡泊心性熏陶得有增无减。但并不表明我不会生气。尤其杜子衿这般人品我一见便心生亲近,更是不会袖手旁观了。至于救不救得了,呃,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向前跨了一步,拱了拱手道:“三皇子殿下,看来这位杜公子并不想跟你回去。你如此强逼于他,何异于逼良为娼,岂是堂堂朝廷所为?”
杜子衿看着我,惨白脸色中夹杂着感激。
那三皇子也不发怒,只是看着我。我本是想故意激他发怒后谋求机会的。现下他却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仿佛看痴了。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此刻他发呆对我绝对只有好。我右手微晃,一抹强光刺向他的眼睛,乘他反射性抬手阻拦的一霎那,我蹂身急上。几乎刷新我以往所有百米冲刺的记录,待众人反应过来,我已经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架到他脖子上了。
事实证明,擒贼先擒王永远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击得逞的。我知此理。
千秋月 第二章
刀在颈间,我心里却叹息连连。实在是有点不舍这个地方。突然后悔起以往为何不多吃些这里的鱼,以后只怕很难吃到那么美味的鲜鱼了。
全场焦点不可避免的转到了我身上。杜子衿更是张大嘴望着我。一脸震惊。不知是吃惊于我也会做出此等拿刀架人脖子上的事,还是惊于这三皇子如此容易就被我制住。我朝他嘴角扬了扬。
“杜公子,你刚刚不是要走吗,请便。我想现在应该没有谁会阻止了。是不是,三皇子?”
此人刀架脖子脸上居然丝毫未变颜色。惹上此等不好惹之人,实在不是件好事。
“杜子衿你身中我皇家独制软香,武功全失,又能逃多远。”
杜子衿此时缓过神来,朝我一揖到底:“尹兄大恩,子衿没齿不忘。只盼今后能有机会报答尹兄之恩。”说罢看了那三皇子一眼,径直走了。
我心里并不确定他今后是不是能得善其身。只是不愿看他在我眼前被抓罢了。现在只能帮他尽量拖延些时间。看他拼命往边境奔,想必出了渚国地界后他多少会有些倚仗。至少这三皇子不能随便带着士兵公然去别国境界抓人了。
“得罪了,三皇子。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在寒舍多呆上一天了。”
当然,没人会反对。
“你认识他?”
“不认识。”
“你竟然为了一个仅见一面之人不惜与朝廷为敌?” 他语气里透着淡淡的诧异。
“我哪敢与朝廷为敌,只是不愿眼见以殿下之尊做出如此不智之举罢了。我想殿下也只是父命难为吧。”
为了确保杜子衿能不受阻拦地逃出渚国边界,我要弄雪将那些人点穴后丢在院子里看着。
而那三皇子也很配合地一切随我所愿。一天一夜后。撇下那队士兵,我和弄雪带着毫无抵抗之力的三皇子离开了青荷镇。本来我很想就这样在这里常住下去的。天不遂人愿。
步出镇口,我回头望了望那渚叶满汀的池塘,塘边那颗我垂钓时常靠的老柳树。
“少主,你前日钓的那尾红鲤还养着没来得及吃呢”弄雪神情有些沮丧。想是也有些不舍吧。
“那要不我们现在回去取了来,或者干脆煮熟吃了再走?”弄雪被我一席话逗得嗤嗤笑了起来。
那三皇子仿佛身边没人似地一脸漠然。不知在想些什么,那波澜不兴的表情让我觉得此人实是有点不可测。如此不显山露水,若他去现代做7,定比詹姆斯・邦德更称职。
虽然把他当人质,可丝毫也不敢怠慢他。已经惹上这么个厉害人物了,只好尽量减轻我们之间已经存在的“误会”。
“三殿下,不用担心,到了边界自然会给你解药。”
此时我和他两人共乘一骑,实是无可奈何之事。以他现在的体力根本不可能骑马。弄雪给他吃了慕容家独制的软筋散。即使吃了解药也要二十四后才能恢复功力,而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我们离开了。
“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以除后患?”途中,他冷不丁地冒出句这样的话来。
“我为何要杀你?难道殿下不知上天有好生之德?”听他此言,我不禁失笑,“殿下放心,我会很小心不让你有机会找到我的。”
……………
“你叫什么名字?”
“尹悦”
他转过头瞟了我一眼又静了下来。
一路无他,很顺利的我们到了边界。
“殿下,就此别过,后会无期。”我示意弄雪给他解药。
他接过解药并未立即吞下,而是扯开嘴角露出个别有意的笑容。“我们不会后会无期的。”
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我可不希望与殿下后会有期呀。”
“我也不希望后会有期。”他居然把解药往旁边草中一丢,看着我缓缓说道:“因为我很不希望就此与尹公子分别。”我还没明白他话里所指,就被他猛地拉下马来,扣住了手腕。
这下我真是目瞪口呆了。他不是中了软筋散吗?难道他那日吃下的是糖丸,弄雪搞错了?
听得娇叱一声弄雪一掌劈来,凌厉的掌风被他一挥化去,手如疾风连点她几穴道。我虽不谙武学,却知弄雪身手甚好,可他竟然一招之间就制住了弄雪。我不禁吸了口凉气。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没有中软筋散之毒?”他打了个手势。离得不远的山后立时闪出七八个清一色的黑衣人。想必是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只是一瞬之间,形势已经逆转。让我着实体会了一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实感。
“我吃了无相果,八岁起就百毒不侵,这区区软筋散又耐我何?”
“那你为何假装被制,还到了这里?”我心中奇怪。
“你真的要知道?”他暧昧地一笑,
“因为被人搂着骑马的滋味实在不错呀,哈哈。”
我气得头有点发晕。这个可耻的混蛋。
“难道你当初也是故意被我制住?”见过他的身手,我实在很难相信当日他那么轻易就被我制住了。
“不错。”他抬抬眉。
“那又为何?”他竟故意放走杜子衿。
他的答案又让我吃了一惊:“因为你。”
我越发茫然。
“因为我想证明一件事。一件一年多来我一直都觉得不可置信的事。”他再看向我,“现在证明了。”
“证明什么?”
“你,的确不是慕容熙。”我心中大震。就算他认识慕容熙,正常情况下也只会认为我是慕容熙,又怎么会一直耿耿于心想证实我不是慕容熙……只有一种可能:他也早知道其实慕容熙应该是死了的。难道他和慕容凡……不是没有可能,慕容家势力遍布武林,掌握了慕容家就等于掌握了大半个武林。而那慕容熙想必难于操纵,他才会和慕容凡联手除掉绊脚石再扶持那易与的慕容凡。
“原来是你与慕容凡勾结,慕容家想必已在你掌控之中了吧。”
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并没料到我会想得如此之快。我心中冷笑,这有何难!
“你为了证明我不是慕容熙,就那样不顾皇命放走了杜子衿?”
“呵呵,你想我会吗?” 我叹了一口气,的确可能性不大。
“他身中软香,我那日早已示意手下飞鸽传书给成国的内探。想必他这时已经在进京的途中了。说不定路上我们还能碰到呢。”
我还能说什么。不知他要如何置我们。
当初我就预感他不是该惹之人。现在被绑在马背上的我更是再一无懈可击地证明了我有预言算命的天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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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记飞箭毫无预警地射向我前面之人。却未伤他分毫。我大叹可惜。这人简直是妖怪。
“什么人!”眼前一片刀光耀眼,他那七八个黑得不差乌鸦半分的侍卫已严阵以待。果然训练有素。
“放下我老师!” 一声还显稚嫩的嗓音透空而来。咦,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我只觉眼前人影闪动,劲风满面,电光火石间两条人影攸地分开。
这一刻,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青,怎么会是你?!”眼前之人居然是那几日未见的小青。只是他现在身着一身藏青色劲装长服,更衬得他身材如成年人般挺拔修长。腰间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哪里会是以往那自称交不起学费的穷小孩了。
“老师,你没事吧。”他眉宇间的关切之色显而易见。真想不到这孩子这么重情重义。我心中一暖。
“你还是先关心下自己吧。”冷不丁地从我身旁传来这么一句。我心下一惊,仔细一看,果然看见小青用手不露痕迹地轻捂着胸口,嘴边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迹。
“小青,你受伤了!”
“我没事。”他眉头不经意地轻皱了一下。转而看向我身旁之人,沉声道:“聿华,我不会让你这么带走我老师的。”
“哦,是吗?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那三皇子聿华显然不为他的话语所动。
却见小青轻啸了一声。眼前一晃,已多了十来人。聿华眼神一沉。显然,这十多人不容易对付。
“哼,就让我来会会蓼天宫的高手吧。”他神色傲然,身形却似大鹏,凌空飞向小青。
霎时两边人马已是混战在一。我局外旁观:小青那边十几人的确是高手,而聿华那几个黑丫丫的侍卫也居然非同小可。再加上他本人更是不可测。看来小青要从他手上救人实在不易,而聿华一时间要摆脱也看似不太可能。这一战不可避免地还会持续下去。
我看着场中人影重重,一边担心小青的伤势,一边惊讶于他小小年纪居然身怀绝顶武功。
正当我把一腔心思全部放到小青身上时,耳边忽觉一缕凉风,同时听得一声爽朗的大笑,一物朝我疾扑而来:“哈哈哈,你们慢慢打吧,人我先带走了。”语声未毕,我只觉身体已腾空飞起。呼喝声,怒吼声已渐渐被落在身后…………
千秋月 第三章
我只觉耳旁风声乎乎,脑袋一时晕眩不已。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耳边风声顿止,也不再晕眩。便睁开眼来。赫然发现自己已身一陌生山谷之中。眼前一人须发已白多黑少。一时让我想起那胡须一大把的圣诞老人。
“你是什么人?为何抓我来此?”
那老人并不理我,只管对着我左瞧右看,还时不时捏捏我。嘴里听得他念念叨叨的,什么“不错,果然没看错……”。我只觉眼前之人行为怪异。
他琢磨了我好一阵,突然语出惊人:“我决定了,要收你为徒。”我差点晕倒。恐怕是碰到了那武侠小说中异常经典的武痴之类型了。
“前辈抓我来此就是打算收我做徒弟?”我再一确认。
“没错。我已经找了不下十年了。好不容易让我碰到这等良质美玉。岂能放过。我已经暗中跟了你好几天了,只是一直苦于你身边那小子不好对付。今天终于让我逮着机会。”
“如果你想找个好徒弟,为何不找我身边那人?我可是半点武功也不会啊。”我大奇,聿华武功高绝,绝对是块更好的“良质美玉”,这怪人为何弃他而顾我?
“不行。那小子武功已大成,没有可塑性。再说他霸气太重,不适合练我的武功。”我再发晕,他选徒弟的条件简直就比人家女孩子挑男朋友还苛刻。难怪找了十年都找不到。
“前辈,武学之道我可是半分也不懂啊。”我好心地提醒这个狂喜之中的老人。
“没关系,我会教你懂的。”他信心十足,“有我天鸣老人在,还有什么不会的。”说着他语声一停,
“嗯?怎么还叫我前辈?”
我心下暗笑,这人难道想徒弟想疯了,这么心急。不过也好,这表明他有求于我。
“咳,……天鸣前辈,你能不能再去把我那小侍女给救出来。”心下着实有些担心弄雪。想着先前那状况,只怕小青要救出弄雪很难。而落在聿华手上,不知他又会怎样对待她……
“哦,担心那个小丫头啊。放心,她不会有事的。硬要救就学好了我武功之后自己去救。”说罢又定定地看着我。
我无奈。但愿那聿华别太为难弄雪才好。叹了口气当下便干干脆脆地叫道:“师父” 。
无谓的抵抗作来也无用。何如不作。
“好,乖徒儿。”他的脸笑得堪比九月怒放的菊。
秋风卷尽夏日之铅华,只留下满目萧然。夕风谷中,时日攸忽而过。我来此已半载有余。
站在窗下,我心中怅然。眼中一切皆与半年前不同了。景不同……人也不同了。
小楼新月,回首自纤纤。人会变,景会变,心会变,情会变,唯一不变的恐怕只有天上这轮明月了吧。不仅半年未变,就是亘古以来它也应该未曾变过。它明亮未变,柔美未变。千万年来盈虚未变。依旧是半年前的那轮,依旧是很久很久以前照着我家四楼窗台的那轮。我还记得夜风一起,那月光便随着满墙绿油油的爬山虎轻舞。煞是好看。现在想来却已如隔世。实际上,已是隔世。
一阵冷风吹来,落叶满天飞舞。我飘出窗外飞身轻轻接住了这秋天最后一片。天鸣老人,我师父,果然毫不夸口。这大半年来,我每天习武。他不遗余力。教我的方法更是简单直接:此刻我体内有他苦修五十余载的功力。一身绝学更是尽传于我。他常夸我领悟力强。所以不出一年,我此刻已能飞摘叶,伤人无形,达到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境地。不能不算是可喜可贺。
只是……伴着这一身高绝武功而来的是一股让我不堪重负的重悲哀。一段让我悲叹伤怀的恩怨情仇。
“小悦,我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今天。我传你一身武功,其实完全是一己私心。我也知这样对你或许不算公平。但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我这么多年苟延残喘就是为了要杀一个人取他性命。”说到这里,老人目光悲愤,眼中莹然。“小悦,你好好记住他的名字――翟、与、莫!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说罢目光凌厉的瞪住我:“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带他的头来祭我。不然,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不惧于他凄厉似鬼的语气,却被那凄然悲凉的神情刺痛了胸怀。这个可怜的人,本来可以一直快乐下去,本来可以活得更久,他其实要求得并不多。恶魔却眨眼间毁灭了他的一切,让他霎时从云端坠入地狱。这不是任何人该受的残忍对待。本该让那人也一同坠下地狱,但他已无法做到。我知道他心里愤怒,知道他心里满腔恨难平。既然我已拿走了他的一切,注定是我,那就由我来替他讨回这早该还于他的公道吧。
时已冬至。对着虚弱的老人我只说了一句“该你的,我一定会替你讨回来。”就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夕风谷。也踏出了那片只剩下悲凉的世界。
我会实现对他的诺言。但却不会让自己困于其间。放眼四下,山高水远。尹悦还是尹悦。唯一不同的是,我已变强。无论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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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未出谷。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我再到青荷镇,它虽未如桃源般神奇消失,却也一切不复当日熟悉之貌。果然弄雪那日未被救出。不然她定会回这里等我。
只愿她没事。
京城果然华之地。那一路奇闹耳的叫卖声、五八门的杂耍玩意儿、满街穿红戴绿的男男女女……一路行来我已是眼缭乱。
不过此时,我目光扫了扫后面,接着调转脚头便转入了一条僻静小巷中。意料之中,身后响起一阵轻佻的笑声。我冷笑,这京城还真让我眼界大开。华倒是华,只是变态多寡也好像是与这华程度成正比趋势了。
“公子留步!”
我一转身对上一副厌恶的嘴脸。
“公子人中龙凤,在下一见心生倾慕,可否……”我不耐听他说完,手指一抬,他登时僵住。
“告诉我,皇宫怎么走?”
夜色沉沉。此刻我穿梭于这大内皇宫之中,心里却在大怒这帝王之家实在奢侈。乱转了大半个时辰的我,依旧还在乱转。我知弄雪一定就在宫里。但数千间屋子,我哪能一一打开来看。时间不允许,条件也不允许。当下首要之事就是找到聿华。
皇子一定住在较大的殿里。避开巡逻的侍卫,我专挑主殿。走着走着,突听得一阵极其模糊的低语,极是怪异,我一时惊讶便贴近窗口往里瞧去。这一瞧却让我血液上涌,从发梢红到脚尖。
只见床上两人裸身紧紧缠在一起,那男的赫然便是我苦寻多时的三皇子聿华。按道理若我此刻进去应该是手到擒来。只是我的面子和里子都不允许我这样做。便只得在窗外站着,大是尴尬。仿佛此刻被偷窥的是我自己。不觉间气息也变粗了些。猛然,屋内悄无声息。我暗中松了口气。完了吧?
“窗外的朋友若有兴趣何不进来一观,隔着窗子想必也不会尽兴吧。”听他出声招呼,我不免一惊,原来他已发现我了。可待得他一席话语说完,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这人实在不是一般的脸皮厚。幸亏不用比脸皮,不然我就是手持重型冲锋枪,也莫奈他何。
唏嘘间,突惊脑后一缕指风袭来,百忙闪避中,我心中再添一句:阴险狡诈也是他招牌绝技。
“是你!” 他看到我的惊讶程度在我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当日神秘被虏,将近一年未见,现在又突然出现,还有一身超绝的武功。任何人都会难免惊讶。
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我,仿佛我是从异度空间出来的怪物。
“你……为何……”
“你不必知道为何,只要告诉我弄雪在哪儿就行了。”我懒得与他喋喋不休。
他好像此时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整个人一冷:“你就是为了那个小丫头夜闯皇宫?”
“不错。”我直认不讳。不然我才懒得到这见鬼的地方来。
他脸色越发阴冷:“你以为皇宫大内是任你来去的地方!”
当然不是。我不等他说完便一手直取他面门。这应该不算过分,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嘛。再者,退一万步说,我这也是正面攻击,算不得偷袭的。
他可能没料到我会不打招呼就出手了。一时间被我逼得有些手忙脚乱。两人打斗早已惊动了远的侍卫朝这边奔来。我的攻势也更加凌厉。嘿嘿,他刚刚做完那事,体能应该于低谷。虽不屑占他便宜,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也。此时此刻我若再讲公平,老天想必都不会原谅于我。
“大胆贼人,竟敢夜闯皇宫,赶快束手服罪。” 谁束手谁笨蛋。谁服罪谁白痴。
我偷闲往四周一望:殿外一时间竟已里里外外被禁卫军层层包围了起来。里面两层更是弓箭森森。
看来今日弄雪是救不成了。只得先谋出路。办法,只有一个。
我转头望向他。这人竟是狐狸变的。霎时便猜透了我的心意,越发小心谨慎起来。我手下一招快似一招,越打越急,已逼得他有些喘气。
他一招虎骨擒拿抓向我肩头。我心下暗笑。故意卖个破绽让他上钩而已。想是他认为我见了此等情景心下一急便方寸大乱了。拍向他胸口的右掌中途攸地撤回,变掌为爪极为迅速地钩住他探向我的右臂,一缠一带,眨眼间已是右手扣住他脉门,左手贴上他脖子。
我再笑:“三皇子,再得罪了。”
一出宫门,我便遍袭他周身大穴。本想把他扔在宫门外,但一想万一他回宫后恼羞成怒来个全城大搜索,我岂不是连今夜也睡不安稳。再者我还想问他弄雪身在何呢。便又将他一把从地上抓起一路提回了远来客栈。
千秋月 第四章
我理了理身上的衣襟。“三皇子,你该知道我为何请你来此吧?”
“弄雪是在宫中。”
“那……她现在可好?”心里有点紧张。
聿华望了望我,面无表情:“很好。”
我松了口气。
“那真是多谢照顾了。还望三皇子能让她回我身边来。”
聿华冷笑起来:“回你身边?她现在可是我的宠妾啊”
我不禁浑身僵硬。是我忘了,这人其实并不如他外表那般清华高贵。他能公然带着大队人马千里追拿只为替他那皇帝父亲抓个男人当男宠。为何不能强逼一小小弱女子?
“啪”地我狠狠扇了聿华两记耳光。清亮的声音响彻一室。 “我原本以为你虽行事算不上光明磊落,也只是有些可恨,本性并不坏。现在想来真是大错特错!你不是‘有些可恨’,而是根本就是个无耻之极阴险狡诈的衣冠禽兽!”
除了小时和人打过玩架外,十岁后的我就再也没动手打过人了。这是第一我扇人耳光,也是第一这么切齿痛骂。
清晰的指痕在他白净的脸上格外刺目。我下手并不轻。他的脸有些红肿。
聿华眼光定定的望着我。看不出什么表情。猛然间仰着头咯咯笑了起来。忽又止住,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从来没人打过我。连我父皇也没有。”
我冷冷地看着。“我刚刚不应该是用手打你耳光,而是应该用剑砍断你双手双腿才对。你这种人实在是不配用手。”
“尹悦,你要为你的话负责的。如果此刻我说我并没有强迫弄雪你又待如何?”聿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缓缓说道。
“………”
“哼,皇子殿中美女成群,要多少没有。我怎会无趣地逼迫一个小丫头,岂不笑话?”
“你是说……”
“骗你的。”
我无语。一时间又是舒心又是恼怒。“你这人真是恶习不改。”
“你刚才打了我。”聿华扬了扬头,故意把脸朝向我。
“那是你活该!”
“你还骂了我。”
“那也是你自找的。” 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虽然现在看来,呃,是过分了点。
“我会讨回来的。”聿华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我忍了会儿,还是给他倒了杯水,却忘记他先前早被我点了好几穴道。
只好先解开其中一让他手能动弹。
他神情看来有些惋惜:“我还以为你会喂我呢”
本想回他一句,但转念又想我为何要与他斗这种无聊的嘴皮。便自转向一旁。
他见我没搭话,可能一个人说得也无趣。一时间我们两人都没出声。
过了会儿。
“尹悦,你想让我在地上躺多久?”
“想起来吗?那就放弄雪出宫。”我向他微微一笑。
他仰着头看了我一会儿,低头沉默半响,才说道:“你以为你真的能走出这座皇城吗?”
“那是我的事。”我淡淡应道。
“如果我明天早饭前还没回宫,大概不出半个时辰,你的皇榜画像就会遍布这京城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
我知道他说得不假。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了你?”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他说得肯定。
“那放了之后呢?”我静静地问道。
他没直接回答,却是反问了一句:“你想如何?”
我心中冷笑。你聿华什么时候这么谦虚想到要尊重别人的意愿了?真是稀奇。
“放弄雪出来。然后让我们离开。”我向他开出条件。
“可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怎么确定你不会反悔?”
“君子重信。”
“你不是君子。”我一针见血地指出他话里的破绽。居然大言不惭说自己是君子。
他表情有些发苦:“你就不能说得婉转些稍微留点情面吗?”
难得见他这么有表情,我不禁宛尔:“对你不需要。”
“你放心,就算我不是君子,我说过不追究你就言出必行。”
我默然看了他一眼。然后解了他的穴道。他虽不是君子。但也绝不是那种无信耍赖出尔反尔之徒。不然以皇子之尊何以御下,以何服众?
“希望你不要做无信之人。”
他不清不楚地“嗯”了声,站起来,展了展手脚,又理了理衣襟。然后……
……走到床边!
我皱了皱眉:“你怎么还不走?”
“走?这大半夜的难道要我翻墙回去?再说,我也很累了。”说着他竟然脱去了外衣。
“你……你不能睡这儿。”我站在床边有些发急。
“为何不能?”聿华上下扫视了我一眼,带着些调侃地语气,“难道你不是男人?”
“我……我不太习惯和人一起睡……”尤其是像你这种人。
他像看珍稀动物似的看着我:“啧啧,难道你从来就没和别人睡过一张床。”
“我四岁起就是一个人睡了。”
“你没试过怎知不习惯?”
我气绝,就是因为从没试过才叫不习惯。我还待阻止,却见他已拉开被子躺了下去!
“喂!喂……” 床上的人已没反应。典型的鸠占鹊巢。
……怎么办?把他拉下来?好像不是一个男人该为的事。此时虽未至寒冬,夜却也寒冷入骨。我当然不可能睡地下。
…………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就只剩下我睁着眼睛看着床上仿佛已死去的人。慢慢地,眼神有些恍惚起来,累……好累……好想睡……好想把他赶下来。
终于,我脱下外衣挪至床边,算了,就把他当块木头好了。
我才要揭开被子,刚刚还一动不动的聿华就翻了翻身,自动移到一边去了。
我终于躺了下来。虽然身边多了个人,很不习惯。但实在是很累了。而且……刚刚他睡过的地方真的很暖和。我转过身背对他,不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慢慢卷入早已压制不住的睡意狂潮中。
我竟然一夜酣睡好眠至窗外人声沸沸。看来昨夜确实累了。
聿华已经不在。想必是回宫了。
下了床洗过脸我就开始收拾起来。弄雪应该快来了吧。又想着不知这一年来她有没有什么变化。
等我吃过小二送来的早点。聿华来了。却只他一个人。
我不禁面色有点难看。
“弄雪呢?”我沉声问道。
“宫里呀。”聿华答得一脸轻松。接着又丢给我一套衣服,“把这个换上。”
见我不动,他补充说明:“这是宫里侍卫服色,你换上再跟我一起进宫。”
“我为什么要到宫里去?”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宫里了。
“你不是要见弄雪吗?”
“你!”无耻之徒果然不会有耻。狐狸也永远变不了白兔。
他笑道:“你要见人,就自己去。我有说过我会带她来吗?”
“好,聿华,算你厉害。”我咬咬牙。
听了我的话,聿华看了我一眼:“你这还是第一叫我的名字。”他眼中透漏的情绪一时让我有点摸不透。总之奇奇怪怪的。
弄雪果然在宫里。这小丫头一点也没变,见到我就哇地一下扑了上来。
“少主……”她靠在我肩头蹭啊蹭,语声有些呜咽:“我想死你了,呜呜……你都到哪里去了。”
为了不让她过于激动,我安抚似地轻轻搂着她,拍拍她的头。
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把她拉离我怀里,望着她:“弄雪,你……还好吧,三……聿华有没有……有没有欺负你?”我问得有些为难,但又不能不问。
弄雪看我的神情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脸一红,语气有点娇嗔:“少主,你想哪儿去了。”说着瞪了聿华一眼,“那日你被那怪人劫走后,小青便马上跟着后面追了去,而我却被他关在宫里,我几想偷走,都被抓住,后来他说如果我留在这儿,说不定少主会来找我。我一想也是,反正也没地方去,宫里有吃有住的。就那样住了下来,平时也没什么人来理我。”弄雪一口气说完她的留宫经历,大眼睛闪亮闪亮的,脸上还透着欣喜的红晕,看着可爱,我亲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她笑得开心之极。
看到她的盈盈笑靥,我不快的心情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主仆叙完离情了吗?”冰冰冷冷的声音至身旁响起。我这才意识到聿华还在。转头来看,却意外地发现他脸色实在有些难看。堂堂皇子被人忽略,让他不高兴那也难怪。
我向他微微笑了笑表示我的歉意:“三皇子,刚才一时忘情失礼还请见谅。弄雪多谢你照顾了。”接着向他一拱手:“那我们就此作别。”说着就拉着弄雪转身离开。
“我说过你现在可以走吗?”
我停下,回头。静静地回望发话之人。
聿华回我一笑,冰冰凉凉,不带一丝温度:“我只是答应你不追究你夜闯皇宫胁持皇子的灭族大罪,”接着目光一厉,缓缓说道:“可我并没有说不追究你殴、打、皇子之罪。”
到了这时我反而异常平静,没有愤怒:“那不知三皇子想如何追究?”
聿华负手走到我跟前,俊挺高大的身形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感:“你打了我两掌。”
我无惧地对上他的眼睛,平静地说:“你可以打回来。”
他摇摇头道:“尹悦,真不知你是无知还是天真,仅仅是两耳光这么简单?若人人都如你打过之后再如此说,那皇家尊严何在?”
“那你想如何?”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我。眼光渐渐邃,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他才悠悠道:
“你这样的高手并不多见,你打我两掌,就留宫里做两年侍卫吧。两年后任君去留。”
“不行。”原来是想我能为他所用。我岂会任你差遣,再说我还有事在身,又怎能在宫里滞留两年。
他目光一凝:“你认为你现在还有说不的权力吗?”
“除了留在宫里之外,你想怎样讨还那两掌之恨都行。”我坚定不移。
…………
他低着头静静考虑了片刻,随即点头:“好,你可以不留在宫里,为我做两件事就行了。”
我想了想说道:“只要不伤天害理,有违道义,我可以答应。”
“当然不是。”
“我答应。”接着问他,“哪两件事?”问毕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我竟好像成了义务工作人员了。报仇、还债……没有一件是我自己情愿去做的。但两者一为道义恩情,一为情势所逼,我都不得不去做。以前还笑那书中人物太不洒脱,何来那么多恩仇债恨,现在自己身在其中才知世间之事多是不任人率性而为的。
“什么事我现在还没想到,想到了再告诉你。”他笑得奸诈。
“那你若两年没想到,我就要等两年?”我心中直冷笑他丑恶的嘴脸。
“放心,两个月之内我定会告诉你。但这两个月里你要随时跟在我身边听我差遣。”
“好,我答应你。”
我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人一向是认定就会不择手段。也罢,两个月给他办完事后,从此便与他再无瓜葛。
千秋月 第五章
我成了聿华的贴身侍卫。却成天无所事事的在宫中闲逛。弄雪被他调去了别做侍女。离我的住有点远。但我还是常常神不知鬼不觉的去看她。
此时正值寒冬,御园中实在没有什么好景致,唯一有点出采的就只有那回廊转角的假山旁两颗古老的苍松了。虬曲粗劲的枝干、绿的叶子无不昭显着一股属于冬天的冷冽质感。让人在暮气沉沉中顿觉一股傲然的生气。
不经意一声好听的轻柔语声自身后响起:“这松树真的如此好看吗?”
我回头,惊艳。来人一身宫装,云髻高耸。所谓淡若秋菊、雅如芝兰,柔美卓逸非此女莫属也。如此姿容情态想必是受上天眷顾之人,却奇怪这丽人眉头微有哀凄之色。她见我回过头来,便微微一敛身淡淡笑了:“公子莫怪妾身无礼,只是我见公子看着这几颗松树良久,心下有些诧异,不知公子在看什么?”
如此美人,又谦和有礼,我心中好感顿生。笑了笑,依旧望向那苍松:“小姐难道不觉那苍松甚有让人心动之吗?万物都消泯之际,它仍傲然独立,在莽莽苍白中独存自己一干翠绿,人道它不畏寒,哪晓得它只是凭一缕傲气强耐着苦寒罢了。它用它的坚韧坚强提醒这畏于严寒的世人,寒冷是可以抵抗也终会过去的,严严冬日后等待着的永远是让人欣喜的春天。”
这一席话其实只是心中感叹一时随景而抒罢了,可说罢望向那女子却发现她似乎早已呆了。嘴里只是喃喃,神色恍惚:“严严冬日后等待着的永远是让人欣喜的春天……永远是春天”
“小姐,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多谢公子一语。”那丽人回过神来随即浅浅一笑,眼光飘向远方神情温柔:“他以前也常常盯着松树出神的……。”说着微一欠身翩然而去。突然而来又悄然而去。我原地愣了一会儿,若不是看着她身影一点一点消失,我还以为是遇见洛神化身。
回到住,却发现聿华寒着一张俊脸坐在桌旁。见我一进门便语气生硬地发问:“哪里去了,半天不见人。”哦,是了,当日是要我随身听后差遣的,如今却半天不见人,当然主人会生气了。
“去外面随便转了转。”我小心的回答。既然现在身份是别人的侍从,还是要有点侍从的样子。
“我不是说过没事别去外面乱晃吗?”
不准我乱晃?就算是只狗也要时时牵出去溜达溜达的。何况我这个大活人,又无事又不让我出去,闷死我呀。心里嘀咕,嘴里却没说什么只是默然站着。
可能是我态度不错,他脸色缓和了不少。“我来是问你去不去一起看冬猎?”
“到宫外吗?”
“嗯”
“去、去。”我连忙点头。听到冬猎,我脑中马上浮现出以往电视中所见的气势宏伟、旌旗飘飘的壮观场面。何况还是在宫外。我一时兴奋如放风的牢囚。
我又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带弄雪一起去吗?”
若有弄雪伴着一路上定会笑声不断,再说那小丫头只怕比我闷得更久,让她出去透透风也好。
“……”我望着他眼神有些期待。他不语。过了一会儿,他说:“她一个侍女带去不方便。”
“我可以要她换男装。”我忙说到。
…………
“你想带就带吧。”在我以为毫无希望的时候,他居然答应了。我顿时眉开眼笑。
他呆了呆,看着我似乎有瞬间失神。
“尹悦,……你……”停了半会儿又说到:“你好好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出发。会有一晚留宿宫外。”说完扭头便走了。
等他身形刚消失门外,我前脚也踏了出去。弄雪知道能出宫后兴奋得不得了。兴致高涨地一会儿问我“少主,把这个带上吧”,一会儿又自言自语:“这个也带着,说不定能用上。”
我笑着说东西带多了就不好玩了。她却不以为然地说“没关系,反正有马驼着呢。”
待到晚餐时,弄雪忽然问道:“少主,我们要不要准备点干粮路上吃?”
我正要笑她太过忧心,想那皇家出猎,哪能饿着我们。忽然间心念一转,便呵呵笑着站起身来。
“少主,你上哪儿去?”弄雪跟上来。
“厨房。”
她不解地望着我,我呵呵一笑:“你不是说要准备干粮吗?当然要去厨房咯。”
以往读书时我曾在麦当劳打过一年工。对那些食物制作配料也有些了解。此时听弄雪说起干粮,便一时来了兴致,想自己动手做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厨房里。一派火热朝天。
“弄雪,火太大了。”弄雪连忙退掉些火,难为她从来没做过烧火丫头。有些手忙脚乱。
御用厨房果然不同凡响,应有尽有。面粉、蔬菜、鸡肉、芝麻……都是上好材料。嗯,只是可惜没有合适的芝士,这种奶酪会不会太甜?尝了一下,还好,不太甜不太酸,适当加点盐拌拌去掉甜味就好了。我还特意加了块煎蛋放里面。主仆俩忙了大半个时辰,一个超级汉堡就完成了。我看着眼前的成果有些得意:“弄雪,尝尝看,味道怎样?”
弄雪掰了一点送到口里,嚼了嚼,停下,又嚼了嚼,然后大叫:“少主,你好了不起哦!~~”
我心里暗笑:当然。这可是二十一世纪的风靡食品。虽然很多人嗤之以鼻视为垃圾食品。还不是人人照吃不误!年青人更是趋之若鹜。
“把里面的合起来一起吃味道会更好。”我告诉她。
“我们再做一个好不好?”
“好”
…………
“少主,做大点~~”
“嗯。”
两人又在厨房忙了起来。前面有了经验,第二做起来就熟练多了。有条不紊中,我还兴趣盎然地给弄雪细细讲起了有关麦当劳肯德鸡快餐食品的由来历史、在我们那个时代受欢迎的程度等等。小丫头听得用心之极。待二人捧着忙了好一阵子的胜利成果走出厨房时才发现已经是月上柳梢了。无语相视一笑,欢愉自在心头。
“好了,行了……这里不用再拉了。”我无奈地对忙着帮我穿马服的弄雪说。她已经折腾了整个早上了。用得着穿这戴那弄得这么整齐吗?又不是去相亲。百般摆弄后,她终于罢手。退后一步眼睛来来回回在我身上不停打转,嘻嘻一笑:“少主,我想天下没有比你更好看的男子了。”
我笑着说:“你是自家人觉自家人亲。”
她摇摇头一本正经地的表情:“我一直就认为少主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只是以前不敢说罢了。”
我看着她眼神发痴,摇了摇头。我是不是对她太好了,让她以前不敢对慕容熙说的话郁积于心,现在找到倾泄出口,一股脑儿全吐给了我。走过她跟前顺手给了她一个爆栗。
“啊~好痛~~~少主…………”
未至宫门,就远远看见聿华站在宫门边。他也看见我们了。一直看着我们走近。等待中,我发现聿华一直在盯着我目不转睛。忍了好几,但被人这样如盯苍蝇般盯着,感觉实在难受,终于忍不住对他说: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
他收回眼光眨眼一笑:“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我闭口再不言语。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动口不必说,此人面皮之厚又岂是我所能比?而动手最多也只是与他斗个平手而已。无论是作君子还是扮小人我都无胜算。沉默自是最明智的做法。
不过他却也没再继续盯着我,淡淡扫了抱着个大包袱的弄雪一眼,说道:“把东西放到车上去吧。”
说罢便把目光投向宫门内,继续默默地等着圣驾到来。
不久过后,我和弄雪骑马跟在聿华坐骑旁随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宫门。一路旌旆招摇,刀剑耀眼,虽寒风萧瑟,却也丝毫不减其鲜艳。好一派皇家气魄。
进宫半个多月来,还未曾有幸与皇帝谋面。不过今早出宫门时却得以惊鸿一瞥。那渚国当今君主聿庆,不算年轻,但也还未至老态龙钟的地步。步态矫健沉稳,但近看却发现其目无神,双颊微陷,不用想也知是耽溺酒色所致。心中叹息,酒伤身,色伤神,这些为君者为何总不知节制呢?拥有天下又如何、一呼百诺又如何?在我眼中不如一生康康健健平静度日的幸福小百姓。要知四十多岁在现代可正是男人风华正茂之时。
一路还见到了其他几位皇子。虽然各有风采,却都不若聿华气度高华。后来在半路更是杀出个吓我不轻的公主。
狩猎队伍里果然很少见到宫女,几乎是清一色的太监。行至将近中午才到目的地。皇家猎场的管理官员早已跪迎许久。震耳的高呼“万岁”声此起彼伏。绵绵不绝在不远山峰间回荡。望着这一众刀戟森然,百千车马肃静,我有点明白为何古往今来那么多人迷恋那高高在上却实在害人不浅的皇位了。这种天下间除我外一无他物惟我独尊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不沉迷。
进到里面,才发现竟是耳目都一振,视野霎时开阔。整个猎场就好似一座大型森林公园。眼光不经意望去,就可发现那林中隐隐跳动惊惶的灵动身影。
聿庆意思性的射了几箭作为开场后,便进到早已搭好的豪华帐篷里,坐下喝着茶一并看他那众多儿子一展身手。
众多将士在一旁呐喊助兴,不多时,整个猎场已是吼声如雷,煞是热闹。我看着林中那惊惶四下逃窜的可怜小动物,一时心下不由恻然。被那么多只箭同时瞄准的一刻,那小小心腔中跳荡着的是怎样一种惊骇、怎样一种恐惧?那惊惧中一定还夹杂着愤怒吧。但愤怒又如何,不能怒骂、不能呼救,只能无力地逃窜,绝望地哀叫。我心里有一种异地而的无力掌控生命的沉重悲哀感。
但愿此生都不要做被人瞄中的猎物,在茫茫丛林中惊恐逃窜!
我再也无心情看这热闹的围猎。一个人默默回到帐篷里。听着外面如山倒的喝彩声不时传来,发着呆。弄雪见我没在,一会儿也进来了。见我心情不太好,便搜肠刮肚说些好笑的事以换我一笑。我不忍拂她心意,便放下心中不快和她说起话来。
聿华进来的时候,我和弄雪两人正吃着昨日费时做了许久的“干粮”。
“为什么那么早就进来了?”他沉声问道。
“我看得有些累便回来休息了。”随便说了个理由。心下诧异,他竟然还有空来发现我在不在场,看他当时意气风发,箭不虚发,每射一箭便换来喝彩声雷动,整个狩猎场简直就是他的个人走秀场。还以为他目不旁顾沉迷其中呢。哪知此人竟然能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实在厉害。
聿华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坐下休息。他不说话,我和弄雪当然更不会开口。两人只是静静地一口一口啃着汉堡。一言不发。我眼睛余光觉得聿华不止一把目光停在那个巨型汉堡上。
终于。“这是什么东西?”
听他这么一问,我心里好笑。原来你也抵不住好奇心诱惑呀。量你也不知道。我还没开口,弄雪就唧唧喳喳地说了起来:“这叫汉堡。”
“汉包?”他皱了皱眉。我差点将一块炸鸡喷出口。
“不是包,是堡!”弄雪很有耐心地给他解释,还语带骄傲地说:“这可是我家少主亲手做的。”听她语气好像说得这是我的独创发明,我不禁有些耳烫。便将话岔开:“你要不要也来一块?”再装作没看见,也觉得我们吃他一旁看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了。反正这汉堡大,顺手做个人情也不错。
“…………”
见他不语,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我扯下厚厚一块递给他。他接在手上看了看,便递到嘴边咬了一小口,慢慢嚼着。吃像甚是斯文。我心中嗤笑:吃个汉堡还这么樱桃一口,简直是有辱人家初创这快餐的美好用意了。再不理他,继续大口自吃了起来。
弄雪倒是显得很兴奋地问他:“怎么样,好不好吃?”
他抬头望了弄雪一眼,缓缓点了一下头,又低头细咬起来。弄雪见他并不怎么称赞,撇了撇嘴也不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你还要吗?”见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我问。
依然不语。于是我又撕下一块递给他。弄雪一旁不高兴地噘起了小嘴。我向她眨了眨眼,用眼神抚慰:反正还剩这么多,想吃呆会儿热了还可以吃。
晚上,弄雪被聿华安排到和公主侍女同帐。帐篷里生起了熊熊炉火,很是暖和。我和聿华静静地坐在火旁,两人都没出声。我很珍惜这一刻的宁静与温暖。看着红红的火光,心中感动油然而生。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脑中自然忆起小时候家中没有空调也没暖气时冬天和叔叔堂弟围着烤火桌一起看电视的情景。心中有些酸酸的。
“你在想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聿华已在看着我。
“没什么。”我心中戚戚,不想与他多说。火光映得我脸上有点发热,便稍微挪动身体隔远了些。
“你明明就在想事情,”他跟着将身子移了过来,“你在想什么人?”
我有些恼火他的追根刨底,冷声道:“就算我在想谁又与你何干?”说罢就扭头看火苗明灭不再理他。半响他没说话。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我睡意渐浓。正待起身,听得他清亮的语声自火光中响起:“尹悦,你还记得你答应为我做两件事的吧。”
我没看他,盯着火光“嗯”了声。嘴角却不由撇起一丝冷笑,若我不记得又怎会留在这里任你差遣。
“我现在已经想到一件了。”我一听转过头来,正要问他什么事,却见他身体向我急压了过来。“就是这件……”语声未毕,他的唇已覆上了我的。“唔……”脑中一时什么都接不上线,这算哪回事?茫然间,感觉他的舌头伸了进来,不停地翻搅……
“嗯!”他闷哼一声,随即退开捂着小腹望着我,口中不停轻喘。
我怒目瞪视他。
“你……就这么讨厌我。”不知怎么,他的眼神有些许悲伤。
“换你被男人强吻,看你讨不讨厌?”我恨恨地道。
…………
无语瞪视的静默中,忽然聿华轻轻笑了起来。我有些恼恨刚刚那拳打得太轻。“你鬼笑什么?”
“哈……哈哈,”他笑得越发起劲,“你此刻的表情就像只被人惹怒了的小狮子,只差没呲着牙气得嗷嗷叫了。呵呵……有趣。”他还在笑着。我已经气得发晕,这个该死的混蛋,占了人便宜还嘴出奚落之辞。
我提掌便劈了下去,那一刻真想着将他劈成两半才解恨。但能劈成两半的就不是聿华了。他身形一动闪了开去。我拳出如风,他也不还手,只是连连闪避。过了会儿只听他闪躲中不慌不忙地说着,语气竟然还是一派轻松:“尹悦,你原来这么喜欢呆在宫中?你这一拳打中,可又是殴打皇子之罪啊。”
盛怒中我一惊,我怎可如此暴躁,万一又被他抓住把柄,又得和他纠缠不清了。不就是一个吻吗,我是个男人,何必做小女人之态与他斤斤计较。就当被狗啃了一下好了。想到这里我蓦地止住身形,呼了口气将怒气压了下去。不想看他得意的嘴脸,我默然走至软榻前,顿了会儿,解了外衣就径直躺了下去。闭上眼睛将聿华这个名字连同那讨厌的一切都暂时摒弃于我思维之外。连他什么时候上来的也不知道。
千秋月 第六章
冬猎的第二天,我被聿华强硬拉至外面。较之昨日今天更为热闹。武场中间临时搭起了一个高台。比武参加者是众位皇族成员。点到为止。此时台上比试的是聿华和他大皇兄聿正。那聿正身形也颇为高大,身体也比聿华要强壮,武功招数也甚为强悍。但百招过后,渐渐不支呈现出败像。终于聿华以一招飞天横渡剑指他咽喉。不得不承认,那一招无论速度还是时间都把握得极为准确,精彩的一击。四周“轰”地响起一片喝彩之声。聿正脸上有些沮丧。聿华收剑拱手说道:“大皇兄承让了。”语气谦逊,但神情间却是一片傲然。他目光环视一周后朝我这边飘了过来。我不想看他那闪闪发光的脸,便将头扭到一边去了。
聿庆也正抚着稀疏的胡须微笑着。似乎甚为满意。突然,我心里一动,直觉周围空气有些异常……果然,不出所料,一只袖箭无声无息地飞向那正在微笑毫无所觉的皇帝。我心念急转,要不要出手?不出手,他肯定会死,出手?这又关我何事?还在犹豫间,却见一人影蓦地腾空飞起,大袖一挥那去势强劲的袖箭已成两截直跌地上。接着那人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直飞身扑向观看的人群。只瞬间一人被重重抛掷御座前的空地上,一动也不动。我定神一看,赫然竟是被折断了手脚。好快的速度!好强的身手!我不禁吸了口凉气。目光看向方才出手之人,只见他一身褐衣,隆鼻目,年青时想必是颇为英俊。只是目光阴冷,配上那副表情看上去让人不寒而栗。我竟然不知他刚才是从何飞身而出的。想到这里心下有些骇然。
“父皇,您没事吧。”聿华疾身奔了过来,一脸焦急。各位皇子也相继赶了过来。
聿庆摇了摇头,毕竟是天子,一惊之后马上镇定了下来。朝那褐衣人问道:“国师,如何?”
那国师上前说道:“禀陛下,刺客已经服毒。不过据臣看来,此人应是蓼天宫的人。”
蓼天宫?我有些耳熟……对了,小青那日救我带来的人好像就是蓼天宫的人。我心下一凝,那蓼天宫究竟是干什么的,而小青又与蓼天宫有何关系?
“封锁全场,彻底搜查!”一时间整个猎场变得肃然寂静。仿佛刚才的喧闹只是攸忽一梦,不曾真实地有过。
走进帐篷,气氛有些沉闷。不一会儿聿华也进来了。想必已布置好外面的一切。
“尹悦。”
我抬头。
“你与那蓼青是如何认识的?”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也照实回答:“他是我在青荷镇时书院里的学生。”其实是个半路出家的。
“嗯?”聿华脸上愕然,“他怎么会是你的学生?”
他是我学生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不能是我的学生?”
听我这么一反问,聿华静默下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见他这样也没打扰他。自在一旁坐着。片刻,聿华语声又响起:
“尹悦,你和他很熟悉吗?”
“啊?”我愕然不知他所指,细想后才知他说的是蓼青。我思索片刻后据实答道:“他是中途到我书院来的。当时还说自己没钱交学费,自愿到书院打杂来补偿。”
聿华听我说完,便冷冷一笑:“那小子以后若让我碰到,决不轻饶。”我见他神色阴狠。心中有些不快,小青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你也可以恨得这么咬牙切齿。口中却问道:“小青究竟是什么人?”
他哼了一声:“他是什么人,以后你自会明白。”
见他不说,我也不再问。一会儿士兵来告说皇上那边有事,聿华便随他去了。我一人呆在帐篷里,看着火苗忽升忽降,忽明忽暗,思绪乱飘。一会儿回想自来到这个时空后发生的一切,一会儿又思索起小青的奇怪来。正沉思间,听得外面一声轻响,抬头间却见一人飘然闪入。竟是久已未见刚才还挂在脑中想着的小青。一年未见,他又长高许多。仍然一身藏青劲服,眉宇间更见英挺。
小青见我只是望着他发愣,便轻轻一笑:“怎么,老师不认识我了么!”这一笑使得他本来就俊秀灵动的五官更添生动,煞是好看。我定了定神,看着他:“小青,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救老师你的呀。”小青走近拉住我的手说。
“小青,我现在还不能跟你离开。”
“为什么不能离开?”他紧问道。
“因为……”我脑中筛选着词语跟他说明我的情况,“因为我在这里还有事情要做……再说,弄雪也在这里。”即便我此时做个不守信之人,跟他走,弄雪又当如何?
“究竟是什么事?弄雪可以一起走呀。”他不明白地皱起眉头。这里守卫森严,刚刚又闹过刺客,要带弄雪一起走谈何容易?何况弄雪此刻并未在这边。见他还要说什么,我不禁有些着急,他胆子可真大,外面全场戒严,他竟闯进这里,还不走,等聿华来了就麻烦了。想起聿华刚才那咬牙切齿的表情,我心一拧,忙对他说:“小青,你快走,聿华马上就要回来了,你现在不走呆会儿就走不了了。”
语声未了就猛听得帐外一人森然道:“他此刻就已经走不了了。”我听得这声音顿时全身一僵。聿华他竟这么快就回来了。一人掀帐而入,正是去而复返的聿华。
聿华神色阴厉:“蓼青,你以为你今天还可以逃出去吗?”
小青对着他昂首一笑:“我为何要逃?”天,这小孩简直不知死活乱充英雄,他以为这是好玩的么?
看着我焦急的神色,小青反而笑而安慰我:“老师,你不用担心,我说过今天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我叹气,你单身一人要如何来救?
聿华抬抬眉冷然道:“那我倒要看看你今天如何个救法!”说罢猝然旋身腰中软剑如灵蛇吐信,袭向小青。小青不退反而挥手一鞭迎了上去。只眨眼间,两人已然斗了百余招。
我在一旁看着剑来鞭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耳中却听得外面嘈杂声顿起,还夹杂着打斗声,隐约的怒喝声。心下大急,便不再顾忌其他,不能让小青为了我有任何危险。一咬牙我冲进那剑光鞭影中,二人突见我闯进,手上不由都缓了缓,乘着机会,我一手抓住银鞭一手挡住那软剑的攻势,大声说道:“小青,你快走。我出宫后自会去找你。”
小青见我猝然出手,愣了愣,可能一下子想不通我为何会突然有了武功。见他还不肯走,我惶急间大声一喝:“小青,我在这里不会有事,如你还不走,那你我师徒之情就断在今日!”事态紧急,我不得不发狠。
小青见我说得语气决绝,退了一步,仿佛视那森森剑气如无物,只定定看着我道:“老师,我信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语罢身影一闪出了帐门。
聿华见小青要走,更是发狠猛攻想脱离我的纠缠,我拼命拦阻。他手中软剑益发招招凌厉。我手无寸铁,又担心小青,每都是堪堪避过。聿华神色越来越冷,一剑反挑向我肩头,想逼我闪身让开。我心中只想着尽量拖延时间,闪躲不及时竟不避不让,剑气森然,他手上一顿,想收回已然不及,那一剑斜斜刺入我肩胛骨中。
从未料到剑入骨中竟是这样的冰冷之极。我不禁痛出一身冷汗。
他猛然停手。抽剑替我捂住狂涌而出的血。撕下一条衣襟替我扎住伤口。又匆匆拿出金创药解开布条细细涂抹。涂好后一言不发地再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重新层层裹上。
随后竟看也不看我就走出了帐篷。见他出去,我心下并不如何着慌,就算此刻他再去追也定然来不及了。刚刚包裹伤口就费了不少时间。一时又觉得聿华其实人也并不是太坏太绝情,若刚才他不管我伤口径直去追,还可以拦住也说不定……。心中对聿华的印象不禁大为改观。
过了一会儿,聿华寒着脸走了进来。虽然早料到他会无功而返,但此刻亲眼见到他这副杀人的表情,心下还是一松。这一剑总算挨得有点价值。心里想着嘴角就忍不住翘了翘。
“他走了你很得意是不是?”聿华眯着眼靠近我。
我默然。不可否认,我的确很高兴。尹悦心中是决不愿看见有人为自己受伤的。
他见我低头依然不语,怒气更盛,一手捏住我下颌:“你竟然为了他跟我动手,还拼命为他受了一剑。”他语气越来越森冷,看着我的目光也好像要把我吞进去才肯罢休。
我突然不知为何有些胆怯起来,前面我才打了他两耳光他就要我卖身给他两个月,现在我竟然与他动手,助他敌对之人逃跑,而且那人还是他不久前咬着牙说绝不轻饶的!这,他又会怎么对付我?看他这架势,莫非真要将我分皮拆骨吃下去不成?还是将我鞭抽三日后扔到渚江里去喂鱼?又或是车裂?分尸?剐刑?……我脑中一时间跳出的全是以往书中所看的那些古老残忍的刑罚。
心惊胆战间我拿眼神瞧了瞧他,怎料这一看,又让他吼了起来:“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还不出声我就……”
你就怎样?我看他眼神一狠,心中立时警铃大作。他莫非是嫌那些刑罚太古老,没新意,想自创些新样出来?想着想着忽觉呼吸一窒,嘴唇一痛,他竟然在咬我!我大骇间,他舌头又伸了进来,使劲搅着,还不停地用力吮吸。呼吸顿时不畅,想扭头却牵动肩头伤口,全身一阵刺痛,难受得厉害。这就是他的惩罚?
他的两只手紧紧箍住我的脖子,舌如灵蛇般在我口中游走,我发现全身酸软已是无力推开,心里想着要不要学女人狠狠咬他一下。正要下口,却又觉得不妥:他先前已是暴怒,此刻我若再雪上加霜咬他一口,那百分百地要被他扔进渚江里去喂鱼了。两下权衡,虽然面子事大,但生命却还是最最可贵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人所不能。我忍……忍……于是全身放松任他舔个尽兴……
……直到我眼前开始发黑,他终于放开了我。
我像极被久抛上岸一时重获氧气的鱼,大口大口呼吸着,满脸通红。
他慢慢平息下来后,低哑着嗓音问道:“刚才你为何没反抗?……你不是很讨厌我吻你吗?”
我努力平息胸腔的轻颤。老实地答道:“不敢。” 虽然讨厌,但生命宝贵。
“不敢?昨天你不是很敢吗?”他扬扬英气逼人的眉毛,音高变得正常。
我要不是心中对你有那么一点点愧疚,呃,当然还外加一点点害怕,我会不敢?才怪!
“……今日不同,本来以为你会……咳,没想到你只是这样惩罚……心中就不敢再反抗……”必要时做做小扮扮可怜不是没有必要的。眼下危机时刻度过了再说。
“你以为刚才是惩罚?!”他声音少见的高亢,还有隐忍不住的怒气。
我又哪里惹怒他了,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干脆低下头。
半响没动静。我抬头。却见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我。眼神忽而凶狠忽而恼怒又忽而无奈,变化万端,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尹悦,你……简直是……唉!我现在实在弄不清你是真的纯、还是十足的蠢!”
他这句话让我愣了愣。心里虽然不同意却也没反驳。他表情有些无奈地出去了。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静下来却还是听到断断续续的吆喝声隐隐传来。我理好衣襟走出帐篷。惊见近场地上有不少尸体。而刚听见的吆喝声正是那些正搬运尸体的士兵发出来的。
我赫然发现尸体服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一种自是朝中侍卫所有。另一种竟然和先前那个刺客相同。是蓼天宫的服色。一时明白为何小青丝毫不惧,原来早有准备。可同时也更加奇怪于他的身份。而那蓼天宫又为何与朝廷作对,势同水火?这一切都似乎被重重纱雾掩住,看不出丝毫头绪。
被蓼天宫这样一闹,冬猎队伍下午就返回了宫中。
自狩猎回来,聿华更不许我到乱逛了。还不时对我冷言冷语。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来听得多了,也不以为意了。宫中倒无事,我有时也偷偷出去,也曾再去过那松树所在之,却毫无所获,那日所见之丽人竟真如洛神般消失芳踪难觅。心中有些许怅然。
一日,闲暇无聊我正在教弄雪26字母表。那小丫头倒也不笨。不一会儿竟然都记住了。我高兴地将她的脸像对待婴儿般捧起来放在手中搓了搓。
一时间我们俩都呵呵笑了起来。
“还没走进来,就听见你们的笑声。这是皇宫,怎能如此没有规矩。”聿华威严的训斥声和平时一样与人同时而进。
我不以为然地嗤鼻:皇宫,皇宫又怎么了,皇宫里就不需要笑声了?皇宫就是供着让人朝拜?世上就是多了你这种人,才会有那么多的身份规矩、才会有那么多的等级森严。
“这个怎么读?”我指着字母其一问弄雪。
弄雪眨眨眼道:“e~i~A~”
我大大赞赏了一记眼神。余光瞟到站在一旁的聿华,突然心思一动在纸上用毛笔写了四个字母,让弄雪来念。
弄雪果然不负我望,此时那脆脆的声音念起来更是格外动听:“F~O~O~L~”简直字正腔圆。
我继续说道:“这四个字母合起来就是一个词,读成:‘弗~尔’”
“弗~尔”
“很好,下面试着来读这句话。”我飞快地又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弄雪看了看纸,又看了看一旁脸色不清不楚的聿华,然后低下头读道:“聿、华、是、个、弗~尔。”
聿华听了先一愣,然后是不解,再然后脸色忽青忽白、忽红忽绿。变换得煞是精彩。可能他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更不会是称赞于他。却又哑巴吃黄莲,找不出发怒的理由。我实在快要忍出内伤便借故跑出大厅,还没出门口,就靠着门框缓缓蹲下再也直不起腰来。
“你笑够了没有?”我抬起泪眼,朦胧中看见聿华铁青的脸。心中忽又觉得自己如此欺负于他,未免有些不太人道。一时倒忘了他平日的可恨之。
“咳~你有什么事吗?”我努力将刚刚笑岔的嗓子导回正途。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顿了顿道:“前日你说要这两种茶叶的。”说着将两个小包递到我手上。
我接过一看。是月饮香和玉浓两种茶叶。那日偶然间发现将此两种茶混在一起,入口浓涩,若咖啡的苦味,却又比一般茶叶更为清香。口感实在不错。便向聿华提了一声。我自己都差点忘了,他居然还记得。这样一想,对于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心中愧疚又多了一分。
“……谢谢。”我说得诚恳。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突然我觉得他眼神有点危险,心里莫名慌了起来,便咳了声远离了他的视线范围。
他走的时候说:“明日成国使者会来,场面可能很热闹,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应了一声。他便走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茫然坐于床上,有阵子发呆。猛地想起聿华昨日说的话。这个时候那成国使者应该来了吧。突然间又发现自己竟比那街上时刻观风张耳、爱赶热闹的三姑六婆差不了多少了。不禁苦笑。
跟着聿华来到偏殿,发现已有不少官员等着。我尽量低着头不出声。并不是我胆怯,来之前聿华有交代,而我自己也不想看到那一幅幅官模官样的嘴脸。
一声“圣上驾到”我也随大流跪了下去。
“宣~成国特使四皇子殿下觐见。”
随着渐进的脚步声我抬眼来看,却完全意料之外的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只见那成国四皇子身着华服,人如玉树,气若兰芷,竟是那一年前逃往成国的杜子衿。
千秋月 第七章
只见那成国四皇子身着华服,人如玉树,气若兰芷,竟是那一年前逃往成国的杜子衿。他神情肃然走至殿中,并不下跪,只是就此一揖,朗声说道:“成国杜子衿叩见皇帝陛下。”
聿庆看见杜子衿也是一惊,问道:“你就是成国的四皇子?为何姓杜?”众所周知成乃成国国姓。
杜子衿微笑于朝堂之上:“在下正是成国国主第四子。杜乃是随母姓。”
这朝堂上知道杜子衿当日之事的人并不多。远宝座上的人神情隐在光里看不太清。但我想定也吃惊不小。当日着力追拿之人竟是邻国皇子。让他情何以堪?一时间殿中陷入短暂的静默。
而我心中的惊讶实在是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他竟是皇子身份,那当日为何又到这渚国宫中来呢?想到这里我转头看了看旁边的聿华。发现他神色自然,并未露出丝毫惊讶之色。是他早已知道杜子衿身份?还是太善于隐藏情绪?
“皇帝陛下,在下此来,是受当今成国国主之命,本着以和为贵,愿和贵国修书以缔结盟国之好,”杜子衿声音停下,眼光扫视了殿中诸人一遍后,接着将嗓音提高了些继续说道,“为了表示本国君主的诚意,在下此行带来了一些有趣的玩意儿献于陛下。”说着手一挥,殿中侍卫已抬进一口箱子,箱盖掀开,里面果然奇珍异宝不下数件。杜子衿面上始终露着微笑,待观毕宝物,他望向聿庆缓缓说道:“在下还有一件礼物奉上,希望陛下能喜欢。”
说着拍了拍手。
掌起声落,一人至殿外缓缓步进来。全殿中响起一阵轻轻抽气声。我也睁大眼看着,一时竟忘了低头。
若那日松下所遇美人是淡若秋菊、雅如芝兰,那此刻这殿中缓步行来之人就是矫若朝霞,艳丽无加了。这艳妆丽人微步轻移走至近前,盈盈拜了下去:“闻兰拜见陛下。”声音有些低,但很悦耳。
那聿庆本是好色之人,见了如此美色,早已将杜子衿当日之事的尴尬抛掷脑后。
“爱卿不必多礼,快请起来。”聿庆说罢走下宝座,亲手将那闻兰扶起。挽着她的手大声吩咐:“设宴灵香殿,招待远来的成国四皇子殿下”
说着自挽着美人走出殿去。众人赞叹闻兰的美貌,唏嘘着散了出去。
我抬步欲待离开。却见杜子衿正望着我微笑。停住脚步,我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去和他打招呼。还是装着不认识。
“尹兄。”杜子衿走近前来对我一揖,“那日分别后一向可好?”
“还好。”我不知该向他说些什么。
“那日一别,子衿甚是想念。今日不想竟能在此相见,子衿实是欣喜不已。”
说着他又转向我身边的聿华:“三皇子,好久不见。”语气平淡,竟似已完全将以前之事忘记,心里再没疙瘩。
聿华语气平平:“四皇子远道而来,诚意可贵。如若方便还望殿下能多留些天,好让敝国多尽尽地主之宜。”
“多谢三殿下盛情款留。荣幸之至。”他们二人你来我往一人一句,明明句句皆是无心之言,却说得表情诚挚。让我看着乏味。心中不禁叹息,连杜子衿那般清幽静雅之人也竟会如此虚伪浮华。
回去途中,我问聿华:“你难道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那日我派至成国的人空手而回,就已知晓他真正的身分。”聿华说着目光慢慢凝成一缕,“只是我现在还是想不通他为何以皇子之尊来作奸细。”
我默然无语。心情有些暗起来。杜子衿他那样做自是有他的苦。忍辱定为负重。只是不知他所背负的又是怎样一种沉重了。这短短一年间,我一下子体会到了以前二十多年间都未曾体会过的东西。心中顿感人之于这茫茫天地,实在太过渺小。而这诸般渺小之物却偏又被千丝万缕地搅缠于一,牵左而右动、往上而下动。千般纠缠万般牵扯总不能独个儿自清。试问这世间诸事可皆是人自愿所为?无非是万物相互纠结相互牵制相克相生的结果而已。
微红的烛光明暗摇曳。灯下,我独自捧书默读。突然我一笑说道:“屋外寒气重,既是故人,为何不进来一叙?”
屋外之人也轻轻笑了。推门而进。正是杜子衿。手中还提了一壶酒,他取下遮风斗篷,举起手中酒壶摇了摇,说道:“尹兄可否陪子衿一醉今宵?”
我哈哈一笑:“既然子衿相邀,尹悦自当舍命陪你了。”
他也哈哈大笑起来。自倒了两杯,一杯递与我,举杯对我:“这一杯谢当日尹兄出手相救之恩。”说罢一饮而尽。
我平生未喝多少酒。但此刻已是骑虎难下。便也举杯饮尽。酒初入口辛辣。而后却觉香醇,并不涩喉。一杯下肚,不觉豪情顿生。又饮了一杯。
二人杯来杯往,喝到中途,子衿突然问道:“尹兄……我们是朋友吗?”
“子衿,叫我尹悦即可。”
子衿展眉一笑:“好,我杜子衿和尹悦今日便是朋友。不离不弃的朋友。”
听他说得如此郑重,我也肃然一正说:“好,不离不弃的朋友。”对于子衿,或许当日我不顾后果出手救他时就已然被他风采折服,起了结交之心。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有很多事情疑惑不解。”子衿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我。我也望着他。静静地等着他下面的话。当一个人心中积郁太多,就会想找个人来倾诉,以抒发心中的郁闷,以求得自己心中的平和。当一个人独自背负得太多、太沉,没有足够的坚强是不行的。我很庆幸我成为子衿倾诉的对象。如果我能给予他渴求的平和、给予他所需要的坚强,我会不吝给予的。
过了良久,子衿终于缓缓说道:“我来这宫中,是为了一个人。当日渚国宫中假扮侍卫就是得知她在此。哪知那皇帝居然见我起了色心,硬逼于我,才落得那日慌忙逃窜……”
…………
我听着杜子衿清柔的声音娓娓叙来,静静地感受着他心里酸甜苦辣,心中有些惊讶他竟是这样对我推心置腹,毫不存戒心。但慢慢地却被一股殷殷的暖流代替。被人完全信任着的感觉让我心潮彭湃。
外面寒风呼啸,屋内烛影摇曳,两个男人在灯光明灭里对酌,无也无月,只有两颗坦诚相待的心。
头好痛……眼睛好重……我一翻身却意外碰到一柔软温暖之物,不禁一吓,忙撑起重重的眼皮来看,望着身旁之人我心里有些迷糊,杜子衿为何会和我同睡一床呢?然后眼光慢慢移至那满桌狼藉,轻缩鼻头发现空气里还有昨夜酒香残留。才想起昨晚和他酣饮对酌了大半夜,两人都大醉就糊里糊涂这样和衣睡着了。
我轻轻笑了一声,替杜子衿拉好被子,起身下床。陡然间视线对上了一双亮得吓人的眸子。我刚刚清醒的大脑不由得一轰,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你想扮鬼吓人呀,一大早不声不响地”我恼火之极地冲坐在房间角落里的聿华轻叱道。
“一大早?已经快要正午了,尹侍卫!你还真是一宵好睡呀。”他的声音挺起来怪怪的,听不出他是何情绪。我“哦”了一声。这一醉还真厉害,居然到了中午。自顾自的下床,头摇摇,还是痛。唉!下还是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突然肩被捉住,聿华沉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呃?我有什么要说的?抬头一看,他不知何来的满脸怒气。
“你……什么事?”我见他沉着张脸,话语间便小心翼翼了些,免得触礁。
他不说话转头看向床上睡得正香的杜子衿,眼光竟然带着些许凶狠。杜子衿又哪里惹到他了?他老爹都不在意以前之事了,莫非还耿耿于怀不成,可就算要恨,也该是子衿恨他才对呀,他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呃,先不管这么多,这情形有些不妙,把子衿叫起醒再说。
我走到床边摇摇子衿手臂:“子衿,醒醒……子衿……”
“……哈哈,尹悦再来一杯。”我皱了皱眉,看着聿华神色越发变得不对了。
便死命又摇又叫,总算把那宿醉的人弄醒了。
“四皇子好睡啊。”聿华看着杜子衿咧嘴一笑,我却觉得他是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想咬人。
子衿看看我又看看聿华,终于清醒过来。脸色有些尴尬。的确,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情形是有点不尴不尬的。
“原来昨夜四皇子席间早退,就是来和我的这个小侍卫一起饮酒啊。他只是区区一下人,四皇子不怕污了你眼睛?”
小侍卫?!下人?!我直觉得一股气窝在胸口不散。他竟如此侮蔑于我。
“三殿下,子衿不能同意你的说法。你看尹悦作下人,那自是你的事。他却是我的朋友。”子衿脸色有些发红,语声比平常也急躁很多。想是也在生气。
聿华冷笑:“朋友?他可是我的侍卫,”他扫了一眼四周,“再说,四皇子作为别国使者,不在宫外驿所,却夜宿这里,好像有失妥当吧?”
子衿也觉于理有亏,便不再说什么。
“尹悦,那我先走了。”我点头朝他笑笑。
“他昨夜为何会留在这里?”聿华沉声问道。
我看了他一眼,将眼光移向门外淡淡的道:“他为何宿在我这个下、人这里,又何劳三殿下屈身下问,不怕污了你的耳朵?”
“你!”聿华突然怒气腾腾地冲上来一把将我抓住:“你和他喝酒喝得乱醉,还睡到一张床上,成和体统!”
“哼,体统?那是你在乎的东西。再说,我和他睡在一起又怎么没体……唔……”我的语声淹没在他猛袭过来的唇间。我想将他推开,他双臂竟如铁箍般扣得极牢,一时只觉他如盛怒的狮子死命啃咬,身上更是烫得吓人。我也心惊,这人莫不是有些疯了?下一刻便听得“嘶”的一声轻响,他竟然撕破了我的上衣,紧接着就感觉他火热的唇覆到了我裸露的胸上。明白他的意图我不禁又羞又怒。单膝一提冲他胯间狠狠一下。
“唔~”他吃痛手一松,我一把将他推了开去。
“聿华,虽然你视我为下人,但我也不会任你如此轻贱。”我平静地整理好身上凌乱的衣物,语气里不带丝毫感情:“两月之期已过一半,三皇子若到时还不能想到那剩下的一件事,那我也只能说抱歉了。”
聿华听了神色一变,好像想说什么,见我神情,又停住了。我没再看他,只觉他默默站了一会儿便没发一语的离开了。
我看着手里的这个简易的牛皮缝制的洒水壶,走在路上有些得意。呵呵,有了这个,弄雪就不用扫地时将手伸到冰冷的水中了。
好几日未看到聿华了。他没来,当然我更不会去找他。乐得清闲。宫外去不了,我就在里面闲逛,还时不时去给弄雪一个惊喜。子衿自那日后也很少到我这儿来了。大概是不想见到聿华吧……思虑间听得一声轻笑:“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我低头一看,那洒水壶的壶塞不知何时掉在地上。正要出声道谢,却有些吃惊地发现来人竟是那日殿中杜子衿献上的美人闻兰。此刻他并未如那日身着盛装,只是简单地一袭曳地素色长服,比起初见时少了几分艳丽,却多了分清爽妩媚。
“多谢闻公子提醒。”我上前说道。
“你知道我是男的?”闻兰显然很惊讶我知道他是男儿身。
我点点头:“嗯,子衿告诉我的。”心里却想,那聿庆果然男女不避,子衿当日以障眼法瞒过众人,就是断定那皇帝定会来者不拒。
“他连这个也跟你说?”他一脸不可思议。
“嗯,我们是朋友。”想起子衿我便不由自主地嘴边浮起一丝笑意。
“想不到杜大哥这么信任你。他向来都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是吗,我还以为子衿向我倾吐心声应是他单纯的天性使然。
“公子,闻兰有事先走了。”他微一点头便急急地直往前走了。我刚才细观发现他神色间有些许焦急眼里却又似乎闪着期待的光芒。那表情竟像是赶着和情人去约会。只是……唉!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身影消失在我来时经过的回廊转角,我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美丽的男孩子又何尝不是背负着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东西呢!
千秋月 第八章
“少主。”
弄雪见到我一声欢呼,奔了过来。
“小弄雪,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东西来了。”我扬了扬手中的洒水壶。
弄雪瞪着大眼睛看了半天:“好像是个壶。”
“嗯,再看看它与一般的壶有什么不同?”我像极小学课堂里循循善诱的老师。
弄雪再认真端详了一会儿后:“它不是瓷的,不是铁的,不是铜的,也不是银的……它是牛皮制的!”
我笑笑,用牛皮是因为没有塑料这种质轻且硬的材料。“嗯,再好好看看,”
弄雪突然欢呼一声:“我知道了,少主,这个壶嘴上有好多小孔。”
我点点头:“这个叫着洒水壶。有了这个,你以后扫地时就不用提着重重的木桶到跑了,也不用将手伸到冷水里去了。”我示意要她将水壶灌满,然后壶身微一倾斜,丝丝水珠如春雨下落。杂着弄雪高兴的叫声:“少主,好聪明!”
看着她那么夸张的表情,我有些好笑,这其实再简单不过的想法了。只是这个时代没人注意而已。
“哈哈哈,的确是个好东西。”一声爽脆的大笑不意从上空传来。我愕然一望,一身劲装的少女飘至跟前。认得此女正是半月前冬猎时所见的,当今皇帝的十女翎公主。那日出宫她半路突然出现,弄得一众侍卫人仰马翻,着实让我惊了一下。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活泼过头的公主,思量间,听得一声惊呼:
“啊,怎么有男人长得这么好看!”那翎公主走近我跟前,像突然发现宝似的,一双墨玉似的眼睛盯着我转起来。
“我一向认为我三哥就长得够俊了,没想到……啧啧……皮肤好像玉哦……鼻好挺、啊,眼睛更美……”
我苦笑。想我尹悦一向规矩,从未对女人做过出格之事,想不到今日竟会被一小小女孩儿当面调戏?呃,她这种行为也只能称为调戏了吧!
“公主。”我被她看得鸡皮疙瘩快掉了一地。只得出声打断她。
“咦,你知道我是谁?”她奇怪。
“冬猎时曾有幸见过。”我貌似恭敬地回答。要不知你是公主,而且还尤喜闹事,惹上恐怕脱不了身,我哪会让你这么无礼。
“你叫什么名字?”
“尹悦”
“走、戊 越?”
我叹气:“不,心、兑 悦。”她干嘛问这么多。
她问完便把眼光转向弄雪手上的洒水壶:“尹悦,本公主问你,这是什么东西?”
“洒水壶。”
“洒水用的?”她从弄雪手中拿过壶,左看右看。
“嗯。”
她拿着壶在院中来回走,一会儿地上就似下了场细雨,尘土不惊。她高兴得咯咯直笑。
“尹悦,这是你做的?”
“嗯。”我惋惜为何她不干脆把地也扫了,那弄雪就不用做了。
她又扫了我一眼:“你是哪个宫里的侍卫?”
“三皇子殿里的。”她怎么这么磨人啊~
“啊,三哥竟然让你这么聪明的人做个小小侍卫,太大材小用了。”她大声说着身形一展又飞出了殿外。
没想到她还会为我忿忿不平。我好笑。却听得弄雪急叫道:
“公主,我的水壶……”
我这才发现弄雪手里空空如也。那公主竟然把洒水壶也顺手拿走了。难怪走得那么急了,敢情是怕我不给。真是小孩心性。我摇摇头。
见弄雪一脸不舍,便安慰说明日再给她做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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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刚从床上起来的我直感到清清凉凉的寒气往脖子里钻。好想我那条软软柔柔的羊毛围巾啊。
推开门,一片银白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了。是雪!我立时便条件反射性地大叫起来:
“啊~~雪,下雪了!哈哈哈,下雪了!!”我兴奋地跑到雪中,看着久违的雪心中兴奋之情实在难以压抑。记得以前还在读书时,授课中,猛见窗外雪飘下,便立时忘情大呼,根本忘了还在上课。而那一刻上下楼层窗口竟也是惊喜呼声此起彼伏。好怀念啊!那时的日子,那时的心情。
我高兴的笑着,只差没在这雪里打滚了,冷不防一个语声从旁边传来:
“下雪而已,用得着那么兴奋吗?”
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定睛看去,原来是聿华。想必他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他穿着一身银灰的袍子,外面又罩了件白狐裘坎肩,若不仔细看,在雪地里还真难发现。
他好几天没来了。今天这么一大早来不知又有何事。想起那日的事,我毕竟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你,找我有事吗?”
他没做声。却走至我跟前双手一伸围了过来,我正待要闪避间,已觉颈间一暖。低头来看,一条上好的狐裘围住了我整个脖子。
“穿这么少,不冷吗?”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我站在雪地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经意的这句话却让我想起以前家中的温暖,叔叔的关怀。我自小便父母双亡,由叔叔一手养大。虽无父爱母慈,但叔叔却待我极好。想到这里我眼中有些发热。低低地道了声“不冷”便转头看雪去了。
…………
“尹悦,你在生那天的气?”
我不做声。我不是小气之人。只是再大度之人也不会任由自己被人当做下人来随意践踏。我气愤理所当然。
“尹悦可以被打、被骂,却不可被人当做下人来侮辱、鄙视、轻贱。”我语气里泄漏了一丝当日没有发作出来的怒气。
“我并没有轻贱你。”
“没有?你以为我只是个小侍卫、只是一个下人,就可以那样对我?”
“我……那天那样说只是因为心里有些气你而已。”他语气有些暗。
“气我?我有什么让你好气的!”
…………
“你竟然让杜子衿和你睡在一起。”半响,我以为他不会说话时,他又冒出这么一句。
“那又怎样?”我实在不理解他这人是怎么思维的。这也值得生气?
“你不是最讨厌和人一起睡的吗?怎么又让他和你一起睡了?”
“那你不是也和我睡过一床吗?再者,我早就说过了,那晚我们俩都醉得厉害,一时就糊里糊涂的睡着了。哪还管得着身边有没有人了。”哼,他还敢说,以前他硬是赖在我床上不走,后来冬猎时,我要他在帐篷里加张床,他却说地方小。
“你把我看得和他一样?”他语气里明显的不认同。
“你和子衿怎么会一样,他那么单纯、优雅、温和。”我一句话将他气怔当场。心情甚好,又继续悠闲地欣赏起雪景来。
远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打闹声。有人在玩雪仗吧。我怎可辜负眼前这大好雪景不好好玩玩!想着我转身向屋内跑去。
身后聿华叫道:“你不看雪了吗?干什么去?”
我头也不扭地对他说道:“你也来帮忙吧。”
木板、长绳……打孔、穿绳……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一个时辰后,两副简易滑雪板就这样出现我们眼前了。
我左左右右检查了一番,觉得一切就绪后,说道:“走吧。”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聿华糊里糊涂地跟在我身后问。
“滑雪板”
“它有何用?”
“到时你就知道了。”我懒得和他多费唇舌解释。
皇宫内院占地宽阔,我很容易就选到了一片宽敞的坡度适中之。站定后便做起准备来。见他还站着不动,便说:“你还愣着干嘛,把这个穿上啊。”
又见他绑绳子绑得一塌糊涂,便蹲下身来替他系好。一切准备就绪,我大呼一口气,看着这大片琼雪,心中雀跃欣喜不已。以前不能去瑞士一圆我的滑雪之梦,现在居然在这个时空里得逞所愿。手中滑杆一撑便往坡下滑去。到了坡下我回头一看,聿华还定定地停在坡顶望着我。
“快下来啊。”我朝他大喊。他犹豫着,终究还是也学着我的样子撑下滑杆向坡下滑来。中途却有好几差点摔倒,吓得他飞身凌空翻了几转,然后来个千斤坠稳稳落下。看他那狼狈样,我在坡下笑岔了气。一段不算太长的坡让他滑一半翻一半总算到了坡下。
他脸色有些微红,轻轻喘着气。我好笑,心知他不是累得喘气,而是被吓的。
我告诉他,滑行时身体要微向前倾,以保持平衡。且滑行中时时刻刻都要让身体保持平衡状态,不然,很容易摔倒。他学得很快。毕竟这种肢体动作与武学相通,他一点即透。
后来他竟也滑得十分起劲了。脸上还时不时露出笑容。他虽平时也有笑,但多是冷笑、讥笑、假笑,很少看到他发自真心的笑容。此刻映着雪光,仿佛他从头到脚整个人都在笑。在那灿烂明亮的笑容下我不禁有瞬间失神。
休息时,我和他站在高向下俯瞰。望着眼前的玉树琼枝,银色世界。我不禁朗身吟道:“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聿华高赞一声:“好一句‘欲与天公试比高’”远远眺望着这江山一片,眼中尽是豪情万丈。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想这眼前之人又何尝不是一个放眼四海、逐鹿天下的不可多得的风流人物。看他那股全身透出的傲然霸气,我轻叹,这江山他恐怕是早就存心要定了吧。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视弯弓射大雕。具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念罢,我对聿华说:
“秦始皇残忍虐杀、汉武帝穷兵黩武。又岂只是文采略输!聿华,若一日你为帝可否会和他们二人一样?”
“这二人都是什么人?”
“秦始皇乃是尽灭诸侯,一统中原的千古一帝。却残忍好杀,他消金熔兵、以弱天下。后却终是一夫作难七庙齐堕,落得身死人手。汉武帝本算得汉朝中兴之君,却生性好武,好大喜功,一生在位频频征战,只为树立自己的十大武功。却全不顾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不会,” 他把视线投向远方,眼中洋溢着火热的自信,“若我为帝,我会让我的国家足够强盛、让我的百姓都富裕安宁。”
我一笑。知道他是那种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人。
是日,我和聿华玩得尽兴而归。
途中,见一年弱的太监拿着重重的木桶在井边汲水。雪已是从昨夜开始就下了,积到今日此时,已有一尺来厚。且水已结上薄冰。取水实是困难。且那小太监体弱无力,几摔倒。我看得极是不忍,便走上前去,替他将水提了上来。他千恩万谢而去。我叹了一声,十二三岁,在现代,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任性娇纵不知生活艰辛为何物的好年龄。可这小太监刚才却为一桶水对我感恩不尽。身为太监,已够悲哀,却还要于小小年纪为生计辛苦,为一桶水感恩!
我望着那小小的背影良久。心中有流泪的冲动。
聿华对我说:“你不用为他可怜伤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你的能力所能改变的。况且你又怎知他心中没有属于自己的平静幸福?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安谧?对于你来说,刚才只是替他取了桶水,而在他,却是莫大的恩惠。他取到水回去可以不用挨主人骂了甚至挨打了。这就是他的幸福安宁。看他神情就知他是认为今天是多么幸运的了。”
聿华一席话让我心中大震。不错,我怜得了刚才那小太监,可又怜得了全天下如此般之人?只是徒惹伤悲罢了。不能改变,却又做出无济于事的虚伪怜悯,这样的我岂非可笑!
回到居所,我要聿华稍等,思索了片刻便提笔在纸上画下一物,让他叫人拿到铸铁铺里照样熔铸一个。聿华拿着纸看了看,欲问是何物。我说到时此物做好后自然就会知道了。
我不能改变全天下之人的命运,但我却会尽我之能去改变身边周围那些我所能改变的,即使这改变微不足道。
千秋月 第九章
第二日,聿华就把照我所画之物造出的东西拿来了。我大体检查了一下,发现与心中所想没有什么误差,便对聿华说:“这个就叫它井罐好了。有了它,以后就不用辛苦地将水桶从井里提上放下了。”其实我也不确定手里这东西究竟叫什么名字。只是外出旅游时偶然一机会看到,觉得有趣,便试了试,觉得在山间这样取水也很方便省力。
我叫聿华去准备一些必须的东西。不一会,井边已放了一堆物品。木桩、铁钻、铁丝、铁锹、皮制的长管……。我吩咐众人先在井旁顺着井口往下钻,一直钻到井底。然后将略小于洞口质地颇硬的皮制长管缓缓放入,直至井底水源之。一切做好确认无误后,我再命令众人将长管埋住,留一截在外面。最后我吩咐将那井用沙土埋平。听我这么一说,众人皆是一愣。望向聿华。聿华摆摆手说照做。
聿华见填得太慢,便又多叫了些人来。人多势众,过不了多久已填平至井口。让人在我指定的地点将木桩埋定,留出一段我认为合适的高度。我拿着井罐站了起来。刚才填井那会儿,我已经在这圆形罐体的中心位置装上了一块厚度适中同样大小的圆形皮革。整个罐体呈上大下小的漏斗形状。上方罐口圆形,下口略小。而圆形罐口的上方一握杆向外伸出,向内与罐中心的皮革相连。
将罐牢牢地固定在木桩上,高度到腰以下,正好。好,所有工序完成。我握住铁杆,慢慢押下去,又提起,再押下,再提起,如此反复数之后,隐隐有水流声在逐渐往上接近,我笑了起来。果然,数秒之后,细细的水流自罐中经出水口落到地面。随着我不停地提上押下,水流骤然变大,落地哗哗有声。
众人看着一声惊呼。下一刻却又都欢喜起来。或说尹公子是神人。或说那井罐神奇。我一旁笑得甚是开心。
聿华也很是不可思议地问我,为何这罐中会流出水来。我说是由于空气压强的关系。铁杆上下,那罐中心的皮革也会随之而动,一上一下间就会产生压强,而这股压强延至井底,便引得井底之水顺着皮管流出。聿华不太明白压强之为何物,我简而言之地告诉他就是空气受到外力挤压而产生的一种力。叹口气,这是现代物理的范畴,我一时也难以说清。
聿华当即下令再如这般多装几井罐。方便取水。
忙了大半天,回到住天已渐黑。聿华玩滑雪上瘾了,竟说明天还要去。我心情很好地说若明天雪没融就去。心里只是奇怪他为何这般清闲起来。
哪知聿华刚走,杜子衿就进来了。想是不愿碰到聿华。
“子衿。”看到他有些惊喜。
“尹悦,聿华常到你这儿来吗?”子衿皱着眉头问。
“也不是常来啊。”我看他似乎很不喜欢聿华,便觉得还是在他面前少提为妙。
“我曾在这渚国宫里呆了半年,知聿华此人精于算计,野心大,且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城府极。你要小心些。”子衿神色重。
我安慰他,反正再有大半月,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任他聿华再狡猾,也没有机会了。他才稍微安心。
“尹悦,我来是带你去见一个人的。”他神色间有些许轻松。若我猜得不错,他该是马上就可得成所愿,凯旋而归了。
雪光将夜间小道照得通亮晶莹。一路上我都想着,这下要见到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子衿牵挂思念这么多年。
不一会儿,走至一偏僻冷清的小院前。门外杂草丛生。子衿说这里曾是宫中以前一个失宠的妃子住的地方。死后就很少有人来,便荒凉成这般模样。
推门而入,便见院中一俏丽身影临风而立。似乎早已在等着我们。
“闻香,这就是我跟你说过得尹悦尹公子。”
我走进正待欠身,却惊见眼前之人竟是那多日前在松下所遇的丽人。这闻香也甚是吃惊。
子衿见我们俩神色,便笑说:“莫非你们早已见过面了?”
闻香轻点螓首,便将我们偶遇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要不是当时尹公子一言,我都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到杜大哥来呢……”
我一怔,原来她那时已生求死之心。却被我阴差阳错坚定了心志。果然是天佑有情之人啊。
进了屋里后,子衿要闻香再把当日我们所说之话一句不露地说给他听。我嘲笑子衿平日稳重沉,现在却如十岁孩童了。他嘻嘻一笑说只是想听我当日说了什么而已。
回来的路上,我心情出奇的好。这场雪过后,春天的脚步应该已经越来越近了吧!我似乎已经觉得不远已是香阵阵鸟鸣声声~。
第二日,我起得不太迟。想起昨日聿华说要去滑雪的。到外面一看,雪并未融多少。见聿华没来,一时忽然兴致上来,便往离这不远的皇子殿行去。
刚进到殿门口,猛然间碰到一人。却是闻兰从里面出来。
“闻公子?”我唤住将我视若无物只往前冲的闻兰,不解他今日为何这般奇怪。更奇怪为何他会来三皇子府?
见我唤他,闻兰在几步之外转身。他身着一件灰色貂皮裘,头发简单在脑勺绾了个大髻后直垂下来。站在雪地里别是一番妩媚娇艳,高贵出尘。如此仙姿卓约却为救自己姐姐而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我感惋惜。
忽然发觉自己被一束极为专注的目光凝视着,定睛一看,却发现闻兰……他正盯着我的脖子?!目光一瞬也不眨。他那不知为何有些发红的眼睛里闪现着莫名的光亮。我脖子上有什么奇怪的吗?低头看看,除了那条狐裘围巾什么也没有啊。
“闻公子?”我试着唤回他那让我不知所措的目光。
他收回目光看了我一眼后,神情有些黯然的走了。
一直到看见聿华,我都在思索闻兰先前怪异的行为。
“闻兰刚刚是来找你的吗?”我问聿华。
聿华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很不经意地问了句:“你刚刚看到他了?”
“嗯,刚才在门口碰到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走吧!”似乎不愿再提闻兰。聿华提着滑雪板就走了出去。我想到闻兰和子衿之间的关系,也没再多问。
到了外面,雪较前日淡了些许。滑过几后,一眼望去便显得有些斑驳了。聿华还语带遗憾地说,下遇雪一定要要再痛痛快快的滑个痛快。下?那要等到明年了吧。
竟然有丝丝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钻出来。我心喜地抬头,久违的阳光特别可爱。展目望去,整个眼前就是一片晶莹透亮,将融未融的雪极尽妩媚之姿。眼光忽然扫到坡顶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闻兰。他看着我,眼光里竟有些许怨恨之色。我惊得说不出话来。见我在望他,只一闪他忽又消失了踪影。我安慰自己,刚才那只是自己错看了。
回来后心里很不舒服。脑中晃着的全是今日山顶闻兰那哀怨的目光。睡不着。我起身便朝外面走去。出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闻兰住。心下嗤笑间,我想找的人已在眼前。
我思索,该如何起个话头?
“尹公子这是要出去吗?”闻兰的语声听上去与平日并无两样。我更加确定白天时是我多心了。
心下立时一轻,轻快地笑着说:“只是在附近走走而已。虽无月色,但融雪掩映下也是一片晶莹之色。甚为好看。”
闻兰却没有受到我笑容的感染,语调变得已有些低沉:“尹公子真的是三皇子府的侍卫吗?”
嗳?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不完全是。”
他目光一闪:“不完全?什么意思?”
“我现在算得上还是,再过上半个月就不是了。”只有半个月了,我就可以离开这里。至此海阔天空,无拘无束。这个逐渐接近的事实让我精神振奋。
“那半月之后尹公子可会离开?”他脸上的期待让我错愕。他好像很希望我离开?
我点点头。
闻兰笑了起来。那闪亮的眼睛透漏了他此刻的心情。我心里发苦,这美丽的少年全然没有一丝要藏匿自己情绪的意识存在。此刻他眼中的欣喜是如此显而易见。我这般让他觉得讨厌?不顺眼?
“闻兰也会离开这里吧?”而且我知道他离开的日子已不会太远。这几日我从外面听得,皇上龙体微恙等等之类的传言。那聿庆终究还是着了杜子衿的道了。
“不,我不会离开了。”
“为什么?”闻兰的回答确实让我大吃一惊。
闻兰幽幽一笑:“既然你走了,那我就不会走了。”说罢不顾我惊讶诧异的转身而去。
我望着一地白雪发呆。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这诸多的不对劲更加让我渴望着这两月之期的终结。等待中,我竟然忐忑不安、心绪不宁。那感觉竟像囚徒在等待一预谋已久的逃跑时刻的到来,兴奋、紧张、不安。终于今天进入倒计时。只剩十天了!我决定找聿华最后摊牌。问他究竟心里如何打算?难不成他真要等到最后一天?
来到皇子殿,聿华正在披阅公文。见我到来,有些吃惊。摆手示意我坐下后,便问:“喝什么茶?”
我见他竟然自己泡茶,便奇怪地问道:“怎么,你这皇子府中都没侍女丫头的吗?”
聿华伸了伸劳累了许久的腰站起身来,大大呼了口气:“我平日披阅公文时,很少要她们侍候着的。对了,你喝什么?还是月饮香和玉浓杂在一块儿喝?”
我点点头。
“你为何这么喜欢这两种茶的味道?虽然闻起来很香,但尝起来太过苦涩了。”他对我的口味很是不赞同。
我哂然一笑:“凡事都不能两全。我既然爱它独特的清香,就得一起品尝它的苦涩。还有,你难道没发现这茶苦过后良久都还有一股香味缠于舌尖。”
“好一个‘凡事不能两全’。”聿华淡淡地笑着说道,语气间却有股掩饰不住的萧索之气。我有些诧异,从未见过如此表情近于颓然的他。
“你来有什么事吧?”他转头问。
“嗯,我是想……”
“啊,原来你在这里!”一个突然而来的声音很不客气地打断我刚起头的话。紧接着说话之人也闯了进来。正是那日顺手牵羊拿走洒水壶的翎公主。我有些头痛起来。
聿华见她闯进来,很不客气地横了她一眼,沉着嗓子说道:“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成天冒冒失失的,哪里还有半点公主的样子!”
我加一句,岂止没公主样子,连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她也不见得有多少。
那翎公主却走到聿华面前仰着头嘻嘻一笑:“要有公主的样子做什么,反正父皇还有那么多公主,也不差我这一个。就让我随我自己的心过着吧。”她双手想去摇聿华的手臂,却被聿华眼一瞪止住。我大奇,原来她也有怕的人啊。
翎公主松了手,朝我望了一下,随即说:“三哥,我那天说要你提拔尹悦的,你怎么还要他作个侍卫啊,”她撇撇嘴,“要是你不提拔,我就向父皇去说去。”
“这不关你的事。提不提拔我自有安排。”聿华急叱道。末了,又皱了皱眉:“你到底来这儿做什么的?”
“哦,我本来是打算到你这儿来逛逛,顺便来找找尹悦,哪知他却在你这儿。”
“你找他做什么?”
“我是想问他啦,”翎公主声音突然低了些,拿眼睛瞟了瞟我,“可不可以再帮我做一个洒水壶?”
“洒水壶?”聿华眉毛一拢,不明所以。
“嗯,啊~三哥你不知道,”翎公主一下子声音又活了起来,“尹悦做的那洒水壶真的用起来好方便,可惜被我那笨手笨脚的奴才不小心掉到井里去了。所以我只好要他再给我做一个。”说罢转身向我恳求:“尹悦你再帮我做一个好不好?”
我边点头边想这公主是不是每天在仆人扫地之前都要拿着那洒水壶亲自洒水。
“好了,这下你可以走了。”聿华明显有些不耐烦。
那翎公主心满意足的点点头道:“好。”刚一转身忽又回过头来对聿华说:“三哥,这几天父皇病了,你要多去看看他哦,大皇兄一天去三呢。”
听了这话,我不禁对这天真好玩的公主刮目相看。她这就是明显着在提醒聿华了。聿庆并没有立太子,这东宫之位悬而未立,自是引得众多皇子暗地里相争。至上冬猎我就发现聿华和大皇子聿正间争斗尤其激烈。而眼下聿庆的染病,自是一个众皇子表现孝心博得好感的大好机会。
聿翎说完,居然对我一笑:“尹悦,我过几天再找你来玩。你别忘了我的洒水壶哦。”说罢一阵风似的旋出去了。
给聿翎这么一搅,我又只好从新来起话头:“聿华,我来是想问你,你想好那件事没有。只剩十天了。”
感觉聿华整个人蓦地一沉,过了半响他才道:“你等不及了吗?”
“怎么会?我只是提醒你,到时不管你想不想得到那件事,我十天之后都会离开。”望着他,我说得如释重负。
聿华没再说话。头靠坐软椅上,闭着眼静静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聿华突然睁开眼来对我说道:“尹悦,陪我来喝几杯怎样?”
千秋月 第十章
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聿华突然睁开眼来对我说道:“尹悦,陪我来喝几杯怎样?”
我一愣,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想到要我陪他喝酒。我考虑着要如何推辞。
他看我犹豫不语,便有些恼怒地说:“你能陪杜子衿喝酒,就不能陪我喝!”
我听了一声苦笑。为什么我陪杜子衿喝就一定也要陪你喝。我又不是陪酒女郎。想回口说他几句,却见他神色有些怪异,扭头间又感觉到了狐裘围巾的柔软舒适……罢了,就算是感谢他送的这条围巾吧。我点头对他说:
“好,我陪你喝。”
聿华叫来侍女,一会儿,桌上就摆了一大壶上好的佳酿,还有几碟下酒菜肴。我暗中皱了皱眉。我并不惯于饮酒。酒量也糟得一塌糊涂。上和杜子衿一夜豪饮,已把自己闹了个人仰马翻,整整头痛了三天。今天决不可重蹈覆辙。打定主意,我只是小口小口地慢慢啜饮。
聿华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口干杯尽,喝得极快。原来他这么能喝。我有些好奇的看着。估摸大约再过几杯后,这壶就要空了。
果然,不一会儿,聿华就粗着嗓音喝叫外面的侍女上酒。酒上来又继续喝。见他如此饮法,我猜想,莫不是这人受了什么打击,借酒消愁不成?难道是失恋?没想到他这种意志坚定几近冷血的人,也会为失恋伤心。我有些幸灾乐祸地想,难得见着如此失控的他,不知呆会儿他喝醉了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呵呵,我愉快地夹了一颗生米放在嘴里脆脆地嚼了起来。
不久,聿华喝得已是眼神有些朦胧。他拿着酒杯晃了晃,头也跟着晃了晃,嘴里有些模糊不清地说道:“两全?嗝~谁能告诉我怎样才能两全?”呵呵笑着又将手中杯子一竖而尽。
我看他不像是在问我,倒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我心中大叹皇家气度果然不同一般,喝醉了表现也能这么好。
没多会儿,聿华就倒在桌上了。他不会就这么睡着了吧。我起身走到他跟前,拍拍他的肩叫道:“聿华?”见没反应,只好将他扶到里间卧室里。看着他不用我推就斜斜地靠着床倒了下去,我不禁有些好笑。又赶紧把他脚上的鞋子脱下,还顺便盖好了被子。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好过头了。唉!这下我可真成了他名副其实的“侍卫”了。
四周都很安静,几乎听不见什么声响,除了聿华那轻微的鼻息声。我站在床头看着聿华仰着的醉脸出神。没了平日清醒时的冷峻沉,更没有那往常的咄咄逼人的气势。此刻这张脸上只剩下一种安谧的恬淡。只是眉头却轻轻向中间聚拢。这人在梦里也不肯停下来休息么?我摇摇头转身离开。手却猛然被抓住,听得聿华嘴里喃喃道:
“不要走!”嗳?叫我不要走?这是上演的几点档剧情?我大幸身旁没人。一把挣开再抬脚,袖口又被拉住,我有些气恼,刚刚还赞他酒品好,这会儿就发起疯来了。
他双手只是抓住我衣袖道:“你不要走,……不要走。”
………
一路上我都在奇怪,他叫我不要走做什么?难道陪着他看着他睡。眼光扫到自己那半截袖子,我摇头苦笑,这算哪门子事,那汉帝断袖是为不惊醒心爱之人,我今日“断袖”却是为脱离狼爪。咳~我干咳一声,奇怪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上面来。
第二日,午后。我想着有阵子没去弄雪那儿了。正要出门,就见聿华一脚踏了进来。
“你要去哪儿?”
“我只是去外面走走。”我撒了个谎。聿华一向禁止我没事在宫中乱逛。
他猛盯了一阵,可能看不出什么蹊跷,便没再继续追问。在屋中来回踱了几圈后,他开口问道:
“我昨天喝醉了,有没有说些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答道:“有。”
“是什么?”聿华看着我的眼神有些不稳。呃,不知我是不是可以将它理解为慌张?!
“你叫我不要走。”我无所谓地说了句。他那么紧张干嘛。
“就这些?没其他的了?”他仿佛松了口气,又继续追问。
我向他摊了摊手:“没有了,就这些。”
聿华又不说话了,一个人在那儿低着头,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注意一听,却是:“我原来没有说啊……”语气还带着些惋惜。
他还有什么想说的没说?他怎么还不走啊。我有些不耐。
“尹悦。”
“嗯?”我想在下一刻听到他离去的声音。
“你……就一点也不奇怪我对你说的话吗?”他两眼定定地望住我。
“奇怪什么?”我有些泄气地说着。
他几步踱到我跟前,望着我的眼睛:“你不奇怪我为什么要你留下来?”
我耸耸肩:“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是一个醉鬼无意识行为罢了。
“你就不想问我原因?”他逼进一步。
我退。“我想你可能是醉得不轻,可能把我错当作某个人了吧。”
他吸了口气缓缓道:“没有弄错。我是要你尹悦不要走!”
我有些愕然地问道:“你……为何不要我走?”好奇怪的想法,他不要我走,难道要我留下来陪他哄他睡不成吗?
聿华地看着我,表情有些复杂:“尹悦……你能不能留下来?”他的声音却比平常柔和许多。也甚为动听。
“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走?留在宫里?!”我向他确认。
他点点头。我目光陡地一寒:
“聿华,难不成你竟然想反悔?”
他见我冷着脸,怔了怔马上否认道:“我没想反悔。只是你真的不肯留下来吗?”
我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嗯。我说过两月之期一到就出宫。至于那件事你什么时候想到那是你的事了。”我再提醒他这个早已存在的事实。
…………
突然被他一把搂住!我头脑顿时有些不清。或者还是他头脑不清?
“你不要走。尹悦,我……”他紧紧扣住我的双肩,神情激动。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搅得一头雾水,一时间也忘了挣扎。
他靠在我颈间磨蹭,喃喃低语都是“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我把他拉开,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镇定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要我走?”
到了此刻,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这个原因。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要你走呢……”他眼神呆呆地自言自语,一会儿又仰着头呵呵地笑了几声,“呵呵,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嗬~这人还真是大脑不清啊!
聿华笑过,目光一聚对我说道:“是不是我告诉你理由,你就留下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呵呵笑了起来,这人若不是智力退化,就是太会抓机会,我问这么个问题他居然还不忘讲条件。
“当然不会。”我说得再也肯定不过。
我本以为他会接口说:“那我就不说了。”却意外地发现他并没有马上接口,只是定定地瞅着我不动。突然他跨步上前,在我耳边低低说道:“尹悦,若此刻我说我喜、欢、你,你会不会留下来?”
我脑袋顿时一轰。他居然这么说!喜欢我?……呃?什么叫他喜欢我?我反射性地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从耳畔移到嘴唇,只是一瞬间而已。
我不震惊于他这个吻。被他突袭已不是第一。却震惊于他刚才的话和这个吻合在一起所表达的意义。我再迟钝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一把将他推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你喜欢我?我是个男人!”我知道gay,但我并不认为我会与它有联系,从小到大,向我表白的女生都不多,更别说男人了。这实在让我很是震撼。
“我知道。”他表情不见得比我好过。
我不说话了。我并不是在生气,而是我实在一时间找不到还有什么话好说了。
“你会留下来吗?”他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期待。
“不会。”我说得无半点犹豫。
聿华脸色瞬间一变又恢复平静。我感觉他很用力地看了我一眼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没心情去找弄雪了。便在门口坐着静静听屋檐上融雪的水一滴一滴慢慢掉落地上。平日里藏得极的千种思绪此时也好像这不断往下坠落的水滴,一点一点不断涌现,和着这水滴的清脆绵绵不绝地敲击着我静寂的心灵。我就这样坐到日影西斜、冷月无声。直到手脚都已冰凉才起身。
淡淡的月色映着稀疏的雪迹,看着只觉刹那间整个人都被这月色这雪色洗净似的,烦恼尽去。轻呼一口气,不舍得这样的月光,反而不顾寒冷走出门外。淡淡的月色里,远远看见一个人影似乎朝这边行来。慢慢近了,竟是杜子衿。我高声朗笑道:
“雪中高士待,月下美人来。”说罢自己都觉得这语声中竟带着些许调笑的兴味。心里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子衿并不着恼,反而甚为欢快地笑着回我:“应该说月下美人待,高士雪中来。”反击得好快!一时间两人都呵呵笑了起来。
“进屋去吧。”子衿说罢拉着我的手,却被我手的温度惊得一时缩了回去。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他睁大眼睛问我。
“刚刚在外面站得久了些。”当然不能告诉他我是被聿华弄得心烦气躁屋里呆不住冻成这样的。
他又伸手探了探我的脸,“脸也这么冷,快进屋去把火炉升起来。”
我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了。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孩,这点冷还受得了。他却不管那么多,拉着我的手就往屋里走。边走还不停地搓着我的手。我不好拂他的意。只得任他握着。其实我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冷。更何况现在……我只觉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子衿,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坐定后我问正在忙着生火炉的子衿。
“闻兰已经得手了。”子衿边忙边答道。
“难道聿庆自己不怀疑吗?而且御医也怎会也不知道?”
子衿专心致志地忙着生火,一时没回我的话。过了会儿,他把燃起的火炉搬到我前面,如释重负地说:“我还是第一生火呢,没想到这么快。”说罢将我还有些僵硬的手握住放在炉边轻轻揉了起来。
“聿庆肯定不会怀疑。因为那是他自己用的药。”他接着回答我先前的怀疑。
“自己的药?”
子衿冷冷地笑了声:“为了找到那种药我了整整一年,又好不容易要人献给他。我就猜到他会用到。”
“什么药?”我奇怪的问。
“本来只是一种极厉害的春药,名为‘雨谢’,不过往里面掺几滴木犀汁后便是天下剧毒了。这种药的特别之不在于它的剧毒,而是中了此毒之人先是如寒气侵身,略感不适,随后症状渐重,给人一种久病不起的错觉。不出三月,便会气尽而亡。毫无异状。”子衿停了停轻哼了一声,“我就料到那聿庆禽兽一个,宠幸闻兰时一定会想到用雨谢。果然……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我听得甚为心惊,竟有这种药,难怪历史上有那么多短命皇帝了。突然又想到一事,惊问:
“那闻兰不是也……”
“闻兰有先服解药。”
我默然了一会儿,问道:“子衿,你觉得你们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尤其我心里为闻兰不值。
子衿目光闪着我以往不曾见过的寒光:“那聿庆先占我妻,然后居然还丧心病狂对我意图不轨。那日我逃回去时心里就对天发誓一定要让他遭到报应。”
“那闻兰呢?他还是一个孩子,他才十六岁。”我有些生气地质问。
“闻兰自愿救他自己的姐姐。再说,”子衿目光一转,“他们闻家弄得家破人亡有一半是聿庆造成的。他这也算是为闻家一门报仇了。闻家当年在我成国位高权重,更是一门忠烈。却因朝中奸臣眼红,竟然串通聿庆离间我父皇和闻将军,让我父皇生疑,以致……”说道这里,子衿眼神黯然。我叹了口气,不再询问。
两人对着炉火,一时都不出声。过了会儿我抬头看看子衿,却发现他正看着我有些出神。那眼神竟让我觉得有些陌生。见我抬头他急急地移开视线将头低了下去。我出声叫他:
“子衿?”
“嗯?”他没抬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既然你已经达到目的了,为何还留在这里。”
他这才抬起头来望我一眼,接着又低下头道:“再等会儿,你不是还有几天才能离开宫里吗?到时我们一起走。”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他竟然为了我呆在这对他来说满是危机的京城中。我心中思潮翻涌不止。子衿子衿,我尹悦又是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待我!
子衿走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想着子衿,一会儿又想到聿华今天的话,思绪一闪又回到了以前青荷镇的悠闲时光。朦胧间,我觉得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聿华。只见他一脸怒色,对我说道:“尹悦,你负了我,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正要对他解释,却又突然看见一旁小青有些哀怨的眼神望着我:“老师,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还不来找我?……”我有些愧疚地看着他。突然小青和聿华齐声怒喝一起朝我扑过来:“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负我?”我大骇,忙闪身躲过冲出屋外。听得外面一人叫道:“尹悦!这边!”我惶急中四顾,看见子衿正站在屋角对我招手,我急身飞奔过去,却听得身后一身惊呼,回头一看,竟是弄雪!她被聿华扣住双手,神色惊慌。
聿华大声冷笑:“尹悦,你不是很疼这丫头的吗,今天我就让你看看她血溅五步的情景”说罢,他一手向弄雪吼间插去。
“不要!!”我大吼着向他冲了过去,却蓦地从床上坐起。我拭了拭额上的冷汗,走下床去倒茶。此后便睁着眼一夜到天明。
大约是快天亮时却又睡着了。一直到日头高升,才醒来。刚梳洗完毕,就听得外面有人叩门。
应门一看,是一个眉眼端正的小太监。
“尹公子,闻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千秋月 第十一章
“尹公子,闻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这小太监躬身说道。
闻兰?他找我有什么事?
我穿了外袍便跟着小太监到了闻兰的住。看到进门门匾上两个金字“兰居”,笔法很是磅礴。该是聿庆亲手题的吧。想必对闻兰是宠爱之极了。见这四下景物布置就对聿庆的用心可略窥一斑。可是这世间的情感又岂都是对等付出?我暗地摇了摇头。
走进兰居,却并没见闻兰在客厅等着我。我扭过头看看身边引路的小太监以示询问,那小太监只是说“公子说他这会儿还有事,先叫您去他房间等他。”
我一听更加奇怪了。这闻兰摆什么迷魂阵,要我来又磨磨蹭蹭地半天不出来。及到一间房门不远,那领路太监便停住了脚对我又一躬身:“尹公子,请进,前面就是闻公子的卧房了。”说罢不再管我径直离去。
我无奈,只得走向闻兰的卧室。近一看,房门果然只是掩着,只是房里好像有什么声响,莫不是闻兰竟在里面,只是跟我开个玩笑而已?可我立刻觉得又不太可能。心里想着手中已将掩着的房门推开。一只脚跨到半空却生生停住。
闻兰的确是在房里没错。只是他现在身不着寸缕,俯身趴在床上,而覆在他身上的人竟是聿华!我实在是震惊过头,以至瞬间忘了这种情况下我并不适合站在这里。
发愣间忽看到了闻兰妩媚嫣红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我霎时明白过来。聿华也看见了我。脸色十分难看。其实我更加尴尬。说了声:“不好意思。”便急急退了出来。
一路上,我思绪交错纷杂,一时间各种感觉涌上心头。可这千头万绪的情感交杂中,最为突出鲜明也最先到达脑中的那种竟然是愤怒。想想又觉得有些可笑,昨天才对我说“喜欢我”的人,今天就到了别人床上。这样的速度想那现代那万丛中过的极品公子也望尘莫及吧。转念一想,或许聿华本来就是随口说个理由骗我留在宫里甘愿为他所用而已,以为我会上当。这样一想,心中更是怒气更盛。这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用来当筹码,随随便便拿来出卖。实是可恶!
待回到住,冷风一吹,发热的头脑已渐渐静了下来。将整件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原来闻兰竟是喜欢聿华的。所以才会误会我跟聿华有什么。接着前几天的片断便如电影画面一样连串的都浮了上来。闻兰竟对聿华用心如此这样之。他竟会爱上聿华?!今天应是他故意安排的一场好戏了。我苦笑,只是我和聿华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今天这场戏算是白做了。
随即又叹了口气,闻兰千般算尽,可他是否也算漏了一样东西?他可曾真正衡量过聿华对他的真心有几分?那个可怜的孩子,他一心一意付出的真心可又能收回几分?
晚饭前,我去看了弄雪。叫她不用那么辛苦,这几天把要带的东西都清好,准备出宫。她高兴得直跳。我也似乎感染了弄雪的快乐情绪,回来的途中,一直心情不错。想着只要出了宫,离开这地方,什么聿华、什么闻兰、都可以远远抛到云霄里去,从此不必再相见。
推门而进,却见一人站在院中,正是聿华。
“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他居然还要管我去哪儿了,算了,他要管也只有几天了。
“去了弄雪那儿。”我毫不隐瞒。可能他等了有会儿了。
“尹悦,”聿华咳了一声,语气不若平时流畅,似乎在考虑该说些什么,“我和闻兰并不是像……”
“我没兴趣知道你和闻兰的事。聿华,”我看着他地说道,“闻兰对你用心至,希望你不要负他!”
他怔了好一会儿语气有些恼怒:“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我眉毛一扬说:“我为什么要生气?”生气是有点,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听我这么一说,他眼里的怒气霎时褪得无影无踪,却换上一片黯淡之色。我心中却在叹这人的作戏功夫实在够得上高水准了。搬上荧屏定是又一不世出的影坛奇才。
他没有看我,只是嘴里低低地说着:“怎么可能不生气呢?本来我以为多多少少会有些气的……”低语间慢慢跨过门去。
看着聿华有些落寞的身影,我一时间倒有些不确定他是在演戏还是真的有些伤心?唉!既然我确定不了,那就不要去确定好了。他伤心也好,作戏也罢,我又何必费心去猜测。不去碰它,真的假的,自然一切都不会与我有关。
睡在床上,我想着明天要跟闻兰说清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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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公子,我们公子说马上就到。”回话的小太监竟还是昨天的那个。我猜想他一定甚是灵活通透,所以闻兰才会对他“委以重任”。
我端起刚刚送来的茶悠闲地品着。喝了一口不禁看了看杯中:这茶味道很是特别,既不滑腻也不涩口,喝在喉间清清凉凉,竟有些薄荷的味道。大冬天的闻兰竟给客人喝这种茶,我不得不再感叹闻兰的与众不同。这茶夏天喝应该极好,此时待客却有些时令不对。
不多时,闻兰出来了。一改平日的风华傲世,神色间甚是憔悴。见到我却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尹公子。”
我心想可能他认为昨日打了场漂亮的胜仗,所以神色间对我也客气了些。
“闻兰,”到了现在我也不想和他客套了,“我过几天就会离开了。”
闻兰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脸上并没出现我预见的欣喜之色,反倒比平常更加淡漠,只说了句:“哦,是吗?”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对于他的淡然我大为不解。
“恭喜你呀。”语声依然是淡若清水。
过了会儿,我终于问道:“闻兰,你认真想过聿华对你的……心意吗?”
他这才从头到脚扫视了我一番,呵呵笑着说:“他对我的心意?你不是很清楚吗?”
呃?这是从何说起?我又怎会知道聿华心里对他想法。
笑罢,他语气生硬:“你今天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的吗?……我这会儿还有点事,你先坐会儿吧,吃了午饭再走吧。”说着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就转身离开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大厅里。
被如此招待,我实在有些尴尬。呆呆地坐了会儿,我想还真不成要在这儿等午饭?无奈地自嘲笑了一下,正要站起身来,却猛觉头蓦地头一炸,有些发晕,我以为是久坐的缘故。便不以为意的朝门口走去,却觉身体越来越热。待到门口,却见有三四个大汉立在门口,挡住了我的出路。我霎时一惊,觉得事情来得实在有些蹊跷。而此时头痛得越来越厉害,全身上下仿佛着了火,烤得我难受得很。
我嗓子嘶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几个大汉团团围住我,嘿嘿地笑着,眼睛里的猥亵让我体内炙热的火焰蓦地冷了一下,人也一下清醒不少。难道是刚才的茶?这症状竟有点像小说里写到的春药了。我拼命冷却自己已滚烫的神经,细细将这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不禁心中惨淡:闻兰、闻兰,我并未一丝一毫对你不住,你却为何恨我如此之!
呆立间惊觉那几个大汉竟在撕扯我的衣服。心中一阵狂怒,对我下药还不算,居然还让这些人来污辱我!闻兰,你好狠!
我稳住心神努力运起内力,顾不得轻重一掌一脚将这些人摔了开去,一时间也顾不上他们死活,只是一路狂奔。身上越来越热……觉得那迎面而来的风都似是从火焰山吹来。灼得我的脸好痛!体内更是焦灼得忍不住痛苦的大声呻吟……恍惚间,我似乎碰在一个人身上,听得有声音焦急地唤着:“尹悦,你怎么了?”随即便被抱起,感觉正在燃烧的自己一时贴上了一片冰凉,我摸索着用力搂住那片冰冰凉凉的东西……
…………
热,好热,我觉得自己正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火炉中,快要熔了。我无意识地扭动着,想找回刚刚那片冰凉……朦胧间,仿佛听到有人在叫我,我无力回答。我得嗓子已经干哑得冒烟。挣扎间又听得那人不停地在叫我,我努力睁开眼,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是……聿华?我不顾得是谁了,只觉身上那团烈火狂飙不止,让我觉得已置身地狱,我感觉意识离我越来越远……突然又被先前那股冰凉围住,我猛地反手紧紧拥住这片冰凉,不让他逃走……啊,好舒服,只是我体内那股逼得我要发狂的炙热却还是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我下意识地想要索取更多……感觉身下的物体挣扎了几下,我死命压住,用力将那层隔着冰凉的薄薄阻碍物扯了开去,我狂热地舔吮着,用力地啃噬着那片滑腻的冰凉,似乎要将它压进自己的身体才能将心中狂奔不止的猛兽歇息下来……
…………
睁开眼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帐顶一排排华丽的明黄流苏。这是哪里?我放眼望去,发现此刻的所在并不是平日自己熟悉的居所。我为何会睡在这里……………
我努力让自己的脑袋运转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呢?起身坐起,却惊觉自己身上未着一物!片刻呆愣之后,那着火的身体、焦灼的痛苦、以及被我紧紧拥住的冰凉……我想起了一连串的东西,额上却在不停地冒冷汗。我中了春药,现在没事,那昨天那人……
“你醒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却惊得让我几乎跌下床来。我几乎是以惊恐的眼神望着床边的聿华。
“你……你,你……昨天……”我一连说了几个你,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聿华神色淡然地一笑问道:“我昨天怎么了?”
“昨天……是你?”我张大的嘴一时难以合拢。
他眉毛一挑:“不然你以为是谁?”
真的是他,我竟然,竟然和他……想到这里我一阵发烧,随即一股强烈的自责升了起来。不由得满心自怨地对他说:“对不起!……我会负责的,”话一出口马上便觉得不妥,负责?我对他要怎么负责?他又要我如何负责?“…………我是说,你如果有什么要求,我……会尽量帮你做的。”
听了我这番话,聿华脸色猛地一沉:“你想这样补偿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章台妓馆里出来卖的吗?”他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我自觉理亏,马上解释道:“不是,我并没有这样想,我只是……只是对你做了那样的事后,觉得实在有愧于你,我……”
“你不用内疚,也不用补偿,是我自愿的。”他打断我的话,语气有些急促。说完后又杳无声息。
我却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说你是自愿的?”
他看着我冷冷地说道:“如果不是我自己愿意,你以为你逼得了我吗?”说罢转身就踏出了房门。
他说他是自愿的…………是不是说他……真的喜欢我?
我恍恍惚惚地踏进自己的居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理这团纠结得厉害的乱麻。乱了!全乱了!乱得彻彻底底!
干脆我什么也不愿想了。回到房里往床上一躺,蒙头大睡起来。潜意识里希望就着样一直睡到出宫那天。不,最好是一直睡到宫外。那我就不用见到不愿见到的人,想到不该想到的事了。
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使头上蒙十床被子也一样。
千秋月 第十二章
我心中郁闷,偏又无抒发。挑了个巡逻少出没的地方,一飞身出了宫墙。
走在街上,放眼望去,街市纷闹、人群摩肩接踵,一时之间也不知子衿住哪儿。胡乱转了半天,就决定还是找人问问看成国皇子的驿馆在何。却见得一人拦在身前,语气极为客气地说道:
“尹公子,请留步。”
我停住了,听得这人躬身说道:
“我家主人有请。”
我一看,这眼下之人并不认识,只是身上服饰有些眼熟,似是蓼天宫的服色。心下一动,便问:
“你家主人是什么人?我可认识?”
“我家主人就在前面那家清香楼上,公子一去便知。”说罢他伸手示意为我带路。
我略微一迟疑,便跟了过去。
那人将我带至二楼一间小隔厢内。我有些惊讶也有些失望,此人竟然不是小青!而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灰衫青年。面貌五官平平,不见得多么出色,那双眼睛却是晶亮直闪,有着一股仿佛要将人立时看透般的慧黠。见我进来,他直盯盯地看得眨也不眨,嘴里却朗声笑道:“尹公子肯移步过来一叙,葛云不甚荣幸。”
我心知这人一定也不是个简单之人。又见不是小青,心下便存有戒备。“不知葛先生找我何事?”
那葛云慢慢收住笑容,眼睛里光芒乍现,看着我慢慢地说道:“既然尹公子来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我想请尹公子和我一同回蓼天宫。”
“葛先生为什么会以为我愿意跟你回蓼天宫?”我静静地问。
“尹公子难道不想见蓼青吗?”
我一惊,果然与小青有关。“他现在蓼天宫?”
“公子一去便知。”他摆明不肯透漏任何消息。
见我沉吟着,葛云又问:“公子可否现下就和葛云一同回去?”
我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小青可好?”
葛云眨了眨眼:“他没什么不好,只是……有些想念公子而已。”
我一听便宽下心来,“我现在不能跟你走。”
“怎么,难道公子不愿回去见蓼青?”葛云目光一凝。
“不是,只是我现在还有事在身,待办完后,再去找他。”我说得很是诚恳。
葛云听了之后却嘿嘿笑了几下:“好像一个多月前公子就说过这样的话了。”语气颇为不满。
我一想也是,上逼小青走时就说出宫后会去找他,可却一个多月没有音讯,小青莫不是以为我不守信用,随口胡诌?!呃~,虽然我的确是有顺口胡诌的嫌疑。不可否认,如果小青不来找我,我应该是不会去找他的。现在想来,却是自己在恶意欺骗无辜的小孩了。而且这小孩还是对自己一片诚心甚至不惜犯险相救过。
“请葛先生回去后告诉小青,就说再过得几日,我一定去看他。”我心下有愧,语气也柔和了些。
“我倒是很奇怪,尹公子究竟有什么事要让自己陷多事的皇宫,”葛云说着眼光一动,歪着头看向我,“莫不是宫里有什么你舍不下的人?”
我见他还不肯信,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清楚,我说我有事在身,可究竟是什么事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我怎么说?
过了片刻,葛云呵呵一笑:“算了,既然尹公子不愿跟葛云一起回去,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我听了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告辞,又听得他叹了叹气:
“公子执意要留下,那我回去也只好告诉蓼青说你现下有事在身……”
“请告诉他我过几日定去找他。”我在后面紧紧跟了一句。
他淡淡地展了展嘴角:“我会的。……葛云还有一事想请公子帮忙。”
“先生请说。”我朝他轻松的笑了一下。却见他清亮流动的目光突地滞了一下,嘴里喃喃地说着:“难怪,难怪!”瞬间又是眼光流转:
“我们宫主有封信给三皇子聿华,希望公子能代为转交。”
只是一封信,何必这么客气。我点点头:“我一定会亲手交给聿华的。”
出得清香楼,我便一路找了好几个人问子衿的驿馆,一连问了十多人都说不知。我无奈,只得自己乱冲瞎找一番,正找得心内惶惶时,忽而抬头便看见了“使节驿馆”的牌子挂在高高的大门上。这真是让我踏破铁鞋啊。叫门人通报一声,才刚跨进中庭,就见子衿迎了上来。
他喜悦的神情里有些讶异:“尹悦,你怎么出宫来了?”
我看见他也很高兴,便笑道:“我想你了,就来看你不好吗?”其实说的也是实话,几日未见,也实在有些想念和子衿在一起时那种温馨的感觉。
子衿笑着拉住我朝屋内走:“尹悦,你这么说会让我以为你真的很想我哦!”
“我是真的有些想你。”我很认真地说。
听我这么一说,子衿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尹悦,你这句话真的会让我误会哦。”
“误会什么?”
子衿眨眨眼:“误会你对我……心生情意,以至思念不已。”
听了他的话,我却再也没有心情说笑了。头中分沓而至的都是这几日的变故和聿华那琢磨不透的真情假意。
喝了口茶,我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看着子衿问:
“子衿,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子衿听得我有此一问,神情有些发呆:“你为何突然这么问?”
我不理他,又自顾自的继续问:“子衿,你当初为什么会把我当做朋友?”
子衿见我问得郑重,便也正色答道:“因为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难道你一见便知我是好人?”我不由好奇起来。
子衿冲口而出:“当然,”还调皮地向我眨了眨眼,“因为你是个美人啊。”
“噗~”地我一口茶喷了出来。子衿恶意地挪余道:“你怎么像个小孩子呀,喷得满身都是。”说着找手巾替我擦干。
我白了他一眼:“那还不是你的恶意造成的!”
子衿笑得愉快得很。对着他那灿若春的笑容,我甚感无力地坐着。心里却轻松惬意。心里想着这或许就是朋友间那种清清淡淡的温馨吧。
笑够了,他才将脸色整了整地对我说:“我并没有说错啊,”子衿语声变得有些悠远,“尹悦,你知不知道我第一眼见你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天仙化人不成?”看着他那样的表情,我也忍不住不怀好意地调侃起来。
他嗤的一笑:“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以为一个皮肤蜡黄粗糙不堪的人是天仙!”
我无趣地“哦”一声。
“当时你皮肤是做了些修饰吧?”
我点头:“当时我不愿易容,弄雪就在我脸上涂了些东西,看起来便有些发黄,黯淡粗糙。”
子衿轻轻点了下头:“我那时昏迷醒来后,睁开眼,就看到了你,心里便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呢?”说着他转过目光细细地端详起我来,“尹悦,你知不知道,单论起容貌来,你远不如闻香柔美清丽,更没有闻兰那般的艳丽娇媚,却整个人自有一股让人不得不注视你的柔和的气质。尤其是你的眼睛,”他歪着头仰着眼直对上我的眼睛,“我当时一见就感觉自己好似在一片澄澄的月光下,觉得无比的安逸恬静。”看着他的眼神,一时我竟有些怕他就这么将手伸过来。还好,他只是看着而已。
“后来你出手救我,我更是惊讶不已,想着那样祥和平静的人也会有强硬的时候,那时我就交定你这个朋友了。”说罢,他看着我嘴角下扯露出一个极为可爱的笑容:“尹悦,你知不知道,当日我逃出渚国边境时,心里还发了一个誓?”
看着他孩子气十足的表情我有些好笑:“你发的誓可真不少啊!”
“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你,然后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
“哈哈,原来你那日就发誓要和我做朋友了啊。”听子衿这么一段话,我心情轻松了许多,却发现子衿却并没有响应我的快乐,独自一边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我止住笑声唤他:“子衿,我过几天也许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子衿猛地抬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了要去看一个朋友的。”其实心下有些惋惜,本来是打算跟子衿一帮我查查翟与莫的行踪。
“看朋友?什么朋友?需要很久吗?”子衿皱着眉头问。
“一个……朋友,”什么朋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朋友,可说师生也不恰当,小青总共也没在我那儿认真读几天书,“先前说好去看他的,不能失信。”
“如果只是去见一面,那我可以一起去,然后我们再一起离开。”子衿神色有些不悦。语气里全是不容置疑的断然,全无半点商量的余地
我奇怪子衿也有如此独断专行的时候。却也不再说什么、是他自愿要等我的,可不是我求他的哦。心里乐意得很~。
从子衿那儿回来,已是傍晚。回到屋里,手一伸,触到怀里那封信,我不禁脸色一苦。为何先前想都没想就那么快答应了,我现在实在是一千万个不希望见到聿华。想叫院里那个小太监拿去,又怕他年纪小弄丢,这可是人家宫主的信,万一出错我实在不好自。只得不情不愿地出了门。在聿华的大殿门口我磨蹭了好半天,才叫人通传进去。
进到里面,我速度极快地看了一眼聿华,便垂着眼道:“蓼天宫的宫主有封信托我交给你。”
只听得聿华沉闷的声音极有力度地传来:“是他交给你的?”
“……嗯。”我出宫的事已是小葱扮豆腐的事实了。
聿华接过我递过去的信。一会儿没了声响。我便忍不住抬眼瞧瞧,赫然对上他严厉的眼神。“嗵”地一惊又赶紧将眼皮垂了下来。
“你知道那天是谁给你下的药吗?”聿华突然问道。
我停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不知道。”闻兰对我用尽手段,但我却不愿对他不利。不知怎么的,心中总对那个男孩有些许怜惜。
“哼,你倒不记仇啊,闻兰那么对你,你还帮他隐瞒。”聿华语气有些隐忍的怒气。
我一惊,原来他早已知道了。他听他这语气,莫不是要对闻兰不利?一时没想许多,便冲口说道:“我并不恨他。你不要为难他。”
语罢才想到,闻兰对聿华情意重,聿华就是再冷心,也肯定不会对他下手的。
果然听得聿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来:“你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他毕竟还是父皇的人啊。”只是那语调怪异,听得我很不舒服。
“如果没事我就走了。”我只急于离开。
听得聿华淡淡的“嗯”了一声,我便头也不抬飞也似地快步奔了出来。
走到外面,我呼了口气。心里却有些愤恨自己几时变得这么胆小了。只觉得一看到聿华的脸,听到他的声音,就胸口发闷、接着莫名其妙地全身神经绷紧。没错,我是有愧于他,对不起他。可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啊,我用得着那么紧张吗?!而且……他还说……他是自愿的。那我就更不用太过于内疚了…………可…………该死!!就是这该死的自愿二字搅得我心绪不宁!坐立不安!心头狂躁!!
他为什么要说自愿?他自愿救我?还是自愿和我……他是真的喜欢我?!心中不断的确认、却又马上不停地否认。一想到聿华竟会真的喜欢我,我就觉得心口发热,躁动不已。逼得自己自己快要失控!
我从床上腾地坐起。
我想我是有些不正常了!
我竟然梦见自己…………那赤裸地交缠在一起的两具躯体,那火热激狂的吻,聿华那光滑结实的胸膛,还有那……消魂的快感!梦中的一切是如此鲜明地停留在我脑海中,那急促的喘息!那炙热的疯狂!……………………我瞪着双眼在床上喘息不止。
我想我是不是该找个女人了?或者干脆结婚?不,是成亲才对!……我也是个成年男人呀!对,这种情况是正常的,这种梦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无论我怎样自我开解,对于梦中之人是聿华这个事实始终还是不能释怀。
于是,我更加急切地盼望着两月之期的终结。只要离开皇宫,离开这里,只要离聿华远些,我就一定不会再做这种奇怪的梦。
一日上午,聿华突然来了。我先是一怔,后来了然。看他的神色,是终于想到要我做的事了吗?
可能刚刚上完朝回来,聿华还穿着全套皇子服饰。盛装中的他更是一派沉静威严,只是那赫赫明黄却也让我陡然间觉得有点陌生。这种感觉让我有些许惊讶。转念一想,我又何须惊讶?陌生也罢,熟悉也罢,或许过了今晚,我就会和他再无瓜葛。
聿华自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慢慢地喝着我刚刚端上的茶。并不急于说话。
茶氲一缕缕地飘溢到空中,化成一道道白雾,再慢慢消散于无形。一时整个房里满是我特制的混合茶香。
聿华的声音里似乎都带着一缕香气:“这茶很苦!”又喝了一口,“却也香得让人忍不住去喝它。”
之后,他竟然兴致很高地一连喝了两杯。说他狼饮也不为过。我大叹这人不是一般的神经韧度强,耐性好。平时我虽爱喝,却从未一超过一杯。
喝完了茶,聿华终于说起了他该说的事来。
“尹悦,如果是有些危险的事,你愿不愿做?”他人没看我,眼光凝目在已喝干的茶杯上。
“只要不伤天害理,有违道义没什么不行。至于危险那不是事先能够预料的。”危险,我当然有考虑,难不成你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去?
“尹悦,你应该知道现在东宫之位一直空着吧。”他的话并没有并没有出我料想以外。反而是在我意料之中。
我点头表示回答。等他继续往下说。
“但外人几乎都不知晓,我父皇其实早已将传位诏书写好了。只是一直未对外公开而已。”聿华一双眼睛看着我。
我也对上他的目光:“莫非……你要我替你偷诏书?”历史上偷改诏书的确实不少。尤其雍正帝改得更是天衣无缝。但还隐秘的事也被人挖出来了。不知百年以后,史书上会不会也记上这么一笔;某年某月某日,某某皇帝传位诏书被盗……
如果真是这件事倒让我难以判断:形式上来看,只是偷个东西,应该算不上伤天害理。但……呃,我是不是可以以偷东西有违道义来拒绝呢?我心里直打算盘。
“不是。”聿华很快就否认了我的猜想。“我只是要你看看那上面的内容而已。”
“那你为何不让你那几个乌鸦当中的任何一个去做?”我真的很奇怪,论忠心与可靠程度我绝对比不上他那些黑影卫们。或者根本就是像子衿说的那样,我天生就能让人毫无理由地信任?
聿华没回答反而问道:“你可知那诏书放在什么地方?”
我怎么会知道?
聿华并没等我回答的意思,直接说了下去:“在整个皇城中最高的横梁上。黑影侍卫虽然武功不错,不过轻功却都够不上。而且……看管那里的高手很多,”他看了我一眼,“不过我今晚会尽量替你引开他们,剩下的相信你能够应付过来。”
“过了今晚,你就可以走了。”
是啊,今晚一过,我就可以离开了。
今夜一过,我与你再无瓜葛。
这算不算得一件愉快的事呢……
…………
千秋月 第十三章
聿华这简直是惜字如金,恐怕比起惜金还犹有过之。从头至尾,只是将任务交代清楚,并没多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心中浮起这个想法马上又嗤笑出声,如果我希望他能说些什么的话,那就有些可笑了。告别的话,像他那种冷心冷血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说出口?他又不是杜子衿!
不知不觉间,我已把聿华和子衿作了比较。可下一秒又觉得这种比较根本就是荒唐。子衿是我的朋友,自然会对我关怀体贴了。而聿华与我又是什么关系呢?朋友?情人?兄弟?远亲?近邻?……我把这人与人之间该有的、会有的关系算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我和聿华什么都不是。
这个结论让我很是轻松。
静静地站在窗边,等待着夜幕降临。我已经叫弄雪今晚出宫。暗地里要她在子衿那里等我。这是我对聿华的唯一要求。我并没有自大到认为偷看诏书是件容易好玩的事。我有预感今晚之行必定异常凶险。当然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事。无论怎样,我不会让弄雪受我连累。聿华没回答也没反对。但我相信他至少不会阻拦。对这个人,我有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任。
人最不能理解的果然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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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我,已属于黑色,黑巾蒙面、黑巾束发、从头到脚一身俱黑。完美的融入这一片夜色中。
穿越重重殿宇、我来到那最为宏伟壮观的一座大殿前。闭了闭眼,吸一口气,尽力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神不知鬼不觉地像大殿靠近。夜间无人的宫殿简直有如死般地寂静。一路并不见有多少守卫。点倒几个后,我几乎一路通行无阻到达目的地。心中也自觉这种情况未免有些诡异,但又说不上来究竟哪儿不对劲。黑暗中抬头一望,确实很高,竟有三四层楼的高度。我纵身飞起,空中再一借力,才双手钩住横梁。伸手探到一金属质地的小盒子。想是诏书没错,随即飘落地上闪出殿门。
刚奔得几步,陡听得一阵异响。暗叫不好。一阵飞蝗已是急射而至。我衣袖一甩劲风至挥去一大片,手中铁盒同时也“叮叮”直响。同时感觉几股凌厉的掌风迎面而来。同时攻击的应该不下三人。我心下暗忖。手下却已凝聚十成功力,只想逼退这些人,快些离开此地。我猛力攻击,那几人虽也算得高手,但毕竟比起状态极佳且全力施为的我还是差了一段距离,几番拳来脚往,人影交织后,那四人已被我尽数撂倒在地。
黑暗中我继续如疾风般前行。
周围忽地一片明亮,将我已习惯黑暗的双眼刺得生痛。而眼前的事实却让我眯着的眼睛猛然睁大!
举目望去,只见四面八方、远近、都已是火光通明,耀如白昼!那手持弓箭的御林军四面八方由远而近层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屋顶上都有。
我不禁苦笑,这种架势,除非我会凭空消失否则插翅也难飞了。难道今晚这儿就是我尹悦的葬身之地?
我目光四下转动,心中却感叹自己此刻就像被众人围住死力喊打的蟑螂,拼命地找寻着活路。望着那火光下被映得闪亮的无数张弓箭。我突然忆起了以前冬猎时的景象。那树林里一只只四下逃窜的小小生物,记得当时我就曾感慨只愿自己永远都不要做那弓箭下惊恐逃命的猎物。
而今日却正如那日猎场情景再现。只是猎物换成了我。
我朝准了一个方向,势如箭发,直冲向看准的目标,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前,一把长剑已架上这人脖子。我再一心里叹气,为什么每这种时候我都只能靠这招脱险。说我黔驴技穷我也认了。
果然这招百试不爽,周围的人墙已有些松动。我心下暗赞自己目光如炬、慧眼识英。突然惊觉身后有一股极重的杀气凉透背脊。意识念转间一股极强的劲风已狂卷了过来,我心中大叫不好,这人是谁,竟然完全不顾及御林军统领的安危!
我不愿松手,只得勉力伸出一手接下袭来的一掌。“嘭”地一声,全身一震,只觉得胸口已好似被铁锤狠狠钉中。不由得将手中的人质丢在一边。是谁这么强的内力!这么狠的出手!这一招致人于死的打法!我转身急退,避开来势更为凶猛的第二掌,对上了一双有如鹰鸷的双眼。
是他!那日冬猎时打落袖箭的褐衣人,渚国的国师。
见到这人,我刚才心中急于突围的愿望反而毫无预警地歇了下来。火光漫天里,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既然不能逃,那我就不逃!迎上就是。
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无计可施时,未尝不是一条好计。
他看着我却是一脸凝重。或许也是意识到我不好对付吧。此时的我神色泰然,完全放松,实际上却是凝神于心。全身上下无懈可击。
我们不发一言地凝视着对方。手指都未曾动过一动。四周的御林军也静静地看着无丝毫动静。全场上下杳然无声,只剩下残冬的风声流转以及……眼前之人的衣袖鼓动声!
一瞬,我一声轻啸,身形腾空而起,手中长剑霎时已将对方笼于一片剑光之中。用剑和人对决。出谷后这是第一。
对方见我使出剑招,陡然眼光一厉,已是一剑在手反扑过来。
剑光刹影里,我们已无声无息地过了百来招。双剑并无直接撞击。但我却感觉这是我从未遇到的强劲对手。
今日,这死已确然,而生却未必。
那剑上传来的森寒剑气已让我感觉脸有如火撩般的刺痛。此刻,我已经汗湿重衫。心下却是大为震惊。我剑出在先却招招受制,他竟好似对我的剑招了然如胸。每招均截断我后路,后发先制!我再镇定,此时也不免心慌了。
剑法一连变换了十余套,却都摆脱不了受制的局面。看着他不慌不忙成竹在胸的冷笑着掌控着我的剑势。我心下忽地一动,脑中闪过以前书上看到过的“有招不若无招”这句话来。既然我招招被他料中,先机尽失。那我按招出剑还有何用?不如干脆什么招都不用。如此一想,我手上剑势陡地一变。手上使出的不再是那早已乱熟于胸的剑招,一剑似挑似刺攸忽朝一个不可思议的方位递了过去。
他果然神色一惊,有些失措。我冷哼,量你再厉害,也只能制有招之剑。此刻我无招无式,看你如何后发制人。
事实证明我是对了。此刻局势已渐渐趋于我的掌控之下。他被我出其不意的剑招逼得连连后退,忙于防守。我窃笑,眼前这人又怎知真正的胜利并不是光靠武力就能取得的,从来都是实力与智慧并举的结果。
他拘泥于剑式,我却剑随意动,剑无虚式,招招指向他破绽。
只是这人功力确实厚,临战经验更是了得。虽剑下微乱,只守不攻,却又守而待发,未曾露过一丝败像。我不得不承认,眼下之人是个真正的绝顶高手!
如此强敌!我心中豪气陡生一声长啸,血液中那股从未崭露出来的好胜争强之心尽显无遗。仿佛现在已不是在搏命,而是一场输赢之争。
抛却顾虑,我心中一片清明,只觉越斗越是得心应手。
酣斗中,突听得近一人大声说道:“国师,手下留情。”
我一晃眼就见聿华站在火光中,气势凛然。他会救我吗?我嗤笑自己此时此刻居然在想这个问题。实在有些荒唐。当着千万御林军前,他怎么可能出手相救一夜闯擎天殿的贼人。寂静的场地由于聿华的出现而变得些许嘈杂。目光正要收回间,却一眼撇到一个让我心下狂跳不止的人影。
此刻,她不该在这里的!
千秋月 第十三章 (续上)
我心下怒气顿生,望向一旁的聿华,他似乎心中有愧似的扭头别了开去。却听得一声娇脆的惊呼:“少主,小心!”话语未落,我胸口已然中了一掌。
果然高手过招,不容丝毫走神,何况我面对的是丝毫不弱于我的对手。心里何尝不知,只是关心则乱。这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这一掌击得我全身骨架欲散,喉头一阵发甜。身子跟着有些摇摇欲坠起来。我想老天待我还真不薄,当日被车撞我没来得及体验那生命骤停的痛苦,现在却让我重来补过了。
耳边却听得一声惊恐的呼叫向我冲了过来,伴着慌张的呵斥,陡然间又是一声惨叫,伴着聿华短促的惊呼蓦地惊破了我的耳膜。我心胆俱裂。急身扑了过去。“弄雪!!!!!”
“少……主……”弄雪那往日的清丽面庞,此刻已失却血色,俏皮灵活的大眼睛也光彩全无。我避开她那满身是箭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像往常无数的那样捧起她苍白的小脸。却只能无措地看着那眼中光芒一分一分的黯淡,感觉手中的温度在寒风中慢慢地冷却…………我胸口在剧痛,可是又怎如我此刻的心痛!
双手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搂住这具娇小的躯体,只是想留住这怀中渐失的温度。任冲过来的御林军刀剑加身,一动也不动。心下已是一片空白。恍惚间又听得聿华的声音:“国师,此人与蓼天宫关系重大,且容我亲自来审。”便被人推压着起身了。那些人本欲将弄雪从我怀里挪开,却被我死命抓住。只得随我。我的脚无意识的动着,身体的剧痛让我有种残忍的快感,可心下的剧痛却找不到宣泄。
为什么我不流泪呢…………坠入黑暗前,我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
绝望中我恢复了意识。
多么希望,睁开眼来,
看到的是那欣喜若狂的脸庞,听到的是那脆脆的欢呼……
少主,你醒了……少主没事了……少主,我们出宫去吧…………少主………………我耳中似乎真的感觉那声声娇脆气息在击动着我的耳膜。不过现在我耳中实实在在、清清楚楚听见的却也的确是一声欢呼:“尹公子醒了,快去告诉殿下。”
却不是弄雪的。弄雪再也不会发出这样的欢呼了。面对这样的事实,我只愿自己没有醒来。我心下极度的惶然。此刻的我又还剩下什么呢?从来到这个世界起,我就一直和弄雪相依为命。在我的意识里弄雪是我唯一的亲人。
这一定是在梦中了。
我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感觉有人走了进来。不用抬头,我知道是聿华。
他身上的明黄猛地让我的头脑一拧。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夜闯禁宫、胁持禁军统领、盗取诏书、算起来条条均是杀头大罪……他不是还说要审问我的吗?呵,不会是对我心有歉意给我找了个替罪羔羊吧。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床顶的流苏道:“你不会是暗中偷梁换柱,给我找了个替身吧?我可是重犯啦。”我语声里有着浓浓的嘲讽。
一阵静默过后,听得聿华低低的语声:“偷取诏书的重犯已于两天前斩首弃市……而你已昏迷了整整五天。”
我连冷哼的想法也没有。只是望着流苏一动不动。
“尹悦……我也没料到弄雪会……”聿华的声音里有些微微不稳的情绪,“她说她担心你,一定要跟着我去……当时事出突然,我……我没料到她会那样冲过去,而御林军又突然放箭。”
知她说的未必不是事实。弄雪若知道我身险境,一定不会独自出宫。弄雪,我还是害了你。心下一片悲凉。
良久,我转头看向他:“那你又为何要救我?这对你无任何好,事情败露,你就不怕我说出是你指使?”虽然心里也认为这个问题实在毫无意义,但不知怎么嘴里却还是问了出来。我究竟想问出什么!
他一双眼睛只是看着我,眼神都不曾晃过一下。我也同样凝视着他。慢慢地,他拥住了我,柔声说道:“你不知道吗?我为什么要救你,你真的不知道?”他将我的头轻轻抬起,“还是,你不愿知道?”
他一句话让我心内透地通明。此刻尹悦扪心自问,自己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其实早已明白,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思绪已如失去根的浮萍,随着一浪一浪的水流漂泊着,找不到倚靠点。
出神间,只觉唇间一阵温热,聿华已吻了上来。他吻得极其温柔。我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推开。好温柔的吻啊!我心里叹息着,不禁有些许沉醉…………却听得外面“嘭”地一声,似是重物掉落的声音。我推开聿华,他脸带怒气沉声喝问:“是谁在外面?”
只听得门外一声音颤颤微微:“殿下,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
“滚!”聿华不耐地大声叱道。一会儿外面已是寂静无声。
我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我有点累了。”说罢又躺回了床上。
晚上,聿华进来了。手里还抱了个枕头。
我看了一眼,问道:“你要睡这里?”他有些支支吾吾,半响才说:“你身上伤还没好,我……想我一起睡方便些。”
我没有再说什么。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卧房。他要睡我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
也许是白天睡多了。半夜我一直睁着眼没睡着。
夜里寂静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独留我一人。瞬间,孤寂彷徨便无边无际地蔓延上来…………没有了弄雪在身边,今后我该何去何从?
“不要走……”我扭头看向身边的人,正喃喃说着梦话,睡得很不安稳。“不要走……不要离开,尹悦……”我看着这张平日里决不会轻易显露情绪的脸,此刻梦里却是一脸惊惶。我叹了叹气,你是真的怕我离开吗?聿华。
我慢慢地走在庭中。身上的伤已好了差不多一半。只是近日会不时觉得有些微微头晕。应该是重伤初愈的后遗症。我眉头轻皱,是不是再等几天,过了除夕再离开?这几日我都在思索着该如何向聿华辞行。心里有些暗怪自己太过拖沓。只是……我是从何时起也会注意到聿华的心情了。这对我算不上什么好事吧……我叹息着……感到空气有阵异动。转身、回头一掌正待劈出。却见一年纪轻轻的太监站在眼前。是张平时未曾见过的生面孔。我正待发问,却听得这太监笑道:“能出掌,那伤看来好得差不多了。”语气轻松中略带些狂狷,并不似一般太监侍卫。我大是诧异。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却心下吃惊地发现那眼神竟是熟稔得很,可又实在不觉得以前什么时候见过此人。
“你是什么人?”仔细研究后我发现他身形虽高却稍嫌单薄稚嫩,而脸上五官却是颇为成熟。近看就未免有些感觉怪异。
这太监表情不太自然的一笑,正要答话,却眼神一突,迅速闪得不见了身影。我很是惊讶他耳目如此敏锐,身形更是轻灵快捷。难道宫里太监中也竟有如此高手?
不一会儿,来人已到眼前。我转身,又是一阵惊讶,竟是那久已未见的闻兰。至从那被他下药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多日未见,他竟瘦了许多,神色极是憔悴。却不知他今日来又找我何事?莫非是嫌上下药不解恨,这又想了什么计谋来对付我?情之一物,若到了极端,伤起人来,与恨相比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的伤好了?”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我没答话。等着他继续说。
“你放心,我不会再害你了,”他眼神有些空洞,嘴里却呵呵笑着,“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我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吗?而且……
“你不恨我了吗?”
他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从未真正恨过你,只是一时嫉妒,”说着眼光变得异常发亮,“……可是,现在我心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恨!铺天盖地的恨!!”
看着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我不禁也心下骇然。“你……你恨……什么?”
闻兰猛然间咯咯怪笑了几声:“恨什么……恨什么,哈―哈―哈―”忽地他硬生生地止住狂笑,一字一句地道:“被七八个男人轮暴一整夜,你说我该恨什么?该恨什么!呵呵呵―”他在笑,却几如孤雁悲啼。
我怔在当地不知该做些什么表情。却又见闻兰脸上凸现一股极度的绝望悲痛,缓缓说道:“而且,那暗中指使的人竟然还是自己痴心钟情的人……你说我该恨什么?该恨什么……”
痴心钟情的人?那不是……我心下一震。实在太过震惊于自己听到的事实。
“这些天来,我时时刻刻都想着该如何让他痛不欲生,”他那变得有些妖异的目光扫了我一眼,“终于让我发现,我还真奇怪原来他也有这么提心吊胆的时候呀,本来还以为他那种人早已没心没血了,没想到他也有在乎的东西。呵呵。”
看着眼前这悲愤欲绝的少年,我心中只有沉痛的怜惜。他又做错了什么,只是爱上了个人而已。为何要让他受到如此残忍对待!
渐渐的,闻兰情绪稳定下来。
“你不觉得奇怪?那晚的事?”他语出突然。我愣了一愣。马上又明白他指的什么。
“你是说我被抓的事?”
他点头:“你不奇怪那晚为何会有那么多御林军?”
“那擎天殿本来就守卫森严。”我不是没想过那晚的经过。虽然有些奇怪为何突然来那么多御林军。但一想那擎天殿本是藏着传位诏书,自然是重兵守卫。
“你错了,”闻兰冷冷地看着我,“那擎天殿平日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士兵把守。”
“怎么会?那里不是有诏书吗?怎会不派重兵?”我大吃一惊。
却听得闻兰冷冷一哼:“诏书?嘿嘿,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罢了,那里面根本就是白纸一张!”闻兰语气略带嘲讽,“以前他想看那诏书,我就千方百计地从聿庆那里旁敲侧击,一听之下竟是聿庆专为他儿子们设下的大骗局,呵呵……”他眼神黯了一黯。随即死死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接着,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聿华。”
霎时我只觉脑袋猛地一轰。不知身在何。却听得闻兰一旁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那几天发生什么事了?”
我很机械摇摇头。
闻兰笑得冰冷:“在那个倒霉的替死鬼斩首的第二天,大皇子聿正及其党羽就被哐啷下狱,”他停了一下,“罪名是勾结蓼天宫逆贼,私自盗取传位诏书。罪证是你身上搜得的蓼天宫宫主给聿正的亲笔书信,呵呵,那上面还有蓼天宫宫主专用的蓼天图印呢,铁证如山,聿正再厉害也不能为自己脱罪了。”
闻兰的神情生动与我的面如死水形成鲜明的对照。他甚是愉悦地看着我,突然又说:“哦,我差点还忘了一件大事呢,在你醒转的前一天,三皇子聿华就被正式册封为渚国储君。”
我背上的冷汗已经凝干。神智却被浇得再也清明不过。脑中迅速闪过无数个片断。其实这一切连起来想不难想通。那日御林军来得实在突然,而且阵势俨然,显然是早有准备…………可是为什么我却信不疑?我被什么蒙住了本该明察这一切的双眼?这样的我实在有些悲哀。
我如石化般站着。突然间觉得那些以假当真、把有当无的人实在是聪明绝顶。这样的事实要来作甚?这样让人痛苦不堪、悲愤欲绝的事实世上又有几人想要?
此刻,我只想大笑。却如哽在喉。原来我早已是别人眼中的猎物了。只是当日猎场中那小动物毕竟还知危险将近,会惊惶逃窜。我却沦为猎物而不自知!这算是种幸福?抑或是种更沉痛的悲哀?
我似哭还笑。
想必从当初留我在宫里起一切就早已在聿华的计算之内。此人心机实是沉至极。忽又想到他平日对我的种种,心下更是冰凉一片,这人作戏功夫竟是高明到如此地步了。权力宝座居然让他如此费尽心机?!
我实在是低估了皇位在他心中的分量……可,他却又何尝没有估错一件事!!
霎时,我眼里满是寒光。心里不再悲痛、不再自怨。
聿华,你逼我进宫,利用我达到目的,让我身陷险境、中掌受伤、甚至……欺骗我的感情,将我当个傻瓜一样的玩弄,这一切都不会让我如此恨你。只是!你不该让弄雪死!!!
仅此一点,我已不会放过你!!
我就这样一直站着,直到聿华走进来。他看见闻兰后,脸色一变沉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闻兰一脸灿烂:“来了有一会儿了,”他咯咯地笑着,“很可惜,太―子―殿下你来迟了会儿,该知道的我已经让尹公子全都知道了。呵呵,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啊。”
我看着聿华慢慢走到闻兰面前,语声有些怪异地道:“现在也不算太迟!”霎时间那眼中竟已是杀气盈满。待惊觉已是不及。
只听得一声掌击到肉体的闷响,闻兰已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开去。我惊呼一声。飞身至他跟前,抱起的却是那鲜血刺眼的身体。闻兰却还在咯咯的笑着,只是那笑声多是被喷出的鲜血呛住:“尹悦,你……是不是觉得我罪……罪有应得,是……报应?竟然被自己所爱的人打死!”我使劲摇着头。泪却不受控制的滚滚流出。当日,弄雪惨死,我心痛若裂,却未流泪。今日,我却为你泪如泉涌。闻兰,闻兰,你并没做错什么,你只是个可怜的孩子而已。如果真有做错什么,那也只是你爱错了人而已!
“尹悦,你真是……咳咳……好人……嗬、嗬……”闻兰凝了凝有些散乱的眼神,突然直起脖子朝聿华叫道:“聿华,你如此待我,我今生早已是不能快乐,只是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哈哈,想得到的东西却永远不能得到的感觉是不是很痛苦?!今日我也要你尝尝被心爱之人恨之入骨的感觉!嗬、嗬……”
心爱之人,是指我吗?唉!闻兰,你到死也终是不明白,聿华又怎么会真的爱我?他心中在乎的只有那高高在上的皇位,还有他自己!
闻兰声音越来越低,“…………嗬、嗬,聿华,你会后悔的。你、你知……不知道,你也亲手杀了你最爱的人……嗬嗬……你会后悔打这一掌的……你……知……不知……道……那……”声音悄然终至死的寂静…………
再一感觉生命在自己怀中逐渐远离。我比以前要冷静许多。没有惶恐、没有茫然。有的只是满腔的悲愤和一身的恨意!
我站起身静静走至离聿华五步停下。双眼看着他问道:“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你问。”语气是同样的平静。
“那天,你是不是故意叫那声‘手下留情’的?”
…………
沉默等于默认。
我一笑,将心中那丝最后的希望与羁绊抛却得干干净净,半点不剩。
从此,我再也心物旁骛,不想其他。
聿华,你等着吧。不会太久。
这所有的鲜血,所有的愤恨,我都会向你讨回的!
千秋月 十四章
我站在高高的宫墙上,回首眺望这宫城巍峨、殿角交错。
嘴角挂着冷酷的笑意。这里是我的课堂。利用、倾轧、欺骗、阴谋、残忍、无情、鲜血、……短短两月里,我阅尽人生。这个地方,已是我终此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了。
目光逡巡,下移,接触到那个片刻前还充溢着鲜血、愤恨的院子。他还站在那里吧。
我很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地的我绝对不是聿华的对手。所以我对他说:“你现在有两种做法:一是杀了我,就此去掉一个危险的对手,以后安枕无忧;二是放虎归山,任我韬光养晦后再来与你一决恩仇,替自己留份刺激的乐趣。觉得如何?”
他没有拦我。我微笑着离开。这话里有那么一点点激将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我在赌。赌他对我有兴趣。这点我很笃定。不然他也不至于气力偷梁换柱找人替我了。或许……这种兴趣可以称之为“喜欢”吧――却是那种攥在手心里把玩、放在心尖上欺骗的喜欢。所以,我知他不会不费气力的轻易让我这么死。那样与杀死一个闻兰、杀死千百只蚂蚁有何区别?岂非太无趣了些!这样的我会是他除了皇位以外生活里有趣的调节品。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对我哪方面感兴趣。或许是这副长得堪称上等的皮囊、或许是这种他一直称着“纯真”而在宫里却是极其稀有的性格。或许,这些都不是原因……或许只是因为我当初胁持他、威胁他、甚至还甩他两耳光,以致让他觉得我是稀有人种,因此对我刮目相看,兴趣顿生。像他那种征服欲权力欲极强的人,对于叛逆的异数总会想方设法让其臣服在自己脚下。甚至不惜手段用尽也要满足自己的欲望。
聿华也正是如此。他想拂平我身上的逆鳞,像宠物一样驯服于他。所以他心思尽,用他高超的演技向我展示他柔软的一面。用他的假换我的真!聿华,你够狠!你骗了一个闻兰还不够么?!!
心中转而庆幸,比起闻兰,我又何其有幸!危崖驻足。好险!聿华,只差一点我就让自己跌进你精心为我布下的渊,而之后是不是会如闻兰般万劫不复?!真的好险!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聿华,你知不知道?你败得好可惜…………我眼中满是嘲讽的笑意。
飞身跳下墙来,我有瞬间的犹豫,不知该到哪儿去。子衿这时在哪儿呢?会不会以为我死了?回成国去了?不管怎样,先去驿馆看看再做打算。
我抬脚向前。
“你又要去哪里?”一个声音凝着丝丝凉意吹进我的耳朵。本是熟悉的嗓音此刻却让我大感陌生。
我回头,意想不到地对上一副刚刚不久前才遇上的生疏面孔。是先前那个言行很是怪异的年轻太监。难不成他一直跟着我?可刚刚这声音明明是…………我目不转睛地细看起眼前之人来……竟发现连身材高度都很相似,一个念头闪进我的脑子,我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小青?”
错不了,这的确是往常那熟悉的眼神……
果然,那双大大亮亮的眼睛顿时光彩莹然,笑意浮上:“是我。老师。”说着从脸上揭下层薄薄的东西,颜色与肤色极似。原来他易了容,难怪有些表情呆滞。只一秒,我的心蓦地刺痛。刚刚见到小青的一点惊喜荡然无存。一年多前,我和弄雪就是这样离开慕容家的。我还能清楚地记起那晚,自己等在窗边的惶惑不安、弄雪提着大包袱走进来时那一刻的安静与欣喜。还记得马上的弄雪那声轻轻的“十几年的习惯了。”,记得那夜宿林下弄雪替我驱赶蚊虫的半夜清凉……记得……
“老师,你竟然认出我了,真让我有些吃惊。”小青清亮的声音将我从无益的悲哀中拉了回来。我看着他尽量露出一个让自己看上去算轻松的笑容:“先前只是有些奇怪,刚才一听声音就知道了。”
“是吗?”小青听罢靠上前来,拉住我的手嘻嘻地笑个不停。看着那一脸毫无掩饰的灿烂,我感叹,自己有多久没见到这么真的笑容了!心下又不免有些嫉妒起这笑容的纯粹欢快来。没办法,这是所有人类的共同劣根性。看到别人拥有自己所没有的美好东西会心下不平衡,会眼红。强势的人会一心一意地将自己想要的从别人手里夺过来据为己有。不强势的,如我这般,也就眼睛红一红、心下叹一叹为自己平添一丝惆怅作罢了。
“走吧,老师。”小青拉着我的手朝另一个方向说。
“去哪儿?”我微微用力拖住问道。
小青转过来一脸理所当然:“蓼天宫呀!”
我沉默不语。先前答应去蓼天宫是去看他。可现在人已经见到了,还去那里做什么?而且那蓼天宫浅不知,龙潭虎穴也不定。
有一瞬间觉得小青抓我的手一紧,我看了他一下,那晶亮的眼神里倒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只是……特别的亮!
“你不愿意跟我回蓼天宫吗?”小青不出所料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其实我很想抚着他的脑袋拍上一拍,再安慰似地说上句:乖,不是我不想去,实在使我现在有事。就像哄我那极喜欢粘我的十多岁的侄儿一样。不过看着小青的表情,我犹豫了……也不知是不是古代的小孩都早熟,这小青比我侄儿大不了几岁,却浑身上下透着股成年人的凌厉与魄力?有些时候我看着他都觉得有些过于沉。
“小青,并不是我不愿,只是我有很多事情一定要去做。”我尽量用成年人的语气。
“有事做就可以不守信?”
“小青,”我有些无奈,“当初,我答应葛云去蓼天宫是为了去看看你,现在已经见到你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去了。你说是不是?”我尽量解释得通俗易懂,情理皆备。
小青却直直瞪着我,眼光有些发狠:“我不管,你当初说去就一定要去。不许你反悔!”他声音里尽是小孩的一派娇脆霸道,可表情却让我陡觉一股不可抗拒的霸气!我也不禁愣了会儿神,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小孩?
算了,就当没见过他,履行当初的承诺,去蓼天宫住几天好了。
“好吧,我就陪你去一趟蓼天宫。不过我要先去找一个朋友。”我想我的表情应该称不上愉快。
“什么朋友?”
“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可能已经等我找他等了很久了。”我心中也不确定子衿是不是一定还在这京城里。但他一定知道我没死!
“他等你干什么?”小青问话总给我一种好像身在审讯室里被盘问的感觉。
“我和你去蓼天宫后就与他一起去成国。”
我感觉小青目光猛地一突:“杜子衿?”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不小。
小青没有理睬我的诧异,不知为何,面孔上渐渐有冷气凝聚:“你刚刚就是想去找他?”
我很自然地点头。
“你宁愿和他去成国也不愿和我一起回蓼天宫?”这下脸上竟明显荡漾着些许怒气了。我暗忖这小孩脾气怎生这么大!而且独占欲还不是一般地强啊!我大概是很不幸地被他当作个人拥有品了。嗯,什么叫宁愿……也……说得好像我本就该和他回蓼天宫似的。
我真的有些无力:“小青,我实在是有事在身,必须去做……再说我不是答应你和你一起去蓼天宫了吗?”
“可你也说过几天就离开。”语声虽冷,却已带了些无辜。
我叹了口气:“小青,你应该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就算我不和子衿去成国,难道我就会在蓼天宫呆一辈子?
小青眼神一低,没再说话。过了会儿,他问得有些索然:“你和杜子衿去成国是因为他能帮你?”
他这一问可问得我一愣。帮忙?应该是百分之九十九吧。那还有一分自然是有些舍不得子衿咯。我点点头。
“为什么非得找他?我就不能帮?”又是一句重型炸弹。
“你还是个小孩子,我怎能让你搅活到大人的事里去。”我不加思索就把自己的想法倒了个干净。说完后才想起小青少年老成,或许不喜欢别人这样说。果然……
小青瞬间眼睛如铜铃般瞪着我,里面看样子差不多已经有浓烟滚滚的趋势:“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满十五了!!为什么你总要把我当作小孩子看!”
嗬!看样子气得不轻,连“老师”也不叫了。心里连连叹息:以后看来和小孩在一起也不能松了心防。可看着小青眼睛冒火的样子,与他平时的聪慧跳脱也好、沉霸道也好,都完全搭不上边。实在又让我觉得有些好笑。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
我窃笑着,忽然起了股逗弄之心:“十五岁,那也还是小孩子呀。要满十八岁才算成年哦。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十八岁才有选举权的。” 我脸上浮着一丝恶作剧的笑意。
这句话当然激起小青强烈的反抗,他气急到几乎要到狮子吼的程度了:“谁说的,我早就受了冠礼,还接……”他吼到半途又忽地没了声音。
“还怎样了……”看他眼光忽然有些游离不定,显然心中想到什么不宜出口之事,我眨眨眼,笑得有些奸诈:“你说你接受了冠礼,是不是还想跟我说你已经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了?”小青愣了一愣,转而眼睛大得更加厉害。我很有成就感地欣赏着他气鼓鼓的样子。成年男子冠礼我略有所知。行过礼后就是表示成年了,当然,要完成这个仪式当然少不了女人。可小青还这么小……我摇摇头,突然想到被下药后和聿华的那一,头霎时僵在一边,苦笑:那竟是我的第一,居然是和一个男人!还是和那样一个男人!
“你在想什么?”我皱眉,这孩子怎么老师都不叫一声了呢。尊师重教可是千古不变的美德啊。
“你不会是在想那个聿华吧?”他冷不防一句将我自苦闷中拉了回来。这小子是妖怪不成?
“没有。”我平静地否认。
小青看着我目光邃:“老师,聿华骗你、害你、让你受重伤,还害死弄雪,你还想着他?”
我微微一笑,霎时化为一脸冷厉:“当然要想。”接着一字一顿,“想着将那些他加在我身上的如何还回给他!”
我的话语掀起了一阵静默。
“老师,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和你想象中有差异,甚至……或者我对你做错了什么事,你也会像恨聿华这样恨我不理我吗?”惶惑的语气,脆弱的眼神。都让人不忍心放他一旁不去搭理。我轻轻搂了搂他,安慰道:“不会。”
小青却紧紧抱着我不放。
一路到了皇子驿馆,子衿想必是乘着这个混乱之机带着闻香回成国去了。我心里有丝惆怅。
“他走了?”小青问得幸灾乐祸。
我淡淡地“嗯”了声。转身向外走去。
“现在去哪里?”
衣袖被小青扯住。我回头,答得一如他刚才的那副理所当然:“当然是蓼天宫啊,不然你说还去哪里?”
小青“呵呵”地笑得很欢腾。我不禁受到那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一笑。既然子衿已经如愿以偿带着闻香回去了,那我也该着手考虑自己的事了。目前首要的就是把伤养好。然后弄清那个渚国国师的来历。再然后就是……现在想来心中实是觉得蹊跷:任那国师武功盖世,也不可能对我那么多套剑法了如指掌……我现在要的只是一个确实的证明而已。
出了街角后,有两匹骏马如天降神兵似的出现在我眼前。小青走过去一跃而上,将另一匹的马鞭抛给我:“上来吧。”
“这是你带来的马?”刚刚他都一直和我在一起,什么时候看他牵马来了?
“是有人牵过来的给我们骑的。”我心里恍然。早就觉得有人跟着,但又奇怪跟踪之人毫无所动,原来是蓼天宫的人。那照着样看来……我扫了马上的小青一眼。想来小青在蓼天宫里竟不是小人物了。
我执着马鞭跃上马背不经意地问道:“小青,你们宫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状似闲聊的问题却引得一旁马上的小青蓦地身形一紧,瞬即恢复正常:“老师到了蓼天宫见着之后,自然就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说罢便紧紧地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一句话。
我见他不愿回答,也不再问了。只是心里一味猜测,小青莫不是蓼天宫宫主的儿子?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样想来心中更是不解。如果小青真是蓼天宫宫主的儿子,又干嘛跑到那青荷镇无缘无故去当我学生呢?还是个不交学费的。
我的思绪随着飞扬的马蹄跳跃不止。这一路我已经无意间发现很多身着蓼天宫服色的人了。心下也吃惊这蓼天宫究竟是个什么组织,竟然势力这么大。难怪连渚国朝廷对之也甚为忌惮。
“老师,我们找个酒楼吃饭吧。”我点头应允。一路奔忙,早已经过了正午。
抬头一看,酒楼林立,简直比以前住校时的小吃馆还要多。
“去那家。那儿风景不错,地方也大。”小青拉着便朝着最大的一家走去。才走到楼下,便听得一声朗笑从头上传来:“尹悦,在这儿。”
惊喜间我抬头,就看见一张灿若春的笑脸露在上方。正是杜子衿。
上得楼来,我欣喜地问:“子衿,你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你一直在等我?”
子衿满面含笑:“嗯,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我没问子衿为何知道我没死,又为何知道我会经过这儿而特意留在此地等我。不用多问,也知道此时的相遇是了多少人力物力换来的。交友若此,夫复何求!
思绪流转间才发现子衿身旁竟还坐着一人。朱唇美目,肤洁脂凝。暗中诧异子衿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个美少年。后又觉得眉目极是熟悉,再一细看,发现这美少年居然是闻香。子衿竟然没要她先回国?
“闻小姐,好久不见了。”我看着闻香微笑着打招呼。男装中的她,实在是清雅宜人。静坐中整个人好像是一只优雅飘逸的白天鹅。我不由暗羡一声,子衿好福气!
这个美丽的女孩,我当初一见,实在是惊艳其容貌。美貌佳人电视上见得已是够多。比起来闻香也不见得真有多么倾国倾城。只是她这种类型恰恰是我欣赏的。自初见我就有种想和之亲近的念头。却又怕这古代男女礼防紧守,太过热情吓着人家窈窕淑女。后来知道她就是子衿念念不忘的人后,更加不敢多望一眼了。
闻香微微一笑:“尹公子多礼了。”
“好了,尹悦你饿了吧。点菜吧。”子衿边说着边待叫小二,忽然朝着一直没说一句话的小青笑了笑:“哦,我差点忘了,蓼公……子想吃什么但说无妨。这儿的糖醋烧鱼很有名哦。”
我转眼一望,子衿笑得一脸周到如待客的主人,而小青俊颜上却只剩下黑线满脸。这小子又发什么脾气了?
见他不说话,我一旁耸了耸:“小青,子衿问你想吃什么呢?”
“随便。”回答我的是不冷不热的两个字。
突然,我问子衿:“你和小青认识?”
“不认识。”子衿答得很快。
“那你怎么知道他姓蓼?”
“他是蓼天宫的人。”
我了悟似的“哦”了声。想必蓼天宫的人都是姓蓼。
随着小二一声“客官稍等”,四人都静静地坐着,等着上菜。我是已饿得无力不想说话浪费能量罢了。闻香矜持优雅,也不会主动出声。可刚刚还笑语连连的子衿居然也闭口不语了。霎时,气氛有些沉闷。
突然身旁一直不语的小青头也不抬地说道:“蓼天宫只有宫主才姓蓼。”
不带任何扬抑平坦如叙述的语调并没有给这沉闷的氛围添上些许鲜活气息。
静默依然。
说完小青抬头看着我,眼睛亮得有些怪异:“上任蓼天宫主叫蓼任翔……也是我爹。”
…………
只一秒空白
“哦,是吗。”我淡淡地随口应了声,便把头转向窗外。
小青说得不假,从大开的窗口望去,这里视野的确很开阔。让人看着心旷神怡,舒畅得很。
千秋月 第十五章
有闻香在,路上便多了辆马车,走起来也慢了不少。我悠闲地在马上欣赏着途中的一切。以前我就很喜欢出外旅行。只要时间允许,不管远近我都会出去走走。只是一向都是依赖汽车、火车、飞机这些现代交通工具。这骑马观光还真是第一。
夜间投宿。小青刚要出声招呼小二。却被子衿抢在头里:“这一路还是由我来打理吧。只是到了蓼天宫还请蓼宫主多多关照了。”
我淡淡一笑。这两人虽然一路没有多的言辞交流,可那眼光里的波涛汹涌我又怎么看不出来。子衿温和文雅,却柔中有韧,含而不露。而小青周身气势冷冽,骨子里更是一派霸气强硬。想是一山不容二虎,两人都如此优秀,自然谁见谁也不顺眼了。
“哈,几位客官住店还是吃饭?”灵活的小二先迎了上来。
“住店。”子衿回答说。
“不知客官要几间客房?”
子衿略一沉吟便道:“请准备四间上房。”
此语一出,那本来笑得随和的小二不禁嘴张了张,一时傻了眼。恐怕他以为眼前这四人有些怪僻吧。明明是四个男人,却各要一间。想想我也觉得好笑。
愣过之后,那店小二语带歉意:“四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本店只剩两间上房了。”
子衿也愣了一下又说道:“那我们还是去别看看。”
“这个时候大多已是客满。”小青冷冷地接道,“再说,四殿下和这位闻公子一间,我和老师一间不是正好吗?又何须四间!”
其实我也正是这个想法。四间实在浪费。
子衿语声有些急切:“不行。我怎能和闻香一间?”
“怎么不行?”小青露出自见到子衿以来的第一个明亮的笑容。
怎么不行?我心里也同时在问。抬头看了看一旁早已低头不语的闻香。我心里头摇了无数遍。明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两地相思,都亲密到了这份上了,还偏偏要死守着雷池不跃。这古人脑子都是金刚岩质地?!
我靠近子衿低笑:“子衿,反正闻姑娘早晚你都会娶的。你还不好意思个什么劲?”有个这么美的未婚妻,这小子居然还能把持住,如此控制力让一向自认为美色于前还可声色不动的我也自叹弗如。
“可我还没娶她,就不能累她名声有染。”这人简直固执得像头牛!我正要痛斥一番,却听得一声低柔的声音说道:
“杜哥哥,我……我不怕别人说什么,再说,我现在是男妆,也应该不会有人注意的。”闻香脸色熏红,娇羞可人,我狠狠掐了子衿一把附耳低语道:“闻姑娘本人都不怕,你还怕个什么?你要是还推三阻四就不怕她不高兴?”如此美人相邀若再推辞,简直就是失礼之极。
子衿果然没再说什么,只是临上楼时横了我一记白眼。
我还以同样一记。身在福中不知福,正是针对这种人而言。
静静的房内,我靠着床头闭目养神。近几日常觉得头有些晕晕沉沉的。难道受伤后都有会这样轻微的眩晕症?
小青推门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子水果。
“老师,这是刚刚摘下的鲜梨,你要不要吃一个?”
我依旧静静地靠着。眼睛都没睁一下。
又是如白天般的沉寂。
不同的是此刻的我连自己该想些什么都弄不准了。要想的太多,反而就不知该想什么好了……
一阵死水静寂中小青幽幽地问:“老师,你现在开始恨了我吗?”
恨?我摇了摇头。这个字我怎么也难以和小青联想到一起。
“那……你为什么都不理我?”他的声音有些轻颤。
我笑得有些寂寥:“我只是一时困了不想说话罢了。”
其实我也并不是说的假话。知道小青身份的那一刻,我心跳确实漏了一拍。后来一想这又与小青有多大干系?那最多也只是他与聿华达成了某项共识或是取得某种利益的手段罢了。或许他并不知聿华派去的人是我。想着那日葛云要我交给聿华的信竟是证明自己的罪证。我真是连苦笑的冲动也激不起。这种行为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钞票何异?那一连串的机谋、安排现在想来只让我觉得心灰意懒。
我感觉小青身子偎了过来。过了会儿他轻轻抱住了我:“老师,你不要恨我好不好?”一向冷峻的嗓音里竟有些许哽咽,“我……我并不知道聿华会派你去,也没想到弄雪会死……呜呜~”他竟然低低的哭了起来。
我本来就没怪他的意思,现在更看不下去了。
“我不恨你也不怪你,”我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他,“你和聿华达成的什么协议?”
“我帮他除掉聿正,他助我统一武林。”
“聿华狡诈狠毒,他目的已达,你真以为他还会助你?”
“不要紧,即使他真的不守信。我们蓼天宫也没什么损失,”小青靠着我胸口蹭了蹭不以为意地说着。
我觉得有些痒正要推开,却见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语声出奇的柔和:“只要老师能在我身边,那些都不重要。”
他眼中表露无疑的依恋情愫让我的心蓦地一紧。霎时,我被自己心中突然产生的一个认识完全惊住,以至于忘了下一秒小青做出的动作实际上有多暧昧。
“老师,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心里有多害怕,不,从上午开始我就一直害怕。害怕极了,”小青贴着我的颈在我耳边轻轻低语,“我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没这么害怕过!我怕你知道我身份后,会离开我、怕……你像恨聿华那样恨我,真的好怕!!怕你再也不肯理我。”他哽咽激动地每说一句,抱着我的手就收紧一分。也让我心中的认识更加确认一分…………心中的叹息也更了一分。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孩子竟然对我……唉!希望是我太过敏感多虑了,或许小青只是把我当作师长来敬爱依恋罢了。
我心中思潮翻涌,手里却轻轻拍了拍他,平心静气地说:“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正要脱衣上床时,陡听得窗外一声轻响。
“谁?”小青喝着就要起身。却听得门外一人应声道:
“是我。”一听到这声音,我不知是该发怒还是该好笑,人却是走下床来。开门一看,只见子衿抱着一床厚厚的棉被站着,样子实在有些滑稽。
“尹悦,我……我还是睡这里好了。”话语间全没了平日的风流蕴籍。
我无力的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是白痴得够极品的了。”
一旁的小青立时垮下脸来:“这床怎能睡得下三个人。”
子衿意外地这竟没有反驳,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心下有些不忍,便替他解围:“挤一挤应该没问题的。”幸好这床本就是张双人床,现在睡三个人也不至于太挤。
小青见我这样一说,也不再出声。有些不情不愿地躺了下去。我看了一下形势,很认命地占据了中间位置。子衿也随后躺了下来,附在我耳边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细微的气息拂得我耳朵一阵发麻。我不禁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尴尬,可这之后伴随而来的是着更多的心慌与自责:我什么时候居然变得这么敏感了。子衿是我的挚友,还是个男人。我居然会朝这方面去想。心中苦水涌出,我是不是被聿华吓怕了,现在居然变得如此草木皆兵。先前疑神疑鬼地扯上小青,现在居然还对子衿胡思乱想起来。
千秋月 第十五章 (续上……)
三个人挤作一床,实在是称不上好眠。起码我就不是。一清早起来居然头也是晕晕乎乎的。自忖,我原来没有低血压的啊。
一路上风平浪静。只过两天便到了蓼天宫。我早就猜想蓼天宫定然跨地广阔,宏伟富丽。见着之后,才觉得自己的想象与事实还是相去甚远,蓼天宫不仅够大,而且里面工商农作、饮食服务竟是自称一体,独自运作。俨然是座城中之城。
进了宫内正门,只见地上早已黑丫丫跪了一片。见我们进来,立时齐声道:“属下恭迎宫主回宫。”呼声响彻上空。声势雄壮竟不差那一国之君。我还没感叹完,又猛听得一声:“恭迎尹公子回宫。”
从没受过如此隆而重之礼遇的我实在不太习惯这样的大场面。望了一眼身边的小青,却见他朝着众人随意挥了挥衣袖,笑意盈盈,神情却是一派凛然。举手投足间,竟隐然有股王者风范。
再一扫那蓼天宫众人,发现各人脸上俱是一脸仰慕尊敬的神情。居然对这小小少年心悦诚服,恭敬之至。
我叹息:年少就身居高位,手握大权,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拥有的多,付出的也多!
十五岁的年纪,我和我的朋友正是迷电游、迷漫画、迷足球疯狂不知世事之时。而这眼前少年面对的可能是一大堆的琐公务、权利倾轧、诡计机谋……
排场耍够,众人起身,其中一人当先朝我们走来。我定睛一看,正是葛云。
“欢迎宫主和尹公子回宫,”说着还朝我一笑,“想必尹公子及两位已是一路劳顿,葛云已备好厢房让三位先行休息,晚上再设宴为尹公子及两位贵客洗尘如何?”
小青点了点头,微笑着拉着我的手走过众人。
我小声笑着对他说:“你每回来排场都这么大?真不容易。”
小青笑得甚为得意凑到近:“这样你喜不喜欢?”
我不愿打消他的满腔热情,模模糊糊地答应了过去。
美美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晚上。走到外面呼吸数后,我很悠闲地在近逛起来。这个时节已是春寒料峭。夜晚的潮湿空气里带着扑面而来的清新。四周虽然没有现代街道的灯光幻彩、但挂在路边各木杆上的形状别致的灯笼,也照得四周光亮一片。而且,映着树影更是别有一番情调。
我身体里本就不多的浪漫细胞竟然开始苏醒活跃。实在是稀奇已极。不过这灯影绰绰对于幽会的男女确实再适合不过了。突然想起若是子衿和闻香两人相依相偎在这幽暗的光影里,俊男玉女,该是怎样一种情调。不知他们此时在干什么……叹息声里,我转身回房。耳边却听到另一声叹息幽幽地自身后不远响起。回过头来,见一个清瘦优雅的人影也正站在路灯下出神。
那一霎那,我竟有种“蓦然回首,灯火阑珊”的欣喜涌现。事后我替自己分析,这一定是当时的情形景致再加上我很少活跃的浪漫凑在一块儿的综合效用。
“闻小姐!”我走过去叫了她一声。
闻香转过头来,看见是我,轻轻笑了笑。她还是一身男装。“尹公子,不用客气,叫我闻香好了。不知闻香是不是也有幸称公子一声大哥呢……” 她柔柔的嗓音配上柔美的容貌实在是无懈可击,难怪子衿这样的人物也对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当然可以。”
闻香甜甜一笑:“杜哥哥说尹大哥也会和我们一起回国。还会长住在成国是吗?”
“唔……是有可能吧。”我敷衍答了一句。这个子衿,我什么时候说过什么时候我会做成国的常住人口了。
“那就太好了。那以后我们就能经常在一起喝酒谈心了。杜哥哥把尹大哥当作最好的朋友。闻香也很喜欢和尹大哥说话呢。”看得出那清丽的神色中是一种真正的期待雀跃。好纯洁的女孩!大概是喜欢子衿喜欢得不可收拾了,对我这好朋友也爱屋及乌起来。
子衿温柔多情、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情人。几年的宫苦守,闻香一定也受过不少苦,但比起她那个薄命的弟弟来,她此时实在是身在天堂了。想起闻兰,我心下一片黯然。
“闻香,你……会怪我吗?为闻兰的死。”我沉沉地问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
听我提起闻兰,闻香俏脸上刚刚才现出的一点霁色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低下了头声音很轻:“不,小兰的死不关尹大哥的事。都是那个聿华做的。”那一向柔和恬淡的眼波里竟也出现丝丝恨意。
“我不会放过他的。”我对她说。也是对我自己。
闻香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声音里有已有着重重的鼻音:“小兰是庶出,从小在家里就没有地位,家里姐妹兄弟也没有人主动理他。他一直一个人很孤独,我见了很是怜惜,便常常带着他一起和杜哥哥出去玩。家里遭逢变故后,我被聿庆带到宫里,小兰却不知去向。没想到他竟然为了救我而甘愿陷身皇宫。”
我感觉到了尘土里有微微的湿润。
“他真傻,竟然会爱上聿华那样的无情之人,”闻香满脸清泪,“我真的很后悔当时怎么没多想想,聿华那阵子常去他那儿,我只道是这些皇子见小兰得宠便想拉拢贿赂而已。却没想到小兰从小就少人疼,遇到这种殷殷关怀又怎能不感念。再加上那聿华人本就生得俊雅不凡,又是有心欺骗,小兰又如何抵挡得了不动心!”
是啊,怎能不动心!莫说闻兰那种孤寂少年,就是我,又何尝没在那种殷勤关怀下心烦气躁,举止不安呢?一直以来,电视、小说,我最痛恨的就是玩弄别人情感的人。这种人比起真正的刑事罪犯更为可恨!后者只是伤人身体、而前者伤的却是人心。伤得轻或许可以复原,伤得重呢?
我心中一直为闻兰的死而自责。其实理智地想一想,闻兰即使没死,他还能快乐吗?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全心全意付出的爱情竟然从头至尾就是被利用、欺骗、伤害架空了的一场幻景而已。这样的事实,活着只会让他身不如死,痛苦万分。
看着闻香一双美丽的杏眼红红的,脸上泪痕还未干的脆弱神情,我有种想过去抚慰的冲动。抬步跨到半空,却又停了下来。
我寻思着该找个什么话题来活跃一下气氛。
“对了,子衿呢?怎么没看见他?”
“刚刚那位蓼宫主来找,杜哥哥便和他一起出去了。”
小青去找子衿干什么?他们俩不是一见面就互相瞧着不顺眼吗?什么时候化“敌”为友了。
“尹大哥,呆会儿晚宴要开始了,杜哥哥可能会找我的,我先走了。”
闻香一句话提醒了我。说不定现在小青正派人来叫我过去。“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房间离这里很近。”
我看着她身影消失在小路转角。等我不慌不忙地走回房里。小青已经等着了。表情似乎有些不快,难道又是刚刚和子衿斗嘴?
“怎么了?谁惹你了?”
“你刚刚去哪儿了?”又是一副审讯的语气。
我耸耸肩答道:“散步。”
“散步?”小青猛地站起身,一脸怒容,“和别人的妻子一起散步?”
我气结。语声一冷:“闻香是子衿的心上人。你不要胡说八道。”这小子简直就是无理取闹。莫说闻香已经是子衿的女朋友,就算不是,我和她偶尔碰到说了几句话又怎么了。他需要这么愤……等等,他这是在……他竟是在吃醋?!我脑子里有了这个认识后,越发头疼。小青言行举止中表现出来的情意,即使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忽视不了。不管我心中怎样宽慰自己这是自己太过敏感、甚至是自作多情也仍然不能视若无睹。
我不再看他,只说了声“走吧”,披了外衣就向外面走去。看来我要提早离开这里了。
不该发生的,就不要让它发生。
晚宴自然很丰盛,陪座的众人想必也在蓼天宫内地位不低。个个气宇轩昂、举止不凡。宴席到了中途更是歌舞笙乐,欢闹异常。我本来就酒量不大,意识性的喝了几杯后,就更加兴趣索然了。觑到空隙,我对身旁的子衿悄声说:“我们过两天就走。”
子衿一脸诧异:“这么快!我还打算长住的呢。”语气里却满是惊喜。
席间,我不只一的感到小青将目光凝在我身上。这也更加坚定了我的去意。
无聊的宴饮完后,小青跟着我回到房里。“老师,先前是我乱说,你不要生气。我只……”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有意将他的话打断,“小青,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我怎会无缘无故对你生气,”我微微一笑,“再说你和我侄儿差不多大,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小青面上僵了一僵。我暗暗说了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样说让你难过。只是有些事既然我已经察觉,就不会让它有萌芽泛滥的机会了。
千秋月 第十六章
到蓼天宫的第二天,小青带我和子衿闻香到蓼天宫四参观。一同陪在旁边的还有葛云。我才知道葛云竟是蓼天宫的军师级人物。真是少年君主少年臣啊。
一行人四闲逛。我发现,无论是手工作坊还是店铺商号,都是秩序井然。不禁朝旁边的葛云望了一眼,大概这百分之八十都是此人的功绩吧。
葛云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便微笑着道:“尹公子要不要到里面去看一看?”
我点头赞同。这是一间纺织作坊。里面多是女工。一个工头见我们进来,忙向葛云行礼。脸上诚惶诚恐:“葛总管您老人家今日儿个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我心道,岂止总管,总管的顶头上司现在也在你面前呢。这下面的人想必是只知葛云不知宫主了。回头看看小青,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之色。对这种情况表现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好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胸襟真的很难得。
我看着这一架架不停运转的织布机、一双双不停忙碌的手、还有一张张蜡黄菜色的脸孔。心中感慨,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阶级、就有压迫、就有剥削。任何年代也是一样。
忽听得井然有序的织布机运转声中出现一声小小惊呼。抬眼望去,竟是一个女工倒在织布机旁。我皱了皱眉掠到近前一把扶起,叹了探鼻息,还好只是晕倒。“赶快送医……去看大夫。”
那工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只是晕倒而已。每天都差不多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如果每一个都去找大夫那诊费都不知多少了。”
我冷冷地说道:“如果倒在地上的是你老婆或是女儿,你还会嫌医药费贵吗?”
葛云咳嗽了一声,吩咐工头将休克的女工抬去找大夫。他脸上神色有些尴尬,可能也没料到会出这种状况。
“怎么会这样?”小青皱了皱眉。
“可能是太累所以晕过去了。”葛云解释道。
“她们一天工作多长时间?”我问葛云。
葛云想了想道:“大概六七个时辰吧。”
我倒吸一口气:“太长了。”一个时辰两小时,占了一天的多半了。
葛云有些为难:“可不这样,作坊达不到每天的标准,这样会使得其他与之相关的作坊也受到影响。”
我冷哼一声,用最低的成本、最少的人力、创造最多的财富,这是一切资本家剥削者们千年不变的嘴脸。
“可人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也需要保养维修。”
葛云有些为难地看向小青。
小青看了看我:“老师,这些事葛云会安排好的。”
我知道他也是一时敷衍,如果葛云真的能解决,就不会等到今天了。我对葛云说:“一个作坊里有多少人?”
“六十人”葛云望着我有些不明白。
“可以把她们分成几组,轮流出工。这样就可以减短她们的上工时间,让她们得到更多的休息。”
葛云低头想了想迟疑道:“可……这样一来,那总的上工时间还是不够啊。”
我看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说道:“工人如果得到更好的休息,相同的工作时间里,工作效率会高得多。即使工作时间缩短,创造出来的工作量还是一样的。”
葛云那精明的头脑经我一点后,也似乎考虑到了工作效率这个关键性的问题。我继续说道:“你想想,工人如果每天都像这样超常时间劳动,体力精力都受不了,即使不像刚刚那个女工那样晕倒,又真的能完全发挥该有的能力吗?”
葛云此时已脑中想了个明白,对我一鞠:“多谢尹公子一席金玉之言解了葛云长久以来的困扰,葛云明日就立即按公子所说的去做。”他抬起身来看了看小青,又看了看我,言辞有些吞吞吐吐,“只是……这方面的细节……”
我马上明白过来:“我明天和你一起来安排这中间的具体细节。”
葛云喜不自胜。我心中有些愧疚。拿那些现代资本家们千锤百炼过的企管理论来剥削这些可怜的人,实在非我所愿。不过同样是剥削,如果能让她们舒服些总要好点吧。
隔天早上,我和小青正在吃早饭,葛云就等在外面了。
我不禁笑了一笑,这人真是典型的面冷心热。“你有这么个尽职尽责的军师总管真该庆幸。”我对小青说。
“葛云是从我父亲手里就开始培养的。蓼天宫众位叔叔伯伯之中我和他最亲。”小青骨碌碌地一口喝了半瓶羊奶。筷子上还夹着一个刚出笼的云饺。腮帮被食物塞得鼓鼓的样子很可爱。我定定地看着,心道这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该有的样子嘛。
饭后,我仔仔细细地将工人的分批与具体每批的换工时间都跟葛云说了个明白。可能是很久没有一说这么多话的缘故,我只觉得胸口发闷,一口气竟有些接不上来。
葛云看着我写在纸上的细致安排,脸上尽是无限欣喜钦佩:“尹公子,真是聪慧过人、才华横溢。竟然想出这样的绝妙主意。真是令葛云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勉强笑了笑。觉得耳朵有阵轰鸣。轻轻摇了摇,又不见得有什么异样了。
却听得葛云继续说着:“今后尹公子常在蓼天宫后,葛云还有更多的事情想请教呢。有尹公子如此大才相助,我们宫主更是如虎添翼了!”
他还想再说下去,却见小青一脸黑色,不自觉就闭了口。
“老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能是我脸色不太好,小青一手摸了过来。
我摇摇头:“有点,可能是路上感冒了。”
“感冒?”小青不解地用手探我的额头问道。
我忙解释:“就是受了点寒。”自己心里有些奇怪,从小到大都没感冒过几,现在一身武功反而这么容易就感冒了,真是让人弄不明白了。
子衿听说我不舒服后也过来看我。又是探额头又是摸手心。仿佛我此刻已是个重病号了。我笑着对他说:“你好好看着闻香吧。她一个女孩子和你在外面漂泊了这么久。人又那么娇贵,万一生病就不好了。”
子衿听了静静地没说话,在我床边坐了好一阵子,临走时说:“闻香为我吃了那多苦,我……不会负她的。”我看他神情好像并不是对我说的,倒是自言自语的成分多些。
我莞尔一笑:“我当然知道,子衿温柔多情,自然不会辜负闻香的一片情的。”心里加一句,就是这样的天作之合完美配对才让我羡慕得只差心里没滴水啊。
没听见子衿回答便不见了他的人影。我嘿嘿直笑,这么会儿不见就忍不住了?亏他那天还装什么纯情正经,我还以为他真是什么柳下惠呢。嘴里直取笑子衿心口不一,鼻子已闻到一股清香的药味。
小青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的正是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药。
“什么事这么好笑?没进门就听到了。”
我怀疑,我的笑声有那么大吗?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个故事而已。”
“什么故事?”小青边吹着药碗边问。
“有个爱面子县官很喜欢吹哨子,但他又觉得这事有失面子,当着众人的面,他死也不肯做。还说吹哨子有失体统。可县城里有一天居然举行个吹哨子比赛,最后的第一名得意洋洋的站在台上领赏时,那县官再也忍不住了,便上台和那人一较长短。他技巧纯熟,在场无人可比。可众人听了都说县官心口不一,说一套做一套。人人暗地嗤笑。你说如果那县官开始若不装腔作势直接承认,不就没人笑他了。”
听着我顺口胡诌,小青也笑了笑:“那个县官是个大大的笨蛋,喜欢什么就理直气壮说出来好了。何必到最后弄得那般骑虎难下。”
随后把药碗端到我面前:“这是刚刚大夫开的去寒的药,喝了就好了。”语气竟然有点像哄小孩吃药似的。我有些哭笑不得:
“这点病,哪用得着喝药。”还是中药,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几回。
“不行,一定要把药喝了。”小青一步也不肯退让。
“要不,我喂你?”小青拿起调羹凑了过来。
我连忙端过药碗仰头就喝了下去。过后才发现实在不是一般的苦!脸自然不受控制地痉挛一下。忽又觉口中被塞进一块东西,嚼了嚼,竟是一块糖。小青正看着我笑得正欢。
我心里一时如翻倒了调味瓶,五味杂陈。分不清什么滋味。小青,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这样叫我如何开口对你说离开。
“老师,今天葛云高兴得很呢,这么多年来我还没见他这么佩服过人的。”
我闭着眼笑道:“当然,我可是他宫主的老师呀。”
小青笑了几下便慢慢没了声音……
“老师……我……其实我从来都没把你当老师看。”缓慢轻忽的语声却让我心跳陡地加速。我缓缓睁开眼来,半开玩笑似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不尊师重教啊。你们古人不是常将‘天地君亲师’挂在嘴边的吗?”
小青语气有些愤懑:“我又没说不尊重你……再说,真要说起来,你也不能算我的老师。”
“怎么不能算?”
小青语气咄咄:“我正式行过拜师礼吗?”
我张嘴愣住。如果正式的拜师礼是指跪拜的话,那确实没有。可我那些院里的学生们也都没有啊。
“你说你是我老师,传道、授业、解惑,你有教过我什么吗?”
我又无言。我给那些蒙童念三字经、道德经的时候,小青大概和弄雪在院子里扫地浇水劈柴……
小青见我无话可对,神情得意:“都没有吧,所以,你实在算不得我的老师。”
“那也好,既然你不承认你我的师生关系,那我也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后天我就和子衿回成国去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卑鄙狡猾。但这卑鄙也是不得已。
我觉得空气有那么短瞬的凝固。
小青猛地一下站起来,手中的药碗直直甩到门上跌在地上。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
“你为什么总要说离开!!”压抑的低吼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小青,我只是不想伤害你,可是……现在已经伤害了吗?他发怒的眼睛直视着我,仿佛要将我刺出一个洞。面对他的愤怒,我心平气和。
慌乱失措,那是绝对需要掩藏起来的东西。
小青怒气渐渐平息,却是咬着牙问道:“那杜子衿有什么好?”
我苦笑,不是杜子衿有什么好,而是我现在需要休息、静养,需要恢复。子衿能提供给我需要的安全,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小青见我不说话,眼光狠狠地凑了过来:“还是你……舍不得那个娇里娇气的闻香?”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闻香柔美可人,我牵挂她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青张着嘴半响没说话。我想大概是气得不轻了。心里微微叹息,小青,你毕竟还是不够成熟。
“你……你真的喜欢闻香?”
我刻意忽视他声音里泄漏出来的情绪,若无其事地冲他笑了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即使喜欢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用得着这么惊讶吗?”
“可是她是杜子衿的人啊!你要知道,朋友妻,不可欺!”
我眉毛一挑,轻笑道:“只要他还没娶,闻香就不是他的人,那我也还是有权利喜欢她。”
我静静地看着,那墨玉般的眼睛里波涛汹涌、风愁云惨……直到……渐渐归于平静。
“哈―哈―哈―”小青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震得我的心痛。
鞋子踩在药罐的碎片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临出门口,他回头看着我,语气僵硬:“既然这样,你想走就走吧。”
他这会儿该伤透了心吧。
我望着风里没来得及合上的门想。没想到我也会这么无情甚至是、冷酷!小青,你知不知道今日我对你的无情恰恰也是对你的有情。我不忍伤你、不忍骗你、也就更不能给你任何一丝让你以为是希望的希望。
我告诉子衿准备明天动身离开蓼天宫。
子衿惊讶地问:“蓼青答应了吗?”
“嗯。”我没有多解释什么。
回到房间,略微收拾里一下,便无事可做了。呆在房里等天黑。一整天小青都没有过来。也没看见葛云。我想我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一句话不仅让他朦胧的恋情无疾而终,还可能将他心中敬重的老师一下子变成了连朋友老婆都要抢的混蛋一个。
一大早,子衿就在门外叫我。可能也是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尹悦,好了没有?马车已经在宫门外了。”
“嗯,我马上就好了。”我在房间里目光四周扫了一下,觉得属于我的东西实在不多。跨出门时我寻思要不要给小青留个言?却一时找不到纸笔。只得作罢。
一个蓼天宫的宫人将我们引到宫门外。态度谦恭有礼。
我还是有些忍不住地问道:“你……有看见你们宫主吗?”
“我们宫主说他现在有事不便脱身,就不来相送了。”
我朝宫门内长长的甬道望了望,没有一丝风动的迹象。
“那还请转告你们宫主,这几天承蒙他招待了。”这样也好,可以免除见面的尴尬,还有分别的惆怅。
马车轮子的轱辘声、马车夫的轻喝声里,我和子衿一左一右勒着马辔缓缓前行。回头四顾,一切与前几天我来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安宁、祥和、荣。我在马上远远回望那逐渐模糊在视线里的蓼天宫。突然觉得自己将小青看着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实在是种可笑的错误。拿得起、放得下,该放手的时候就放得干干脆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这份潇洒淡然就算是红尘里打滚几十年的人也未必能堪得破。
子衿轻松地笑着对我说:“我还真不敢相信这么快就能离开这里呢。还以为至少得十多天。蓼青那小鬼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我语声清淡之极:“可能他想通了吧,迟也是走,晚也是走。又有什么分别。”
子衿皱着眉摇了摇头:“尹悦,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没这么简单。”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有些心不在焉。
“尹悦,”子衿勒住缰绳看定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刚到的那天,蓼青就要我不必等你,硬逼我独自回成国。 现在他这么容易就答应让你走了不是很让人费解吗?”
“或许是他小孩子心性,一时舍不得我这个老师才那样做的。”
子衿没有附和我的想法,紧抿住嘴不出声了。
子衿说得不错。一点也不容易。狠心与欺骗、绝情与漠视,我走得可谓艰难之至。但只要能让我和小青都走出这个泥沼,再艰难也是值得的。
一路上子衿好几问车里的闻香需不需要休息。还时不时说几句笑话怕闷坏车里的人。我看得直啧啧直羡慕:果真是个一等一的好情人呀。闻香真是苦尽甘来。有这么温柔、体贴、还是青梅竹马的俊雅情人做老公,以后可是王子公主幸福美满羡煞旁人了。
“尹悦?”
“嗯?”我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呢?我唤你几声都没反应。”子衿假装有些懊恼地抱怨。
我笑了笑没理他,顺口问道:“快到中午了吧。”
子衿点点头:“再走一阵子,前面就应该有酒家了。你饿了没有?”
我夸张的大声埋怨:“哟,你居然还会想到我啊,我还以为某人重色轻友把我抛到一边晾着了呢。”
子衿俊颜立马就垮了下来:“我什么时候轻过你了?”
满脸风雨欲来之势。这温文尔雅的人不发脾气则罢,一发恐怕就是不可收拾了。
见风向不对,我忙转舵:“啊,当我没说。你是即重色也重友好吧。”
子衿脸上的不快之色仍然没有丝毫减褪。我心里直打鼓,嗬,这么个温良如贾宝玉般的翩翩公子也有火气这么冲的时候啊。
正忐忑间,耳中听得有马蹄声隐约传来。心下一阵猛跳。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来时路上一片尘土飞扬。我干脆勒转马头,静静地看着那片飞尘由远而近。心中的惊诧渐渐转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小青,你终究还是赶来了。
追兵果然不少。一色的蓼天宫服饰,待到离我们百步之遥时,便一字排开。隐隐形成包围之势。其中一人当先来到近前,依旧是一身藏青色的劲装,在马上尤其显得英姿飒爽。
我望了望这四周的追兵,心里嗤笑一声,看这样子是要动武了吗?
“蓼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子衿沉声质问。
小青昂然一笑:“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留住我想留住的东西而已。”
“那又是何意?”子衿明显的嗓音一紧。
小青抬手一指:“今日只要留下这马车中的人,你们就可以安然离开了。”
我猛然一震。
子衿也一脸愕然:“宫主可知这车中是何人?”
“当然。”小青笑得一脸轻松,“除了四殿下的意中人还有谁?”
子衿强忍住怒气:“既然宫主知道,那为何还出此一言?”
小青在马上哈哈大笑:“只要你一天没娶她,她就不算你的人,我也就有公平竞争的机会对不对?”他虽面朝着子衿,但眼睛却一直望着我。里面满是挪余嘲讽。
子衿忍无可忍:“蓼青,你不要欺人太甚!”
小青不屑地摇了摇头,挑衅道:“杜子衿,我只是争取我喜欢的东西而已。何来欺你之说?若你不服,自然可与我一决高下,如何?”
还没等子衿答话,我抢先一步上前道:“小青,你究竟要怎样?”子衿虽然武功不弱,但只怕还不是小青的对手。
小青看着我,收回笑容:“我已经说过了,留住我想要的。”
那一瞬,眼里的不屑已经换成了势在必得的坚决。我看得分明。
“你今天一定要与杜子衿较个高低来留住车中之人吗?”我沉声问道。
刹那间,那眸子里又满是讥讽:“难道老师也想来一较高下赢得美人归?”接着小青换上一副了悟似的口吻,“哦,我差点忘了,最初提出公平竞争的好像就是老师您吧。呵呵。”
我脸色平静地看着他:“你说的没错。你想留人,就先过我这关,赢了我再说。” 说完这句话,我有感触,原来卑鄙真的是可以成为一种习惯的。若我状态极佳、内力不损,要胜小青可能性是百分之六七十。可现在重伤未愈,功力恢复不到一半,此时与小青对决连三成把握也没有。当然,前提是在公平竞争的情况下。
我觉得自己笑得隐隐有些狐狸的味道……这场对决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公平存在了。
子衿并没有阻止我。可能以他的聪明早已经看出什么来了。只是神色间有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我向他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小青怔怔地看着我:“你真的要和我动手?”
我点头:“除非你让我们安然离开。”
小青眼光一冷:“不可能。”
“那就来吧。”
我一派轻松地跳下马。暗中运了运气,觉得体内真气运转还算正常,身体也没有出现前几日那样的头晕、耳鸣等不适症状。当真是个好现象。
小青说不必用兵器。我无所谓。几番拳来脚往之后,我心下开始有些不确定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最明智的了。小青竟然下手丝毫不留余地,每招每式都是全力施为。我尽量让身体游离在他的掌风劲力间,避免与他硬碰。
几百招过后,我已是频频险象环生,背上早冒出一层冷汗。我被小青强劲的内力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小青却是神情潇洒,完全一副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
我心下暗道,你手下不留情,我就不会让你留情吗?
我一招凤爪手气势惊人地当空扑向小青,却不经意地留了一破绽,小青自然眼明手疾地朝破绽攻了过来。我轻笑着回招。却不是自救――小青若中途变招那就一定来不及躲过我的这招拂叶手。他不变招却是赢定了。当然我也一定会受伤。
我带着胜利的微笑拂向小青腰间大穴。小青,这场比试从开始你就注定要输的了。
手指离衣襟一寸远的距离僵住不动。然后我整个人直直地向小青身上跌了过去。这绝对不是我的哀兵之计!我发誓!!!只差一寸我就可以成功了。可是……那一刻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脑袋一阵天昏地转!
耳边听得一连串的惊呼。
“老师,你怎么了?”身体被人剧烈的晃着,我努力睁开眼,啊,终于看见光亮了。
小青焦急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惊惶失措的问道:“老师,你怎么了?”
身旁的子衿一脸怒容:“他重伤未愈,刚刚又和你斗了这么久,你还问怎么了?”
“我……我,”小青惊慌的神情里有些委屈。
我心里却很清楚,小青并未伤到我。只是为何我会突然出现这种状况?真的是我刚刚和小青激斗,旧伤复发吗?我觉得心里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不可抑制。
“老师,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就觉得喉间一阵发甜。我极力忍住,直到…………失去知觉…………
千秋月 第十七章
我醒来的时候,身边有好几个医生。其中一个正在给我把脉。一直都觉得以前古小说里看到过的把脉、甚至切脉是很玄的事,有些不可思议,神奇得很。现在亲身经历倒没什么特别强烈的感觉了。
这里自然又是蓼天宫了。我心里直嘲讽自己卑鄙劣质手段用尽,却还是留在原地未动。实在是有些好笑。
这几个医生一阵悉悉嗦嗦的低头讨论过后,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资的老者对一旁冷着脸的小青说道:
“宫主,属下等刚才细细诊断过,一致认为尹公子脉象并无任何不正常的迹象。”
“那就是说很正常咯,正常的人会吐血吗?”小青的怒气尽显无疑。
“宫主可否将那血迹给属下看看?”
小青示意叫人拿来我早上穿的那件青衫。接近衣领有几缕暗红的血迹。那几个医生拿过凑到一起又研究了好一会儿。
“宫主,这应该是肺部咳出的血液。很有可能是尹公子受了寒,而寒气未能及时排出,淤积于心,又加上重伤未愈才导致这种情况。”
“怎样的情况?严不严重?”
“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属下开几剂去寒消淤的药给尹公子。过几天再看。”
小青没有再说什么,挥手叫他们退下了。
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子衿一步跨过来,忘情的握住我的手:“尹悦,你还好吧。吓死我了。”
我想说句安慰他的话,却发现喉咙哑得厉害。
子衿连忙道:“你难受就不要说话。”
一旁小青面无表情地说:“老师刚刚醒来,还是让他多休息好了。”子衿听了点点头对我轻声说:“那好,尹悦,你好好休息。我……我不会走的。”
走到门边,子衿还回过头来看我。我朝他微微一笑。他才安心地离去。
“老师,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子衿走后小青坐到床边轻声地问。
我指指喉咙。实在干涩得厉害。还有股腥味。小青忙端过水来喂我喝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我唇边的水迹擦干。动作温柔得根本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倒像是……我心里沉沉叹息了一声,慢慢合上眼睛。
“老师,都是我不好,不该和你动手的。”小青轻轻伏在我胸口上,“我……我不该逼你出手的。明知你还有伤在身。”他的发丝贴着我的耳朵,有些痒。鼻子里闻到的全是他头发干爽的清香。我很不习惯,却又不忍推开,实际上也没有力气推开。只得任命地听着他在胸口絮絮叨叨。
“我本来已经下决心要放你离开了,可是……一想到你真的要离开了,看不到你了,我就心痛得难受,觉得好像要窒息……”他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整个人靠了上来,牢牢地盯着我的眼睛,明亮的眸子里满是让我不知所措的情:
“老师,你只做我一个人的老师好不好?永远都不要再说离开……你知不知道……前天那些话你说得有多残忍!”
我无力避开他的眼神,只有闭上眼睛干脆不看。心内却是酸楚上涌。他竟然已经陷得这么了!我要怎样拉他脱身?我还能否拉他脱身?
苦闷中,唇已被一抹温热包围。我大吃一惊,连忙扭头避过。却被他双手扣住动弹不了。吻流连于我的唇齿舌间,略带青涩,却激切得像找不到出路的小鹿般茫然的四下冲撞。我不再抵抗,静静地承受着这个根本就不该发生的吻,等待着它的结束……
不知多久,觉得呼吸一松。
感觉小青细腻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我缓缓睁开眼来。他眼中的痴迷灼得我的心发痛。
“你会离开我吗?”他来回抚摸着我的脸,然后又轻轻一笑:“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我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打击欺骗绝情的话我已说不出口。可除了这些我还能说些什么?!
“小青,”我的嗓音有些嘶哑,“你放我离开,也把你自己放开。”
他停在我肩上的手突地扣紧,神情决然:“不可能。”
我有些颓然:“你现在或许只是一时的迷恋,过阵子不见我了就会慢慢淡忘……”
“不是!不是!!”他失控地大叫,“我已经离不开你了!我不能做到在你身后不看你!不能做到在你背后不想你!我已经做不到了!!如果我有一天将你淡忘,那也是在将我自己渐渐淡忘。”
“你不要再胡闹了!小青!!”我用尽全力对他吼道,“我是你的老师!不是你的情人!你清醒点!!”
“你不是我的老师!”
“即、使、不、是,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我将沸腾的情绪细心冷却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清冷的泪珠终于滑下,落在干爽柔软的被上,有一滴还溅到我的手背边缘。没有温度的泪水。
“为什么?你能接受聿华却不能接受我!”他的眼神空洞透明得有如秋天高远的晴空。
我看着他冲门而去。终究还是给不出一个答案来。
我接受聿华了吗?或许……如果没有那许许多多的事……如果弄雪还活着……如果闻兰还没有死……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如果,那如果之后的结果也就虚无飘渺、成了空中蜃楼了。
可我为什么不接受小青呢………………因为他是我的学生?因为他太小?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男人?我感觉这些都不会是主要原因。那我又在执着于什么呢?
脑中莫名其妙地突然记起我生平收到的唯一一封来自女生的情书来:
尹悦,这是我第一给男孩子写情书。我想你也是第一收到女孩的情书吧。
关于这点,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笃定。
你的眼睛很特别。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会感觉有如置身在月光的柔和里。让人不忍离去。久久凝望。
但月光清冷,呆得太久,和着夜色冷风 会让人透心的凉。
这是月的多情,也是月的无情。恰如你。
我想要你眼底柔和的月色
不要清冷
也想要你心中炙热的阳光
去掉疯狂
希望你不要拒绝 虽然我知你定会如此
但 我还是希望
最终我还是拒绝了她。原来我竟是这样无情、冷血?!一直认为自己对人谦和,也称得上彬彬有礼。如果现代也评选谦谦君子,我一定够得上格。从不主动与人争吵什么,也从未费尽心力去争取过什么,在那个无不充斥着竞争、挑战、失败、成功的社会里,我活得与世无争、恬淡悠闲。这是我的骄傲!我一直如此认为。
可那二十多年的淡淡旅程里,我留下了什么呢?如果我的生命在那刻就已经终结,我会来不及回首替自己盖棺定论撰写墓志铭。
可现在我还活着。
如今想来,那写情书的女孩真的是知我至。
她断定没人给我写情书,不是因为我外表不帅、学历不高、性格不好。
而是因为我给人的是一种绝无希望可言的谦和、有礼、无欲无求。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冷酷。是一种让人感到绝望的无情。
可这样知我的她,又为何要给我这封信呢。不可否认,她是希望我接受的。难道是她看到了我内心其实还有那么一点点热度?难道我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么无情?可如果我有情,那情又在何?
可是若说我无情,此刻想起那一幕幕的过往,我的心怎么会痛?
我一个人在有情无情的圈子里逗留沉迷。既不能确认自己有情,也不愿承认自己无情。
在沉沉睡去之前,
我只肯定了一点!
如果现在还有人对我写这样的情书,说这样的话,我不会再拒绝!
一觉醒来,外面已日上三竿了。
我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渐渐靠近。我撑起脖子下意识地张望。进来的人是子衿。
他的笑脸在冒着热气的药碗后显得格外的温暖:“我想你应该醒来了。时间还真配合得好啊。”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觉得今天如何?”
我摇了摇头,又做做呼吸,觉得胸闷头晕已经没有昨天感觉强烈。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没什么问题了。可能真的是受寒再加伤势未愈,昨天又激斗了一场,才出状况的。”
子衿听了一脸温柔地对我说:“想不想去外面走走?”
我同意。他伸过手来看样子是想扶我。
我有些哭笑不得:“子衿,我只是有些头晕而已,干嘛这么紧张兮兮弄得我好像是个特大病号似的。”
“呵呵,本来我还是有点担心的,看来现在不必了。”子衿高兴得有点不亦乐乎。
外面的阳光果然很暖人。
“应该立春了吧?”我轻轻问道。
“嗯。立了好几天了。”
子衿还是轻轻拉住了我的手。阳光下他的笑容温暖柔和得让我迷醉。
果然还是春天最好。我牵着子衿的手慢慢地走在暖暖的日光中。心里漾起一种很久都未曾有过的安心的感觉。子衿,你是我的天使!
我微笑地看着身边笑得灿烂的人说:“子衿,你是我的天使。”
“天使是什么?”子衿不懂。
“就是上天的使者。是我以前生活的世界里一种存在于神话中的人物。它全身洁白,还有一对翅膀。”我有些好笑地看着子衿怪异的表情。
“那不就是怪物?”子衿张大嘴巴的样子傻得实在可爱。
“当然不是。它是神仙。它有着纯洁的外表、美好的心灵。它是上天派来拯救人们灾难痛苦的使者。”我地看着他:“子衿,你就是我的天使。”
子衿有些结巴:“可……可是……我并没有……”
“你有!你有在我彷徨的时候给我默默的支持,即使没有诉诸言语。你有在我感觉已经身无一物时站在我身边让我觉得自己究竟不是一个人。你知不知道,我悲伤、孤独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你!”还有你那要命的温柔,总是拯救抚慰我心灵的良药。让我不舍。这么温柔的情人我自然是无福消受,不过有个这么温暖贴心的朋友我已经喜不自胜。
“尹悦……”子衿眼里闪着惊喜的光芒。其实说是狂喜也不过分,“你真的这么认为?”
“千真万确。”
下一刻我被子衿紧紧搂住。我拍拍他的背。让他不至于太过激动。
“尹悦。”
“嗯?”
“我……我好高兴!”他的声音里有着欣喜的轻颤。我很体贴的再轻拍他的肩。让他舒缓一下激动的情绪。心里暗笑,表面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人,想不到也有这么热情彭湃的时候哦。我很高兴起了催化剂的作用。不过……
“子衿,别抱了,让人看见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还感动得一塌糊涂的,不笑死才怪。”
我稍微用力将他推开。再隔近一看,发现他眼里不知是欣喜还是感动的原因,竟然有些湿润。
“子衿?”
他连忙将脸别到一边去了。我恶作剧的毛病又发作了。嘿嘿一笑,转到他的对面:“子衿原来这么喜欢流眼泪啊。那我做宝哥哥专门帮你接泪水好不好?”
那一刻我居然千年奇遇地发现子衿的脸竟红了一下。啧啧,真还有点像雨后初霁的林妹妹了。当然,如果他再娇弱个三四分、再缩小个几号的话…………
事后回到房里。子衿想起来问我宝哥哥是谁。于是我准备了足足两大杯水放在一旁,清了半天嗓子后,开始给子衿讲起那感天动地、文耀后世、震惊中外………………的宝黛爱情悲剧来了。子衿听得异常入迷。到了晚上居然赖着不肯走。我义正辞严地申明该故事连播一个月。明天再来。他才怏怏地回去了。我心里却为自己的另一个新发现欣喜不已。因为我发觉,子衿不仅可以抚慰我的心灵,还可以当我恶作剧时的最佳戏弄对象。子衿,你真的是我的天使啊……简直全能……呵~呵~我嘴角挂着一丝得逞的微笑进入了梦乡。
小青从那天甩门而去后,就再也没来过了。让他冷静也好。
一连几天,子衿都早早地等着我的红楼连播。一个听得认真,一个讲得兴奋。讲到某些有趣煽情的地方,我还绘声绘色双目含情地来上一句:“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我就是这多愁多病身。”
然后很有成就感地看着子衿被我磨得越来越薄的脸上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气得他牙咬得咯咯直响。我只差没笑得直打滚。心里奇怪自己居然还有这等煽情恶搞的天份。现在碰到子衿一股脑儿都发挥出来了。
一日,我和子衿说得正兴起。葛云来了。自从我病后,他大总管只来过一就再也没见着人影。今天不知有什么事……
“尹公子,”葛云神情严肃,“可否方便到外面一叙?”
“……”
我看了看子衿。
子衿还不等葛云开口就很识趣地告辞了。
“葛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葛云神色有些犹豫:“尹公子这几日见过我们宫主吗?”
“没有。怎么了?”我看见葛云神色间似乎有着浓浓的忧郁。我也一下绷紧了。
葛云停了好半天没说话。我更是焦急。
“你们宫主出什么事了吗?”还是失踪了?
葛云看着我脸色算不得和善:“公子也会关心我们宫主吗?”
他语气里明显的责怪让我愣了一下。我没关心过小青吗?这几天我当然也想过去找他,可找到之后又怎样呢?我可以关心他、疼爱他、甚至可以与他像朋友一样平等交往。可是……他要的我给不起!既然给不起,那就干脆连想给的姿态都不要做出来。不留希望!不留余地!小青,这样绝情的我,不值得你如此倾心。
“尹公子可知,你每日在这里和朋友闲谈欢笑,宫主却……日日愁苦不堪。”葛云脸上满是担忧,“那个孩子从小就要强得很,也骄傲得厉害……从来不肯在人前示弱。可他现在……我想尹公子也知道宫主对你的感情吧?!”
我没有回答。
“公子,”葛云一脸恳求的望着我,“你就忍心看着他这么痛苦吗?你……你就不能接受他吗?我看他对你已经喜欢得无力自拔了。宫主虽然是历代来最为年少的继位人,可他的武功才学、韬略气魄赢得宫中众人的一致认可和拥护。比起前代宫主来更有甚之。难道公子觉得这样的人物还配不上你吗?”
我沉默了半响后,才幽幽地说道:“感情的事不是有付出就会有回报的……也不是自己想接受就能接受的。这和配与不配没有关系。”
葛云失望愤怒地朝门口走去。我从背后叫住他:
“你们宫主现在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
我穿过长长的甬道、一条条的长廊。终于来到整座蓼天宫的中心所在,也是宫主的居室――蓼天苑。葛云送我到门口便停住了脚。示意我一个人进去。
一路走到里面我并未看见有侍女宫人之类的。竟像是许久没人来过的样子。突然听得里面有声清脆的响声传来。我寻着声音走了过去。还没进门,就闻得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我加快脚步走了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怔在当地。
眼前大大小小的酒坛摔了一地,大堆碎片上还闪着滴滴流动的光芒。酒渍满地。而那大堆碎坛中间就地坐着一个藏青服色的人。手里还捧着一个酒坛骨碌碌地往嘴里倒!
我冲过去一把将他手里的酒坛夺下狠狠的甩了开去。手里却觉得粘粘的,低头一看,竟粘的是血。再将视线放低,便看到了一双鲜血淋淋的手。我猛地觉得心一阵绞痛传来,没有上疼得厉害,我忙用手撑在地上稳住身体等待疼痛结束。
“谁把我的酒给扔了?!快给我再拿酒来!!”
我再也不顾了那么多了,一把将他狠狠搂在怀里。
“小青!!”我痛声喝道。
“谁叫我……呵呵……是老师在叫我。”手上旧的血液还未完全凝固,新的伤口又已迸发。我看着仿佛那血是一滴一滴滴在我的心上。
“你为什么这么傻!”
“我傻吗?我才不傻呢!哈―哈――老师常夸我很聪明的。”
我抱着小青一路急回到我的住所。让宫人叫了医生与葛云过来。
手上的伤不及时治后果会很严重。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我有些恼怒。
“阻得了一,阻不了第二。解铃还需系铃人。”葛云低着头轻声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还不去他会死在里面!!”我竭力压制住怒气。不醉死也要血流尽而亡。
葛云抬起头来,长长叹了口气:“宫主根本就不想让你知道。”
“那你为什么今天又告诉我呢?”
葛云笑得有些凄凉:“宫主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从小他打定的主意没有人能改变得了。我今天也是打定了主意才来的。若公子有心,那宫主自然无事。若公子无情,那即使今天葛云把宫主从里面救出来,宫主还会这样。与死何异?”
一切归于平静后,房里只剩下我、还有躺在床上的小青。我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醉得不省人事了。手上已缠了厚厚的纱布。
我静静地坐在床头看着。一眼也不眨。看着那昏睡中的容颜,已是憔悴不堪。光润的脸颊已经陷、脸上色泽青灰。我伸出手缓缓地抚摸这睡梦中也满是痛楚郁闷的脸庞。忍不住在额上吻了吻。
“老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呢?我也在问。
…………
刚入夜,可能是酉时左右,小青醒了。
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望着我发呆。
我走过去柔声问道:“你饿不饿?”
仍然没有反应。
“小青?”
“你为什么要救我?”平平的语调里听不出任何情感的波动。
“小青,你不要为了我伤害自己。我……不值得。”我绝情,我冷酷,最重要的是,小青,我不能给你想要的。
“我没有伤害我自己。”小青的声音有些飘忽,“我只是……在试着忘记你……”
我听到这话,像突然被掐住脖子似的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起来。
他望着我,眼神却飘忽不定找不到聚点:“我说过,如果我能将自己渐渐淡忘,或许也就会将你慢慢遗忘了。”他渐渐将目光从我身上收回,在自己的满是绷带的手上扫了一眼,低低笑了起来:“果然,我说得没错。……如果我自己都渐渐消失没有了,自然就没有可能再想起你了”
我轻轻捧起他的脸,心痛至极:“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老师认为我傻么?”小青淡淡一笑,“我自己可从不认为这是傻。如果能让老师永远留在我身边,用尽手段、失去一切,我都认为值得。”
我在他脸上轻轻摩挲着。此刻心里除了怜惜只剩怜惜,除了心痛还是心痛。
他回手拥住了我。
“老师,你答应我吗?”轻微的语声却让我整个身体僵住。
始终还是避不开这个问题。
答不答应…………?
不答应,要让他再这样重来一吗?答应?可是我的心?…………
“老师,”小青幽幽地唤我。
“如果你这拒绝了,下我不会让你再找到我了!”
…………
我看着他,思绪却有些飘忽。
嗬……这也可以算作是种威胁吗……
…………
终于,我用有些生硬的嗓音回答:
“………………好,我答应你留下来就是……”
小青,你为何一定要如此逼我!!!
小青抬起头来,眼神亮得异样:“你终于答应了。老师,你终于肯做我一个人的老师了。”
黯淡的眼神霎时回复平日的光彩。那瞬息的蜕变中展露的惊艳让我有微微的失神。
“老师,吻我。”小青用他那光彩照人的眼睛看着我。
我静静地看着…………然后缓缓地凑到那微微翘起的唇边……吻落。
我的心,却在悲哀里叹息。
谁能让我明白,我这样做,对?还是错?
有情还是无情?
千秋月 第十八章
我不知该如何对子衿开口说。当日要他留下等我,可现在我却决定不走了。害他空等这麽多天。子衿倒也罢了,闻香可是娇滴滴的女孩子,久在外作客当然多有不便。我几想问子衿为什麽不先把闻香送回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们二人分别多年,难得在一起,自然想时时都能见面了。
终究还是找了个机会告诉子衿。
“子衿。”
“嗯?”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来:“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为什麽?”子衿声音有些沈。我心里更加惴惴。
“因为……我会留在蓼天宫很长一段时间。”我心里有愧不敢正视子衿的脸色。
“很长一段时间是多久?”子衿的声音如手起键落的钢琴音铮然干脆。
“…………还不知道。”
後来便静悄悄没有了声息。
几分锺後,子衿走到我跟前正对著我,语气极其缓慢:“你自愿留下的吗?”
我点头“嗯”了声,把眼睛从他视线里移开。
之後,子衿什麽也没说。
既没斥责我的不是。也没说他自己要离开。即使不责怪我,你也该出声埋怨几句才对啊。子衿,你为何对我这麽仁慈容让?
接下来几天小青一直在我这里养伤。我要他回蓼天苑,他说那里太冷清。子衿还是每天来听我的红楼连播。只是有了小青在旁,两人说笑都没那麽放肆了。我更加如此。虽然被逼到不得不留在这里,我始终对他心怀愧疚。
“老师,那贾宝玉怎麽那麽心!”小青冷不防地插到我和子衿中间说。
呃,贾宝玉心?
“他不是心,他只是多情。”
“多情?哼,喜欢这个又喜欢那个。明明和林黛玉两情相悦,又去招惹那薛宝钗。更可恨的是还和丫头们勾勾搭搭。这不是心是什麽?”
人家贾宝玉是天生的多情种子,意淫身不淫。嗨,一时间我也难得和他解释得清,只得简单说:“那只是他生性太多情的缘故,不能算他心的。他的真心还是给了林黛玉的。”
小青完全一副不赞同的口吻:“谁知道他的真心在哪儿啊?他真那麽爱林黛玉,怎麽舍得让她天天以泪洗面,他招这个又去惹那个,害得人人为他伤心。太多情?我看他是最无情之人才对!”
看著他那义愤填膺的模样,我本来肚里一大堆的反驳的话居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人人都看得到那爱情纠葛里惨淡阴暗的背景、复杂交错的人际关系、无力反叛的痛苦……可小青却只看到爱情。
愣神间我转头看见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子衿有些脸色不好。
“子衿?你怎麽了?”我看他脸色有些发白,便摸了摸他额头。可他却避开我的手摇头说没事。过了会儿,他居然向小青辞行:
“蓼宫主,这些天承蒙你关照,本来早该走的,只是一直担心尹悦的病情,不过现在也应该没什麽事了。我准备过两天启程,到时就不再向宫主辞行了。”
“子衿……”我知道因为我,他才在这里滞留了这麽久。皇子之尊,本该坐在皇城里呼风唤雨,他却在窝在别人屋檐下呆了这麽多天。他早该走了。只是……听到他开口说离去,我心里泛起一股浓浓的不舍……
“尹悦,我本来是想听完你的红楼连播的。”他笑得勉强。
“你……我以後再讲给你听。”我强作精神地说。
子衿想了想,迟疑地问我:“……它是个好结果吗?”
“不是。”
“……那我还是不要往下听了。”语气里不是惋惜,竟是有著说不出的……心痛?!
看著子衿离去,我突然觉得心里有阵空得发慌,不知该做什麽。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我每天以和子衿谈天说地,促膝闲聊为乐。若是他不在了,我一时还真不知该做什麽好了。
小青见我心情不好便安慰道:“你要是这麽舍不得杜子衿,那以後我和你一起去成国看他就是了。”
以後?以後会怎样?我真的要呆在这里了吗?一辈子?…………小青,我真的就这样被你逼得死死的,再也动不了吗…………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躺倒床上,将眼睛闭上……等待睡梦的来临。
我和小青吃午饭的时候,葛云来了。他神色为难,几想开口却瞥见小青脸色不善而打住。我心中明白,对他一笑替他解决了难题:“小青,你这几天一直在这儿,宫里的事可能也积了不少了吧。你还是跟葛先生回蓼天苑吧。”这几天他手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可是我想和老师多呆在一起啊。”
“你回那边理事情方便些。想来我这儿什麽时候都可以来。”
葛云也乘著机会说:“宫主,您已经……十几天没……宫里现在积了一大堆事务等著宫主亲自过问呢。”
小青皱著眉犹豫了会儿,看了看我然後说:“老师,那我明天再来陪你好了。你身体还没好,要好好休息啊。”
我朝他点点头。他磨磨蹭蹭又拖了好一会儿才走。
我一个人靠著软软的睡椅上晒著太阳。早春的气息已浓。先前出来时,我看见墙角边上已经冒出嫩牙了。再过阵子应该可以听见鸟叫了吧。
我静静地躺著,突然想起以前在慕容家时,山庄里有很多不知名的鸟儿。我初听到鸟叫很是惊喜,便拉著弄雪问这问那。硬是要她将那些鸟的名字查了个清清楚楚。现在想著,那些都好像电影片断般慢慢在我脑中流过、褪色、变得灰白、也没了声息。不只弄雪,就是聿华、闻兰、还有那座皇宫里发生的一切,现在想来都会让我觉得不太真实了。
……好遥远啊……远得好像都不曾发生过。
难道病人都容易感伤?我苦恼地摇了摇头。这几天虽然胸闷、头痛不是很厉害,但却觉得精神越来越有些恍惚了。
我盯著桌上放著的那碗药。最後还是没有喝。只是感冒而已,不喝也不会死人的。躺在被子实在无聊。虽然早已习惯了这个古代的一无所有。但在这种极端无聊的时候还是不免会想著,要是我现在能上网聊聊该多好、就是一个人看看电视也不错啊。当然,这只是幻想。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後迷迷糊糊中还想起後天子衿就要离开了吧。那明天……去看他好了……。
醒来时,我觉得全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头好沈!我是不是睡得太久了,或者睡太多了?怎麽这麽难受!
我挣扎著坐起来。听得门吱的一响。我有些奇怪,难道我昨晚没关门吗?刚想看清是谁,就听得门砰地一声又合上了,紧接著一声大喊吓我一跳:“啊……尹公子醒了。”
咦?怪了,我醒了很不正常吗?干嘛这麽大呼小叫的。
接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又砰地被撞开了。进来的大队人马让我有些错愕。
“老师,你终於醒了。”
我更加错愕:“我睡了很久吗?”
小青面沈如水:“整整两天。”
“两天?!”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怎麽可能!”
小青看著我缓缓地道:“你不是睡,是昏迷了两天!”
“究竟怎麽回事?”我抬头看见了子衿、还有前阵子见过的好几个医生。
“我那天来看你,却发现快过晌午了,你还没起床,拍门也半天没人应。把门撞开後,你居然还没醒,”小青抓住我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我……我,”他一连说了两个我字。我知道他一定吓得不轻。
“我没事了。不用担心。”说著看向旁边的子衿,有些奇怪他怎麽不像往常那样过来急著问这问那了。只是一个人拢著眉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静静地伸出手腕。看著眼前把脉的手换了一只又一只。心里却起了阵小小的涌动。我原来是昏迷了两天。可为什麽无缘无故会这样呢?
“宫主,属下驽钝,实在查不出尹公子的脉象有何异兆。”
小青的声音冷得快要结冰:“没有异兆!上你们也这样说,居然还说是受寒所致,现在又说没有异兆?你们莫不是老糊涂了?!”
那些医生个个苦脸相对。还是上那个资老前辈打头:“宫主请恕罪。属下行医四十余年,手下历过病人无数。这两番切诊,实在没有发现公子脉象有任何异常。可若说公子无病状又显然不合常理。这只能怪属下无能,实在找不出病因了。”说罢,满脸愧色。
我心里感叹著,要是能拿到X光下照一照,肿瘤、结石……不就什麽都清楚了。不知道是个什麽,该不会是什麽癌症晚期了吧。我的头皮发麻起来。
“你们……”小青怒眉一竖,想是要发飙,却被突然开口的子衿打断:
“蓼宫主,这不是他们的问题。我现在想和尹悦单独说几句话。你让他们先下去吧。”子衿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
小青见他神色不对,便叫一众属下退了出去。
“四殿下有什麽问题请讲。”小青难得的客气。
子衿神色有些为难:“可否请蓼宫主也回避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问尹悦。”
“不行。若你说的与老师病情有关,我怎能不听?”小青毫不客气的拒绝。
“但有些话实在不方便旁人听去。”子衿的话韧劲十足。丝毫不让。
小青冷声一笑:“哼,旁人?老师都答应留在我身边了,我会是旁人麽!”
听到这带足挑衅的话,子衿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眼底竟隐隐有怒气腾起,整个人一下子凌厉得有如脱鞘之剑。我怕两人越闹越僵,便伸手拉了拉子衿的衣袖:“子衿,你知道我的病因吗?”
果然子衿一听我提到病因,马上转过头看我了。
“尹悦,你现在有什麽感觉?”
我闭著眼呼吸了片刻,再睁开来说:“有点头痛、前阵子还时不时的出现耳鸣、胸闷。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有没有觉得整个人恍恍忽忽的?”子衿问得语气急切。
我连忙点头:“嗯,对,我最近好几天都觉得精神有些恍惚。是不是睡多了?”
子衿听我这麽一说,神色惨变。呆然而立。
我正准备问他是不是知道什麽了。小青早已急吼出声:“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快说啊!”
我看著子衿这样子也觉得情况一定很糟糕。不免也心里惊慌。
“子衿?”
子衿眼神直直的盯著我,神情却有些呆滞:“尹悦,你和闻兰发生过什麽?”
我和闻兰……
我否认:“没发生过什麽,怎麽了?”即使有什麽我也不愿再提起。
“不可能,你老老实实说,”子衿咬著牙,“你和他做过什麽?”
我看著子衿缓缓地道:“我和闻兰什麽也没做过!”我有些气恼,子衿竟然认为我和闻兰有染。这从何说起!
子衿看我语气慎重,停了几秒,目光一闪:“那你说闻兰和你之间发生了什麽事?不要说谎!!”
我看了看他,然後吸了口气说:“他在我茶里下药。”
子衿倒没有了先前的惊慌失措,只是静静地看著我问:“什麽药?”
“……春药。”我轻声吐出这两个字。房里的两个人反应形成绝大的反差。
子衿缓缓闭上了眼睛。转过身去将背对著我,不再说话了。
小青却是毛发直竖:“那个闻兰这麽阴狠,居然使这等卑劣手段害你。要不是他早死了,我一定要他身不如死!”
我平静地看著小青一个人愤怒。好像他此刻的愤怒与我毫不相关。我自己都不恨闻兰,为何小青会恨得这麽咬牙切齿?为何聿华会恨得那麽糟蹋他?难道别人天生就要比我情感来得激烈?还是他们天生就比别人疯狂?
小青突然脸上青筋突起:“老师,那中药之後又怎麽了?是……是和谁?”
“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宫女。”我答得迅速流畅,完全没有一点心虚。仿佛事实真是如此。
小青手在衣袖下握成一拳,隐隐有筋脉迸现。
“尹悦。”子衿突然叫我,语气有些怪。
“嗯?”
子衿缓缓转过身来,一脸的悲绝。我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子衿你怎麽了?”
“是我害了你。”他目光呆滞,压根眼里就没看到我。“呵呵,是我害了你……”
看著子衿脸上的悲戚转为绝望。我的心也开始渐渐下沈…………春药……
“你是说……”
“雨谢。尹悦,你中了雨谢。你竟然中了雨谢。”子衿仰头狂笑起来,“哈─哈─我千辛万苦费尽心力找到的剧毒竟然害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子衿现在心里非常难受。我竟然中了雨谢。子衿当初拿它来报复聿庆,没想到也把自己最好的朋友牵连了进去。心中讥笑命运,如果我死了,算不算得上冤鬼一个?
“你骗人,你怎麽知道老师中了这种毒?”小青红著双眼冲子衿大吼。
“我试过药。”
“那……解药呢?”小青尾声发颤。
“当初进宫时全交给了闻兰。”
一小阵沈寂後,小青蓦地起身往门外冲去。
“小青,回来!”我叫住了他。
小青在门口停住:“老师,我去闻兰住的地方看看,解药一定还有留下的,或许被藏在哪儿也说不定。”
我惨然一笑:“没用的。如果解药全在闻兰那儿,那一定没有了。”
“为什麽?”
我长叹了口气:“因为他一定会毁了个干净。一颗都会不留。”
或许,闻兰是不恨我,但如果有机会他还是会杀死我。因为在他心里,我是聿华最爱的人。要让聿华痛苦,这是最好的方法。
这我忍不住连嘴角也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看来我不想做冤鬼都不成了。不仅冤得要背上子衿重的自责,还要替聿华背上一段切齿锥心的情恨。冤!真冤!!
小青回身走到子衿面前,狠狠地道:“解药没了,还可以再配是不是?!!”
子衿眼神空洞得不知望向何:“这世上能配这解药的人已经死了。”
“你胡说!你怎麽就能肯定人已经死了。”小青怒吼,有如一只困兽在绝境里挣扎。
子衿无神地看了他一眼,语声缓慢:“因为是我亲手杀的。”
小青定定地站著,目光慢慢移向我,语气坚决:“老师,我一定会找人给你解毒的。我不信天下这麽大,就没人能解这雨谢之毒。”他抚了抚我的脸,柔声道:“你好好休息。等我去找遍那天下下毒配药的圣手,一定要把解药配出来。”
看著小青的身影消失门後。我哀叹如果我真的死了,这个少年会怎样?
子衿还呆呆地站在床边。我一把将他拉到我跟前,握住他的手说:“子衿,你不要自责,我中毒与你无关。我一点都不怨你。”
“可我恨!!”他真的恨得牙咬得直响,“我恨我自己恨得发疯!!”
他突然俯下神来紧紧抱住我:“尹悦,如果你死了,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子衿,我说过这不是你的错。”我想用力喊醒他。
子衿语带哭腔:“不是我的错又会是谁的错!”
我叹息道:“不是谁的错。谁也没有错。”可是我也没有错啊。为何要我死得这麽不明不白。看来老天是给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让我重拾生命来到这个时空,可这第二生命对我来说依旧短暂。不过,死过、生过,再死一我也应该没什麽好遗憾的了。
耳边子衿的声音澄冷如水:“尹悦,你不用担心,即使你死了,我也会陪著你的。”
我脑袋一炸,气冲脑门:“子衿,你发什麽神经!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伤伤心,常去看看我就好了。怎麽能有这种想法。你脑袋是不是气糊涂了!你还有闻香啊!她才是你最重要的人啊。”
子衿抱得我更紧:“你不要动,就让我这样抱你一会儿。”
我没有再说任何话,也没有再做什麽动作。慢慢地,竟在子衿怀中睡了过去。
我的居所附近还是安静得一如以前。但我知道整座蓼天宫一定在沸腾。
开始几天我还能偶尔下床走动,慢慢地就只能躺在床上望著帐顶发呆了。
小青每天都来看我。嘴里总一遍遍地说著:“不会让我死”。但声音一比一无力。语气一比一绝望。我知道配药的事一定是没什麽希望。子衿说过那制雨谢的人是个药中圣手,解药也是一起制的。他把那人杀死显然就是将聿庆最後一条生路截断。
来看我的人不多。葛云来过。闻香也来过。我问闻香子衿在干什麽,为什麽不来看我。闻香痛苦地说他每天除了和那些配药的人讨论外,谁也不见。不出去也不说话。连她也不爱理睬。语气很是委屈。我安慰她子衿是因为对我心怀愧疚而心情不好。心里却有些责怪子衿太冷落闻香了。
我的精神越来越恍惚。有时连看人也有些模糊了。好像成天在梦里飘荡一样。昏迷的数也越来越频。有时我还真怕自己哪睡过去就醒不来了。
睡著了经常会做梦。大部分是梦到在以往的那个世界里的一些快乐的旧事。有一居然是梦到自己在打联网游戏。笑得嘴直乐呵呵的。有时梦里会有弄雪,还有闻兰。居然都是很欢快的样子。也还偶尔梦到聿华,竟然也都是以前在一起一些开心的片断。梦里,所有的不快都仿佛离我远去。仇恨、欺骗都已变得如空气般稀薄。我惊奇,原来我是这麽向往快乐的。或许,人的本质就是追求快乐吧。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一双手在我脸上来回抚动。手指不算太滑,但指尖传出的热度让我觉得整个人都很温暖。动作轻柔缓慢,小心翼翼得让我觉得自己此时好像被当做至宝珍视著。很好的感觉。我想笑却觉得嘴角肌肉有些僵硬。是谁?小青?子衿?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却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
“你怎麽进来的?”突然我听到小青惊怒喝声从门外响起。不是小青,那是谁?
耳边听得一声冷哼:“你能潜进我的云霄殿,又何必再问我是怎麽进来的?”
声音清亮柔滑,悦耳却也有著说不出的冷傲。我快要麻木的神经顿时像触电般抖了一抖。
小青走了进来,沈喝道:“你来做什麽?”
突地小青又怒喝:“不要碰他。”
那人低笑几声,我感觉他的手又肆意抚上了我的脸:“如果我说只有我能救他,你还会说不要我碰吗?”
小青没说话,似乎在考虑他话的可信度。
後来似乎问了句什麽,我耳鸣发作没听清。
…………
“………他伤未痊愈,你居然还和他动手!不然药性绝对不会发作这麽快!如果我再迟来几天,恐怕见到的就是他的尸首了!…………”
…………
“…………哼……他恨我…………你以为他知道真相後又会原谅…………………………”
後面他说了些什麽我已经听不清了。我感觉我已嗅到死亡的气息…………
千秋月 第十九章
当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我脑中想到的竟是为何没见到期待已久似乎已在眼前的阎罗鬼殿。甚至我已经下定决心在见到传说中的鬼判时要好好申诉一番的。
我没立即睁开眼。因为不必。
我知道此时有个人一定在看著我,也知道我此刻一定是躺在明黄华丽的流苏帐下。这个认识几乎是和我的意识一起同时间到达我的神经中枢。
我闭著眼静静地感受著空气里不同以往的气息。算得上熟悉的气息。也是让我神经紧绷的气息。
我没有死。这个事实让我莫名地想笑。总以为自己这死定了的。还是活了下来。不认为自己是蟑螂看来都不行了。而且还是只死而复生的蟑螂。脑中突发奇想,若我真的到了那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再活过来是不是所有的的事都会忘掉?而我的人生是不是也会像按了刷新的网页一样有个全新的开始?
“醒了为何不睁开眼来?”果然床边响起了一声低沈的询问。
我不情不愿地将眼皮抬起,聿华那张威严尽显的俊颜就出现在我视线范围内。
我微微笑道:“因为不想看到你。”
“那你现在又为何睁开眼来呢?”聿华反问。声色不动,沈稳如山。
一段日子没见,他似乎变得更加沈,也更加冷傲威严了。
我微笑如旧:“因为我忽然想问问你:坐在那高高的宝座上,感觉如何?”
聿华沈默不语……良久……
眼睛缓缓闭上,脸上表情有些飘忽:“……没有想象中的那麽好……”
我这下轻笑出声来:“呵呵,是吗?那真有些遗憾了。”
他看著我。没有说话。身上翔云腾雾的金龙将他的气势衬得更是凛然摄人。
“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才对?渚国皇帝陛下的珍贵解药没有救自己的父亲,却给了我这个无权无势也无名的人。”我满眼嘲讽地看著他。
聿华一边嘴角向上扬了一扬:“你会吗?”
我嗤地笑答:“你以为呢?”
慢慢笑容敛去。我坐起身来对著他问:“你早就知道我中了雨谢吧?” 语调随和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刚从死亡边缘走过一遭的人,仿佛只一觉醒来後找人闲聊而已。
“事後第二天就知道了。” 他毫不否认。
“那你也早就知道闻兰的意图咯?”我一边扣著外衣一边问。
“没错。” 他点头,答得更是没半点犹豫。
我也禁不住暗赞一声,好气魄!连这种等同轼君轼父的行为也满口应承。
“解药是你偷的?”我想著闻兰死前说的话,这解药自然就不会是他给聿华的了。
他纠正道:“准确地说是我换下的。解药本就不多,闻兰自然心里有数,只有偷梁换柱才让他不会起疑。”
想起离开皇宫的那天,我满以为自己是只浴火凤凰,经过涅磐可以重生。原来却是一只在猫眼瞪视下自娱自乐的老鼠。等猫玩得无趣了,随便爪子一伸,又被置於牢牢的掌控中了。有些可悲!
我开始系著外衣的带子。手忽然一停,眼光直直投向聿华:“你把子衿小青他们怎样了?”
如果说他什麽也没做,就让我再死过一醒来我也还是不会相信。以他的行事手段,这样的机会,他怎会放过!
聿华淡然一笑:“没有怎麽样,”接著看了我一眼,语声悠然,“只是让他们答应不再见你就是了。”
我的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几秒。然後起身下床拿起随身的软剑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他跨步拦住。
我咧嘴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算无遗策的皇帝陛下,你是不是算掉了一点,他们不能见我,难道我就不会去找他们!”
他恢复冷静,沈声道:“你现在毒伤未好,不能过多走动。”
“只要我能动就好。”
他闭了闭眼睛,表情似乎有些难过:“你为何要如此固执?这麽糟蹋自己的身体!”
我耸眉哂笑一声:“没人愿意随便糟蹋自己的身体,我只是不想做一只被猫肆意玩弄的可怜老鼠罢了。”
“我从没这麽认为。”他说得黯然。
“你敢说你放我出宫那天没想过会有今天的结果?”我昂首逼问。他自然无话可答。却也没有退开。我向旁边移开一步,他伸手搭上我的肩膀。
我眼神骤冷:“你不要以为救我一命,就可以为所欲为掌控我。只要你喜欢,随时我都可以将这条命还给你。半点迟疑也不会有。”
慢慢地放在我肩上的手松了开去。
“蓼青说你答应留在蓼天宫了,是不是真有此事?”他声音沈闷得吓人。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是又怎样?”
他步子又紧跟过来:“为什麽?”语气很是痛心疾首。
我却冷笑:“为什麽又与你何干?”
“你要去找蓼青吗?”
我面无表情:“这是我的私事。”
聿华看了我一眼,然後慢慢地说道:“如果我告诉你那夜盗取诏书之事他也是主谋,你还会去找他吗?”
他面上带著一丝嘲讽的冷笑:“那个计划若没有他蓼天宫主的首肯,我一人又怎麽成功得了。”
“我知道。”我眼光停在腰间的软剑上。
“那你可还知道,”他望著我,笑容里的嘲讽意味越来越浓,“当日他答应和我联手的首要条件就是要我指派你去?!”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有感觉自己的肩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
…………老师,如果我做错了什麽,你会像恨聿华那样恨我…………不理我吗…………
原来如此…………
我轻闭有些发颤的眼帘,将所有情绪埋葬。转身朝外面走去。双肩却被聿华从後面扣住。
我头也不回:“放开!”
“不放!”
我呼一口气:“我再说一遍,放手!!”
“尹悦,我知道你恨我、想报复我。但如果你这样不顾惜身体,命都难保,又怎麽报复?”
我缓缓转过身看著他:“那是我的事。”
我一把推开聿华。却被他扣得更牢。
“你不要逼我出手!”我语气森然。
他头摇得坚定:“我不会放手的。”
我没有再说话。这种时候什麽言语都已多余。只有……我手中的剑。
细长轻盈的剑身在我手中微晃。我用剑说话:“放手!”
他依旧笑著摇头。连看也没看一眼那指著他胸口的剑尖。仿佛并不相信它只要再往前轻轻一送就可以刺穿他的身体。
“尹悦,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迎著剑锋他悠悠地问。
我神情木然,将手往前递进半分:“放手。”却感觉肩上压力更大。扣著双肩的手收得更紧。
剑,在一寸寸地入。血,也已顺著剑身一缕缕渗出。
“尹悦,我要怎样才能留下你来?”他一双眸子清亮透澈。看不出半点痛楚。感觉似乎已与他的神经脱节!
对上他的双眼,我一字一字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肩被扣得很痛。而我的手却已有些微微发抖。我睁大眼看著那缕缕殷红随著自己手的推进汩汩外泄。我在杀人!而眼前这个本该奋起反击或者至少也该大声痛呼的人,此刻盯著我的眼睛在笑。我突然觉得世界是不是有些颠倒了。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聿华有些微颤的声音让我错乱的神经猛地一清。这不是文明的现代。这是靠武力靠心机靠算计才能得以生存的世界。而眼前这人也不是什麽谦谦君子,仁义之士。我即使杀了他也只不过给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的冤魂讨回个公道而已。不用心怀愧疚。
我一咬牙,手又向前递了寸许。心里却居然发疯地开始希望聿华能主动将我推开,甚至狠狠一掌将我打飞也行。可他什麽也没做。只是一双眼睛直直盯著我眨也不眨。
血,已经在他和我的脚下蜿蜒。然後,连成一片。
“!”地一声,“皇上!!!!”一个端著盆子进来的太监将水洒了一地。眼前的骇人景象让他思维停顿了几秒才接上线。看样子扯著嗓子马上要高呼。却被聿华一声沈喝打断:“朕没事!你出去。”
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的成分:“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手用力一搅。聿华顿时脸色刷白。大概再往里进寸许就到心脏了吧。或者已经到了……我残忍的想著。感觉肩上的压力顿松不少。我抽剑移步退开。顺手从聿华腰间扯下一物拽在手里。
聿华一离开了剑的支持,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抽剑的那一刻,血涌得更凶。我的袖上、前襟都染了不少,有几滴还溅到脸上。我想我此刻的样子一定像个地狱里出来的索债厉鬼。神情凶狠。
我转身朝门口走去。
身後传来聿华微弱的声音:“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肯原谅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著地上和著血躺著的聿华面无表情:“在我眼中你已经死了。今天以後,无论你是死是活,我和你的恩怨都已两清。再无瓜葛。”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身後响起一声惊呼:“皇上!!皇上醒醒!!来人啊……太医…………”
将手中的玉佩朝守宫门的侍卫一亮,立即跪倒一大片三呼万岁。我冷笑。原来这就是当皇帝的乐趣啊。被人当神当佛一样敬著拜著。一片脚趾甲也能让那些鸟兽虫鱼高呼几声万岁。
第二站在宫墙外驻足回望。心境却是已差别太多。上一我是飞身掠过宫墙跳下来的,现在却只能一步步的走著出来。当日宫墙上俯视的我心里有一腔重的恨意,有一股热烈的报复的渴望。斗志昂扬。
而此刻站在这朱红宫门下的我,有的却只是满心的迷惘与无边的萧索。
脑中还停留著转身那一刻聿华哀伤痛苦的眼神。他会死吗?刺得那麽、流了一地的血……我这算是在为他担心?我苦笑。不管他是死是活,今後都与我无关了。就当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这是我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微风中、夕阳里,我自嘲地嗤一嗤鼻,转身朝著条笔直的大道走去。
“料峭春风吹面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我嘴里随口低吟。
只是我是否也能和苏东坡那样将这风雨看穿、尘俗撇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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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我不能。待到天黑,我才发现一个很实际也很严重的问题。我身无分文!而现在的事实是在我感觉肚子已叫了有些时候了。昏迷的时候我当然没吃过东西,醒来後更是来不及吃东西。现在饿得腿脚发软也是理所当然。身子有些发冷,我拢了拢单薄的衣服。手触到一硬物。掏出来一看,是那块从聿华身上扯下的玉佩。我竟然顺手塞到衣襟里没有立即扔掉。老天保佑!不管怎样,这皇帝身上的物件应该也不会太低劣品。我用力睁大眼睛在酒楼客栈林立的街道上找当铺。
平生还未尝过饥寒交迫的滋味。这下可算见识了。我虽是个百分之百纯正的一穷二白分子。但在这个时空里一年多却是衣食无忧。确切一点还可以说是锦衣玉食。就连青荷镇那样清静的日子里,在弄雪的打理下过的也是小康生活。
可现在弄雪不在了。皇宫和聿华一起从我的脑中删掉。死了。
蓼天宫…………也不会去了。或许是已经历了太多,或许是时间已过得太久,听到聿华的话时我只有震惊,并无恨意。我不明白小青那样做的原因,但也没有往下想的欲望。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感激起聿华来。至少如果我不去找小青,那暂时就不用和他见面了。也正好可以给他充足的时间来把我忘掉。
比起欺骗,我心里更在意的是小青对我的那份苦苦痴迷。让我心慌,也让我心揪得痛。那个心机沈的孩子,想必连那几天蓼天苑的醉酒也是他和葛云合演的好戏、故意逼我的手段。但……那些虚假背後、威胁背後,我领悟到的还是只有心痛与怜惜。只因为我知,那样的憔悴是真的、那些鲜血也是真的!
此时我心中只想见到一个人。现在我心里难过,身体更难过。天使怎麽还不来拯救我这个饥寒交迫身心疲惫的问题男人呢…………我脚步不稳,一个踉跄不知倒在了哪家店铺门前…………失去意识前,我心里在想,如果子衿在的话,我就不用躺在人家门外吹著寒风没人搭理了…………
我缩著鼻子轻轻嗅了嗅。好香!
一声甜美的声音里我诧异地睁开了眼睛。“公子,你醒了。”
一个胖乎乎、圆溜溜的少女脸庞出现在我面前。这圆脸少女倒是有双灵动的好眼睛。她笑得眉眼弯弯:“公子昨儿晚上饿晕了呢。”
我一听觉得耳朵有些发烫。我竟然会饿到晕过去。这也太可怜可悲到有些丢面子了吧。仔细一想也应该不全是饿的。身上毒刚去、伤又未好,再加上一冷一饿,晕倒了也没什麽好奇怪。
“请问这里是什麽地方?”
“拈楼啊。”
拈楼?“……这拈楼又是什麽地方?”
这圆脸少女瞪大眼睛一脸诧异:“公子是不是饿得有些糊涂了。拈楼都不知道了。”
我心里更加诧异,我为什麽一定非要知道拈楼不可?
她嘴张了半天,可能看出我的确是真的不知道完全没有假装的嫌疑,又把嘴闭上,抿著笑了笑:“拈楼名满京城。城里更是没有一个王公贵族、公子哥儿不晓不来的。我家小姐更是W名满天下。公子不知拈楼,那又可晓得我家小姐?”
我摇了摇头:‘“你家小姐是谁?”我心下暗惊,听这语气,莫不是到了那青楼妓馆里来了?我目光一转扫了下房中的摆设、又再嗅了嗅空中那极浓的胭脂粉饼的味道。十有八九就是了。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嘿嘿,我是不是也该好好体会一下杜牧当年的醉卧美人膝、留恋丛里的风流浪荡呢?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恶俗不堪。不过,据我所了解的来看,历代风尘女子里有才有貌的才色双绝的佳人真是比比皆是。若能遇上一个倒也不错。不知她说的这个小姐是个怎样的人物?
我一个人胡思乱想时,那圆脸少女也奇怪的上上下下在打量我。我知道她奇怪什麽。此时我身上还是那件从蓼天宫穿过来的银色长衫。布料做工都是上品。可穿著这身衣服的我却饿得晕倒在别人门口。也实在蹊跷了些。
“拈楼采薇姑娘W名远播,公子你竟然也不知?”
我无语。美人我知道得当然不少。林青霞、关芝玲、李嘉欣、奥黛丽.赫本、泽塔.琼斯…………来到这古代後,见到的真正称得上美女的也就是闻香一个了。又怎会知道这个采薇。
说话间,门已经开了。进来的人的确让我眼睛一亮。确确实实惊W了一番。不同於闻香的秀雅柔美,这个采薇是百分百的明W。容色照人。光凭这容貌W名远播一说就已经当之无愧了。
“公子醒了?”采薇态度很随和。并没有因为我是个没钱买饭没钱住店差点饿死路边的穷光蛋就带有色镜。果然不俗。一般来说烟女子很少有不势利的。
“多谢采薇姑娘昨天相救。尹悦感激不尽。”我诚心诚意的感谢。
采薇微微笑道:“尹公子不用客气。昨日见公子晕倒在拈楼门口,采薇开始还以为是客人身体突然不适晕倒。找来大夫细看後,才知公子只是久未进食身体虚弱所致。”
哦,原来她是误以为我是来逛妓院的公子哥儿才救的啊。看来还是这身衣服救我了一命。难怪连佛也要金装了。
“尹公子还未吃午饭吧?”
我很诚实的点了点头。肚子却不觉得怎麽饿了。可能是昏迷中,给我喂了些稀饭汤水之类的了。心中又多了分感激。
“倩儿,去厨房准备几样可口菜肴和米饭端来。” 采薇接著对一旁的圆脸少女吩咐。
我再一表示感谢。
“尹公子不必如此客气。采薇看公子容貌俊雅,器宇不凡,想是遇到为难之事才会一时落魄吧?”采薇的语气里带著那麽一点点探询的意味。
我轻咳了一声:“小生原本家境富裕,却不料一夜间家逢惨事。小生只得流落到京城……”我只差没将那些古小说里的书生腔照搬过来。
采薇一脸遗憾。还很善解人意地安慰了我几句。我说我本是想去找我成国的朋友,却途中又被偷了钱包……呃,理由实在有够烂的。
“公子,既然如此,不如就在采薇这里多呆几天将病养好在走未迟。”
我有些讶异她居然留我。当然我并没有自作多情到以为她是对我心生好感所以相留。以她的W名,王公贵族、世家公子哪样的人物没见过。再怎样桃运也不至於轮到我这落魄人士身上。不过我也没多想,反正眼下当务之急是将伤尽快养好,再去成国。这烟之所虽然吵闹烦杂,但也好在人流量多这点上。谁也不会注意我,倒也适合我安静养伤。只是…………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却一无所获。我暗地里皱眉,什麽时候掉了?
“公子是在找这个吗?”采薇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一抬头就看见她手里拿著的正是我刚急著找的那块玉佩。顿时脸色一松。还好,我的饭钱房钱总算有著落了。
“昨日采薇见公子晕倒了手中还紧紧攥著这块玉佩,想必它是公子的珍视之物吧!”哪里,哪里,我手里拿著它是因为我在找当铺。它现在可是我唯一的财产唯一的希望啊,我当然要紧紧攥著了。
采薇说著将玉佩递了过来。我伸手一挡:“如果姑娘喜欢这玉佩就拿去吧。”
“那怎麽行?采薇怎能夺人所爱。”采薇睁著一双波光潋滟的大眼。
我清了下嗓子:“姑娘不用客气,反正尹悦还要在此叨扰几日,这玉佩就权当是尹悦的饭钱吧。”
采薇见我说得诚恳,也没再推辞收了起来。
於是我在这名满京城的拈楼、W名遐尔的采薇阁里住下了。
千秋月 第二十章
於是我在这名满京城的拈楼、W名遐尔的采薇阁里住下了。采薇为人圆滑变通。对我很是客气。几天下来,我发现这个声名在外的美人漂亮的并不只是一张脸、连她的嗓子也很靓呢。若到现代一定和邓丽君有得一拼。
我在厢房里常能听到她柔亮清甜的歌声传来。那歌词即非词也非曲。倒是也有些押韵。我静静的听著:
碧草萋青 窗外苒苒数重生 柳絮飘尘 门里铮铮素弦鸣
远方人儿啊 可否还忆得 那日水边初分 黯然伤神一娉婷
欢情梦里流水去 柔情更哪堪 销凝
乍听倒有些婉约派的风格。只是非诗非词也非曲。韵压得正不正规倒在其。可能是我耳朵听现代音乐惯了,总觉得这曲与这词节奏配合上有些别扭。我仔细回想著刚才采薇唱的曲调节奏,凝思了会儿,拿起桌上的纸笔写写画画起来。
过了会儿,我将誊好的纸押在书案上。怕被风刮走。然後去厨房找倩儿聊天了。
快到吃晚饭时才回来。一看桌上的纸已经不在了。我来到隔壁敲了敲采薇的房门。好半响才有人应门。我推门往里一看,见采薇站在窗边怔怔地望著外面的古道夕阳。
我轻咳一声。采薇回过头手里,居然拿著我押在案上的那张纸。
“尹公子真是才华傲世。采薇心中一时感叹良,望公子莫怪。”
说罢她又望向窗外,嘴里吟道:
危亭芳草恨 萋萋铲尽还生 柳外青骢 水边红袂 别後怆然暗惊
天与娉婷 夜月一帘幽梦 春风十里柔情
奈何欢娱已随流水 销凝 蒙蒙残雨笼晴 黄鹂又啼数声 弦断何人听
“好一句夜月一帘幽梦 春风十里柔情,如此佳句,真是让人一念三叹啊。”采薇嘴里喃喃道。
我心里实在惶恐。这首八六子被我为了配合歌曲节奏早已改得面目全非了。不过也好,到以後秦观再写时就不会有人说他抄袭告他侵权了。
“采薇姑娘谬赞了。我只是前面听了姑娘的歌声後,一时兴起胡乱写的罢了。不知姑娘配著今天那曲调唱起来会怎样?”
采薇听我这麽一说,也端正精神配著曲调轻哼了起来。半个小时後,一曲改编翻新後的“芳草恨”就新鲜出炉了。
采薇一脸欣喜:“公子大才,这词合上原来的曲子竟然更加好了。采薇好生佩服!”
百般无聊中,能找到这个自娱方法我也高兴。
第二天,采薇竟然破例挂牌献歌。据倩儿说这一个月只有一。而这个的献歌日早就过了。立时拈楼里人满为患。我呆在房里不想听那麽多嘈杂的叫声吼声。改编後的新歌果然一炮即红。每唱到新曲时,叫好声此起彼伏。我想照这样的热度,不到一个月,这新版“芳草恨”是不是会传唱遍整个渚国大小青楼歌坊。
歇息间,突然静静的看台下有一人高声说道:“这词做得极是佳妙,不知作词者何人?”
我听到采薇谦谦有礼的在帘後答道:“这歌词作者由於诸多原因恕小女子不能相告。还请大人原谅。”
“哼,有什麽不可以讲的。明明就是故弄玄虚。”接著便有好几个声音附和。一时台上有些乱起来。我有些担心采薇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得过来。却听得她不慌不忙地回答:“诸位客官,都是来听歌的。至於这作词的人知不知道又有什麽关系呢?”声音虽然娇柔,但沈稳不矫作,听起来却自有一股让人折服之气。心中扼腕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好女子陷在青楼真真可惜。
一天夜里,我无意间看见采薇衣衫零乱地匆忙回房,面上竟还有血块淤著。我大惊忙问出了什麽事。采薇开始不愿说,後来才说是以前的主顾想赎她却被她拒绝,因此怀恨在心。便时时找机会找她泄愤。我问是谁这麽没有王法,随便伤人。采薇只说是权大势大的厉害人物。那日献歌会上闹事的一群人就是那人指派。就再也不肯透漏半个字了。
一早起来,采薇居然告诉我说她已经替自己赎身了。我惊讶间问她以後有什麽打算。
采薇低头半响:“我想跟著公子一起走,”还没等我答话,她又急道,“公子不要误会,我只是倾慕公子的才情雅逸而已。采薇被人寻仇,这个地方是不能呆下去了。采薇又没有什麽亲人,一身孑然。天下之大也无可去。希望公子能答应。”
她脸上昨晚的淤血还未见消。红肿的模样加上期待的眼神,别有一番叫人心动之。这里她不能呆了。仇人又在渚国极有势力。而跟著我到成国後,我可以让子衿帮忙安置她。心里将她的今後的安排盘算好後,我点头应允。采薇喜不自胜。
就这样我的成国之行莫名其妙的多了位美女相伴。而且采薇还高兴的告诉我她也懂点武功,途中若遇到劫匪什麽的,可以不用我费心保护。我自救就行了。我见她说得开心,也跟著心情好起来。路上有这麽个妙人相伴,应该不会太无聊吧。
在拈楼呆了整整大半月。我身体复原得已差不多了。采薇也轻装简行,并没有像一般女孩子出去带大包小包。而且也和我一样骑马。出门时,她一身男装,皮肤涂得微黑,面容作了些修饰。若不留意细看,谁也不会相信这面容微黑的少年居然是那曾经W名天下闻的采薇。
我有些惊讶:“采薇,你也懂易容吗?”
“懂一点点而已。以前常用这方法遮掩容貌。”
我点头称是。
骏马在笔直宽敞的官道上奔驰。照著样的速度,要不了五天,就可以到成国。想到过几天就可以见到子衿,再见到他灿烂的笑容、享受他温馨的关怀,心中就涌起阵阵兴奋。
子衿,你还好吗?
到成国皇都蕊城时,正是六天後的一个接近黄昏的午後。守城的兵士一脸春光好眠的睡眼朦胧模样。其中一个半眯著眼嗡声嗡气地问:
“干什麽的?”
“……探访朋友。”
“住哪儿的朋友?”
…………
我没有料到进这皇城会受到如此仔细的盘问。虽然渚国新主即位,但毕竟以前两国旧交还在。所以两国之间人口通行并没有什麽阻碍。没意想到了这皇城,关卡这麽严。
“你是外地人?”那士兵见我不立即答话,更是一脸怀疑,眼神也清明了不少。
“我们公子是进城去看一位朋友,还请官爷高抬贵手,放我们一行。”采薇粗著嗓子对那两位士兵拱了拱手。
“不是我们不放行,只是上头有交代,这段日子皇城中要特别注意身份不明的外地人进入。”
我眼珠一转,便问道:“敢问,这皇城中有事发生吗?”
“再过十多天,西茨公主的鸾驾就要到京城了,为了我们四皇子大婚顺利,避免不必要的事端,皇上下旨一月内闲杂可疑人等一概不许入城。”
我理了理思绪,再问:“这位大哥所说的四皇子可是自幼跟母姓的那位杜姓皇子杜子衿?”
“大胆!我们皇子名讳也是你随口叫得的麽!”
“当然是,除了这位四皇子外,还有哪位皇子受到如此圣眷之浓!”
我感觉刹那间心里有夹杂著愤怒与失望的火种在星星燎燃。
手掌握成拳紧了紧。今天不用武恐怕是进不了城了。却听得旁边的采薇软言轻笑:“呵呵,两位官爷,我们家公子爷温雅知礼,一看就不像是那种会闹事的人是不是呀?”手上却掏了两块银子各自递到两人手上。
果然银子好说话,那两人对我和采薇左看右看,觉得应该也不会出什麽事,便放了我们的行。
蕊城的华与渚国靖都相比,毫不逊色。而且街面整洁,来往行人举止有礼。竟是个标标准准的文明卫生城市。看来这成国皇帝为了这联姻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记得子衿说过若一日我到成国,他会给我一份大礼。哼,好个子衿!这礼还真够大啊。
待到了四皇子府,那描金画漆的光灿灿大门敞开著。隐约可见里面一派热闹喜气的景象。
我走上台阶对看门的卫兵说:“我找你们四皇子。”
守门卫兵狐疑地看了看我:“请问公子可有拜贴?”
“你就说尹悦来访。”
“抱歉,我家殿下今日上午去宰相府还未归。”
我有些失望:“那他大概什麽时候回来?”
“这个我们做下人的就不太清楚了。”
我知再多问也是无益。便要采薇先去我们先前经过的客栈歇歇。待会儿我再去找她。采薇说陪我一起等等。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会儿,不见有人来。加上肚子也饿了,便和采薇找家酒楼吃饭。等吃得尽兴出来时已暮色浓。再到四皇子府,依旧是那两名卫兵。我奇怪他们都不换班的吗?
还没开口,就听见其中一人说:“殿下还未归。”
我抬头望了望头顶寒星数点,又放下眼看看四周同样隐隐闪闪的灯光。看来今天是等不到子衿了。准备和采薇回头去客栈住一宿。刚走几步就听得远有清脆銮铃和著马车滚动声传来。我顿时立住脚。朝马车声来的方向望著。远远只看见几点火光。渐渐近了,灯上正写著“御制四皇子府”的字样。我松了口气。总算等著了。
待马车走到近前,门口卫兵早已躬身迎上。车中下来的人正是子衿。他没有什麽变化,除了看上去好像清减了些。是做了负心之事自觉心里有愧吧。我有些恨恨地想。
可能是前迎後拥的人太多,可能是我和采薇站在暗不瞩目,子衿并没有看见我们。事实上他连眼光也没斜上一下。我一时散神看著一行人拥著他走到门口才想著要叫住他。
“子衿。”我不大不小地叫了声。却见子衿猛地回头。
我从暗影里走出来。晕黄的光影里,子衿那光莹如玉的脸上由不可置信地惊讶再转而直上狂喜的顶端。
“尹悦?”他仍然站在门口未动,不确定地问了一声。
“是我。”再见他我何尝不是心里欢欣。我迈著步子走上台阶。拍了拍他的肩。他猛地捉住我的手哈哈大笑起来。
除了我和采薇,一众人都张大嘴巴合不拢来的受惊模样。子衿还在哈哈笑个不停。我心中也不解一向清冷淡然的子衿为何如此失态。还未想明白,人突然又被一个暖暖的怀抱拥住。我听见周围一阵抽气声。大概是被他们殿下这个太过热情的举动吓到了。
我推开他朝他努努嘴示意眼前的状况。他压根儿就一脸无所谓,拉著我的手往里走:“你等了多久了?”
“一会儿。”
子衿脸一冷转头对那两名卫兵叱道:“该死的奴才,你不会先叫尹公子进去休息吗?夜里这麽冷!”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要在外面等的。”心里却叹息,无论怎样,做主子的最大。不尽职受罚、尽职也要挨骂。
等子衿带我来到他的居室,才回头发现我身後还有一个人。
“尹悦,他是谁?”
我望了望采薇,然後又对著子衿眨眼笑笑:“这位姑娘的芳名,说不定你也听说过呢。”
子衿满脸疑惑看著采薇:“姑娘?”
采薇大方地一笑微低了一下身:“小女子采薇请四殿下安。”
“你是……”
“拈楼的采薇。”我微笑著接口。
子衿更是一脸惊诧地上上下下打量著一身男装的采薇:“采薇?难道是那个‘拈楼中一拂袖,人间争看灵采薇’的渚国第一美人采薇?”
子衿果然晓得。想必也曾是追逐丛的好手。我暗笑。
采薇敛眉浅笑:“拈楼中之采薇已经不再。现在的我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子,殿下叫我宁采薇就好了。”
子衿眼神疑惑地看向我。显然是不明白这渚国第一美人为何会被我拐带至此。
我解释:“采薇在渚国因被人寻仇,才与我结伴同行而来。她救过我。子衿你看能不能给她找个比较好的去?”
子衿脸色柔和地点头:“宁姑娘以後需要什麽只管说。有什麽要求,我一定会尽力为你做到。”
“采薇别无他求,只要能呆在尹公子身边做个侍女就好了。”这句话一出,我和子衿都是愕然。
“采薇,我怎麽可以要你作我的侍女。”我连忙拒绝。
“怎麽不可以?”
“呃,因为我不需要侍女。”子衿也接著说:“尹悦在我皇子府里自然有人侍侯。不需劳动宁姑娘。”
采薇不依不饶地看著我:“公子,我已经不可能过回以前那样的生活了,也不想。当初采薇跟著公子出来就是把公子当亲人来信任的。希望公子不要不管采薇。”听到这话,我有点头痛自己是不是带了个麻烦?
采薇又向子衿整容道:“殿下,如若不嫌,采薇愿充做皇子府的抚琴女。”看来她是下决心要留下来了。不过想想也是,隐去以前的W名荣耀,她只是单身女子一个,皇子府能给她安逸平静的生活。
我也看向子衿。子衿虽无奈却也说得进退有礼:“嗯。既然宁姑娘自愿屈尊绛贵要留在我府上作一小小的琴师,那我自是求之不得了。”
立时,子衿便吩咐下人去准备间厢房。采薇走後,子衿问我要不要先洗个澡。我有一肚子话要责问他。但满身风尘的样子也实在难受。子衿便引我到他平时的沐浴之。宽敞得吓人。怎麽也不能称作浴室。小型浴池游泳池还差不多。四周都是厚厚的浅黄色布幔围著。
奢侈!一个洗澡的地方就快有人家两个客厅大。
“你平常一个人在这麽大的地方洗澡不觉得太静太空旷了吗?”忽又想起电视中常看到那些皇帝皇子沐浴时都是宫女成群地陪侍一旁。自然就没有冷清之理了。
“难道你一个人在这儿会怕?”子衿憋住笑问。
“怎麽会!”
“那……要我在这儿陪你?”子衿恶意地凑过来。
“去死!”
我一掌就把他推了出布帘外。到了外面还听见他爽朗的笑声隐隐传来。
我低头看到池边已经有整叠干净的衣服放著、浴巾摆在一旁。池里的水冒著白白的水气。脱掉穿了好几天的黑白不辨的脏衣,我泡在温度适中的池水中,舒服得直叹气。鼻中吸到一股隐约的香味。竟是从水中传来。想是预先放了什麽香精之类的。原来古人也这麽会享受!
我惬意地靠著池边哼起一首英文歌来。正当唱得忘情时却听得外面有微微的声响。我神经一紧喝问:“谁在外面?!”
只听得“嗤”地一声轻笑。
“子衿?”我不确定的问话却引来一阵咯咯不断地笑声,接著就看见子衿恨得我牙痒的笑脸伸进帘内。
“尹悦,你唱的什麽,好好笑~呵~呵~”我情演绎的情歌却成了他的笑料,这让我只想揍他几拳。却猛然醒悟自己身无片缕站在池中。就算我脸皮不薄,可眼下这状况却让我顿时红了大半张脸。忙沈下大半截身子:“子衿,你先出去。”
子衿反而走得更近:“你我都是男人,有什麽害羞的!”
我一想也是,可……
“我……我不习惯洗澡时有人看著。”谁习惯啊。以前读书时那是没办法。而且我都尽量选人少的时候去。
“啧啧,脸都红了呢。”子衿一脸戏谑。我更加气急。
“子衿,你还不出去,我真的生气了。”一成火也变了三成。
子衿见我说得认真,可能真怕我恼火,便笑著退了出去。
被他这麽一闹,我什麽闲暇心情也没有了。赶紧擦干身体从池边一大叠黄色衣服中挑了件白色宽松的穿上。我平时很少穿白色,因为总认为白色要子衿这种风流俊雅之人穿才尽显风情。
一撩布幔,就见子衿在外面等著。我暗怪先前自己泡澡时太过沈醉,都不知他什麽时候又折回来了。
子衿一双眼里满是笑意,啧啧叹道:“美人出浴,真是眼前一亮啊。果然不枉我等了这麽久。”
我一拳砸在他肩上,笑道:“笨蛋,我教你,你这句应该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子衿一听拍手赞道:“好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形容你再恰当不过了。”
我摇摇头:“这是人家形容美人美文的。你拿来形容我这个七尺男人不是太荒唐了吗?”
子衿向我眼睛眨一眨,故作暧昧地道:“怎会荒唐?尹悦在我眼里就是个美人……”
还没说完,我一拳已递了过去。一路笑著到了他的居室。进门後,我发现头发还在滴水,就想找块干毛巾来擦干。子衿仿佛晓得我心意,不等我开口便已拿了干的浴巾过来。
“你别动,我帮你擦。”他站到我身後擦著那长长的发缕。动作缓慢,让我觉得他擦得很专心。
“子衿,你没有什麽跟我说的吗?”到这时见面的喜悦已经冷却下来。我想到我该问的一直耿耿於心的事情。
“当然有。我现在都还觉得是在梦里,你就那样不可思议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子衿语气兴奋。
却被我僵硬地打断:“不是这个,我是说关於闻香、关於你的大婚。”
我感觉背後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起来:“你知道了?”
我鼻子里哼出一声。
“这只是政治联姻。我已经跟闻香解释了。”子衿语气里有太多的漠然,却少了些该有的无奈。
“今天我在酒楼时听说,西茨国国力强盛,该国主尤其珍爱这远嫁的公主。”说到这里我扭过头来看著他,“只怕这政治联姻并不是完全出於无奈吧?!”
我眼神炯然地看著子衿,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透才肯罢休。
“子衿,难道你也要为权力而抛弃那难能可贵的爱情吗?”不知怎麽,这句话我问得有些心里隐隐生痛。为什麽?聿华如此,难道连他也要如此。难道权力宝座真的让人人都可以疯狂不顾一切?
子衿看著我眼眸邃语声澄静:“不,尹悦你错了。”继而面上浮起一丝势在必得的坚定的笑容。
“我取得权力正是为了要得到那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爱情!”
千秋月 第二十一章
我愣住。
这是什麽逻辑?
难道有人想中间横插一脚和他抢闻香?但以他受他父皇的宠爱来看,也没人能争得过他啊。他父皇反对?可子衿说他早已替闻家平反。他父皇还著实抚慰了一番。再说闻香这般人品,也断无拒绝之理。
我怔怔地看了子衿半天。以我这先进千年的头脑也想不出这权力夺取和他的爱情获得之间有何逻辑关系。
子衿没有解释他这句莫测高的话。却跳开话头问我:“尹悦,你是怎麽来的?”
“什麽怎麽来的?”
“聿华他居然肯放你?!”子衿皱著眉,似乎提到这个名字就让他不快。
我冷然笑道:“为什麽不放?不放,不是我死就是他死。”说不定我那日早已把他杀死。突然想问子衿最近渚国有没有什麽大事发生。终究还是忍住了。
“尹悦,你为什麽偏偏来找我?”子衿走到我身前俯身凝视著我。眼光闪得厉害。
我故意哀叹一声:“唉~谁叫我除了你外再无第二个朋友了呢。只好投靠你咯。”
“仅此而已?”他头更低。眼神有我看不清的光亮闪烁跳跃。
我笑道:“当然不只这点。我可是时时记著你是手握大权的皇子啊。我住你这儿不仅可以锦衣玉食,还可以逍遥自在,乐意时还能耍耍派头逞逞威风,多好!”
他也笑了笑。眼里那的光亮也跟著柔和淡了去。
我本就长途奔波,人已很疲累。加上刚刚聊了许久,更是精神不济。不由大大打了个呵欠。
“想睡了?”子衿仿佛谈得意犹未尽。可惜一个呵欠已是将我的睡意全哄上来。
“嗯。”我呵欠连连中还不忘问,“我睡哪儿?”
“今晚和我睡好不好?”
“好,哪儿?”
子衿拉著我的手往里走。我看了一张床便哼也不哼地倒了下去。迷迷糊糊中还有感觉子衿很无奈地笑著摇头帮我脱衣服。我勉强坐起,胡乱将鞋子、衣服一股脑儿脱掉後就钻进被子里不动了。睡得朦朦胧胧中,感觉子衿也上来了。还小声地叫我。我只是懒得答。
“尹悦?”
…………
我感觉他将头靠了过来,双手搭在我腰上。居然将我像抱抱枕一样整个儿抱住。我有些好笑。这人恐怕是小时抱惯了的。现在还改不了。
接著子衿又伏在我颈间絮絮叨叨起来:“我好高兴……你知不知道……”
气息呵在颈上有点痒痒的。要不是我实在睡意上来,早已把他扒开。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在我足够强大之前……”好讨厌,这只大蚊子嗡嗡地在我耳边响个不停……子衿…………蚊子…………我脑中反复不断地出现这两个词汇,交替著伴我进入了渴望已久的梦乡。
这一觉舒舒服服睡得很是安稳。起来已过了早饭时间。肚子已饿得咕咕直叫。刚想自己去找到厨房寻点吃的东西。子衿就端著盘子进来了。
“子衿,我想要你帮我找一个人。”我边吃边对子衿说。
“什麽人?”
接下来我就将天鸣老人与那翟与莫的恩仇种种、我要找翟的前因後果都一一讲了出来。
“子衿,你先去查一查那渚国国师的来历,姓甚名谁。”我思虑起那夜和那国师对招的种种怪异。
“难道你认为渚国国师与翟与莫有甚联系。”
“嗯,我很怀疑,或者……”我眼光褶褶的看著子衿,“他就是那翟与莫!”
子衿有些不以为然:“你凭什麽判定?”
我将我的疑惑说给他听後,他更加头摇得频:“仅凭他熟悉你剑招就断定他是翟与莫,太没根据。要知道,武学之道,博大精,那国师修为高,对你剑法熟稔於心也在情理之中。再说,那天鸣老人说过那是他自创的绝学吗?”
我怔住。那夜打斗时心里就忽然冒出这个想法。应该说是直觉。如今想来根据明显不足。未免有些捕风捉影。
“不管怎样,你先帮我查一查他。如果不是更好。”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愿与那麽强的对手拼生死、搏胜负。
“吃饱了没?饱了我带你四逛逛?”
我思索著点头:“嗯,我正要你带我出去转转呢。”
子衿立即兴致勃勃:“哦,那你想到哪里去玩?”
“我想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景色既好离你这儿又近的清幽院子。”我笑著拍上他的肩,“如果有,到时你可不要小气哦”
子衿朗眉微皱:“你想干什麽?”
我哈哈一笑:“自然是找个事做糊口度日啦!”
子衿用力一甩袖子,神情恼怒:“尹悦!你还怕我这皇子府里养不起你?”
我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只是我若成天吃吃喝喝无事可做的,会很无聊。”
“无聊你可以看书、听戏、打猎、跑马……”
“子衿!”我轻喝著打断他急切的说辞,端正身子正对著他:“你把我当什麽人看了!我不是那街头巷尾只知玩乐嬉戏的顽童、也不是那成天只爱斗鸡走狗无所事事的纨!子弟。我是个男人!是个想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的男人。”我有我的自尊。有我的骄傲。
我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子衿怔然望我半响。我不想看他难过,稍稍缓和了语气:“你不要多心,我并没有不把你当朋友。你要知道,我是个成年人,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你也不想看我成天做个无用之人吧?”
我扣著他的双肩晃了晃,笑著说:“再说,我不是也还要你帮吗?我可没钱买宅院啊。你可要买间大的给我,就当是你早先答应我到成国的见面礼。”
子衿眼神灰暗:“尹悦,对不起。我不该忘了,你是个男人,你有你自己的自尊。”
他终於理解了。我暗松一口气。随即轻松地说笑:“不过我若哪天无家可归、无事可做了,你可要收留我啊。”
“尹悦,你记住,无论什麽时候,都有个人在等著你!”他眼里的坚决与柔情让我霎那有一种情人间海誓山盟的错觉。我忙摄住心缰不让它任意驰骋。
“谢谢你!子衿。”我搂住他。谢谢你,我的天使!
院子很快就找到间合适的。不过子衿说要先修葺装饰一番。所以我这几天还是住在皇子府里。任由他打理,我自做我自己的事。我叫同样闲著的采薇一起帮忙。
“公子,写这麽多横幅干嘛?而且全都是‘月华书院’?”采薇蛾眉微敛,大是不解。我本来想写个清华书院什麽的。後来一想算了,盗窃可耻。
我甩了甩酸痛的手臂:“是我新开张的书院名字。写的越多越好,能让全蕊城的人都知道就更好。”可下一刻我又犯愁了。为了招揽学生、吸取更多的生源,我还拟了张“书院简介”,旨在吸引众多望子成龙的父母、求学人士的目光。如下:
月华书院 暨日开馆
本书院师资雄厚。门类多。开设: 文学、数理、物理、天文、地理等多种常规课程。
期望各有望子成龙、女成凤的父母及众多有志於此的求学人士热情踊跃报名加盟。
良机莫失!
若只是书院名字倒还简单。这简介有好几十字,一张张抄下来腰还不累断?我寻思,这个时代大概连活字印刷也还没有。全是手抄书。落後! 脑细胞的迅速转动中,我扔下笔,当即叫了好几个府里的仆从来磨墨。又叫人熔了一小桶蜡油。我将纸浸入蜡油中,然後放到饭甑中加热一小时。再冷却。晾干。劣质蜡纸就做好了。
望著那满盆已加了香油的粘稠浓墨。我弯著眼笑得得意。嘿,做不成复印,油印总可以将就将就吧。有了这个,以後就可以随时考查学生的学习情况了。一发不可收拾,脑中已将现代那套考试应试机制搬了出来。我觉得自己真的有点恶劣。到了古代还要摧残儿童。又想著古代人不习惯看小字,便叫人在木把下嵌了根较粗的铁杆,拿到铁铺里削尖。到晚饭时准备工作才就绪。
“公子,它真能影出字来”采薇瞪著眼前木架上我称之为历史上第一架油印机的物体。
“当然。”我说著将写好的蜡纸放进涂满油墨的木盒中。在细网上再放上白纸。盖上盖,拿著手推反复推起来。一分锺後。
“啊,真的能呢。好清楚。公子真了不起。”采薇登圆眼睛惊喜地盯著我手上印出字的白纸。
我微微一笑,凑近手中闻了闻,好香。这磨墨要比那油墨香多了。
晚上子衿回来问我准备得怎麽样了。我指著案上高高一堆宣传单给他看。
“你写了这麽多?”子衿边看边回头问我。
“不是我写的,是印的。”
“印的?”子衿更是一脸困惑。我干脆拉他到书房,指给他看那架黑得毫不起眼却又是史上第一的印刷工具。还要他亲手操作了一遍。
“尹悦,你真是时时都能给我惊喜。”子衿感叹。我嘿嘿一笑。
饭桌上,我突然问子衿:“那西茨公主快到了吧?”子衿听了不语片刻,脸色有些阴晦。
低头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其实我现在娶不娶这西茨公主都不重要了。”
我皱了下眉,不太明白他心中所想。当初要娶是他,现在说不重要也是他。他不是说要通过权力宝座来牟取自己想要的爱情吗?
“尹悦,你知道我大皇兄吗?”
我摇头。奇怪子衿今天为何突然跟我说起他们皇家之事。
“他明日就回来了。明晚我会在府上宴请他、以叙兄弟之情。” 子衿端著茶杯神情悠闲,语气却飘忽得让人琢磨不透。
“呵呵,尹悦,你知不知道,我要父皇搬下严令,实际上就是为了防他。”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又是一出兄弟相争的好戏。
“他现在回来肯定是有所图谋。你要小心才是。”我提醒子衿。
“无妨。”子衿语气懒洋洋地。
“京城已禁卫严密。那路上呢?”我目光放在子衿那只不停玩弄那茶杯盖的手上,缓缓地说。
子衿手指围著盖画了个圈,笑道:“尹悦果然聪明。那路上的鸾驾我大皇兄不是没打过主意。只是我若让他遂了心,也就不是杜子衿了!”看著子衿脸上乍现的凌厉傲然,竟有一股天下莫不我与的威严之气,与他平日里的文雅温柔、风流蕴籍截然不同。我心里暗忖原来子衿竟然也有这麽厉害的一面。
突然我想到还有事要问他。
“子衿,我要你查的那个渚国国师有消息了没有。”
“派过去的人过几天就应该有消息回来了。你不用担心。”
“子衿……”我忍了忍,还是没问出口。只说,“你和西茨的这桩政治婚姻除了你皇兄,其他周边国也一定不会坐观玉成,或许会想办法破坏。”
子衿神色一敛:“你是说聿华?”
我点头。
子衿摇了摇头推翻我的预想:“不可能,听说聿华前段受了很重的伤,差点渚国就要另立新君了。”
听到子衿这句话我心里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可能是想著自己终究还是没有沦为杀人犯吧。
“不知是哪国刺客这麽大本事。我还真有点好奇。” 子衿言辞间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我低低地叹了口气:“不是刺客。”
“何以见得?”子衿显然不信。
我笑得云淡风轻:“因为那一剑是我刺的。”
子衿眼光慢慢变暗、变、慢慢地不见底。他似乎沈迷在一种难以自拔的情绪中,又好像陷入纠缠极的沈思里。
我没有打扰。寂静里,时间翩然滑过。
好半响後,子衿脸上慢慢展露出笑意:“如果是他,我很期待。”
我看著子衿一脸万事皆在掌握的自信笑容,暗自摇头。子衿,聿华不是你大皇兄,一不小心,就不仅是兄弟争权的一家一国之事了,而是关乎到两国甚至多国的邦交关系的大事。
清晨,阳光普照。我缩著鼻子在庭院里用力嗅著那股好闻的清新。古代环境真好!果然没有污染的空气是最棒的。
“尹悦,我现在就去要人快马将你的这些书院开张的单子贴到城中各。”子衿拿著那一大堆我昨天印的宣传单走出来。
我赶紧阻住:“不用,不用。你借我5个卫兵就行了。”
我不待他开口又说道:“你不用问原因。借我人差遣就是。”
五分锺後,可以看见五个身著侍卫服饰的人很显眼地站在蕊城最华人流量最大的大街上。每个人手里拿著厚厚一叠白纸。见人一张。半个小时後,就可以发现街上来往行人几乎已是人手一张。
我和子衿站在人流之外。我笑著对子衿说:“不出一日,城中人人都知我月华书院之名了。”
子衿有些好笑:“你怎麽会想到这种好方法?”
我微微撇嘴:“以前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像这样的促销宣传单一天收到百张也不稀奇。这是种再常用不过的宣传方式了。”
晚上子衿宴请他大皇兄成炫,并没知会我去。我乐得清静。突然想起自到成国来後还未见过闻香。本想叫上采薇一起去,却发现她被子衿叫去席间弹琴。闻将军府离子衿的皇子府并不远。我一路悠闲地慢走十分锺不出就到了。闻香看见我很高兴。
“尹大哥,你怎麽来了?”嗓音还是那麽柔美动人。
我不由得笑从心来:“到了好几天了,今天才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
几句寒暄说笑过後,我问闻香:“闻香,你心里有怪过子衿吗?”
闻香嘴角微微动了一动,随後又皓齿展露,晶莹如玉的俏颜上浮起一丝清淡的笑意,语气里却满是凄凉之气:“尹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既然是皇家的爱情,早就注定是避免不了这样的结局。我又怎会怪他!”接著她低头一笑,“我不奢望能一个人独占他,只要能呆在他身边就好了。”
我怔怔地望著眼前这个玉肤冰肌的美丽女子。心旌摇动,为她的体贴、为她的痴情。也为子衿感到高兴。这样一个女孩子应该是全天下所有男人心目中的梦中人。如果第二见到她不是在子衿的身旁。会怎样呢?或许我会心动吧。只是老天却没给我这样的机会。
我稍微坐了会儿就动身告辞。回到皇子府时间尚早,晚宴还没结束。我闲得无聊突然想见识见识那成炫是怎样一个人物。子衿如此优秀出众,想必他哥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厅门口的卫兵见是我并未为难,任我畅通无阻地直达宴席正厅。未近已听得一阵韵远悠长的琴声传出。我不禁伫立细细凝听起来。余音娓娓飘扬,好似连绵水流不穷不竭。
“啪啪”厅中响起两声清脆响亮的掌声,随後是一把粗犷狂放的声音:“好琴!琴声美,这抚琴之人想必也不是凡品。四弟,你是从何得来这样的妙人儿。不知可不可以将这抚琴之人送给为兄啊。”语声到末尾已是带了些猥亵之意。四周立时响起几声附和尾议之声。我暗骂一声奴隶主的臭脾性。动不动就把人送来送去。
“怎麽,四弟莫非是舍不得这美丽佳人吗?”没等到回答的成炫紧紧追问。
几秒过後,子衿清亮的笑声响起:“哈哈,皇兄若真喜欢,要了便是。只一小小抚琴女而已,但问题是这抚琴之人并不是我府上之人。今日献技也只是助助兴而已。要让皇兄失望了。”
“哦?是吗?不知四弟所说的‘不是你府上之人’是何意?”成炫果然半步也不让,狂得狠。
“意思就是小女子现虽身在皇子府中,却是四殿下朋友的侍女,所以未经我家公子同意,四殿下也不好任意将小女子送人。”采薇的声音比往日低沈却气魄十足。以她的傲气听到成炫刚才那番戏狎之语定然是心中有气,才不顾顶撞之罪冒然出言。
不过采薇毕竟是采薇,削人面子後又会接著安抚:“不过,为了给大殿下赔罪,小女子愿意献歌一首以娱殿下及各位大人之耳。”
说罢采薇自抚琴弦唱了起来。正是以前在拈楼时我改编的“芳草恨”。想著当日拈楼中采薇一笑倾城,一曲倾倒天下人。而今却被人当做一小小抚琴女轻贱调戏。情何以堪!不知此时沈浸於歌唱的采薇自己是否也会有这种感觉,或者,她唱歌的本意就是要让自己再回味那以往的时光?
一曲终了。唱歌之人听歌之人都没了声息。厅中鸦然。
我诧异间,听得成炫连声赞道:“好嗓子、好曲子、好词!”
“好一句‘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子衿悠悠地叹道。
“真是好曲啊、好曲。”…………陪席的众人也跟著附和起来。
不知是不是受了刚才曲子影响,成炫语气变得有些温和:“刚才听姑娘所唱曲子之词甚是精妙,不知是何人所作?”
我还没来得祈祷,就听得采薇轻轻笑道:“正是我家公子所作。”语气里还微带著自豪。我在门外暗暗跺脚。采薇害我,你这不是硬要给我安个名正言顺的盗窃头衔吗?
“哦?不知你家公子何许人竟然有如此才情妙思!”成炫问得郑重其事。
这下采薇没答话了。倒是一直没多开口的子衿有些突兀地说道:“皇兄尽问这些闲话有甚趣味,不如召几个出色舞姬来一同助兴如何?”
附议声顿时响成一片。我摇了摇头往房中走去。对成炫的那点无聊的好奇消失殆尽。
耍玩一套追风剑後,我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地躺倒了床上。却毫无预警地想起了小青来。刚刚看到桌上那书院简介时我脑中浮现的是一年多前青荷镇我和弄雪小青悠闲恬淡的时光。逝去的美好回想起来只会让人黯然神伤。我一直想不透小青为何会到青荷镇、为何会成为我的学生。他显然是意有所图才去的。只是他原本图的是什麽?後又为何会向聿华提那样的条件?他到底想要什麽?我意识到再纠缠在这些问题上对自己的睡眠毫无益。不管真相怎样,小青,希望你能把我忘掉,活回你自己。
再过两天我就可以搬到整修好的书院去了。那儿人少幽静。不用担心睡得太早或起得太迟而被人吵醒。
今天晚上风有点凉。
“尹悦。”
听得叫声,回头就看见子衿手里拿著一幅刚写好的字。是书院的招牌。我笑称他是出资老板这个题名的荣耀就让给他好了。
“晚上风大,你怎麽还站在外面啊。快进去说话。”子衿说著要拽我进屋。我摇头让过他抓过来的手:“不要紧,外面舒服。”
他无奈只得随我。“你看怎样?”他将手中的横幅展开。只见墨迹淋漓,酣畅之极。
“不错!”我脱口赞道。
他笑盈盈地卷著字幅说:“那明天我就叫人去做成牌匾了。”我头点了一下,後又笑道:“子衿,干脆这院长你来当如何?”
“呵呵,那我当了你又做什麽去?”
“我就做什麽也不用管的夫子先生好了。其他的事就交你全权理怎样?”
子衿故意歪著脑袋迟疑了片刻:“慢点,你究竟是要我做院长还是做打杂的?”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至少可以传遍半个皇子府。
“尹悦,我来是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子衿面容难得的严肃。
我想了想问道:“难道是那渚国国师的消息?”
子衿点头:“嗯。前面派出的人今日刚刚有消息过来。不过……”他停了一下,才继续开始往下说,“他并不是那翟与莫。”
“哦,是吗。”不可否认我有那麽一点点轻松。但更多的是失望。好不容易找到一丝线索,结果却又完全不相干。这下又要从零开始了。我有些泄气。
“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了更多的人去探听了。只要那翟与莫活著,就一定找得到。”
子衿走後,我心中烦闷,更不想回房了。便一个人在月下舞起剑来。剑发龙吟仿佛可以将我心中郁闷之情尽数疏散。原来舞剑也可以让人神清气爽、烦恼尽去。手捏剑决抱元归一,我浅浅呼吸了几口。正要回房。突然听得从暗树影里传来几声冷笑。
“什麽人?”我沈声喝问。
衣襟翻动,一人飞落我身前。隆鼻目、五官分明。身形颇高,和著那双掠夺意味严重的眼睛,整个人显出一种粗犷潇洒的意态。看他刚刚飞身跃下的动作,想必身手也是不弱。
“阁下是谁?”我神情警惕。
来人打量了我一番,用与他外貌极不相符的语气说:“啧啧,果然是个美人儿啊。”
来不及怪他轻浮的语调,我皱著眉头问:“你是子衿的大皇兄成炫?”昨日虽没见人,但在外面声音却也听得有些耳熟了。
成炫大为赞叹:“不简单,你是怎麽猜到的?”
我懒得搭理他,语气生硬地问道:“不知大殿下夜晚光临,有什麽事?”
“想找你要个人,”他眼光又在我身上逡巡一圈,“再者嘛,顺便来看看你是个怎样的人物。”
我脸一绿,昨晚采薇明明拒绝了,他今天居然还真来找我要人。
“抱歉,殿下要的人我无权给,也不会给。”我的声音有如冰镇过。成炫收回他那放肆的目光,嘿嘿一笑:“看来尹公子是不愿放人咯。不过无妨。”他叹了口气,“唉,本来炫今夜是想能月下坐拥美人的,公子却不肯成全,公子要如何赔我一个月下之约?”
我负著双手冷眼看他一人在那里自编自演。连冷笑也不屑给他一个。
成炫身子凑近笑得猥亵:“不如,尹公子今晚就替了那美人,和我缠绵月下,销魂一夜如何?”
千秋月 第二十二章
手腕动,银光晃过,“唰”地一剑平指向成炫我声音冷若寒冰:“我不想杀人。更不想杀与子衿有关联的人。不过在我收剑之前你还不从我眼前消失的话,我就不确定我是不是会改主意了。”
“呵,脾气不小。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吗?”成炫脸上笑意不减,眼里却有了星子般的寒意。
“如果殿下不信,何不试试?只是这世上没有後悔药可吃。”我手上内力一催,“嘶”地一声,森寒的剑气已割破成炫腕上衣襟。成炫面色有些微变。
我周身散发著一股冷冽的气息。我想我那一刻真的是杀机萌动。眼前之人那露骨的欲望眼神和难堪的话语让我第一有了种受辱的强烈愤怒。
不知是被我的气势吓到,还是顾忌到被人发现,成炫很知趣理了理衣襟,转身走了。不过他即使逃也逃得理直气壮,面子作足:“呵,侍女不同凡响,主子更是了不得啊。敢用剑这样指著我的还没几个。敢割破我袖子的,尹悦,你还是第一个!还有,”他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迎著他的猖狂傲慢我扬眉一笑:“哦,是吗?那不知西茨公主为何嫁作他人妇了呢?”
成炫望向我的眼里寒光精闪:“尹悦,得寸进尺的人我是不会放过的。”
我耸耸肩:“随时恭候。”
书院屋子整理好了。我忙著收拾。如果顺利过几天就可以正式开馆了。不知前几天那宣传效果如何。如到时没人来问津又要被子衿嘲笑一番。我走在回皇子府的路上。突然觉得远马蹄急响。接著人群一阵慌乱。
“让开!让开!!”三骑先後狂奔而至。我不由皱眉,在这麽熙攘的街上纵马狂奔会出人命的。待到了近,才发现是成国皇家侍卫的服色。只是那鲜W的制服早已失去原有的亮色,而且破损得厉害。一阵猩风扫过,我心里一懔,看向地上,竟然一路有血迹延伸……
“出了什麽事了?”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皇子府,找到子衿。
子衿低著头,没出声。
看著表情我心里已明了了七八分:“是不是西茨公主路上出事了?”
子衿微微点头。我吸了口气再问:“是聿华?”答案当然没有出我的意料。
“尹悦,要是当初听你告诫多派人手去护卫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子衿懊恼万分。
可惜现在已经这样了。我叹息著安慰:“聿华狡诈,又有心破坏,你又怎能尽防他。”子衿仍是愁眉难展。我知道他担心什麽。未过门的老婆被人抢了是小事,只是该如何向人家国主老爹交待?
“子衿,你认为那西茨国主会如何对待这件事?”
子衿表情无奈:“自己女儿他国路上被劫,当然不会高兴到哪里去了。”继而语气转为恨恨,“聿华那厮明摆著是想挑起我们两国祸端,他好从中渔利。”
我思虑片刻道:“既然聿华明目张胆地拦截公主车驾,显然就是再明白不过的挑衅了。他没有暗杀,而是光明正大的将人劫走,其实是想告诉那西茨国君他够强大。若我没猜错,他定会将那西茨公主立後策妃。”我叹了口气,“如果两国真的强强联手,对成国就更加不利了。”
听我这麽一说,子衿反而笑了:“尹悦你这是在为成国担心,还是在为我担心。”
“都在。”我老实回答。
子衿又凑上来问:“哪个多一些?”
“成国。”我没好气地回答。子衿顿时一脸黑线。
“你一点也不生气?”都差不多是明媒正娶的老婆了,眨眼间被人抢走心情居然恢复得如此之速!
“生什麽气?”子衿反口问道。
“你……的准皇子妃要到别人宫中前月下了,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子衿语气轻松:“政治婚姻而已。我又岂是真正喜欢那西茨公主。”
“可是你踏上皇位的那条光明大道也没了。”我恶劣地节节逼问。似乎看不到他那沮丧的模样心里就不平衡。
“我又何尝真想争那皇位,现在……就更没必要了。”子衿懒懒地靠著椅背上。
看著他 那一幅事不关己的闲散模样,我彻底放弃:“真不愧是杜子衿,拿得起放得下,我真怀疑这天下还有没有能让你看进眼的东西!”
话音刚落,就听得子衿沈声说道:“当然有!”
“哦,那是什麽了不起的东西能入得我们杜皇子法眼?”
子衿笑得有些神秘:“那东西你也知道。”我被他笑得摸不著头脑。只是隐隐觉得那笑容里有些阴谋的意味,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我懵懂,子衿也没继续往下解释,换了个话题:“尹悦,你的书院过几日开馆,要不要我给你派些人手过去,或者干脆替你找几个学生?呵呵~”我不理他的恶意哂笑。自进屋子里收拾东西去了。
不一会儿,采薇过来了。
“公子,有没有什麽要我帮忙的?”
“不用不用。书院那边子衿都派人打理得差不多了。”
采薇有些欲语还休:“公子,我能不能也去书院里做事?”
“呃?”我书院里有什麽事好做的。除了教书。
“我想教那些想学琴的人琴艺,不知公子可不可以允我?”
“当然可以!”我大叫一声。幸亏采薇这一提醒。唉,我怎麽忘了,要发扬全方位、多层的发展啊。不仅采薇可以教琴艺,我还可以开设武术课啊。
采薇笑得两颊生辉,忽又眉梢轻蹙:“公子,你听说没有,那西茨国公主路上被人拦截了?”
“嗯,我上午就已经知道了。”
“唉,不知四殿下有多伤心呢!”
我暗笑,他会伤心才怪。
“公子,我听外面的人说,这劫人的是个很厉害人物呢,好像是渚国国师,姓翟什麽的。”
采薇最後几个字让我耳朵神经一跳,我猛地抬起头来:“你刚刚说那人姓什麽?”
采薇似乎被我的激烈反应吓了一愣:“……姓翟。”
果然没听错,我放柔声音:“你知道那人叫翟什麽吗?”采薇以前身在拈楼,接触的渚国高层人物自然不少。我先前怎麽没想到向她打听!
“好像…………是叫翟与……莫吧。”
找子衿时他外出了。我坐在房里一直等到天黑。
他进门看见我很诧异:“尹悦,听下人说你已等了我好几个时辰了,干嘛不要人去叫我?”
我开口就问:“你为什麽要骗我?”
“什麽骗你?”子衿不解地问。
“你是骗我的吧。你知道他就是翟与莫对不对?”
子衿脸色变了变,将头低了下去。
“为什麽?”为什麽明知我在找这个人却要隐瞒。为什麽要欺骗最信任你的朋友?
子衿缓缓抬头,地看著我:“因为我不想你去接近危险。你知道那翟与莫有多可怕吗?”
“知道。可我还是会去找他。你也清楚的,对不对?”我是非去不可的。
“尹悦,他是武功高绝,又是国师之尊,你要杀他谈何容易!”我看到子衿气急的样子,刚刚心里的气已慢慢散了开去。他只是在为我担心。
我脸色柔和下来:“我知道要杀他是有些危险。我会小心行事的。”
子衿快步走到我面前狠狠地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去。”
“子衿!”我抓住他的肩摇著,“你想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安吗?!”
“尹悦,如果你一定要杀那翟与莫,我可以派人去。总之,我不会让你去的!”
我一把甩开他,说得决然:“我一定要去。”语罢,我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却被子衿猛地抱住。
“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挣了挣没挣开。又不想真个用力甩开他,只得无奈地说:“子衿,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著回来。你先放开好不好。”
“真的?”
我毫不迟疑地点头。感觉用力紧箍的手松了点。
“你先放开好不好?”
“好。”手接著松开。我松了口气,刚想开口就被子衿出手如风点了好几要穴。
“子衿,你这是干什麽!”被偷袭我吃了一惊。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子衿将我抱到床上放下,替我脱衣脱鞋盖好被子。
我语气恚怒:“子衿,你能阻得了我多久,难不成你让我一辈子躺在这里!”
子衿声音温柔变幻仿若催眠:“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就飞鸽传书召集高手去杀了那翟与莫。”说著往我睡穴上一拂,我带著满肚的反对之辞沈沈睡去。
好柔!好软!这是吻的感觉。谁在吻我?我想睁开眼却怎麽也睁不开,想动也动不了。对了,这一定是在梦里。我心里静下来!感觉那柔软的唇瓣顺著我的嘴角慢慢舔吮。接著舌头伸了进来灵巧地拨弄著我不断躲避的舌尖,逼迫我回应。舌尖温热滑腻,在我的唇齿舌面四留恋,好似落拂过水面的轻盈温柔。我不由轻轻回应著,想留住那抹温热……
原来梦里接吻的感觉这麽好,还是我欲求不满,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突然忆起以前和聿华梦里做爱的事,心中大窘。绝对不能像上那样胡天胡地!梦里也不行!我开始挣扎、想摆脱这旖旎梦境………
醒来时,居然手脚活动如常。咦,难道是子衿给我解了穴,肯放我去了?我遍运内息一周,觉得毫无异常,心内一阵踏实。不管是不是子衿改变了主意,总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他改变主意之前尽快离开。
我打定主意,便乘著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皇子府的高墙。子衿,对不起,以後我会向你解释的。如果我能活著回来的话。
外面春光明媚,我却无心玩赏。说我忧心忡忡也毫不为过。接近目的地一分我的心就绷紧一分。翟与莫不是容易对付的人。上他只是尽职抓我,而这我却是要取他性命,要与他性命相搏,心里寒流涌过。而且我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一定要赶在子衿派出的人之前找到翟与莫。不然打草惊蛇後就更加难上加难,还有……我早一步或许就能避免多死几条无谓的人命了。
到了靖都,我见天色还早,便找家客栈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待到晚上酉时左右,我换好一身黑衣蒙了面,悄然无声地潜入了皇宫大内。
虽是晚上,但毕竟我也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大部分的地方还是轻车熟路。我小心躲过往来不断地巡视禁军。心下开始计较,翟与莫护卫皇宫,定住在宫中,只是不知具体在哪个方位。
我潜在草从中,屏息凝神等待机会。
“酉时已过,第二队交接!”远一声威猛的呼喝。顿时,静默无声地巡视队伍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接著很快恢复了先前的静默。
夜路千万别走最後。这句话说的一点不错。我伸手扣在那倒霉鬼的要穴上低喝:“怕死就别出声!”
那小兵满脸惊恐地望著我,不知何方神圣。
“你们国师住何?”
“靠……靠东边厨房附近的西……西华苑。”
我随手点了他的睡穴,跃出草丛。东边厨房那条路我很熟悉。轻而易举地避过巡哨,很快就看到了那熟悉的殿宇。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去年此地,笑靥相对,何等畅快!如今人面何?
我留意到御用厨房周围的巡罗要比往日多了许多。照理来说厨房地偏远,此时又正值夜间,应该少人出没才是。难道……是子衿的人已经出手,所以翟与莫才在他周围之所加了防护?想不到我一路马不停蹄还是来迟了。
那今晚肯定是不成了。我惋惜地叹了口气。打定主意先探清翟与莫的所在,待明天再来行事。最好能诱他出宫,去掉他的屏障。我盘算著正要起身,鼻中忽然闻得一丝丝隐约的香味自风中飘来。什麽人这麽晚了还在厨房?大概是哪宫的妃子饿了想吃夜宵吧。
我本该转身,但那香味却诱使我靠近。一股熟悉的香味……
门大敞著,我极轻地伏在门外实在有些好奇地想看看是什麽人在里面忙活,因为这香味有点像……
头看进去下一秒却忘了收回。
“味道不对。”
“皇上,老奴的的确确是按照您吩咐下来的材料作法依法烤制出汉堡,不敢有半点差错。”眉须白的老厨子一脸无奈。
“是吗?可朕总觉得差了什麽?”坐在椅上的人喃喃低语。
两名御厨立即神情惶恐地跪下:“皇上,奴才等无能,请皇上恕罪。”
椅上之人摆了摆手:“不甘你们的事,或许是我忘记什麽配料了。你们下去吧。”
两名御厨如释重负地边擦著汗边走了出来。
我忙闪身避过。心如潮涌。
怎麽,那些既然都已是你抛弃过的东西了,如今又还想再拾回麽?
“是朕忘了什麽配料吗?还是他们没做得好……” 椅上的人低头蹙眉审视著手中的汉堡出神。连我进来也一时没注意。
我缓缓走近、看著。
“少放了芝麻,所以香味不够,皮烤得太脆,没有腻口的滑感。”
聿华猛地抬头,怔怔地看著我,表情有些痴傻。我施施然走到他跟前将他手中的汉堡掰下一块放进口中。
“尹悦……”
“蔬菜也炒得太熟,粘口。”我毫无保留地说出心中的评价。
“你……怎麽……”
我表情全无地看了他一眼:“恭喜你没死。”
听我这麽一说,聿华也恢复了往日的沈,眉峰一扬道:“还好,差点而已。”
“哦,是吗,那更要恭喜你了。真是应了那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了。”我说得不无嘲讽。其实刚说完心里就有些好笑地意识到自己何尝又不是?
聿华低笑,看著我眼神闪动:“你这身打扮……”
“你放心,不是来杀你的。”我一语挑明。既然子衿所派之人已经败露,那我也无须再隐瞒。
“你想杀翟与莫?”
“正如你所说。”我眼神一凝,“你想阻止吗?”
聿华轻笑:“即使我不插手,你也杀不了他。本来还有三成机会,如果杜子衿先不打草惊蛇的话。”
我眼神一黯,果然失手了。子衿还是低估了那翟与莫的势力。
“杀不杀得了,那是我的事。”我一脸神色坦然,无忧无喜。
聿华摇了摇头:“尹悦,你杀不了他的,何况他还有皇宫作後盾,占尽优势。”
我知他说的未尝不是事实。只是我又岂能被生生吓退!
“你说得太武断,我未便就会输给他。”我冷哼。
聿华叹了口气:“他是我师傅。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他的实力。而且他最近练成七星斩,所以昨日杜子衿派的那些高手才会尽殁他手。”
我的心往下猛地一沈。我和聿华最多功力相当,上我略占上风可能是他一时未适应我剑路的转变。可现在…………
“我可以帮你。”
我从苦思中回过神来望著聿华。
“我可以帮你。”聿华面带微笑地重复一遍。
短暂地混乱过後,我平声静气地问:“你要什麽条件?”从来世上都没有无禄之功,何况是聿华这种精於算计的人。
聿华走近轻轻搂住我,说得情意绵绵:“我心甘情愿为你而做。如果你真的要感谢,就留下来,不要走。”呵,这不又差不多要我卖身吗?还说没有条件。
我推开他:“如果是这个条件免谈。”
“尹悦,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吗?上那一剑你还没解气?”聿华哀哀地问。
我断然道:“聿华,你错了,我说过那日之後,你我恩怨一笔勾销,从此各不相干。自然不存在原谅不原谅你这回事了。”
聿华目光闪亮:“那我们再重新认识好不好?”
我冷笑。重新认识?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我见著你也只愿退避三舍。
聿华眼中充满期盼:“我帮你除掉翟与莫,你留下来,半年……不,两月就行。”
我仰头大笑。又是两个月!上一个两月之期让我失掉弄雪、死了闻兰、让我尝尽欺骗利用之苦。若还来个两月会怎样?对不起,我也是个有心有血之人。我承受不起。
“你真愿意帮我?”止住笑声我正色问他。
“除了我再无任何人可以帮你。”
“好,那就请你什麽也不要做,什麽也不要说,冷眼旁观便是。”
“尹悦,你杀……”聿华还想劝我,我言如疾风阻住:
“那是我的事。”
…………
我再不多说,自转身向门外走去。
“尹悦,後天是祭天大典。翟与莫一定同行。”
聿华的声音从我身後传来。
千秋月 第二十三章
皇帝祭天,自然风光无限。仪仗整齐旌旆招摇。我跟著车驾一路尾随。
车队行至一茂林地段停下,就地休息。远远看见聿华步下皇辇。我心下一动,闪身奔进不远的密林。
泉水叮咚入耳清脆。更有些不知名的草稀疏点缀其间。满眼的翠绿晶亮,配上这澄澈的幽静,令人又如坠仙境之感。
好一所在!可惜…………这样一好景却用来杀人。我有些可惜。
有人声由远而进传来。我面带笑容的转身。果然所料不差。
“皇上果然雅逸高绝,居然找到这麽一好景致。再适合煮茶饮酒不过了。”一人由衷叹道。
“师傅喜欢这里吗?”
“喜欢。谢谢皇上。”
“那就好,昨日朕还为这地点费了不少心呢。”聿华笑得一脸柔和。
“皇上何必如此费心。”翟与莫又微微躬了下身子。
“当然得费心。这对师父来说可是重要的地方啊。”
翟与莫语带疑惑:“臣敢问,是何重要之所?”
“葬身之所!”
我从一旁闪出,语气森冷。
翟与莫脸色遽变,马上明白过来,面含煞气直直看向聿华:
“你为什麽要这麽做?杀了我对你一点好都没有?难道你怀疑我的忠心?”
聿华摇摇头:“我从不认为你会背叛我。”
“可是,你却背叛了我。” 翟与莫眼光狠厉。
“我杀你只是因为有人要杀你。”
聿华一语如水滴我心,渐渐扩散成圈,幻化出层层涟漪。
“与他无关,即使他不引你出来,我也会。”我右手轻晃,长剑顿做龙吟,岿然站定一剑遥指:“翟与莫,这本应是你十几年前就该受到的惩罚。”
翟与莫目光骤亮:“天鸣是你什麽人?”
“我的武功是他教的。”
翟与莫顿悟:“你是那夜盗取诏书之人!”
我淡淡答道:“不错。”
“哈─哈─”,翟与莫仰天长笑,“果然是我的好徒儿!好皇上!”笑声顿止,声如利剑:“你们两人一起上吧!”
我冷声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不须他插手。”这话其实是说给聿华听的。
“好!”字一出。我与翟与莫几乎在同时展动身形。
立时间,幽静祥和的树林里顿时飞砂走石,剑影交错、杀气弥漫。
果然与那日不同。那夜的翟与莫是个冷酷狠毒的猎杀者。现在,他却是陷入绝境的猛虎、被围捕的怒狮。双眼发红,神情恐怖。
无声无息的流血挣扎全心全意的拼命搏杀。
我感觉此时自己正追捕著一头狂怒中的疯兽,危险至极!
我知他此时心中被恨意充斥。被自己誓命效忠的君主和得意的徒儿背叛,愤怒可想而知。我突然觉得杀不杀他已没有必要了。此刻他已尽尝了被自己最信任最亲近之人背叛的痛苦!
这里,已是他的地狱!
我身上衣襟已被翟与莫强冽的剑气割得七零八落。情形甚是狼狈。但我无法顾及。
手臂上已有血开始外渗。
七星斩果然难於破解。与翟与莫一贯的原则配合得天衣无缝。狠!快!准!一招快似一招,招出七星一气呵成在对手找出破绽前,已一招致命!难怪子衿派出的高手无一生还。并不是子衿低估,而是实在是他太强!
我喘著粗气一力用自己那绝顶轻功闪躲。身上剑伤愈见增多。
我并不惊慌,是招就总有破绽!七星斩看似完美,那只是因为它太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发现就已命丧黄泉。太狠!狠得一招就能摄住人心神胆战心惊。
可惜,翟与莫遇见的是我。
从开始到现在我都还未主动出招攻击。我身其间却又拿局外之人的冷眼清明游离於战局之外静心旁观。
知己知彼是我一向奉行的行动准则。生死关头更是谨慎。不攻则已,一攻就须中!
我,已如潜伏丛林的猎豹,凝神屏息。
等待的,只是一个出手的最佳挈机。
正如…………此时!!!
我剑如灵蛇陡长数分,一泻而下直刺翟与莫腰间破绽!翟与莫剑气已刺破我肩头,但我无惧!因为我知这看似要直穿肩胛来势凶猛的一招只是掩人耳目惑人心神的幌子。决不会打实!翟与莫这招真正的目标是我的心脏!
一虚一实,虚实相间,这才是七星斩的真正奥秘所在!!
招招夺命,其实却是前虚後实,引诱人保车而丢帅。珍惜自己的身体是人的本能,但偶尔还是有例外的。譬如我。看破这其间的奥秘,我牺牲了不少汗与血。
但七星斩快如闪电,即使有人临战意识到这个圈套,却也难於抓住那电光火石的一瞬。
在刺进翟与莫腰腹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抓住了。毫厘未差!!
“你输了。”我手握剑柄看著他。
翟与莫有一瞬的惊诧,似乎不相信此刻自己的身体已被我长剑贯穿。但也只是一瞬间。
“你怎麽发现这个秘密的?”他问得极不甘心。
我叹了一口气:“七星斩的秘密其实不难发现。我只是比别人少怕痛些就是了。”
翟与莫怔了怔,然後苦笑:“好,好,不愧是我徒儿看中的人,果然有过人之。”
我有些悲哀地看著他:“你现在有後悔过当初的一切吗?”
“後悔?”翟与莫像是听到什麽不可思议的事睁大眼,“哈哈,怎麽会!他执意阻我和莲香的好事。还在众师兄弟面前辱我名声。我恨他入骨!”
“可那莲香并不爱你!你又为何逼她?”
翟与莫有些激动:“都是天鸣的错!若不是他这个哥哥在莲香耳边说我坏话,莲香又怎会不理我?”
我缓缓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与他视线平齐:“那你就该淫人妻女,杀人全家?”
“那是他活该!哈─哈─”翟与莫笑得有些疯狂。可接触到他眼光的那一秒,我心头大震,心知不好,无奈离他太近又蹲著身子,已无法避过。
“小心!尹悦!!”聿华人随声至。将我扑到在地。我拿眼一瞧,那袖箭正钉在他手臂上方。
翟与莫笑得毛骨悚然:“嘿嘿,可惜可惜呀!我还想拉个人作伴呢。”
聿华脸色发青地一剑刺了过去。
“好!好!果然是我的好徒儿!好皇上!呵─呵─”笑了几声後便没了声响。
“你臂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聿华把箭拔了出来。
“这箭上有毒?”我皱了皱眉看著那发黑的箭头。
“不碍事。”聿华不在意地笑著撕下衣袖一块裹好伤口。
我沈默了会儿,说:“谢谢你守信没有出手。” 不管是帮翟与莫还是我。
“我相信你。”
没有话说了。一片死寂中,只有臂上、肩头、胸上的伤血不断涌出。我默不作声地撕下本就已成布襟细条的衣袂替自己包裹。
大敌已除,心中责任已了,却陡觉得空虚发闷。
聿华近身来帮忙包扎,我侧身闪过。回头看了看身後不远那凄厉不减的面容。耳边还回响著翟与莫临死前那夜枭般的笑声。
“我不会跟你说多谢。”
“我自愿的。”
“他是你的师父。”却想起此人连父亲也可以见死不救。区区一个师父又怎样?
“我会好好厚葬他。”
聿华突然惑然一笑:“尹悦,就算是为你背天叛地我也心甘情愿。”
“我不需要。”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翟与莫尸体前,犹豫了片刻,却见剑光一闪,聿华已斩下翟与莫头颅,扯下前襟包上递了过来。
“你是要这个吧。”
接著包袱的那一刻我胸中有一瞬翻涌,屏息压住。
聿华轻轻笑道:“尹悦,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麽?”
我手压住胸口脸色有些苍白地望向他。
“你太善良。”聿华挑眉一笑,“如果没我最後那一剑,你会带个活人回去见天鸣吧?”
我不否认,心中有一刻确实有过这种想法。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聿华地注视著我,“你怜惜、每每不忍,却不是伤己就是伤人!”
我静静地垂下眼帘听著,没有反驳。或许他说的确实如此。可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我不愿看见鲜血,不想看见人死。仅此而已。
聿华走过拉握住我的手臂:“你怜悯也好、不忍也好,敌人就是敌人,这是不可改变的。”
我幽幽地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太过心软,不然此刻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那一剑就该杀了你。”
手突然被用力握紧,聿华咬著牙恨声道:“尹悦,你真是个无情之人。你对人人都仁慈,却为何独独对我如此?!”
没有答案给他。我只是将手缓缓抽回,或许是我回答不出。
我反问:“那你说我要如何对你才算不无情?温言笑语还是投怀送抱?”
聿华狠狠地盯著我,不置一词。
我视若无睹地自顾一笑:“剩下的还请皇帝陛下亲自理。尹悦先走一步。”
说罢我朝林外迈开大步走了去。
快要出林时,聿华高声叫道:“尹悦,你先别走!”…………
“…………我有事求你!”
我脚下缓了缓,却未停下。又听聿华接著大声说:“尹悦,无论怎样,今日我也算有助於你。难道连我一个小小的请求你都不答应?!原来你也是这等不讲情理不顾恩义之人!”
我停住脚站在原地,转身时聿华已追了上来。
“你不配说我!”我看著他缓缓说。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个要求。”聿华的眼神里有些许恳求的之色。
“聿华,若是苦肉计缓兵之计一类的,劝你不要多费唇舌。”
聿华不理我的讥讽:“尹悦, 我……很想吃冬猎那的汉堡。你能为我再做一吗?”
没想到他会是要求这个。我愣住。半晌才缓缓应道:
“聿华,有些东西丢弃了,就不可能再拾回了。你何苦做这些无益之举!”
聿华笑得有些凄凉:“你果然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呵呵,我何苦……何苦”他一连两声“何苦”哽在喉头,慢慢转过身去。
我静静地看著,一步……两步……十步…………
“我答应你。”我不知我究竟为何会鬼使神差地会答应。只是隐隐心里有些难过。人终究还是感情的动物。不否认我对聿华有情,或许早在恨开始时情已埋下。但,又如何?
返回驻扎,众人惊呼剧变。皇上遇刺受伤,国师护驾身亡。祭天也临时取消待另选吉日举行。回到宫中,聿华马上拟旨追封翟与莫镇国公。按王爷典制厚葬。
“你生火?”我和著面团问一旁站著无所事事的聿华。
偌大的厨房就我和他两个人,怎麽说也空旷了点。
“还是叫个人来?”这样我也有个帮手,做起来快些。我看了看他一脸难色重新提议。
“不用,我来烧好了。”他说著就行动起来。
我冷言看著…………
“先放小的碎木屑,点燃後再慢慢往上加大的木棍。”我面无表情地一旁提醒。为自己没预先叫个烧火工过来後悔不已。像他这般烧法这汉堡做到天亮还不知有没有。
我耐著性子等。
偏生他本人还极沈得住气,一脸肃穆,看不出有丝毫不耐。火折子打了五六,灶里的火燃了熄、熄了燃。不过毕竟他不笨,反复几後有了经验,火终归还是给他生起来了。
一直紧抿的嘴角向两旁拉开,轻松自信的笑意在红红的火光掩映下浮上。让人难以不著迷。
我及时收回目光继续专注於自己手中的工作。
感觉好像比以前和弄雪那时长了不少时间。实际上不是真多了时间,而是气氛太沈!和弄雪时两人我们两个有说有笑,时间流失而不觉。而和聿华,从开始到现在完工,除了必要时说几句,基本上都是在沈闷中度过。两个大男人在厨房里忙活,一言不发,实在算不得好受。
“做好了。”我将做成的汉堡放到桌上,推到聿华面前,掸了掸衣襟说,“你慢慢吃吧,我告辞了。”
还未转身,就被聿华拉住手腕:“你陪我吃完再走不行吗?”语气听起来有些可怜,很不像他嘴里说出来的。
“行,”我将剑往桌上一搁,从善如流。“吃吧。”
他反倒不吃了,一双眼怔怔地看著我,语声怨对:“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什麽做的。”
我斜眼瞄他一下,懒懒地道:“只是劣质石头一块。比不上你金刚石坚硬又高贵。”不过也是石头。
“你不吃?”我眼光落到那个未少半点的汉堡上。
聿华低著眼幽幽叹息一声:“我的心若真是石头做的,那也好了。”
他不理汉堡,反而站起身到我面前来,一手解开自己的衣襟,光滑结实的胸膛上赫然有一伤口及心脏。我呆了一呆,他拉起我的手贴上那已渐渐生出新肌的狭长伤疤。轻轻按住,摩娑。
“感觉得到吗?现在这颗心是为你跳动的。以前的那颗已经烂掉,扔了,死了。”他一只手轻拥我,说得动情。
“尹悦,我们重新开始!”
我缓缓将自己的手抽回,放在眼底看了看淡淡一笑:“不错,的确有些温度,比以前多了些人情味。”
我转身向外走去,临了,回过头来看著他悠悠说道:“全才的皇帝陛下,下演戏可别挑错对象了,如此情意绵绵的好戏若不留给你那些後妃佳丽实在是暴殄天物。哦,你不是还掳了那西茨公主来吗?如此情话必能打动美人芳心,届时翁婿联手,天下谁敢匹敌!”
说罢也不看他反应,自飞身回客栈了。
我不认为自己有多绝情。聿华爱我或许没错。但那又如何?
他依然会为强大自己的势力而将别人的未婚妻抢回策後封妃。
他的世界里,权势、皇位永远占据著中心地位。
爱情只能是他生活的调味品。就如这汉堡,闲暇时记起来了就会想要尝尝。
这样的爱情我不想要。不敢要。
聿华,你说得没错。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对你有情就是对我自己无情。
这句话於你,再适合不过。
我再踏进夕风谷。没有太多的惊诧与悲痛,完全在意料之中,我见到的是座坟墓。一座我还未出谷时就已掘好的坟墓。墓碑也是出自那个可怜的老人自己之手。
我把包袱放在墓碑前一手抖开。露出那依然如生的头颅。
我跪下虔诚地叩拜:
“你要的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你安息吧。”
出了谷口,我突然很想去青荷镇看看。很想再倚在那老柳树边垂钓一番。
别时杨柳依依,现在仍是杨柳依依。
这里还是那麽祥和安宁。我走在街上四下环顾,希望能见到熟悉的脸孔。大多却只是陌生。即使偶尔有些面孔似曾相识,却也叫不出名字。至於我,对於这里来说更是一个匆匆过客了。
我想起以前的那个小小的书院。不知现在是什麽人住在里面。或者里面又住了另一个先生夫子?
笑得意性阑珊。
走到大门口,迟疑了一下,我本不打算进去,但见门半掩著,便忍不住敲了敲门。半晌没人应,我轻轻推门而入。一边走一边心里惊奇不已。快两年了,这里居然与离去时没有什麽变化。院子东面的葡萄架、西面墙角那几盆吊兰水仙居然都还摆在同一位置。还有以前弄雪做来放置干柴的木架…………
我站在中堂外向里屋看去。不太明亮的光线下,有一条人影蹲著,似乎是在整理书架。
我缓缓走进,呆呆地看住。那人起身时看见了我。先也是一呆,而後脸上慢慢幻化出一抹春日骄阳的丽色:
“老师,你终於来了。”
千秋月 第二十四章
“小青……”叫了一声,我不知该说什麽, “你……为什麽会在这里?”
小青用拂尘扫了扫桌面:“这个地方一直都有人看著。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这儿来住上几天。老师,你看我是不是把这儿打理得很好?都没什麽变化吧?”小青一步步走近停在我面前。
他的眼光由始至终都没从我身上挪开半秒。
“我知道你会到这里来的。我一直在等你……一直……”他将头轻轻靠在我肩上。许久未见,他似乎又长高不少。叹息声里,我伸手抚摸他的头。
“老师,你不问我原因吗?”小青将头动了动,接著整个身子靠了上来。
我沈默不语。当初确实想知道原因,只是现在那“为什麽”三个字我对著他却难以出口。或许潜意识里有种感觉,问出了口,势必又要和他卷进更一层的泥沼。
这当然不是我所希望的。我不应该占据他的生活。这对我对他都有好。
对我自己,若不在意,也就不会有黯然的心伤。
对他来说,没有拥有,也就不会有空空的失落。
既然我不能允他朝朝暮暮的厮守,那就置身亲密之外,找一种恬淡如水的疏离。
这才是我和小青的长久。
“老师,你为什麽不像恨聿华那样恨我?”小青伏在我肩头幽幽地问。
我嘴角带著一抹浅笑:“你希望我恨你吗?”
“不。”小青将头抬起,正对上我的眼睛,“我只希望老师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苦笑。一言不发。
我将他身子挪开:“小青,陪我去塘边钓鱼怎样?”
小青欣然同意,高兴地说一定要比我钓得多。我只是笑。以前他就说他一定钓得比我的多比我的大。现在终於有机会了。拿著钓竿走到池边,仍旧是一汀蓼芷,满池荡漾著。
现在正是春涨鱼跃时节,水中隐隐波光鳞动。小青蹲坐著一本正经地盯著浮漂。像从前许多那样,我拿著钓竿倚著柳树干闭著眼懒懒地靠著。
时间也如以往一样在我一个人的静谧中流失。
我脑中突然一觉:我这是做著什麽?
一切早已经回不来了。
弄雪回不来了。以往的我也回不来了。那样敬我如师的小青也回不来了。
我对聿华说弃掉的东西不可能拾回,那失去的东西又能重新拥有吗?我做的何尝不是与他毫无二致的无益之举?!
一时间只觉心情慵懒已极,连钓竿也扔在一旁去了。
“动了,老师。”小青呼声一起人已跑了过来拿著我钓竿一提,一条尺长的银鲤自粼粼波光中被提起,在空中划了个长长的弧线,手法极准地落到我脚边的桶中。
“今晚的菜就是它了!”小青提著桶兴致勃勃地逗弄著。
我也跟著笑笑:“回去吧。”
小青有些奇怪地问:“老师不钓了?”
我指著桶对他噜噜嘴:“这不是有了吗?”
小青呵呵一笑:“是了,老师以前常坐一下午空手而归呢。老被弄雪姐……”他忽然住口,脸上神情有些懊悔。
我不在意地拍了下衣襟道:“走吧,也快到晚饭时间了。”
“老师,你去一旁休息会儿吧。我一个人做就行。”小青挽著袖子扎起衣衫前摆架势十足。
“我烧火。”说著就到灶前蹲了下去。
小青见我执意要和他一起在厨房忙活,也没再推辞,自顾自忙起来。
我闲暇的眼光一直跟著小青往返的身形来回移动。
眼前的少年让我产生一种摸不清看不透的慨叹。或许他那掠夺占有的霸道及存心算计的沈让我本就不该将他当做孩子看。但此时他的的确确是个可爱明朗的孩子。
小青很能干。没用多少时间四式一汤的家常菜就摆在了桌上。
“尝尝看?”他笑得自信。
我夹了筷青菜放嘴里:“嗯,不错。”
“再尝尝鱼?我的鱼一向烧得很不错的哦。”他像等待奖赏的学生一脸期待。
我当然不会扫他的兴,马上大赞。事实上确实很好吃。
“老师这麽喜欢,那我以後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我慢慢将口中的饭菜咽下,说道:“你是蓼天宫主,上上下下那麽多人、大大小小那麽多事都要你看著、理。哪里还有时间做饭给我吃。”
“怎麽没有,宫中很多事务都是葛云负责,必需我决定的事情不多。”小青碗里的饭根本没动几口,“再说,等老师回去後,就搬到蓼天苑,这样你每天想吃什麽我都可以做给你吃了。”他的眼神语气无不溢著憧憬。
我却决然将它摧毁:“小青,我不会跟你回蓼天宫的。”
“为什麽?”他抓紧手中的筷子问我。
我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过了会儿,小青幽暗的声音响起:“既然老师不喜欢蓼天宫,那就不回去。我就和老师住这儿。老师不是很喜欢吃这儿的鱼吗?”
“我也不会留在这里。”我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小青,我不会跟你回蓼天宫也不会留下来和你一起住在这里。”
小青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灵动的眸子呆滞了几秒。
“老师,又想做失信之人了吗?你答应过我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小青质问。声音有著压抑的低沈。
我的声音缓慢清晰:“被欺骗利用算计堆砌起来的‘永远’你以为我还会继续允诺吗?”
小青那一刻面上有些僵硬,瞬间转为沈的悲哀:“老师,你还是恨我……还是恨我……”
我淡淡接口道:“我说过,我不恨你。”
“那你为什麽不肯跟我会蓼天宫,不肯和我在一起?”他疾声逼问,眼中却已有些湿润,“为什麽不肯爱我?”
我叹息:“小青,这世界上不是只有恨和爱两种情感。人与人之间还可以有很多种感情。就是爱也有很多种。亲人之爱、朋友之爱、师徒之爱……小青,你不喜欢我做你老师,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和你平等相待。我只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重新来过。所以,我不会留在这里。”
小青痴痴地盯著我。突然他眼神一清:“那就是说老师还是会来看我,不会不理我是吗?”
“当然。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是朋友,甚至亲人。”
“老师不会骗我?”小青突然如刨根问底的考生在寻求一个最终的答案。
“决不骗你。”
年轻的面容上沈郁慢慢变淡,接著被一丝极轻的笑意掩盖:“好,那我以後去看老师,老师可不许不理我。还有,要多来蓼天宫看我。”
我笑著算是给他答复。
“老师,我帮你盛!”小青接过我的碗给我添饭。
我静静地看著他的态度的转变言笑晏晏,本该轻松,心里却还是有股隐隐的焦虑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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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醒来睁眼一看,熟悉的摆设、还有体内不余一丝内力的酸软让我的心一点点下沈!不断地下沈……不能停止、没有限度。
不用扭头,余光就感觉到床边有人。
我心里的挫败感霎时暴涨至极限。为何我千防万防还是到了这里!
我冷声问:“你是怎麽下的药?” 做饭时我至始至终都在。他不可能有下药的机会。
小青笑了一声:“药不在饭菜中,在我手上。”手伸过来抚著我的脸,“你记不记得,饭做好後我出去过一,虽然时间短得让你毫不会起疑,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我无视他手的动作只是问:“你如此心积虑对我究竟想要怎样才肯罢休?!”
“要、你、爱、我!!”他说得字字铿锵、咬牙切齿。
“小青,你放了我,我还会把你当朋友来相、关爱,你这样只会让我恨你。”我用平淡的语气剖析他和我的未来,“爱恨都在你一念之间。”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要你说的那种朋友之爱亲人之爱。”小青用力抓住我的肩头吼著,接著语声渐缓、渐低,“老师,为何‘离开’二字你说得那样轻松那样决绝!连缓口气的机会都不留给我。聿华用你的性命要挟逼我答应不见你,你知道那时我是怎样的心若刀绞吗?不能主动去见你,你知道我这些天是怎麽过的吗?但我心中存著希望:老师一定会来找我,一定会来继续陪著我。於是我一直等著、发疯般地等著……”
清亮的眸子越来越浑浊不明,我的心也一同被拉入那混沌中,裹住。
耳中却继续听到那悲凉的控诉:“可是你为什麽要这麽冷酷地将我耐以生存的希望也打破!!”
我清明的眼神对准那发红的双眸:“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总是逼我、让我做有违自己心意的事,你以为这真是爱吗?”
悲惶的少年像是要急切地证明,霸道地箍住我:“不,我是真的爱你!老师,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我挣脱不开,嘴里却嗤笑道:“爱我就给我下药?”
乘刚才说话的空隙里,我暗暗提了好几气,却发现体内不仅内力不存一丝,居然连原本的气力也消失殆尽。
小青捧起我的脸,靠近柔声道:“老师,你不用白费力了,这药是效力极强的化功散,任你武功再高,吃下也会内力全无全身乏力。是我为你专门准备的。”他嘴唇滑到我耳边轻舔。
我扭过一边,沈声道:“小青,既然你爱我,就要尊重我。”
“如果尊重你的结果是让你离我越来越远、让我永远得不到你。那我宁可不要!”
我叹了口气:“可是你这样做只会把我推得离你更远。”
头一瞬被猛抬起,迎上了灼热的眼神:“怎麽会?看,我现在和你这样近。”
那一腔的灼热不知何时已转为满眼的疯狂,语声却更加温柔:“老师,我说过不会让你离开的。我要让你属於我。只属於我。”
吻如暴风骤雨仿佛要将我吞没、埋葬。上衣被撕开,露出大片多日未见阳光的白皙胸膛。小青低头吮咬上去。
“小青,你不要做让我恨你的事!”我语声依然冷静。
疯狂的语声,疯狂的语气:“我不在乎!我要你,要你永远都不离开我,即使让你恨我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要他此时放开我已是不可能。身上之人已如一头疯狂的野兽,拼命地嘶咬、喘息。我无力抵抗这悲哀的命运。
身体剧痛的那一刻,没有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哀。小青,我是那样的努力将你我从泥沼中解救出来,你却不顾一切疯狂地将我拉得更。
被自己的学生强压在身下,我是该哭还是该笑?或是咬舌自保?事实上,我什麽也没做,紧咬牙等著……等著这屈辱的过程结束、等著沈沈的黑暗来临…………
甚至昏过去前,我心里还在嘲笑: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离开你?你就得到了我?
小青,你可知,身体的融合,已让你永难靠近我!
千秋月 第二十五章
我躺在床上已有两天。不是我不想动,而是化功散的效力和受创的身体都不允许我动。
我已经把帐顶的流苏来来回回数了好几十遍了。每都是不同的数字,五百二十三、五百二十八、五百一十六、五百四十………我睁大眼睛用尽我那无可去的注意力盯著那一条条纤长美好的物体。究竟是多少呢?我执著地想要得到一个准确无误的答案,於是不停地数了一遍又一遍。有时风动一晃,又从头再来。
我坚持不懈,眼睛涨得酸痛也毫不觉得。
我清楚,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
或许真正的答案早已有了。只是我错过而不自知。
我不禁有些愤懑!
为何答案会有这麽多?!我又如何确定,唯一正确的一个?
突然记起以前看到电视上看到的某个综艺节目里有种限秒数活物的环节。我隔著荧屏看著参与者一按键,每每总在正确答案左右来回徘徊,却落不到那唯一的数字上。我在屏外窃笑他们运气欠佳。
现在是不是也有双眼睛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以怜悯之态俯视我?
我突然很羡慕那些曾被我嘲笑运气不佳的游戏参与者。无论如何,他们最终都会知道答案。
至少,不会像我这般。
纵使遇见,也会毫不知情地错过!
如我这般,真切地摆在我面前。
而我,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人为什麽总要卷入这些永无穷尽的追索又永无穷尽的烦恼之中乐此不疲?
孜孜以求百般求索就是为了一个结果?!
大事小事、他、她、你、我,都同样执著!
一双手轻柔地将我扶起拿过枕头让我靠坐床上。动作小心得好似我是易碎的玻璃制品。
“老师,你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粥?”
我没有点头,不过勺子递到嘴边时我会毫不犹豫地将嘴张开。
人饿了就得吃东西,这是很自然的事。当初我没有咬舌,现在更不会绝食。
我珍惜任何生命。包括自己的。
何况,对男人来说,发生在我身上的实在算不上什麽大不了的。
身体上的污秽痕迹早已清洗得干净。
除了只能躺著不能坐。
除了还有那麽点痛。
似乎什麽也没发生过。
那夜我醒来,双眼红肿的少年抱著我的头失声痛哭。在我耳边一句句地说“对不起”,声声哀求我的原谅。
我用整个思维空间来考虑该对他说些什麽。
结果,我想问的只有一句:
“你觉得现在得到我了吗?”
可惜唯一一个问题却也没有答案。极度惶惑的少年只是紧紧抱著我不放。
我笑。没有答案也是一种答案。
质地柔软的手巾擦净我的嘴角。我又躺回床上。
“老师,你闷不闷,要不我找个唱小曲的过来?”柔滑的手在我脸上留恋不去。
我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帐顶的流苏究竟有多少条?”
没想到我突然发问,小青面上惊喜闪现。
那夜醒後我跟他说过一句话外,直到这之前我再也没开口对他说过一个字。
不是我的恨意。
也不是我的惩罚。
只是我脑子空荡,实在没有想说的话。
到了晚上。小青搂著我靠在床头说:“老师,你不是想知道这流苏有多少条吗?那我们现在一起数,然後把数字写在手上。如果一样就对了。”
“如果不一样呢?”
“那就继续数。”
我又像前面许多那样仔细数了起来。数完後两人同时在对方掌心写下数字。
居然一样!
“对了对了!”小青很高兴。
终於知道了吗?可以确定了吗?答案不是以往出现的任何一个。
只是……
“如果我们都错了呢?”
小青愣了愣,瞬即但定地说:“不会的。怎麽可能一起错!”
我不再争辩。
他靠近,开始温柔地吻我。像所有情人该做的那样,吻得激切缠绵。
我眼角眉梢全是哂笑:怎麽可能没错!
小青,你错将逼迫屈辱当爱意。
我却错在,不该对你太怜惜。
身体恢复後,我厌恶地离开床榻。最远却也只能出到蓼天苑附近的几条小道上。再远总会被恭敬客气地请回。而且身後总有两三个人影远远的跟著。
事实上身中化功散让我绝无逃脱这里的可能。可我的身边还是从未断过人。
这麽小心,莫非还怕我想不开?
我有些好笑。我表现出来的模样有悲愤欲绝吗?有让人感觉我有自残的迹象吗?
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一定会从这里走出去。
“老师,这是葛云刚特意送过来的葡萄。我剥给你吃。”
我扭头避过。递到嘴边的手顿时僵住。
“那我陪你出去走走?”伸过来的手却没有触到我的胳膊。
熟悉的静默中,少年扑了过来在我背上低低泣语:“老师,不要这样对我?”
那我该怎样对你?横眉怒骂你还是一剑杀了你?
头被转过对准他的视线。我的眼光却直直透过他,不做任何停留。
“老师,为什麽你不看我?你为什麽不理我?我这麽爱你……”
还在说爱我!我轻嗤了下鼻:“爱我就不顾我的尊严,把我压在身下强暴?!爱我就把我当做囚犯一样全天监禁?!”我收回空洞的眼神射向他:“小青,如果你真有那麽一点点爱我,就放我离开。走出这蓼天宫,我会将这些天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不!我不要!我不要你离开!”小青神情激动地将我抱住,那神情仿佛一松手我就会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老师,为什麽你对我要这麽残忍。我越是接近你,你越是慌忙闪躲。你不知道我多想贴近你、多想抱著你。可是你却一地只给我绝望!”他语声渐转温柔,紧贴著我摩娑著,“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永远也不知道……”
哀怨的语声让我想起以前门外听到的采薇那余音悠远的琴音。只是多了分幽怨,少了些空灵。
我不知道麽?
…………
我该如何对你?我也感到迷茫。
身边的人也在问:“老师,你说我怎麽做才对?你告诉我好不好?怎麽做才能让你不离开我?”
怎麽做?
闭了闭眼,我淡淡地说:“杀了我或许就能让我永远走不了了。”
“你不要想著用死离开我!我绝不允许!!”
我轻笑著摇头:“你错了,我只是想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我一定会从这里走出去。”
我的一句话有如凝固乳胶,将这四周的空气都封冻起来。
小青默默地走了出去。挺俊的背影有些僵硬迟钝。
我独自站在院中,目光一直随著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葛先生有什麽话对我说吗?”我眼光看向另一个角落。
葛云缓缓自屋角阴影中走出,一言不发地看著我。
我也静静地望著他。
过了两秒,我轻叹:“葛先生是来杀我的吧?”
葛云面色沈郁:“尹公子大才葛云一向极为佩服。可惜……时至今日葛云不得不杀公子。”
我由衷赞叹:“有你这样的部下,是小青之幸,也是蓼天宫之幸。”
葛云正色:“蓼天宫凝聚著葛云祖辈的心血。宫主更是葛云自小就发誓要守护一生之人。若有威胁及此二者其一,不管是何人何物,葛云定当竭力扫除。”
他迈开步子朝我走来,手中的匕首已隐约可见。
“先生觉得杀了我,就能解决一切吗?”我不急不缓地问道。
“杀了你,宫主只会一时痛苦,不杀你他却会一直沈浸在不可排遣的伤心绝望中,这样迟早会毁了他,毁了蓼天宫。”
“先生可曾替自己想过?你杀了我後又要如何向他交代?”
“葛云既然来此,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公子不必为我担心。”
我叹息著闭上眼睛:“既然这样,就请动手吧。”
刀锋才触及衣襟,我已感觉出一股森寒之气。真是一把好刀!只是我真的就要死在这把利刃下吗……
“先生可否听尹悦临死一言?”
刀锋贴著我的肌肤停下。
我睁开眼来目光炯然:“尹悦今日命丧蓼天宫,若你们宫主追究起来,先生高义自是一死以谢罪,可先生可曾想过,你死後,若我的好友杜子衿追究起来,蓼天宫又当如何交代?”葛云眼光一顿。
我仰仰头继续说道:“先生想必也知那成国四皇子待我情同兄弟,若见我死因不明,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若两方真的兵戎相见,我想也不是先生想见的吧?”我与他对视一秒,接著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语声轻缓,“更何况蓼天宫本身还有渚国这一大敌,到时若聿华乘虚而入,蓼天宫腹背受敌,先生九泉之下又该作何感想?”
葛云握刀的手已有些不稳。
“以尹悦之见,先生有两个选择。杀了我,或许你们宫主真能解脱。但也势必将蓼天宫推到双面受敌的境地。再一个……”我停下看著他。
“公子请继续往下说。”葛云看著手中的刀,那双向来灵透慧黠的眼睛低低地垂著,将他的情绪尽藏眼底。
“先生若不杀我,留我下来,任由我与你们宫主朝夕相对,却又无法心灵相通,两人都备受煎熬。这种状况我想先生也不会认为是蓼天宫之福。”说著我叹了一声:“杀尹悦是蓼天宫之祸,不杀尹悦非蓼天宫之福。所以,杀与不杀,就由先生自己来选择吧。”
葛云望定我:“难道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我眼神清亮:“当然有!”
葛云猛地直直朝我跪下:“葛云恳请公子。若公子接受我家宫主,蓼天宫自然太平无事。”
我缓缓摇头:“葛云,你也是聪明灵透之人,又何必做著些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不智之举呢?”
葛云怔怔看了我片刻,随即长叹一声:“葛云明白了。”
“多谢先生成全!”我向他躬身一揖。
接下来的时间我出去得更加频。不是在那已走了百来遍的小道上散步,就是去宫门边听街角的老大爷敲鼓吆喝,有时还兴致很好地和他们随便攀谈几句。一新鲜,多了却也无聊。但我还是乐此不疲。因为能尽量减少和小青单独相的时间。
当然,我身边从来都不会少人。呆得最多的还是那蓼天宫的主人。他从不主动催我回去。我散步时他就静静地跟在身後一言不发。我闲聊时他静坐一旁,若不是还偶尔插上两句,我就要以为自己何时多了一个影子了。
“小青,你不累吗?”我语气里充满倦怠。
小青低头半晌,然後缓缓摇了摇头笑得极是温柔:“我只要看著老师就觉得幸福。”
“即使我不看你、不理你,你也如此觉得?”
他将我的衣襟放在手里轻轻摆弄:“老师不想和我说话,甚至不想看我,我就不逼老师看我和我说话。只要静静地看著老师就好。”不逼我?难道你觉得逼得我还不够多吗?
我的手抚上额头:“可是我已经很累了。”
“累了有我陪老师一起睡。”小青将我的手贴在他脸上磨蹭。
我只觉无奈胸闷,又无发泄,半晌我说:“以前有一个人,他想偷隔壁的铃,可那铃只要一碰触就会传出声响。那人在家苦思冥想,终於想到一个自认为很妙的主意。第二去盗铃时他将自己的耳朵捂住,他以为自己听不到声音,那声音就真的没有了──这个故事就叫掩耳盗铃。”我目光转向他。
“小青,你知道吗?你就是那个掩耳盗铃的人。只不过你掩的不是耳而是心。你用块黑布蒙住它,在上面写上快乐你就让自己认为真的快乐。写上幸福就认为自己真的幸福。”
小青脸色越来越苍白,肩头开始轻轻地颤抖。
他不得不寻求一个依托来止住这不能自抑的抖动,所以他抱住我的腰紧紧贴了上来。
我静静地看著,终於伸手搂住他,感觉却像搂著一只迷惘不知归途的小鹿。
小青,你可知道,我有多想将你心中的迷雾拨开,让你看清脚下、看清眼前!
“如果这所有的事都没有发生,你会不会爱上我?”
“既然有了‘已经’就不会再有‘如果’了。”你为何总要将自己的心困於那小小的一方天地,死死纠缠於那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
小青恢复镇定,抬起头来表情决然地看著我:“回答我。如果什麽都没发生过,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就像以前青荷镇那样,你会爱我吗?”
好,既然你如此执著於这个答案,那我就告诉你。
我微笑著轻飘飘吐出两个字:“不会。”
“为什麽?”眼前的少年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惶惑不安,异常冷静起来。
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不会去放进脑子里去考虑。
小青一脸沈静地看著我,竟有一股静谧肃穆之气流露。这让我有种错觉,仿佛置身於两军对垒的阵前或是两国签约的谈判席上。
“因为我小?在老师眼中是孩子?”他语气咄咄逼人。
我摇头。或许我以前曾把你当做孩子来看来怜,但那是个错误!而我,现在已得到了惩罚。
“那是因为我不够强不够好,所以不值得老师爱我?”那双明亮的眼眸此时越发清澄如水,却也更冷静得让人不敢触摸。
我嘲弄:“不,你很好很强。强到可以将你的爱意变成掠夺变成伤害……”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的嘴被他捂住,“我再不逼老师了,不逼了。原谅我好不好?我只想好好爱你啊!”
好好爱我……我苦涩地笑著摇头。可是你的爱却凌辱我尊严、束缚我自由。小青,那日你在我身上强行留下的创伤或许可以恢复,可有一伤无论你用多少珍药去呵护修补,它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了。而这一,我却不能忽视。
“老师,你爱聿华吗?”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由沈默。
“你爱他?”
“不。”简单的一个字,我答得却有点艰涩。
随後反射性地摇头。
“那你爱杜子衿?”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你也不爱他对吧?”
荒唐幼稚的问题我当然不会去回答。
对於我的不理不睬,小青已经司空见惯。他绕著我的发丝声音轻曼:“老师,你信不信,这世上没有人像我这般爱你?”
我的语声极尽嘲讽:“的确没有。”
他对我的讥讽不以为意,将我的脸捧起细细吻了一番。临出门时对我说:
“我会向你证明的。我比聿华杜子衿更强、比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之後整整一天小青都没回蓼天苑。接连两天如此。我奇怪之余又有些许不安。
不知他又会做出什麽惊人之举。
到第二天傍晚时分,看到葛云时,我明白了。
“葛先生果然高义!只是他若发现被骗,之後先生恐怕难於交代。”我说的是实情。
“是他自己的决定,葛云何惧?”
葛云一反前几日的忧郁沈闷,笑容里竟有些爽朗之色。我暗自惊讶。
笑罢葛云颜色一端,对我一揖:“公子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葛云心中明白。唉!宫主才智超绝,非一般世人所能及。只是对於感情却难免太过执著……” 葛云说著竟单膝跪了下来。我忙前身去扶,他却执意不肯起身。
“事到如今,葛云不敢再求公子爱他怜他,只求公子莫要恨他。千错万错都只为‘情’这一字啊。”
“先生先请起。世间的事有果必有因。我和小青到今天这样,错不在他一人。”我的叹息里有著浓浓的萧瑟。“尹悦今日离去,不论生死定不与他再见。先生可放心辅佐他中兴蓼天宫了。”
当晚,我宿在里蓼天宫百里之外的一家客栈。这化功散药性极是霸道强劲。我虽服下解药,但身体复原速度并不显而易见。我知道,中药时间太长,要完全恢复至少要上五六天。
可我不能等。虽然葛云说小青现在绝对赶不回来。但我终归不敢大意。
一个月了吧。
人皆叹,十年回首,弹指一挥间。
我不妄求十年,只愿上天如能将这一月时光化为一瞬,然後让我眼见它在指间消失、湮灭、至於无痕。
尹悦便心满意足。
只是,能如我愿?!
千秋月 第二十六章
快到渚国边境,我惊见沿路许多人拖家带小好似大迁移,一路上悲啼不断。我跟上拉过一老者悄声问道:“大爷,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东幽国。” 衰老的嗓音因劳累奔波变得越加嘶哑无力。
东幽国?我曾听子衿提过,好像是离渚成两国都较远的一个东方小国。渚国强盛、成国富裕安定,为何要搬到那种偏远小国去?我很是诧异。
“大爷,你们为何要搬?”
“啊?” 大概老人耳朵不好使,没听清。我提高嗓音又重复一遍:
“我是问你们为何要搬,原来的地方不能住了吗?”天灾?人祸?
那老人稀疏无力的几根长须一飘一飘:“年轻人,你家住哪儿,若是附近这一带的,老朽劝你早点搬家为好,幽国虽然小,但好在离这儿远,受不到战乱的影响。”
“战乱?大爷可否讲得详细点?我刚从外地回来。”
“哎呀,那你赶快回去。你不知道吗?那六王爷突然宣称当今皇上鸩父夺位,随後起兵联合那十驸马叛乱。皇上亲自带兵镇压都大半月了。老朽这一行都是从六王爷封地逃出来的。现在大半个渚国都是人心惶惶呢。”
我突听这个惊人的消息,不由震得说不出话来。那老者又神秘的凑过来:
“而且,近几天我还听有传言说,因我朝当今圣上曾半路掳劫那成国国主的爱妃,那国主怀恨在心,近日又恰逢叛乱,唉!说不准马上就要兵祸连连了。”
老者连声长叹。到了分岔路口,我停住脚步,望著那一行人慢慢远去,心念急转。
国主?爱妃?兵祸?
我心里再清楚不过,这自然是谣言。
可大凡谣言总有出。空穴来风也定有原因。
我不及做更多细想。心中只越发急切地想看到子衿。弄清这一切。
待到成国境内,发现并无什麽异状,心中紧绷的弦又松了好几根。
进城前,我在客栈洗了个澡,特意选的月白套衫让自己看起来气色不错。当初不告而别,子衿不会还在生气吧?
我终於回来了,并且活著。
怎麽也不会想到,没被翟与莫所伤,却差点死在蓼天宫,而且……
我甩了甩头,尽量将不该想的事通通摒弃脑外,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走上那镏金台阶。
门口的卫兵好像换了,有些眼生。正要开口却见门外走进一人。
“尹公子?”来人确认性地叫我一声,我仔细一看,原是是府中的一名管家。整修书院时曾让他置过不少物件。
这管家将我引进府中。
我边走边问:“章管家,你们殿下在做什麽?”
章管家摇了摇头:“不知殿下近段怎麽了,好似换了个人,成日家的和那些歌舞W姬在府里饮酒玩乐。明知大殿下那边……唉,尹公子,你是殿下的朋友,好好劝劝殿下吧。”
我皱著眉头听著越来越近的笑闹声。我走到大厅,首先看到的是满眼!紫嫣红莺莺燕燕的女人。一眼扫去,约摸十来个。子衿就坐在那温香软玉从中,手拿玉杯怀抱美人,醉眼朦胧却依然笑得灿烂已极。
我阴沈著脸走了进去。大概是我的脸色太过难看,那些W姬一个个都噤了声瞪大眼看著我。
“喝呀,你们怎麽不喝了?”子衿端著酒杯晃了晃脑袋。“你们再不喝,我罚你们每人耍十遍螳螂拳……”话未说完就被我一手扣住酒杯。
“你要喝是吧,我陪你。”反手一甩,杯中的残酒悉数落到他脸上。周围响起几声尖锐短促的惊呼,马上又归於平静。
子衿用袖擦拭,仰头斜眼往我身上上下扫视,突然呵呵一笑:“好,今天这个扮像好。本殿下重重有赏。我最喜欢看他穿月白素服了……就好像……好像月神,对,月神下凡……”
我皱了皱眉,不理他说什麽疯话。
他说著蹒跚著脚步走过来,低著头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一刻,突然闭著眼靠了过来,手围著我的腰缓缓地摩娑。我不耐地要将他推开,刚一动就听他说:“别动,让我靠会儿。呆会儿下去重重有赏。”
我怒火一冒,不再顾惜他痛与不痛,双掌一推,他已斜斜地倒了开去,整个身体跌在一张放著果物甜品的茶几上。劈里啪啦一阵响声里,看不过眼终究还是上前拉了他一把。
“杜子衿,你看清楚,我是尹悦。不是你府上那些舞姬伶人。”我抓著他的头前前後後摇了一圈。
“尹……悦?”
“是的,你看清楚,我是尹悦,不是那些可陪四殿下玩乐开心的美人儿。”我冷声道。
“尹悦?!”
我冷眼看著他。醉成这样即便他把我看成观音菩萨我也不稀奇。
他的眼神越来越清,终於开口说道:“尹悦回来了?”
我无奈地“嗯”了一声。
子衿挨近拍拍我的脸,又摸摸我的手,然後笑道:“果然是尹悦,不是假的。”
我哭笑不得,不是假的,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我抓著他乱摸的手晃动:“你酒醒了没?”
“你为什麽回来?” 子衿仿佛没听见我问他,只瞪大眼望著我,脸上酒色还未退,但眼神已清澈透明,与正常时一无二致。
我抬抬眉:“怎麽,你不希望我回来?”
“你当初为何又不告而别?”哦,原来他还在生气。我本以为时间久了,他即使气也该消了些的。
“我要杀翟与莫,告了,你会让我去吗?”
“可那翟与莫都死了,你为何还留在渚国……为何不回来……”子衿的声音没有控诉的严厉,倒有著尽力压制的颤抖。
我突然心里一震,这麽久不回,他一定是担心我出事了。我双手搂住他用力紧了一紧。
“子衿,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可若不是身不由己,我又何尝想让你担心。
子衿竟然像小孩一样伏在我肩头低低泣了起来:“我以为你气我点你穴道强留你,你一气之下再不回来了。”
唉!弄了半天,原来是怕我生气。我柔声说道: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才那麽做的。我又怎会怪你!”
“那你为何留在渚国,许多天都不回来?就不怕我担心?”语声比先前高了不少,气息也足了些。嗔怪之意溢於言表。
“我杀翟与莫受了点伤,後来去夕风谷祭拜又住了些日子。”我顺口拈来。
子衿马上语气紧张:“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没事,只是点轻伤,早好了。”
他神色渐松,我却面色一沈:“你问完没有?”
“嗯?”
“既然你没问题了,就换我来问了。”我眼光冷冷扫过一屋狼藉,那些女子不知何时已走了个干净,“四殿下,可不可以说来听听,你每日叫这麽多W姬美人都做些什麽?”
子衿脸突如十七八岁的少女般红云飘过,语声更是不太自然:“没……做什麽。我只是无聊,你又不在,便随意叫些舞姬伶人来解……解闷。”
我摇头一脸不屑:统治阶级的劣根性。
“既然你闷,为何不多去将军府找闻香聊聊。”
“去多了招人闲话。”语声有些嘟哝起来。
“还在闲话,她迟早是你妻子。再说,你这样子就不怕人闲话了?”
一时没人应。我轻轻地叫:“子衿?你醉了吗?”
“没醉……闻香……闻香不是我要娶的人。”
我笑道:“那你倒说说你要娶的是谁?”
嘟哝的语音有些含糊:“我……我要娶的人……叫尹、悦……”
顿时我的头一个做三个大。还说没醉。若你真没醉,凭刚才那句话我就把你杜子衿倒过来翻过去暴扁一顿然後爆晒三日做成烘鱼干吃掉。
“子衿,你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我没醉,清醒得很。高兴得不得了,呵呵……”笑到一半突然没了声响。定睛看时,他人已倒在了桌上。
我苦笑著将他扶会房里,让他躺倒床上盖好被子。
望著眼前熟悉亲切的俊美容颜,我心中某在慢慢变柔变暖。
子衿,我回来了。
第二天子衿酒醉未醒。我便迫不及待地去看书院。一路上还想著子衿会不会以为我不回来就关门大吉了呢?
走近大门,听得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传来。我心中的一动,加快脚步走入院中。
“小铃,刚刚你弹时,右手小指触动了第五弦,所以琴音不稳。”
“多谢师父指教。”
眼前的景象让我觉得平和舒心已极,笑意自然流露脸上:“采薇。”
采薇睁大一双美目瞪住我,脸上表情错愕万分:“公子,你怎麽……回来了?”
“怎麽,你也以为我不会回来了?”我轻笑著。
“公子难道没有到皇……皇宫去?”
“去了又回来了。”我听采薇语声奇怪便望了她一眼。
“公子不要多心,只是先前听四殿下说公子是去杀那翟与莫的,采薇便一直担心公子安危。现在公子安然归来,采薇高兴还来不及呢。”
采薇让那几个学琴的学生先走。
我四周望了一望,有些感慨:“要不是你在这儿打理,恐怕这里早就蛛网满粱灰尘一地了。”
采薇面有感激之色:“那要感谢四殿下允许采薇在这儿收徒教琴。”
回皇子府路上,采薇问:“公子,你还会去渚国吗?”
我想了想:“不知道。”
“恕采薇冒昧,公子有喜欢的人吗?”
我有些惊讶她问题的突然。一时猜不透她为何会有这一问。
采薇笑容不同往日,素雅清爽:“公子请莫误会。采薇只是想知道,如公子这般淡然脱俗之人,会为怎样的人动心?”
动心吗?我仰头看著头顶一片澄净无云,满眼的空灵让我有些恍惚, 动心……动了又怎样?
“有吧。”
采薇表情有些微动:“那人也一定喜欢公子吧?”
“算喜欢吧。”回答这句时我不知为何叹气。
“两情相悦本是高兴之事,公子叹息又是为何?”采薇眼中慧黠微现,“莫不是公子的意中人不在身边?”
意中人?我苦笑。这柔情蜜意的三个字我怎麽也不能联想到那人身上。
“采薇懵懂,既然这样,公子为何不呆在喜欢的人身边呢?这样两地相思两个人不是都很痛苦?”
我放下头看了一眼采薇又接著望向头顶,语声轻忽:“采薇,你见过太阳月亮同时出现吗?”
采薇一愣摇头:“太阳只出现在白天,而月亮却只在夜晚才能看到。怎麽可能同时出现。”
我淡淡一笑:“我和他也是一样。他要的是辉煌,我要的是宁静。既然没有可能,那就像这太阳月亮永不相见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见就不会心痛,不见就会彼此慢慢地遗忘。
采薇怔怔地连脚步也忘了挪动。我呵呵一笑:“快走吧。府里大概快午饭时间了。”
进得府中,采薇回房。我却朝子衿卧房走去。才走几步,就看见子衿头也不抬地急急从里面走来。
“子衿,走这麽急要去哪里?”
子衿猛地抬头动作之快吓我一跳。他上来捉住我胳膊大声问:“你去哪里了?”
“早上见你没醒,我便去书院看看。”
手臂上的劲力消了些,子衿用力瞪我一眼:“那也不叫醒我,害得我起来不见你人,还以为……以为昨晚是一场梦……”话到结尾已带上些飘忽叹息。
我轻推了他一拳:“谁叫你醉得那麽厉害。还好意思说,昨晚抓著我直叫月神月神的,我还以为你会梦见观世音呢。”
子衿恼怒未消地哼了一声,接著又笑了起来:“我是看见月神了。”
“哦,什麽样子的?”
子衿笑嘻嘻地看著我:“长得和尹悦一模一样。”
“我昨天也见了一个人。”我说得一本正经。
“谁?”
“玉皇大帝。”
“他长什麽样?”子衿眯著眼慢慢向我靠近。我不著痕迹的退开。
“长得和你不差多少,只不过十足的醉鬼一个。”
终於一阵笑声从子衿嘴里逸出。接著一脚飞来,我大笑著身形飘开。
笑著进房,我想起路上所见所闻,脸色一肃:“子衿,渚国叛乱的事你知道吗?”
子衿笑容一敛:“知道,那渚国六王一向很循规蹈矩,不知这为何会起兵反叛?”
我叹了叹:“循规蹈矩恐怕是掩人耳目吧,这他抓住人家把柄自然是要一举击中了。”
“你很担心?”子衿语中有探询之色。
“我担心什麽?”我一脸若无其事。
“那你为何面有忧郁之色?”
有吗?有也是……
“我是担心,这两虎相争,苦的可是渚国的老百姓啊。”
停了片刻,我又问道:“子衿,我回来路上有听到这样的传言。”接著把具体内容复述了一遍。
“你觉得这谣言是空穴来风吗?”
子衿皱著眉不答反而问我:“你觉得呢?”
我摇摇头:“若真是无聊之人的胡话,倒也罢了。只怕没这麽简单。”
子衿若有所思:“尹悦是认为有人故意制造谣言挑起事端以破坏渚成两国的关系?”
“这只是猜测。我一路行来,境内居民生活并无什麽异样,想是那谣言并没流传多广。也有可能是人一时玩笑。”
子衿思索了会儿也点头。
过了几天,我想起书院的事。眉头拧了起来:“子衿,你说若我现在再贴个书院开张告示,还会有人来吗?”
“大概没人来吧。”子衿捂著笑痛的肚子坐下,答得毫不迟疑。我脸一黑,转念一想也是。当初弄得那麽轰轰烈烈,後来却没了声息,不论其他,首先信誉问题就没了。
还有得补救吗?我眼神晃啊晃,最後落在坐著喝茶的子衿身上,目光陡亮:
“子衿,这书院院长你来当如何?”
“为何要我当?”
我抓过椅子坐到他身边慢慢解释:“我已经失信在先,在广大民众面前丢了信誉。我又是没权没势的,再多贴告示料想定没几人闲暇理会。若以你皇子身份来担这个院长之名,那情况一定大为改观。”
“我担了院长一职,你又干什麽去?”
我拍拍他膝盖语气轻松:“你只是挂个名而已,美其名曰‘名誉院长’。放心,也不会是打杂的。真正的幕後还是我啦。”
子衿斜著眼瞄了我几眼,满脸写著不好说话的神态:“这对我又有什麽好?”
“这对你没损失。”我放柔语声耐著性子。
“可对我也没好啊。”子衿用茶盖拨弄杯中茶水一脸悠闲。
“说吧,要怎样才肯帮我?”我懒得和他兜圈子。以我和他的交情,这点小事根本不值得考虑,现在他这副样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有图谋。
“你先答应。”子衿放下茶杯笑得可恶。
“你先说!”
“我要你每天都穿月白长衫。”
“啊?”我有些不敢相信耳朵接收到的信息。这是哪门子的要求?无聊。
“不答应就算了。”子衿做势起身。
我顺手一伸将他推了回椅上:“成交!”不就是衣服吗?反正我对穿什麽一向不在意,穿什麽颜色也无所谓。
子衿霎时满眼笑意荡漾。
突然门外一声:“殿下,小的有急事禀报。”
“什麽事呆会再禀。”子衿头也不回。
门外之人语声嗫嚅:“是……是有关闻香小姐的事。”
子衿扭头皱眉:“闻香怎麽了?”
“闻小姐……她……割脉……”
我眼睛一跳,子衿已起身冲到门边:“人现在怎样?”
那小兵忙道:“刚才将军府的管家来告说已经救下,似乎没什麽大……大碍了。”
我和子衿赶到将军府时,闻香已经睡了。除了白玉般的手腕上裹著的厚厚纱布,人倒是睡得还算安稳。
子衿走到外面沈著脸叫来一个丫鬟:“究竟怎麽回事,细细讲给我听。”
那丫鬟虽神情紧张,口齿倒不含糊:“具体怎样奴婢也不清楚。只听得小姐惊慌大呼,我们一干奴婢和侍卫赶到时只见得一人身影从窗口急跃而出。然後就见到小姐手拿著刀,腕上血流个不停。”那丫鬟抬头看了一下子衿脸色稍作犹豫又道:“奴婢看那人背影似乎有点像……大殿下。”
又是成炫那个变态烂人做的好事!我暗咬牙,下见著一定不会让他好看!
子衿挥挥手:“下去吧,好好看著小姐。”脸上反倒没了先前的惊慌,神色平静。
“子衿,你不气?”对自己亲弟弟的女朋友也做出这麽龌龊的事,成炫真是无耻已极。
子衿面上泛起冷笑:“我这个大皇兄从小就喜欢和我争。和我争宠,和我争权。哼,他对闻香一直有窥视之心,我又岂会不知。可闻香一直对他冷言冷语,想是他这兽性大发,想用强才逼得闻香如此。”
我这才知道为何子衿要把闻香带在身边不让她独自回来。
这时,听得刚才那丫鬟轻声禀道:“殿下,小姐已经醒了。”
闻香靠在枕上,见我们进来马上笑意浮了上来:“子衿,尹大哥也来了。”
子衿语声温柔:“闻香,你没事吧?”
“没事了。”闻香淡淡的笑意里有种幸福的骄傲。那手上的伤口是她维护自己爱情的见证。柔弱的外表却可以因为爱情变得坚强,我心内感慨。这样的纯粹生死不计的爱情让人如何不向往……我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若还留下已有多余之感。
我要闻香好好休息,又对子衿说自己先回去了,要他多陪陪闻香。
微笑著把门带上,将子衿还想说什麽的表情也挡在门内。
一个人晃著步子回府,心却空得有些发慌。原来我也会怕孤独怕寂寞,我的笑冰冰凉凉。脚下一转便向另一个方向掠去。
林下,剑气纵横。剑声呼啸白光交错,似乎要与那不断飘飞的断叶残枝造就另一种惊心动魄。
我就在自己造就的这种无声喧闹中,与剑化为一体,全心全意地想刺破捣碎这四周以及自己心中难以忍耐的寂寞。
剑无声地刺进粗大的树干中,我脑中闪现的却是同样这把剑刺入肉身的感觉。我抽剑,慢慢靠近,在那细长的剑口上摩娑。刺得这麽不知要多久才能愈合啊?到时也会结上一道细长的树瘤吧。
我在树下呆呆地坐了许久。
猛然惊觉天色快黑,若不见我回去,子衿只怕又要担心了。
“你到哪里去了?”子衿一见我进门,就出声责问。
“出去走了会儿。闻香没事了吧?”我边说著边跨进门。
“等等。”子衿走上前来搂住我的头,我正不解,他手上已拈了片东西:“尹悦,你到哪里去了,头上怎麽还有树叶?”
我下意识地拍了拍衣襟嘴里说著:“到附近的林子里坐了会儿。”
“一会儿?我听下人说你午饭都没回来吃,才一会儿。”谎话一说就被戳穿,我干咳了一下:“早上吃得撑了,不觉得饿,一时便忘了。”
子衿转到我面前,一双眼睛明察秋毫,亮闪闪地盯住我:“尹悦,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没有。” 我不习惯如此邃的逼视,将眼光调开。
“你说谎!”
“子衿,你多心了。”我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便进了房。门外许久静寂无声。这下很恼怒吧。他如此推心置腹对我。我却不与他坦诚相待。只是我也不是故意隐瞒。只觉得心中烦闷空荡,感觉触不到一物。可那颗心躁动不安,究竟要什麽要怎样我却真的不知。要我如何跟他说?
我在房内,一会儿想著後面的日子要找些事给自己做,一会儿又想还是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子衿解释一下。
房中没点灯。月光却透进来洒了一地。看著顿觉满室清幽。
我静静地看了会儿,踱到窗边轻敲窗棂:
“喂,你还准备馋我多久啊。”
窗外一人轻应:“我以为你是月神,正在犹豫你要不要吃饭啊。”
我拉开门,透过清辉看定眼前手托食盘的人:“要,当然要。就算是月神,也肯定要吃饭的。何况我不是。”子衿,若这个世上还有什麽我不能拒绝的,那一定就是你的温柔关切。
我将盘子接过放在窗边吃了起来。
子衿手撑住门框笑问:“你不是月神,那你是什麽?”
我咽下一口最爱的酱菜炸鸡,回他一笑:“人。”极有搞笑潜质的回答却没有让那俊美的容颜染上笑意。反倒见他呆了一呆,默然无语。
我有些尴尬地自又低下头独自努力起来。
我细碎的咀嚼声里多了声幽长的叹息:
“你说你是人,为何不见你的痛苦烦恼,不见你哭,只见你笑。笑容也是那麽清清淡淡,让人觉得怎样也不可捉摸的感觉。”
如此柔和的语声却让我心中一刺痛。烦恼痛苦?这种东西,说出来表现出来就会减少麽?我也有哭啊,只是泪流在心中,不想让你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现在却早已不敢了,身上伤痕太多,再流泪只是无益让我再受一遍酷刑,再提醒一它的存在。
我细心的将盘子里的食物吃得一点不剩,舔舔嘴笑道:“既然你这麽认为,那我就做神好了。”
子衿将头放低:“你就是月神。只不过我不要你做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月神。”
“那你要我做个怎样的神?”
“我要你做个能哭能恼会爱懂爱的神。”
他说著竟伸手搂住我的腰。这种情人间的亲密我有些不适。
我笑著推开:“那种双面神我可做不来。”
月光下子衿一脸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问:“尹悦,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没了我这个朋友你会怎样?”
“怎麽可能?”我脸上满写著不可思议。
“假设,如果你突然发现我并不是你的朋友你会怎样?”他严肃的神色里夹著一丝不经意的急切。
“不是朋友?那会是什麽?”
“你试著想想?”子衿语声蛊惑。
不是朋友……亲人?不过我和他已经算得上亲如手足了。亲如手足的朋友是什麽?挚友?那还是朋友啊。
我听从吩咐假想了一下,随即答道:“还是朋友。”
子衿看著我,表情变幻不知在想些什麽出神。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便出声叫道:“子衿?”
他落下一声沈沈的叹息表情有些落寞:“你大半天没吃东西,若我不端来,你是不是准备就饿著肚子睡啊!”语气责备里有著关爱。
我嘻嘻一笑:“子衿,你有时很像我叔叔。”
子衿面色古怪:“你怎麽不说我是你父亲?”
我耸耸肩:“没办法,我父亲死得早,我叔叔一手把我养大的,就跟父亲差不多啦……子衿你怎麽了?”
我正朝房里走去,掉头一看,却见子衿已在百米开外。
“我累了,回去睡了。”
他居然头也不回地一下子没了踪影。累了还走得这麽快?!
千秋月 第二十七章
半月之後,月华书院再开张,有了子衿这个“名誉校长”,皇家身份显赫果然不同一般。两三天里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个学生。这在我看来真是不错了。全是六至十多岁的男孩儿。果然这古代太分男女尊卑,性别歧视啊。
书院新开,自是有一番忙碌景象。一连多天我都在书院吃住没回皇子府。就连子衿,除了那天开馆时我拉他来书院遛了一圈亮足了像,还硬逼他讲了几句类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开场白後,好像也有两三天没见著他了。
充实的感觉真好!教室、黑板、写字用的石灰粉末,还有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来到这个异时空,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感觉自己活得真切,活得像尹悦。
如果一直就这样下去,应该没有什麽遗憾了吧……嗯,应该不会再有了。
我早早放了学,并宣布放假两天。书院情况已基本稳定,我也可以松口气了。前些天我就觉得子衿神色间隐隐有郁闷之色,心中似乎有著不快又拼命压抑似的。我一直放在心上,却因杂事太多,总没有机会仔细询问。而他每来也匆匆忙忙,呆不了片刻就走。仿佛他来真是履行他“名誉校长”职责的。
我隐隐觉得有什麽不对,却又无从说起。
正要动身去看子衿,采薇来了,面色沈郁。
“公子,这几天你见过殿下吗?”
我心一紧:“发生什麽事了?”
我一路飞奔至皇子府中,直接进到书房,就看见子衿坐在椅上发呆。
“为什麽会这样?”我劈头就问。
子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了下去。“不这样又怎样?”
听著他慵懒语气,我心火烧得一旺,走近几乎是对他吼道:“你父皇不是最宠你吗?怎麽会将闻香赐婚给成炫?!”
子衿任凭我闷吼,低著头一语不发。看著这副丧气样,我更是心头火起:“杜子衿,你还是不是男人!自己妻子被人抢走就拼命抢回来呀,你这样一声不吭要死不活算什麽!”
好好的一对情人怎能被那麽个无奈当中一脚插破!
待我吼够了只瞪著他喘气时,那紧闭的薄唇吐出一句让我张口结舌的话来:
“尹悦,这种结果对我对闻香都好。闻香她嫁给我也不会幸福。而嫁给成炫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呆住:“为什麽?”
子衿居然一笑:“我大皇兄虽然风流好色,但也是人才一个,又对闻香一贯倾心……”
“我不是问这个,”我沈声打断,“我是问你为什麽?”
“因为我不爱闻香。”
子衿抬起头来,眼神通澈透亮。那里面不知为何包含著一份不明所以的兴奋?看著他眼中跳动的火,我竟有一种错觉,仿佛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在等待最後开局。
“那你爱谁?”
子衿一笑,可那笑里纵有千般情绪我此刻也终归看不透。或许我从来都不曾看透过。
我的叹息乏力:“子衿,你知不知道,你的话让我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耳旁却响起更加悠长的叹息:“在遇到那个人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爱著闻香的。可我遇到了他。才发现原来我对闻香之情最多止於喜爱疼爱。青梅竹马,关注担心,原来却是亲情多於爱情。而对他……我却好像著魔般地被吸引著靠近,我徘徊、我彷徨、我想远离,可只会焦得我更加心似火烧。闭上眼我就会不可抑制地渴望他,渴望他的声音、他的笑容……我想让他开心让他快乐、甚至到了可以不计较自己感受的地步,尹悦,你说这样的我还能给别人幸福吗?”
我静默著,心情却慢慢趋於平静。我无话可说,爱与不爱的痛苦我已了解得够多。
“尹悦,你不想知道让我爱得如此疯狂的人是谁吗?”那种孤注一掷的神情又复现子衿眼中。
我迷惑於那样的眼神,仍旧不知该如何接口。
子衿一步步靠近我,脸上笑得和煦灿然。
“殿下,皇上有事请殿下过去一趟。”
看著子衿走出房门,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只觉得看著他那样的笑我有种胸口紧窒的感觉。
我来到将军府中。闻香见了我垂眉一笑:“尹大哥是来安慰我的吗?”
“闻香你真是自愿嫁给成炫?”
“不嫁给他,我还能嫁给谁?” 闻香恬淡的语声中幽怨尽显。我语声一窒,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你恨子衿吗?”
闻香摇头,表情却淡得有些木然:“我恨他做甚?恨他没有骗我?恨他跟我说实话?还是恨他为什麽不爱我?”娇美的容颜上有自嘲之色现出,“他虽然关心我照顾我,可事实上这麽多年来,他却从未对我说过一个‘爱’字。我以为以他的性格只是不想说出口而已,以为他其实是爱我的……”尾声渐至叹息,“可那天他对我说他爱的是另一个人。”
闻香说著语声忽扬望向我:“尹大哥,你知道他说到那个人时的神色是怎样的吗?”
我摇头。
闻香闭著眼笑了笑,语声却苦楚已极:“那是我这十多年从未见过的杜子衿。看到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我知道我就算是那刻死在他面前也不会泼灭他哪怕一点点的爱意,动摇他一丝一毫的决心。”
“‘闻香,我知道是我负了你,可是我没有骗你。我知道你很伤心。可如果我不说出来,我却会被心中的爱压死。’当时他对我这麽说的。”闻香眼睛闭著轻声念著子衿的原话,仿佛依然还沈浸在当时的氛围中。
我心中一阵酸楚。
“尹大哥知道子衿说的那个人是谁吗?”
我依然摇头。先前子衿想说却被他父皇叫去。
“唉,我真想看看是怎样的女子让他爱至若此!”闻香叹息。
我却在想,爱真不是能用理智来衡量的。若论容貌论性情天下女子比得上闻香的实在很难多找出几个。可子衿却不爱。而他爱上的人或许也不及闻香。
我揉了揉眼棱:“可你是不爱成炫的吧?”
“既然我以为了十多年的爱情都不是爱情,那我还要爱情做什麽。我该嫁了,而成炫又愿意娶我,对我也很好,我为何不嫁?”
我一路叹息回府,这一日的所见所闻只让我心中备感无奈。
到了晚饭时间 ,不见子衿过饭厅来,便顺口问一个上菜的丫鬟:“你们殿下还没回来吗?”
“我听玉儿姐姐说先前在门口还碰到过殿下,应该是回来了吧。”
我习惯性地来到书房。这是天色已晚,四周光亮渐渐变暗。我走近,见书房并没点灯,便想子衿应该不在房中,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得一阵沈笑传来。我慢慢靠近。
“你已经娶了闻香了,还有什麽不满?”子衿的声音冷冽如冰。
笑声尽,一人说道:
“我娶闻香四弟只怕是求之不得吧。这样你不就可以和你的好朋友双宿双飞了吗?”
没有人应声。片刻啧啧声又起:“真想不到我们堂堂风流潇洒的四皇子居然会为了个男人痴情如此?心下一直觉得奇怪,我几三番想劫持那西茨公主,都被你的严密防守挡下。那渚国皇帝为何一击就得手?实在让人费解。”
话声陡然变厉,“你身为成国皇子,却为了一己私情而不顾国家安危!将联姻之国的公主拱手让人劫走,居然只为了让那个人对那聿华死心。哈哈,杜子衿啊杜子衿,你发疯了不是?”
潜意识里认为下面的话语我不应该继续往下听。我应该转身离开!而不是在这门外偷听。但脚下却像钉子钉住般半步不移。
“你什麽时候查到的?”
“对你根本不用查,光看你对尹悦的眉眼神情我就心里犯疑。前段他走後你失魂落魄那模样,连父皇那儿也不大去,我就更加确信不疑了。只是尹悦和那渚国皇帝的纠葛我近段才发现。哼,近段日子渚国六王驸马的叛乱与你有关吧?若我猜得不错,那成国老皇帝被鸩杀的内幕该是你透漏的。子衿,若是你把你的这些手段都用到治国安邦上,就是父皇要立你,那些臣子们也不会有反对之辞了。”
“即使父皇现在要立我,那几个老黔首又能怎样?”
“杜子衿,当年你娘占尽父皇恩宠,现在你也一样,我一定会连著我母妃当年的怨气一块儿好好送还给你的。”
我还保持著最开始时的姿态站在门边。成炫一拉门就看见了我。
我感觉他将目光投在我身上逡巡了几秒: “嘿嘿,原来是尹公子啊,这麽巧?”
成炫渐远的冷笑声里,子衿站到了面前。
“你站了多久了?”
“刚来,叫你吃饭的。快走吧,呆会儿饭菜都凉了。”
我提著恢复知觉的步子往回走。子衿抓住我胳膊往胸前一带:
“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没有。” 我的回答生硬。
“你说谎。我知道你全都听到了。”
我目光呆滞:“我什麽都没听到,我只知道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一辈子不离不弃的朋友。”
“尹悦,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你先不要急,不要气,慢慢听我说好不好?”子衿的声音一贯的温柔。
我闭上眼睛,把自己完全没入纯粹的黑暗之中:“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很累……想睡……了。”
……
“我爱你。”
自古以来最动人心魄的三个字,却让我胸中泪流横涌。我的整颗心就在那滚滚波涛中挣扎,已精疲力竭,已快要缺氧窒息。
“我爱你,尹悦。”耳畔的声音已带上了的叹息。“我一直都爱你。却又不敢对你说出口。我的心仿佛日日都放在火上煎烤。每天看著你却只能做朋友般的亲近。我曾害怕过对你的这种情感,试著疏远你拿你当朋友看,却落得让自己的心更加沈沦……”
“为什麽?”我声音短促无力。
温暖的气息围了上来,柔软如玉的面颊贴上我早已僵硬的面部肌肉:“因为我想这样抱著你搂著你贴近你。这是朋友不能做的。”
“可是,你是我的朋友啊。”我从来不知自己哀求的语调是如此可怜。
“我知道你一下适应不过来。没关系,尹悦不讨厌我对吧?”语声还是一贯让我沈醉的温柔。
我机械地点头。
“那尹悦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我再点头时,头已被轻轻抬起。吻无声无息地落下。我突然觉得这柔润的唇瓣有种熟悉的感觉。霎时间明白那曾经让我沈迷惆怅的梦中拥吻原来竟是再真不过的事实。
我闭著眼如木偶般任凭吻如雨下。整个人却已止不住微微颤起来。
“也不讨厌我这样碰触你是吧?!”子衿压抑著轻喘曼声问道。
我答不出喜欢。可又如何让我对眼前之人说出一个“不”字来。
耳畔的呢喃轻忽,气息紊乱:“悦,我的悦,你可知我每日每夜都渴望这样吻你抱你……你不要拒绝……”
话声吞没在再贴紧的唇瓣中。即使热吻也带著子衿独特的温柔气息。不知何时,吻已缓缓下移至我的脖颈、我的锁骨上徘徊。
身前紧拥住我的人、轻微的喘息、渐至探进衣内的纤长手指……这一切让我的意识开始有些混沌……
那思维中唯一的一缕清明也被四周的黑暗染尽,一点一点消失殆尽…………我想我是真的累了……所以我将意识隔离睡了去…………
睁开眼来,正是清晨。
“殿下请安心,尹公子只是一时疲劳导致昏睡。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我是昏过去了吗?不,我是累了才睡著了。
我只是累,累得心力交瘁。
“饿不饿?”
我摇头道:“我没事,让我独自安静一会儿好吗?”
望著子衿掩门而出的背影,我的心顿时空洞起来。
这是怎麽了?
我忽然想起闻香的一句话来:她以为了十多年的爱情竟然不是爱情。
可我一直认为的友情也不是友情。它是爱情?!
哈哈,我在床上狂笑。好荒谬的事实,好荒唐的错位。
心内有如无数虫子在蠕动、在噬咬。我一挺身从床上腾起。
一阵风般地跃出高墙。早上的街道冷清,行人也不见几个。一眼望去空荡荡的。我像幽魂一样转著脚步乱晃。好不容易找到看见一家敞开的大门。
我跨上前去,将身上的碎银子一股脑儿掏出来往柜台上一放:“给我拿坛酒来。”
那店家眼睛亮了亮随即应道:“公子要哪种酒。敝店有二十年的女儿红、四十年的竹叶青、还有上好的雕……”
“随便,只要是酒就行。”
早上,林子里的泥土还有些湿润。我随意坐下,一掌拍开泥封拿起酒碗喝了起来。接连几碗,每每都是入口即干。
我心中自觉诧异,这酒并不难喝,为何以前喝得那麽难受?
喝著喝著,本就寂静的空间变得完全安静下来。静成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脑中也出现从未有过的空灵。
不知为何想起第一和子衿喝酒的事来。
记起冷冽的风中,他提著一壶酒站在我门外,记起温暖的小屋内两个男人悄然对酌,记起微黄的烛光下他对我说:今日起杜子衿和尹悦便是不离不弃的朋友……
自此,尹悦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来这份友情名义下的一切。甚至把这份友情当作避风的港湾,当作寂寞时的倚靠。
子衿,想是我太自私,只顾安享著你的温柔,却从来都未注意过你温柔之下的隐忍晦莫。
我安享著自以为是的幸福友情,你却独自受著爱情的折磨。
没错,我是个自私冷酷的人。我是个罪人。
天使?我的天使?哈─哈─
我的笑声穿透林间最高,直达那缥缈的天外云霄。
救赎我的天使都已经被我拖下,陷身泥沼不可自拔,如今还有谁来可以拯救我?
笑到後来却有如悲泣。只是,我该怎样面对你?
我在林中哭哭笑笑喝了大半坛。觉得有些累了。便靠著身後的树仰头睡了。
迷蒙中感觉有柔软之物在我脸上轻轻滑动。我睁开眼来看到的是子衿清亮的瞳孔中我自己的影像:脸上有些晶莹。难道是我睡著时哭了麽?
“你难道一直跟著我?”我含糊道。
“我不放心你。”他舔吮著我脸上的泪水,“悦,你不要折磨自己好不好,我不逼你。你喜欢当我是朋友就当是朋友好不好?就当昨天是一场梦好了。”
我心内凄楚不堪:“子衿,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子衿听了一呆,接著猛地抱住我:“我可以当做什麽也没发生。就像以前那样,还是你最好的朋友。悦,你不要离开我。我可以发誓,不再对你说爱你,不再对你做那些朋友不该做的事,只要你能让我天天看到你就行!”
颈间的冰凉水滴缓缓滴进我的衣襟,碰触到我的肌肤,引起一阵震颤。
我心中大痛,只低低叫了一声:“子衿”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被酒精快要浇灭的神智在子衿的体温下渐渐回复。我思绪翻滚。
终於伸出双臂慢慢回抱他。
“子衿,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努力适应过来。”我缓缓地说。
子衿一震,表情有些不可置信:“你……你说什麽?”
我用笑掩饰话语中的叹息,也掩饰住心底最那丝一闪而过的绝望的抽痛。
我将脸颊贴近他:“我是说以後我会努力让自己适应这样的碰触。”
“悦?!”子衿捧著我的脸,表情激动兴奋,语气也不禁有些颤抖,“你不生气了?”
我叹息:“我永远都不可能生你的气。”
“那……你,你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是不是?”
我沈默著。终於还是缓慢点头。
子衿,如果我的存在能让你幸福,
那这样的幸福大概就成了我今後努力的唯一目标。
而幸福於我,却早已经虚无飘渺。
至此以後,尹悦忘记曾经不该发生的一切,忘记不该记起的一切。专心致志地做你一个人的“悦”。
“悦,你进来看看,这这样布置好不好?”子衿兴奋地指著早已移动修改过多的园转角的假山位置和卉摆设问我意见。
“嗯,就这样吧。”
“你喜欢吗?”
“喜欢。”
这一个多月里,我有种活在半空云雾里飘荡的不真实感。总觉得这样相的我和子衿都很不真实。但我在努力适应著这一切。慢慢习惯他柔情蜜意地叫我“悦”,习惯他紧紧的搂抱。
子衿还是那麽温柔,那麽玲珑剔透。有时我能感觉得到他想吻我,却又极力忍住。所以,我们的亲密止於为数不多的亲吻。
“悦,在看什麽?”
“看今天那些学生做的功课。”
“天晚了,明天再看吧。”子衿走过来要抽走我手中的纸。
“嗯,别动,再几张了就完了。”
等我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子衿手臂从背後圈住我,头不停地在我背上磨蹭。
“悦?”
“嗯?”
“你爱我吗?”
“……”
唇开始在我脖颈上来回啃吮。
“悦,让我抱你好不好?”
“……”
无声无息里,灵动的手指探进我的衣内,开始四摩娑。接著腰带被解上衣褪下,我整个上身已裸露在空气中。吻一直延续至背脊。
我猛地抓住已缓缓伸至腰间的手,向前跨开半步:“子衿,让我慢慢习惯过来好吗?”
过了许久,一声沈沈的叹息自他嘴中发出。
“好,我会等到那天的。你好好休息吧。”柔和的语声中有著不可忽视的坚定。
替我披上外衣,子衿掩门而去。
我低头坐在床边看著身上的吻痕发楞。
门被风吹开了。
我正要起身关上。却见一人自暗影中走出。
至光亮,看清那人面容,我顿时如遭雷击。
“你来干什麽?”
千秋月 第二十八章
“你来干什麽?”
我僵坐床边,呆然问道。
眼前之人黑衣黑衫。若皇袍加身的他让人觉得赫赫威严不敢逼视。那此刻的他就是玄冷如冰让人望而却步。
我怔怔地望著他。
他走进来将门关上,却站在门边一言不发。面色阴沈得可怕。
是刚才看见了吗?我心中不可抑制地一痛。嘴上却淡淡地说道:
“多事之秋,一国之君却潜到邻国,你不觉得有何不妥吗?”
他依旧不语,身形在缓缓前移,一步一步让我有山岳临於眼前的威压之感。
我拥住衣襟一叹:“聿华,你不该来的。”
你还来做什麽?
明明我已经下定决心开始忘记。
“是的,我是真的不该来。”他仰头一笑,声音不似往日般清亮圆滑,隐隐有些嘶哑,“我不该褪下战袍铠甲从那号角铮鸣的战场上下来,不该抛下我渚国万万百姓不顾独自潜进他国只为一人,更不该夜站在窗外无聊地看著室内上演一出春宫好戏!”
心好似被针狠狠刺中,痛得我的手突地一颤。
他走上前来将我披在身上的外衣扯下扔在远地上。
脖颈锁骨的浅吻痕以及上身毫无遮掩的暴露让我难堪已极。我只有闭上自己的眼睛。
“看著我!!”
他抓住我的下颌用力抬起,让我对著他的眼睛。那目光刺得我太痛,我将头扭到一边。
“你就这麽不喜欢看到我?这麽讨厌我?刚才不是任人玩弄亲吻的吗?这会儿装贞洁了!我有什麽比不上那杜子衿?我也可以让你很快乐……”
他将我猛地推倒床上重重压了下来。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也不顾及他自己的。只是狠命地啃咬。
“为什麽要让别人那样触摸你?!要让别人那样吻你?!”
我扭动著挣扎,却被他死死压在上面。
“怎麽?又不是没被人压过,何必反应这麽强烈,你还想为他守节不成?” 他开始撕扯我的裤子。
是啊,又不是没被人压过。
我本想运力将他推开。突然间心懒意灰不想再抵抗。何况这也算是我欠他的。
“既然你要我这副身体,我就给你好了。也算是我那一欠你的。”我放松身体心平气和地说道。
探向我腿间的双手猛然止住。不只手,压在我身上的所有动作都一下子停止,变得静寂无声。
突然我的身子被提到地上,还未站稳,就觉胸口已挨了重重的一掌,我毫无预警地被生生震落在墙角。“砰”地一声里我的头一时分不清是何时何地。
耳畔听得一声:“尹悦,我宁可当初被你一剑刺死,也胜过现在。”
等我睁开眼时,已不见了人影。
胸口气血翻涌,两眼直发。身上衣物也已所剩无几。想著自己这样子有些不堪入目,我试著挪动,一用力便觉吼间一甜,血滴到腹部让久已暴露在外的皮肤一阵温热。
我努力调好焦距向下望去,却发现胸口一片殷红。用手触摸,原来是先前被啃咬成这般血肉模糊的。
我静静地伏在冰冷的墙角,一动也不动。
嘴角却还挂著一丝不知何谓的笑意。
这样算是曲终了吧?应该是了!
我浑浑噩噩地不知在墙角躺了多久。意识清醒时,远有隐约的鸡鸣传来。高亢的鸣声在静寂的夜空里让人精神一凛。
难怪古人说“闻鸡起舞”啊。果然有些道理。
我挣扎著爬起来,胸口嘴角的血都早已凝干。打了桶水将自己身上的血迹细细擦净。水是冷水,不过擦在我同样冰凉的身上已没了任何感觉。
大幅度的动作已让我痛得胸口没了感觉。穿好衣服我躺在床上急促地喘气。
这一掌虽未使出十成力道,却也有个六七成。我可以感觉出自己的胸腔骨骼已然受损。
不顾胸腔肋骨断裂的抽痛,我鼻子里逸出声声嗤笑。
聿华,你为何不干脆一掌打死我?
我觉得我是被吵醒的。
“悦,你怎麽了?是不是病了?”冰凉的手心贴近我的额头。
“额头好烫!我去叫御医来。”说著他站起身。
拉住他的袖子,缓缓睁开眼来。
我对他说:“子衿,抱我。”
焦急中他没听清:“你说什麽?”
我向他微微笑道:“我说要你抱我。”
眼前人表情呆滞,一脸焦虑已顿时僵在脸上。
“悦,你在胡说什麽,你知不知道你病了?”
我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压下:“我没病。我只是想要你抱我,你不答应吗?”
我的唇缓缓凑近他脖颈摩娑。
耳边的呼吸已渐渐急促。我的唇移至白皙的耳垂。
头被子衿双手捧著:“悦,你真的愿意?”
“愿意。”话音落下子衿的身体已覆了上来。
绵长的吻中,我似乎听到胸腔骨骼碎裂的声音。心中却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畅快之感。
感觉刚换上的里衣又被解开。
吻至胸膛忽然停住。
“这是什麽?”身上之人的声音微微发颤,“悦,你告诉我 ,这些伤痕是怎麽回事?”
我不答。手却在解他的衣襟。
“告诉我呀,你身上这些伤是谁干的?”
我的手在他背上轻抚,唇舔吮上那白玉般的胸膛。声音轻柔又诱惑:
“子衿,不要管那麽多,现在你只要紧紧抱住我就行。”
我极尽挑逗。身上之人终究还是没能抗拒得了我这样的引诱。
吻在我伤口小心落下。我感觉自己像一头伤痕累累的野兽。而子衿正在用他那温热的灵舌舔吮著我的伤口。
好温柔啊!温柔得连进入那一刻的痛楚也不甚明了。或许也是我早已痛得麻木。
身子被子衿紧拥著,随著他的节奏一起晃动。
这一刻,我胸口发窒,喉间有一股温热渐至涌上。
可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叫嚣著兴奋,将我整个人带至一种毁灭的快感里沈沦……
身上无不在的痛楚昭告著我还活著。
做爱时因快感晕过去的人多不胜数,但如我这般做到吐血的人实在不多。
我刚一动,靠在床边的子衿就抬起头来,双目有些发红。见我醒了即拍手,门外走进两人身著官服提著药囊,大概是御医馆的。
一人走到我床前把脉,随後问我:“公子现在感觉如何?胸腔裂痛吗?”
我摇头:“子衿,叫他们都下去吧。”
之後闭上眼把手缩了回去。
“殿下,脉象比昨夜平稳些了。老臣这就去御药房抓药。不过续骨之前,公子不宜起身活动,以免断骨挪位。”
两名御医出去後,子衿木木地望著我,不一会儿,眼中涌出泪来。
他抱著我的头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温热的水滴烫在我的面颊上。
“你这是要我亲手杀死你吗?悦!!”
我脑中的思维神经早已被身心的疼痛压得麻木坏死。
“你竟这麽残忍!明明受了这麽重的掌伤,竟然……竟然还要让我那样做,你可知你那一口鲜血喷出时我……我好恨啦!!”
身上的男人滚烫的泪水滑进我眼眶、唇角。溢出丝丝咸味。
“为什麽?你告诉我为什麽?”他牢牢圈住我的视线,语声哽咽得厉害。
事到如今,我自己脑中也有些不明白了,当时做出那种应该可以算是近乎自杀的行为究竟有何动机?突然为自己昨天的冲动行为後悔起来。虽然我没有纯粹的自杀动机,说不上有心愿不遂的惋惜,可也想不到人命硬起来真的可以这麽硬?!
现在这种结果实在不是我想看到的。很像一个自杀未遂之人醒来後要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心痛泪水与揪心的责问。
看到他泪如雨下,我有些惶恐。
“是谁?”子衿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的灼灼恨意让我越加不安。
“是不是聿华?”
对於他的玲珑剔透,我不想做否认或者肯定。头扭到一边闭上眼睛。却听到牙齿咯咯地磕碰声:
“他竟然下这麽重的手!难道他想一掌把你打死吗!”
我的嘴角贴著枕头微微动了一下,若真把我打死了倒也干净。
“那胸上的咬痕也是他做的对不对?”
“……”
“砰”的一声,离床不远的一张桌子大概已在子衿掌风下裂成几块。
“那个禽兽!!我要杀了他!!”
我心里瞬间浮上个念头,莫不是子衿以为聿华对我施暴未遂便重下毒手?呵呵,有些好笑,不过根据逻辑推断起来这种状况又确实很难让人不朝这方面想。掌伤还好解释,那胸上的齿痕总不能说是我自己咬的吧?
我轻轻叹息。
你想要我却终是没有。想杀我却又不下杀手。
聿华啊聿华,为何你总要半途而废?
“悦,你答应我,不要再这样吓我了好不好?”刚才开金裂石的手臂此时已化作绕指柔环上我的肩头。飘忽微颤的声音一若我当初的乞求,“你忍心要我日日活在煎熬痛苦中?”这句话让我久已麻木的心弦一触动。
唇又低下细吻:“悦,忘记聿华!不要再想他了!忘记以前的一切,快快乐乐地做我一个人的悦好吗?”
温柔低沈的语声仿佛在催眠我的意识。是啊,该忘了。我还孜孜不倦地想求什麽呢?
“子衿,我没事了。”我笑著伸手抚了抚他泪痕满面的脸庞。
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如果我曾是池中想融入海的小小水滴一颗,那现在池已干涸,
而我除了随之魂消魄散又能奈何?
如果我曾是早天里潜出妄想偷窥那向往已久的炙热光芒的月影一抹,那现在风雨凄迷愁云固锁,
而我却早已迷失其间失却了自我。
就让我魂飞魄散心神俱灭好了!
在子衿的强烈要求下,我不得不暂时停了书院专心在府里养伤。一连半月谨遵医嘱不做让身体大幅度活动的动作。偶尔下床走走子衿也是紧紧搀著一步不离。
我笑称我比大熊猫还珍贵了。子衿问我大熊猫是什麽猫?我说大熊猫样子笨眼圈大却是我以前生活的国度里的国宝。
子衿搂住我情地说我就是他最最宝贵的至宝。
“我爱你。”他一遍遍地说著。
我笑了笑没出声。却回以他一吻。
什麽也不用想,日子过得很快。什麽也不用做,伤好得更快。一月不到,我胸口的断骨已愈合了不少,除了还不能过多的用力,其它已无大碍。
这一月里,风平浪静。发生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成国皇长子的大婚。
整个婚礼过程隆重之极。车绕皇城主街一圈。城中百姓都翘首瞻望,希望能有幸窥到皇子妃丽容之一麟半角。一时间整座皇城兴奋沸腾。
倾城之姿莫过於此!
那日,我悄悄站在屋顶远远眺望。
除了国主大婚,这应该可以算作是成国最为轰动盛大的婚礼吧。
因为它有个人美如玉国色天香的新娘!
我看著车帷幔里的隐约人影。车外的欢呼喧闹W羡似乎都与那个美丽的人毫不相干。
她静静地坐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
那刻,我伫立屋顶,用心体会车中人的心情。单手抚胸仿佛是在亲身品尝……或许说我多少也曾亲身品尝。
“祝你幸福!”忘掉该忘掉的,重新开始吧。我对著远陷入人潮喧嚣中的车中之人轻声说。
其实我很清楚,
这句话我也应该对自己说。
“悦,刚才京城府尹徐东庭替他儿子请假,说有点感冒。”子衿进门就说。
我摇头:“那个府尹公子啊,三天两头的请假生病,到了书院也有事没事跑到采薇那间和那些学琴的女孩儿搭讪。”
“呵呵,有其父必有其子嘛。那徐东庭家里妻妾十多个,最近听说又娶了一个,想必他儿子也承禀了自己老子那套吧。”他笑著走过来抱著我边吻边说。
我只得停下手中正写著的授课计划,仰头接受他的亲吻。自受伤以来,子衿似乎已成惊弓之鸟,不敢过多地亲近我。有时我也会主动和他亲密 ,他却总事先避开,连吻也只是浅尝即止不敢入。知他忍得甚为辛苦,我对他说:“子衿,我的伤已没事了。”
他却搂著我柔情蜜意地说:“悦,你养好身体最为要紧,我们还有一辈子不是吗?”
是啊,一辈子呀。
可一辈子,又会是多久呢?
受伤期间我已搬到他卧房的外间。每夜他都回房独自睡。可夜里睡得朦胧间我总感觉有细细密密的吻袭上。我闭著眼神情不动,心中悲哀,子衿你的用心我何尝不知,只是这样的我只怕不是温柔的你可以救赎的了。
千秋月 第二十九章
空旷的演武场中,旌旗招展。场中气氛高涨一片。
今天是成国每年例行的春末演武大会。所谓演武,当然不外乎拳脚较量刀剑对决之类。也是历来成国从贵族皇亲中选拔人才的一大手段。
不过今年略有不同。表面上看或许只是形式上有些改变,但我明白,今日那演武台已不再是单纯的人才选拔之所。它已变成真正的对决之地。今日这演武大会说成是决出成国未来储君的挈机关键也不为过。
多日前,成国十位大臣联名上奏:请成国皇帝以这演武会为机来让各位皇子向军士臣民展示胸中才学以耀皇家之威。其实说得再明白不过,这是储君选取的一个重要凭据。
说起来让人惊讶,成国泱泱大国,一国之君却子嗣不多,皇子竟只有两位,其余几位都是公主。所以这也算是成炫与子衿的首正面对决。
若单说容貌来,子衿与他父皇并不太像,倒是成炫要更为相似。子衿秀雅容貌禀承他母妃。子衿说他父皇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他母妃。万千宠爱汇於一身。可终因他母妃所在之国与成国战火突起而被逼自裁。自此他父皇便终生抑郁。
我慨叹原来李杨二人的马嵬爱情悲剧原来早就已有。只是无人作那长恨歌来记叙罢了。自古爱情於君王皇权便是奢侈之物。可那至高无上君临天下的人却不懂,或许即使懂了也装作不懂。强自求取,结果却往往是为自己的强求所累,弄得满心疲惫,不想再尝爱的滋味。
雷动的鼓声敲断我乱飘的思绪。演武会司仪大臣朗声念完皇诏作为开场。
大会以演武为名却是以文比开场。圣旨提要:著在场诸位皇族成员限时拟写一篇治国经略,密封卷口交上审阅席。当然也皇族成员自然也包括成国仅有的两位皇子。
子衿回到自己看台。脸色沈著提笔疾书。我坐在一旁静看。不多时,子衿已经洋洋洒洒挥笔而就。
我说:“子衿文中多是论述为臣为民之道,却很少谈到为君之道。未必不是一大缺陷。而这三者之间却是密切相关,不可割裂开来取某一部分而论。”
子衿听了放下手里的笔凝神思索片刻,然後脸上豁然轻松对我说:“悦言之有理。那依悦之见,这为君与为臣为民之道又该如何调和?”
我想了想,将脑中留存的古今政论概搜一遍,拿过毛笔写了起来。
“……民之於君有如水之於舟,既能载之也能乘之。一国之君虽以威临於天下,却是万民奉之成君。是以民贵君轻。为君者,乐民之乐,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则天下之民皆悦而臣服矣。行仁德之政,以德治国以法效民,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於其朝矣…………”我将脑中有用的治国言论拈出,又拿出以往写论文的思路,细细从为君为臣为民三方面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论述了三者之间相辅相成的辨证关系。一气写下,倒不愧我论文高手的美誉,满满一大页纸。
子衿反复看了几遍,然後愣愣地说:“悦,你这篇文定会成为天下为君之人竞相传阅的宝典。”
过了会儿又说:“悦,若你为君,一定是天下最贤明的君主。”
我淡淡一笑回应。其实我说的也只不过是人尽皆知的圣贤治国之论。这个时代未必就没人想到,只是没有形成系统理论就是了。
阅卷席上众人传阅,不时传来“好啊……好……”的点头赞叹声。
“好一个‘民贵君轻’!”成禀朝捋著短须笑意盈面地看著自己儿子的文章,“好一个‘乐民之乐忧民之忧’!”
商讨片刻後,先前的司仪大臣朗声宣告:“第一场比试四殿下获胜。”
雷动的欢呼已盖过唏嘘之声。
斜眼瞧那成炫,却发现他阴沈著脸正朝我这方看来。眼中杀气腾过。
我只当没见。
休息过後,真正的演武比赛才算正式开始。说是宫中侍卫比武,但我知这些在场的大臣真正要看的是两位皇子间实力的考较。
近约千平米的演武场,宽阔平坦,一眼望去,无任何阻碍视线的物体。若平时操练士兵实是最好不过。此时场中却是黑压压地满眼都是人头攒动。里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我坐在搭於高的观台上都能感觉空气中有股躁动的热气流窜涌动。
於中心位置的演武台上,有两人鹤立。都是皇宫侍卫中的高手。韩乘风是子衿统率的禁军六营其一的统领,也是子衿手下几名有数的高手之一。而鲁方则是长期随成炫驻守疆土的先锋,先不论身手,对敌经验就比常人丰富。不过我一旁细观,便已瞧出韩在武学修为上实高出鲁很多。先前这百来招的平局只是因为鲁方的临敌经验。
我眼光移向身旁的子衿。他双目炯炯盯著台上剑来刀往,眼神锐利闪亮,透著丝丝逼人的冷冽之气。他看得很专心,连我的目光也未察觉。
我心里慨叹,子衿他嘴里虽说这储君之位无关紧要,但其实到了这时还是在乎的。
而这二人的正式对决实际就是成炫联合数名支持他的大臣上奏才逼得成禀朝没办法不得不应承的。
成炫此主动出击定是准备周全。子衿也是知这点,神情间很是谨慎,不敢轻视。
结果不出我所料,韩乘风在数百招过後以一招玉云飞渡逼得鲁方撤剑回身自防。
三百招不到便被逼弃剑,在万千注视下鲁方脸色有些难看。不过终究是领军驰骋的豪迈之人,输了便是输了,干干脆脆地一拱手:“韩统领武艺高强,鲁方认输。”说罢一跃下台。
我暗自赞赏:好个男儿气魄!
每场武比均分为三场。这其间也自然有不少皇族成员各派麾下高手对决。而两位皇子自然在刻意地安排下巧合地成了对手。此时子衿已胜一场在先。只要再胜一场,这比试就胜负立判。
待到第二场时,子衿边看边对我介绍他这场派出的高手:“林允是我骁骑营中的第一高手。无论身手还是对敌经验都不输刚才的韩乘风。更难得的是此人机智灵便,平时鲜少有遇敌手。”子衿轻松的语气中透著些许得意。
我耳中听著,一双眼睛却盯住了台上的人。不是林允,而是林允的对手。
瘦削的身形,五官没有什麽出众。可就是这个三十来岁的人一走上演武台,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不是因为他的出众,而是因为他太过平凡。
平静的眼波不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既不让人感到温和也不至於让人觉得冷厉。动作毫不哨轻跃上台,眼神扫视一周然後落在对手身上。那双眼中的平和不惊却让我有些心惊。
站在那本是以输赢论成败英雄的高台,面对如此喧嚣阔大的场面、这无数双瞩目的眼睛,他眼中竟然连一丝争胜负较长短的兴奋之色也没有。
先不论他身手如何,这份超脱胜负外的淡然就让我不能小视他。我略微一偏头看向对面不远於另一观台上的成炫。先输一场,他此时却不见焦躁,竟是一脸祥和,似乎胸有成竹。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向身旁的子衿,刚才轻松的脸色也渐渐绷紧。
“这个许然是皇宫侍卫还是成炫军中之人?”
子衿沈声答道:“都不是。”
听了此话,我不由朝子衿望了望。
“事实上我从未见过此人,我敢断定他并不是成炫手下的人。”
看来成炫这竟真的有了万全的准备,定要在众臣面前赢过子衿,这样成禀朝也不能不顾群臣意愿强立子衿为储君。
看向台上,二人身形已交叠数回分开,片刻间已过了好几十招。林允使刀,许然使剑。
林允刀法凌厉却不急躁,而临敌经验及应变能力果如子衿所说,比先前所有出场的皇家高手都要好。
场中呼声助威之声不断。两百余招过後,林允攻势陡厉,而许然的剑却如灵蛇游走,由始至终都未与他凌厉的刀锋相碰,也未主动出招攻击。但却总能在密不透风的刀光中化险为夷,神情依然不惊不骇。
禁军营地呼声高涨,欢呼助威声雷动。我却知林允这番猛攻其实是在许然无形剑气威逼下的被迫反攻。无异於强弩之末。而看表面外人只道是林允胜券在握。
我转头不再看了。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柔软的手搭上肩膀:“悦,你是不是累了?还是觉得看得无趣?”
我闭著眼靠著椅背说:“子衿,林允这场要输了。”
“……我知道。”
“你准备怎麽办?”
子衿默然无语。
此时听得场中一片沸腾。睁眼看时已见林允跃下台去,场中留下半截断刀,还有正立场中一脸平静的许然。他略微一拱手也跃下台去。竟对这万千人前的胜利不屑一顾。
“第二场,大殿下军中侍卫许然胜。”司仪大臣高亢的声音又引得一阵欢呼。
每场终了後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中途子衿出去了一趟,直到快要开场才进来。脸色有些阴翳。
这场成炫所派之人竟然还是许然。没人规定一人不可迎战两场。成炫果然一切都早有布置。
子衿虽然在我面前尽量掩饰,我却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沮丧忧心。这输了不仅军权尽归成炫,而且以後即使当朝国主属意立他为储,只怕也会困难重重了。
“这派出的是谁?”
“朱明辉,禁军统领。”
“比林允如何?”
子衿语声低沈:“与林允不相上下。”
我叹了声。
…………
“我去吧。”
大约临出场十分锺我站起身来。
“不行!”子衿双手扣住我。我回头道:“你手下可还有强过林允之人?”
“……”
“既然没有,那你可认为我比朱明辉要强些许?”
子衿仍不放手:“不行!悦,你的伤才刚好,不能像这麽激烈的打斗。”
“伤已不碍事了。放心,我会小心的。再说这是比武又不是决斗,不会有什麽危险。”我尽量将语气说得轻松。
子衿想了想说:“那你要答应我,不可以硬撑。若觉得吃力认输便是了。”
我点头。他将我拉进棚内紧紧抱住:“悦,这储君之位不要也罢,若真让我大皇兄得了,我便和你去国归隐,逍遥自在好不好?”
听到他说以後,我脑中瞬间有些懵懂茫然,觉得无论怎样的未来对我来说都似乎是遥不可及的。
“第三场,大殿下军中许然对四殿下府上侍卫尹悦。”
司仪官嘹亮的高唱声里,我接过士兵递过来的剑,缓缓走上演武台。
对著台上的人拱手淡淡一笑算是打招呼。许然看著我走上台来,泰山崩於前恐怕也不会色变的脸上表情似乎有些怪异。
同样朝我一拱手:“尹公子请。”
如果我没料错,这该是他上台来说的第一句话。
许然不语看著我,无惊无喜的眼中似乎有种异样的色泽闪现。
我不禁大为不解。
这是个不输於翟与莫的强劲对手。或许……更强!
不知为何,一向不喜接近权力争斗的我此刻竟有种要助子衿夺得储君之位的执念。
或许是我总觉不能从心底全心全意地以情人爱人的心思对他,心中有愧。或许是……猛然触到自己心底的那一闪而过的心念,我心急速跳动了一下。我竟盼望那无上的权利宝座与日後那无数後宫佳丽能冲淡子衿对我的一腔情。
我承认我很自私。但唯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那颗早已无力跳动的心无愧地缩在暗黑角落里安然地停歇下来,任由它无所顾忌地慢慢变冷变硬直至成为化石。
而子衿,少爱一分,痛也应该不会那麽强烈吧。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说到底其实还是人自己留给自己的退路。
心念数转终归宁静。我持剑含笑而立。
千秋月 第三十章
我的预见向来很少出错。这更加不例外。
许然和我都使剑。
若以气势而论,他剑上的凌厉不如方才的韩乘风或是林允,更加比不上翟与莫的快、准、狠!
许然之剑如他的人,暴戾激进之气全无。祥和安静不让人感觉有丝毫危险性。
但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这是与翟与莫过招时也未有过的感觉。
准确地说是一种摸不清状况的未知恐慌。
那手上的剑似乎已与使剑之人化为一体,嗜血的锋刃上本该有的凌厉与杀气都被化得一丝不剩。
此时切身体会到了为何以林允的临敌经验竟也会冒然强攻。因为此刻我也有这种冲动。
但我不敢。
仿佛於黑暗的密室内,自己全身无一遗露的暴露给密室之外的那双雪亮眼睛。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这种感觉让我心惊。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屏息凝神,将自己的缺点小心隐藏,先让自己於一个不败的境地,再静观待变。
许然想是也看穿了我的心思,脸上渐渐添上了一抹肃穆。
我看著他越发小心不露痕迹,心里微微叹气,真是个聪明强劲的对手。
两剑相交瞬即又分开,外人看来似乎没有杀气弥漫的平淡一击其实确是我二人出尽全力的第一正面交锋。
我探出他内力并不比我强多少。但在武学修为上我却只能自叹弗如。而且这一击出尽全力,还时觉得胸口隐痛阵阵。毕竟断骨愈合未多久。全力之下竟觉得有些气息不接。
这真不是件好事。我有些泄气,破天荒地未到局终便觉得自己这一战胜算不大。
可这一击之後,许然却完全改变了行事作风,剑剑猛攻起来。仿佛已迫不及待。我心里纳闷,以他的武学修为不会不知道在实力相当的对手面前,出手攻击越多,自己的缺点也会暴露得越多,留给对方抓住破绽重重反击的机会也越多。
心里虽然奇怪,但不管怎样,破绽就是破绽!
我长啸一声连人带剑化作一道迅猛的长虹从半空直击许然。
这一击我不求将他击败,只愿将此时的局势拉回我的掌控之中。
可是…………
“我输了。”
许然淡淡地说。他的右手已无剑在。
场内立时响起一阵雷动的欢呼喝彩。
而我,被欢呼的胜利者,
却望著地上被我挑至一旁七八米的剑,心中直发楞。
我从未想过这一击能击中,更不可能将他神出鬼没的剑挑落!连我都知他有路可退。虽然避得可能有些狼狈,但绝不至於剑被击落。
欢呼还在继续,我却呆呆站在原地,还在努力弄清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一片嘈杂声里,许然走过我身边,低低地说:
“公子请多多珍惜自己的身体。”
在我更大的错愕里,他一跃下台。看著他身影没入人头攒动中,我却被这毫无来由的一句话拉入更大的茫然里。
我在众人敬佩羡慕的注目里走下台来。
耳中的欢呼声听来更是让我觉得讽刺异常。
好一场胜得莫名其妙的比试!
“悦,你没事吧?”走近棚内,子衿急急迎上抓过我左看右看。
“没事。”
我借口说有点累便先离了场。在场外徘徊了十多分锺并未见到我要找的人。
那个许然仿佛凭空消失了。
这一场兄弟相争,子衿大获全胜。那些一贯支持成炫的大臣们虽心中疑惑,但事实如此也不能再说什麽。
成禀朝更是高兴异常,不会放过这立储的大好机会了。
仅半月之後,成国当朝皇帝昭告天下:四皇子德及天下,兼有用人任贤之名,有才之士尽皆归属。兹立为成国储君。
一国储君确立,无论如何也是轰动朝野的大事。一时间四皇子府的大门已快要被上门祝贺的朝臣挤破。子衿一连几天都忙於应酬。我不喜欢那些无聊的宴会周旋,每晚呆在房里看看书,备备课也就过去了。
可一人独,思维就变得悠闲不受控制起来了。总以为已冰得严严实实的声音影像就像雪片片,一时间在脑中乱飞。我闭著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放任思绪翻飞沸腾。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是树的无奈。
我能如何?
子衿推门进来时,我依旧醒著。他轻轻叫了我一声,见没人应声便以为我已睡著。
唇吻下时带著浓浓的酒香。唇间额上缠绵许久他才起身,重替我掖好被子走进里间,身後留下一声悠远绵长的叹息。这声长叹仿佛已叹尽白日尘世喧嚣,只余下华褪尽的落寞。
叹得我思如潮涌。
白天的话犹在耳。
“悦,你高兴我做皇帝麽?”
“嗯。”
“为什麽?你不是喜爱权势的人。”
“……如让成炫来做,他一定会为难你。”
“我不是说过吗,如真让我大皇兄将这位子夺了去,我们就隐逸山林。”
我无言相对。
睿智的眼神闪闪亮亮直看透我心,千般情绪却终归只化作一句话:“悦 ,你要知道,我对你的爱不是任何东西能够消减的。”
他是看穿我心底那可笑的私念了吧?
原以为只要我陪在你身边,做你一个人的悦,你便会快乐,我做错了吗?
我缓缓睁开眼来,望著床顶出神。
我很想起身追到里间去问他:子衿,你为什麽叹气?
为什麽不快乐?
为什麽……
我想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已给了你我所能给予的一切。
你却还在默默地等待…………
而我,即使明白,也已无能为力。
子衿,你为何不让我的心安然地沈到一个人的灰暗里去。
为何还要企图用你的温柔挽留我即将死寂一片的心灵……
*******************************
风云突变,原只是在一时之间。
遽变来得如此突然,超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但却毫无疑问地让成国朝野俱惊。
成国边关急报:戊城守将率部袭击渚国边境,现已占了两个小镇。
成国边关急报:青城守将率部袭击西茨边境,并已拨得一城。
子衿还穿著上朝回来的朝服。手撑在桌上而人斜斜地倚靠在桌边,手指揉搓著眼睛。
“现在情况怎样?”
“朝廷勒令息兵的八百里加急已去了六日,仍没回音。”子衿松开手指仍闭著眼自言自语,“那戊城守将杨坤为人厚实忠诚,绝不会为利所诱而背叛朝廷。青城守将冯自成虽为人暴躁些,但也绝不至於擅自出兵……这其间有什麽问题…………”
我拧眉不语。心里却有如沸水开了一锅。
隐约觉得这是极大的阴谋。却又由於事情来得太突然,一时找不到凭据。
但现在摆在面前的事实是成国驻边将领突袭别国,甚至攻城略地!
风雨欲来。滚滚狼烟不久将弥漫在这块宁静祥和的大地上空。
不出三天,果有讯报传来。戊城之军已和渚国边境急调过来的防卫军对上火。而西茨国被占一城,国主大怒,隐有调大军反击之意。
子衿一连几天都到朝中商议国事,每每回来都已是一脸疲劳忧悒之色。
看著局势朝著完全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我也百般冥思这其中的蹊跷之。先不说其他,单看那两个守将一先一後兵犯他国边境,侵占别国疆土,这事就很让人费解。因为这种事无论於己还是於国都没有好。
作为边关守将,自然也不会是头脑简单不明事理的人,为何会做出这种叛国判敌无异於自杀的行为?
猛然间,我想到了一人!
心有如坠入十层冰窖,霎时满身凉意渗透。
如果是他,这一切奇怪之就不会奇怪了!
想必那戊、青二城的守将早已被制,或是已从世上消失了。
制造三国之间的兵祸,小青,你究竟要干什麽?!!
这会让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啊!
“现在外面情况怎样了?”
“父皇已派了使者V国书分往两国以解释事实真相。表示会尽快将逆臣捉拿定罪,并允诺赔偿两国所受的一切损失。”
“使者去了几天了?”
“四天,大概最迟再过六七天就该有回应了……”
说完後我们俩都静默不语。
七天後是怎样的回应?是化干戈为玉帛,还是兵戎相见硝烟顿起?
“子衿……你们朝廷上商议时有什麽准备吗?”
“朝廷已於十日前聚积粮草调集了大军……以防最坏的情况出现。”
我沈沈叹了口气。
子衿慢慢靠过来搂上我的腰:“悦,如果这场战争真的不可避免……你……会离开我吗?”
我轻轻一笑:“如果真要打仗,我就投到你军中做你的先锋。怎样,收不收?”
子衿嘻嘻一笑抱著我的脖子慢慢吮吸起来:“我怎麽舍得让我的悦……去战场……”
我头偏了偏:“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啊。为什麽不能去战场?”
“……不需要悦上战场……只要悦……永远呆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子衿模模糊糊的语音断续响起。
我心里叹息,不站在你这边,难道你认为我会弃你而去?
如果真要一战,那错也不在成国。更不在这天下无辜的百姓。
错在谁…………
晨曦将起之时,看著穿著朝服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迅速收拾行装,拿过皇子府令牌,在桌上给子衿留书一封,然後悄然出了这愁云笼罩的成国都城。
来到店铺酒楼林立的街上。沿路在不太显眼的墙角,我照著记忆中的模样,每都用剑画上个小小的“蓼”字化成的图案。这是蓼天宫主的联络信号。小青曾说过。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有个黑衣人一直跟到了我身前,他表情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我,最後一跪下地神情恭敬:
“请问公子有何指示?”
“带我去见你们宫主。”
黑衣人瞪大眼惊讶得合不拢嘴:“公子难道不是从宫主之过来?”
我冷著脸不语。面前之人慢慢恢复正常,语气虽仍然恭敬但脸色已渐渐转冷:“宫规所制,不得向不明之人透露宫内之人的行踪。公子虽知宫主联络图印,但属下仍不敢擅自将宫主行踪透漏。望公子谅解。事实上,宫主行踪飘忽,我们也无从得知。”
我想了想:“你在宫内什麽职务?”
“萧木门下所辖灵草营中第八队队长。”
“你们这块归谁管辖?”
“萧木门长老。”
“那葛云葛总管管辖哪个门?”
“葛总管并不专管哪一门。”
我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麽来便任由这人走了。
走在路上我静静地思索著该怎样做。找不到小青只剩最後一个希望了……只是……我心情异常烦闷。
“你要找蓼青吗?”一声柔和的嗓音从身後不远响起。
我猛地转身,来人竟是多日前与我演武台过招的那个神秘的许然。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知道?”他破天荒地笑了一下。本来就不觉冷酷的表情更见和煦。
我也浅笑道:“我只是奇怪阁下那日为何要故意输给我。”
许然哈哈一笑:“尹公子说笑了,公子武学精湛,许某又怎会故意认输。”他明显故意遮掩。
“公子现在找蓼青也已於事无补。”
“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儿,带我去见他。”我隐约觉得此人与蓼天宫有著莫大的关系。
许然双目炯炯看著我:“公子一定要见他?”
“……是。”虽然答应葛云不再见小青,但现在非一般情形,我已顾不上这些了。
许然地叹了口气:“真是孽缘啊孽缘……”
我心头一震,看著他缓缓问:“你究竟是什麽人?”
“出城外五十里你再用同样的方法就可以找到他。”他话音落下时人已在数丈开外。我看著他身形飘远,不再迟疑,在市上买了匹马直奔城外。
“带我去见你们宫主。”我对著眼前的褐衣人说著同样一句话。褐衣人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引路。大约十多分锺,进到一个宽敞的大宅。里面摆设清幽,不同於蓼天宫的富贵之气。
这褐衣人将我领到一间房内,便停住脚步:“公子请在此等候,我们宫主马上就到。”
我想到要再见到小青,前尘往事浮上心来,只觉得的无奈与痛楚。
未过多久,门开了,一人走了进来。
正是多日未见的熟悉容貌。
几月不见,眼前之人的成熟冷静让我吃惊。昔日那巧笑灵动的少年已随著时间的流失永久地成了留在我脑中的记忆。
可是,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眼前之人的危险性。
“老师,你过得好吗?”进门起,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我。
“不好。”我答得干脆,眼神毫不退让。
“那回到我身边来,好吗?” 他走过来伸手触摸我的脸。我手腕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把短匕。对住他缓缓道:
“不好。”
他笑笑,抚上我脸颊的手转而落在那锋利的刀刃上游走,刀锋上慢慢泛出一层鲜W的红色。
我看著平静地说:“小青,这就是你的爱?你的爱就是让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我说过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比杜子衿聿华更强,比他们更爱你!”语声不急不缓,冷静异常。
“可你这样只会让我感到寒心!让我感到自己满身罪恶!小青,你若还有一丝在意我的感受,就将事实真相向两国国主澄清,不要让无辜的百姓受累。”
“哈─哈─哈,我善良的老师,你真认为这样就能避免这场战争?你以为聿华和他那野心勃勃的老丈人会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嘲讽的笑声冲击著我的耳膜,我不想再听,手中匕首一晃,将他搭在上面的手震了开去,冷冷地道:
“但这个战争的挈机却是你创造给他们的。”
“没错,”小青眼光幽暗,“老师,我要让你看清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谁才是最爱你的人……回到我身边来吧,老师,原谅我好吗?”
我表情木然:“即使我能原谅你,成国的泱泱百姓也不会原谅你。”
“即使为你得罪全天下又何妨!我不在乎!”
“我在乎。”
匕首毫不犹豫地抵住他缓缓靠近的胸膛。
“老师,我爱你。”他语气异常轻柔。
我厉声喝道:“不要对我说这个字!”
他笑著看了看抵在胸口的匕首:“老师想杀我吗?”
地看住他,然後将匕首撤回:“我不会杀你,只是从此也不想再看到你。”
我转身朝门外走去。未出门口就被一双手从身後紧紧抱住。
“我不许你走!不许又回到那杜子衿身边!”
“不要碰我!”我语气森冷,“蓼青,蓼宫主,这是你为这场战争该付的代价,如果这能算做代价的话。”
我双臂一挥将他震开几步,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外。
临出门我丢下一句话:“不要派人跟著我。”
两天两夜换马急奔。我来到成渚两国交界。昔日通行无阻的关隘上已设了重重哨卡。我心内盘旋良久。小青嘲讽的笑声在耳边挥之不去。去了又怎样?说不定换来的是一阵比这更刺耳的冷笑。
手不禁抚上胸口回味著掌印胸膛那一刻的感觉……去了也是自找其辱吧…………可……这却是我赎罪的唯一方式了。只要有一丝希冀留存,阻止这场战争,那抛下尹悦这早已所剩不多的可怜自尊又何妨!
我扮成一般进城做生意的百姓模样接受重重搜索後过了关口。
途中经过被马蹄暴力践踏过的废弃村庄,望著那一排排破旧的倒塌的房屋,路边临时搭起的窝棚恐怕连稍微大点的风雨也挡不了。
“孩子他爹,不要打了……”哭求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孽子!全家七八口人就这麽点命根子,这个畜生……居然一个人偷吃了个干净!……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丁。”
“他爹,虎儿也是……也是饿急了才会这样的……呜呜……再过几天朝廷的灾粮就会……”女人的哭求声里杂著孩子凄厉的叫声如针刺著我的神经。
我打马一路狂奔出几里才敢停歇下来。勒住马鞍在马上呆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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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靖都,站在熟悉的宫墙外,我犹豫了会儿,明闯还是暗潜?
这大白天暗潜难度重重,何况这偌大的宫城我也一时不知他在何。定下主意,纵身跃上高墙,在高望了会儿,朝一片红柳翠的华所在掠了过去。
“什麽人!”已经有一对巡逻发现,我脚下不作丝毫停留,飞奔目的地。
一时报急讯号四起。周围已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御林军。
“大胆狂徒,禁敢青天白日擅闯宫禁!!”一声威喝声如平地惊雷,可以想见呼喝之人内力不浅。
剑如飞蝗,随著我的身形展动如影附上。我不敢放缓脚步,只扯下预先搭在身上的披风来扫落飞箭。不能停!在还未陷入包围圈之前一定要…………
一阵刺痛让我的思维一滞。低头一看左臂和右胸的箭没入一半。
“贼人已经中箭了!抓活的!!”
我冷笑一声,长吸一口气使足全力朝早已预定的目标奔去。
“…………啊!那是娘娘们的寝宫……”
“杏儿,来帮我把这头发重新抿抿。皇上这阵子都在做什麽?这麽久都不来?……咦,外面怎麽这麽吵……去看…………啊!!”
镜前坐著个身著W装的女人。我连她样貌也顾不上看清就将她拦腰抱起飞了出去。
“大胆狂贼!不想死无葬身之地,就快快束手就擒!”
我将手上吓得一脸容失色的女人亮在众人面前。立时一声惊呼:“啊!是琼妃娘娘……小人该死!”
抬眼一瞧,好快的速度,我从宫门奔到这儿也只不过两三分锺左右,现在已远远近近围了不下万人的御林军!不过,任你再快此时人已经在我手上了。
层层蓄势待发的弓箭重围中,我昂了昂头,冷冷道:
“不想让她死,就叫聿华来见我。”
为首的一名禁军首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说的话,怒眉一竖:“大胆逆贼,皇上的名讳也是你呼得的麽?”
十指一紧,手上的女人痛呼得出声:“……唔,你们这群大胆奴才,还不赶快去叫皇上过来……”
我冷笑一声:“你们若不顾我手中之人的死活,就只管放箭吧。”
…………
“……啊,血!血!!……”我全神贯注地注视著周围的情况,手上人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倒吓了我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我左臂和右胸的血染红了她大片衣襟。
我看著血顺著箭端细细流出,却也只能看著,不能轻举妄动。
聿华珊珊而来时,我就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心位置,一手扣住琼妃颤微发抖的身体,一手用剑不著痕迹地撑住身体,以免体力流失过快。
他盯著我目不转睛。应该是认出我了。虽然我面上有蒙黑巾,毕竟这是白天。
手上快要吓晕的妃子见到聿华便失声哭诉:“陛下……陛下…………”
一旁著统领服色的人扑通跪下神色惊惶:“陛下,属下该死!护卫不周,让贼人有机可乘胁持了琼妃娘娘……”
“全都退下!”
“陛下……”惊惶领罪的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可……琼妃娘娘还在……还……”
“退下!”
霎时间,上万御林军退得干干净净。剑拔弩张的气氛突变成极不自然的静默。宽敞的御园一时间只剩下我及手中的人质,还有聿华身後的几名太监。
我将手中人向著聿华一推,那人立时哭绝在聿华怀中。
“陛下……陛下,呜呜,你要是再迟来臣妾恐怕就见不著陛下了……”
我心里竟然在想,这普天之下做皇帝的人恐怕都得有一副好性子才行,不然怎受得住这三千後宫的娇泣邀宠,那琼妃我敢发誓并没让她多难过,此时却哭得气咽声绝。
聿华冷著脸将哭得伤心的人反手一送,身旁的太监忙扶住。
“送她回去。叫刘太医到御书房候著。”
低泣声伴著喧嚣渐渐远去。我松了口气 ,挪了挪已有些麻木的双脚。
“你要找我方法不只这一种。”聿华看著我沈著嗓子说。
我在面巾下一个人哂笑:“但这种是最快的。”可是也让我等了将近半个锺头。
他上前来想扶我,被我避过。
“你来这儿不只是想挨两箭吧。箭伤不治,你想血流尽而死吗?”
“我还能走,不用你费心。”
聿华不再说话,径直朝前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失神了几秒,我缓缓在後面跟著。
千秋月 第三十一章
来到御书房,已有一名御医等著。
“箭虽扎得,但幸未伤及要害之所,待臣替这位公子敷上药就无大碍了。”
“把药留著,你下去吧。”
御医躬身退了出去。
看了看还插在身上的箭,没等聿华近身,我咬咬牙将箭拔了出来。刚有些凝固的伤口顿时像火山爆发,我用手捂住。
聿华将纱布药包拿到我身旁的桌上。手朝我胸口伸来。我习惯性地一避。
“不把衣服脱下,我怎麽给你清洗伤口裹药?”不等我开口,他手已经利落地行动起来。
血将布料浸得生硬,而且由於先前的血迹凝干,伤口的衣服已与伤口边缘粘在一起。他半蹲著身子,注精会神地将那粘在皮肤上的布料细细剥离下来。
我坐在椅上从上方眨也不眨地静静看著。他束发的丝带有一根挂落在我肩上,悄悄贴著我脖颈滑近。惹得我的脖子有些发痒。我想将它拨开,手举到中途又缩了回来。心里轻轻叹一声闭上了眼,不再去看。
眼睛闭上,脑中却浮上似曾相似的画面。曾几何时,眼前之人也曾如这般细心地替我裹伤。想著那时和此时自己截然不同的心境,自己有些讽刺地笑了笑。
觉得温热的气息靠近,我睁开眼来。见他抬著头正看著我。我有种内心被偷窥的慌乱,来不及看清他眼底的表情便将视线移了开去。
裹好伤口,将血迹洗净。他默默地擦著手。
我静静地穿好他叫人拿来的衣服,脑中急切地想理清凌乱的思维,想著该对他说些什麽。
“什麽事让你尹悦找我这麽急啊?”不知是我心理作祟还是确实如此,他的语声有著嘲讽的意味。我等在嘴边想说的话不由随著心一起慢慢沈了下去。
“你想报上一掌之仇?”他靠了上来,瞅著我,眼神幽黑发亮。我心内一阵刺痛。明知是你我一触即痛的伤口,你何苦又将它提出暴露於眼底面前。
头越发靠近,我已感觉那抹温热近在咫尺。
“说呀,你不陪你的情人朋友来找我何事?”
轻柔的语调却让我心中有股被狎玩侮辱的感觉,我竭力压住想夺门逃走的冲动。
吸一口气我闭著眼不愿看他那刺人的眼神:“我来只是想知道你会怎麽理这成国守将突袭的事件。”
“依你之见,该怎麽理呢?”语声里浓浓的嘲讽不去。
我闭口不语。升起的悲哀却已渐渐凝成一块厚厚的云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早就知不该来的。尹悦啊尹悦,你为何愚蠢到自取其辱的境地!
“呵呵,你是来替他求情的吗?”他笑得有些怪异。
我叹道:“我只是希望你能谨慎地考虑。作出真正对国家对百姓有利的决断。毕竟你国内战乱刚平息。”
“这麽说你是在为我著想?”
我知道再说无益,低下眼帘不再看他。
“那麽你认为我该不该放过一个挑起我国内叛乱引发两月战事损我大好河山的人呢?”
我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他。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颌:“你想求我放过他的吗?”
我看著他缓缓地说:“如果我求,你就会放吗?”
他的手指缓缓抚上我的脸庞,拂过鼻尖最後滑到嘴唇,轻轻摩娑。
“那要看你准备拿什麽来求我?”
“你想要什麽?”我问得面无表情。
他不语一笑,手捧起我的脸,唇霸道地覆了上来。
这种吻本该推开,我却没有。或许是自己清楚,这之後再也不会有这股熟悉的气息缠留唇齿舌尖了吧。
就当给自己最後的交待好了。
“为什麽不躲?”他的唇稍稍挪开,轻碰著我的鼻尖。
我挪开头,从旖旎缠绵的气氛中拔出来:“这就是你要的?”
他怔怔地看著我,一字一语反问道:“到了如今我要的你能给我吗?”
“的确,我给不了你要的。”我黯然笑笑,接著看住他目光一凛,“更给不了你成国的半壁江山!如果我没料错,你和西茨国主是这样约定的吧?说不准协约都早已签好。其他原因都只是隐藏唯一真正目的的正大光明的幌子。”
他默然无语。
就当我没来过吧。我转身朝门外走去,跨出门前,他一声不响地挡在门口。
我不再看他。两人就这样僵持在门边,谁也不开口。
过了半晌,他迟疑著说:“你……的伤还没好,近段道上盗贼猖狂,养好伤再走不迟。”
听他一语不由得满心苦涩,当日你一掌只差没伤我致死,现在又何必这样殷殷切切地关怀。
“我还没伤重到那地步,不用你担心。”
他依然不动。
“聿华,让我走吧。” 我语声里有著的无奈。你这样究竟想挽留些什麽。
“你一定要和他站到一起,是吗?”
“是。”这是我允诺过他的。
聿华眼光慢慢变缓缓道:“如果今天我要强留住你呢?”
我眼神一锐:“你以为你留得住吗?”
四目相交,眼神在空中缠夹碰撞…………终於,他收回视线,缓缓向旁边移去。脚移得很慢,那一步一步便好似踏在我心上。
跨出门口时,手感觉微微擦到他的衣襟。
我迈开步子走过他身边,走了出去。不再回头,不敢回头。
“尹悦!”
我停住了脚却没有回头。
…………
在我要提步向前时,他才开口。
“你……快乐吗?和他在一起。”
这一句话有如闪电猛袭入心,几乎瓦解我所有的自制。
我紧闭上眼仰头呼吸来压制心中的悸动。拳头紧攥指甲陷入肉里也无感觉。
那一刻,我所有的精力全部的感觉都用来止住自己心情的外泄,止住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以及眼中酸楚的冲动。
“你为什麽不转过头来?”
我呼了口气:“因为不想看到你。”
“呵呵…………如果我有天杀了杜子衿你会怎样?”聿华在身後轻笑著问。
我静了会儿才回答:“会杀了你。”
“呵呵,是吗?”他依旧轻轻笑著。
“这点你不用怀疑。不过战争尚未开始,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我微微仰头吸了口气微笑著转过身来。
他眼角的晶莹却让我怔住。心再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
突然很想尝尝那清涩的苦味。
然後,我做了件自己或许也意想不到的事。
贴近还站在门边的聿华,我伸著脖子将那晶透发亮的水滴舔上舌尖。随即飘然退离他一丈之外站定,淡淡道:
“聿华,我们战场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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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我走得并不匆忙心急。放松马缰任著马蹄缓缓而行。走走停停了将近半月才回到蕊城。此时城内已於人人紧张的戒严之中。
进到皇子府,子衿见了,上前一把将我紧紧搂住。撞到箭伤,我不禁痛呼出声。
“悦,你……怎麽受的伤?”子衿很快就发现我胸口包裹著纱布。
“没事,路上突然遇到山贼偷袭,不小心便中了箭。”
他又小心翼翼地抱住我埋怨:“你这十多天都到哪里去了?我……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拍拍他背柔声道:“我不是留了封信给你吗?说了一定会回来的。”
“你又没说干什麽,又这麽久没回来……”子衿伏在我肩上细细数落,突然抬起头朝我眨眼一笑,“你让我每天担心,要补偿我。”
他竟如个孩子般撒娇起来,我好笑地问:“怎麽补偿?”
他笑著缓缓闭上眼靠了过来。我笑著的脸一下变得僵硬。子衿满是期待漾著笑意的面庞将我一路上心里升起的那丝绮念击散得半点不剩。
凑过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刚要离开却被追上来的唇狠狠捉住。
我感觉自己已陷进一个恶性循环圈中。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却始终逃不出那个悲哀的起点。好似陷身在泥潭,沈沈浮浮,不是没有挣扎,可每一挣扎的结果却是让自己陷得更,更……
我是注定逃不过永沈潭底的宿命吗?
回来的第五天,就传来渚国宣战的消息。
渚国正式宣战之後的第三天,成国当朝就接到邻西茨边境的告急文书。
西茨兵陈十万已缓缓向成国边界靠近。
虽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一时间空气中布满的沈重是不能言喻的。
战争就意味著残酷,意味著生命的消失。
成国位於渚国西南,西北与西茨之间相邻。这样一来,很明显就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三国之中,成国疆域最广,百姓殷实,有著中原大国的祥和大气。渚国强盛,无论国力还是财富上都不弱於成。三国之中只有西茨一国地偏远。但国人好武,生性强悍。而那西茨国主更是对中原之地的文明富裕的成国早存野心。
“国内现在可调之军共有多少?”
“朝廷虽於月前下旨征兵,但情况仍是紧急,目前能征之兵不超过十万。”
“你父皇准备派谁领兵?”
“……父皇正为这事头痛。朝中能征善战的将才不少,但一直以来国中祥和无事,昔日老将尽皆凋零,而年轻一代里虽也有不少俊才能将,但真正能挂帅领兵的人却是少之又少。现今两国二十万大军压境,局势危急,挑选良将就更加关乎国家命运战争成败了。”
“朝中大臣呢?”
“属意我大皇兄挂帅。可目前他还未表态。所以父皇才头痛。”
子衿语气有些无奈。
我笑著安慰:“他会答应的。目前能领兵出征的人除了他很难再找出第二人了。”
成炫此时的心情我能理解。一直领军在外,东征西战劳心劳力,到头来太子之位却终落子衿之手。心里有刺也是人之常情。但我冷眼旁观,成炫此人表面虽狂傲轻浮,实际上心机聪明绝不输子衿。否则也不会获得朝中近约半数大臣的支持了。
而且他毕竟是成国皇子,真正国难当头时,我不认为他会置之不理。如此想来,那他此时的迟疑无疑有所图谋。只是不知他心里在图谋什麽。
不过答案第二天子衿就带给我了。
“成炫上朝时向你父皇举荐我为将?”刚听到消息我不是不吃惊。
子衿脸色阴沈:“他向父皇举荐说你熟谙韬略是员不可多得的良将。今日朝上他当著一殿文臣武将出言:若有如你这般良将相佐,一定能破敌军,挽救国家於危亡一线间。”
他原来是在打我的主意。我心里了然一笑。也罢,反正原本我就打定主意要上战场的。心中念头转了几圈,随即笑道:
“举我为将啊,那正好。我还一直担心自荐无门呢。”
子衿马上道:“不行,我说过不会让你上战场的。而且我大皇兄突然荐你更是居心叵测。我怎能让你去冒险!”
我走近他脸上表情诚诚恳恳:“子衿,你太多心了。想是你大皇兄见我台上打败许然,便认定我是个好帮手。而且此是他挂帅,挑选能将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难道你认为我不够资格为将?”
子衿坚定地摇头:“悦,你激我也没用。我不会让你去的。”
我眼神一:“子衿,你把我当什麽?一碰即碎的磁娃娃?”
子衿见我颜色渐厉,一时词竭。
我心见有些生效,又继续拿所谓的国家大义来挤兑他:“成国现在重兵压境,人人有护家保国之责,身为成国储君,你更不该因私废公。”子衿脸色越来越暗,见状我放缓语气,“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即便真是百万军中我也会安然无恙的。”
“我知道一般人奈何不了悦,可那是战争,瞬息万变的状况谁也不能预测。而且此是我大皇兄为帅,我就更不放心了。”
“你大皇兄那边就更不用担心了。国难当头,还有什麽比良将好兵更重要?你大皇兄长年带兵在外,不会不明白。”
我从战心意即决。子衿苦苦在耳边说了大半晚,也不能撼动半分。
庄严的殿堂上,文官蟒带朝服,武将铠甲战袍。整齐分站大殿两旁。
见到这种情景,我才想到 ,来到古代这麽久,在皇宫里也呆过不短的时间,但如这般百官聚集的上朝景象却还是第一见到。
或许是我身在其境的缘故,虽与往常电视中见到的没有多大差别,但却觉得更加肃穆。
“宣─尹悦觐见─”
太监细长的喝唱声里,我缓缓步进大殿。走在威严赫赫,服色鲜明的百官朝列中,我的一身素服显得极不协调。
走到殿中站定,我照著君臣礼仪跪了下去朗声道:“草民尹悦叩见皇上”。
“你就是尹悦?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我依言抬头满足那高高在上的人的好奇心。
“嗯……朕的大皇儿举荐说你颇有将才,文武俱佳,不想却是这麽个素雅人物。嗯,听诏吧。”
身边的太监捧诏读道:“尹悦听诏──奉天………朕今封尔为皇子参军,协助大皇子成炫努力平息国乱。望尔努力效国。钦此。”
退朝後,成禀朝在偏殿留我下来。
“大皇儿对尹卿甚是推崇,定要举你为将。今早朕的太子又对朕说你博学多才,机智聪敏,可以为参军。你要尽心辅佐我皇儿平乱,才不负皇恩。另,朕特赐你金牌一面必要时可以防身。”
我心知这必是子衿的缘故,便跪下谢道:“请陛下收回成命。尹悦无劳无功,受之有愧。而且战场之上需要绝对唯一的权力。陛下此举恐怕会让身为帅首的大殿下难办。”
到这时我有点奇怪以成禀朝这种心性为何能稳坐江山这麽多年,称之为奇迹也毫不夸张。
其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成炫真铁定心要杀我,战场上多的是机会。这块小小的金牌又有何用。幸亏子衿并不确定成炫对我的杀意,否则他绝不会准我上战场的。
成禀朝愣了一愣,没想到我会拒绝,随後笑道:“哈哈,不愧是我两个皇儿推崇之人啊!好,朕静候你和皇儿的捷报。”
我心道,这笑得和蔼的人要是知道他大儿子荐我只是为了方便杀我,小儿子荐我却是无奈之下的保全之举,与我有才无才并无多大关系,不知会作何感想。
启程那日,旌旗迎风烈烈作响。十万大军缓缓前行。军容肃穆,号角冲天。我跨坐马上静静望著,心中也不禁慢慢漾起异样的兴奋。终於开战了……不能避免,那就迎上。这场战争虽不因我而起,却确确实实与我有关。赎罪也好,我会尽上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聿华,你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呢……
我拭目以待。
“子衿,就送到这儿好了。”我对著马上踟躇良久一脸黯然的人说。
“悦,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子衿拉著缰绳任马在原地转圈,“你要多加小心我皇兄。”
我点头:“嗯,会的。你回去吧。”
朝他一笑,接著呼喝一声朝大军队尾奔去。
才奔出不远,就听到身後鸾铃急响,我回身一看,子衿打著马拼命赶来。我勒转马头停在原地。
到一丈之遥子衿将马勒住,却不说话。
我有些奇怪:“子衿……你还有什麽没说吗?”一路上他罗嗦得像个大妈。简直就是把我当不懂生活常识的幼齿来看。
半晌,他盯著我缓缓开口说道:“悦,要是你不安安全全地回到这里来,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追回来。”
我心里一僵,脸上却笑道:“我不回这里还能去哪里。走了,不然跟不上大军了。”
他依旧不动,头却点了点。
我一夹马肚,朝前追著大军而去。直奔出一里多路,回头时,还能看见一人一马静静伫立原地。
转过头眼望前方的长队打马疾驰。身後那若有若无的影像让我心里升起一丝细细的惆怅。
不太浓,不太淡。留存脑海中。
正如那刚逝去的暮春气息。
“啧啧啧~真是柔情蜜意,难舍难分啊,尹参军~~”
我笑笑:“多谢殿下关心。”
“现今行军中。参军请以元帅称我。”
我从善如流:“是,元帅。”
成炫冷哼了一声,径直走开了。
我看著他马上的背影,嘴角漾起一丝浅笑,成炫,想杀我是吗?我洗净脖子等著你如何……
千秋月 第三十二章
我坐在大帐一角的长凳上,闭著眼听著帐中时大时小此起彼伏的争论声,睡意被侵扰得要来不来。
戊、青二城早已失守。目前西、渚两国大军已合成一路,大军二十万势如猛虎下山,所遇城池守将大多掩旗投诚。沿路势如破竹已席卷了成国南边的大片疆土。
成国守卫大军在敖城外五十里扎寨。两军相持虽已有十多天。前锋部队一万人已与渚国前锋部队对了一阵,成炫不愧带兵多年,迎战经验丰富,手下又有一批跟随已久的能将。所以一战下来各有胜负。
但成炫他们现在头痛的是那些野蛮善战的西茨军。前几天头交锋,那些西茨士兵个个如狼似虎,强悍异常,不多时,竟有不少成国士兵畏敌逃窜。
成炫大怒,当即挥剑将胆怯的士兵一剑一个刺了个干净。亲自持剑站在阵尾,下令有畏敌退後者立斩不赦。众兵士心里惊畏这才勉力杀敌。但一阵下来,死伤不少。
“元帅,这样相持下去不是办法……”
“张将军说得是,如此下去,军心必然涣散,不用多久城池难免不攻自破……”
“还请元帅早日定下破除西茨蛮兵之策……”
帐中诸将商议了大半晚还没商量出个头绪来,语气中不免有些焦躁心急。成炫默了会儿,沈声说:“今夜已晚,诸将且自回帐中歇息吧。破除西茨兵之计明日本帅升帐再议。”
智竭筋疲的将军们鱼贯而出。走过我身边时还不忘发出两声嗤鼻之音以显示这帐中还有我这麽个存在。
待众人走了个干净,我也站了起来伸伸腰抬步向帐外走去。
“尹参军。”
我微笑转过身,一脸恭敬:“大帅叫我有什麽吩咐?”
成炫走近,凌厉的眼神如探照灯般扫视著我:
“睡得可好?”
“……”
我无语。没想到他被众将七嘴八舌弄得焦头乱额之际,居然还没忘记帐内有我这个存在,时刻不忘抓我小辫子。杀我之心不小啊。
“哼,父皇封你作我的参军,诸将都尽心竭力商讨时,你却在一旁打瞌睡,凭这点我就可治你个玩忽职守之罪!”他眼神灼灼逼人。
我心道,一进帐你们都当我是空气似的,自个儿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想讨论也挤不进呀。现在讨论完了倒记起有我这麽个“参军”了。
伸手捶著坐久发酸的腰,懒洋洋地一笑:“大帅恕罪……不知,大帅与诸位将军刚刚讨论了大半晚,可有商量出了什麽破敌之策没?”
成炫脸色一寒,眼中杀气毕现。我看得心中摇头,这麽小小一激就忍不住了。不过想想现在情况不同,自古以来,战场上就没有天子之诏,只有将帅号令。他如此不掩饰情绪,是因为他此时已不需掩饰。
看著成炫越来越表露无疑的神色,我咳嗽了一声:“大殿下在治尹悦罪之前,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见他不语,我神色一整发问:“不知,在此时殿下心中,以何事为重?”
他眼光横扫我一下,冷哼道:“自然是击退西、渚两国联军,将敌驱赶出境,将失去的疆土夺回。这又何须多问。”
预料之中的回答让我满意地点点头:“殿下长年带兵在外,不知以为赢得一场战争的关键是什麽?”
成炫不屑地笑了一声,嘴里还是答道:“良将、精兵、源源不绝的粮草供应,三者缺一不可。”
我再点头:“殿下把良将放在首要位置,可知非常重视这点了。就如人的品貌,将帅之品也有等级之分。有百夫之将、千夫之将、万夫之将、以至天下之将。尹悦很冒昧的问一声:殿下自认为自己属於哪一种呢?”
成炫看著我的眼神越来越邃,嘴中问道:“何为百夫之将、千夫之将、何又为万夫之将、天下之将?”
“能察觉他人的奸诈,看到潜伏著的祸端、能被部下信任,勤劳军务谨慎言行,这是百夫之将,可统领百人的部队;谋远虑,勇猛善战,这是千夫之将。可统领千人的队伍;能了解下属疾苦、关怀士兵,知人善用,这是万夫之将;能举荐贤能、可信、宽容大度,以仁爱之心对待部下,懂天文识地理,放眼四海之内,治家如同治国,治国如同治家,这是天下之将,可以治理整个天下。”
我将心中早准备好的一段前人兵法气也不歇的说了出来。
成炫听著眼睛瞪我越瞪越大,见我说完,又细细地眯起眼问:“那以你之见,本帅算是哪种呢?”
我回他一笑:“十万之将。”
“怎麽解释?”
“介於万夫之将与天下之将间。将才谋略强於前者,可与後者比较起来,强硬有余,仁爱气度不足。”
成炫听完沈默不语。倒没有我预料之中的色变。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
慢慢地他将眼光凝聚在我身上:“尹悦,我一直奇怪为何那渚国皇帝对你念念不忘、我那痴心的四皇弟更是像著了魔般迷恋你一个男人,原来你也有自有让人著迷的地方。”他语声顿了顿,居然笑了一下,“譬如──不怕死。”
他笑著,眼中却有著泠泠寒气。
我装模作样地拱拱手:“多谢殿下夸奖。”
他眼中寒气一盛:“不过很可惜,你还是非死不可!”
我摇摇头:“我不认为殿下此时真的还想杀我。”
“哦,是吗?那你以为我在父皇面前费尽唇舌把你弄到军中,又是为何?”他将头又凑近了些。
我退出两米外,扬眉一笑:“殿下在百官和你父皇面前举荐尹悦,自然是为朝廷举荐一个能助殿下胜出这场战争的参军了。殿下以为呢?”
成炫听我这麽一说,眼神在我脸上扫视个不停。语音不明地轻哼了一下,却微微低著头默不做声。似乎在杀我与不杀之间的利益之间权衡轻重。
我静静地等著。
时间已到夜,初夏的夜晚,随著夜越来越静越来越沈。帐角不时传来虫鸣,不断清醒著我的神经。
没过多久,成炫的声音打破静寂:
“你有什麽想法就说吧。”
我嘴角微微一翘,知道这场我赌赢了。至少近段时间内成炫是不会打我头上这颗脑袋的主意了。
“殿下以为现在最紧急的事是什麽?”
成炫没好气地横了我一眼:“除了破除西茨蛮兵还有其它?我们商议了一晚,参军睡得香甜自然不知了。”他将参军两字拉得长长的。
我笑了笑:“殿下错了。目前最紧要的并不是思讨破敌策略。”
成炫不满地反问:“错在何?只要西茨蛮兵一破,渚国之兵又何须太过惧怕!”
我拧了拧由於缺乏休息快要罢工的脑神经,清了清嗓子:
“用兵之道,在於人和。人和则不劝而自战。如果将吏相猜,士卒不服,殿下以为你胜出这场战争的机率又有多少?”
成炫不愧是带兵多年的能将,听到这系统的兵法理论,眼睛也亮了一亮,随即神色一肃,脸上竟有几许诚恳之色:“参军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心里暗笑,这人变得倒快。嘴上解释道:
“我军首与西茨军交锋,就胆怯退却,败了一阵。殿下那天虽然亲自押住阵脚,士兵们勉强杀敌,那也只是因为惧怕殿下之威,或者惧怕殿下手中之剑。并不是真心全力杀敌。两军交锋,首战就失利,这会导致士气低糜不振。而殿下亲手斩杀士兵以立威,士兵心中就会生怨。久而久之,军心涣散,军容不振,这样一支士气不振怨气横生的军队不用敌人来击就已溃不成军。又还谈什麽其他的。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稳住军心,鼓升士气,然後再谋其他。”
成炫沈吟著:“那依你之见,现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激发全军士气呢?”
“士气不振,原因之一是惊惧於西茨兵的强悍嗜血,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士兵对这战争的意义缺乏认识。而前一个原因的解决也大部分有耐这个问题的解决。殿下可听过背水一战?”
成炫眉头皱起,望著我摇了摇头。
我有些叹气,这究竟是个什麽时代!
“有将军带兵出征,为了能破除强於十倍的强敌,他将船沈掉,将做饭的锅打破,让士兵背水和敌兵作战。前有强敌,後有江水。士兵无路可退,只得奋勇不顾性命地杀敌。试问有谁能抵过一支亡命之师?其实目前成国之军也可以说是於背水一战的境地。只是士兵由於长期安逸,短时间没有意识到这个现实。殿下只要让他们清楚目前自己的国家於危急存亡的一刻,而战场上他们退让一步,就是让给敌人一寸国土。输一阵,就会输掉耐以生存的宁静家园,输掉家中的亲人孩子老婆以及自己的性命。让他们人人自危,从心里想打赢这场战争。让他们明白自己背後支持保护著的是自己绝不能输的东西。让他们明白绝无路可退!这样一支义愤之师同样是具有强战斗力的。”
成炫听完我滔滔不绝一大段话,拍手道:“不错!”瞬即又皱眉,“可那西茨兵又该如何应付?”
我又清了清有些干涉的嗓子:“前几天交锋时我在远看了很久。发现西茨兵虽然强悍,但想必多为莽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且我看他们队形军容约束并不严整,传闻的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也恐怕只是大多别人惧怕他们凶猛的形象。要攻破也不是没有可能。”
成炫面有喜色,居然神情中带了些恭敬:“敢问参军有何高见?”
当晚,我和成炫谈到快天亮时分才散。我回到帐中补眠。直睡到将近傍晚时分,才被一阵阵响彻云霄的呼喝声惊醒。晕晕糊糊的脑袋中第一个反应是西茨兵打来了?仔细一听才发现声音高亢响亮,整齐划一:“……誓死卫国!保卫家园!誓死……”
我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披起上衣,走出门外,远远看见操练场中,成炫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身旁高高扬起的巨旗上用墨笔写了大大的两句标语,正是刚刚士兵们高呼的。
他还真是雷厉风行。我笑了笑,又转身进帐继续补眠去了。
气氛沈重的大帐内,人人面上除了紧张,就是诧异,大大的诧异。
“今日这战由尹参军负责调派。”
成炫此语一出,立时引起全帐一阵哗然。反对声如潮。
有人更是站出队列大声说:“他尹悦无名无职,凭什麽指挥我们!”
我眼睛看向正坐上位的成炫,一直没出声的成炫大喝一声:“大胆!尹悦乃我父皇当著文武百官之面御封的参军,怎会无名无职。你身为将,不遵号令,胆敢藐视本帅不成!来人呀,将他拖出去重责脊杖五十,以惩效尤。”
帐外行刑兵正要将鲁闽拉出去,我连忙拦住说:“请元帅息怒。鲁将军也只是一时心中不服,并没有犯多大错误,不应受到如此重罚。”
其余众将见我一说,也都跟著跪下求情。成炫才消了怒气。
我走到帅座手拿剑印开口唤道:“朱灿听令:离这二十里的成亭。右边有大一片树林,你带两千士兵潜伏在林中,见到敌军就佯装不敌逃跑,往林内去。注意,不要和敌军久战。只顾向前跑出树林,西茨军必定以为我军惧怕而随後追赶。看到林内火起,立即回身杀敌。”
“郭槐听令:你带两千人埋伏在林外青云坡,听到炮响後,多让些人在高不停擂鼓,并高声呼喊。准备足够的刨木石头,若看见敌军从林中窜出就将刨木石头砸下。”
“陈同水听令:你带士兵五十人带上足量的硫磺等引火物品,…………”
…………
我一阵吩咐下来,接到任务的将领,都站著不动,
“怎麽还站著不动?”我皱著眉问。
一人嗫嚅了一会儿,终於答道:“不敢动。”
我奇怪:“有什麽不敢?”
又有一人大声说:“参军如此派军,简直有如儿戏,这不是把我等性命置於不顾吗?”
我脸蓦地一寒,冷声道:“在这之前,尹悦已和元帅立了军令状。又怎麽会拿自己性命当儿戏。剑印在此,若有再不听令者,斩不赦。”
众将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我呼了口气。一转头正碰上成炫审视研究的眼神。
“想不到你对那一带的地形如此熟悉。什麽时候去看的?”
“前天骑马看了一下。”我扭了扭酸痛的脖子,“立了军令状,若不谨慎,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啊。”
我和成炫坐在帐中等前方的消息。
一直到下午申时左右,有兵士来报:我军这一战大获全胜。西茨军死伤惨重,惊惶逃窜。我军乘胜追击,一直将闻风丧胆的西茨军逼回玄水。我面上挂起笑意。西茨军向来战无不胜,像这种惨败应该更是很少遇到,这一战惊破他们的胆,大概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的举动了。
那现在剩下的就是一直观望著的渚国大军了。自从十天前与前锋队小小对过一阵後,一直於隔岸观火的境地。不见有什麽动静。想必是想让西茨军在阵前拼命厮杀,自己在後面捡便宜。我心中嗤笑,这就是联军的不足之。各怀心思,所以永远不能发挥出与其人数相当的战斗力。
现在我方大胜,士气正旺,正好一鼓作气来个主动出击。
聿华,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呵 ,在战场上。
不知怎麽,我心里期待得很。
大破战无不胜的西茨军,这在整个成国军中无论将领还是士兵都是极其振奋的事。士气一时高涨无两。
一个月夜,一万轻骑无声无息夜扑渚军前方营地。渚军前锋两万多人惊遭突袭,兵败如山倒,一路溃败竟然退出五十里。丢下粮草车骑无数。
事後成炫感叹:“到现在我才明白你为何要派大军守住西茨那边筑堤练兵。守住那些闻风丧胆的西茨军并不需要这麽大费周章。原来是掩人耳目。”
我笑道:“这叫‘明修栈道,暗渡成仓’。”
出战两月多,成国已从两军手中夺回了多座城池。朝中传来无数慰军奖赏物资。虽於战场,但军中的欢腾气息随可见,士兵们越战越勇。
可接连两个月的战事却让我厌恶了。
但心内知,结束这场战争的唯一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绝对的胜利!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球,走进自己帐内。却被突然而来的怀抱紧紧抱住。我心中本一惊,就要一掌劈下,唇却被狠狠地侵占。我叹息著放下提起的手掌。
好不容易将扑在身上的人拉开,我问道:“子衿,你不好好呆在蕊城跑到战场来干什麽?”
“我想你!”
“可你是储君。而且还负责著军资粮草的调度,怎麽能轻易来来去去。尤其是战场。”我沈著嗓子。
“悦,你不要生气,我看看你就回去。”他又要吻上来,被我避开。这一避却看见原来帐内还站著一人。我不由得大感尴尬。心里怪子衿太不避场合。对著桌上的油灯,我仔细看清那人,更是大吃一惊。
“采薇?你怎麽来这里了?”
采薇笑答:“是殿下带我来的。”
我眼光带著询问看向子衿。子衿好像现在才想起帐内他还带了这麽一个人来。
“哦,采薇说想到军中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怎麽行!她一个女孩家……”我脱口就大声反对。
“怎麽不行,她换装易容不就行了。”
“那她睡哪儿?”
“殿下给我在附近找了家民房。很安全。公子放心。”采薇忙答道。
“悦,你在军中太苦,又没人照顾,看,你都瘦了好多。有采薇照顾你,我也放心。”子衿说著双手又要伸向我脸颊。我避之不迭。
子衿咳了一声,采薇很聪明地出去了。
采薇一走,我语气带著些许恚怒:“子衿,采薇在这儿,你怎麽也不……避一下。”
子衿靠上来:“采薇也不是外人,有什麽好避的……悦……我好想你!”他舌头在我耳边画著圈,手却在解我的衣服。
我一手扣住语气无奈:“子衿,我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
子衿呆了呆,随後一脸歉然轻轻搂住我:“悦,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你了。我应该早想到行军打仗很累的。对不起……悦,今晚让我留下来好吗?我只是想搂著你好好睡一觉。”
我心里叹了一声,轻轻点头。
看著身侧搂住我靠在肩头睡得一脸幸福的人,我心中那股久已未至的刺痛又涌了上来。子衿,子衿,你曾说我残忍,可你又何尝不是!我以为一辈子的珍贵友情、我心中耐以生存小心呵护的那片纯洁美好天地就在你那三个字的狂风怒卷之下变得面目全非,变得满目苍夷。
感觉自己就好像个可怜的流浪汉被赶离最後一个收容所。从此,天地虽阔,放眼四望,却已没了我容身之地。
我拼命压制住心中那股强烈想将身旁睡熟的人摇醒的冲动。
我真的想问他。压抑得已快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子衿,告诉我究竟该怎麽对你!!
如你想要的那般对你,我办不到。
我办不到,办不到呀!
千秋月 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一早,在我声声催促下,子衿又混在朝廷派送军资粮饷的队伍中回去了。
采薇拿著我给的腰牌,每天都扮作士兵打理我的起居饮食。
开始有些不习惯,过了几天,便成自然了。女孩子的细心是我们这些男人望尘莫及的。有时睡著香香软软的被子我不禁会想,自己什麽时候也曾有想过要找一个温柔体贴的女朋友来著呢?有过这种想法吧?嗯,应该有过。可为何我会爱上个男人?为何又会有男人爱上我?
不知不觉间被人爱上了。
不知不觉间又爱上了人。
上天入地,最神出鬼没莫过於情这一物了。
“报────!渚国大军在距我军五十里扎寨。”
十天前,渚国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的大军在前锋失利後便朝我们所在的崇奉城缓缓逼近。
而这期间,我派人到西茨军营附近散布消息说开战以来渚军一直於观望状态,只是想靠著西茨军打头阵,任凭西茨损兵折将而他们却隔岸观火,只在後面捡现成的好。
又听闻西茨人颇信神鬼。便叫人作了些小动作叫那些西茨人相信成国有神相助,才会如此每战每捷,所向披靡。西茨人向来自负,上遭逢惨败,本就心有惊诧,听到这一消息,就更加惊疑不已,真认为成国兵有神助,加上对渚军心怀不忿便隔著玄水鏖兵,和我军隔岸相持。不再冒然轻举妄动了。
大帐内,成炫与众将都举张像上那样主动出击,乘敌军阵脚未稳,来个攻其不备。
“不行。”我出声反对。
“参军有何高见?”经过这麽多大大小小的对阵,大部分将领都对我态度大为改观。神情间很是尊重。
“上突袭得逞,主要是渚军将领被我军的假动作麻痹才会措手不及。这情势完全不同。首先是渚军这一是挟愤而来,这样一支义愤之军,与其正面交锋是种很不智的作法。其,这敌军主帅不是普通将帅,而是一国之君,声势士气都是以前不能相比。”
“那依参军之见,该以何策对敌?”
我看著放在大桌中央画著各国大致地形的模战沙盘沈默不语。脑中却在急速旋转。不动不语好半天後脸上渐渐浮起笑意,嘴中缓缓念道:
“兵法有云: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於无形;神乎神乎,至於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各位先不忙著应战,待尹悦布置好一切後再战不迟。”
半月里,我军一直坚守不出。而渚军也未主动攻击。似乎在等待适合的挈机。
所有的一切都被掩藏在短暂的平静假像之下。
我坐在城中窃笑,聿华,任你再精明,我也要你来回奔波,疲於奔命,你想以逸待劳,我偏不让你得逞心愿。
再过半月,帐外有士兵来报:渚军大军突然撤退五十里。
我在帐中听了哈哈大笑。
成炫吩咐:“再探来回报!”
过了许久,探子又报:“渚军先锋三万急调往国内。”
成炫不解:“这是怎麽回事?”
我轻笑著解释:“十多天前我秘密派了七八百精兵叫他们扮成百姓商人混进东临国内,在成国边境侵扰。并叫人散布谣言,说成国两万精兵已陈於成国边境。渚国此时大军已出,国内军备空虚,听到这个消息,必定惊慌分兵去救。在敌军军心不稳慌乱之际我们再乘机攻打,岂不是轻而易举!这件事我秘密进行,所以谁也不知道。”
我不理成炫发怔的表情,催促道:“现在正是攻击敌军最好的时候。赶快升帐发兵要紧。”
不知出於什麽心情,我也跟随队伍一起出发。
聿华,不知到时你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呢?不知为什麽,突然很想见到他。
我加紧催鞭向前。
不对劲!
赶到渚军扎营地点,看著周围混乱撤离的痕迹,我脑中警铃大作。随即大呼:
“不好,快退!”
语音未落,就听得四周一阵梆子响。箭如飞蝗,一时人仰马嘶,惨叫连连。中箭的士兵无数。
惊怒间听得一阵朗笑:“今日只是小惩大戒,回去告诉成炫,快快投降为好。”
抬头就看见不远聿华皇袍白马,笑得气宇轩昂。我只觉一阵气闷。
究竟是谁泄的密!!
他眼光慢慢看向我这边来,脸上表情顿时一僵。
我咬著牙,右手拈起一只箭,朝他飞去。当然,我知道这箭一定不会接触到他一尺以内。
只是心中纯粹地发泄。
恨呀 ,这种笑容现在该是挂在我脸上的。我兴冲冲地赶来,却让我看到他这该死的笑脸。
身後听到一声惨叫,我一怔,不会的,我的力道把握得很好啊……我有些心虚地回头,却看见他正远远望著我,手指心口笑著。
我心中一突,接著狠狠瞪了一眼,转头急奔。
一万精兵死伤一半。算得是出战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了。
成炫皱著眉不解:“怎麽回事?”
我闷闷地说:“有人泄密。聿华早有准备。”
成炫吃了一惊:“军中有叛徒?”
我默然不语。如果说军中有叛徒或混进奸细,可又怎会知道我这样秘密进行的计划?整个计划从头至尾都在我帐中完成,就连成炫也不知。难道这古代的奸细真的这麽厉害?到了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的境界?可如果说没有奸细,聿华又怎会如此笃定这是个烟雾弹?他大军入成国境内,国内军备空虚这是实情,我不相信他火眼金睛一眼看穿这其中内幕,即使怀疑,也不会如此胆大放著自己老家安危不顾!
我陷入的沈思中。
之後的十多天里,两方陷入僵持状态。渚军不动,我方当然也不会轻易出动。而西茨军那边,自从上将其逼回玄水对岸,便叫人把河上的桥与船只全部销毁,又将附近的林木全部砍尽。让西茨军短时内不可能建桥建船。此时正是夏季涨水季节,河面宽阔又加上水流湍急,西茨兵除非从相隔较远的两国交界边境运来木材,否则这一带已没有可用来造船造桥的材料来让大军渡水。
除此以外,我更叫两个能将各领一万士兵把守在玄水附近的飞云阁两边。飞云阁地势险要,分兵把守,从两边合击,西茨兵纵然能耗费人力物力造好足够的船渡得过河,要突过险要的飞云阁,以疲惫之师迎战以逸待劳的成国守军,胜算也没有几分。
把强悍的西茨兵拒在玄水对岸,短时间内不必担心两军连成一片合击了。
对於动静不明的渚军,我心里一直酝酿著的计划却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合适的时机而搁置。
聿华,你此时又在干什麽呢?这麽久没动静,该不会是在想著和我心中同样的事情?呵,这样最好不过!我等著你。
又在暴风雨中的宁静下过了几天,我和成炫正在帐中商议粮草接济的事。忽然有士兵来报守兵在营外几里抓到一个从渚国过来的奸细,自称是渚国的十公主有密情禀报。
我细细眯起眼不言不语。
成炫望了望我,随即说:“带上来。”
身著粗布长裙的聿翎看上去比以前皇宫中成熟了不少。沈稳中有著少妇特有的风韵。以往眼神中的跳脱精灵已褪得不见踪影,换上了满腔的幽怨恨。
面对满帐身形魁梧的武将及满含敌意耽耽瞪视的眼神,她款款走上前来,轻轻盈盈地躬了下身子:“聿翎参见元帅及各位将军。”
她扭头时看见了我,表情有些吃惊,不过马上又回复平静。我对她一笑当做打招呼。
“你就是渚国的十公主?” 成炫端坐帅座上冷然问道。
“是。”
“现今成渚两国正交战中,你以渚国公主身份潜到敌对国并接近军营,就不怕本帅把你当做奸细抓起来杀头吗?”成炫声音里有著浓浓的森寒气息。
聿翎漠然一笑:“只要唯一的心愿达成,聿翎不在乎生死。”
那种变不惊临危不乱的适度举止让我有些叹息。记得聿华曾说过她没有公主样,可她现在的行事举止又岂是公主姿态能够概括得全的。
“哦?那你的心愿是什麽?”成炫微微从座上向前欠身。
聿翎不说话,却将手探进袖内。向前走近几步,将手中的折叠的薄薄的一层皮革物体递给身边站著的侍卫。侍卫接著呈给成炫。
全殿人的眼光几乎都集中在成炫手中那块薄羊皮上。我的眼光从焦点上移开,缓缓在殿中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捕捉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
“你说这是渚军布军图、粮草囤积之所及主要粮道?”
“不错。”
“你是渚国公主,是当今渚国皇帝之妹,这张图又有多少值得信任的成分在里面呢?”
“不错……大帅说得有理。”
“……这女人根本就是渚国派来的奸细!”
…………
成炫这样一说,帐中立即响起一阵压抑已久的附和声。
成炫皱著眉挥了挥手示意噤声,他的表情已将他此刻的想法表现得很明显:“十公主,如果你不能说出一个让我及诸将信服的理由,就休怪……哼,本帅对於奸细一向是很重─视─的。”
聿翎淡淡地道:“元帅该知道几月前才平息的渚国叛乱吧?”
“嗯。”
“那元帅可知叛乱者是何人?”
“听说是六王聿钦和驸马秦仲予。”
聿翎笑意凄凉:“那秦仲予正是聿翎夫君。”
“哦?”成炫有些许惊讶。
“那个已经坐在皇位上的人杀了我的夫君!”聿翎此时的表情有些咬牙切齿,怨毒已极,“他已登上宝座,手握天下之人的生杀大权,却不肯放过我这个从小长大的妹妹的丈夫!我苦苦哀求,让他饶我夫君一命,贬我们为平民,让我们远离渚国远离皇宫,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生活……我拼命求他看在我这个一同长大的妹妹情分上放我爱的夫君一条生路,可得到的是一声冷笑:我让你继续住在宫中就已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了。”
大殿中的人静静听著,包括成炫在内。
“我英武无双的三皇兄,他让我失去最重要的人,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滋味。还有什麽东西比他的宝座皇位国家更重要呢!哈哈,终於让我等到这一天了。”聿翎竟然仰头咯咯笑起来。
成炫眉头皱著更紧了,显然是在考虑聿翎所说事情的可信度多大。大帐中的气氛有些怪异的沈默………………突然,一个宏亮的声音击破静默:
“大帅,请三思,这女人所说之事大多不可相信!”
我寻声望去,是一张熟悉脸孔,发话的人是以前演武大赛中败给林允的鲁方。
成炫眉毛动了动不置可否地问道:“怎麽不可信?”
“以末将之见,这很有可能是聿华派来诈降的。”
我皱了皱眉站出来说:“鲁将军太多疑了。十驸马叛变的事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而渚国皇帝族诛逆臣也是不可争辩的事实。现在将军怀疑十公主是渚国皇帝派来诈降的奸细,这显然与事实矛盾:诈降定是派心腹下属,而驸马被死却是事实,试问,渚国国君又怎会如此放心让丈夫被自己死了的公主来诈降?若说是兄妹情分,那渚国国君就不会赶尽杀绝了,更不会派自己的亲妹子来敌阵危险之地了。”
鲁方有点语竭,嘴唇动了动。我不再看他,直接背对众人转向成炫:“元帅,尹悦认为十公主所说的话完全可信。如果怀疑犹豫,贻误了大好战机,那就得不偿失了。”
成炫眼光地注视著我。还未及答话,就听得鲁方一声气急的怒喝:“尹参军,我一向敬你的才学谋略,你怎能这麽轻易就信了她,还怂恿元帅!如果中了敌人诡计会让成国大好河山陷於他国铁蹄之下啊!”
我冷冷看向他:“如果贻误这个大好战机,鲁将军又该以什麽罪来论?而且,就因你鲁方一言而让大军乃至整个成国失去重创敌军的机会,真那样鲁将军可真成了成国的千古罪人了。犹豫多疑是为将者的大忌,我现在倒是怀疑鲁将军这‘常胜将军’的名声究竟有多少属实!”
鲁方虎目怒瞪:“你……你!尹悦,你该不会是在渚国皇宫呆久了,对这个公主怀有好感便有意庇护而置这数万士兵生死於不顾。没想到你是这样一种卑鄙小人!还是你本来就是成国派来的奸细?!”
“大胆!!”一直看著我的成炫突然一掌拍在身前的桌案上,掌力太猛,那结实的桃木桌竟出现几条明显的裂纹。“本帅早就说过,尹悦是我父皇御封的参军,任何人今後都不得出言不逊或是不听他号令。你小小一个鲁方竟说他是奸细,那你为何不说本帅也是成国的奸细!你口口声声说这是诡计,那本帅问你凭什麽认为?若如尹参军所说贻误这大好战机,你鲁方就是死十也不够!生性犹豫该决不决,你休要再说!快快退下!”成炫语声疾厉。
鲁方愣了愣,随即扑通一声跪下:“请元帅三思呀!不要被小人蒙蔽了!”
“大胆鲁方,你这是在怀疑本帅的判断力了?”
“鲁方只是不希望元帅做出对陷成国万民於水火的错误决定,更不愿元帅成为听信谗言的昏庸之人!”
成炫勃然大怒,将身前桌案掀翻,大喝道:“来人,将这无君无上藐视本帅的大胆之人拉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众将的跪求声中,鲁方被拉出帐外。拉出帐外时,鲁方还回头呼嚎:“大帅,请三思啊,不要听信小人之言!元帅!!”
我望了望仍旧怒气未消的成炫,接著转向身後的聿翎:“公主请不要害怕,像这种疑心太重遇事犹豫的人实在不配为将。”
聿翎淡淡笑了笑:“其实鲁将军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毕竟我身份是交战国的公主。”她眼光转向成炫,“元帅,聿翎今日来其实还带了一个消息来。到时聿翎所说是真是假就一目了然了。”
“什麽消息?”
“聿翎得知渚军日内必派轻骑偷袭你们粮草截断你们粮道。到时元帅只要派兵事先埋伏,定然可重创偷袭之兵。”
成炫向著聿翎一揖:“多谢公主告知,并带来如此珍贵的军事部署图,让我们对渚军弱点一目了然。若能成功击退渚军,公主就是成国的第一大功臣。”
聿翎摇摇头:“元帅不必客气,聿翎其实也是为己。”
成炫亲自带聿翎去休息。而我却悄悄军营西边的一个小帐篷内。
鲁方的情况并没有我想像的那麽坏。
我笑了一笑:“将军受苦了。”
鲁方由愤怒渐渐变成愕然。
“尹悦现在有一计可以重创渚军,但需要将军协助。鲁将军怕不怕死?”
“能为国尽力,是鲁某的荣幸,何惧生死!”
“那好,我想请将军到渚军营中去一趟…………”
四日後,渚军果然派了一支轻骑悄无声息地来截粮草。人数约有六七千人,除了死伤,其余全数被俘。
我心内叹息,聿华啊聿华,你还真是大手笔,不惜血本啊。
我和成炫走到一间新布置帐外。
“十公主?你在吗?”成炫出声问道。
不见有人应声,却有一个丫鬟应声出来声音低低的:“禀元帅十公主已经睡下了。”
成炫点点头:“你先下去吧。公主是贵客,要小心服侍。”
丫鬟退下了。
成炫语声里有些惋惜又夹著些兴奋:“幸亏有公主事先消息,不然我军粮草定被渚军劫走。哼,那鲁方无谋之辈敢出言藐视本帅,还差点让我军错过了这个大好机会,现在想来那三十大板竟打得轻了!这种无谋暴躁之将不要也罢。现在我们手中有渚军军事部署图,渚军弱点尽在露我眼,到时定可以给他们致命的打击。”
“元帅请小声点,如此机密的事不要让外人偷听到。”
…………
帐外,成炫声音小了些许:“既然这样,那过两天就出兵。”
“嗯,夜长梦多,尽快在渚军察觉之前来他个措手不及。……到时可以兵分四路,一路入渚军後方截断他们後退之路,一路………………”
第二天,士兵交给我一封信。聿翎留下的。信上说她仇能得报,心中欣慰之极 ,从此可以一人安心远离这一片伤心之地了。
“她走时你有盘问吗?”
“属下已照参军吩咐盘问了一番。她毫不生疑。”
我向军营外走去,到空旷的地方站定,仰头久久望著南方的天空,本该哈哈笑几声,却自然而然地发出几声叹息。
聿华,你不要怪我。你要覆灭成国,要与西茨共分一杯羹,要报复子衿……你就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因为战场之上只有两个字:输赢。
如果残酷,也是你先选择这样的残酷的。
千秋月 第三十四章
夏日的绿叶。
夏日的凉风。
夏日的虫鸣。
无不充满了生机,让人感觉到澎湃张扬的生命跳动汹涌。
可在这样生命盎然的时节里,这片大地上将会有著无数的生命在瞬间逝去…………
我暗自安排鲁方去渚军诈降。并借聿翎之口向聿华证实鲁方透露的我军攻击路线确凿无误。
事後成炫问我为何那麽确定聿翎是来诈降的。如果万一聿翎不是,那我军这样出军攻击,就会损失巨大。
我没回答。其实聿翎的演技丝毫不输她那个皇帝哥哥。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能迷惑众人不辨真假。如果硬要说,就只能说我心中早就存了这个心思。而且,聿翎就是演得太好了,神情太镇定,我才会更加心生怀疑。直到渚军夜袭军中粮草我才正式确定。如果聿华是想烧毁成军粮草让军中粮草不继,那些偷袭的士兵却没有带硫磺引火之物。如果是想将粮草截到军中作为己用。这更不可能。渚军本就是大军入成国境内,从敌军手中截粮,这只会暴露自己军中粮草不足,这等於就是将对方的眼睛引来放在自己的弱点上。
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聿华这种行为,那就是这六七千人纯粹是钓鱼的饵引玉的砖。
鲁方凭著自己勇谋,再加上聿翎有力的确认证明,终还是取得了聿华的信任。
此时,七万人马已兵分七路,四路攻向渚军营地,剩下三路兵马,一路按照鲁方探得的具体位置,悄悄潜到渚军後方烧毁粮草,并伏在渚军回程的必经的要塞之所半路伏击。一路埋伏在渚军逃窜途中毕竟的密林边准备来个痛打落水狗。
而我领著的这一万就在这三路截兵的最後一程。
等著伏虎降龙。
按聿翎所献的军事部署图,正面攻击渚军的四路军中有两路直接猛袭图中所标的防卫严密的所,我料定那些所谓的军事严防之地此时必然守备空虚。聿华一定将大量生力兵调到图中所示的薄弱地方,等著给我们重重一击。
而鲁方领著的五千诈降士兵每人都带有足量的轻度炸药及手弹,是前段鏖兵时我三天闭门不出搬弄出来的成果。诈降军只要减低渚军警惕心理接近对方十丈之内,就可以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炸药爆破力实际很弱,扔在地上也只能炸出一两厘米的浅坑。说是烟爆竹或许更为合适些。投到人身上也只能伤及毛发皮肤。但这样已足够让渚军阵脚大乱惊慌奔散。
而真正给渚军主力重重一击的是等在渚军营外手持强弓的两万精锐部队。箭上涂满硫磺引火。
……………
闭著眼想像著那一刻著火的箭铺天盖地的急洒向渚军时的情景。飞翎疾羽、火光蔓延、哀嚎震天…………我不愿再往下想去。可即使眼闭著,仿佛也只能看见那满天乱飞的一簇簇嚣张跳跃的火焰。满眼满脑尽是火光耀眼…………空气里也似乎弥漫著血气腥味。
我骑在马上遥望著南方天空,一动不动。马也开始有些不耐地原地转圈,不时传来马蹄踢倒灌木树根的沈闷声音。
过了一阵子,我便叫士兵在我们所在的这条灌木丛生的窄道各燃起烟火。然後吩咐一众人马息鼓偃旗,静静埋伏在灌木树林的两旁。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世界上最痛苦难挨的是什麽,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等待。
如果也来评个在我人生中的吉尼斯之最,那此时等待的艰辛难忍荣登榜首应该可以当之无愧了。
烟已燃尽,人却没来。
我呆愣地望著不远那快要燃尽的火堆。攥紧缰绳的手已满是汗水。心中凉意却逐层加加重。
我千算万算却少算了那个人的性命。我曾不止一地在心中告诫过他,这是战争。
可偏偏我自己忘了!
我忘了在战争的残酷里,玉石可以俱焚。
我忘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帝王也好,贫民也罢,死亡面前,人人公平。如果从开头到现在再到最後之前我都没意识到这个自己思维上的死角空缺,那麽,我可以浑浑噩噩一直无事到最後时刻的来临。可现在却要面对这蚀心的等待。
手心很粘,抓得缰绳滑滑的,我咬牙紧握住,手却因为用力而有些微微发抖。
是从那边的大路走了吗?可念头刚出就被马上压了下去。这条道上点燃的烟火就是为了引他出来而制造的假象:小路上烟雾缭绕,大路上风平浪静。他一定以为我在小路上燃烟只是虚晃一招,其实伏兵在大路。以他的聪明一定会走这条小路。
看著最後几点火星逐渐熄灭。有种感觉,自己心中的希望也同时随之泯灭逝去。霎时心中不可抑制的恐惧如病毒般大口大口地吞噬著我。
如果他真的没来,甚至……永远也不会来……那我要怎样?以後又要怎样?
我很快发现,不管是距现在很近的以後还是很远很远之後的以後,我脑中都想像不出。
就好像从那些构建未来的无数事物中抽掉了主心轴,於是整座建筑便意料之中的摊散一地。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模样。
士兵已照吩咐再重新燃起了烟火。
我双眼瞪得发酸也不放弃集中全力的凝视。凝视著那仿佛永远也不会有人出现的路的尽端。
我越是害怕就越是安慰自己:他是皇上,身边定有很多人拼死保护。如果他逃不出来,那他就不是我知道的聿华,就不是我放在心里……放在心里……又爱又恨……的人了…………
汗湿浸背的等待中,我已越来越明白一件事。
原来,他在我心里并不只是一个若有若无可要可不要的存在。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付出的已早就不在我自己理智的掌控中。
原来,人害怕竟可以害怕成这样!
聿华,你可知道,这短短一个时辰之内,汗湿重衫的等待、绝望到痉挛的害怕,这些穷我一生也未能尝过的感受,而今,我已为你尝尽。
第二堆烟也已燃了一半。将领和不少士兵脸上都出现不耐和失望的神情。
失望。绝望。
这两者间为何差别这麽大!
我又习惯性慢慢抚上了胸口。心中又重复著那重复了无数的话:聿华,你为何那一掌没有打死我……如果打死了,至少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了。
我暗暗将手放在心口。
如果有神,我希望他能看见。
如果没有,我希望会有。
我甚至像以往读中学时一些女生常做的那样,心中暗暗许愿:只要他出现,只要他出现……只要…………我就……
“参军,远有尘土扬起,要不要派人近前探探?”
未等上来报告军情的副将把话说完,我人已在几丈之外。发疯似地打马朝前奔去一里多路。将那层高高扬起的尘土尽收眼底。我勒著马缰由著马儿慢慢悠悠地走回原地。
心竟愉悦得有些发颤。
“马上将人马整顿列队准备迎敌。”我用著与话语内容完全不协调的轻松语气吩咐身边的副将。
隐在路旁的灌木林中,已能远远瞧见一对人马朝小路走了过来。还未走近就能感觉出那股人困马乏的蔫蔫气息。我几乎是屏息著等著这支队伍走近。心情比面临兵强马壮的精锐之师还要紧张。心咚咚地快要跳出胸口,不管呼吸多少也没用。
待那一众人近了,才看清是一副怎生凄惨模样。人数约摸估计还有万多人,但已伤了半数。见不著伤的也个个面容惨淡。不少人没了马匹。靠著双腿缓缓跟在大队後。哭声不止,听在耳中很是凄惨。这样一支军队已没有丝毫战斗力。
我慢慢掉回目光,移向队首。
依旧端坐马上的正是让我在一个多时辰里经历了大悲大喜的人。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上竟也破了几,想想应该是被著火的流箭烧的。那往常藏不露的表情现在还是满脸镇静自若,目光炯炯。
尽管他也和众人一样衣衫褴褛。
尽管他也和众人一样形容不整。
但他坐在那已不雄壮的马上,就是让人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
我无声地叹息,伴随著一种短暂而不知名的心情。不得不承认他是那种天生的王者。
待人马走得够近,我一扬手,林中一声炮响,埋伏已久的一万精兵从林中冲出,严严实实地将去路挡尽。
弓尽粮绝,人困马乏早已无力厮杀,看到四周忽然冲出这麽多敌军,渚军多数人马受惊纷纷跌下马来。
我缓缓从灌木林中骑著马走出。顿时便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投在身上。我的心到此时还未停止兴奋,被他目光一照,越是跳个不停。
我迎上他的视线。
尽管他现在的目光恨不得能将我烧个洞,我心中还是喜不自禁。狂喜不已。
这一瞬,我想冲上去抱住他愉快地笑上一番。想……搂著他尽情吻个够。
我被自己有些近似发疯的想法弄得愣了一下。
定住心神,我扬著嗓子高声道:“渚军不要惊慌,放下枪械不要抵抗便不会伤你们性命。”
接著,我又朝聿华问道:“领兵的这位将军可否知道你国皇上现在哪里?”
没有应声,他只睁大双眼死死看著我。我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静静地对了会儿,越来越觉得头皮发麻,便转头对身後的副将说:“把队伍摆开。”
副将大吃一惊:“参军,这不是让他们过去吗?到时怎麽向……”
我沈著脸打断:“这是军令。一切後果有我承担。”
拦阻的成军一字排开,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聿华缓缓地引著马走过来。走过我身旁。他的视线始终不离我。仿佛已被什麽东西粘住。走出十多步後他居然勒住马转过头直直看著我了。我吓了一跳,他想干什麽!
被他那样的眼光盯了许久,我只觉得气闷心慌得难受。正要移开的目光突然触到他腰间的一个碧绿色的眼熟物体。脑中突然如电光闪过,被他眼神灼得有些发木的神经顿时跳跃起来。以前脑中百般想不透的关节此时都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心里想著手中已扣了枚小石子朝他座下马腿打去。马猛然受惊,便放蹄狂奔起来。
我紧憋著一口气看著他奔出很远後依然扭过来回望的面容。还能清楚地感觉在他那灼热视线下的胸闷压抑。
整顿士兵回程。快要转角时我突然问:“陈将军,这条道叫什麽名字。”
“禀参军,此道名为庆容道。”
“去新立个路碑,将此道改名作华容道。”说完我忍不住独自低低地笑了声。
而回程路上看到的是尸横遍野。
许多已是被踩得血肉模糊。半空里有猛鹰盘旋,不是发出几声破空的号鸣。虽然早已习惯了战争的残酷,但亲眼见到这种人间地狱般的情景,我胸口翻涌,只觉得空气里满是浓浓的血腥味。急急打著马往前飞奔离去。
今时今日这种惨景是我造成的吗?可那麽多活生生的人命就在我精心设计的圈套里变得僵硬变得血肉模糊。
未到军营,我心中已做出了一个决定。
成军大获全胜,成炫出营十里迎接。
到了帐中,成炫坐定。领兵的将领各自上报缴获的军械马匹以及俘虏人数。成炫笑意满面地听著。完後他高声笑道:“今日大破渚军,虽然没能生擒渚国皇帝是为憾事,但这一战却让渚军大伤元气。近几月内应该不会再考虑出兵之事了。哈哈哈,传令下去:晚间设宴犒赏三军将士。”说完他朝站在帐角的我看来,出口唤道:
“尹参军,你可曾缴获敌军何物?”
我只好站出来应道:“没有。”
“那──参军可曾擒了多少敌军俘虏?”
“也没有。”
我望著成炫渐趋阴暗的脸色,心中清明如镜。狡兔死,良弓藏,走狗烹。何况他现在抓住我这麽大条辫子,怎会轻易放过!哼,如果你想借这个机会杀我,似乎还有点不成熟。
“那又是为何?”成炫沈声问我。
我老实答道:“因为尹悦叫士兵拍开让出道让他们过了,并没为难他们。”
“尹参军,”成炫声音越沈越缓,“你可知私放敌军可是杀头之罪?”
“知道。”
“那就别怪本帅不顾情意及父皇交待了。来人啊!将尹悦拉出去军法置!”
帐外顺速走近两名行刑兵一左一右架住了我往外走去。
“等等!”一个响亮的声音喝住两名行刑兵的脚步。我回头一看,是鲁方。
他站出队列:“元帅请息怒。尹参军私放敌军是有不妥。不过还请元帅念在参军屡立奇功,运筹帷幄助我军绊住西茨大破渚军的份上,从轻发落。”
其他将领见了也一起跪下求情。成炫闷著张脸不知在想什麽。脸上表情有些高莫测。
“哼,他仅凭一己之仁就放走敌军,罪不可赦!”
我微微一笑:“尹悦放走渚军并不是为自己的一己之仁。而是为了整个成国的利益著想。”
“哦?你倒说说,你放人还有什麽理由。说得出本帅今日就饶过你,说不出,就别怪军法无情!”
“渚军今日大败,死伤惨重,最後到我所守关口,虽还有约近一万人,但已毫无战斗能力。尹悦当时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全部擒获。但元帅可曾想过,将那麽多渚军擒回来後怎麽置?他们妻子家室都在渚国,大多世代都是渚国人。即使元帅想全部招降,他们肯定不如本国士兵尽心竭力报国。而且说不定还能成为隐藏的祸患。如果将那一万多人全部杀死,那就更不可取了。渚军此大败,若元帅还大开杀戮,残杀俘虏。这只会激起渚国人的同仇敌忾之气。若以後渚国元气恢复後再兴大兵以这件事为由讨伐,成国理亏又该如何应付?相反,如果放了他们,那些士兵必定心存感激,回国後定会向家人邻友宣扬成军的仁慈,即使渚国以後要再兴兵,这些士兵心中也定不愿再战。所以,为了成国今後长远利益,我放了他们。尹悦要说的已说完,罪治还是不治还请元帅定夺。”
成炫听完眼光更加邃,望著我似乎神游物外。
鲁方等将军一同说:“参军此语甚为有理。还请元帅慎察。”一片求情声中,成炫摆了摆手:“罢了,今日之事就暂且记下。退帐。”
晚上的军宴不比一般宴会,欢闹异常。整座军营中划拳叫嚣高笑声不断。我似乎也受了这种豪爽欢快气氛的影响,自提了一小壶酒来到军营外不远的一条河边,坐在泊在岸边的小船上抱著壶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夏夜的河风伴著暗的蛙声虫鸣吹来,让人说不出的神清气爽,惬意非常。
微微仰头望了望天边低垂的一轮圆月,不由心动,低声吟著:“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杯酒香里撩心弦,听取蛙声一片。”念完觉得自己改得实在无聊俗气又轻笑著抿了一口酒。
身後一人说道:“尹参军好兴致啊。”
我头也不回:“元帅同样好兴致呀。”
成炫闷声笑了声,接著也走进船中坐下。
“这一杯多谢元帅今天的不杀之恩。”我替他手上的杯子斟满。
成炫哼了声:“那是你自己本事。并不是本帅谅你。”我笑笑不再多说。
喝了几杯後,成炫突然问道:“尹悦,若剔除一切外因,你认为我和我四皇弟谁更适合作皇帝?”
我有些吃惊他会突然和我谈这样的话题,不过还是照实回答了他:“你。”子衿虽然聪慧,但论性格论用心成炫都要比他适於坐皇位。
“那你当初为何要帮他?你并不是自私之人。”我心中苦笑,我不自私?不自私就不会帮他夺这个位子了。
成炫靠近正色道:“尹悦,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若能抛下私情,为我所用,今後我们一君一臣,定能创出一番伟业。”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是竟是想以共享荣华来利诱我为他效力。我暗忖,如果此时拒绝,他一定还会找机会杀我,不如先敷衍著,他既然起了这个意,也应该不会轻易放弃。
我故意犹豫著,成炫目不转瞬地看著我。
过了片刻,我迟疑地说道:“若助你,那你还会放过子衿?”
“若有你相助,我还怎会对他不利?!这点你尽可放心。毕竟他也是我唯一的弟弟。”
我心里冷笑,兄弟?若有可能,你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踩在脚下吧!
“殿下可否容我仔细考虑几天再给答复?”
成炫看著我缓缓点头。
一连几天,成炫并没有再跟我提那件事。成天在外操练士兵。我乐得清闲。一日上午,采薇来帮我清理床铺。忙著收拾我的军帐。我坐在桌旁撑住头静静看著她忙碌的背影。
“公子,今儿太阳大,我把被子拿出去晒晒。”
我点头说麻烦了。待她进来时,我突然问道:
“采薇,以前拈楼时我给你做房费饭钱的那块玉佩现在还在吗?”采薇听我这一问神情有些发楞,来不及说话我又接著说:“即使不在了,也没关系。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突然想再看看。”
采薇语声少有的吞吐:“那块玉佩采薇跟随公子来成国时就已当在铺子里了。公子……若是很想看,采薇以後去那当铺里再想办法赎回来。”
我安慰说:“我都说了,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了那东西,本以为还在你身边,既然当在当铺里了,还赎回来做什麽。反正我又不宝贝那东西。”
说著我凑近桌上的篮子,嗅了嗅:“今天是什麽菜?好香啊!”
采薇听著展眉一笑:“公子喜欢可要多吃点。”她把蓝中的盘子依拿出在桌上摆好。
“这些都是公子喜欢吃的菜呢,可要多吃点。”
我应了声拿起筷子朝一个盘中夹去,筷子放在鼻尖又嗅了嗅:“真的好香,采薇,你放的什麽香料?这麽香。”
采薇笑得开心:“这可是采薇的独门做法哦。公子一定要多吃点才是。”
我淡淡地道:“是吗?那我就尝尝采薇的独家手艺如何了。”
说著我又看了看筷子间飘著诱人香味的菜,送进了嘴里………………
觉得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子动了动,想睁开眼,竟然一片漆黑。我吓了一吓,随後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眼睛被块黑布蒙上了。身体居然被点了好几大穴。除了能左挪右挪外,基本行动上於不正常状态。
我干脆将无用的眼睛闭上对著空气说:“聿华,我知道是你。”
没人应声。我调高声调:“我知道你在。快把我眼睛上这块东西拿掉,放开我。”
半晌,一声轻哼渐近:“你以为你现在还有权力同我讲条件?”
我气结。一双手挨上我的脖子,缓缓扣住:“你要清楚你现在是我手上的俘虏,尹悦尹参军。”声音已近在头顶。
我突然笑道:“你有本事就在战场上抓我啊,要个女孩子跟著我干嘛!”
刚说完就觉得脖子上扣著的手紧了紧,接著又松开缓缓在我脖子上移动:
“我真想就这样掐死你!”我可以感觉他说这句话时一定咬著牙。
他双手圈在我颈间来回挪动。我使劲忍住颈间不舒服的症状:“那你怎麽不掐?”心想,再不掐,我不被掐死,就要痒死了。我把脖子伸伸。猛然觉得肩上一阵刺痛。他竟然隔著衣物狠狠咬了我一口!
我终於明白他为什麽要蒙我的眼睛了。他这种野蛮行为实在与某种昼伏夜出的四脚家禽相似。只不过他是放大号的。蒙住我眼睛,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必对他的野蛮行为有所顾忌了。
熟悉的气息渐渐逼进嘴唇。双手向我颈下滑去。
“你现在是我的俘虏,我想掐你就掐你,想咬你就……咬……”他的语声消失在我唇间。蒙著眼身体不能动弹被人亲吻的感觉实在好不到哪儿去,尤其临了时唇还被狠狠地咬了几口。
我忿然:“你是猫变的还是狗变的?这麽喜欢咬人!”
他轻轻舔著我的唇问:“很痛是不是?其实我真想咬断你的脖子……可惜……还是咬到了这儿。”
我不说话,突然张嘴回了他一口。他吃痛退离我的唇。我得以呼吸顺畅,沈著嗓子道:“聿华,我数三声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咬舌自尽。”
听我这麽说,他初开始没反应。待我数到二时,他已经把我的下颌抓住了。
“我不放你!你也休想再离开这里!”他语声霸道之极。
我扭转头,脱离他的控制,冷冷地道:“你以前留不住我,现在又能留住?”
他没立即答话,许久才低低说道:“你……你为何一定要把话说得这麽绝?”
我心道,不说绝,你会放我吗?
不算短的沈默後,我的眼睛重见光明。我努力让久不见光的眼睛适应突来的光亮。倚在床边俯身看著我人脸色有些憔悴。
“还有穴道。”我看著聿华道。
他默默看著我不言不语。眼中不见恨意,倒是掩不住涌动的一腔柔情。我看得心中怦然一动。压住心神我鼻子轻嗤了声:
“你以为我真是被你抓来的吗?”
千秋月 第三十五章
他眼神有些不解。
我白了他一眼冷哼道:“竟然从一开始就派人跟著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会要采薇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抓我过来?”
“你早知道采薇是我的人?”
“不算早,上突袭失败,我心中就一直奇怪,东临国那件事我进行得十分机密,除了执行任务的人,军中几乎没人知道,而那几百名士兵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决不会存在奸细。若说有人执行任务或中途被俘,我又没得到任何消息。直到那天我看见你腰间佩著那块玉佩,心中才豁然明白。现在想来,定是采薇来到我军帐偷听到的。我为了机密起见安排任务时遣散了周围的哨兵。采薇有我的令牌 ,自然可以进来。”
说完我斜著眼躺在床上望著聿华:“当初你派采薇跟著我有什麽用心?”
他不回答却反问:“你既已知道采薇是我的人,为何还是到了这里?”
“你先把我穴道解开。”
“不解。”
我干脆闭上眼再也懒得理他。他也闷著不说话。过了会儿,我差点以为自己快要睡著了,将眼睛细细睁开一线,正好看到他坐在床边眼神炯炯的看著我。我想闭上已来不及。
“你现在是我的俘虏,没有资格讲条件。”他语气有些发闷,中气已不如先前那般足。
“如果我说我有资格呢?”我睁大眼挑衅地问道。
“哼,你现在人都是我的,你以为我还会和你讲条件?”他手在我脸上轻拂过,接著竟从我衣襟里探了进去,四游走。
我一阵颤栗,声音已有些不稳:“你……你住手!”他恍若未闻,双手已抚上了我胸前的敏感,身子也渐渐覆了上来。
这一刻,我真怕他不肯停下。我讨厌这种近似强迫的举动。
“聿华,你要再不停手,我就永远不再和你多说一句话!”在他肆意的挑拨逗弄下,这句话几乎是我集中全部残存的理智吼出来的。
双手动作停止,他怔怔地看著我:“你就这麽讨厌我碰触?”脸上的表情让我觉得心有点疼,可刚才做出的那番举动实在可恨。
我冷冷地道:“这种事没人喜欢被强迫。你若不解开我穴道,想这样凌辱我,甚至杀了我,那也随你喜欢。”
他默了一阵,才说:“你明知我不会对你怎麽样,又何必说这些话气我。”
我不理睬,他又接著说道:“我可以解开你穴道,但你不能再回成国。”
无理要求我拒绝回答。见我没反应,他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替我解开了禁制的穴道。我揉著麻木的四肢从床上坐起来。
“你来这麽做什麽的?”
“当然是两国交战的事。”
“哼,两国交战,你是成国参军,到敌军阵营中来,这不是有些可笑。”
“一点也不可笑,”我坐直身子,看著他缓缓道:“我是来谈判的。”
他呵呵笑了起来:“谈判?现在你都是我的阶下囚了,还在说谈判。”笑完,他问:
“你想怎样?”
“要你息兵。”
“凭什麽要我息兵?”
我撇嘴笑笑:“那你可打得过我?”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你让我损失了十多员大将,大批粮草,十万大军几乎全殁。一想到这里我刚才就恨不得掐死你。”幸好我穴道已解,不然身上说不定哪又会挨上他一口。
“现在要我息兵?你如今人已在我手上。待休养一段时间,再联合西茨发兵,没了你,你以为成国还有什麽抵御之策?”
我目光闪了闪:“你真不肯息兵?”
“这对我没好。”
“你就不想听听我谈判的条件?”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里有种诱惑的因子存在。
他头逼了过来,攫住我的眼神:“什麽条件?”
我魅惑地一笑:
“我。”
他愣住,一时间没反应。我慢慢靠近他,嘴唇触著他的脸颊,低声重复:
“我说要你息兵的条件就是我。”
他扣著我下颌沈声问:“为什麽?”
“你先说你答不答应?”
他眼神突然一狠:“你是为了杜子衿才甘愿把自己给我?”
我不做声。也懒得跟他解释。
“尹悦,你想用你的身体换成国的安宁?哼,天下间貌美之人多的是,你以为我有必要这麽大的代价来换取?!”
“那你要什麽?”我平静地问。
他不语,将手伸到我心口上按住:“我要它!你能给我吗?可以给我吗?”
我闭上眼语声轻忽缥缈:
“我给你。”
即使我曾经不想给,拒绝给,这颗心却也早已不在了。睁开眼来看著聿华一脸呆痴模样,我凑到他耳畔低声呢喃:
“我说你要的我都给你。”
感觉他肩头微微抖了一下,脸上的狂喜之色一闪而过,好半天他嘴里挤出一句话:“你……你说谎!”
听著他语声中的哽咽,我有些心酸,轻叹了声:“那你要怎样才肯信我……这样够不够?”
我轻轻吻上他的唇,慢慢舔吮起来。
“不够!”他捧起我的头狠狠地吻上。我回应著他。两人便就著床边热吻起来。快透不过气来时他放开了我。
“你刚刚说的再说一。”他双手放在我面庞上搓揉。
“我刚说了什麽?”我故意问。
他眼神凶狠,将手从脸滑到脖子握住,咬著牙道:“你果然是骗我的。我……我掐死你。”
我看著他心慌的表情,心里酸楚,聿华,我就这麽不值得你信任吗?
我把脖子伸长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我爱你。”一生中唯一的一表白,对著这个让我曾痛恨、曾心碎、曾彷徨,如今却只能说出这三个字来的男人。
“我……掐死……你…………”语声消失在再涌起的狂吻中。不知何时他已把我压在床上,衣服早被拉开。他急切的吻由我的脖颈一直延续至下。我咬著牙忍住身体的轻颤,任他一路吻下。
他缓缓进入,不像记忆中那麽疼痛,却让我失控地呻吟出声。激烈的动作过程中,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颈项。
他粗喘著气道:“……悦……我爱你……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把我逼疯了。”
见我不出声,他紧紧缠住我,动作更加用力,我只觉得整个人的意志已不受自己控制。在他汗湿的颈边,在他令我全身沸腾的喘息声中,在他声声缠绵的爱语里,我觉得意识已开始渐渐飘离………………
醒来时正对上枕边他挪余的眼光。我脸一红,我竟然忍不住高峰间的甜蜜冲击晕睡了过去。无论怎麽说,面子上也挂不住。
他意味不明地低低笑著。我不想对著他这样的笑容恼羞成怒,又无发泄,只得将身子翻了过去背对他。他一把将我拖进他怀中,双手箍住,额顶住我的鼻尖:“怎麽,害羞了?”
我独自发著闷气,并不理他。
他忽然叹了口气:“在你醒来之前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不是梦。还想若是梦,那这样的梦要是日日都能有该有多幸福啊……”
我将头抬起,尽在咫尺的目光里有著让我心醉的柔情。
“悦,你真的爱我吗?”他轻轻舔著我的脖子问。
“嗯。”
我将头搁在他肩上。
“那你再说一给我听。”他将我头扳过来对著他。
我无力:“不说。”
他搂著我身形一翻又把我压在身下。咬著牙恨恨道:
“你损我十万大军不说,可你帮著那杜子衿和我为敌,你知不知我心里是何滋味?!这一年多来你拿著刀不停地在我身上、心上刺出一道道口子,鲜血四溅你却连抚慰也不肯施舍一下。”若说他先前的恼恨是佯装出的,那此时他眼中的怨意竟添了许多真实的成分在里面,“你这个狠心的人,知不知,你若再不来抚慰我救赎我,我就快血尽而亡?”
我心潮澎湃,此时搂著我的人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不再是志在天下的逐鹿之人,他只是一个对著自己爱人倾吐心中藏已久的情意怨恨的普通男人。只是一个要求更多爱意抚慰却又别扭如孩子般的男人。
我手放上他清俊生动的面庞上轻轻抚摸。他缓缓闭上眼喃喃道:“那夜我看到杜子衿吻你那一幕,是怎样的心痛怎样的绝望,悦,你知道吗?我日夜兼程地星夜赶到成国,就是为了见你,却让我见到那种景象,我好恨!可再恨也比不上心中的嫉妒,嫉妒得要发狂!当时我真的就想那样一掌将你打死了干净,也省得自己再日日夜夜地受折磨。”
听他说到那夜,我心情一黯,你又可知你那一掌,那临走的那一句给那时的我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没说话。
“可我又怎舍得?”他几乎是叹息著说的。
“那掌却也几乎让我丢了半条命。”我闷声闷气地说。
“是吗……”他下颌在我肩上来回磨蹭著,“可我当时却是心如死灰,眼看你在别人怀抱里却又下不了杀手,打你一掌,恨我也好,重一点总能让你一辈子记著我。”
我听著他这近似幼稚的想法,心中气苦却也感动。不由动情地抚著他的背。
“即使不那样,我也早已经不可能忘记你了。”我闭著眼睛喃喃自语,“或许从很久以前就已忘怀不了了。”
他的吻好似连绵不断的春雨,细细腻腻轻轻柔柔。
“悦,我爱你……”
“我知道。”
“我爱你。”他声音加重了点。
“嗯。”
他含吮著我的耳垂,突然牙齿一合用力咬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叫痛,就听他恨声道:“你这个吝啬的人,连多一句回应也不肯给。”
我没好声气地说:“那你要我怎样?”
“我要你…………”他的吻在我身上四游走逗起一串串火。
“你损我十万大军,要怎麽赔我?”
“怎麽赔?”滚烫的肌肤相触下我有些心不在焉。
他停下双手捧著我的脸说:“我要你每天至少对我说一句我爱你。”
我斜睨了他一眼:“那你怎麽不干脆叫我身上挂块牌子上面写著‘我爱聿华’?”
他嗤嗤地笑了起来:“那你会愿意吗?”
“你以为呢?”我从鼻子里哼出声来。
他低低叫了我一声便不再说话,吻却逐渐激烈起来。再开口时他气息有些不匀:
“悦,我们再做一好不好?”
我脸上有些发烫,毫不迟疑地拒绝:“刚刚才做过。”
“都已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他有些眼巴巴的望著我,那隐忍的急切模样让我有些心动,也有些好笑。
过了几秒。我点头:“好……”
我故意放缓语速。他大喜过望的神情还没来得及现在脸上,便被我下一句话压了回去:
“不过……要让我在上面。”
他脸色一黑,呐呐地道:“不行。”
我把他从身上掀开,做势要穿衣服:“那好,这可是你说的。”
他拉住我的手臂:“悦~~~”
我不理,只顾自己穿衣服。他在一旁满脸怨色的看著。在我起身离床的时候,他一把抱住我倒回床上。
“好。你抱就你抱。但只有一。”这倒让我呆住发楞了。提这个条件其实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居然会答应。
“你真的想好了?”我再确定。
“嗯。”他将眼睛缓缓闭上。
“很痛的~”
“悦温柔点就是。”他说到温柔时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表情更是温柔得醉人。我看得怦然心动,低头将那抹笑意擒在舌尖细细品尝。他如等待已久的猎人,待我的唇一贴上,便立刻攫住我双唇纠缠起来。
细细地吻著他矫健匀称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动作。抬头时突然看见他脸上有些痛苦的神色。
我停下问:“怎麽,很痛吗?”
他似乎想说什麽,却只摇了摇头。过了会儿他小声叫我:“悦…………”
我从他胸口抬起头来等著他说。
他有些迟疑地道:“……你能不能快点,别这麽磨磨蹭蹭地好不好?”
这下轮到我黑脸了。我这麽辛苦地忍著小心翼翼行动,他居然还不领情?!
…………
“……悦……慢点……唔…………”
这是离成渚两国边界较远的一所在。虽是临时搭建的行宫,但也布置得雍容贵气,不减皇家本色。
我久久凝视著身旁睡得香甜的人。激情褪却後,那平日过於沈了冷峻的面容在熟睡中显得格外的柔和迷人。
这一刻,我也竟有种身梦境的不真实感。太幸福了吗?
聿华 ,我多想就这样和你相拥相伴,一同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阅尽人世生老病死、世间沧桑。
可是,能如我所愿吗?你的皇权帝位江山会容得下我的存在吗?
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脑中那些缠在一起解不开的结。努力把叹息压下。不管明天如何,今後我们又会怎样,至少现在我尝到了幸福。
凑近熟睡的脸,我轻轻吻在唇上,满足地将头伏在他颈间。
突然觉得有些异样,转头一看,那本该熟睡的人此时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我嗔道:“醒了还装睡。”耳根却有点发烫。幸好只是一吻,没有做别的。
忍了多时,终於爆发,聿华愉快地笑起来:“哈哈哈,我不睡著,怎会等得到你的偷吻?”
说完他将我搂住,我也回抱住他。两人就这样相拥躺著。没有言语。
幸福的宁静。我闭著眼细细品味。
“悦,你还会离开我吗?”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心揪。我沈默著,不答反问:“聿华,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离开了你,你会怎样?”
放在腰间的手猛地一震,接著搂得更紧:“没有这种‘如果’,我也决不允许让这种‘如果’发生。”聿华看著我,一脸决然:“悦,你把自己给了我,你就要守信。我要你发誓,你尹悦这一辈子、生生世世都要我和我聿华在一起!现在我的心都和你融为一体了,你以为没了它,分成两半裂开了,我还能活吗?!所以,我不许你离开,不许你离开!你听到没有!不许你离开!”
他紧紧攫住我,紧得几乎要把我揉进他体内。强抑不住的颤抖与脸上的恐惧让我心头大震,再也顾不得其他,我紧紧搂住了他,却又不知该说什麽。
不是不想给你承诺。
如果可以,我也想让你安安心心地爱我。
如果可以,我也想让我放开一切地爱你。
只是对於未来我有著和你同样的恐惧。甚至比你更。
千秋月 第三十六章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用来描叙我和聿华现在的情景我想大概比较合适。虽然在行宫不用早朝,但聿华却是几乎黏著我寸步不离。他高兴起来甚至还会小小作弄一番那些随驾的臣子们,然後一旁看著我哈哈大笑。我发现他这个目的後,便对讲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事。
我问聿华:“你是不是周幽王?”
他答得肯定:“不是。”
“可你却为我戏弄你的臣子。”
“因为我想看你笑。”
“那还不是和周幽王的行径一样?”
他怡然笑道:“当然不同。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是贪恋褒姒的美色,想看美人那倾城的一笑。我让你笑只是因为我想你笑、希望你笑。希望你能因我而笑。希望这样的我能让你笑。”他抱著我的腰轻轻晃著,“悦,你懂吗?”
“嗯。”我将头贴在他胸口,隔著衣料用脸颊感受他身体的热量。还有那规律的心动。
若是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多好!
我知道我的祈望有多奢侈。可我就是忍不住要这样幻想。我觉得自己已经像吸食鸦片一样,溺在这样的幸福中已经上瘾。
求得越来越多,心中也越来越害怕。
“悦,我已经下令西茨边界的守将陈兵边界加强军事防卫,而我现在退军,相信不久西茨也会下令退兵。”
我点点头,突然问道:“你心里有可惜过吗?”
“嗯?可惜什麽?”
“你作出这样的决定,放掉争取成国大片疆土的机会,觉得可惜吗?”
“可惜。”聿华毫不迟疑地回答。我一愣。
“我心里前阵子还在想,到时破了成军,把你乖乖地抓过来。然後,哼!至於那杜子衿,我更不会放过!”他抱住我,语气慢慢放柔,“不过,现在你已在我身边,破不破成军,要不要疆土都不重要了。”
听著他的言语,我心里压得很的害怕又渐渐开始冒头。
我试探著问:“若是有一日子衿到了你手上,你会放过他吗?”
“哼,他故意诬陷我挑起内乱,要不是翎妹告知聿钦秦仲予那夥叛军的内幕,不知还要我多少时间来平息那场叛乱?最可恨的是居然还挑拨你我的感情,让我日日揪心,我真恨不得杀了他才泄愤。”
“聿华,子衿那样做是很过分,但你能不能放过他……”
他目光一凝:“怎麽,你要为他求情?这麽担心我会找他报复?”我不语算是默认。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晃道:
“悦,你告诉我,你现在心里是不是还想著他?你……你是不是还爱他?”
看著他声色俱厉的询问,我只觉心火上扬,手一用力将他推开,冷冷说道:“既然你这样认为,那你又何必拿你心中的大片疆土来换这份假情假意?或者你从开始就当这是交易,若你真这麽想,那我也无话可说。现在交易完了,我走就是。”
我向门外走去,他死死抱住:“悦,你究竟要我怎麽做!只要想到杜子衿,我就嫉妒。嫉妒得想杀了他!”
“聿华,为何到了今日,你还不明白……我心里从来爱的都只有一人。你以为是谁?”我重重地叹息。
身後他用吻抚慰我,慌忙激切。“我不说,不说了。”
“那你肯放过杜子衿?”
“嗯”
我心里一松,转过身来对他说:“聿华,子衿是我的朋友,更是我亲人。他的确有做过对不住你的事,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有我在还不够吗?”
“好,我向你保证,决不会对他怎样,也不会杀他。”我大松一口气。心上累著的石头去了大半。
聿华决定起驾回宫。出征本是骑马,可回程时聿华决定坐有车厢的马车。我当然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
车厢内,他抱著我斜倚在软塌上。其实车内宽敞,又只有我们两人。只是他执意要抱我,我也乐得坐著舒服。
我发现他一个人在偷笑。有些奇怪便问他:“没事你笑什麽?”
“呵呵,我突然想起以前青荷镇刚见著你时你搂著我骑马的情景。”
听他提起以前的恶迹,我微微哼了声。
“悦,你知不知道那时的你是怎样的?”
“怎样?”我爱理不理地搭上一句。
他笑得更欢:“一副很好欺负的善良模样。面色菜黄菜黄的,一双眼却耀眼之极。其实刚开始见你将我制住作为要挟,我也吃了一惊,以为你藏不露。便有了兴趣,哪知几天下来,才发现你竟是个连蚂蚁也不随便踩的大好人。更有心戏弄你一番。呵呵,被你搂著骑马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呢……唔……”没等他笑完,我一把葡萄塞进他开合的嘴中。
到回宫途中的第三天夜里。我和聿华被急促的马蹄声吵醒。
聿华一脸不悦:“什麽事?”
“臣有急事启奏陛下。”
“说。”
“蓼天宫一众几万余人已缓缓靠近京师,似想图谋不轨。而此时皇城空虚,陛下又出征在外,臣无谋,只得星夜来报。望皇上定夺!”
半夜被叫醒的晕沈头脑此时好似被一桶凉水从上泼下。冷得我神智再清明不过。一直担心的事终於还是发生了。
聿华叫报讯官先退了下去。沈著脸不言不语。我靠过去轻轻说:“都是由於我,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他缓缓抚著我的背道:“不关悦的事,蓼青的意图早在我预料之中。说起来,这天下本来就是该聿、蓼两家一起坐的。当年我聿家先祖和蓼家祖辈一起拼打得了这江山,最後却被聿家先祖施计将这江山独霸了去。自此,蓼家一门便以夺回宝座帝位为世代相传的祖训。”
我点点头,原来蓼天宫与皇家有这样的渊源。难怪势同水火了。
“那你现在可有什麽好方法来解除京城的危机?”
“悦,不用担心,出征前我就已考虑到这一环,到时蓼青若真攻进皇城自然有兵护卫。哼,蓼青想挑起我们三国鹤蚌相争,他渔翁得利。我岂有不知之理。出征前我就已有准备。他攻我的皇城,我难道会放过他的蓼天宫?哼,只怕他还未攻进皇城,蓼天宫就要告急了。”
虽然聿华早有防备,但我的心中的积虑却没有得到些许缓和。对於小青,我著实不知道他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果然,在回程的第五天里,有消息来报:蓼天宫突然受袭。原本朝著皇城进发的蓼天宫门人急返自己家门御敌。
收到消息,聿华的车驾更加不慌不忙。一路上停停走走了七八天才到皇城。
朱红宫门、宽阔的宫内大道入口,文武百官跪迎,再往内走,宫女太监更是跪了一地。我看众人脸色似乎大都肃穆,更有不少人显得紧张。想想也是,御驾亲征却以这种结果收场,自己领兵的皇帝,心情一定好不到哪里去。众人想到这点自然心里也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不过这种情况好像没有发生聿华身上。进到宫门里,他虽然收起了车厢内的满脸笑意,但只要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那张脸上神采飞扬,整个人是意气风发。哪里有半点战败归来的丧气灰暗模样?我心里暗暗好笑。
进了聿华寝宫,我笑著调侃:“进来时你脸上就不能稍微显得严肃懊恼些吗?好歹你也算得是战败归来呢~”
他在我唇上亲了一口:“谁说我是战败归来,我可是凯旋而回!”
“哦?怎麽个凯旋法?十万大军两万回来这就叫凯旋?你又可夺得成国的一寸土一分地?”我越发恶意地戏惹起他来。
他在我说话时只是在我颊边耳畔啄个不停。并不答话,待吻够了,才空出嘴来说:“我不仅打了胜仗,而且还是我一生中最得意最辉煌的胜仗。”他温柔地抱住我,“因为我赢了你。十万大军又怎样?成国的大片疆土又怎样?悦,你可知,这些在我心中与你比起来,微不足道。”
我心中一股热流涌上,心旌摇荡,不可抑止。我觉得自己这一刻就好如十七八岁的小女孩般,完完全全折服於爱情伟大的魔力之下。虽然有时觉得自己这种热恋的心情有些无奈,可幸福却是来得从未有过的强烈。
聿华更是除了上朝议事,整天不离我左右,就连批奏折也不例外。他上朝去後我就一个人呆在寝宫里,看看书写写字,或者到外面舞剑活动活动筋骨。日子似乎很悠闲,可内心的隐忧却如山般压积在心上,不见丝毫放松。
而,我的幸福,就是浮在这厚重隐忧上的一层薄薄表象。
弹指便破。不堪一击。终是镜水月。
我无心再看下去,合了书闭著眼轻揉著眼角。
“娘娘!娘娘!请止步!”高亢急切的太监声调圣宁宫门前响起。我皱了皱眉,朝外面望去,没见著人,倒先听得一声娇脆凌人的嗓音:
“大胆奴才,本宫要见皇上你还敢拦阻不成!”
“奴才不敢。只是圣上早有交待,若非叫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圣上寝宫内。”
“我是贵妃,来寝宫见皇上有何不可。刁奴,若你再拦,本宫立时吩咐割了你舌头!”语音未落,眼前一晃,一个俏丽的身影掀开珠帘闯了进来。即便以我阅尽美女的眼光,来人也绝对称得上标准的美人一个。肤色白皙,五官邃精致,身材高挑,拿去现代该是标准的模特身材。
“就是你?”一进来她敌意的眼神直刷刷地投向我。我不明白她问这句话的意思。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哼,架子不小啊!听说皇上这南征,带了个男人回来养在圣宁宫里。就是你吧?!”她满眼轻蔑地看著我撇嘴嘲道,“不就是个长得好看点的男人吗!皇上不知被什麽迷了心,回来後圣驾竟然连後宫门也不踏一下了。你也不要得意,充其量不过是个男宠罢了,十天半月皇上腻了,自然正眼也不会瞧上一瞧了。”
她长长的一段挑衅之词里,只有两个字一个词让我触耳惊心。男宠?以前只能在古小说里见到的词,怎麽也想不到有人会用在我身上。我知道两个男人相爱在一起是为世俗轻蔑不容许,即使开放进步的二十一世纪也是。更别说这不知相隔几千年的古代了。这七八天来我不是没看到宫中侍侯的人暗地里的交头接耳。但聿华既然是皇上,那些言语即使有多不堪也终究不会传到我耳中,我也就当什麽也没有。
或许是人溺在幸福中还没退温,我竟没考虑过现在和聿华的关系。可这女人一句话却让我惊觉:我和聿华这样究竟算什麽?他有老婆,不是一个,而是後宫无数。或许还有孩子。那我这样又算什麽?拿到现代,应该可以算作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吧?或者是聿华这个渚国皇帝眷养在宫中的男妾?
我痴呆地独自发楞,不妨一条长鞭无声无息地袭了过来。饶是我避得快,脸上还是被鞭尾扫了下,火辣辣的。本想伸手将她手中鞭子夺过,转念一想,我为何要与这女人厮打?尹悦居然沦落到要和女人争风吃醋的地步了吗?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娘娘请自重,要是再动手,就莫怪尹悦无礼了。”
满面怒气的脸听了我的话顿时僵住,她瞪大眼问道:“你说你叫什麽?”
我不想再和她多说,转过身朝里间走去。人影一闪她又拦在了我前方。我不由有些怒气。这女人实在是太得理不饶人。
“你说你叫尹悦?”她语声竟然有些急切。
我冷冷答道:“不错。”
不知为何她听到我的名字反应这麽大。下一秒却见她神情陡地呆住,不再看我,只是自言自语:“原来竟是这样……原来尹悦本就是个男人……哈哈哈─”她大笑著冲了出去。留我站在原地,弄不清她一时间为何会神态突变。
聿华回来时,我脑中那“男宠”二字仍旧盘旋不去。
“悦,我不在时,你都做了些什麽,嗯?”聿华笑著从後面搂住吻我。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他疾声问道:“悦,你脸上怎麽弄的?”
“没事。练剑时不小心划到了。”
“这根本就不是剑伤!”他亮闪闪的眼神逼过来,“是不是西茨国那女人来过?是她做的对不对?”
我不想说话,并不是为脸上的鞭伤。只是觉得莫名的灰暗。
一种从颠峰跌至谷底的灰暗。
聿华默不作声地出去了,过了会儿手里拿了小瓶和药棉。
“你怎麽不叫人拿药水过来擦,天气热,伤口会发炎的。”他边涂著药边埋怨。
“这点小伤不碍事。”
“那西茨蛮女竟敢闯进来对你动手!”
他细心涂好药後,将手中瓶子往桌上一放:“来人啊!”我见他神色不对,忙止住他:“你要干什麽?”
“任何伤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聿华寒著脸说。
我低著头幽幽地说道:“那你想怎麽办?杀了她吗?她恨我是因为我抢了她丈夫。你杀了她 ,可又杀得完整个後宫?”
聿华伸手将我的头抬起对著他:“悦,你这是在怪我吗?”
“没有。”我低低答道。
他将头埋进我颈窝:“悦,那些女人你不要想不要管好不好?我爱的只有你一人,要的也只有你一人。”
我几乎是叹息著答应:“好……”
他突然抬起头来语气断定地说:“明天我就下旨将後宫遣散。”
“你疯了?!你做出这样的举动你的臣子会怎麽想?整个渚国的百姓会怎麽想?他们会同意吗?”
“我是皇帝,还需他们同意?”
我叹道:“可我不想你做个被人指著脊梁的昏君。”
他将我紧紧搂住:“为你我不怕做昏君。”
我展眉一笑,在他颈上轻吻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有你这句我不再求别的了。男宠也好,嬖人也罢,我都可以笑以对之。
事後我才知道,聿华还是把那个西茨公主打入了冷宫。我叹息,聿华,你这又是何苦?
夏日的御园里,即使白天也是虫鸣不断。很是热闹。我慢慢踱著步子信步走著。眼光接触到一,我停下脚步怔怔地看著。
这两颗苍松多时不见,又长得挺拔高大了许多。我竟对这两颗树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看著它们,许多前尘往事都浮了上来。
想起曾在这树下偶遇闻香,想起…………尽管这麽多天来我百般闪避,但那如山般沈重的名字还是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只要一想到,就心揪得厉害。
子衿,我乞求你原谅我的自私。该怎麽面对你?
我心情灰暗地走回圣宁宫。未走到里间,便见一人在我常坐的桌旁坐著。背对著帘子。我有些奇怪。按道理聿华这时议事应该还没回来。而圣宁宫聿华早已严令其他人进入。是谁这麽大胆,再走近些隔著帘子看清那人竟然还是穿著太监服色。我更加诧异。加快步伐掀开帘子走进。
正要开口,桌边的人听见珠帘的响声转过头来。我看清他面容,顿时只觉头脑一昏,如雷轰顶。再也迈不开半步。
“子衿…………你又何苦到这里来?”
千秋月 第三十七章 终章
我看著桌边的人呆呆地道:“子衿…………你又何苦到这里来?”
子衿死死地盯著我,一字一句地道:“悦,我说过,如果你不安安全全地回到我身边,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
我只觉心有如同时被数条绳索绞著,痛得说不出话。子衿慢慢走近拉住我的手:“悦,跟我回去。”
“子衿,你听我说,我……”
“你不要说,我都知道。”他捂住我的嘴,“我知道,你是为了成国为了我才对聿华委曲求全的。”
“子衿?”我看著眼前神色憔悴的人,不知该如何跟他说。
语声温柔依旧,可神情却坚决得让我害怕:“你不用担心。他想打让他打好了。悦,我们不要管什麽战争什麽成国了,那太子皇位我更是不要了,我们找个谁也寻不著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好不好?”他轻轻将头靠了上来缓缓搂住我:
“悦,你不要离开我……看不到你的这几个月,我每夜都从梦中惊醒。心里好怕。怕你离开我,怕你再也不回来 。我度日如年地等著你回来。可渚军都退了,你却迟迟不归。你是我的悦,为什麽要这麽对我?”肩上的男人低低地哭泣。
我仰头重叹:神啊,我求你再给我一个正确的谕示,我该怎麽做?
突然子衿重拉起我的手:“悦,我们快走!”
“不,子衿你听我说。我不能和你走!”我情急之下将话脱口而出。
“为什麽?”
“因为他已发誓要一辈子生生世世都跟我在一起。” 门外猛地一个声音一字一顿地接道:
我转身。看见聿华穿著朝服站在帘外。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站到了子衿身前。
聿华缓缓掀开珠帘走了进来。森寒的眼光中掩不住丝丝杀气。
“你说谎!”子衿甩开我的手大声吼道。聿华眼中杀气更盛。
我心有些发抖,吸口气定定看著他说:“聿华,你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什麽!”
聿华笑得有些凄然:“你叫我不要忘记,那你又可曾记得你答应过我什麽?”
我说得缓慢,但却坚定无比:“我并没有忘记。”
聿华盯了我一会儿,说道:“好!但你今後不能再见他。”
我已快绷到极致的心舒缓了一下。转头看见子衿死瞅著我,面上的表情竟有些疯狂 。
“悦,你答应过他什麽?”
“子衿……我并不是被逼无奈才留下的,我……我爱他!”
子衿脸上出现一种似哭还笑的表情:“说了……你终於还是说了。”
“子衿?”
他不理我的叫唤只顾仰头大笑:“哈─哈─说了,你终於还是说了。”
我见子衿神情不对,便出手如电点了他的睡穴。抱住他我对站在一旁的聿华说:“我要送他出去。”
聿华不语。站在门边也并不阻拦。过了几秒他只说道:“如果你天黑前还不回来……我明天就把你忘掉。”
淡淡的言语却激起我心头大浪滔天。我对他一笑:“我不会让你忘记我的。”
说完,我抱著子衿走了出去。
到了客栈,我将子衿放在床上安顿好。然後找客栈小二要来笔墨。铺在桌上写了起来。一封信写写停停了不少时间,到写好时,已是日薄西山。我静静坐在床头等著墨迹凝干。夕阳从窗子照进来,照在床上人的秀雅面庞。我有些失神地望著。
子衿,为什麽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开开心心地谈笑?为什麽你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坐在我身旁认真地听我的红楼连播?
为什麽……你要爱我……
算著子衿穴道快解,我将桌上的信叠好放在他枕边。临出房门,我又转过脚步走回床边。看著这张熟悉亲切的容颜,我低低俯下身不舍地抱了抱。
在子衿醒来前,我出了房门。最後回头看了一眼房内。满室W丽的夕阳让我有种浓浓的伤感。
“要好好活下去啊,子衿。”
我轻轻合上了房门。
身後,留下夕阳满室与祝福一声。
你不是我的爱人,却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
回到皇宫时,已是漫天星光耀眼。宫门开著,一人在宫门内背朝门口默默伫立。头却始终没朝外面看一下。
我停住脚步,静静对著门内的人看了很久。那挺拔的背影仿佛已冰冻石化。而只有我才能让他重复生机。
终於我开口说道:“我回来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我飞身奔过去投入他的怀抱。
“你等了多久?”
“我站在这儿看著你离开的。”
回到寝宫,聿华抱住我激切地索吻。他牢牢把我压在床上,吻,如狂风暴雨,来得比以前任何一都更为激烈狂暴。
从那以後,聿华更加不肯轻易离我身边。好几居然都是我催著他去上早朝。可从送子衿走後的几天里,我的心绪却越来越不宁。一个人在御园里闲逛总觉得有双眼睛在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落盯著我。
我越来越心慌。
早上,聿华去上早朝议事不久。我闲著无事,又想著过会儿阳光一定很好,便沏了壶茶,拿了本书走到御园一角的亭子里坐著。
身子坐定,那股强烈的不安又缓缓升上来。莫名地我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挨了一会儿,正要起身,惊觉一阵劲风从身後袭来。我翻身越开,回身时偷袭的黑衣人已朝宫墙外奔去。我犹豫著要不要追上。黑衣人朝我招了招手,竟似等著我追上。我再不迟疑,展动身形赶了上去。
从後面看,黑衣人的身形似乎比一般人要矮小,穿著劲装看上去却显得有些瘦弱,似乎……很像女人的身形。
黑衣人轻功很好,又比我先走一段,一路上至始至终都和我保持著一段不近的距离。
似乎过了很久,我约莫估计一下,至少一个小时左右。我也开始有些气息不稳。
她拐进了一家小巷子里。我急步跟上,待转角时,已不见了人影。我飞上屋顶,凝神注视著周围。突然见到一所宅院中身影一闪。我迅速朝那家宅子掠了过去。
院中,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的心急速跳著。再走几步,便有血迹向屋内延伸。我顺著血迹走进了堂屋。
向里望去。
这一望, 让我血液迅速凝固!
“子衿!!!!!!!!!”
我整个人扑了上去。发觉怀中的人还有一丝气息。我毫无章法地只是拼命地将真气输到他体内。直到他渐渐有了知觉。
“子衿?子衿?” 我小心翼翼地抱他在怀中。
虚弱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到是我陡然一亮,竟溢出几许笑意:“悦,真的是你吗?”
“嗯嗯。是我。子衿,告诉我是谁做的?”
他摇了摇头:“这已经不重要了。”
“悦,抱我抱紧点。我好冷……”我避开他胸口的刀伤,脱下身上的外衣将他整个儿的抱住。
他双手揽住我的腰,轻轻地叹息:“好暖和啊,悦,你从没抱我抱得这麽紧过。”
“子衿,我带你去治伤。伤好了,我天天这样抱著你好不好?”我哽咽地说。
他摇摇头:“不,悦,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我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连连点头。
“悦,你给我的信里有问我为什麽会爱你,说你自私说你不值得我爱。还要我今後好好地生活。呵呵,悦,你难道不知道,没了你,我恐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好好地活下去了。从与你重逢的那天起,我的整颗心都在为著你转,想著让你快乐,想著能如何天天见到你、如何更接近你……看著你越来越依赖我,越来越离不开我,我欣喜若狂。只是……到头来你却还是没有爱上我。见著你为聿华伤心,我又心疼又……又嫉妒……咳、咳……”
“子衿,你先别说……”
“不,我还有很多没讲完。”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气息已明显虚弱。我的手一直抵在他背部大穴上源源不断地替他输进真气。
“悦,其实我很自私。我早已知晓你心在聿华身上,却一直不想承认,一直幻想有一天你能忘掉他,慢慢接受我。为此,我可以看著你痛苦,看著你颓废,而自己却在更加剧烈的痛苦中坚守著一丝近似幻想的希望。可你却连最後一丝幻想也彻底打破了。”
他眼神异常闪亮地看著我问:
“悦,如果当初我一开始就向你表白,你会不会爱上我?”
我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答案。
他叹了口气:“悦,我做了那麽多让你伤心的事,你恨我吗?”
我泪水夺眶而出。只是使劲摇头。
他微笑著说:“悦能为我伤心我真的很高兴啊。只是又舍不得让你这样难过。吻吻我好吗?”
我噙著泪吻上了他的唇。他留恋地舔著我的唇,两唇分开时他的舌滑过我脸颊,眼中有著浓浓的不舍。
“悦的泪好清淡啊,就像你的人一样。”他闭著眼睛舔了舔舌,又睁开来。“悦的吻、悦的泪这下我都记住了。即使到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我也不会忘……”他眼神已有些散乱。我搂得更紧。
“……我好不舍啊……悦……我……有个要求……悦一定要答应……”
“嗯”
“我死後,悦可不要扔下我不管,要将……将我的骨灰带在身边啊……这样我就能……继续……看著……保护我的悦了……”
……
“ ……我这一生中最後悔的事…… 就是和你做了朋友……”
……
“……悦……来世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一定要对你说‘ 我爱你 ’……”
声音渐渐悄然,终至无声。
我来不及痛哭,眼前陡地一黑,人就陷入了黑暗。
醒来时正对著小青专注的眼睛。
“醒来了?
我恍惚地望著他,觉得身体乏力,没有半点说话的欲望。
“老师感觉好些了吗?”
……
“即使你不想和我说话,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杀了杜子衿吗?”
我缓缓睁开眼看著他。一块光泽很好的、满是字墨的丝绢摆在我面前。
渚国皇帝陛下君鉴:
邻国之间,交和为上,自古上有之。然敝国皇太子视国家宗器於不顾,竟无端污蔑陛下轼父轼君,唆使陛下臣民叛乱,使得陛下与贵国蒙受两月战乱之祸,炫心甚愧之。而近日敝国皇太子复又潜进贵国境内,以图挟众毁君之国器,败吾两国之交好,炫虽为之兄,然为天下黎民所想,却不可有包庇存私之心,伏请陛下勿以炫或他人为意,竭力为吾国除害,以正陛下之威。炫愿以边界富庶之地青阳、兖州、冒州、天池、云台、函林六城为礼,以赎前炫冒犯之罪。
成炫伏帷顿首
“老师,你去哪里?”少年拉住我的衣襟问。
“去问一个人。”我呆然道。
到皇宫时,已是黄昏时分。
刚走进就有人飞奔报讯。
宫内正道才走了一半,就远远看见聿华急步走过来。
“悦,你一整天到哪里去了。我下朝回来见不著你……”他不顾众人环视奔过来抱住我。
我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悦,你怎麽了?哪里不舒服?”他皱著眉伸手来探我的额头。我不避不让。
“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
“嗯?”
“那六城的印鉴你拿到了吗?”
聿华焦急的神色僵在脸上。而我的心就被那种僵硬瞬间激碎,变成碎沫,连飞也飞不起来。
“为什麽要这麽做?你就那麽恨他?”我在问,仿佛又在自问。
……
“我是恨他,恨他教唆那班人叛乱,可我更恨他用尽手段阻止我得到你,他杜子衿让我受的罪,即使再死上一也不够偿还。”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的残忍狠毒。”我很轻地说。
“有时为了得到,就不得不这样。”
“得到什麽?”
“你。”
“我你不是已经得到了吗?我不是天天都呆在你身边了吗?我不是已经说爱你了吗?”
“得到你?只要杜子衿还在,他就会费尽心思想要从我手上将你抢走,而以你的软弱,难保哪一天不会受他蛊惑而偷偷从我身边溜走,即使不这样,你也会时时想著他,我也永远不可能完全拥有你。”
“想的真周到。不过,你想得到的不只有我吧。”我悲哀地看著他,“聿华,在你心里,江山永远比我重要。”
“江山和你同样重要。”
“哈哈。”同样重要……我纵声大笑。
我缓缓把剑抽了出来。
“你要杀我吗,悦?”
他缓缓展开双臂朝我迎了过来。
我握住剑死死盯住他心口。为什麽?为什麽到了现在我还不能对他下杀手!!
“啊!!!!”
为什麽?为什麽?你要我这麽对我!我只想让自己狂叫冲破我的胸膛,戳穿我的身体来缓解这无以言状的痛苦。
我目光疯狂。 聿华,好,我不能杀你。可是我杀得了我自己!
剑向自己心口疾刺而下。
“悦!!不要!!!”聿华手到达前,我手中的剑已被旁边飞来的一物击断震落在地。我愣了一愣,就被扑过来的聿华抱住。
“放开我!不要碰我!!”我发狂般拼命脱离了他的钳制。将身後追赶的众人远远甩在身後,朝宫外狂奔而去。
这条路出宫时我曾走过。我记得很清楚。我发足一路往上狂奔。我心中被疯狂的恨意充斥。我恨这样无用的自己。
“聿华,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为什麽不能杀了你!”我站在高高的悬崖边对著追过来的人大声说。闭了闭眼。一声叹息。子衿,对不起。不能替你报仇。就让我来陪你吧。
回转身对著飞奔而来的身影高喊一声。
“聿华!!”
再叫你一声。带给我一生至爱与至痛的人。
百尺高崖。
我纵身跳下。
“悦!!!”
“不要!老师!!”
一声惊呼由远而近。而另一声惊呼却响在咫尺。一双手抓住我的手腕,我猛地一挣,直直坠落!
一切都结束了。爱与不爱、恨与不恨,都了结了。
*********************************************************
耳中隐约有笛声传来。
悠扬、美好,不似人间所有。
我睁开眼奇怪地望著四周的一切。
我没死。
我还活著。
还活著…………
身上有好几缠了绷带。其实并不是很痛,至少没残废。
寻著笛声我找到了吹笛人。
竟然是旧相识。
我有些吃惊。本以为救下我的一定是什麽世外高人。
“尹公子醒了?”
许然拿开嘴边的横笛,朝我微微笑道。
“很奇怪是我救你?”
我点头。这人有颗玲珑剔透心。
“其实我见你发足狂奔,又是那麽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心里隐约已猜测到你的意图。便抄小道来到崖底。”
“击掉我手中长剑的人是你?”
他点点头:“不错。”
“你究竟是什麽人?”回到崖底临时搭建成的小屋中,我问许然。
“蓼青的师父。也是前任蓼天宫主的义弟。”
我默然半晌,问道:“你为什麽救我?”
许然素素地一笑:“我只是觉得像公子这样的人死了可惜。”
我默然半晌,望著他有些迷惑:“不死又怎样?”
“人只要不死,即使再痛苦的过去,也可以抛弃。既然这样又何必一定得死?”
“你试过吗?”我凝目看著眼前这个神秘却又温和的男人。
“你不信?不信,我和你打个赌,就以十年为期,若十年之後你还没忘还为过去所苦,再死不迟。”
我呆呆望著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发觉,他笑得很灿烂。
我突然想到一事:“小青现在在哪儿?”
许然眼光动了动:“你想见他?”
我摇摇头。当时我往下跳时他也跳下来抓我的手腕,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他叹了口气:“你放心,他没事。”
“那他知道你救我的事吗?”
“我并没告诉任何人。”
我松了口气。这样最好。
接著,许然引我来到一块峭壁面前。
陡峭的崖壁前,我呆呆站立。
对著崖壁上那几行凿痕刻的大字。
“那日你跳下後,我知不久定会有皇宫人马下崖来找寻,便预先把你藏到了别。渚国皇宫的侍卫在这个崖底及附近整整搜寻滞留了四五天才去。而那个渚国皇帝也一直呆在这里。这些字是他攀到崖壁上用剑刻下的。”
我盯著崖壁看了片刻,回头对许然说:“能请先生帮个忙吗?”
“公子但讲无妨。”
“替我交封信给皇宫里的那个人。”
“尹悦,你欠我一辈子、欠我生生世世!莫要忘记!!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来世往生,我绝不放过你!”
站在悬崖下的我,此刻才真正了解到曾经的自己有多愚昧、有多贪心。
太阳和月亮怎麽会有交集的呢?即使有过,那浮光掠影似的轻轻一触,又如何能成为恒久不变的永远?
一心一意做你的皇帝吧。你有你的江山,我有我的生活。今生今世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虽然有一阵子没见,但站在眼前的女人仍旧是风华绝代,W色逼人。我看著她轻飘飘地从山顶跃下,飘然若仙。
“那天宫中的黑衣人是你吗?”
采薇点了下头,神情有些悲伤:“我救不了四殿下,只能尽一点力,让他能跟你见上最後一面。”
“谢谢你。”我地看著她。光滑的颊边慢慢滑下一滴晶莹:“这是我唯一能为四殿下做的事了。”
“公子,你要去哪儿?”
“天地这麽广,随便我去哪儿都行。”
“以後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
“公子也不打算来看采薇了吗?”
采薇望著我,眼睛渐渐红了。
我亲昵地抱了她一下,微笑说:“当然会来看你。我还没真正尝过你的独特菜艺呢。”
“公子。”
我走出几步,采薇在身後叫我。
“要好好生活下去啊。四殿下也一定这麽希望的。”采薇美美地笑著。
************************************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後好好温习功课。学院今天起放假七天。”
“谢谢夫子。”
“夫子再见。”
时光荏苒。
几千多个日夜。
很长。长到可以让红颜逝去。稚子成人。
也短。短得不足以忘掉某个身影,淡去一个眼神。
许然当年悬崖下打的赌,谁赢了我不知道。
我没有忘记过去,但痛苦确实已不再有往日的鲜明。
所以,这麽多年也就被我这麽平平淡淡地过掉了。
两年前,我在闻香的协助下,斩下了成炫的头。闻香以国母之尊将五岁的孩子扶上了帝位。
登基那天,闻香以曾过继给前太子为由将五岁的成国天子改姓为杜。
这麽多年了,我依旧孤身一人。
或许不是孤身。因为子衿一直陪著我。我能感觉。有时也能在梦中见到他笑语吟吟地看著我。大多时候都是以前我们聊得开心时大笑的场景。只有一,他满面忧伤地看著我,却不说话。
梦中惊醒,我泪流满面。
子衿,你永远对我这麽宽容。
如果来世我还能在芸芸众生中与你相遇。
如果来世你还会从芸芸众生中选择爱上我。那麽,
我愿意。
“你是谁?”一身藏青劲服的高大青年冷冷看著我问道。
如果不是在这种特定的场合下,不是有过那千般纠缠,我想我一定认不出眼前之人就是多年前那跟著我围前转後的灵秀少年。
七年的时光,已将他锤炼得更加英姿挺拔超凡出众。年少时柔和温润的线条也已变得瘦削刚毅。
“你来找我老师的?”见我不答话,他表情已有些不耐。
这些年来我已习惯学生们叫我夫子。现在陡听到他这麽顺口地说出“老师”一词,我竟有些陌生。
虽然我早已从许然那里得知他当日和我从崖上一起跳下时头撞在池底的石头上,醒来後便记不起以前的事了。现在突然在许然的住碰到他我还是有些适应不过来。
我自出了会儿神,抬眼就见他正凝目打量著我。我一惊,忙告辞:“哦,既然许先生不在,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我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请等一下!”
我未及停步,他已展动身形站到了我面前。
“你叫什麽名字?”
我迟疑著。一阵惊喜的呼唤声传来:“尹悦,你怎麽来了?” 许然朗笑著走过来推了推我的肩膀,转身时才发现站在暗的人。
脸色一变,看了看我,然後对陷入沈思中的人说:“宫主,你今天怎麽来了?”
“是关於成国那十几家丝绸商铺收购的事。葛云说要找你商量一下。” 他笑了笑,凌厉的眼光却始终没离我。
“许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急於离开。身形一闪,他又拦到了我面前:“等等,你叫尹悦?”
我模糊地应了声。
他眼中疑惑顿生:“我……和你……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公子说笑了。我只是无名小辈一个,怎麽会与公子相识。”我连声否认,一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後传来的说话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老师,‘尹悦’这名字好熟悉。我以前是不是和他认识?”
“呵呵,尹姓的人多著呢。或许以前生意交往中,曾有尹姓之人,所以宫主才会觉得耳熟。”
“……可我觉得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宫主多心了,我这朋友十多年都没出过他的隐居之所。那时宫主还是只会哭的娃娃呢……”
“……可……”
……
我不歇步地一口气奔出几里才停下。呆呆地发了会儿愣。
忘了吗?这样应该对他对我来说应该都是最好的结局了。他再也不会痛苦。而我也会安心。
时间真是种万能的东西。能治愈人的痛苦,能淡掉人心上的创痕。
我无声无息地进到熟悉的宫殿里间。
时隔多年,房内摆设依旧没变,连床的位置都似乎还是我离去时的模样。我远远看著似乎还能忆起它的柔软温馨。
而御床左侧,一人对著墙上一副巨幅画像呆呆站立。
画中人一袭长衫垂地。发髻低挽。手拿书本低眉浅笑,俊眉修目,神情恬淡。
是我看书时的模样。
“悦,最近河东郡那边闹饥荒,朝廷早已发出救济粮,可还是有灾民闹事。有人上奏说运粮官克扣赈灾粮款,所以灾民才会不满。我接连派出了两位钦差才得以平息。哼,居然连朝廷的赈灾物资也敢私吞,那运粮使简直就是太藐视朝廷藐视国法了。”
“……还有啊,前几日我钦点的状元很不错呢,文采风流,人品也不错。我准备给他在众位大臣之女里找个好的赐婚给他呢……”
………
“悦,我前天又梦见你搂著我骑马的情景了。呵呵,你那气鼓鼓的模样好好笑…………”他呵呵轻笑了几声伸手缓缓抚上画中人的白玉般的脸颊,接著将他的脸庞贴上轻轻摩娑。
“哦,对了,”突然他哈哈笑了起来,“昨天?对,就是昨天,我夜里批奏折累了,便在案上伏了会儿,梦里你竟然在吻我。我正喜不自胜时,却醒了过来,还是感觉脸上有东西在舔来舔去,睁眼一看,竟然是那只调皮猫在恶作剧。呵呵,你知道那只猫宝宝有什麽地方跟你最像吗?懒起来我叫它十多声它也一声不吭,爱理不理,一副冷淡模样,可是温柔起来,真的很乖……”
我躲在暗静静看著光影里的面庞。感觉时而生疏时而熟悉。
“谁!”他猛然侧过头来。
我鬼魅一样地飘离房间,急迫间,却掉了脖子间的一样东西。
“悦!你出来,出来见我啊……悦,你在哪儿!在哪儿?!”
我躲在不远的假山一角,默默地看著寒风里那个身穿皇袍的男人。他惶惑急切地呼唤著、寻找著他的爱人,手里抓著一条柔柔的、软软的狐裘围巾。
那是他替他的爱人亲手围上过的。
曾经,就在那个白雪皑皑的日子里。
一直由於修文未果,而迟迟拖著。最近很多朋友不断催文,我也觉得要再拖下去,飞汀大概就要变成“狼来了”里面那只永远不会来的狼了~~~於是飞汀半夜改文~~总算是改了了了件心愿──修文果真是件痛苦的事。
写在前面的话:这篇番外其实早就写好。扔在电脑里都快要发霉了。笑~ 前阵子贴了半篇。但终因与後面情节相联而撤了下来。本不打算再贴,现在完整重贴,是因想到可能有不少朋友对文中某些情节存在些许疑惑。是以,番外=解惑?再笑~
由於与正文关联不大,所以此篇番外贴出几日後就会删掉。
还是那句话,看到了的朋友就看到了,没看到的朋友也就没看到……了~~ 嗯 ,好像有些恶劣~
蓼芷青青──《千秋月》番外
我从蓼天宫出来已经有十多天了。
我不得不离开。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我就忍不住想要一剑杀了她。不过之後我爹也绝不会放过我,或许会杀了我。有我拿剑指著那女人,我爹鬼使神差地赶来,一言不发铁青著脸色,那眼神好像看著轼父轼母的仇人似的。若不是一干叔叔伯伯们拦住,他恐怕一剑早已刺了过来。
後来我才知道,我爹来得那麽时机恰好,既没在我没出剑时来,也没在我出剑之後来。原来是那女人料到我会去,早已吩咐了丫鬟看准时机,好让我爹抓个正著。
我实在很奇怪我那英才傲物、武功盖世的爹怎麽会喜欢上这麽一个心机沈还不时算计自己儿子的女人。喜欢她的美貌?那女人虽然妖W,但世上比她美的女人不知多少。比起我那逝去多年的娘,她简直差得太远了。无论外表气质还是内心!以前和娘那样恩爱的爹喜欢上这种女人,我想不通。就只能归结为是我爹鬼迷心窍!
我心里冷哼,爹,你那麽护著那贱女人,只差没把心给她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她怎麽对你?你知不知道她背著你和别人偷情?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要的不是你,她要的是蓼天宫那富可敌国的财富和权势,所以才会用尽手段把我这个蓼天宫少主逼走。
我不想让蓼天宫发生父子相残的事。所以我毫不留恋选择离开。那个女人想要、我爹又愿给,我还能做什麽?除了放弃。
现在那女人大概得意得鼻子都歪到一边了吧?她又可知,她费尽心力取得的一切我却并不希罕。
我不恨爹。从小他就没把我当儿子看。我只是个蓼天宫的继承人而已。在别的小孩呀呀学语之时,我就被泡在难闻得想吐的药水里练功。在本该被人抱著撒娇时,他亲自教我武功。稍不尽他之意就会被罚挨打。
记得一我贪了会儿睡,被他从被窝里揪起煽了两耳光後厉喝我在外面蹲十个时辰的马步。不到五个时辰毒辣的阳光就让我昏了过去。醒来之後他接著让我蹲完剩下的五个时辰。事後,在宫外的後山上我念著娘独自哭了半天。眼泪凝干时,我不再自怨自怜。
那时起,我认清现实。不再奢望会有温暖的怀抱贴近我围著我。我的父亲和我,只是宫主和宫主继承人的关系。
那一年,我六岁。
再大一点,他给我请各种师傅教我文字诗书医术毒经兵法韬略甚至治国之策。我知道经世治国这是蓼天宫历代相传的最终要旨。这一切我都尽心尽力地学。既然我避免不了要做这个身肩大任的继承人,那我就要做个最强最好最无可挑剔的那一个。
到了十三岁,宫中叔伯辈已鲜有人是我敌手。除了他们所说的我天资聪颖,当然也少不了我爹的亲手调教。
我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是蓼天宫众人心中慧颖聪绝寄予无限希望的少主。
做个最优秀的下任宫主,仿佛已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可是,这全部的意义,在我眼中却无多少意义。
现在我将这我以往的全部都丢掉了。一无所有倒也浑身自在轻松。此时,蓼天宫已在千里之外。
我避开蓼天宫各驻守眼线,随著脚步任意而行。一路上也没出什麽事。现在我只是陌生人眼里的一个落拓平凡的少年。有时到了荒凉点的地方懒於寻客栈,我便找个幽静的小庙或山洞睡上一宿。风餐露宿的滋味也不错。想休息了,就靠著街角墙边随性坐下闭目养神。
就像现在,我靠在墙角暖暖的晒著太阳。近是座生意很好的酒楼,楼里的清蒸鸡翅很有名。为此我在这里流连了好几天。不过现在我宁愿吃路边那可口的小吃也不愿再上楼去吃了。我决定好好靠在这墙角睡一觉後就离开这里。
“弄雪,等我一下。”一个人说著朝我走过来。
“小兄弟,你怎麽睡在这墙角啊?”一个柔和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想我八成是被人当做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了。我仍旧低著头打盹懒得去理这些无聊之人。
听得那人自言自语:“是不是饿晕了?可怜,我那侄儿还天天嚷著不想吃饭……唉,”说著,他转过头去唤了一声,“弄雪,把我们刚刚买的清蒸鸡拿过来。”
接著一娇脆的女音慢慢嘟哝著近了:“少主,那是我们路上吃的呢。”
胸口被塞了一包热乎乎的东西,先前那人安抚那埋怨不止的侍女:“我们再买不就是了吗?我看他大概是饿坏了,你给她看看有没有生病?”
一双细腻的小手伸到我额间摸了摸语气有些娇嗔:“少主,你就是太好心。路上像这样的人多著呢。”
“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理。”那语声轻柔的男子固执地说,“唉,看他衣服也破旧不堪,弄雪,你不是还有套男装吗?”
“少主,我们得赶紧赶路要紧。这儿还不是很安全呢。”催促声中一件衣物又覆在我身上。
“好,好,这就走。”男子纵容地笑道。
最後一刻,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眼已是一生。
我相信很多事情都是注定。
若没有那一瞥,我还是我。
什麽都不会改变。
但,我看到了他!
我抬头的一瞬
正逢他转身。
俊挺的身材。面容却平淡无奇。
让我惊鸿一瞥的,
是他的眼神。
明明是W阳当头,我感觉到的却是月光的柔和清幽。
他发现我在看他,便对我笑了一下。
我觉得自己有些痴傻,竟看得入了迷。不知他何时走了。
我拉下衣服系在腰间,看了看手里那包已吃得发腻了的鸡翅。愣了好久。然後笑了。
我一定要追到你。
让你再对我展出那样的笑容。
正待上前追上,却一眼撇到几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宫里的人。我闪身避到旁边的小巷里。再出来时已不见了他踪影。
我一路策马狂奔,一连两天,毫无所获。
心中懊悔之极。又恨那几个该死的猪猡烂人误了我时间。
又追了几天後,我静下心来细想。听他们主仆对话,似乎在躲避什麽人。而且看得出两人都易了容。
有了这个认识我便找些僻静偏远的小村小镇留宿。希望能遇到他。
一定要遇到他!
这是我十四年来第一如此执著於一件事。
如此……执著於一个人。
“今晚就在这儿吧。”我自言自语道。这一路上看见不少蓼草生得茂盛。记得以前娘说怀我时宫外满山蓼草,清幽喜人。便给我取了个“青”字。我走入这个边境小镇,心中暗笑,娘真是,若是冬天草都黄了,那岂不要给我取名为“黄”。
我看著路边界牌:青荷镇。进得镇来,倒也名副其实。一路不少河塘里莲叶田田。
我习惯性地目光四逡巡。一年多了,每到一我都会留意打听。我有些奇怪自己为何要这麽执意找到他。但心中就是想再见到那眼神那笑容。有时我会在清冷的月光下呆至夜。呆得久了,意识就会有点迷离,分不清那缕柔和究竟是月光还是他的眼神。
看来也不会在这里了。我叹了口气,时间虽然尚早,我却不准备再走,打算先找家客栈住下。
一年了,我几乎找遍他会去的地方。他却好似狐仙魅影再也没出现在我眼前。没缘分吗?那为何要让他看见我,又为何让我看到他?
“弄雪姑娘,来买鱼啊?”走过气味难闻的菜摊,我待疾步走过,却被一个名字牢牢定住身形。
“是啊。我们公子喜欢吃鱼。”听到这抹声音,我不由自主用手按住胸口抑制自己心中的激动。
“呵呵,今天尹夫子又没钓到鱼吗?”
娇俏的嗓音满是亲密的埋怨:“要是指望我们家公子钓到鱼啊,那三天都不用做饭了。”
错不了!从来没多拜过神灵的我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说了十来遍感激。
我一路跟著弄雪来到一个池塘边。正奇怪她为何来此,却一眼瞥到那柳树下那抹身影。
欣喜狂喜都不足以表明我此刻心中的感受。
我远远地看著。夕阳余晖下那懒懒靠著垂钓的人。看不清面容,更看不到那让我著迷的眼神。但我知道是他。
千山万水,你还是到了我面前。
一路跟踪下来,我了解了个大概。他在这里已经当了一年多的教书先生。那些才子仕人怎肯把自己的大好前程毫在这穷乡僻壤上。这小镇上便只有他一家书院,学费又很合理,虽然人丁稀少,却也有一番热闹光景。
第二日清早,我全身上下清洗一番,再换上一套干净的短衫,为的是怕他见我过了求学年龄不肯收我。
其实我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显然他对於求学之人是来者不拒。还说院里像我这麽大的小孩也有好几个。
意料之中,他完全不记得我了。我想可能连他遇到我这件事也一并忘了个干净。我难免有些怅然。一年里我著魔般地四追寻他的身影。他却完全忘记。
同样是一眼。
对他是雪泥鸿爪。
於我,却是刻骨铭心。
这应该是我第一看到他的容貌。五官生得比一般人柔和俊美,但皮肤却甚为粗糙蜡黄。与他清亮的眼神很不相配。我不免暗暗奇怪。
说到学费时,我故意磨磨蹭蹭地难於启齿。他很体贴地马上就问:“你……是没钱交学费吗?”
我料准他好心定不会计较。果然,他毫不在意学费有无,说读书最重要。
结果我以到书院打杂代替学费为由顺利地进入他的生活。留在了他身边。
以往蓼天宫中锦衣玉食、白天比武论剑、夜晚钻研韬略王术。现在每日只是帮弄雪做杂务。打水、砍柴甚至扫地烧火。
十多年里没做过的事到这儿全都做了。
只是为了能每天更多地看到他。
他说他不习惯人称他“夫子先生”,要院里的学生都叫他“老师”。可院里他那些学生总记不住,没多久又“夫子夫子”地叫起来。数多了他也懒得再去改了。
但我一直叫他“老师”。
我很喜欢这样叫他。因为只有我才会这样叫他。
我为自己独占这个称呼而窃喜不已。
我看到他的真正容貌是在一个薄暮夜色里。天空还挂著淡淡的月影。
我记起白天忘记帮弄雪把新劈的柴堆放到木架上。便折回书院。其实我只是找个理由来看他。因为白日整整一天没见到他。
一到院里,我习惯性地就往他的房间走去。远远就看见熟悉的身影伫立。我心中喜悦。可等走到近时,那夜色下的容颜却让我呆立当场。
意夺神摇!
淡淡月色映照下的皮肤晶莹剔透,隐隐有著白玉般的光泽。眼神与月光交汇、融合……他静立的侧面有如挺秀的松柏,而眼中的流光溢彩又让我觉得他仿若月之神。
或许是我的眼光太灼热,或许是我的呼吸太急促,他看到了我。
“小青,你怎麽来了?”他有些惊奇。
我呆呆地看著他忘了回答。他走近又问了声。
“老师……哦,我想起白天忘记帮弄雪姐姐把柴堆放到木架上,所以就折回来了。”
後来,他也注意到自己易容的事了。不经意地笑著解释说是因为怕被追赶他们的人找到才不得不如此。他苦著眉头说自己不愿每天易容,弄雪便逼他每天涂上特制的面膏。
我看著他一时蹙眉一时浅笑,心中只觉幸福无与伦比。那一刻我突然想,若就这样走过去拥住他,永远看著他浅笑轻颦,这一辈子我可以不再奢求别的了。
可离别来得让我措手不及。
“你们来干什麽?”我冷冷地看著眼前七八个跪作一的蓼天宫门人。
“少主,属下等奉宫主之命及受蓼天宫诸位长老门主之托恳请少主回宫主持大局。”
结果我走了。我没有向老师辞行甚至说句再见。所有的事我回来之後都会告诉他。
临出镇口,我回头望了一眼。
我会回来的。
我会回来告诉你…………
我永远也不离开你。
我踏进蓼天宫时我那英武一世的爹已经在愤恨里了结了他的一生。我走过去轻轻合上他的双眼。死不瞑目是吗?
我却早已知道爹会有这麽一天。
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提剑杀了那女人。我看著剑尖不断滴落的血叹息:爹,你杀了那奸夫,却始终下不了手杀这个低贱的狐媚女人。惹得自己抑郁成病终至一命归西。
在各位叔伯辈的帮助下,我很顺利地理好爹的丧事及宫中的一切,稳定了大局。却收到青荷镇手下的飞鸽传书。我用两天时间理好宫中一切,随後带了宫中高手急返青荷镇。满心焦虑彻夜狂奔,待到那青荷镇时已是人去楼空。看著那空荡荡的院子那一刻我的人也是整个空荡荡的。
老师被缚在马背上。他不懂武功,这样贴在马上颠簸一定很难受。想到这个,我就恨不得把那聿华一剑钉中心窝。但我不敢轻举妄动。我十岁时就已和这个渚国的三皇子交过手。此人狡诈阴险,诡计多端,好几都差点中了他圈套。他身边那八个黑衣人武功甚强,本人更是个绝顶高手。
该死!我心中暗骂一声,本以为这记暗箭虽不能取那聿华性命,至少也伤得了他,哪知这人竟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快如飞蝗的袖箭未能伤他分毫。我心中陡沈,看来今天会有一番血战了。
双方势均力敌,久战不下让人心急。但现状却不允许我有丝毫的心浮气躁。我百忙中偷空看了一眼远马背上的人。突然心中起了主意。想个方法让那匹马受惊而逃,再用蓼天宫的讯号通知驻守在附近的手下。聿华受袭定然追赶不及。
主意打定,我更加不顾胸口掌伤一招一招凌厉地攻向聿华,以此掩盖我真正的意图。
但突变来得让我措手不及。等我和聿华双双撤掌追来时,那怪人已匪夷所思的速度将老师从马上连人带绳一把提起,几起几落竟已不见了踪影。
我顾不上还在场中相斗的众人,沿路提气赶了几十里。胸口一阵裂痛,我的脚已渐渐发沈。前襟上的血滴也越来越密……
鲜血疼痛我全然无视。此时我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心上的那个人,千万不要出事。
你究竟在哪儿?
两月、三月、半年……现在一年都快过去了,派出打探的人每回来都战战兢兢。
十五年来,我第一尝尽思念之苦。
半年前我已经正式举行了继位仪式,成了蓼天宫第八代宫主。我十年磨剑,一日倾尽所学,又有葛云这等忠心才智之士辅佐,自然将蓼天宫由内自外打理得很好。蓼天宫比我爹甚至任何一任宫主执掌时都要强大荣。他们都说我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宫主也是最雄才大略的掌权人。蓼天宫在我手上一定能完成先人的遗志。我想笑。
权势、地位、财富、女人,别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尊荣富贵都已尽在我手。甚至这天下只要我想要,也不是求取不得。
只是这些都是我想要的麽?
满十五岁後他们说该找个女人侍寝。当那柔柔软软的身躯靠上来时我只觉得烦闷无比。一掌就把那女人推出门外。
将近一年的思念,我已经弄清自己要什麽。曾经以为自己只是贪恋他那柔和的眼神清淡的笑容才会想方设法亲近他,不想离开他。可那是他在之时。这些日子只要我闭上眼就会出现那夜月下他晶莹光洁的脸颊、润湿的嘴唇、秀挺的身姿……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我喉咙发干。我知道我爱上一个不该爱上的人了。我知道我这样不正常,有违人伦礼节。但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这股思念已逼得我快要发狂。
这辈子我只要他一个!
一日翻阅各地送来的密报。不经意看到皇宫密探来报聿华带进一来历不明之人,武功甚为了得,聿华似乎很为重视,饮食起居均不与一般人同。我有些好奇什麽人让聿华这麽看重,又想起弄雪可能还在宫中,不如去那皇宫一趟把她带回来老师若见了一定很高兴。也顺便去见识见识那人物。
我怎麽也不会想到在宫中看到那个自己魂牵梦萦的人。不是夜间我不便久留。回到蓼天宫我心情激越。他还好好的!他终究又出现在我眼前了!
这一我绝不再让你从我眼前消失!
冬月初六,皇宫冬猎的日子。
我带上人马潜伏在猎场四周。故意叫人行刺吸引在场众人的目光。我自带著人乘机潜进後山躲过搜查随时听我号令伏击。果然场中一片混乱,聿华也出了帐篷忙著清场巡查。看著他步出帐篷,本想给他一记飞箭,但终归忍住。先救老师要紧。只是心中想到他和老师同睡一我就妒火中烧。
“为何现在不能走?”我怎麽也想不透为何老师不肯跟我走。明明是聿华将他扣在宫中。他欲语还休,我却更加疑惑。他口口声声要我快走以免碰到聿华。我心内有气,你就这麽小看我,认为我斗不过那聿华麽?
最後,我还是没有带走他。我不走,他说便和我恩断义绝。
“我出宫後自会去找你!”他向我允诺。
我生平不信人。是他,我信了。
可是,我失望了。
三天、五天……我每天度日如年的渴望著见他、渴望著他来见我。一连半月,他却音讯全无。仿佛那句承诺已成了山顶的云雾,阳光一照,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担心他安危,可忧心忡忡地潜进皇宫,眼前的景象让我如遭雷击。
那让我视偌神邸的人被别人紧紧拥著,那神圣的双唇肆意让人侵犯!
我要用所有的气力与理智才能控制自己的颤抖与愤怒。
为什麽要骗我?!
为什麽要把吻给别人!
冷冷的月色下,我独自声嘶力竭。
为什麽……不肯做我一个人的月亮……
这不是我第一流泪。这是我第一为他流泪。
我屏息藏身在暗间内。
“怎麽?难道公子不愿和葛云一同回去见蓼青?”
“不是,只是我现在还有事在身,待办完後,再去找他。”
这让我又爱又恨的声音将我心中本就不多的希望尽数泼灭。说到底你还是不想走,你就那麽舍不得那个人麽?!
好!我就让你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值得你喜欢。老师,你最恨人欺骗,如果聿华为了皇位出卖你,会恨他吧?很恨!
我有些残忍地想著。
……………
“我们宫主有封信给三皇子聿华,希望公子能代为转交。”我已交待过葛云。若老师愿和他一起回蓼天宫,计划改变。如果不愿……按照先前的计划照行。
“宫主,他走了。”葛云在外面叫我。
我从暗间走出来。有些急切地赶到窗边向下往去。却没有找到心中苦苦思念的人影。
“宫主,你觉得聿华会答应吗?”
我嘴边浮出一丝残酷的笑意:“他会的。”
老师,我以江山向聿华来换你的离开。
我杂在众多侍卫中,远远看著那身陷重围的人。心里升起丝丝痛惜。但我必须看著。到目前为止,事态的发展都照著预定前行。可天总有不如人意地地方。
看著弄雪中箭倒下,看著那悲痛晕厥的人,我心底泛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再看到那柔润的双唇被人肆意侵占,我狂怒到极至。故意把手中的面盆失手掉下。
“是谁在外面?”屋内人怒气冲冲地喝问。我变了嗓音连声告罪。
心里残忍冷酷地笑著。
聿华,你现在越温情,到时真相大白,老师就会越以为你是骗他。也会恨你越。
看著飞身跳下宫墙等候已久的人,我心内泛起丝丝喜悦。
老师,你终於离开了。可看著他对聿华的恨意,心底的那抹不安也同时紧攫著我的心。老师,若有一天你知晓这一切都源於我的策划,你会如何对我……我不敢去想。
老师,你可知我费尽心思只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甚至不惜自残。当听到那声“我答应”时,明知他不是出於自愿,我也欣喜若狂。我希望时间就停在他声音传至我耳朵的那一刻,永远不要化开。
可我的永恒却是如此短暂。被聿华以那中毒垂危的人的性命相挟发誓时,我心里也在发誓:聿华,你今日让我所受的痛苦,以後我必定要你十倍偿还。
老师被聿华带走後,我搬到青荷镇那熟悉的书院中。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回蓼天宫一趟。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小镇。
我要在这里等他。我知道他会来的。
这里有著他割舍不去的温馨回忆。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信心不移。我知道我能等到他的。
几个月後,我等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人。也等到了,一句将我耐以生存的希望瞬间撕碎的话语。
“……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和你平等相待…………”
哈哈哈,朋友亲人?!我不要。
我只要你做我爱的人。
老师,这我决不让你离开。绝不!
我把他强留在了蓼天宫。身上药性强烈的化功散让他看起来气虚无力。看得出来他的气愤。但此时我已不在乎。我觉得自己已有些疯狂。
看著梦寐以求的容颜就在眼前,我无法抑制自己想接近他身体的强烈渴望。
我抑制不住想要疯狂占有他的念头。要让他属於我。要让聿华杜子衿再也夺不走他!
我撕开他的衣服,紧紧压住这具柔润美好的身体,尽情放纵地亲吻抚摸…………
疯狂占有之後,欲火熄灭,神智猛醒。
我看著眼前白玉般的胴体上布满纵横交错的青紫吻痕,还有那腿间触目惊心的血迹斑痕,我的全身不由自主地发抖。
我错了。
我错了!老师,原谅我…………
看著醒後他冷淡陌生的眼神,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已被拉入挥之不去的绝望中。
老师,你可以不原谅我!可以恨我!可以杀我!
但是,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
不要怀疑…………
这世上再没有人像我这样全身心地爱你……
终曲
悠悠谁人心
混混沌沌中睁开眼,我觉得自己就好像在一团浓雾中,看不清任何东西,也找不到原本属於自己的那点。
我惊惶害怕,惶恐得手足无措。
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这周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太陌生。
我就像初生的婴儿,脑中空空如也,没有一丝可以看清的印痕。
我不知道我是谁。
後来,有人告诉我。我叫蓼青。是蓼天宫的宫主。
那人说他是我师傅。
师傅?我脑中的反应出来的是一个与之相近的称呼。
“老师?!”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愣了愣,然後点头。
老师待我很好。他教我武功。我学得极快。仿佛那些东西原本我就会的。
老师说我只是很久没用了,所以大部分忘记了。只要勤加练习,就可以恢复。
恢复?我忘了什麽?武功?只有武功吗?那只要恢复武功我就可以变回以前的自己了?
可为什麽我总觉得心那块地方缺了好大一块!却找不到拿什麽来补…………
“你是谁?”
我看著眼前的人疑惑地问。来老师的住,本想找他商议一下收购成国丝绸商铺的事。不巧老师没在。
却让我看到这个人。
这个让我第一眼就心止不住陡跳的人。
一身素装长服。整个人俊雅脱尘。可让我心动的却是他那眉梢眼底流诸不尽的沧桑淡然。
对这个才见了一面的男人,我竟然起了想要将他紧搂怀中的冲动。
这让我很不解。
而更不解的是面对他,我心底涌现的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你叫什麽名字?”我拦住他急欲离去的脚步。他并没有马上回答我。脸上神色犹豫,不知想到什麽,神情瞬变。
他没告诉我。
我却从老师嘴中知晓。
那个让我初见心动的男子。
他叫尹悦。
关於千秋月最终结局的一点解释 BY 飞汀
以个人来说,我是比较满意这个结局的──其实这才是这篇文最本来的结局。当初只怪飞汀一时心软,写结局时擅自改成了先前的模样。现在只不过还它本来面目罢了。也算为“千秋月”这篇文正了下名──以前有朋友问我为何要取名“千秋月”,我记得当时简单解释过一下:“千秋”当然是取年代久远之意,与文章跨越时空的大体背景相系。“月”字就很好理解了,即有简单的名上的谐音,也隐指主人公的气质。“千秋”二字,其实还隐喻世间万物间的一种不变与恒久。而以这种恒久,来看日月飞梭,四季交替乃至於世间万物,应该代表著一种沧桑与寂寞吧。“千秋月”正是取此一层意──是以,我说这才是文章本来的结局,原因也正在於此。
而且,只要有心的朋友,看看前面的行文,应该就不难发现,对於这个结局,前文中其实是作了很多铺垫的。很惭愧,就在结局前几章,飞汀原本还在为後面即到的结局认真地渲染铺垫,可到真正写结局时,却让自己的笔来了个18度的大转弯,可以说,先前那个结局的改变是颇具戏剧性的。只因飞汀心有不忍,鬼使神差便将现实篡改成了童话。千秋月结局後,飞汀一直没再看过,但心里总觉得有什麽东西没有到位似的,很不舒服,所以才先将第三部整个撤下──感觉就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为了避免更多人发现,赶快将自己罪绩藏起来一样。(笑~)
关於情节,我想说说。看过前後两个结局的朋友,一定都发现了。这两者不同的焦点,便是聿华杀子衿这个问题。很多朋友都认为以著聿华对尹悦的爱,应该不会做下杀杜子衿的蠢事。其实未必。请大家试看第一部里,聿华在皇权和尹悦之间的最终抉择就第一暗示了两人的未来。而尹悦也正是明了聿华对於皇权的执著,才一直强迫自己回避著内心的事实。可能会有朋友说,聿华在那之後一直在试图挽回尹悦的心,求得他的原谅。这没错,不过,既然皇位已得,聿华拼命去求心中所爱,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试问,江山与美人兼得,谁人不想?!
至於最後聿华会杀子衿,我可以明确解释为这是聿华权力野心和爱情独占欲的又一膨胀。
“想的真周到。不过,你想得到的不只有我吧。”──尹悦这句话,也正表明他看清了这点──杀一个杜子衿,成国六城可唾手可得,且往层想,那封成炫的手书,也定将成为要挟成国国君的有利之物,不战而屈人之兵,这种事以聿华做事的一向风格,又岂会轻易错过。至於个人感情利益上,正如他自己所说,杜子衿的存在,将永远对他是个威胁。从杜子衿潜入渚国,来找尹悦,聿华那时所表现出来的极大不安就可以表明。
还有朋友可能会疑惑,那聿华就没考虑过杀杜子衿之後的後果吗?当然不会没有。只是利益当前,而且尹悦居宫中也不一定会知道,就算尹悦知道杜子衿死了,也一定不会怀疑到他头上,可以想象,如果没有采薇的背叛,小青的推波助澜,过了几日或是一段时间後,当尹悦知道杜子衿死的事实,聿华会怎样解释子衿之死。以聿华的性格,做这种事他并不会感到内疚的。就拿尹悦入宫後,他理那个西茨公主的作风就可以表明──如果不是尹悦自己发现,他一定不会告诉自己怒气难消阳奉阴违将西茨公主打入冷宫。之前的闻兰、之後的翟与莫、包括他间接轼父、其实都是他为了利益不考虑手段的表现。
聿华无疑是爱尹悦的,但也正是因为爱得,所以一旦江山与爱情之间的平衡消失,发生冲突时,他就会陷入痛苦的抉择当中。
这是我对《千秋月》最後结局的一点解释,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交待。将这个结局发上来时,我就想过可能会有很多朋友不能接受这个有点残酷的现实──因为童话也是因为虚幻才显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