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苦夏(序)长孙无忌x李世民
序
对於夏天,我一直有著相当复杂的情感。所谓最坏的物事之中也有好的部份,反之亦然。我渐渐发现,埋藏在我所经历过那些腥风血雨的夏季里,都有著我这辈子最珍贵最珍贵的回忆。
坐在你床边陪你走过最後那段路的日子,我终日被热浪与蝉鸣弄得头脑昏沉,总不由得想起那些我以前老是回避著的有关夏天的回忆。那年在烈日下,你用冰凉的溪水泼我。那种感觉真实得彷佛故境重临,我这才发现湿了我手背的不是溪水,是我的泪。
你一天睡了一大半,却睡得不沉。每每容易惊醒,一惊醒,就会像受惊的动物一样左顾右盼。你不再意气风发,堂堂皇帝,居然会出现这样失态的神色,恐怕也只有这点时候。
「……无忌……」你认清了我,马上捉住我的手:「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个月来,你病情反反覆覆,一张眼见到我,就是问那样的问题。其实答案你我都知道,也知道,我怎也不会亲口告诉你。
「说什麽傻话。」
「无忌,我不想死……」
你病入膏肓,却仍摆脱不了任性。明知道我宠你,在这种时候,我更是没有办法不宠。我轻轻抚拍你的脑袋,像哄小孩那样哄你。
「不要再说那种话。好好休息一下,病好了,秋天的时候还要去打猎呢。」
「……我总觉得……今………」你合了合眼,没再说下去了。我轻易就猜到你想说些什麽,只求是天气太热,让你胡言乱语。你失神片刻,像在想东西,然後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好好说了一句话:「如果……老天爷能让我再活一个秋天,我不会再愿意浪费时间了……就让我陪著你,把酒赏红叶……」
假若老天爷也能听到我的话,你可知否我渴望的不只是能跟你在秋天赏叶,还想跟你在冬天赏雪,到了明年的夏天,我们要一起回到当年那道让我们挥洒过青春的河溪,怀缅那些只属於我和你的过去。都什麽年纪了,亏我还像个少年郎般想这种梦幻的事儿。我想笑,但眼眶热了,只好连忙哄你睡,不想你看见我哭。你却像小孩一样,把眼睁得大大,与睡意抗衡。一脸笑意的,虽然喘息得难受,还要喋喋不休说下去:「嘿,从前你想我欣赏的景色,我都从没静下来好好欣赏过呢……现在想起来……真是多浪费………」
「你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谎言,一拆就破,我却不惜一又一的撒了。你听了,像在笑我太过仁慈。卒之合上了双眼,我这才知原来光是张开眼,已经为你带来很多负担,但你还是要继续说话:「无忌,我不奢求更多,就一个秋天好了……只是那麽一个短短的季节也好,我好想……跟你在一起……」
听著你这样死心塌地的说,冥冥中我也确定到些什麽了。相当早就知道这天很快会来,但这一天真的要来了,我却禁不住惶恐。我连忙捉住你的手,不想你逝去。你可不知,我比任何人更想跟你在一起。比任何人都想,包括你。
「傻东西……」
量我平日口才了得,但在这一刻,除了叫你那让人心疼的腻称外,我什麽都不会说了。我只晓得紧紧握住你,只知你好冷,好冷,但你脸上,却出现了夏日般温暖洋溢的笑容。
「无忌,再那样唤我一吧。」
「……傻东西……」
那年夏天,你才十四岁。我第一见你,第一,唤你那小名儿。
(待续)
後记:
1没有错、这是新坑(爆)二至三万字内不完都会当它完了。
2光是写序偶就差不多要哭了!这样的情节真是梗到不行不过偶喜欢
3我真的很讨厌夏天以下会不停写夏天,但不要以为我很喜欢
本来,偶在考虑的篇名有”夏连环”、”苦夏年华”、甚至”东风惯是吹红去”(爆)
大家有想到更好的篇名请告诉偶!!!(当年想出”朔月独殇”这种好名儿的人到底去了哪?!)
千重苦夏(1)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迪迪合写作品)
初夏
在我成年後身居高位之时,人们对我的少年时代是这样形容的:「长孙无忌,幼年丧父,为庶兄所嫉,逐出家门,与妹寄居舅父高氏家中。少爱读书,才思俊逸。」
这样的个性,其实是别人强加於我的。一个父母双亡、还被庶出的哥哥们逐出家门的少年,不这样又能怎样?父亲的死,一下子就结束了我无晌蘼堑耐年。寄人篱下,最要紧的是低眉顺眼,好好生存,保护自己和妹妹,莫要辱没了长孙家的高贵名头。
这样的日子对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有多悲惨?除了双亲新故时我有过伤心外,尔後我就什麽都不再想了。黯然神伤都只是徒然。我顶著贵戚之後的名头,每天却是如履薄冰地度过。在这个时代,平民有平民的悲哀,贵族也有贵族的惶恐。
大业中期,天下渐渐显现不稳之势。
但那时属於我的天下还比较小,就只是我和妹妹的存亡,以及长孙家的荣辱。
大业八年,仲夏。窗外吹进的风渗著被阳光晒透了的草味。但我素来不喜欢夏天,夏天那酷热让我无端的感到烦躁。这种情绪,在父亲亡故後就更甚了。
父亲就是死在夏天的,接著是母亲因哀伤过度而逝。对我来说,夏天除了燥热得让人心烦,更是个大凶的季节。
於是我终日躲在书房里,足不出户,埋首书海,但求从书中求得一丝清凉。
要不是舅舅唤我出去见客人,我大概整个夏天都不会踏足书房之外一步,就在来来回回地念诵那些早就滚瓜烂熟的书经里,耗尽了那一季。
甫出房门,便见妹妹碎步走来。她举止娴雅,脸上却仍掩不住小女孩的稚气。说到底,那时的她还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家夥呢。她一见我,就兴奋地拉著我的衣袖。
「哥,是李家的叔叔来了!他的家仆还背来了一头幼鹿呢!」
「你一个女孩儿干嘛那样窥看人家?太不懂礼数了,快给我回房里去。」
从来,我对无垢的管教就特别严厉。但我是不得不这样,因为我们不是住在自己家里,可以像同龄的孩子那样自由的放纵啊……我看著她黯然失落的小脸蛋,不由得心软了下来,摸摸她的脑袋,说:「乖乖回去待著,等一下哥给无垢带些好吃的点心,好不?」
「哥,李叔叔带了个小哥哥……背著一把好大的弓……无垢……想起爹爹………」
「住嘴!无垢忘了哥怎麽跟你说了?在舅舅家,不能再提起爹爹。」
无垢嘴巴一扁,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但终於还是忍著了,微微一鞠:「无垢知错了。」
她还年幼,虽然已被我强行教得知书识礼,但总归还是个孩子,不擅掩饰自己的情绪。爹娘去後,无垢还会老是想起他们,忍不住低声向我倾诉,却每都被我喝止。可是她到底有什麽错呢?只叹是天意弄人。我向无垢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往客厅而去。
厅中已坐满了f聊著的人。舅舅与皇亲国戚的唐国公李渊打著客气的腔调,一个男仆向他们展示著一头刚被射杀的幼鹿。
「这头幼鹿毛色纯美,当真难得。二公子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啊!」
「哪里哪里,高兄过奖了,是小儿侥幸罢了,还望高兄不要嫌弃!」
「唐公太客气了!……啊,无忌,怎麽这样慢吞吞的?快来见过唐国公。」
我连忙上去恭敬地鞠了一躬,与唐国公寒喧了几句,坐在他身旁的少年得体地站了起来,向我打招呼。少年才十三四岁的模样,身材高挑,比长了他五岁的我矮上一点点,一脸的稚气未脱,但看那锐利的眼神,却显见是个性情刚烈的孩子。但见他双臂强健有力,显然继承了李家善於骑射的家族传统。他,就是无垢口中的「小哥哥」,李家二公子。
「世民见过长孙公子。」
虽然还是个小小的孩子,却是举止温文。日常大概多在户外骑射,皮肤却光洁白皙,显露出李氏的鲜卑血统。我打量著他,他也打量著我,一双凤眼在我身上好奇地游走,大概是想在我身上寻找我父亲箭神的影子吧。我略感尴尬,忙点头回应:「素闻李二公子射术了得,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当日唐公雀屏中选,已是一时佳话。」
李渊笑道:「说到射术,令尊才是出类拔萃……」
客套话一来一往。这样的说话方式,这几年下来,我已渐渐变得很习惯了。我也坐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著大人的问话,无意中发现无垢口中的大弓就搁在厅中一角。此弓比平常的大上好多,也不知李世民这小小的男孩怎能将它拉开满弓,还能打下一头小鹿。
「你看这些孩子们,外面阳光灿烂却窝在这里跟我们这些老头子聊天,都闷著了吧?出去玩吧。」
我机敏地意识到,大人们有密事要谈了,才会用这样的藉口把我们打发出去。
我体会舅舅的用心,是要我代他尽地主之宜,跟李家搞好关系,於是我问世民想去什麽地方玩。却听到他说:「一直听说长孙公子喜爱读书,世民很想去看看你的书房,行吗?」
书房?
自家书房,哪能这样随便就让才是第一来的外人参观?但那孩子的语气却是那麽的自然恳切,不像是刚才的那种客套话,我竟是不由得就应承了。走向书房的路上,我暗暗思忖,自己是不是也跟无垢一样,因为那把巨弓而想起了父亲,不禁就对世民产生了亲近之感?这样的“爱屋及乌”实在是幼稚,但人就是会这样的吧,又哪能全凭理智控制自己?我跟他并排而行时瞄到了他的双手,那双修长的手就是随意垂放在身旁也似乎能感受到一股隐而不发的力量。我不禁幻想起他拉著那把差点比他还大的巨弓时,脸上会是什麽样的表情。
书房中,桌上还放著刚才写了一半的文章。我正想收起来,世民却好奇的问:「是你写的文章?」
「无忌只是写来消遣。不敢向李公子献丑。」
世民却已低著头自顾自的看起来。我从上面看他,刚好看到他发稍下细嫩白皙的颈脖。真不知道为什麽我会留意到那里去了。我连忙撇过眼去,却见世民仍在专心致志地看著桌上的文章,看了半天,一言未发。
那是一篇有关《左氏春秋》的感言。虽然写的是古史,但如果传入当朝皇帝杨广那暴君耳里,我或会以借古讽今之名而被赐死。通常这些东西我写过就会烧掉,从没想到会被外人看见。虽然大家对朝政之糜烂都心知肚明,但我俩身为皇亲贵戚之後,如此侃侃而谈实属大为不敬。
见他看得那麽入神,我越发不安,虽然这文章写得隐晦,但万一这孩子看出弦外之音,那就糟了!才想著应否把文章收回来,世民却说话了。
「好美的字……运笔苍劲流丽,特别是这个钩法,气势逼人………但、我……」世民仍低著头,口中沉吟,好像在搜肠括肚地想著该说什麽。一抬头,见我正目光炯炯地看著,刹时涨红了一张俊脸,困窘地道起歉来:「世民真是太失礼了,还是我自己说要来书房看的,但……世民愚钝,文章……我……看不明白……」
我听著,绷紧的心弦一下子松了下来,脸上自然而然地笑逐颜开。还好,刚才的担心是多馀的。
想必是他父亲教他要投其所好,才会说想来看书房。听说李家二公子喜好的尽是武艺骑射,文学方面大概就被忽略了吧。没看懂我在写什麽,那也很正常啊。
「你还年少,再过几年就会懂的了。倒是你会看书法,以你这般年纪,可是相当难得啊。」
「是世民胡言乱语了,请长孙公子多多包涵!家母酷爱书法,世民学艺不精,只是略懂皮毛……」客套的道歉说得乱七八糟,突然却像想起了什麽,猛地抬起头朝我看:「那个……我可否请求你……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我爹爹?」
看著他这刻意装作老成却又掩饰不住天真烂漫的模样,我不禁想起了无垢,不知不觉间嘴角溢满了笑意。
「傻孩子,你都在想些什麽?我怎麽会告诉你爹爹。」我忽然想起往事,便煞有介事的说:「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不过你也不准跟别人说哦。先答应我吧。」
见他连连点头,我才道:「我小的时候,哪像你这样懂事乖巧,愿意跟著爹爹去拜访长辈?我最讨厌就是跟著我爹去见那些叔叔伯伯了。我可不想去见那些连名字都不会唤的大人们,还要正襟危坐的坐那里听他们说些我搞不懂的话,所以我就故意装病!爹娘都以为我体弱多病,其实啊,嘿嘿……。咦,现在你都知道我的秘密了,要是你敢说出去的话,我就要把刚才的事告诉你爹爹罗。」
果然还是小孩子,听我把这麽“重大”的秘密都告诉他了,世民马上就宽下心来,窃笑不已。我也被他逗得跟著笑了起来。他望著我半晌,又低头看了看我的文章,忽然说:「如果世民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你不是有个大哥的吗?他不会告诉你他的小秘密吗?」
「大哥比我年长十岁,住在河东的老家。我一直都跟在父亲身边游宦,就很少见到他了。」
我:「那你以後尽管当我是哥哥好了。我有个小妹,但可不能跟她说我们男子汉之间的秘密哦。告诉我,你想不想跟我说你的小秘密?」
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居然摇了摇头。
「不想吗?」
只见他双眼精灵地转溜了几圈,忽然笑了起来:「嘻嘻,我才不要说我的。我只要听无忌哥哥说他的秘密。」
世民童稚的笑声像银铃一样荡漾在狭小的书房里。窗外忽然卷进一阵微风,把窗纸吹得沙沙作响。我从来不喜欢夏天,但那年夏天的这一阵偶然吹进我心房的夏风,却彷佛把我的心都吹动了。一晃一晃的,也随著那种微弱温和的律动而摇曳。
似远还近的腻称,在我耳畔低低重复了几遍。也不知是世民唤我,还是我自个儿在回味。
恐怕是後者吧。
没过多少年,他就不再那样唤我了,却是坦荡荡的,把他这辈子最大的秘密都交在我手上。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待续)
即时感觉:
1从未试过合作得如此愉快!迪迪!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人吧!!
2因为有迪迪的存在所以写得奇快。每天也很勤力的我
3长孙无忌是我从未写过的类型。太好了。
世民当然也是另一个类型的。大家把淫唐传忘了吧!
5虽然是清水,也要继续支持诺诺和迪迪啊~~!!我们爱你们~~~!!
千重苦夏(2)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迪迪合写)
晾夏
那年夏天很快就过去了。不,不仅仅是夏天,甚至是那一整年的时间,都快得像离弦的箭矢一样飞逝。那段日子无疑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快速的日子。那一年里,世民时常来访,由起初跟著父亲李渊来,到後来自己一人过来,只为找我玩儿。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去策马,可是我体力不佳,往往才奔跑了一会儿就只能坐在树荫下歇息,放眼眺望世民这好像永远都精力旺盛、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孩子继续驰马奔腾,绕著我转了大圈转小圈,转了小圈又再转大圈。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呆在我书房里跟我习文,我教他诗书字画。这时就是我占尽上风的时候了。我喜欢看他被我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然後鼓著腮子说我欺负他,恼羞成怒作势拿毛笔来画我的脸。
但更多时候,我们会在城郊的溪流里游玩。乘著夏末的馀热,浸一身清凉,直到天变得太冷,溪水寒得让体弱的我再也无法下水。其实世民从来都是怕热却不畏寒的体质,多冷他都敢下水玩。但他说没有了我陪他一起下水,就没意思了,於是也不去了。但到了隔年,才过四月天,天气刚刚回暖到适合穿得轻薄些儿,世民便又嚷著要去玩水。
一年有多下来,我俩已熟稔了许多。我看世民真的已经视我为亲哥哥了。一洗初相识时的腼腆之气,世民就完全是个活泼好动的大孩子,像有著用不尽的精力,我跟他在一起时常会感到力有不逮。这天,跟在他身後来到常玩的溪流,他迫不及待就脱得剩一条衩裤,三步并作两步,一头就扎进水里去。
「哇,好冷!」
「你这样一下了就跳到寒水里,小心著凉。」
我担心地叮嘱著他,一整个亲哥哥的模样。世民整个人窝在水中,剩下乌溜溜的小脑袋还露在水面,晶晶亮的眼睛看著我是笑。他倏然从水中站起来,带起了一弧水,差点溅湿了站在岸边的我。
「无忌哥哥,你还站在那干什麽。水好凉啊!」
世民利落地将散了开来的发丝拢往脑後,那双手臂比我以前看过的更精壮了。看著他那双手臂,我再不会怀疑他有没有气力拉开那把大弓。
我惊觉往年才到他腰间的溪水,现在只到他膝盖高一些的位置。既是因为这时节的溪流水量较盛夏时少,也是因为一年多之间,世民又长高了几分。几乎赤裸的身躯这时让我看得清清楚楚,薄削的身段现在已经变得健壮了许多,活脱是一个男子汉的模样了。腰间衩裤湿答答地贴著他的大腿,我能轻易看见他大腿的线条,以及两腿间微微隆起的一包。
我如梦初醒,忽然醒觉到,他已经不是初识时的小男孩了。
他见我在看他双脚,便向我踢水,问我在看什麽,我顾左右而言其它,自然没有直说我在想他已变成了男人这件事。
「我在想,你这样长下去,再过一年,恐怕就要比我还高了。」
他灿然一笑:「到时换你叫我世民哥哥。」
「你这小子大言不惭,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迅速俯下身向他泼水,是童心突发还是想逃避自己的肮脏念头,这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世民避之不及,被我迎头浇个湿透,却乐呵呵地笑著,用手背抹了抹脸,就不遗馀力地向我回泼反击。他在水中,自然占尽地利,不几下就把我泼得落汤鸡也似的。
「既然都弄湿了,就快下来吧。」
我还来不及回答,他忽然一扯我的脚踝,把我和衣扯到水里。我一下子落进冰冷的溪水里,吓了好大一跳,来不及屏气,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才回过气来,坐了起来,却看到他在那里得意地笑著,在阳光下露出洁白的贝齿。见我坐起,他马上又扑过来将我压回水里。我们在水中扭打著,我的眼眸里倒影著的全是他那纯净无邪的笑意,身体却被他那双强壮有力的手臂压得死死的。有那麽一霎间,我疑惑起来,到底这时的世民,是个孩童,还是已长大成人?
我似乎无法想像长大了的世民会是什麽样子。实情是,我无法当世民是个成人来看待。
饱读圣贤诗书的我,只容得下“兄弟”这种暧昧模糊的关系。若他不再是个我可以宠溺的小孩,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需要一个全新的界定。
这种界定,恐怕我心里早就隐隐明白了,所以我才不愿意让世民长大。但有些事情,就算你不想面对,迟早还是要扑面而来的。
世民轻易制服了我。他按著我的肩头,跨坐在我的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著我。肉体紧贴的感觉让我开始惶惶不安起来,我试著调整身体接触的部位,却被世民按制得动弹不得。
「无忌哥哥,我想问你一件事。」溪水流动时发出沙沙嗦嗦的声音,在这声音之间,是世民已然变得沉稳的语音:「你为什麽还不成亲?」
虽然不知为何世民会突然这样问,但这问题的答案,一下子就在我心里蹦出了两三个。其实自从父亲死後,我和妹妹被庶出的兄长逐出长孙家,我就没有再想这种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已是自顾不暇,还想什麽传宗接代的事?与其心思物色妻子,不如多念几本书,为将来的安身立命多作积累。
不成亲的另一大原因,还是为了无垢。我只望自己能耗尽所有心力去养育她,若我草草成婚,怕她与嫂子合不来,会让她本来就多舛的命运更添不幸。
此等面面俱圆的答案像已经刻好在我心里一样,随时可以倒背如流,我却一个都不想说给世民听。
我选择挤出一个笑脸,向他挤眉弄眼:「怎麽了,你要为我说媒?」
「……爹要我成亲。」
我在心中「啊」了一声。也对,也对。虽然我还习惯不来,但照理说也该到那种时候了。世民身为武家子弟,必然要到战场上去建功立业,获取功名富贵。但所谓兵凶战危,李渊想尽早为他留得子嗣,这也很好理解。
我也表现得很理解地点起头来:「男大当婚,好事……」
「那你为什麽不成亲?」
世民死心不息地继续打破沙盘问到底,显然是还不知道除了那些公式化的原因之外、他为什麽要娶妻。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麽指示吗?但为什麽连我也开始反问起自己来了:说真的,我为什麽没有成亲?
我不知道。
我这样在心里回答。但明明,我就知道是为什麽。
无垢说过,我外表敦厚,但其实是个很工於心计的人。做人就必须有点心计,特别在这种炎凉世道,若是心无城府,死了也会不知道为的是什麽。
但我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无垢所指的是另一种更为可怕的城府――我将终此一生都被困於里面。
我的心像一重一重没有尽头的纱帐,明明答案就在里面,但掀来掀去,掀开了千重百重,就是掀不到最後一重,显露不出事实的真相。
为什麽不成亲?
那孩子一脸坚毅固执的看著我,好像是想从我表情中推想出端倪。水珠从他湿透的发端滴落在我胸前,惹起一种暧昧的痒感。迎著阳光的睫毛照成金黄色,瞳仁像琥珀色的水晶,灵动剔透。这样的一双眼,任是多的城府,也会被它看穿的吧……我是这样相信的。
但任由他怎麽看,也只会看出我心中一片茫然。因为,恐怕这片茫然,就是我的心底唯一的真实。
(待续)
即时感觉:
1 偶尔写写这种风格也不错!其实本来就挺喜欢写这种了。(请参看《我、他与色情影片》与《热雪》等。)
2 有人说无忌很受。啊啊到底是因为世民突然变强了还是无忌真的很受?!(抱头)
3 迪迪说我历史很差。其实我本来中文中史就很差,一点都没对不起中学时的中文老师的。难以想像我从前曾去信校长(说明了我们学校中文水平真的很差)
感谢迪迪用心修改。
千重苦夏(3)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迪迪合写)
残夏
四个月後,世民成亲了。
在那之前,我也好像是为了回答世民的问题,匆匆成了亲。一切交给舅舅打点,简简单单就完成了。当时世民随他父亲李渊去了东都面圣,根本不知道我要成亲。这一来,我的婚事就比我想像中容易办得多了。一夜之间,没有天人交战,没有五味杂陈,几乎就像是办完了一件例行公事那样,我就成了别人的丈夫。在遇到世民之後,我一度以为自己会拒绝与女子相好,但原来一切是可以那麽轻而易举的。当一个人有了非达到不可的目的时,只为了那目的,自己或别人的幸福都是可以牺牲的吧。
我也不再担心无垢会与嫂子合不来了,因为我娶妻,就是为了让妹妹能出嫁――
嫁给世民。
告诉无垢这桩婚事时,她是羞答答地低下头去,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眼角眉梢却分明洋溢著喜气。我就明白,我的牺牲是值得的,不止是为了世民,也是为了妹妹。他们一定要幸福……不,一定会幸福!
婚礼前夜,无垢跟我彻夜长谈,井井有条地告诉我婚後会如何做个好媳妇,为长孙家争脸,叫我不必担心。虽然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但我是亲手养育她长大的哥哥,看著她小小的脸蛋上还流露著孩童的稚气,就不由得心疼。
婚後的生活,侍候丈夫,孝敬公婆,女子该守的三从四德……我知道她可以把这些角色都扮演得无可挑剔。但事实上,该怎样以妻子的身份去享受男女之爱,她大概还在猜测。
「所以我才给你选了世民啊。」我最後这样安慰似的对她说。
这桩亲事是我一手促成的。当世民向我提及李渊要求他早日成亲後,我隔天就极力游说舅舅向李家提亲,把世民的优点、以及攀附了李家後的好一一罗列。看到舅舅立时把李家子看作佳婿,惟恐被别家闺秀捷足先登,快马加鞭就定下了亲事,我就知道那是我这辈子最漂亮最有力的说辞。
是我已意识到自己对世民的长大成人有多麽的恐惧,於是用尽千方百计,只想将他留在我的身边。只有让无垢和他成亲,我才能以郎舅的身份,保护属於我的世民,同时也保护我唯一的妹妹。
还有,保护自己那份不能被揭发的感情。
我为自己这“周全”的计划而在心中微笑。没有什麽,比这饮鸩止渴的法子更好了。
世民的婚礼在八月末的时候举行。那时夏天已经快要过去,大厅里热热闹闹,外面吹来的夜风,却已然带了点凉意。世民穿著一身红彤彤的新郎服,在席间来回穿梭,忙著敬酒。世民向来不擅酒,几杯下来,双颊已冒上两朵红晕。果然人生最快乐的事之一莫过於小登科啊。他笑得很开怀,瞄见我独自一人靠在窗边纳凉,连忙踏著蹒跚摇晃的脚步过来,叫嚷著要给我敬酒。
「无忌哥,我们乾!」
我伸手去给他扶正头上歪了的礼冠,看著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还叫无忌哥,该叫大舅了。成了亲还这样没规没矩的。」
「有关系吗?你还不是成亲前和成亲後一样那麽古板!来,罚你乾了它!」他拿著酒瓶给我倒了满满的一杯,笑著大喊大叫。人已醉了七八分,脑袋晃来晃去,不一会儿礼冠又弄歪了。我想伸手给他整理,却被他一把搂住手臂拉著我往厅外走。来到室外,被晚风一吹,他竟一弯身就吐了起来。
侍女们连忙上前,世民却挥手让她们退下,独自撑著墙吐了好一会。
我解开披风,披到他肩上去:「已经入秋,风都寒了。小心著凉。」
「不错,是很冷。」
他抓紧我披在他身上的披风,又吐了一回,眼眸里的酒意已然消退了不少,脸上也少了方才的狂欢之色。月光把他的脸映得惨白,他懒洋洋地倚著墙,望著我低低笑了一声:「你为什麽忽然就成亲了?好像迫不及待似的,连喜酒也不请我吃。」
我不假思索就答道:「为了能快点把无垢嫁给你啊。」
「你就那麽想把她嫁给我吗?」
我避重就轻:「你该不会现在才来说你嫌弃她吧。」
「嫌弃她?」他的语气彷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样,笑得几乎又要吐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往远:「你明明知道这是一桩天设地造、好得叫我无法拒绝的亲事。」
他话里有话,我全听出来了却不敢回应,只敢继续装傻、保持著脸上那种溺爱妹妹的神情:「你可别告诉我你嫌弃她。你若对她不好,我不会放过你。」
他又笑了,却是笑得零零落落。
我续道:「无垢虽然出身贵族,但她跟那些刁蛮任性的千金小姐们不同。能嫁得你如此佳婿,是她一生最大的幸福。我不许你辜负她。你可知道,当我告诉她这桩亲事时,她有多高兴。」
世民沈默半晌,忽然又问:「那你呢?」
「……我也很高兴。」
我若无其事地说著这些话,若无其事地说著自己高兴,冠冕堂皇之极,冠冕堂皇得连我自己都开始觉得有点受不了了。是啊,我怎能不高兴?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世民或许不会明白我对这桩亲事是多麽的感恩。如果他今天娶的是别人,恐怕我今後就连给他披个披风的机会,也不能有了。
世民一直望著远方,没有回话。我在想他其实是否真的醉了,所以我说的话他什麽也没听进去。我们一直就这样沉默著,在寂夜之中,屋内的欢闹声显得特别响亮,特别喜庆。世民突然又笑了起来,仰首就直接把酒壶里的酒往口里灌。我连忙拉住他的手。
「都吐了,还喝!」
「我高兴,当然要喝个酩酊大醉。」
我苦笑:「傻孩子,喝醉了怎麽洞房?」
他愣了愣,慢慢的点了点头。
「……也是。」
说罢,把酒瓶往我手里一塞,抖抖肩膀,我的披风就这样慢慢地滑落下来。他东倒西歪的走回酒席,我听见他在屋里大笑著骂人,借著醉意吵闹著要赶人,说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娘的你们都给我滚吧。
手里的酒壶已被世民握得暖了,壶内的酒也只剩一半。我仰头一乾,烈酒烧过喉头,苦得很,害我几乎呛出泪来。我也不明白,世民为何能一边喝著这样的苦酒,一边笑著说「我高兴」。
如同我也不明白――大概他不会知道――,我怎麽能微笑著说出「我也很高兴」的话来。
(待续)
即时感觉:
1迪迪真是超可靠的家伙,烂摊子扔给他、叮一声就好了!(拇指)
2很多隐诲的情感,希望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3星巴克陪我写文XD
My Chinese skill is the opposite of awesome which is awful but SO WHAT!!!!!
千重苦夏()长孙无忌x李世民
(迪迪与朽木诺合写)
闷夏
成婚之後不久,世民就参加了雁门勤王的一役。因皇帝杨广的出尔反尔,勤王有功者泰半都没得到奖赏,世民那时在隋军之中不过是个低级军士,自然更是一官半职的升迁都捞不著。是李家早有志在天下之心,大概已经不在乎隋杨的官位了吧。皇帝从雁门回来之後,更是变本加厉地任性,跑到江都不回中原,天下大乱的形势由此日益明朗。
这天,世民忽然事前没打招呼就来了长安,一到我家,也不作通传就跑进书房,擅自拿出文房四宝,还大剌剌的唤我磨墨,一连串的说在马背上耗得久,书法都生疏了,怕再这样下去便没办法与我附庸风雅了。见他施施然下笔,却是随便乱划,也不认真写字,刚才那一大堆的藉口不攻自破。
「无忌哥,没墨啦。」
我提醒他:「说过多少,要唤我大舅。」
「大舅?我不让你唤我世民哥已经对你很好了!你看,我都比你高啦!」
他站起来,手放在头上和我比了一比,当初的小男孩已然长高长大,竟比我还高上半寸。我嗤笑一声,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脱了你的马靴再说话。」
他夸张地「哎唷」一声,弯腰抚摸著痛,笑骂:「大胆!太原公子你也敢踢,不怕丢了小命?」世民风采俊逸,以唐公子之尊却是交游广阔,三教九流、引车贩浆之辈中亦多有朋友,因此「太原公子」的雅号竟是传扬甚广。这小子也不害羞,在我面前如此洋洋得意的夸耀自己。
「我可是太原公子的大舅,谁敢要我的命。」
「大舅也没得说情!看招!」他拿起毛笔作势要往我这边划过来,重演以前他常玩的伎俩。我忙著挡格,虽是保住了脸面,衣袖却被他划上了。我转身到他身後,想抓住他後背的衣衫,反倒被他乘著空隙,在我脸上画了道胡子。
「哎呀!」
那小子一脸得意,意气风发地用毛笔指著我说:「嘿嘿,跟我斗的,都得遭殃!」
「在你这小无赖手下,谁能不遭殃!」
「确实没有,除非──你是我的军师吧!」
我本来还在擦著脸,听他这麽说,一下子呆住了。
我终於明白世民此行所为何事了。
世民也收起了刚才开玩笑的神情,伸手替我好好整理被扯乱了的衣衫,甚至细心地将领口的摺痕抚平。我一颗心忽然怦怦乱跳起来,忙一抬眼,正迎上他那双凤目,直直地望进我的眼眸里,眼波流转,好像会自己说话的一样。世民的双眼是鲜卑人特有的棕色,瞳仁如琉璃瓦般清澈晶莹。每被他这样专注地凝视,我都会不由得害怕起来,惟恐自己的心事被他看穿。我心虚地把视线转往他,他却踏前一步,双手捧起我的脸庞,逼著我与他四目交投。
「无忌哥,你看著我!」他不由分说的道:「来帮我的忙吧!」
李家果然要起事了。
我知道世民这句话暗示著什麽。他要我跟著他,反了这大隋,逐鹿中原。
我还以为我一生中最大的事业,就是心怀不轨地把自己的妹子嫁给我自己喜欢的人,自此之後不问世事,坐在一旁享受我这罪恶的果实,偷偷以郎舅的身份去关怀和爱护我的妹夫,暗地里因著例如可以为自己的妹夫披上披肩这类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窃喜。就这样一直下去,安安静静地终此一生。自从促成了世民和妹妹的婚事,我自觉已经精疲力尽,无力担当世民所要求的那种伟大的事业。
若我还去辅佐世民,日日夜夜看著他那张令我疯狂的俊脸,我将如何自!今天的我或许能控制自己,但保不准明天,我就会做出什麽天理不容的事。
我佯装惊叫一声,後退一步,摆脱他的双手。
「你在开什麽玩笑!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岂不是叫我丢了小命?我不干。天下之志,岂是我此等庸碌匹夫能有的!」
「大逆不道?」世民讥讽似的笑了起来,「你不早就大逆不道了吗?那天书房里那篇借《左氏春秋》来讽刺朝政时弊的文章是谁写的?无忌哥,你心里的志气,我早就知道了!!」
我心里轰的一声!
「你……!!」
原来这小子早就看明白了我那篇借史讽今的文章,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天才作为筹码拿来威胁我,逼我跟著他们造反!想当初他还摆出那麽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态说看不懂,还楚楚可怜的求我不要告诉他父亲──对了,如果他不这麽说,就算我以为他真的没看懂文章,也会害怕他在无意中跟李渊说起,以李渊这官场老手的老谋算,怎麽会不知道我那文章的真意?如果他对舅舅心存歹意,就像对待杨玄感兵变那样,向皇帝杨广告密,以示忠诚之心,那不但我和妹妹会死无葬身之地,就连舅舅一家也会遭受池鱼之殃。有他这样反过来求我不要向他父亲提起,我才能完全安心,相信他绝对不会向别人透露这文章的内容。
天啊,那时他才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子,居然已经能在那麽一瞬间就看清形势,并想出如此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应对之法!亏我还把他当成一个傻乎乎的孩子,其实在他看来,当时的我,才是傻乎乎的吧?
要是我当时就看穿了他在骗我,会不会就此对他恨之入骨?但在此刻,奇妙地,我除了错愕与惊异之外,其他情绪都似已被那长久以来埋心底的情感压倒过去了。我反复思量,都找不出当日他那副天真烂漫的面具的破绽。原来他那政治手腕的高明,早在那时已达炉火纯青之境。这样下去,这天下要变成他的囊中之物,只怕真的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既然如此,又何必招我过去,天天与他相对,害我活受折磨?我要躲开,他却偏偏不许我置身事外,硬要把我拉到他身边。为何就不能像现在那样,维持著郎舅与妹夫的关系,就让我这样与他不疏不近的,熬完这辈子……
我色茬内厉地骂起来:「你知道什麽?在纸上发发牢骚是一回事,真的大逆不道是另一回事,我是个“书生造反,十年不成”的懦夫!」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知道,我什麽都知道……!你就说对了一件事,你就是个懦夫!你会用什麽小秘密把我当小孩子哄著,除此之外就什麽都不敢做……但是现在的我,可已经不会再满足於你那些小秘密……我要你最大的秘密,归我所属……」
我惊恐地抬起头,看著他那激动得快要喷出火来的双眼,忽然明白,当日在我书房里的那个小男孩,果真已然不可复见了。或者,那个天真无邪的他打从一开始就是个假象,根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就算我多麽不愿意他长大,尽了多大的努力想把他维持成我所认识的那个小男孩,他却总不可能永远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被我不动声色的、在暗地里偷偷的爱著。如今,我想他知道的,我不想他知道的,恐怕他其实全都知道了。
他是真的长大了。
长出了我的掌心,还要反过来将我掌握起来。
心里纵有百语千言,万般不甘,我最终,却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跌坐在椅上。
「无忌,来吧。」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直呼我的名字。我没有再斤斤计较,罗嗦地叫他唤我「大舅」,也终於明白了为什麽他一直不肯在私底下唤我「大舅」了。我浑身乏力,有一种兵败如山倒的挫折感。最後,我冷冷地笑了:「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会拒绝。不,你不能拒绝!」他气势逼人、甚至是显得有点气焰嚣张地说完这句斩钉截铁得几乎像命令的话。之後,神态却忽然柔和了下来,双唇颤动了好久,像是斟酌著要怎麽措辞,好不容易才低声的挤出一句。
「无忌,或许有一天,我会上了战场就回不来了。那个时候……我希望是你……是你第一个知道我战死沙场的消息。」
他说得对。那样的一个位置,我怎麽会拒绝。
我又怎麽能……舍得去拒绝。
那天,我们一同去了儿时常去的山溪。我们什麽都没做,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溪流之中,任由溪水冲打著我们的身体。我想起数年前我们怎样在溪流里扭打,我怎样被他扯进水里,弄得一身湿透。事隔数年,那种无忧无虑的感觉竟已变得如此遥远,就像这溪流一般,奔流向东,一去不返……
那是我们最後一,到那儿去。
隋大业十三年,太原留守李渊起兵,遥尊远在江都的杨广为太上皇,以“义师勤王”之名,自号大将军,命长子李建成和子李世民分别为左右领军大都督,率领三万兵马挺进长安。我在进军长安的路上加入了世民的右军,是为渭北行军典签。
从此,我就和他一同在刀锋上度过了无数血雨腥风的日子……。
(待续)
即时感觉:
1迪迪是好迪迪,诺诺除了中文差和历史差外便是好诺诺了。
2本篇大半都是迪迪砌出来,好强~
3看著原本是我写的字被迪迪一扫就成了另一个样,感觉好奇妙啊。
诺诺写著文与大家一起过著苦夏大家小心身体,不要热坏哦~~!
5不知有没有人喜欢这配对啊呃
千重苦夏(5)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sindysindy合写)
溽夏
大业末年,天下群雄并起。但在短短几年之後,李家坐镇长安、掌控关中,隐隐已成最有实力一统天下的势力。
我在世民身边辅佐,看著他由右领军都督而成秦公,再由秦公而成秦王,率军东征西讨、转战四方,破长安、平薛仁杲,又大败刘武周、宋金刚,收复失陷的龙兴之地河东,一又在唐室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挽狂澜於既倒。不久,秦王李世民的擅战之名已是名扬天下,震动中原。
多面,随著世民征战越多,声名越盛,其实在战场之上也是越来越危险。敌军无不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置之於死地。偏偏那小子每出战都是奋不顾身,以主帅之尊还要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全不顾及自身安危,害得我一听他上战场就心惊肉跳、坐立难安,不知道哪一天就真的会应验了他的预言,成为他口中那第一个知道他战死沙场的消息的人。能祈求上天眷顾,胜败都是其,最要紧的是保护他平安归来。
上天也还真的眷顾他,他每不但都能安然无恙、连一丁点小伤都没受就全身而回,还总是大获全胜,尽歼敌军。
他在前线与敌人生死相搏,我却能留在後方的长安,负责军情传递、筹备粮草的後勤工作。我身虚体弱,就是上了战场也帮不上忙。天晓得我有多恨自己这羸弱的身体,有多羡慕那些可以跟世民在战场上并肩血战的武将。其实只有真的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才是能最先知道他生死消息的人吧。我感到自己又被世民摆了一道,不觉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与其徒然地担忧,倒不如多用点功,为唐军筹措更多的粮草物资,确保前方供应,不要让吃饭问题拖了世民的後腿。
在等待世民凯旋而回的时间里,我大多还是埋首文牍。最开心的事情莫过於收到前方的军函。世民这古灵精怪的小子,总会在一本正经通报军情的函件的最後附上一页家书,写满了问候无垢的体贴话儿,要我转告。信里说的无非是他在战场上一切安好,虽然军务忙,但要一f下来,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念她。又道歉说,他在战场上与敌人拼命时必需心无旁骛,眼里心中都只能有敌人,只好在空f的时候加倍地想念她以作补偿,并在难得才有一的安稳觉中,把握与她梦中厮磨的机会,以慰思念之苦。
倘若这些甜言蜜语真的只是写给无垢看,却为何要由我来转告?明明知道这些军函必先经我之手再上传朝廷,何不单独把家书封存在一个信封里,让我没法看到里面的内容就直接转交无垢?
於是我就恍然大悟,明白了所有这些情意绵绵的话,其实同时也是写给我看的。
我把这些丝毫不加掩饰的情话来来回回地品味了好几,捧著那一张薄薄的信笺,坐在那里就能傻乎乎的暗自笑上半天,彷佛是得到了世间上最珍贵、也最隐蔽的瑰宝。
想到驿兵们在冒著枪林矢雨舍命相送的,就是我们这点全不打紧的情话。这瞬间体会到的感动,恐怕就是我比那些始终在前线陪伴在世民左右的兵将更要优越之吧。
收复河东後,世民又马不停蹄地挥军中原,这的兵锋直指洛阳。
时为武德三年,也就是说,李渊称帝已有三年了。世民才二十一岁,却已是名震天下、战无不胜、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盘踞洛阳的是郑逆王世充。一开始的时候,唐军势如破竹,如摧枯拉朽般扫荡洛阳周边城池。兵锋所指,投降归顺的郑国官员不计其数。洛阳很快就成了一座孤城,陷入唐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战事之顺利让唐室所有人都喜出望外,以前世民打过的几仗都是在劣势之下力挽狂澜,境艰险之极,这却是唐军主动出击,占尽上风。
可是,即使在这段顺境的时间里,世民写来的几份军函中,还是提及自己有数仅有少量轻骑随从就与郑军的大部队狭路相逢,大打出手,全凭唐军骑兵精良,每都能突围而出,甚至杀伤、俘虏对方的重要将领。世民轻描淡写,我却怎会想象不到他身陷重围、险象环生的情景?本来他身为主帅,麾下有无数精锐为他作战,他也未必真的需要如此轻身犯险、亲入虎穴。但世民年轻气盛,勇武过人,对部属又视如手足,非要与他们在战场上同进共退、同生共死,与敌军拼搏。此前在河东对战刘武周时,他就曾经为了追赶後撤的宋金刚军,竟在马背上一口气追了三天三夜,不卸甲不吃饭,不追上敌军就誓不罢休。在这场骇人听闻的追击战中,他率领著少量能跟得上他的速度的骑兵与宋金刚主力大军前後连打八场会战,如此以少胜多委实凶险之极。幸好宋军作梦也想不到他能那麽快就追上来,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根本不敢真的跟他接战,反而是人多的宋军兵败如山倒,全军落荒而逃。
仗是打赢了,但事後听到他这样的不要命,我私心里倒宁愿他没能追上宋金刚。否则如果对方当时能镇定一下,看清追上来的唐军人数甚少,根本不足为患,倒过头来围歼唐军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世民给杀了。
我也并非真的就是“书生造反,十年不成”的懦夫,但与天下相比,世民早已占满了我的心房,再无馀地容纳天下了。
然而,武德三年冬末,战情忽然陷於胶著的状态。王世充素以老奸巨滑著称,果然这老家夥不是省油的灯。他凭藉著洛阳城池的固若金汤,再加上守城器械异常厉害,唐军围攻多时,都久攻不下,反而伤亡颇重,情况竟是比以往任何一都更为艰难。唐军最後好改攻为困,可是郑军也甚是顽强,洛阳城中虽已是十室九空,仍是负隅顽抗。时间一长,唐军的日子也不好过,军心疲惫,士气日渐低落。这场一开始以秋风横扫落叶之势而拉开战幕的大战役,竟似会被王世充的一招“拖”字诀拖成无功而回的结局。
唐军形势不妙的消息也传进了长安,连皇帝李渊也心志动摇了起来,下旨让世民暂且解围,班师回朝。可是世民那百折不回、非胜不可的性子又怎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他立即上表朝廷,保证一定能破城灭郑,又在军中颁下严令,禁止再有撤军回师的议论,违者立斩无赦!在世民这强硬态度的弹压之下,唐军军心稍稳,就这样继续与郑军耗了下去。
见著世民这犟性子咬上了王世充的乌龟壳,我更是尚拟玮绲靡估镆渤3D岩猿擅摺G跋呗缫锊痪传来的,仍然多是坏消息。唐军以前收降的兵将,这时见战情不利,纷纷逃亡而去。连尉迟敬德这世民在河东之役中收服的心腹爱将也一度被误会要当逃兵而给其他唐军大将绑了起来。幸得世民及时听闻消息,对他大加安抚,这才安下心来。可是,这样全靠世民铁腕压服的平静日子,到底还能捱上多长时间呢?
战事的延长也使後勤的压力大增,尤其是进入粮食短缺的冬季。我天天都为筹措粮草兵饷的事而忙得焦头烂额。可是最让我痛苦的,还是前线的情况再怎麽糟糕,我也能远在千里之外替他担桑全然使不上劲帮忙。那种无力的感觉,让我一想起世民在前方的境就揪心地疼痛。
转眼就到了三月时节,冬雪初融,园子里的桃一个个苞子胀鼓鼓的。正是春暖开之际,我却无意去欣赏,天天翘首以盼的是世民的军函。这天,军函终於来了,我匆匆瞥过,就立即赶往秦王府,求见王妃――我的妹妹。
仆从把我领到书房等候。不久,听得门外铃环叮当之声响起,无垢莲步款款的走了进来。见著妹妹那宁定恬淡的面容,我满心的阴霾也一时尽散,心境豁然开朗起来。
「哥哥,你来了!」
无垢在我身前翩然下座。我端详著她,心里忽然感慨万分。当天那个老拉著我衣衫一角的小女孩,现已成长为雍容华贵的秦王妃。我知道她与世民婚後的夫妇生活琴瑟和谐,美满如意。世民虽然时常在外征战,奔波劳碌,就是没有征战之时往往也要在长安城外的长春宫驻防,护卫京师的安全,因此难得能有较长的时间待在府中与无垢厮守。但去年无垢终於诞下长子承乾。正为抗击刘武周侵占河东而在外奔忙的世民,听闻自己初为人父,自是喜不自胜。
见到无垢能得到这些我无法得到的幸福,那是比我自己能得更让我快乐。
世民若是与其他任何女子相好,都会令我嫉恨交加。唯独是无垢,我是打从心底由衷的祝愿他们幸福。
一个是我最疼的妹子,一个是我最爱的人……
他们的幸福,比我一个人的幸福,远为重要。
我再庆幸自己当天做了那样的决定。
茶端来了,无垢屏退了下从,馀我们二人独。她静静呷了口茶,问道:「哥哥近来好吗?」
「很好、很好!你呢?脸色看来不错嘛。」
「嗯,天气暖了,看到那些儿,教人精神爽利。」
她从容不迫地微笑著。我却怎会不知道她心里其实急著想听说世民的消息,也就不卖关子,说:「世民有书信来了,说想念你呢。」
连忙从怀中掏出从军函的最後那里撕下的那一页家书,递给她看。她就像我一样,低著头捧著那一张薄薄的纸来来回回细看了好几,唯恐看漏了什麽似的。虽然已是贵为王妃,但无垢说到底是青春年少的二八佳人,丈夫的寥寥数语已足够让她双颊泛红,甜丝丝的笑意溢上嘴角。但很快,她就收起了笑意,一脸端庄肃穆的神色,低声问道:「这信是跟军函一起来的吧?洛阳那边的情况如何?」
「围城八月,毫无进展。」
说到世民,我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不安的神色,「不过王世充也就是在死,威胁不大。但最新的这份军函却提到一件不得了的变故。」
无垢听我语气凝重,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山东自称夏王的窦建德,见王世充势危,竟是起了唇亡齿寒的担桑在这个最要紧的关头横加插手,要我军退却,归还郑逆的土地。」
「那世民怎麽打算?」无垢紧张得握起了拳头。她虽是女流之辈,自幼却是随我读书,史书兵书也看了不少,见识非同寻常女子,当然明白这平地而起的波澜对唐军是何等不利。唐郑两军就像角力到了最後时刻的对手,双方都是筋疲力尽,随便一个第三者走来轻轻一推,就能把双方都收拾了。看来这窦建德野心不小,明里是扶弱锄强,救亡郑国,其实是要取渔人之利,虎口夺食,把唐军了诺大气力快要打下来的洛阳这果实,轻轻巧巧就摘去。
「世民自然不肯吃这为人作嫁的大亏。可是我军已经疲惫已极,就算世民为人坚韧不拔,意志坚定远超常人,可其他唐军将士到底没有他这种狠劲。军事会议上,所有重要的将领都反对与夏国开战,要求撤返潼关。可是世民当真是铁了心,非攻下这洛阳不可,力排众议,留下忠诚可靠的老将屈突通辅佐齐王元吉继续围困洛阳,自个儿领了三千五百精骑,连夜抢占武牢,要与夏军决一死战。」
无垢「啊」的叫了一声,面色煞白。
我缓缓点了点头,自然知道此事是何等的凶险,「夏军号称有十万之众,世民那三千五百兵马还不到他们一个零头,这一仗根本就没得打。更不必论夏军新破强敌,士气正盛;唐军却是久战无功,师老气衰……」
「不!世民不会是鲁莽送死的人,他心里一定已有了挫敌妙计,才会如此坚持己见的。对不对,哥哥?」无垢忽然打断了我的话,急切地说著,像是在为世民辩护,却更像是在安慰我和她自己。
我默默地看著她焦虑的面孔,我很想点头说是,但这实在是太过勉强的谎言,我怎麽也无法做到如此自欺欺人,尤其面对著的是无垢,尤其谈论著的是世民。
沈默蔓延著,可能是短短的一霎,我却难受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终於,无垢的面容恢复了一贯的沈静如水,她轻声却坚定的道:「一定是这样的,我相信世民!哥哥,我求你一件事,到前线去,替我守候在世民身边。然後,你们俩要一起回来,平安地回来,回到我面前来。你办得到吗?哥哥!」
我缓缓地伸出双手,覆在无垢不知不觉间已紧握在一起的手上,地望进她乌黑邃的眼眸之中,「我以我的生命担保……」
(待续)
後记:
1 鸣谢迪迪补入历史部份。关於长孙无忌,我觉得这人其实相当地自私自利,凡人得不得了,於是反而很具人性。
2 其实我不大认识长孙皇后,由於不大认识她,她给我的感觉很无趣。虽然她当皇后是称职过了头,但这人不能是个男人,真是很可叹。
3 最近发现很多论坛非法转载我的文。这行为已经不值得支持了,转了後连我这作者也无法进入去看的这算什麽
我是严禁把淫唐传作成合集的,希望在做这事的人不要继续做。另外,在网上流传的淫唐传错漏百出,只是我一写完就扔上网的水平,并没有收藏价值。
5 最後,虽然与本篇无关,但京奥开幕式实在太帅太令人感动了!!让我们一同为中国人喝采!!!
千重苦夏(6)长孙无忌x李世民
五月初的洛阳城外。
又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即使是到了黄昏,还是丝毫没有一点凉风,沈闷如同这两军对峙的局面。我和唐军留守洛阳城外的老将屈突通站在营盘外的一个小山丘上,眺望著远方。
我来到这洛阳城外唐军的营地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抱著对无垢作下的、以生命为担保的承诺,我却能来到这里,无法再前往虎牢。一方面,是唐军分兵两面作战,兵力已经甚为吃紧,无法派出多馀的人手护送我继续前往虎牢。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当世民在虎牢收到我的书信,得知我欲赶去前线的消息後,却斩钉截铁地回复了八个字:「留在洛阳,不准前来!」
我知道世民的脾气有多倔,在这大军之中,他是说一不二的主帅,谁敢对他的命令说一个不字,立斩无赦!即便是我,也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前往虎牢。
然而,我也更加明白了虎牢那边形势的险恶――世民是不想我蹈凶踏险,才这样强行命令,要我留在安全得多的洛阳城外。但这是使我更感担桑也更感无力――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坐等世民的消息:抑或报捷,抑或战死。
我背著夕阳的馀晖,盯著虎牢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想,我是否真的要成为第一个知道世民战死沙场的消息的人?
如果世民死了,我会如何……?
没有了这段荒唐隐秘的爱情之後,我能否回复到认识世民前的那个我,为了长孙家,为了无垢,去做一个没有自我的戴著面具的人吗?
……没有自我?
难道认识了世民後,我就不再是戴著面具的人了吗?
我这几年,是怎样过来的?
我此生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为著世民,不是戴了更多更多的面具吗……?
屈突通这时忽然说道:「长孙公子也不必过於担心。听说元帅一到了虎牢,领著尉迟将军等四名兵将,就跑到夏军驻扎的营盘外,单挑十万兵马,反而把敌军一时都吓傻了,不敢上前。还是元帅射杀了他们一员偏将後,他们才如梦方醒的追上前去,却给元帅使箭、敬德使鞭,远射近杀,伤亡数十人。夏军本来新胜强敌,正是得意洋洋之际,元帅一去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立时都不敢再小瞧咱们唐军,龟缩在大营中始终不敢出战。」
我听著,不由得苦笑起来。世民那叫人又疼又恼的个性,无论在私下还是在战场,都是一样。要给敌人下马威,也犯不著这样拿自己的性命作诱饵吧?他可是一军统帅,不是什麽无名小卒啊!
「元帅武勇胆魄,确实都是冠绝天下。」我想到屈老将军久经沙场,很想听他对此战胜算的看法,於是就向他讨教起来,「但他带了三千五百兵马到武牢去,就算把武牢原有的驻军都加上,也不过一万人马左右,夏军的兵力可是十倍於此数。要出奇不意地把夏军吓上一吓是没问题,可是要取胜,这难道不是天方夜谈之事麽?」
屈突通沈吟良久,才道:「以常理而论,自然是绝无可能。但元帅自独统军事以来,又有哪一大胜不是从绝无可能的绝境困局中杀将出来的?」
我猛然抬起头来,看著满脸风霜之色的老将军,奇道:「听屈老将军的语气,竟是相信元帅可以取胜?」
屈突通笑了起来,手中马鞭一挥,向著唐军营中四忙碌的士卒一指,说:「如果我们不相信,谁还会待在这里?谁会甘心坐以待毙?」他顿了一顿,肃然的道:「我们可都是把身家性命全交在元帅手上了,如果不是相信他能取胜,难道我们会视自己的性命为儿戏?我们相信元帅能行。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们相信,如果这世上能有人奇迹般地打胜这场硬仗,那也就有秦王一人!」
屈突通的话嗡嗡地在我耳边回响,我忽然也想起了无垢低声却坚定地说的话:「一定是这样的,我相信世民!……」
他们都相信他!可我,这一向自命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却对他抱著疑惑动摇的心。我……真的有资格爱他吗?
忽然,暮色苍茫的远方,似乎有一个影子在闪动,掠过天际,向这边飞奔而来。屈突通也注意到这异象,神色紧张地凝视著,口中喃喃的低语:「是武牢方向来的呢。今天没有派过探子往那个方向,看样子应该是驿兵传递军报。可是都这麽晚了,还在赶路,是有什麽急报吗?武牢……武牢那里出什麽事了吗?」
听到屈突通这样的猜测,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去。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上:难道真的来了?那个要通报世民死讯的人……
那影子越奔越近,渐渐看得清他的轮廓了,果然是一个骑马奔驰的人。那马显然是匹快马,那人也正全力地策马快跑,身後掀起滚滚沙尘。远远见他一手控著马匹,一手高高举起,在用力地摇晃,口里似乎还在喊著什麽,但隔得太远了,无法听清。但旋即,那匹快马已经奔到近,我们听到了那人发狂似的呼喊:「赢了!赢了!我们赢了!……」
有一霎间,我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太害怕死亡的真相而自我蒙蔽地在耳边叫喊这不可思议的结局。然而,那报捷的唐兵很快就掠过我们身边,直往唐营之内飞奔而去,连屈突通在身後叫他,他都好像没有听见。显然他已经乐疯了,完全听不到自己叫喊之外的其它声音。
我们好跟在他身後回营。这时唐营之中的所有兵将都已听到叫喊声而涌了出来,聚集在营地的空旷之,人人喜形於色,甚至手舞足蹈起来,跟著那个跑进营地仍不肯停下、绕著营盘继续大叫大喊的驿兵一起叫:「赢了!赢了!我们赢了!虎牢捷报,秦王巧使‘牧马之计’,大败夏军,生擒夏王,大获全胜……」
我忍不住也跟著叫了起来,拼尽全力地扯著嗓子喊,好像要发泄这长达十个月的郁结、担伞⒒炭帧⒕惧与疑惑……不知不觉之间脸上一凉,竟是流下泪来。
士兵军官们不分阶级,互相拥抱著,叫喊著,号哭了又大笑,大笑了又号哭,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
好不容易,屈突通等见多识广的老将首先冷静下来,几个人合力把那个仍然要继续绕营奔跑呼叫的驿兵按制住,从他手里拿过那份捷报,呈给留守洛阳城外理论上地位最高的副帅――世民的四弟,齐王李元吉。
我也稍为从极度的兴奋中清醒过来,望向这个虽然与世民一母同胞、可相貌、个性都天差地远的四皇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色已经太黑,虽然营地内早已点起无数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但怎麽我看到李元吉的脸上阴沈沈的,全无其他兵将那种欣喜若狂的欢腾之色?我那欢喜得像炸开了的心,忽然好像灌进了沈甸甸的铅水。我突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对世民这奇迹般的胜利都是感到高兴的。自幼的寄人篱下,使我对人心的揣测特别地敏感,一种隐隐的不安浮上心头。
李元吉面无表情地打开捷报,朗读了一遍,早把周遭围得水泄不通的兵将听见一句,就欢呼一声,声音之大,震动原野。念罢,元吉不发一言就转身走回中军帐,其馀主要将领以屈突通为首都跟了进去。大概是讨论如何迎接世民得胜归来的事宜吧。
虽感有些不安,但想到世民已然获胜,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也就放了下来,反倒是担心起世民回来,我该怎麽办。赶紧连夜打点了行装,准备天明就回去长安向无垢报捷。
其实我大可在这里等世民回来,让书函代替我去向无垢报信。但是若在这个时刻见到世民,後果如何将难以预计。谁能知道,我此刻满心满脑的念头,都是要将世民紧紧抱入怀里,哭诉他的任性让我多麽的寝食难安,又想一股脑的全告诉他,我有多想他。
我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让这种兴奋喜悦冷却,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冲动。
但我一x眼,就全是世民的身影。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自控地一遍又一遍的想著我的不轨企图,一夜未能安眠。
好不容易捱到了清晨,东方渐渐透出鱼肚白。
我还於半睡半醒的状态。忽闻帐外一阵人声骚动,隐约间好像听到有人惊叫:「元帅,您……您怎麽就已经回来了?」
我猛的惊醒,迷迷糊糊的想:「元帅?世民?怎麽可能?捷报不是昨晚才到吗?我这是在做梦吧?是梦里的人说的话吧?」但我仍是摸索著爬了起来,正想点起灯火,忽然帐帘一晃,有人如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乘著帐帘卷起那一刹而透进来的曦微晨光,我隐约看见一个修长高挑的男子剪影,穿著军甲,风尘仆仆,喘息未定。他摘下头盔,前进了一步,帘幕已再垂下,把晨光挡在外头,营中仍是一片黑暗。
我只能听到他喘息的声音。以及,同样响亮的我的心跳声。
「你为什麽……」
还未来得及喊他的名字,他已张开双手,将我紧紧抱了个满怀。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真的是想他想得疯了――就像昨晚那个报捷的驿兵那样欢喜得疯了。脑里一片空白,一片空白,只感觉到世民的体温,他的脸埋在我肩上时呼出的气息所带来的湿湿暖暖的感觉,还有他低低的声音。那双手紧紧抓在我背上,像是惟恐少用一点力气就会把我丢掉了一般,抓得我生痛,也抓得我眼睛发涩想流泪。
「无忌,我好想你。」
世民的声音落在我耳里的那一杀那,我全身就开始酥软起来。我无法表达自己有多麽喜悦,但一双手是悬在半空,想回抱他,却不敢!
这是我渴望了多少年的一刻啊。
这是我在梦中,妄想过了多少回的一刻……!!
我心中惊涛骇浪,乍惊乍喜,外表却是呆若木鸡,完全失去了作出反应的能力。多少话语在喉间流转了千百回,最终我却只能低低地喊出一句。
「世民……是你……」
他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传递捷报的驿兵昨晚才到,他一定是粗略地理完战场上的後事就马上连夜跑来。他骑的是万中无一的千里良驹,所以虽然比驿兵晚了出发,却晚了一夜就赶到了。
我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很快就推想出前因後果。理智告诉我,我应该骂他,这样不顾一切、抛下所有跑回来,成何体统?一个主帅如此扑入下属的怀里……又成何体统……
可是,我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我听著他在我耳边反复地诉说著他是多麽的想我,跟我在梦中想对他说的我想念他的话如出一辙:我就连不该想他的时候,都想念著他;我沉醉梦中不愿醒来,也只为与梦中的他,再多共叙一会儿。
苍天为证,我长孙无忌今生今世,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
我终於情不自禁,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肢,让我与他之间再没间隙。我俩亲近得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虽然隔著厚厚的军甲,却如无物相隔,彼此肉身紧贴。
世民的身体比我想像中更为强壮,或许是他少年时代的形象在我脑里印得太。在我眼里,他永远是我脑海那个在河溪中赤身嬉水、身形瘦削的孩童。以往,我们从未有过如此贴近的接触,是因为我怕再进一步,就会无法自控。但现在我已经顾不上了,久别重逢的兴奋冲昏了我的头脑。
世民抬头看我,营中几近黑暗,只有一丝晨光隔著帐帘透入。我勉强看见他眼眸里的一点反光,那小小的一点光芒,却像星辰般灿烂夺目地闪耀著。
「无忌,有一刻,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不可能见到你。」
「傻孩子,不都已经回来了……」
我口里是这样宠溺地申斥著,但他知否,以为今生今世都不能再见到他的念头,在我心里闪过了多少千遍万遍?
远传来晨操的军哨声,我猛然清醒了过来,知道实在不能再纵容自己如此於礼不合地紧抱著世民了。我轻轻推开他,试图转移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怎样,你没有受伤?这样连夜的赶回来,该累坏了吧,我去叫人给你打点水洗把脸──」
但我才闪开一步,我的意图就已经被他洞悉。他拉住了我的手,放在他自己的脸庞上。
「无忌,你还要逃避到什麽时候?我听他们说了,你昨晚就已经收拾了行装。若非我赶及回来,你今天就会马上逃跑了吧?枉我一打完仗,快马加鞭就赶回来……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他双手紧握著我的手掌,疼惜地在他的脸颊上磨蹭著,让我的掌心掠过他的眼帘、鼻尖,最後,搁在了他的唇上。
「……世民……」
我只觉得,我的心快要从我的口里跳出来了。他直视著我,我的掌心就这样贴著他的双唇,感觉著它缓缓的开合。
「无忌……在战场上刀光剑影、生死悬於一线之际,我的心里,就只想著能再见你一面……」
指尖传来暖热的温度。那男子的薄唇,在硬朗之中却有一种出乎意料的柔软。那种触感,我在梦中已揣测过不下千百,却丝毫也无法与眼前的真实相比。世民的双唇像有著一种魔力,把我全身的力气都吸去。b力酥软之间,我却产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不是怕与他发生肌肤之亲,反而因为我渴望得狠了,只怕一旦得到,就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是那种贪婪无道的人。得到一些,就会想得到更多、更多……。
所以我只能选择在自己失控之前,後退一步,从他身边挣脱开来。
世民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纠缠上来。他似乎早料到了我的反应,不再勉强,是淡淡地说完他想说的话:「无忌,在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如果上天恩赐,可以活著回来,我一定不可以再让自己後悔,来不及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白白地离开这人世……」
在一片黑暗之中,我只能凭借著帘外透进的一点点光线看见世民的剪影。我看见他伸手到胸前,将甲胃解了下来。
「世民,你干什麽……」
他没回答我,就这样一直脱,把军服、亵衣都脱了,甚至弯下身来,连贴身的衩裤也都脱了。漆黑之中,是他的胴体,一丝不挂地站在我面前。
我不由得後退了几步。
我只知自己几近窒息了,全身都在颤抖,也无法分辨到底是由於太过兴奋,还是太过恐惧。直至他逼近了我,我才赶紧低喊了出来。
「世民,不可以……!」
「为什麽!我就不信你没有想过我会死去!!」他生气了,刚才低柔的声音渐渐变成了气恼伤心的质问:「我就不信,你不远千里从长安跑来,不是因为担心我!我就不信,当我在前线生死未卜之时,你就没有後悔自己从没抱过我……!!我一直在等著你说出来,可是你永远宁可把心事闷烂在肚子里……。可是现在,现在我不要再等了,我不要再等到离开人世的那一天才明白,等待是这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
他倏忽将我的手拉到他小腹上,指尖才感到那热度,我马上就惟恐不及地把手猛抽了回来。他身体的馀热在我手指上,烧灼著,烧灼著,烧得我头昏目眩。
要是平日,世民虽是任性,却一定不会如此冲动。一定是奇迹般的胜利让他置身於一种彷如梦中的兴奋状态。大难不死之後,一心只想达成自己内心最、最炽热的愿望,为此不惜把其它所有事情都抛诸脑後。
「世民,不要这样……!」我退得更後,语气尽量放得委婉,像是在求饶:「不要逼我在这里要了你!这里是军营,耳目众多……。你不能这样狠心,逼我背负使你身败名裂的恶名……!!」
我听见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看来他终於有点清醒了,明白到他的过份冲动已将他自己陷於多麽危险的境地。
我乘著他没有再进一步,连忙迅速地给他披上衣服,赶在天大亮之前,赶在阳光透进帐幕之前,将那个会把我诱进万劫不复之境的胴体包裹起来,不让自己看见。世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著,任由我拒绝他的热情。忽然他冷笑一声,推开我一双颤抖不已的手。
「无忌,你真是个懦夫!」
我没否认,因为他说得没错。为了保护我和他的关系不为人知,我一直步步为营、提心吊胆地活著。比起没有胆量抱他,我其实是更没有胆量失去我们眼下这种风平浪静、安然相对的生活!
他唇上泛起苦涩的笑意,低下头,抓紧身上被我胡乱披上的衣物,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唉……无忌,你告诉我,是否真的要逼我传下军令,命你与我相好,你才肯圆我的愿望──」
世民说的每个字,都像割在我的心上。一字、一痛。
「不要说了,我答应你。」我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吸了一口气,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答应你,只要我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做好万全的准备……倘若适当的时候到了,我一定……」
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你不必答应我什麽!」
沈默片刻之後,他叹了口气,自己穿好衣物,转过身去,沉声说:「……还记得我以前说过什麽吗?我说过,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听。」说罢,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这句话,我当然记得,那是他在婚礼时说过的。因为这句根本无法解释什麽的话,他满足了我独善其身的私心。
已经是两看到世民这样背向著我说这句话,然後不等我回答就离开。我知道他每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一定在淌血。可他宁愿选择在心里淌血,也不选择挥拳打在我身上泄恨。
我的缓兵之计,聪明如他,一眼就看破了。但他还是甘心听我的谎言,去等候那个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适当时候」。
但愿他也能看破,我其实,是多麽多麽的想放手去疼爱他……。
(待续)
後记:
1星巴克~~~
2其实我很少从攻的角度写文,惯了写受的,这还好小攻没有太强!
千重苦夏(7)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sindysindy合写)
酩夏
武德四年的仲夏,秦王李世民带著一战灭二国、完成一统天下之功业的盖世功勋,率领东征雄师,浩浩荡荡回到了长安。世民身披华贵夺目的黄金铠甲,旌旗招展,鼓乐齐鸣,凯旋入城。长安城内万人空巷,欢呼夹道,威风赫赫之势,直到多年之後仍会在京师的街谈巷议中流传著。李世民在秦王时代的声望也於此达至巅峰,万民膜拜,如日中天。
皇宫之内为世民的荣归举行了前所未有的盛大庆典。世民坐在仅於皇帝李渊与太子建成的高位之上,群臣轮番向他敬酒,歌功颂德之声不绝於耳。
看著如众星捧月般被簇拥著的世民,我的心不知为什麽忽然涌起一股不是滋味的难受劲儿。
此情此境,很有点像多年前的那个新婚之夜。是,那晚那个穿著新新郎礼服的少年,还会跑过来跟我喝酒,笑著问我,他成亲了……我是否很高兴……
如果再给我一机会,我还会否像当天那样回答?
我也不知道,事到如今,如果他再这样问我,我还能否像少时那样轻易放手……可事到如今,他还怎麽会再这样问我?他连过来跟我喝酒也不会来了。有那麽多人围绕在他身边,崇敬他有若神灵,他心里还哪里会想到我……。
我正这样暗自神伤,忽然却见世民在人群之中转过头来,四张望著,看到我坐著的方向时,笑意便在已是喝的红红的脸上荡漾开来,向我招手:「无忌……」
我的心怦怦乱跳,觉整个大殿的人的视线嗖的一下子都集中到我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心情苦闷的时候喝下去的酒现在劲儿起来了,烧得双颊发烫:「秦王殿下……」我赶紧恭敬地回答。
「你过来啊!」
我犹豫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我心中一阵的发虚,但公然抗命又会更加引人侧目,於是好赶紧起身,小跑几步来到他身边。
世民竟毫无顾忌的伸手就搂住了我的颈脖,双唇贴在我耳边,轻声道:「无忌,你帮我一个忙。」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双脚发软,呼吸急促,伸手轻轻一推,想挣脱出来。
世民感应到我的挣扎,反倒手上更加用力,把我搂得更紧,继续跟我咬耳朵:「其实我最怕庆功宴了,这种场面一定得喝酒,可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喝酒。无忌,你帮帮我,给我抵挡一下这帮家夥……」
原来如此……我的心弦猛的一松。世民说完这话,随即也松开了搂著我颈脖的手臂。我心头一宽之馀,却又不禁不住一阵莫名的失落。
正在此时,世民那些麾下爱将成群结队的涌了上来,借著酒意大呼小叫:「元帅,元帅,乾了这杯!」
世民狡黠的往後一缩,把我往他身前一推,笑道:「我的援兵来了,你们要乾就找他。」
我顺势挺身而起,叫道:「喂喂喂,不准欺负秦王酒浅,有种的就跟我乾……」
大夥儿哄笑著叫骂:「你又不是秦王,凭什麽跟我们乾?」
可世民是一个劲就往我背後躲,笑著摇头不肯喝。最後大家终於达成「君子协定」,每人跟世民喝一杯,再要多喝就由我代劳。饶是如此,来给世民敬酒的人还是实在太多了,喝到後来,我见著世民紧皱著浓眉,勉强著自己硬咽下去的样子,心中一阵疼痛,一把将酒杯抢过来,仰头就喝乾。
那一夜,我酒到杯乾,为世民挡下了无数敬酒。虽说我平日也是酒量不错的,但那晚的表现却是格外的神勇,那麽多王公大臣、将领部属,全都被我喝倒了。
到再也没有人敢上来挑战的时候,我转头一看身後,却不知什麽时候世民已经醉得趴在矮几之上,呼呼地睡过去了。我轻轻推了推他的肩头,他嘴中含糊的说:「喝,再喝啊……」
我忍著笑,在他耳边说:「都喝完了,回去吧。」他从鼻孔里嗯嗯的哼了几声,却仍是睡得死死的。
我好和秦王府的仆役合力把他扶上车轿。回到秦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无垢一直没睡在等著,迎出门来。
我低声说:「世民醉了,我扶他回来……」
话犹未了,挨在我身上似乎一直於昏昏沈沈的睡梦之中的世民这时却叫了起来:「无垢,别听他胡说,是你哥醉了,我扶他回来才对!你看他,醉得语无伦,还敢说是我醉了呢……哈哈……无忌……你真大胆……」
他想指著我笑,手臂乱舞却不知指到哪里去了。我这才知道他还是在半醉半醒之间。无垢担心他会吐,让我把他扶到一个单间的卧房里去。我看无垢双眼满布红丝,显然这些日子里迎接世民归来,诸事忙,睡眠不足。我赶著她快去睡觉,她却犹豫著道:「世民每喝多了回来都要吐,我还是得留在这里守著他。」
「我来看著就行。」
「哥哥不也刚刚喝了好多酒?」
「不打紧,我的酒量可比他好多了,从来就没醉过。」
在我再三的催促下,无垢终於答应由我看护著世民,自己回房歇息了。
我好不容易才把世民拖上床。看著他烂醉如泥,任我摆布搬上床去的样子,我不禁失笑。
总有千军万马簇拥护卫的秦王,此刻却是如此毫不设防地躺卧在我眼前。我坐在床边,乘著这无人知晓的时机细细地看他,忽然惊觉,这些年来,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静下来看他的脸。
夜阑人静,夜中再无人声,即使是那烦人的蝉鸣都似乎隔得很遥远了。这一刻,天地之间彷佛只剩下清醒著的我和酣睡著的他。
世民的呼吸平稳悠长,脸颊红得像黄昏时份的火烧云,唇角带著一丝丝笑意,似乎就是在睡梦之中也满溢著欢乐。垂首看著如斯佳人,忽然让我起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
「……好热啊……」
世民忽然低低地抱怨著,无意识地扭动著身子,不自觉地伸手扯著领口乱挣了一通。我从他挣得松开的领口窥看到那片赤裸的胸膛,一时间,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醉得人事不知,我又何尝不是喝多了?为了给他挡酒,我喝下了从来都没喝过那麽多的酒。
这时,酒意似乎开始在我体内升腾起来。我缓缓伸出手,颤抖著,轻轻抚上那天他带我触摸过的脸庞。那微烫的面颊,轮廓分明,却又线条柔和。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却因合上了神采锐利的双眼,而没有显出平日那睥睨群雄的霸气,让我稍稍寻回一些他童年时的影子。
世民那双眼睛,像阳光映照下的溪流般清澈而又耀目,我在他注视之下总难免心虚。我也不知道,除了此刻他闭上双眼之外,我还能有什麽机会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把他通通透透的细看一遍,更不要说,主动地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庞。
我的手,顺著记忆抚到他唇上。
被酒沾湿的双唇微微张启,晶亮晶亮,红润温泽。从这双唇之间,曾说出过多少豪言壮语,又有多少俏言趣话,让我欢喜过、又让我心痛过。此刻,却又让我如此的怦然心动。
指腹划过他的下唇。他的呼息,轻轻落在指尖上,惹起了一阵湿涩,一阵翻腾。
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乘他呼吐,贪婪地掳进他一口气息。
然後,顺著他吸气之势,轻轻吻落在他唇上。
比起唇上软腻的触感,心中的翻腾已盖过所有官能上的感受。两唇交触之像被火烧著了一般,炽烈无比,让我变得更是贪得无厌。
平日的理智在这欢宴酒後的时间,在这寂静无人的地方,如冰雪遇到夏日的艳阳一般消融了。这能怪世民让我为他挡酒,使我喝得太多了……我被酒精占领了头脑,世民被酒精染红了身子……
良久良久,我好不容易才能从这因贪婪而一再延长的亲吻中抽身出来。只见被我吻得红肿的唇,忽然张开,轻笑出声。
「无忌……你……」
世民半垂著眼帘,似张未张。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平日澄澈的星眸这时蒙上一层雾气,显得格外的扑朔迷离。
我狡辩似的道:「……你醉了……」
「是吗……」他又合上了眼,剑眉轻皱,彷佛在思索著什麽费煞思量的事情,忽然又展眉笑了。
「对呢……是我醉了……醉了、醉了………」
然後,他双手一举,抱住我的脑袋,将我拉向了他。
顷刻,仿佛是天地万物皆以我们为中心,旋转了起来。
世民的舌尖轻轻划在我唇上,舔湿了我因紧张而乾涸的双唇,然後沿著我的唇,一直往下而去,留下了一道湿润暧昧的轨迹,双手也不安份地顺势拉开了我的衣领。
「世民,你醉了……」
「……那不是挺好……」
大概是我醉得睡过去了,现在是在梦里吧?我这样自我的安慰著,没有阻止他那双放肆的手解开了我的腰带,然後,在我身下,慢慢将双腿敞开……
他醉了,我也醉了,醉在他这绝美的酣容之下。
我已不记得是世民自己动手,还是酒意控制了我的双手,还是我们一齐动的手,不顾礼节地将世民身上的华衣一层层地脱下。但应该是我,终於不耐烦地扯下――几乎是撕破了――他最後一层衣物,迫不及待要看那具我一直不敢触碰的躯体。
「急什麽……今晚,我是你的……」他痴痴地笑著,低低的说:「不只今晚……以後……我也……」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靠近前去想听他往下说什麽,他却顺势以双臂抱住了我。
世民那一身经历战阵操练的结实的肌肤上冒出一层薄汗,黏腻的触感更添情欲。他双腿间的欲望,挺立高昂。我难以自控的想起,当天他在军营……执著我的手碰过的……那烫热的所在……
我的手就像有著它自己的记忆一样,下意识的,轻轻落在那昂扬之上……
「啊嗯……」
世民下腹的那团热火,自我指尖落下之际,便蔓延到我的全身。浑身的血肉都在一瞬间沸腾起来,急需一个宣泄的地方。我迫不及待地将他的双腿分得更开,甚至支起了他一条腿。他丝毫没有反抗,顺从地接受著我的摆布,让我那身为男人的意识,轻易就寻找到能让它发泄的地方……。
虽然早有床事经验,但事到临头,我却变得像子一样青涩,不知该如何进取,顿在那,彷徨犹豫。世民却主动地一摆腰肢,将我接纳了进去。接下来的疼痛让他全身一阵痉挛,低呜一声,眼角溢出泪水。我连忙停下来,不敢再继续入。却见他摇著头,嘴里零乱的说著:「不……不要紧。我是,太高兴……没事,我不痛……一点都不痛。来吧……我要……我要你要我……」
他的腰身如灵蛇般柔韧有力,舞动不住,酥软了我僵硬的身子,催动我继续将欲望推入他那柔软烫热的所在。我还哪里抵御得了这样的诱惑,只管顺著世民身体下达的指令,放纵自己享受这充满罪恶的肉欲,占有这让我梦萦魂牵多时的躯体。
高潮汹涌而至,我紧紧抱著他,直接感受他的颤抖,听他从喉间溢出诱人的吟声……。
良久良久之後,我们都安静了下来。我侧过头,看著世民,看著他红艳艳的脸,比醉酒的时候更甚,眼眸半开半合,水气迷离。
这真的是就那个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秦王李世民吗?这在我身下婉转承欢的佳人,浑身上下只透著一种说不出的媚惑,还哪里有一分沙场上的杀伐决断?在我身下,世民不是秦王,只是一个我爱的、爱我的……为情疯狂的爱人……
五月的夏夜,果然是热得疯狂……。
在醉意浓盛、爱意满溢的那一刻,我真的决心要一直这样抱著他直到永远。但当醉意消退,我在半夜倏然惊醒,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压在世民身上之时,美梦立即蜕变成了噩梦。我像遭了雷击一般滚下床,抓起衣物,退出老远。
世民仍毫无知觉地在凌乱的床铺上呼呼酣睡,赤裸的身躯上满布著我放肆印下的吻痕。我慌忙为他穿好衣服,擦去欢爱的痕迹。然後,马上穿好衣服,再也不敢在房里多待上一刻,惟恐不及地夺门而逃……。
(待续)
後记:
1如斯狗血,大家还承受得了否?XDDD
2H啦H啦话说酒後乱性,世民在上其实也没问题。我看长孙无忌也一定会心甘情愿受的。可惜强攻弱受非我所愿
3昨晚看了看那篇本来打算用来出大唐双龙同人本的稿子(即从未公开)。两年前写的仲陵H,吓我一跳,怎麽以前写东西那麽甜?浑然天成的甜啊!!!(恐怕只能在写仲陵时李小子还是世民宝宝都没这福份了)然後,因为H很甜所以也完全没看头(爆)
千重苦夏(8)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sindysindy合著)
酷夏
我曾以为,当世民从洛阳回来後,我们就可以永远地摆脱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性命相搏,馀下辈子就在安逸平和中消磨过去。但那年夏天,自从我们在床上酒醉荒唐过一夜後,一切又似回复至战争状态。
洛阳之战虽是结束了统一全国的战争,可是世民与他长兄建成、四弟元吉之间的宫廷争斗,旋即又全面展开了。洛阳城外那天傍晚,我从李元吉那阴沈的脸上感知到的不安,终是不幸而中了。
比起对外的争战,这见不著硝烟的权力斗争,对世民来说却是更为凶险万分。洛阳一战後,世民的功劳之大正应了史书上常说的「功高不赏」――功劳太大,就无法赏赐了。李世民立下此功之前,本来就已经是秦王、太尉(三公之首,主管全国军事)兼尚书令(宰相之首),无论是亲王、武职还是文官都已达於巅峰,为百官臣属之首,有皇帝、太子二人以君主的身份而能超然凌驾其上。
为此,皇帝李渊搅尽脑汁、别出心裁地创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封号「天策上将」授予世民,许其开天策府,自置官属。天策府的职能虽较为倾向於军事方面,为武官官府之首,但里面的官阶,比拟朝廷官制而设,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朝廷。此举无疑增加了世民夺嫡的筹码,却也让李氏兄弟之间的嫌隙更。
於是,天下平定之後,长安之内却反而是更多事端了。
对我来说,这反倒更好。
我和世民都忙著与太子齐王见招拆招,那就没有闲暇的时间多想私情。
事实上,自庆功宴的醉酒之後,我就不敢再跟世民单独相。
怕他会记起那的事,要求更多;更怕我会忍耐不住,再犯下那样的弥天大错。
那夜世民喝得烂醉,我由衷地祈求他醒来後会以为那是一桩春梦。但世民是如此聪敏之人,我这想法怕是自欺欺人吧。
现在的我,哪怕是正眼与世民相对也不敢。我害怕看见他澄明如水、锐利如电的眼眸,像会说话似的质问我,为什麽与他亲热过後,要躲开他……
为著公事的缘故,我几乎天天都要与世民见面。还好与一众同僚共事,我就没空想及那些龌龊的私事,他也不便追问於我。但是我想,世民在心里一定又骂了我无数「懦夫」了吧。
在我刻意躲避与他私下独一阵子後,一天,他以公事之名,召我到他书房相见。
我抱著文书,甫一踏入房门,却见房中除了他之外,连一个仆从也没在侧侍候,我立时意识到中计了,转身就想逃走。
「站住!」
身後传来他威严的喝令,是他在军中下令时那种说一不二、不容抗命的口气。我只好原地站住,心中是暗暗叫苦。过了一会,身後却一直没有声息,但我仍能感受到他凝视著我的目光如无形的火炎灼烤著我的後背。
良久良久,才听到他重重叹了口气:「无忌,我到底做错了什麽?你告诉我……我做了什麽,教你要这样躲我……」
我身子一颤,没想到他一开口不是骂我,反而是自责。我咬紧牙关,弯身一躬:「殿下没有错。」
身後传来他倒抽一口冷气的呼吸声。我从来不曾这样在私下里也喊他「殿下」,这明显是敬而远之的称谓显然比我亲手一剑刺入他心房更让他受伤。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沈默。终於,我又听到他在身後冷笑一声:「我没错,那都是你的错了?既然是你的错,却为何要这样避开我来惩罚我?」
我无法自制地全身颤抖不已,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回答他。
我听到他前进了一步,走近我身後,「唉」的一声,忽然张开双手搂住了我的腰肢。我大吃一惊,连忙往前蹿出几步,挣脱他的拥抱,转身鞠躬得更低,不敢让他看到我张徨失色的脸。
「殿下、殿下请自重……」
「自重……哈,自重!!」他就像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情般,把「自重」两字重覆了几遍,忽然重重地一拳打在门框上,凄然低叫:「连那样的事我们都做过了,你怎麽还要在我面前这样惺惺作态!长孙无忌,你这天下第一等的懦夫,你就是醉了才有胆子!!!」
我心里一声叫苦。他果然全都知道了!掩耳盗铃的招一被戳破,我马上变得不知所措。我惊慌地想著应对的法子:如果我故意说些无情的话来狠狠伤透世民的心,他就会放弃我吧?是啊,那样荒唐的事,当是酒後糊涂就好了,何必非要撕破脸皮说个清楚不可呢?当初是我年少无知,才会对你有意思。现在彼此都长大了,你不是真的以为我会喜欢上一个男的吧?……
这番轻浮恶毒的话,只要我能说得出口,一切就可完结。但光是这麽想著,都还没说出口,我自己先就痛彻心肺了。但最可怕的後果,是聪明如世民,还是会看穿我的本意是为了爱他,不想他身败名裂,才这样忍痛说出如此自伤伤人的话………!!
我心中激荡有如怒海翻腾,但仍极力保持著表面的平静。我再退出数步,弯下本已压得很低的身体,向世民一揖:「殿下若无公事,无忌就此退下了。」
说罢,我赶忙转身,逃命也似的跑开。犹听见他在後面冷笑著,却不难想像,他在笑著的同时,脸上是怎麽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长孙无忌,你要放手,我也会放手,但你不要後悔了……」
经此一,好像一切回到从前。世民再没有寻求与我私下独,就算是以亲属的身份相聚,他也必定让无垢在一旁陪伴。公务之上,他也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色,一切公事公办。
我以为我可以回到从前那样,在世民不知道的情况下,默默地爱著他。但人是贪婪的,一旦得到过,就无法回头了。这就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吧。
我表面上可以像从前一样,对自己的爱意只字不提;但私下里,却无法自制地因著情感上的倒退而备受煎熬。
每当我看到世民向其他部属投以那种少年人俏皮娇憨的神情时,我就不由得中心疼痛,心如刀割,忍不住要猜疑,这是否就是他所说的「你不要後悔」的言外之音。他这是在报复我吗?所以才以从前待我的神态来对待其他人?
其实也许是我在多疑,世民的部属都比他年长太多,他在他们之间,要谈论的话题比较轻松,他就会时常不自觉地流露出孩子依赖眷恋成人的神态,他们也会同样不自觉地表现出成人宠溺娇纵孩子的神情。可是,这种他对他们的依赖眷恋、他们对他的宠溺娇纵,却因我们之间戳破了那一层薄纸而变得过於意味长,再也不可能存在於我俩之间了……。
我忍不住苦涩地想著,我们……是否……
……已经完了。
那一年,苦闷的夏日缓慢地流逝了。而秦王与太子、齐王的兄弟之争,却是越演越烈。
战场上明枪易挡,宫廷内却是暗箭难防。开始的时候,三兄弟之间还能勉强维持著表面上兄友弟恭的样子。但「杨文干兵变」之後,兄弟相争的事情却已是天下皆知,争斗到达剑拔弩张的白热化程度。
李渊并不糊涂,开始时他还是惦念著世民为唐室打下万里江山的盖世之功的。但日子一长,秦王功高震太子的现实,他也不得不面对。除非把太子建成废了让世民当储君,否则若要安定社稷,就能抑制秦王的权势与威望。尽管李渊确实颇为宠爱世民这子,但长子建成虽然没立过什麽大功,却毕竟从来也不曾犯过什麽大错,前隋杨坚废长立幼、颠覆江山的前车之鉴又近在眼前,父子私情自然是无论如何也动摇不了立谪以长的周公之礼。
要说世民没有染指君位的野心,最初是真心还是假意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不会有人相信。
李渊认为世民不满足於天策上将的殊高地位而觊觎太子之位是不领他的情,自然感不快,渐渐的觉得这昔日乖巧顺从的儿子在外作战多了,变得桀骜不驯了。太子派再乘机挑拨离间,世民更是日益失宠,境困窘。
比起洛阳的背水一战,兄弟间的明争暗斗,看来更是难以对付。在沙场上凭武勇谋略屡胜强敌的世民,在这宫廷之争里却是进退失据,日陷下风。
让世民还能一度苦苦持下去的,是他的军事才华在唐室之内无人可以替代。虽然天下已经定於一统,但突厥的外患仍让大唐极为头痛。作为克制突厥的中流砥柱,李渊一时还不敢完全废黜世民。
然而,到了武德九年的夏天,齐王李元吉却突然要求由他单独统军迎战来犯的突厥,并把天策府中的多员猛将调归他麾下听令。这一招釜底抽薪,摆明了不但要剥夺秦王的军事大权,更要掏空天策府,剪除世民羽翼。他们甚至连文臣谋士都不放过,把世民最得力的左臂右膀房玄龄和杜如晦也下令逐出天策府,从此不得听命於世民。
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这是暴风雨前夕的信号。把忠於秦王的部属都清除干净,将世民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之後,接下来就是要收拾他自身了。
(待续)
後记:
怕自己忘掉,先写:
玄武门前夕,世民对起兵一事无法下定论。
尉迟敬德马上说:「大王不从敬德之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能留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
长孙无忌也附和道:「无忌也当相随而去,不能复事大王矣。」
译:
大黑兔:殿下你不听我话起兵,那我留在这里也没意思啦~溜人总好过被人宰。
无忌哥:我也是这麽说。我不会再在世民你身边做事了~
我不管你们是激将也好给世民找个下台阶也好,但身为我手下两个官方小攻,你们太令我伤心了=_=
连老程都会说「大王羽翼尽矣,身何能久?(殿下你手下都被人拿走了,自己还能生存吗)」而留下的!!大黑兔和无忌哥你们两个快给我去自断JJ。
千重苦夏(9)长孙无忌x李世民
六月初三。
酷夏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我在天策府的一个偏厅里,也是烦躁得坐立难安。
与往日都是世民召见不同,这却是无垢著人召我前来。无垢向来很谨慎,从不轻易在公开场合显示後室参预政事的姿态,就是世民问她,她也往往避而不答。她也很注意淡化我这郎舅姻亲的特殊身份,除非是世民安排我们兄妹聚首,她从不主动要求见我。可是,今天却大违常例,在世民不知情之下,召我入府,与她单独会面。这不同寻常之举的含意,我自认为已是了然於胸。一定是因为世民与太子、齐王相争的局势之严峻,已到了燃眉之急的境地,无垢是要私下与我商讨此事。
我在厅中徘徊踱步,心里乱糟糟的,一时想想眼下的时局,一时又禁不住想起自己的私情。
看著世民这些日子里每天都活像挣扎在生死边缘上,形势却还是无可挽回地一天比一天危峻,以往那种爱莫能助的无力感又一再地袭上我的心头。我心里无数问自己,难道我真的可以这样冷眼旁观,眼睁睁地看著他被兄弟逼入死地?
不可以……不可以……!
这些年来,我对世民的感情其实没有消减分毫,反而因无法宣泄而在日积月累中变得越发的强烈。
世民酒醉时那叫我发狂的酣容,时常在梦里不期而至,与我缱绻。可是,每当我重返现实,回到那个我们彼此都礼节周到得近乎冷淡地对待彼此的现实时,那些缠绵的梦境,就会变得好像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
现在,世民身边的良佐忠臣都被一一清退,剩下我仍能出入天策府而无碍。我本应不但在正事上,也该在情感上给予他支持。可是好胜坚忍的世民,却仍是面不改色、沈静从容地与我谈论正事,没有向我申诉过半句内心的苦闷、焦虑与不安,严守著他当天的承诺「你要放手,我也会放手」,绝不踏足我们之间的感情禁地半步。
可是,我终於慢慢品味出他当天所说的「你不要後悔」的真意。此时此刻,我真想搂他入怀,跟他说我後悔了,宁可让他用力地捶打我的胸怀,骂我无能,骂我负心,然後在痛哭一场中发泄掉他在朝廷宫中忍下的无数委屈与怨气。这,大概就是我在感情上所能给予他的最大的帮助了吧。
可是,尽管我对世民都著紧得快要疯掉了,但看著他面对我时那副若无其事、淡然之的神色,就总是踏不出那一步……。
胡思乱想之际,穿著一袭青莲长裙的无垢进来了。我站起来等她落座,她却没有坐下,一直来到我跟前,神色凝重地低下头,竟是的一福:「哥哥,请你回到世民身边吧。」
我吃了一惊,结巴著辩白:「我、我不一直就在他身边……」
我话未说完,无垢已经抢过了话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麽争吵我不想知道,但是我看得出来,自从洛阳之战回来後,你们就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我的心怦怦乱跳,无垢知道什麽了吗?
「……我本不该过问这些事情。可是现在,世民需要你,他真的需要你。不止是需要你做他的良臣贤佐,更需要你做他的心腹密友。哥哥,求求你了……」
无垢一句话,就轻易地把这多年的枷锁粉碎。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我心里最想的,就是回到世民身边。
一如多年前的那个阳春三月,我双手覆上了无垢合握著的手,望进她乌黑邃的眼眸:「我以我的生命担保,从此往後,永远也不会离开世民的身边……」晶莹的泪珠从无垢那洁白无瑕的脸庞上滑落,落在我们紧握在一起的手上。我多年以来第一再度感到,这不仅是为了世民,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无垢……。
我穿过园,向世民的书房走去。小径上香馥郁,微风拂面,非常怡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了决心而心情忽然轻松了起来,就连刚才那聒噪烦人的蝉鸣,这时竟也变得如此的轻快悦耳。
我记忆中的上一个夏天,就是世民醉倒在我怀里那年。扳著指头一算,至今竟已相隔了五个寒暑。
原来我和他,已经分开了那麽久……。
若非我一直靠著与世民那一夜缠绵的记忆,用那甘甜的滋味麻醉自己,我这几年怎麽能过得下去?这局面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但现在若让我再选一,我是否还会重蹈覆辙,在那夜抱了他?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世民说得对。若非我当晚醉了,我会一直没有胆量再进一步,永远徘徊在这中间。
因为无论怎样选择,都只会让我们痛苦。
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爱情,最後的最後,都只会剩下痛苦。
仆从通传後就离开了,我推开书房虚掩的门,看见世民坐在书案前,正盯著桌上的一张地图出神。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他缓缓抬起了头,我的心不由得一阵收缩。
那平日总是笑得阳光灿烂的年轻的脸庞,现在却满是倦容,双眼通红,似是昨晚彻夜未眠。他一手揉按著太阳穴,眼神显得空洞而游离:「无忌,你来得正好。昨晚东宫的率更丞王y前来密报消息,说过几天太子要在昆明池设宴,为齐王出征送行,要我也出席。他们打算埋伏武士,在席间将我就地扑杀,敬德等被他们召入齐王麾下的将领若不服从也会遭到坑杀。他们要下最後一步棋子了。你说,我们该怎麽办?」
我没有震惊於这阴谋的狠辣决断,甚至没有震惊於世民竟能提前就掌握到对手的全部底牌,却是震惊於世民陈述这一切时平静淡然的语气,好像他在说的是另一个与他全不相干的人的芝麻绿豆小事,而不是他自己的荣辱成败、生死存亡!
我迈前一步,喉中干涩,想说什麽,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来。我用力咽了几下,终於竭力挤出一句:「世民……」
世民本来疲倦无神的眼眸中,忽然闪起了光采,他凝视著我的双唇,呼吸粗重起来:「你……你叫我什麽?你叫我世民,你不再叫我殿下了?」
「世民!」我扑上前去,张开双臂,平生第一,主动地把世民抱进了我的怀里……。
我随即感到世民也伸手紧紧地回抱著我,脸庞伏在我肩头上,那里很快就有了湿漉的水气。
「这是真的吗?无忌,你叫我世民了,你又肯叫我世民了……」
「世民……,这全是我的错,你恨我吧,你打我吧!」
世民摇著头,哽咽著说:「不,无忌,我是有生过你的气,气你那麽懦弱怕事。但是我不恨你,我真的没有恨过你,从来就没有,永远也不会!」
泪水就如同心中抑制已久的情感,轻轻一句就让它们都决堤奔涌而出……。
「对不起,世民,对不起……这世上我最不愿意伤害的就是你,可我还是那麽的愚蠢,总是让你遍体鳞伤。」
世民含著泪笑了起来:「你是伤得我好,可是现在不都终於熬过来了吗?既是爱了你,我就无怨无悔。无忌,你还记得吗?我说过,要是你说的,我就会听。你说你想放手,我就听了,也对你放手。我是不想你後悔。这世上,最苦的,就是後悔药了……所以我不吃後悔药的,我怕苦啊……」
「是的,是的,我吃过了,真的很苦很苦,这都是我自讨苦吃,是我活该受罪!」
我捧起世民的脸庞,让它正对著我,看他一脸的泪水下是一脸的笑意,不禁伸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可是你有什麽错呢?我却老是让你这样哭……」
话未说完,世民已著急地摇起头来:「不,不是的。我是……太高兴……才哭的。」
听著他重述我们初夜的那一句话,我才终於完全明白,那一夜里的每一句话,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再也忍耐不住,一低头,吻落在他被泪水湿润了的唇上。
他腰肢一挺,热烈地迎合了上来。我们疯狂地拥吻著,天地万物一时都化为乌有,好像就剩下我们,剩下这个绵长无尽的吻……。
我一直吻著世民,吻得他软倒在塌上,吻得他满脸红潮、呼吸急促。贪婪的我想永无止境地这样吻著他,但尚存的理智告诉我,再这样吻下去,世民会因呼吸不畅而气绝的。我好依依不舍地从他唇上抽离,世民却仍躺在那里,喘著气,眼神迷醉,似乎还在回味著那长长的一吻。
良久良久,他的眼神回复清澈,地望向我,我也终於可以毫无顾忌与心虚地长时间的与他双眼对视。
「……无忌,你再也不会逃了吗?」
「不逃!要死……我跟你一起死。」
我满心泛溢著骄傲的喜悦:我再也不用羡慕那些在战场上与世民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武将了。从此以後,我也会跟世民一起……生死与共。
世民的眼神渐渐地从柔和欢喜变成凌厉锐利,他腰肢一挺,坐了起来,伸手指向书案上的地图,声音坚定如钢似冰:「好!那麽我们就在这里,跟他们决一死战!」
我顺著他的手指看过去……
玄武门!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在这里布了子,是一直不想走这最後一步。成功的机会固然是微乎其微,而如果失败了,不但我自己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还要遗臭万年、为千夫所指,就连无垢,还有玄龄、如晦、敬德、叔宝、知节、志玄……他们全都要陪我下地狱。不过,我们大家能这样在一起,不也挺好吗?我怕的是,唯有你这家夥要明哲保身,大概是不愿跟我一起下这地狱的……」
我再以一个的拥抱与亲吻堵住了他的话:「无论天上地下,上刀山下油锅,以後我永远都要待在你身边。就算是你以後厌烦我了,要赶我走,我涎皮赖脸也要跟你死缠烂打。就是你把我杀了,我化作厉鬼,还是要纠缠在你身旁!总而言之,这辈子你再也甭想可以摆脱我了!」
「有你这番话,那我就再没有什麽可顾忌的了。」世民满心欢喜地依偎在我的怀里,听著我述说这番欠了他太久太久的甜言蜜语。
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是一切要与他为敌的人听见了都会心胆俱寒:「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血流成河!就算赢不了,也要跟他们同归於尽、同下地狱!这天下若不能为我所有,他们也休想得到!」
我低头看著怀中柔若无骨的人儿,他的眼里闪动著的是什麽样的光芒啊?那是虎狼猛禽舍命一搏之际,才会有的狠冷险酷。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在这酷热的炎夏里,怎麽我感受到的却是严冬的冷酷?
我脑子里走马灯似的一闪而过李世民从少年时代至今、横空出世般的崛起历程:那个年纪轻轻就懂得如何把看穿我文章意的真相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的小孩,那个在战场上屡创奇迹、连挫强敌的战神,直至眼前这个谋远虑得早就在玄武门这样的咽喉要地储心积虑、长期部署的看似弱势的夺嫡者……。
太子、齐王太大意了!他们永远不能真正地明白,一向以兄弟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李世民,在敌人面前会是如何的智计无双、铁血无情。李世民的敌人全都死了,有含怨而死的他们,才会知道世民的可怕,才会明白他怎麽总能绝逢生、反败为胜。也许在大多时候,他温和俊美的脸上洋溢著的都是夏日般灿烂的笑容;但在成败生死决於一线的关头,与他对敌的人才会感受到,这个在冬天最严酷的时节诞生的人,会是多麽的冷峻决绝……。
(待续)
後记:
1 贴这篇时,”千重苦夏”的骨架部份已经写完。虽然很赶、出不了细活,但也不负我三周内必完的承诺!太好了~
千重苦夏(1)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sindysindy合著)
P夏
尉迟敬德虽被齐王召入麾下,但他一直抗命,始终还留在天策府内。这时世民主意已决,便派他和我一起出去,召回各府僚将士。
众人听说太子、齐王的谋划,也是群情汹涌。其实大家对於与对方决一死战早有准备,此时反倒是促请世民下定大义灭亲的决心。於是世民与众人定下了先发制人之策,打算抢先於日在玄武门发动事变。
谋划停当,已时近黄昏。世民让众人各自分头准备,却招了我与他一同回到书房。世民在窗边坐下,遥望窗外良久,都没有说一回话。在这沈默之中,听见窗外蝉鸣不断。我不由得怨怪这些夏虫不晓得大变将至,仍在那里无知却快乐地叫唤,活在它们的小世界里。微风轻轻吹动树枝,发出温柔的沙沙声。这一片风平浪静之景让我忽然起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有点不相信明天就是生死倏关的日子。
夕阳血红的馀晖映射在世民的脸庞上。想到这个「血」字,我的心头猛地涌起一阵不祥的悸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世民似乎感受到我这个寒颤,慢慢的回过头来,面上神色平静。
「无忌,我们成婚吧。」
夏风吹过我耳畔,一时之间,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什麽?」
「我们成婚吧。」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从世民的双唇中吐出。他眨了眨眼,说完那句话,反而有点羞涩,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吸了口气,才又重新抬眼看著我,声音却甚是坚决:「……我要嫁给你。」
我的心,激烈地跳动,好像要冲破我的胸口。
与世民成婚……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是我从来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叹了口气,终於还是低下头,否定了他这疯狂的念头:「世民,你累了。什麽都别说,现在好好去睡一觉。明天,我们──」
「明天!」他霍然而起,吼叫了出来:「无忌,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是没有明天的!明天、明天……我们都死了!」
世民又跌坐下来,一手掩脸,良久良久,没有说话。
我整个地吓住了,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世民是这麽想的。他刚才面对著大家的时候,却是那麽一副信心十足、必胜无疑的样子,原来全是装出来的吗?
其实,我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仗几乎是有败无胜。光是敌我兵力悬殊就已是我方的一大死穴。天策府这边有八百馀人,可光是东宫,明正言顺的就可以蓄养卫士一千,事实上私下里肯定还暗自扩张了更多的兵力。再加上齐王府的,二千以上的兵马也是低估了的数字。再加上建成长期坐镇长安,宫廷乃至整个长安的守兵都与他亲善,世民此举又是犯上作乱,建成若以平逆之名调动长安禁军予以镇压,那我们就更是如同以卵击石了。虽然以前世民在战场上也屡屡以少胜多,但打仗是为国尽忠、报效君王,现在却是乱臣贼子、大逆不道,要皇帝、太子颁下一旨,说不追随作乱者可免死罪、否则满门抄斩、诛连九族,则即使世民身边的十几个心腹爱将能坚定不移、不为所动,可天策府上上下下八百多人,又怎麽可能绝对地同心同德?
我们都是久经战事的人,这一切没有人会愚蠢到看不出来。但我们还是选择相信世民,就因为他说能行,我们就毫不置疑、全心全意地相信我们能赢。这是曾经创造了那麽多奇迹的战神,我们宁愿相信奇迹可以一再地显现,也不肯相信最普通的事实与真理。
「我刚才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是想跟他们同归於尽、同下地狱!我没想过赢,我想的是不能让他们赢!」世民终於又缓缓地开始说话,「而且,无忌,你还没明白吗?我不是败在大哥手上,我斗不过的,是父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儿子永远是斗不过父亲的!」
我身子一颤。世民的命运,到此时此刻,我才完全地看个明白。
「东宫、齐王府虽然人多,但要一开战就把大哥、四弟这两个首脑人物杀了,他们是群龙无首,成不了气候的。但杀了他们又能怎样?要父皇不认可,我依然是乱臣贼子,终归还是要被凌迟死的。父皇是铁了心不肯把大位交给我,我对此完全是毫无办法。是的,天下是我打下来的,但那是在父皇的授命之下把天下给打下来的。那是大唐的天下,是父皇的天下,永远……也不会是我的天下!我是不甘心束手待毙,所以才要赶在他们杀我之前,先把他们给杀了。如果大哥、四弟先把我杀了,父皇或许还会感到悔恨愧疚,觉得有负於我;可现在要是我先把他们杀了,这会让父皇更加的恨我。这是一盘我注定要落败的棋局,我最多能是下出个同归於尽的死局……」
世民忽然苦涩地笑了起来:「我真是个自私的人呢。为著不甘心失败,把所有人都拖进地狱里去了,无论是作为敌人的大哥、四弟,还是你们这些为我竭尽忠诚的心腹,就连父皇……也逼著他要犯下亲手斩杀我这不孝之子的罪孽。这就算是我对他们的报复了吧?」
世民又沈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喃喃的说:「可是,我不後悔的。我恨的是,和你好得太迟了。太快了……只觉得,这一切快得我都还没来得及抓住……」
他再抬起头来,已是满脸的温柔:「趁著我们还有今天,就在今天成婚吧。」
不等我是不是答应,他已不由分说的下令:「你现在出去监看著他们把事情准备妥当,再去跟无垢聚一聚。亥时前回来,到小楼来见我。」
亥时。天已全黑,我就著灯火之光,来到小楼顶层的房间。门外空无一人,显然都已被世民遣开。门缝漏出微弱的红光,我敲了敲门,门是虚掩,「吱呀」一声就开了。
房中赫然是一片殷红的布置,床上桌上铺的都是大红绣金的布料。桌子上一对红烛高烧,旁边摆著一壶酒、两只白玉杯子。
是新房的布置。
门前地上跪伏著一个人,凤冠霞披,一身新娘的打扮,面孔向下看不清模样。我我吃了一惊,一时以为是走错到世民哪个小妾的房间里去了,下意识就往外退去。
「夫君……」
声音是世民的声音。身前的新娘缓缓抬起头来,那面容轮廓,不是世民又是谁人?
我吓了一跳:「你这是……」
「今晚,是你我洞房烛之夜。」
(待续)
後记:
1我说过我真的很不喜欢写男人穿女装(除剧情需要外。本文的不算),同样,男男成亲也不是我杯茶。真是可一不可再,大家好好珍惜!
2本文中,除了描写过世民身材高挑、唇薄、眼珠像琉璃瓦一样外,基本上一切都很模糊。对无忌的描写根本是没有(除了他比世民矮外)。历史资料都说,长孙无忌其实胖胖的,这个我是半点没有写过当然我也没把他写成俊男,大家自己想像好了
3明晚回学校了,去领死了!!!引刀成一快吧!!!!!(真不想那麽快毕业orz)
我希望有在看这篇文的人能赏面到会客室留个言,当是给我们的鼓励吧。
千重苦夏(11)长孙无忌x李世民
虽然已听到他要跟我成婚的心意,但我怎麽也想不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这真是太荒唐了……
但是,人之将死,还有馀暇去分辨什麽是应该,什麽是不应该的吗?
当年世民大败窦建德,他连夜快马跑回洛阳,就是要跟我说,他不要再後悔……
他还说过什麽?「这天下,最苦的,就是後悔药。……所以後悔药我是不吃的,我怕苦啊……」
是的,我们都是没有明天的人了,还有什麽不能做?什麽都还不敢做,才是要後悔的吧?
我不会让他後悔,也不要再让自己後悔。
千思百念,都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转过。一霎之间,我的心志变得前所未有的豪雄。
我伸手扶起了他,与他一起坐到桌旁。龙凤烛上的火光舞动著,柔和了他脸上的线条。虽是穿了新娘的女服,世民并没有施粉涂红,但在烛火的映衬下,他的脸颊与双唇都是那麽艳红。在我炯炯目光的凝视下,生平第一,他被我看得害起羞来,不敢再与我对视,慢慢地垂下眼帘,男儿的英气之中透出点点女儿家的娇羞媚态。
「好美……」我看得发痴,轻声赞叹著,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脸庞。
世民合上双眼,神色沈醉,享受著我的爱抚。他微微地笑著,却显得有些苦涩:「无忌,我很任性吧……」
我的手从他那高挺的鼻梁抚下到他的薄唇:「傻孩子,搞这麽多样,你就那麽害怕我会不娶你麽?」我轻轻取笑著他,另一手执起他的手,低声说:「就像你所说,我们已经没有什麽好顾忌了……」
他想抓住些什麽,我又何尝不是?
世民的手,有点颤抖。我将之握得更紧,另一只手继续在他脸上爱抚著,慢慢游走过他的五官的每一寸。我要把这张脸,好好地记住。
从今以後……世民……就是我的娘子……
我心底焦躁难安,有如万丈巨浪在翻腾,竟比十多年前初成亲时更感慨万分。这种私底下、暗地里偷偷的苦恋,终於熬到了尽头。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其实比世民更渴望能有这样的一个名份,以安我心。
我那爱抚过他的脸庞的手,伸到酒壶倒满了两杯酒,正要与他交臂合欢。世民却急急忙忙地呷了一口,凑上来就要将口中的酒喂给我。
那口酒被世民暖过,渡进我的嘴里,有著说不出的甘香醇厚。以我的酒量,本不会因这一口酒就醉倒,但这口酒却让我全然失去了自控,一把抱著他疯狂地亲吻起来。世民双颊飞红,比涂了胭脂更显娇艳欲滴。他眯著眼看我,眼中略有惊异之色,显然我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主动与狂热,让他也大出意料之外。
我……已经没有什麽好怕了。
抑压了多年的感情,在这一刻,全都倾泻而出。
我将他的嫁衣轻轻剥至腰间,彷如第一为他宽衣一样欣赏他逐寸显露的肌肤。比起五年前那晚,现下我的神智远为清醒。我要把这晚所见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全部,好好记住,好使我能抱著这些属於他的回忆,在黄泉路上,也能感到温暖……
我不愿意迷迷糊糊地过了这一夜,世民更是如此。虽然这清醒而又亮堂的情景毕竟令他娇羞无限,但他还是努力克制著合上眼睛的冲动,一直微微仰著头望著我,任由我赞叹欣赏的目光在他身上肆意地游走。他那黑夜一般的眼眸映出点点红烛的火光,在我心中,那是最美最美的星辰。我情不自禁吻上他双眼,到一片咸涩,我才发现,他又流泪了。
「傻孩子,怎麽又哭了……」
世民含泪而笑,表情甚是复杂:「不,我只是……」
「……太高兴……才哭的。对不?」我代他说了出来,「既是高兴,就要笑。为夫……不要看见你哭……从今以後的每一天,我都要看著我娘子开怀地欢笑……我们的日子,永远都有欢笑,不许再有眼泪!」
每一天……还什麽每一天呢……?说著这些根本不可能兑现的谎言,连我也几乎要哭出来了,更别说是世民。他勉强地挤出笑颜,眼泪却还是不能自制地刷刷的流下。我不断地吻,不断地吻,执著地要把他每一滴眼泪都吻去。
我也脱下了衣衫,赤裸的身子紧贴著他,让他真切地感觉到,我的心是怎样地为他而狂热的跳动。
他在我耳边轻轻叫著我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像烟云一样轻软,软得,教我的心碎成了片片。
今夜以後,我和世民……就是夫妻了。不管是否只能做一夜的夫妻,这个名份,却是永久的。
这是属於我和世民之间的秘密。
尽管天下间,永远只能是我和世民两人知道这个秘密,但,这已足够。
爱情,到底是什麽一回事呢?
为著一个人,可以心甘情愿地不惜性命、赴汤蹈火;可变得万夫莫敌,亦可变得制肘、无著力。
还会瞒著世人,私订终生,做这种毫无意义、聊以自慰的事……
我只知道,当我们怀抱著爱情的时候,都变得很傻……很傻……
世民迷醉在我怀下的时候的神情,让我满心满脑都只有他,压根儿无法再想明天的事。我听著他缓和平稳的呼吸,痴心地祈盼著,那个可恨的明天,永远不要到来。
古往今来,唯有此夜,我希望它可以一直延续。
让和我世民……做永远的夫妻………
我俩的新婚之夜,显然是苦短得很。
世民在我怀中,一直张著眼,不舍得睡去。我哄他要养足精神,他却只管任性地摇头。哄了几下,我就放弃了,其实是我还贪恋著世民那双如星夜一般的眼波。我们就这样凝望著对方,呼吸彼此的气息。
感觉不过是一霎眼,就已是三更时份,是我们该动身的时候了。
我们依依不舍地从床上爬起来。红烛已烧完,在桌上剩一堆红蜡,酒杯在桌上摆得歪歪斜斜,当中还盛著一口合欢酒。这些都切切实实地告诉著我,昨夜的一切全是真的。
我虽然知道自己将不久於人世,但此刻的心,却是从所未有的踏实与安稳。
世民利落地梳洗,穿上军甲。他一夜未眠,却是毫无倦容,脸上更显神采焕发,全然不像是要前去赴死。
整理妥当後,世民忽然拿出匕首来,走到我身前。我稍稍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干什麽,原来他是要取我一撮乌发。他削下了我的发丝,又削下自己的,然後将两撮黑发缠结起来,放进衣甲里,贴身收藏。
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
我心头一热。
世民朝我灿然一笑,脸上已全无一丝一毫昨夜的愁容。
「无忌,我们走吧。」
就这样,我们踏著露水,走向玄武门,走向那闻名後世的……「玄武门之变」。
(待续)
後记:
1长孙无忌终於变攻了!世民变受了!!(小声:变娘气了!!啊哇)无忌哥你潜力不少,不过讲明是潜力,当然是潜著潜著间中才出水面的
2承上回所说,男男成亲的桥段是我的地雷,不过还是得敬业,都是把自己的心放进去写的。提到爱情是”为著一个人可变得万夫莫敌,亦可变得制肘、无著力。还会做这种毫无意义、聊以自慰的事……”,这就是我对爱情的见解。除了很傻外,更精辟地说,是很犯贱。愚以为没有哪段真爱是不犯贱的。正因为犯贱,才要写。亚里士多德说:我们天生爱悲剧!!
千重苦夏(12)长孙无忌x李世民
六月初四,太极宫,海池中心的一艘大船上。
我站在船头,万般无奈地向著玄武门的方向眺望。隔著重重宫闱,这里能听到外面喊杀连天的声音,却一点也看不到战况。
昨晚与众将见过面後,世民就已经写了一封措词激烈的奏章,连夜递入宫中,指称太子、齐王欲谋害他性命。皇帝李渊於是下令明天三兄弟入宫当廷辩解。可是这其实是世民引蛇出洞之计,他早知太子在宫内布有耳目,他这「密奏」的内容一定会连夜传进东宫。果然,他在东宫布下的线眼很快就传回消息,说宫内的宠妃张婕妤上半夜就已经派了人到东宫告知太子此事,太子还连夜找来齐王商议,二人最後决定第二天一定要到廷上当面对质,要反指世民无事生非、诬告储君。
得到了这确切的消息後,世民就安心地到玄武门去埋伏,等候上朝时必定会经过此地的太子、齐王。然而,他却不让我跟在玄武门,要我另领一支分兵,进入皇宫,在玄武门事发的同时胁持皇帝李渊,把他软禁到海池中心的一艘大船上,这样他就暂时无法下旨称世民是作乱,调动禁军镇压。然而,皇帝也很倔强,坚决不肯向我们屈服,下旨称太子、齐王才是作乱,世民是奉旨平叛。我们就这样僵持在那里,能静候玄武门那的战情有个水落石出的结果。
战情从玄武门络绎不绝地传来:
――秦王一上来就已一箭射杀太子,但在追赶齐王时於小树林里堕马,反而差点被齐王勒死,幸好尉迟将军及时赶到,把齐王射杀……
――东宫、齐王府的兵将听闻消息,倾巢而出直扑玄武门来救主,大力士张公瑾独力关上城门,才一关上,对方一马当先的战马已经一头撞在城门上,当真凶险万分,悬於一线……
――我方寡不敌众,玄武门守军大多采取观望态度,两不相帮,有事先已被秦王收为心腹的常何、敬君弘、吕世衡等人挺身相助,後二人转眼即已战死,形势极为险峻,秦王妃也已亲临玄武门,激励士气,为伤员包扎……
――东宫、齐王府兵将一时攻不下玄武门,分兵攻打天策府,那里剩我方将士的家眷,全是老弱妇孺,又无防守设施,怕一时三刻就会被攻破,我方将士闻讯军心大乱,惟恐满门良幼要不是残遭屠戮,就是会被绑至玄武门下,逼我方将士缴械投降……
……
明明是不会看到那惨烈的现场,但听著这一个个让人胆战心寒的消息,我还是忍不住蒙住了双眼。怎麽办?怎麽办?世民,甚至是妹妹,都浴血奋战在前线,我却又给安排在这相对安全的後方。
世民啊世民,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我陪你一起死,哪怕是能够拖久一点,你都要让我活著!
可是,我怎麽能眼睁睁看著你步入死地,自己却无能为力地坐在这里,等候你战死的消息传来?
正在我这自怨自艾的当儿,忽然前面一阵人声暄嚣。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负责在此软禁皇帝的天策府兵士涌了过来,要冲进皇帝李渊所在的船舱之内。守在舱口的尚书仆射(二号宰相)裴寂惊恐地拦在门口,但以他一人之力又怎能挡得住那麽多兵士?
我赶紧冲上前去,喝道:「你们要干什麽了?秦王不是早有命令,我们是负责宿卫,不可伤皇上一根毫毛吗?」宿卫者,保护皇帝也,这当然是软禁的委婉之语。但世民也确实叮嘱过我:「我下了决心要手刃兄弟,但伤害父皇的事,为人子者,我做不到这一步。无忌,你是个头脑清楚的人,不像那些武将们那样莽撞,所以我派你去负责宿卫,为的是一旦战情不利,大夥儿要伤害父皇来泄忿的话,你务必要阻挡他们,好生保护父皇的安全。」
领头一个士兵红著眼叫道:「我们都听到消息了,东宫、齐王府那些人分兵去攻打天策府。我家女人可就在里面,如果她有什麽三长两短,我跟这狗皇帝拼了!如果他们敢拉我女人去玄武门下要胁,我们也拉这狗皇帝上玄武门,一刀一刀的把他剐了!要不他就现在答应下旨立了秦王,要不我们就在这里跟他来个玉石俱焚!」其馀士兵异口同声的附和,声势惊人。
我厉声喝道:「你们以为这样做是在帮助秦王吗?你们这是在陷他於弑父杀君之不义!秦王就算是死,也不会愿意伤害亲父一分一毫的。你们想好了没有,真的要违抗秦王的命令吗?」
众人霎时静了下来。对这些人来说,世民就如天神一般,违抗他的命令甚至比抗旨更加不可思议。
周遭静寂著,我听到众人急促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像在擂鼓似的狂跳。刚才我故意大声地说那些话,不仅是为了弹压群情汹涌的士兵,也是为了让船舱中的皇帝李渊也能听到。我由衷地祈盼,他能从我的话中明白到世民的悲哀命运,能回心转意,同意下旨立世民为太子,让事情有转机。然而,等了好久好久,船舱内毫无声息传出。难道皇上,已抱了两败俱伤的拼死之心?
在这静寂的等待之中,我忽然灵台一片清明,猛然全部明白了世民的用心良苦。他派我到这里来,既是为了让我代他保护皇帝,更是想让皇帝来保护我!就算他失败了,跟随他的人都得死,可是我在皇帝面前明明白白是保护了他安全,也许就凭这一点所谓的「救命之恩」,皇帝会网开一面,饶我不死。毕竟我既不是武将,也没掌过大权,是个「书生造反,十年不成」的……懦夫!
刹那间,我眼前一片模糊,原来泪水已汹涌而出。
不,世民何止是要保住我的性命,他甚至还要保住我的名誉!他不让我到前线的玄武门,他不让我手上沾一滴鲜血,他还要我扮演保护皇帝的忠臣义士的角色!他殚精竭虑,都是为了我!他根本不想我死,不想我跟他下地狱,他要我在这世上好好地活著,再过无数个明天……
可是,难道我就这样在他的好意下苟且偷生?我就这麽一辈子地做著懦夫,躲在他身後,永远让他在我身前遮挡所有的腥风血雨吗?
苍天啊苍天,你最清楚,如果不惜一死可以救得了世民,我愿意用我一命……,不,是以後千生万世的所有性命,去换回世民今生今世的这一命,请你给予我力量,给予我智慧,告诉我应该怎麽办吧……
在这泪水纵横之间,仿佛是我的诚心祈祷真的打动了上苍,一道灵光闪进了我的脑海之中。
我缓缓地转过身,向船舱走去。
裴寂惊叫道:「逆贼!你……你想干什麽?」
我抖了抖衣衫,平静地说:「我是个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也绝不会伤害皇上,是想代这些士兵进去跟皇上说几句话。你是想我进去说,还是让他们冲进去说?」
裴寂迟疑了一下,终於侧身让开一个口子,让了我进去。
皇帝肃穆地端坐著,虽是大难临头,面上却是镇定坚毅的神色,我心头不由得掠过一丝敬佩之意,想:「李渊能成大唐开国之主,确实绝非庸碌之辈。」
在这镇定坚毅的神色之中,我也似乎隐隐看到了世民的影子。果然是父子啊,其实骨子里都是一般的性情吧。
我匍匐下跪:「臣长孙无忌叩见皇上!」
李渊是冷哼一声,什麽也没说。
我微微抬头,身子前倾,忽然冷不防向李渊扑过去。李渊大惊,本能性地双手在胸前一挡,我却没有攻击他的要害,而是一伸手就把他腰间别著的短剑抢了过来,随即退开,拔剑出鞘。
这一下兔起鹘落,裴寂虽是在我身後近在咫尺,却也来得及惊呼一声,待得他反应过来,短剑已在我手。他气急败坏的骂道:「贼子,你敢骗我!还说什麽绝不会伤害皇上?」
我却把短剑一伸,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我没有骗你,我不是要伤害皇上,是……」我转头望向惊疑不定的李渊,「我接下来要说的一番话,希望皇上能平心静气地听。我知道皇上现在不会听得进我的话,因为皇上早就认定了,我是世民的人,我追随他作乱,为的是自己的功名富贵。可是,我想在此作一死谏,请皇上听完我这番大逆不道之言,然後我自会血溅当场,以死谢罪!」
(待续)
後记:
1这是迪迪相当自豪的一段,不同於别人写的正面写法,请大家细心欣赏!
2无忌又变攻了。这篇文副题叫”懦夫的成攻之路”。
3开学了~好想死掉!!呜啊!!如果没有毕业作品的话我想我会比较快乐的
千重苦夏(13)长孙无忌x李世民
这话显然大出李渊意料之外,他听我不称臣,还直呼世民之名,知道我接下来这番话确实是不打算遵守君臣尊卑的分界了。他沈吟了一下,道:「好,你说吧,朕听著。」
我吸了一口气,直视著李渊锐利的目光,从容的道:「皇上,恕臣无礼,要问皇上一个问题:假如世民不是子,假如建成从来不曾存在,皇上会把帝位传给世民吗?」
李渊还未回答,裴寂已怒喝出来:「大胆!这种宗庙社稷的大事,是你这种微贱之人能问的吗?」
我紧盯著李渊的双眼,坚持道:「我早说了这是大逆不道的话,此事一了,便会自行了断。就请皇上纵容我一,请回答吧!」
李渊别过头去,傲然道:「你自己也会说那都是‘假如’,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朕不用回答!」
「皇上是不肯回答,还是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呢?世民是您的亲生儿子,您在他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把军国大任都交到他手上,是您宠爱他吗?是您相信他的能力吗?还是二者皆然?既然如此,为什麽就不能把帝位也交到他手上?仅仅就是因为他生为子,因为这他根本无法选择的身份,您就非要逼他犯下这亲手杀害兄弟的弥天大罪吗?」
李渊霍然回头,怒气勃发得面容都扭曲了:「你在说什麽?是朕逼他杀害兄弟的?大郎生为长子,难道这又是他能选择的吗?大郎有什麽错?要为这贪权好利的畜生付出他的性命?」
我毫无畏惧地高声回应:「是的,建成没有错,世民也没有错,他们生为长子或生为子,这都是上天决定的,这是上天的错,皇上在这场悲剧里一点责任都没有!皇上,您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是这样的吗?」
我表面上凛然无惧,其实内心颤抖,满手心都是冷汗。我向来是那麽个懦弱怕事的人,又与李渊并不相熟――同是世民的下属,房玄龄等时常代世民撰写奏章的,反而更为李渊所熟知。可是我竟然在皇帝面前说出了如此骄横的话来,我一定是疯掉了!是的,我疯了,我是为了世民而疯狂的……
李渊全身一颤,我如此嚣张的回应,竟似乎是击中了他心里的某个痛。他呆了一呆,强道:「朕当然有错,朕应该一早就把世民这祸胎置掉,那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建成、元吉……他们就不会死得那麽惨……」说著说著,一直强作坚强之色的皇帝,终於忍不住老泪纵横,「是朕害了建成,害了元吉,还害了……世民……如果不是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世民就是死,也不会像现在那样,要背负著杀害兄弟的大恶之名死去……」
「皇上!」我断然打断了他的话,「皇上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世民在玄武门布局,并不是今天才做的,是早就筹划多时了。如果您提前帮著太子把他逼上绝路,也不过是逼著他提前发动,逼著今天的事情更早地发生。要您不肯改立太子,这就是命中注定、必然发生的悲剧!皇上,世民是您的儿子,您将心比心,如果是您在他的位置上,您会愿意坐以待毙吗?如果您是愿意束手就擒的人,还怎麽会有太原起兵,怎麽会有这大唐帝国在您手上缔造?」
李渊张口结舌,一时竟答不上我的话来。看他的神情,显然是现在才完全体会到自己儿子的心计厉害与手段决绝。
呆了半晌,李渊才又咬牙切齿的道:「哪怕你再舌绽莲、巧言善辩,朕也决不会做第二个杨坚,废长立幼,遗祸社稷!」
「皇上!」我立即道,「当年杨广谋取太子之位,您也亲眼目睹,他的为人如何,您很清楚。世民是您亲子,他的为人又是如何,您应该更加清楚。请您抚心自问,凭著良心说一句,您真的认为世民会是第二个杨广吗?」
李渊默然。
我乘胜追击道:「如果他不是,您又何来做第二个杨坚之说呢?而且,皇上……」我缓下口气来,「您有没有想过,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太子、齐王的性命怎麽也是无可挽回的了,如果您非要这样坚持让世民血债血偿,以乱臣贼子之身命丧当场,最後获益的到底会是谁?」
李渊没有回答。
等了一会儿,我道:「最後获益的,就是现在离长安不远、对大唐一直虎视眈眈的突厥!」
李渊身子一震,显然今天的乱事已经让他彻底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心腹大祸。
「没有了秦王的震慑,突厥横扫中原就再无障碍。难道皇上愿意让这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社稷江山,不日就要亡於突厥铁蹄之下吗?就算眼前突厥的大祸能挡过去,可皇上的嫡子一天之内尽数亡命,您的其它孩子都还十分幼小,您就不担心在您千秋之後,大唐不会落得个跟北周一样主少国疑、亡於权臣之手的下场吗?」
李渊面上的神色一变再变,但嘴巴张了几,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地一揖到地,道:「皇上,如果您真的认为世民会是第二个杨广,那麽我不该劝您。让杨广一般的暴君继承了帝位,就算大唐暂时不亡於突厥,日後也必亡於他人。可如果皇上对世民尚存当初许他军国大权的信心,到了这个地步,请您不要再让悲剧发展下去了。你们父子兄弟之间,已经是大错铸成,无可挽回,但大唐的国运、天下苍生的身家性命,现在就取决於皇上您的一念之间。皇上,作为世民的父亲,您愿意看到儿子背负著手刃兄弟的罪孽就此死去吗?作为大唐的皇帝,您愿意看到社稷倾覆吗?作为百姓的天子,您愿意看到战火重燃、生灵再受涂炭吗?皇上英明……!」我重重地叩头於地,不再抬起头来。
良久良久,长久得我都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
终於,听到李渊长叹了一声,道:「裴监,传朕旨意:建成、元吉嫉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今秦王讨而诛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朕当委之国务,立为太子,并令诸军皆受其节制,不得违命!」
我仍然伏在地上,听著裴寂应命拟旨,并起身出门,向外面的兵士宣读,立时听得众人欢呼雷动、涕泪交流,簇拥著裴寂往玄武门而去宣旨。
待人声沈寂,才听得李渊说:「长孙无忌,平身吧。」
我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已然干了。我平静地说:「皇上,臣今日无礼了!」说著,用力往一直就架在颈上的短剑一按,就要履行承诺,自杀谢罪……。
说时迟,那时快,李渊一伸手,扯住了短剑的剑尾。李渊毕竟是经过战阵的武将出身,尽管当了皇帝之後养尊优,早就远离战场了,但这一扯之力,仍是远胜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怎麽用力,却再也扯不动那短剑半分,剑刃是在我的颈脖上轻轻划了一道血痕,血珠沿著颈项滚落而下,伤势却甚是轻微。
我一怔,抬头望著李渊。
他凌厉的眼神竟似比那短剑的剑刃更是锋利:「你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弥天大罪,以为这样一死了之,就能轻易谢罪了吗?」
我愕然,心中念头电转,想:「糟了,难道他要我长孙满门都为我抵罪?」
「你说世民不会是第二个杨广……好,你就要为这句话负责,给朕好好地看著,看他是不是真的不会成为第二个杨广!你若错了,你辜负的,何止是朕?还有天下千千万万的苍生百姓!到时,你就得用这把剑,在朕的面前,为苍生谢罪!明白了吗?」
热泪再涌进我早已乾涸的眼窝,我双手把短剑举过头顶,朗声道:「臣,长孙无忌,遵旨!」
李渊一直绷紧的面上首露出了笑容:「你别那麽快就高兴。你怎麽就知道你不会死了?」
我忍不住也笑逐颜开,骄傲地回答:「因为……」脑海中回忆里妹妹无垢的声音与我的声音一齐响起,「……我相信世民!」
(待续)
後记:
1下篇明天贴。
千重苦夏(1)长孙无忌x李世民
接下来,我扶持著皇帝李渊回到岸上,回到太极殿。不久,世民就亲自前来见驾。这对恩怨情仇纠缠不清的父子,自有一番伤心哭诉,我不便在场,便退到一个偏殿里歇息等候。
未几,听得殿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仍是浑身血迹的世民一阵风似的扑了进来,一把就将我搂住。我吓了一跳,四张望,幸好殿内并无宫人太监侍候,门外也静悄悄的,似是守卫都退到远去了。
世民伸出舌尖,舔舐著我颈脖的伤口――那里因为伤得不重,时间一长就自然地愈合,因此我未作包扎――,道:「无忌,无忌,你吓死我了!如果父皇真的任由你当场自尽,你叫我如何是好?你怎麽早不出头,迟不出头,偏偏要在这个要命的关口出头?父皇的性子不是开玩笑的,他要真把你杀了,那我活著,还有什麽意思?」
我微笑道:「皇上虽然绝非心慈手软之辈,却是通情达理之人,跟你就是一个性子嘛。换作是你,你会杀我吗?」
世民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就知道父皇是跟我一个性子的人,换作是我,受到这样的武力胁迫,一定不肯屈服,宁死也不会下旨认同我们的兵变,所以才认定这是一场绝无胜算、是同归於尽的战争。可真没想到,你竟然能把他说服了。父皇已经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你知道他怎麽在我面前夸奖你吗?他说,有像你那样明大义的人不惜为我一死、对我信不疑,他大概不用担心把江山所托非人了……」
我抚著他疲倦却仍神采奕奕的脸,道:「世民,恭喜你,你又创造奇迹了!」
世民摇摇头,认真的道:「不,这个奇迹,是你创造的。没有你,我会背著乱臣贼子的恶名死去。更不要说像现在那样,得偿夙愿,掌控天下……」
他慢慢放开我,退後一步,满脸肃穆之色:「我有天下,全赖无忌之力!」说著,双膝一屈,竟是要跪倒在我面前。
我大吃一惊,忙一把扶住他:「不!你现在是太子了,再过些时候就是天子,我承受不起……」
世民仰著头,忽然一伸手把我腰间别著的、刚刚由皇帝李渊赐予了给我的短剑抽出,高举过顶:「苍天在上,皇土在下,我李世民在此郑重立誓:我日後若做下半件如杨广一般的昏庸暴戾之事,辜负无忌如此舍命地相信於我,我先以此剑於无忌面前自尽谢罪!滴血为誓,人神共鉴!」说罢剑光一挥,已在自己的手上割了一道口子,鲜血滚落,就落在我扶著他的手上。
我哽咽不成声。
这就是我爱著的人――一个真真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与这样的人相爱,今生无悔,夫复何求!
世民的眼光转作柔和:「无忌,不要哭,你不是说过吗?从此以後,我们的日子,永远都有欢笑,不许再有眼泪!」
我忍泪拼命地点著头。昨晚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想到我们竟能还有明天。原来,美梦……还是可以成真的!
世民又再靠进我怀中:「从今往後,我的明天,每一天都是你赐予的!」
我心中一阵激荡:「是我们的明天!没有你的明天,我也不要什麽明天……」
世民拉著我的手,伸进他的怀中,指尖碰到发丝,我猛然想起,那,正是他放著我俩的同心发结的地方。我垂头看看世民,他温柔的微笑著,用力一扯,同心发结与衣衫一起跌落在地……
我们再双双拥吻在一起,是这,不再是没有明天的、绝望的拥抱,而是憧憬著无数个未来的明天的、充满著希望的拥抱……。
我和世民在刀口上讨生活的日子,总算结束了……。
那一刻,我真的以为大局已定,我和世民的以後过著的将尽是风平浪静、甜蜜幸福的日子。
是我低估了命运的残酷、上天的无情……所谓「天地以万物为刍狗」,苍天给予我们一些东西,是为了在以後再夺去的时候,让我们更有切肤的疼痛。
六月初四的夏日里,一切看似美梦成真,其实,是我又一个噩梦的开始……。
(待续)
※我电脑宣告坏掉,将来的动向等贴完这部作品再说。
千重苦夏(15)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sindysindy合写)
雨夏
两个月後,李渊就将帝位禅让给了世民。
看著世民登基,我不禁还有点彷若梦中的虚幻感。往事历历,如在目前:与他初识,那身材薄削的孩子跟我订下小秘密,跟我在河中扭打……这一切就像不过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情,可一霎眼间,他已头顶皇冠,端坐龙廷,成百上千的大小官员臣服於丹墀之下山呼「万岁」……
人生如梦。
众人在玄武门一战中死里逃生,犹如发了一场大梦。世民早已在战场之上惯了於生死边缘之间游走,可连他也有点被这场不可思议的胜利所震撼,加上终於能从李建成多年施予的压力下开脱,一时之间,他的心也被狂喜所占据,少年人那种率性任意的性情亦似失去了成人理智的抑制。
「国舅爷!国舅爷!!」
我在宫里被他叫住,只见他一脸笑吟吟,满眼不怀好意的样子。想他平日连「大舅」也不唤我一声,今天却突然唤我「国舅爷」,我在心里忍不住发笑,欠身低头。
「皇上。」
他挥手让宫人停步留在後面,自个儿跑上前向我讪道:「怎样,听别人叫你国舅爷,可听惯了没有?」
「惯了,就是没惯皇上这样唤我。」t
他闻言扬声大笑,却又压著声音道:「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我叫你无忌弟!」
当日世民笑言我该叫他「世民哥」。其实他长得比我高,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已转口直呼我的名字。他见我笑而不答,忽然薄唇上现出一丝狡猾的笑意。
「还是,你喜欢我唤你……夫君……」
最後二字,低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却弄得我耳畔一热。他眼里流露著情欲,直直盯著我,没有说话,却是无声胜有声。
像这样直白的挑逗,在他即位以来,已经出现了不知多少。
我知道,是他在大获全胜之後,心境无法平复。获得绝对的权力,就迫不及待,想要跟我更亲近。我明白他的心情:不愿後悔,好不容易得到了就不想放手,还要抓得更紧更紧……。但他才刚刚登上皇位,根基未稳,一点点错失还是会让他前功尽废。我到底比他冷静些儿,连忙後退了几步。
他见我又再躲避他,脸上掠过一丝失落之色,却马上又转作体贴谅解。
未几,他的语气回复了君王的威严。
「无忌,你想要什麽赏赐?玄武门一战,你居功至伟,我不会待薄於你。」
「臣不用赏赐,只愿皇上能一辈子都让臣留在您的身边,侍奉左右,那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若是别人而不是我来说,若是别人而不是世民听到,那就是再虚伪不过的官腔。但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听进世民的耳里,却每个字都是肺腑之言。我真的什麽都想不要,只想能跟他在一起。安安静静的,像以前一样……
世民看著我良久,笑意慢慢洋溢了开来,眉毛舒展,如一弯新月。
「……你不说,我也知道。」
新皇帝登基一个月後,这天临朝,命元老陈叔达於殿下唱名,为一众臣子论功叙赏,公布爵邑。陈叔达一开口就说:「长孙无忌……」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世民公然把我列在所有大臣的第一位,不由得身子一震。
「……封左武侯大将军,任吏部尚书,爵齐国公,实封一千三百户!」
我耳中嗡嗡乱响,隐隐听见圣旨中列举了五大功臣,以我为首,其馀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侯君集均尾随於後。
圣旨宣毕,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各人似乎都还在回味著刚才皇帝颁定的功名序的意。
世民清朗的声音响起:「朕叙卿等勋赏,或有不当之。如有不满,诸位有话直说可也。」
皇帝说得如此谦和,大家面面相觑,都露出跃跃欲试之色。
世民的叔父、淮安王李神通首先站起来大声道:「臣是太原起事的元勋,最早响应义旗,为什麽反而落於一群从不上阵杀敌的文官笔吏之後?臣不服!」
世民眼睛含笑,反问一句:「皇叔说的从不上阵杀敌的文官笔吏,指的是谁啊?」
李神通向我扫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却道:「就是……就是房玄龄、杜如晦他们嘛!」
我心中「格登」了一下。我明白李神通其实是想提我这名列第一号功臣的名字的,但皇帝的大舅兼布衣之交的特殊交情,连他这个皇亲也不敢随便的当廷冒犯,好把房杜二人拉出来充数。但那五大功臣之内,除了尉迟敬德和侯君集之外,明明就有我和房杜二人是他口中所说的「从不上阵杀敌的文官笔吏」,偏偏把我的名字跳过不说,反而把我显得更为突出。果然,李神通此言一出,殿中众臣的目光不是射向房杜二人,却都齐齐的往我身上招呼过来。
世民道:「皇叔当年率先起兵响应太原,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自身安危被迫而为。後来窦建德和刘黑闼先後作乱,皇叔都曾有兵败亡命之过。房杜等所谓从不上阵杀敌的文官笔吏,却是运筹帷幄,从无失算,安邦定国,不曾有过,怎麽就不能排在皇叔之前了?」
一番话说得李神通面红过耳,其他武将见连皇叔这样的至亲都被皇帝如此数落过往败绩,立时都不敢再说什麽,唯有拜服。
当夜,殿内张灯结彩,大排筵席,为白天的论功行赏祝贺。我这位列五大功臣之首的国舅,自然难免又被推到最前席,坐在仅於皇帝的下座。
世民不擅酒,是笑吟吟的看著下面群臣互相敬酒庆贺。酒过三巡,歌姬舞女轮番登场献艺,气氛渐渐变得热烈而随意起来。
可我从来没有坐在如此的高位之上,总觉得大家的眼睛老在有意无意地打量著我,浑身都不自在,心思终究是无法集中到场中的歌舞之上,不由自主的总是往近在高的世民那儿瞄。
世民捧著一半满的酒杯,却几乎没喝上一口。但他的眼睛也没往我这边看,是漫漫然的望著远方,眼神幽远空灵,倒似是神游物外。
忽然,他收回目光,往酒杯看了一眼,往捧著酒壶的宫女一递。宫女会意,往里注满了佳酿。他轻轻往杯里呷了一口,嘴角轻挑,笑意如美酒般溢出。然後,他转向了我,目光看著我,手里的酒杯也伸向了我:「无忌,你来喝了这杯。」
我的心「嗵嗵嗵」的猛烈跳动。众臣都知道皇帝不擅酒,他不说要喝,也就没有人向他敬酒,作为臣子更不会奢望皇帝来给自己敬酒。可是,现在世民却把自己喝了一口的酒递给我,这可是甚至比敬酒更亲密的举动。
我惶恐地缩了一下身子,竭力挤出一声:「皇上……」
「来吧,就喝这一杯,好不好?」世民说得是那麽的温柔,完全是我们在私下里说话时才会用到的语气。
然而这温柔却比刀锋更让我觉得惊恐。我快速地向下面扫了一眼,见大臣们都注视著场中的歌舞,还没有人注意到一直捧著半杯酒端坐不语的皇帝已经有了不同的举动。
我想,与其跟世民纠缠该不该喝这酒,还不如趁著大家还没发现的时候赶快喝了,让他恢复常态的为好。於是我赶紧双手恭敬地接过酒杯,低唇轻轻在酒水上碰了一下。这是皇帝喝过的酒,我可不能真的再喝,能是这样作作样子,满足一下任性的他这出格的要求。然後,我赶忙把酒杯又递回去,等他接回酒杯。
从接过酒杯起,我就一直低著头,没敢望向世民。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却都没感觉到世民把酒杯接回去。
我轻轻地抬起头一点点,朝上一望,却见世民身子向著我的方向前倾,双目半开半合,因喝过一口酒而红润潮湿的双唇微微向外嘟起,脸上的神情甚是沈醉神往……那样子,那样子分明就是玄武门前夜成婚的那一晚里,他承接我的热吻时的神态!!他……他是借著让我喝他喝过的酒,来表达接受我亲吻的心意,幻想著自己重回成婚的那一夜!可是……可是现在是众目睽睽的大殿之内,不是小楼暗室的二人独……。
我双手一抖,酒杯里泼出了一些酒。我连忙又向下扫了一眼,却见这时终於有人开始注意到我们上边的情况有些不妥,或好奇或困惑地望了过来。
「皇上,皇上,皇上……」我焦急地小声叫唤著,但盼他能从这虚幻之中清醒过来。
这样连叫了几声,世民好不容易才如梦初醒似的张开双眼,眼内流露的却是对我以这尊敬的称呼打断他那美好的暇想的不快。
我心中更慌,赶快又低下头去,以最恭谨的语气道:「皇上恕罪,微臣不胜酒力,望皇上准许微臣先行告退!」说罢,也不等世民答允,把酒杯硬是往他手里一塞,起身跪拜,低著头,倒退著离开了大殿。
甫出大殿,一阵凉风吹过,我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内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待续)
後记:
1就如篇名所言,一整篇里无忌都会被吓到汗如雨下
2大家不如试试看看哪段是迪迪写的,哪段是我写的?哈哈。
3没H文看的日子,大家过得怎样?
井中之月变成VIP大家说好不好?这样子我就可以名正言顺把淫唐传贴在这边了不会有人看不到了
千重苦夏(16)长孙无忌x李世民
我企盼著世民是一时狂喜不能自制,可是自那一夜之後,他却是更为变本加厉。左武侯大将军加吏部尚书他都觉得远远不够,还要把尚书右仆射的位子也硬塞给我。世民登基前做过尚书令这首席宰相的高位,自他高升天子之後,就再也没有人敢接这个位置了。於是本来是副职的尚书左、右仆射就并列而为首席宰相,成了掌握天下第一大实权的要职。
我能明白世民渴望著报答於我,与我有福同享、共掌天下的心意,但他实在是太疯狂了!一向心清志明的世民,怎麽会看不出来,他是万万不能报答我的。
是的,是我向李渊的一番死谏使「玄武门之变」走向了完全不同的结局。但这番话毕竟是大逆不道之极,除了当时在场的裴寂之外,这世上就还有事後从李渊直接听到转述的世民知道这一关窍,此外就再也容不得有别个能窥知真相――无论是当世今时,还是千秋万载之後。世民再怎麽不甘心我这大功被埋没,也能含糊地以一句「我有天下,全赖无忌之力」作为封赏我的理由。
可其他无法知晓内情的人却会怎麽想?在他们眼中看来,我不但从来没有在战场上杀过一个敌人,甚至没有在玄武门的第一线上流过一滴鲜血,凭什麽我却能凌驾所有自始至终都守在世民身边、与他出生入死的功臣之上,掌控天下大权?想来想去,似乎有「国舅外戚」一词,最能解释一切。可是论功行赏之际,世民明明连至亲的皇叔李神通的邀功都数落为私恩,怎麽就能独独「徇私」於我?众人的愤懑不平,可想而知。
联想到庆功宴上世民的举止,他要把最大的实权交给我,似乎不仅仅是要公开酬谢我的功劳,甚至是要把以往在密室之内才能表达的情感都公诸於众!如果我们之间那不容於世、有乖伦常的关系暴露出来,那人们将会怎麽想?
「原来那家夥能爬上那样的高位,靠的是这个啊……」我几乎能想象得出那些人脸上那一副恍然大悟而又鄙夷忿恨的神色。
这样的想象成了我的噩梦,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变成现实,每夜里都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果然很快,臣子们提醒新皇帝勿要过份重用外戚、以免重蹈汉代吕氏、霍氏外戚乱政的奏章,就如雪片一样纷纷飞往负责弹劾官员的御史台,其中甚至不乏前秦王府的旧臣。对他们我没有怨恨,我知道他们其实跟我一样,都是出於爱护世民的善意,惟恐世民在这初登帝位、根基未稳之际就行差踏错,引祸上身。但也有的人确实心怀叵测,甚至开始揣测起我与世民过份亲密,关系非比寻常。可怕的是,偏偏是这恶意的揣测,却是最接近真相……。
眼见离可怕的真相被揭穿的地步越来越近,我有一再地上书世民,要求撤去宰相之职,可世民对所有的奏章――无论是大臣们的,还是我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采取不闻不理的态度。
我好在这漩涡中心,日复一日地艰难持著,继续著夜里的噩梦连连……。
这天,皇帝忽然传下旨意,要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齐集大殿。虽然不知道为的是什麽,但这些天来闹得最沸沸扬扬的就是我这外戚揽权之事备受内外质疑,大家多少都猜到些什麽了。皇帝一直没有回应任何奏章,这终於是要当面向众臣作个交代了吧?
我仍然顶著个尚书仆射的名头,虽是百般不愿,还是得排列在百官之首,率领众臣向步进大殿的皇帝跪拜叩首。
平身之後,世民扬起右手,道:「无忌,你上来。」
我心头一震,想:「终於要来了!」低著头走近丹墀,拜伏於地。
听到世民道:「上来这里!」
我吃了一惊,抬头道:「皇上,这个……於礼不合。」
世民盯著我的眼睛,神色中看不出他的内心在想著些什麽,语气平淡却坚决:「朕让你上来,你就上来!」
身後众臣的目光如针芒刺在我的背上,生生地发痛。但我又怎能跟皇帝当廷争执?好一咬牙,硬著头皮拾级而上,来到龙座之前,正要跪下,世民却一手扯住了我,竟是要拉我也坐到龙座上去。
我大惊失色,叫道:「皇上,皇上……皇上饶命!」
世民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勉强,可仍是紧紧的扭著我的手臂不放。我好贴著龙座的边缘,半蹲著身子,样子甚是滑稽可笑。可满殿文武没有一个人哪怕显出忍俊不禁的神情,全都绷紧了脸皮,或是困惑,或是震惊,或是愤怒,不一而足。
世民转过身去,慢慢地扫视全场,目光镇定而凌厉。
「朕最近收到了很多奏章,都是攻击无忌以外戚之身权宠过盛,恐其将独揽大权,扰纲乱政。可是朕与无忌自小相识,从无猜疑,知他为人决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今天,朕召来百卿,就是要当面说个清楚。善意劝谏的,朕心领盛情,但诸卿无需再怀多疑;至於恶意攻讦的,朕自然也心中有数,也要跟这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说一句:没有无忌,根本就没有今天的我可以坐在这里称孤道寡。此恩此情,我终身难报,更绝非你们可以离间得了!」
世民的话音掷地有声,在大殿之内嗡嗡的回响。
他忽然放开我的手,站了起来,向著整个大殿,朗声道:「我……爱无忌!」
语罢,他拂袖而去,既没有再看殿下众臣一眼,甚至也没有再望向我。
我整个儿瘫软在地上,靠著龙座椅脚的支才没有倒下。我不敢往下看众臣的眼光,但我能猜想到他们面上的惊骇、古怪……甚至鄙夷之色。
世民……他居然就以这公开的「示爱」来回应所有对我的攻击。
他疯了!他比玄武门前夜要求嫁给我的时候更疯狂!
难道他真的不惜毁了这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皇位,毁了他自己,也要让世人知道他对我的爱吗?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从那个大殿里「逃」出来的,知道回到家中时,我已是全身虚脱,恍如大病一场。
这个世界彻底地乱了,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还能有明天吗?这就是我们所要的明天吗?世民啊世民,你到底是怎麽了?虽然一向知道你的任性,但我从来没想到你会任性到这种失去理性的地步。是因为死里逃生之後想用尽一切力量去抓住这份爱情吗?但这不是会把它毁得更彻底吗?
就在我彷徨不知所从之际,宫中传来了皇后要召我见面的消息。
又一个晴天霹雳落在我的头上。今天的事已经令我方寸大乱,竟忘记了要说这世上我最害怕被谁知道这桩子事的,那就是我的妹妹――现在的皇后!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世民这样公然向一个臣子兼男子「示爱」,如此轰动的事,怎麽会不马上就传进宫之中,传进无垢的耳里?
我这一向在她面前表现得道貌岸然、严谨拘礼的兄长,背著她却做下如此让人齿冷的龌龊事。我还连同她最爱的丈夫,一同欺诈她……!我几乎已能想象出,无垢将会对我摆出如何怨恨与冷漠的表情,不再认我这无耻之徒为哥哥……!
一时之间,我恨自己没能在玄武门的时候於李渊面前成功地自杀谢罪。如果当时就那样一死了之,我和世民这段恋情就永远不会为世人所知,永远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害无垢。可是现在,我就是死上千万,也改变不了无垢得知真相的事实,永远也抚平不了她心头的创伤……。
尽管双脚还在发软,可皇后的召命就如同皇命,身为臣子的我还是得一步一挨地踏进清冷无人的偏殿里,向著殿中一身华服、端坐不语的无垢,羞惭欲绝地跪了下去:「臣罪该万死……」
一双纤弱却坚定的手臂伸了过来,将我扶起坐下,无垢那双乌黑的眸子一如往日那样宁定安祥:「哥哥,你不必自责。其实,你和世民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尽管这一天里我已接连被雷轰了好几遭,可再没有一回比得上这一,更能把我炸得魂飞魄散、灵魂出窍。
那一瞬间,我简直觉得不能呼吸,双手抓住椅边,直抓得指节发白,才能让自己没有当场晕过去。
「你……知道了多久……」
我张了好几嘴巴,才终於颤抖著说出这麽一句话来。
(待续)
後记:
1长孙无忌除了汗如雨下,还有五雷轰顶。这回真刺激。
2长孙无垢也有戏了!
3最近好忙,弄得我真真不想出来工作我可不可以一辈子就这样在家打淫文让世界更快乐?!啊啊
千重苦夏(17)长孙无忌x李世民
无垢的脸上却是出奇的冷静,不但没有之前我想象的怨恨恼怒,甚至还带著一丝丝的怜悯:「很早很早的时候,早到……我们才刚刚认识世民的时候。那个时候,哥哥还记得吗?世民隔三差五就会到舅舅家来,我在那时就已经早晚盼望著他的到来。那份焦灼期望的心情,让还是小女孩的我想起自己那个样子都觉得好害羞。可是,我看出来了,我看出来了,哥哥,其实你跟我是抱著一样的心情……我怎麽能看不出来?我怎麽能不懂?我也是那样的心情啊!有些时候,世民说好了要来,却因著什麽事情耽搁了。那时我暗藏在心底的那种忐忑不安,那种五内俱焚的难受劲儿,却全都摆在你脸上去了。你坐立难安,不住地在书房与大门之间来回探看,一再地追问著下人什麽时候世民才会到……然後终於听到下人通传世民到了,你那平日不苟言笑的脸上,立时就会泛起舒怀宠溺的笑意……哥哥,我是女孩子家,我不得不为著少女的矜持而隐藏内心,可你呢?在我这最亲的妹妹面前,你都忘记了要掩饰。或者,你觉得可以让我误以为你是在替我著急,於是就放心地不加掩饰了。可是,我都知道的啊。这是你真实的内心,你跟我一样的……那麽地……爱著他……」
我心里大叫一声「惭愧!」无垢虽是聪明,我却不知道原来她居然聪明至此。我更不知道的是,原来一直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的我,竟然早就破绽百出,被身边的妹妹看得通通透透。
可是,若她早就知道我对世民的感情,为何还要答应那亲事!她这多年以来,就这麽一直独自地背负著这个沈重的包袱吗?
她续道:「後来,你们从洛阳回来。那夜酒宴之後,哥哥把醉倒的世民扶进厢房里……虽然哥哥让我回去睡,可我睡下後又想起,如果世民吐了,会把你们两人的衣服都弄脏的,所以又起来捡了两套世民平日穿的常服,打算送过去给你们作替换之用。可是,当我走近的时候……你和世民的行事……我都看见了……」
我心里呻吟了一声。我就知道那夜的事不可能不被发现!!有我还像个掩耳盗铃的傻子,以为这是埋藏在我心底最的大秘密,世上不会再有别人知晓。现在回想起来,当夜我和世民酒後乱性,天策府下人众多,又怎麽能真的可以不泄半点风声,恐怕这事全凭无垢为我们善後,才可以不留痕迹。
果然,听得无垢继续说:「我悄悄地退了出来,守在园子门外,不让仆从靠近。直到半夜里见你匆忙离去,我才进去给世民换了衣服……那件事之後不久,一天下人忽然惊慌失措的来报告,说世民不知为了什麽,忽然自个儿在书房里喝酒喝得吐出来了。我开始时觉得很奇怪,平时他最怕喝酒了,除非是宫中宴会,迫不得已才会喝,更不要说喝得吐了。我一边赶过去,一边问世民喝酒之前发生过什麽事。下人回说,没发生过什麽事啊,有无忌你进去跟他议过事,但很快就出来了。下人这一说,我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进书房一看,却见世民眼泪汪汪的,见我进来就说:‘无垢,对不起,我以为自己酒量很浅的,喝几杯就能醉过去。可没想到真想醉的时候,原来是那麽的难……’我当时就哭得不会再说别的话了,能不住的向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捂著耳朵叫了起来。
尽管早就知道那一我伤得世民太,可现在听无垢重述当时事後的情景,我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残忍――我伤的何止是世民,还有自己的妹妹!
可无垢似是沈浸在那一刻的心境里,仍然迷迷惘惘地往下说著:「可世民说:‘你有什麽错呢?是我自己太傻而已……’我搂著他,说:‘不要再喝了,好不好?’他摇头说:‘不喝了,反正都醉不了,是让我吐,让我难受。’听著他这麽说,我又刷刷的流起泪来……」
我呆了半晌,才道:「世民……世民早就明白,你是知道的吗?」
无垢轻轻地摇头:「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清楚地说出来。不过,我觉得他是明白的。他没有在我面前刻意地掩饰过什麽,不像你那样……」
我在滚滚泪下中苦笑起来:「是的,不像我那样。世民从来就不是我那样的……懦夫!」
「不,哥哥不是懦夫,哥哥是太爱我,太爱世民,太爱这一切得来不易的安宁与幸福……」
听著无垢淡淡地述说著这些对她不公平的事,竟像说著别人的事一样半点怒意也没有,我只觉全身乏力,亦如坐针毡,忍不住低叫起来:「无垢,你恨我吧!是我欺骗了你……我当初,就不该提出那样的亲事……」
无垢反而笑了,像是笑我想得太多。她执起我的手,柔声道:「哥哥让无垢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才对!我怎麽会恨你?能让我们三个人都快乐地在一起的法子,那就是最好的法子。与世民成亲,无垢一点也不吃亏,除了哥哥的疼惜,我还得到了世民的爱……世民是爱我的,我对此从无怀疑,看著他的眼睛,就什麽都明白了。哥哥,你有好好地看过他的眼睛吗?可以一直看到他的心底里去……」
我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世民那澄明清澈的双眼,泪水却完全模糊了现实中的我的视线。
「我不知道该怎麽说。哥哥,我很爱很爱你,我也很爱很爱世民,我分辨不出爱你们哪一个更多些,我知道我不能失去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想,世民对我,和对你,一定也是这样的吧。而你对我,和对世民,也是这样的吧。」
无垢微微的笑著,述说著这长埋心底已久的话:「我们三人之中,其实数我最幸福吧。我爱你们,都能爱得名正言顺。可你们之间的感情,却是为世不容。你们比我都苦,我还有什麽可怨恨的?更不必说,我既爱了世民,那就无怨无悔!」
我心头一震。同一句话……世民……不也这样向我说过?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夫妇同心,我倒似成了完全陌生的……外人!
「玄武门前夜的时候,我叫哥哥来,哥哥定是以为我是想让你劝世民下定决心起事吧?其实世民的谋算,他跟我说了七八成,馀下两三成我自己也猜到了,这种事情也用不著我来劝。这是没有胜算的同归於尽,可是我能坦然接受。要能跟世民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地狱也不例外。可是哥哥,你和他那时还为五年前的事而心怀隔阂。世民就算死,也不能无憾。所以,我求你跟他和解……」
老天啊,你待我真是太厚了:你给了我世民的爱,还赐予了我这麽心志圣洁、胸怀宽广的妹妹!有这两人爱我,我就是被千夫鄙薄、万夫唾骂,又有何惧?
我心志清明,人也就慢慢地镇定了下来,挺直腰杆,迎著无垢温和恬淡的目光:「妹妹,你放心,我爱世民,那就不会坐视他为了爱我而毁了他自己。尚书右仆射之职,我会坚决地辞去。不,所有世民给予我的官职,我都会辞得乾乾净净!哪怕是要从此亡身草泽,我也不会接受他的一官半职。」
无垢低下身去,一福:「世民虽然任性,但其实是讲理的人。百官上表劝谏,如果直斥其非的是他,他倒是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可偏偏他们矛头直指的,却是哥哥,这样反而使世民自觉对不起你,非要一意孤行。唯今之计,有哥哥亲身进谏,陈明厉害。要是哥哥的话,世民还是会听的。」
我也不由得想起世民以往多的承诺:「要是你说的,我就会听。」可是,想到这已经是早在世民成为皇帝之前所说的话,我暗自苦笑摇头:今日的世民,还会是以前的世民吗?一个君王,还会对一个臣子的说话言听计从吗?尤其当这臣子要说的是,不要再宠爱他了……。
(待续)
後记:
1我觉得,与无忌相恋的世民,就像上文迪迪所写的这样,平时对著无垢是绝不提起,也绝不否认的。真的很男子汉的设定!!
2今天我上学前重看此文,完全是欲罢不能。但觉每一寸都是虐心,居然可以把虐心的密度弄得如此高,我们都不知是什麽构造的。(不过,起初一两重看会哭,现在已经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看!)
3由始至终我都不喜欢写女人,所以长孙无垢的段落都是迪迪写的。鸣谢鸣谢!
题外话:
1我有工做了。在美国的朋友,将会看到我有份儿帮忙做的广告!(真的做得成了再公报是什麽广告)
2所以说,人脉真个是很重要的事。就像我在高中时无端做了学生会干部,都是因为别人认识我而已
3承上,我真的不会有时间写文了。拜托,请让我好好毕业吧!不计千重苦夏,我答应大家一个月至少、至少更新一,必定是大家喜爱的H文。这是承诺了的事,我若做不到,大家可以乘此向我追加更多,诺诺一定有求必应绝无怨言!由开始到现在,诺诺都那麽爱大家的!!大家要支持我到12月顺利毕业啊!!
千重苦夏(18)长孙无忌x李世民
午後的一场夏雨,洗尽雨前的闷热之感,带来阵阵的清凉。可是天灰蒙蒙的,让人的心情也跟著郁郁不快。
我在世民御书房里,向他提出辞呈。
他纠著眉低叫:「我真不明白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是否因为听了那些人的f言f语?他们是嫉妒你才这样中伤你的,你根本不必理会他们!」
「……无垢跟你说过了吧?」
世民沉默,算是默认。
我续道:「那朝臣们上表弹劾我的奏章,你可有一一读过?」
「是他们想得太多。你是我何许人?这天底之下,谁都有可能谋害我的皇位,就有你绝不可能!我要用事实证明给他们看,你不会是另一个吕氏、霍氏。」
「人言可畏。你才刚登位,不容染上任何污点。没错,我是不可能像吕氏、霍氏那样乱政,但我恰恰会在这件事上就把你给毁了!」我苦笑,压著嗓子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谁会想到他们的一国之君,和他们的国舅……有那样的……」
世民咬了咬下唇,倔强地一扬脑袋道:「我对你的心意,已经都公然说给他们听了。他们爱怎麽想,那就随便他们怎麽去想吧……」
「世民!你不为自己著想,不为我著想,就不为无垢著想了吗?他们会怎麽在背後议论我们,你不在乎,我不在乎,可无垢怎麽办?」
他跌坐了下来,刚才狂傲的表情慢慢收敛,变得有点茫然若失。
「我现在是一国之君了,坐拥万里江山。可你是什麽?我们共度患难,你在最重要的一刻救了我,但你得到了什麽?」他重重叹了口气,双眼朝我看过来,平日澄明如水的眸子如今却像天色一样满布阴霾:「……我只想对你好,把最好的给你而已,难道这也是做错了吗……」
「你已经把最好的给了我……」
我动容地说,强行抑制著自己把世民一拥入怀的冲动,怕那只会让世民更放不下我。
「让我继续拥有这份最好的感情,不要陷你自己於危机之中。」我恳求著,「把我所有职权都撤掉吧。只有这样,才能稳住人心,稳住皇位……还有,稳住我为你担惊受怕的心……」
我们就那样一个站著一个坐著,一动不动的听著窗外雨声。
往日,我们很少会留意到雨声。孩童的时候,下雨的日子里我们躲在书房写字耍闹,好不快乐。
然而一切今非昔比。这里是御书房,不再是舅舅家里那片属於我俩的小天地。现在,我就连执著他的手写字,也大大不敢……。
凡事有得必有失。只是,用我们的亲近去交换今天的地位,到底值不值得?
「世民……」我慢慢地走近他身边,伸手到他腰间。他以为我要与他亲热,顺从地倾身靠了过来。我却轻轻一拔,拔出了他无时无刻都别在腰间、本来是李渊在玄武门之变中赏赐了给我的短剑,剑尖上光芒一闪,抵在了我自己的颈项――那正是当日向李渊死谏之时,剑尖抵著的地方。那里的轻伤早就痊愈得毫无痕迹,但在我的记忆里,那里永远留著一个不会消亡的伤疤……曾被世民的舌尖舔过的伤疤!
世民惊道:「无忌!」伸手就要来抢我手中短剑。
我早有防备,已迅捷地往後跃开。世民虽曾是骁勇的武将,我是文弱的书生,但我有心而他无意,再加上剑尖离我的咽喉有咫尺之遥,我的手轻轻一送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他投鼠忌器,不敢逼得我太紧,是焦急地看著我:「无忌,无忌,不要乱来……有话好好说,不要开这种玩笑……」
「世民,你还记得我向你父皇承诺过什麽吗?我保证你不会成为杨广那样的人。可是你现在,完全无视群臣的忠心劝谏,反而认定他们是小人之心。如此冒犯众怒,一意孤行,视社稷江山如粪土,不以皇室声名为重,那跟杨广还有什麽区别?我对不起你父皇,你既非要陷我於如此不义之境,我也好遵守承诺,以此剑自杀谢罪!」
「不,不,无忌……等等!你这话岂不全是强词夺理麽?」
我摇了摇头,不再跟他争辩什麽,举手就要把短剑按下。
世民连忙道:「好了好了……什麽都依你就是,你想怎样就怎样,这行了吧?」见剑尖离开了我的颈项,他才松了口气,旋即抱怨道:「就算你说的是对的,我也有向你作过承诺,应该是我先向你杀身谢罪才对的嘛。」说著,声转黯然:「无忌,其实你不必如此以死相逼。我说过,要是你说的,我就会听。这句话,现在还是有效……。」
我眼中一热,赶紧别过头去:「臣,无礼了!」
他身子一颤:「无忌,又要这样了吗?」
我低著头,没有回答,却等於是默认。这是我们的宿命,饶是我们再怎麽挣扎,也跳不出上天的掌心。与其再徒然地抗争,不如就此认命吧……。
最後的最後,世民终於是叹了口气:「唉,无忌啊,我不能封赏你,那你对我的情义,叫我该如何偿还?」
我仍然没有说话,但这是因为我已经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对他的情义,他现在没法还,以後更不可能还得了。
倒不如,就那样欠我一辈子吧。
让我心里还能有些抓拿,当他在日後将我淡忘的时候,仍能在他心中一隅,永远牵念……。
世民虽然依言撤去了我所有具备实权的官职,却仍是不肯让我完全成为一介白丁。开府仪同三司、司空、司徒……一连串位极人臣但不掌实权的虚衔接二连三地落在我的头上。尽管我与妹妹每一都还是竭力推辞,但毕竟是不掌实权,朝臣都无话可说,好听任皇帝对我的「恩宠」如雨点般洒落。
至於那天世民当著满朝文武公然声称他爱我,经无垢的巧妙阐释,在「起居注」里也就写成了「朕诸子皆幼,朕爱无忌有如己出,非他人所能间也。」
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与世民自那时之後,便再没有亲热过。是我刻意避开,就算看见他明显地不快,还是要避开。
是避嫌。
终其一生,世民都承受不起喜好男色、有乖伦常这种可怕的污点。
他此生此世,只能是个伟大的皇帝。我们在玄武门事变前夕所许下的海誓山盟,在他的丰功伟业面前,是一件必须被永远、永远地遗忘的……小错。
就这样,我成了不上朝不参政也照样能白拿俸禄的「闲人」,终日躲在自家书房里,编修我的律典礼法。一切,又好像倒退到世民登基之前的过去……不,应该是倒退得更远更远,一直倒退到了我认识世民之前的、落寞孤苦的少年时代。我又是那个沉郁寡言的孩子,每日埋首於古卷书册之中,不知时日地消磨著一个又一个的漫漫炎夏。
当後人称道我耗费十年光阴撰写的《唐律》(後称《贞观律》)如何光耀後世,影响远甚至达於东瀛的时候,却有谁知道,这一切最初、最初的原因,又是什麽……
十年穷经孤灯伴,几许心事谁人知?
如此局面,只因世民爱我。
我们相爱越多,
就只好,相隔越远……。
(待续)
後记:
1本章(雨夏)终於完了!接下来是重点剧情。
2无忌汗如雨下之後,又到世民一整张脸都像雨天一样这章真是惨兮兮(←最近很流行这个词)
3诺诺明儿打工去呃,没信心只求不要死得太难看(望天)
我不开心压力大就会写淫文,但大家要祝福我一切顺利才是!!!
千重苦夏(19)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sindysindy合写)
冥夏
贞观十年,盛夏。
在这万物最盛的季节里,从小就身体羸弱的无垢,长年就有的病根子气疾之患却在这时急剧恶化,终於到了药石无用、命悬一线的危地。
宫中传出消息,紧急召我进宫,我就知道,最後诀别的时刻……要来了。
我直奔立政殿,到得门外,已听到世民的哭声。宫人似已得到指示,没有进去通传打扰,是领我到门前就躬身退下。
我站在门外,双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怎麽也抬不起脚步进去。
四静寂,连往日聒噪不已的夏蝉都竟似因悲泣过度而失声,有殿内无垢与世民的对答清清楚楚的传了出来。
「世民,不要哭。我能托身紫微,二十三年来蒙你恩爱不断、宠泽无尽,我早已心满意足,什麽都够了。人谁无死,我恳求你,节哀顺变,我的身後事莫要铺张浪费,薄葬即可……」
「那我也恳求你,不要从我身边离开……」世民就像个孩子一样,完全没有了皇帝的样子,开口就说著这些任性的话。
无垢不由得苦笑:「不要说这种孩子气的话……」
「孩子气又怎麽样?」世民急急地打断她的话,「无垢,你还记不记得玄武门的事。那时我把无忌遣往宫内,不让他留在玄武门。可是对你呢,我就是这般的任性,一定要把你带在身边,明知道那能把你一同拖进地狱里去。我这样要你跟我一起走,我就无法忍心让无忌也陪我同死。我不能因为自己而让长孙家都绝了後,我有选择这样拆散你们兄妹。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很任性,可是,无垢,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呆在当地,心里回荡著一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玄武门的一幕,埋藏了多少的秘密,在这十年之後,才算是全部揭晓。
无垢叹息著说:「如今,是老天爷来拆散我们了。不过,哥哥会代我陪著你的……」
说到我,她忽然换上正色:「我就还有这一桩心事……你若真的爱护长孙一族,那就千万千万不要动念,对哥哥委以重任。爱之适足以害之,古人之言,不可不戒……」
听到无垢弥留之际还对我这事念念不忘,我终於忍不住扑了进去,执起无垢一双苍白瘦弱的手:「妹妹,你别以为世民只听我的……其实你说什麽,他也会听……」
旁边的世民是连连点头,却已哭成泪人儿,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段日子里世民其实也是抱恙在身,同样是气疾之患缠绵不去。他这样恸哭不止,倒让无垢担心他的身子也会捱不住,催著他出去歇息,说有我这哥哥陪伴就够了。
好不容易把世民哄走,馀下无垢与我独。我回头看著病塌上的无垢,见她明明痛苦万分,却还是努力地对著我微笑,便似要告诉我,她有多麽的幸福。
看著她这样子,泪水又忍不住在我的眼窝里打起转来。
我握著她的手,道:「你在这个时候还千方百计把世民支开,是要跟我说些不能让他听到的话吧?」
无垢微笑道:「哥哥果然就是哥哥……其实,我不担心世民。他是爱我,但这世上爱他的人还多的是。人是因为有爱才能活著,而这是世民不会缺少的东西。虽说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可世民是个幸运儿,身边有著那麽多人真心的爱护他,他想得到的一切,大体上也都能如愿。可是,哥哥,我担心的是你啊!自从父母双亡,一直以来你就靠著我和世民的爱而活著,可现在,我不得不离开了,你就剩下世民了,你有他了……」
我的心空空落落。其实我早就隐隐想到这一点,但妹妹将要逝去的悲痛掩盖了我的理智,直到现在,我才终於完全意识到妹妹之死的意味长。
无垢喘息了一会,才又挣扎著说:「哥哥,你太爱世民,世民也太爱你,这些年来,若不是我一直在这中间缓冲著,世民刚刚登基时发生的事就不知道会发展成什麽样子……。哥哥,我恳求你,不要在我离开之後,因为寂寞与不甘而向世民索求太多。要是你说的,就是再怎麽过份,世民都无法拒绝。可他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那个秦王,甚至不再是刚刚登基时的那个皇帝。十年的励精图治,盛世的景象初成。我要千秋万世之後,人们都还记得他,记得他是千古一帝、万代名君!哥哥,你千万不要毁了他,不要毁了我这个最大的梦想……」
无垢的梦想……
我忽然有一种想仰天狂笑的冲动。无垢在我心中一直还停留在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女孩的形象,牵著我的衣角,躲在我的身後。可是,她其实也早就长大成人,如同当年的世民一样,早已长出了我的手心,甚至胸怀如此高远宏雄的梦想。这才称得上是李世民的元配正妻――与千古一帝相配的千古一后!而我……是什麽呢?仍然是当年那个「书生造反,十年不成」的……懦夫!
那是一个恶热的暑天。
那一年夏天的每一个细节,都像刀刻斧凿一样铭烙在我的脑海。直到现在,我甚至仍能依稀记得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情,像汗水流入厚甸甸的丧服里那种闷腻的感觉,像无垢出殡那天、雨後蜻蜓怎样在我眼前乱飞得教我发眩的感觉,更不用说无垢离开时心里那种尖锐的疼痛,与她临去前凝望著我时脸上那抹不安的神色……
离无垢逝去的日子越长,我就越能锥心刺骨地体会到无垢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太对了!尤其是那句「人是因为有爱才能活著」。
妹妹死了,可我还活著,我需要爱,而在无垢死後,我唯一可依靠来活著的,就是世民的爱了。无垢的死,意味著我和世民关系的转变。我把我本来分成两等份的爱,统统都投放在世民身上,於是这份爱比起以往是两倍的炽烈。但恰恰是为著爱他,我却又能加倍地压抑这份爱,那苦痛比起以往也是两倍的炽烈……。
贞观十四年,西域大国高昌灭平,西南强国吐番亦入朝请婚,求得文成公主下嫁。至此,世民治下的大唐国境达於全盛: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
为此,宫中摆宴,三品以上官员都出席庆贺。
过了这麽多年,世民仍如当年一样不擅酒,才喝下几杯,脸就红了。但所谓开怀畅饮,皇帝这天心情欢快,臣子们敬酒他也酒到杯干。兴之所在,甚至起身拔剑舞蹈,坐下又抱琴弹奏,君臣一体,其乐融融。
不知不觉间,我猛的发现,世民的身边,已经围满了向他灌酒的人。这当中有我认识的,甚至有我不大认识的。世民却已不会像当年那样,从人群中转过头来,寻找著我来给他挡酒。
有臣下欢乐地举起酒杯,要世民一口气连乾三杯,众臣围著起哄,都是他的爱卿。世民大笑著说:「众卿为朕赴汤蹈火,难道朕就连这区区几杯酒都不能喝吗?」说罢,仰头统统都喝了。
是的,甘心为世民赴汤蹈火的人,越来越多。不独我一人。
而我,却能独自怀抱著玄武门那陈旧的功勋,眼睁睁看著它被无数新人立下的新功重重叠叠的遮蔽……。
我脑海中晃过一连串的场景:
――原效忠於建成的魏徵,曾明确向建成提议应及早下手,诛杀世民,玄武门之後却为世民不计前嫌地重用,虽屡屡犯颜直谏,有时甚至会当众把皇帝数落得下不了台,气得世民有一指天发誓,说非杀了他这乡巴佬不可,可他一个转身却又逢人就夸:「人言魏征举动疏慢,我但觉其妩媚耳。」……
――秦王时代就因其父褚亮进入世民所开设的文学馆而与世民亲善的褚遂亮,贞观年间先後担任秘书郎、起居郎而常与世民朝夕共对,以致世民提起他时不无宠溺的说:「登善(褚遂良的字)亲附于朕,如飞鸟依人,我见犹怜。」……
――贞观七年才冒升起来的一个新人刘洎,以敢言而博得世民欢心,在一饮宴中竟恃宠乘著酒兴跳上龙座争夺世民手书的飞白。群臣皆曰:「洎登御床,罪当死,请付法。」世民却笑著以一句「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胡混过去,竟把刘洎比作汉成帝欲与之形影不离的宠妃班婕妤……
我无法自控地回想著这一幕幕,入口的美酒都变得那样的苦涩。没有实权的我,终究是越来越难在世民的爱卿之列占一席位了吧。
我苦涩地看著那些围绕在世民身侧玩乐正欢的朝臣,感受著我的嫉妒如毒蛇一样,一点一点地,咬噬著我的内心。
在我这颗心完全被吞噬死亡之前,我……还能有多少时间呢?
(待续)
後记:
1这篇文的人总是在喝酒。还好不是拍电影,不然酒水费都贵死了
2又话说回来,在写千重苦夏时,脑内都是先浮现影像。就是一片暗黄与棕红的暖色景像吧。还有很多前景物体遮住了大半个角色那种偷窥镜头
3虽然只是一篇简单的BL文,但还是充满了象徵与恋物主义这种东西真的不用多想就会流露出来了吧!
千重苦夏(2)长孙无忌x李世民
(朽木诺与sindysindy合写)
燥夏
贞观十七年,太子之争陡然再起,是这的主角,已从当年建成、世民、元吉三兄弟,换成了承乾、李泰、李治……甚至连前隋公主杨妃所生的李恪也被卷入其中。
世民的长子承乾本是聪颖过人,但自从得了脚患,便变得自卑自弃。而子魏王李泰受世民宠爱,终於让承乾按捺不住,欲图谋反。事未发就败露了,作为一国之君的世民,也只能狠下心来,废黜其太子之位,将之贬至黔州。
但风雨并未止於此,太子之位忽然悬空,惹得皇子们和朝臣们都蠢蠢欲动。
世民一向宠爱李泰,却又对前隋公主杨妃之子吴王李恪也心有所属。
我明白为什麽世民会那样喜欢李恪。杨妃与世民本就是姨表兄妹,那就无怪乎二人生下的这个孩子,长得实在是太像年轻时的世民。
那眉眼、那轮廓、那个性、那声望、那文韬武略……
世民看著李恪在马上的英姿时,总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喜爱的眼神,就如再见到年轻时的自己,甚至说出「恪儿英果类我」的赞语。
「像又如何?」我总是在心中厌恶地这样想著,「那不过是皮相,装模作样而已!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世民!」
在理智上,李恪身上流著前朝公主的血,使我不安;在情感上,世民对他的偏爱,更让我嫉妒攻心。
我怎麽能够容忍世民宠爱无垢所出以外的孩子?世人都以为我是为著害怕权势受损,但其实我害怕得更厉害的,是世民不以无垢的孩子为後,那我和世民之间的纽带,就会变得更为脆弱,甚至从此荡然无存。
为著此事,我和世民争执过几,表面上我是告诫他李恪不仅是庶出,还是前朝皇孙,立他为太子有失体统。世民嘴上没有说破,其实我心里的妒嫉,恐怕他已看得出来。
从前我懦弱怕事,但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我,已不可再退让半步。我不能容许自己与世民之间的爱越来越淡薄!
李恪之外,李泰名正言顺就是无垢的孩子、世民的嫡子。
可我支持的,却是晋王李治。
那个和以前的我一样……胆小懦弱的雉奴……
又一个燥热的夏日,两仪殿。
但更让人烦躁的,是在四月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各种与太子之位有关的杂事纷纭沓至,教牵涉其中的人无不晕头转向、茫然失措。
就在此刻,御座上的世民也是面如死灰,嗒然若失。
偌大的两仪殿里,这时却有我、房玄龄、李世绩、褚遂良四人在旁侍候,还有……就是一直低头抽泣不止的雉奴。
刚才世民急召我们前来,雉奴就已经是这副魂不守舍、泣不成声的样子。
原来,李泰自承乾被废之後,天天入宫侍奉世民,本已把向来宠爱他的世民哄得亲口许他为太子。但他知道以我为首的朝中重臣都属意於雉奴继位,竟是歹心陡起,前去恐吓弟弟,说:「跟著承乾一起谋反的汉王元昌,平日跟你很要好吧?现在他事败身死,你以为你能不受牵连啊?哼哼,等著好瞧吧你!」登时把一向胆小怕事的雉奴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这怪状被世民看见,追问情由,老实巴交的雉奴竟是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世民闻言,犹被五雷轰顶,立时召来我们四人。
沈默良久,身为谏议大夫的褚遂良终於首先开了口:「皇上,当初承乾已是太子,按理说又怎会作那犯险谋反之事?岂不正是皆因为皇上宠爱魏王,使他有了图谋之心,才令承乾不安,终为小人所乘?说起来,皇上立承乾却宠魏王,才招致兄弟相残、父子失和之祸。前事不远,後事之师。如今皇上若决意要立魏王,那就先请置了晋王!否则现在魏王对晋王既然已生疑隙,他日难免非杀害晋王而後能安心。」褚遂良这番话直斥世民为太子之争的祸乱的罪魁,语气相当不客气,既是仗著世民平日宠他,也是知世民能容得下臣子的犯颜。
世民身子一震,忽然泪落如雨:「为著宠爱青雀(李泰),朕已害了承乾,难道又要再害雉奴?我……办不到!」
「那就请立晋王!」一直不吭声的我突然大吼一句。
世民霍然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刀锋逼视著我。
房玄龄连忙在一旁打圆场,道:「古训有云,立嗣选嫡,无嫡立长,无长立贤,无贤立爱。如今承乾为嫡,但悖逆不可立。吴王为长,但以庶出之身亦不便为诸。以立贤而论,晋王仁孝,天下属心,最宜为嗣。但若然皇上执意立爱,自然魏王当选。但有贤而不立,以爱代贤,有违古训,不合周公之礼,万望皇上三思!」
世民冷笑道:「周公之礼,周公之礼,好个周公之礼……如果立太子就一定得遵从周公之礼,那我这皇帝首先就做得最名不正、言不顺,最不合周公之礼!」
众人听世民言语之中竟是牵扯到当年在玄武门弑杀太子建成的往事,无不骇然,一时之间谁都不敢再说话。
殿中沈静了半晌,世民忽然长叹一声,语意落寞的道:「你们都不说话,但心里在想什麽,朕不知道麽?你们在想,朕这样执意不守圣贤之道,违逆众卿力谏,以天下大器私授所爱,自种祸乱,行止昏暴,有若隋炀……」
听到最後一句,我心头一紧,一股不祥之兆忽然腾的升起……
果然听得世民突然拨高了声音:「按照誓言,我就该以此剑自尽,以谢天下!」说著手腕一翻,一直别在他腰间的那柄短剑已握在手中,手一扬竟是直向胸前插落……
「世民!!」
事出突然,猝不及防,其他人全都吓得愣在原地,完全不懂得反应。有我听到「有若隋炀」这一句时已经心生警惕,这时见他竟真的要举剑自刎,情不自禁的直呼他的名字,忘情地涌身一扑,把他扑倒在御榻之上,以全身的重量压著他,两手同时把他那拿著短剑的右手死死按在地上。
「你干什麽!把剑抛下!!」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你既认定我做的就是杨广一般的事情,按照誓言,我不就是该死的吗?」
他说这话时,声音从喉底竭尽全力的喊出,像是困兽狂嚎。
世民虽然已不复当年勇猛,但毕竟比我这文弱书生强壮太多。他动了真劲的挣扎,不要说抢他手中短剑,我就是要压住他也是越来越吃力。我双手都用在压著他执剑的右手,他那左手就空了出来,伸到我背後扯著我背心往外拉,这一来我就更觉得支不下去了。
情急智生,我忽然一低头,吻上了他的双唇……。
觉身下的人儿全身剧震,刚才竭力挣扎如陷疯狂的力度忽然如烟云遇狂风,霎时消散,身子一下子酥软如绵。本来扯著我的背心要往外拉的左手也变得柔弱无力,轻轻搭在我的後背上,更像是在搂抱著我的腰身。右手一松,短剑「咣当」一声,跌落在地……
身後的大臣因被我的脑袋挡住了视线,并没有看到我在吻著他,知道世民突然放弃了挣扎。
但毕竟是众目睽睽,这一吻也是为了让世民服软。一达到目的,我就连忙从他唇上抽离,转身叫道:「快!把剑拿开!」
这时身後的大臣才全都从惊骇中猛醒过来,褚遂良一个箭步冲上前捡起短剑。但他身为臣子,在皇帝面前拿著利刃实在大大不妥,犹豫了一下,看到身边已经吓得忘记了哭泣的李治,想到他是皇子,身份不同,就不要紧了,於是顺手把短剑塞进他手里。
我没有再吻著世民,他慢慢就清醒过来,又在我怀中扭动起来。我连忙转头又再一口吻住了他,当真是立竿见影,他立时又像被抽走了全身气力,能在我身下轻轻颤动。
我又再抽离开来,转身说:「皇上需要冷静一下,让我来跟他私下谈谈……」
(待续)
後记:
1名场面来了。
2我还是翻查旧档才知,迪迪把我很喜欢的一句删掉了!!
3或许贴完千重苦夏正文後,我会我自己写的原版出来,让大家比对比对(原版是精简很多,很多史事都没提及,还有无垢几近没戏)
写千重苦夏跟淫唐传不同,这篇的世民真的很有男子气慨,我会很自然写出他像野兽一样低叫那样子。总之是个感情丰富,但刚阳的人。就算说出什麽”还是你想我喊你夫君”那种话,都比淫唐传的世民宝宝来得强的。淫唐的世民,就算喊一句”我杀了你”感觉也很外强中乾
千重苦夏(21)长孙无忌x李世民
房玄龄跟在世民身边时间最长,知我跟世民的交情,便向其馀大臣使了个眼色,一手拉著还握著短剑、吓得不知所措的李治,一起退了出去。
殿中只剩下我和世民,他气急败坏地叫道:「长孙无忌!你这是在戏耍我吗?」
我这样一再吻他又放开,并不是要戏耍他,是除了这个办法,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麽法子可以以我这文弱书生之身,制服得了他这武将出身的强健之躯。
世民又在我怀中挣扎起来,但这时他的气力已明显比刚才小了很多,不像是在动真格,倒似是在发我的脾气。
但经过刚才一役,我已累得气喘吁吁,就是这比刚才轻微得多的挣扎我也很难压制得住。於是我索性跨坐到他身上,用双膝的力量压住他的双臂,让他无法动弹。
世民惊呼一声,这暧昧的姿势让他马上红至耳根。
我双手撑在他身体两旁,紧盯著他的脸,叫道:「为什麽你要这样顽固!!雉奴有什麽不好,为什麽你硬是不肯立他?」
「雉奴那孩子个性软弱,大器难成……你看他给青雀这麽轻轻一句话就吓成这个样子,怎麽能当一国之君?无忌,我明白你为什麽不喜欢恪儿,可青雀……青雀和雉奴一样,不都是你的侄儿!」
「世民,世民,你还不明白吗?正因雉奴软弱,所以不会是心狠手辣之辈。如果他能继位,承乾也好,青雀也好,虽是跟他争过大位,他也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可是青雀呢?你现在也知道他是怎样恐吓雉奴的了。现在你还在世,他已经如此,日後登基,一定会安心不下,千方百计都要杀了承乾和雉奴以除後患。你自己背负了一辈子的手刃兄弟的孽债还不够吗?还想你的下一代也要再背负一辈子吗?你还说你爱青雀,你就是这样来爱他的吗?」
世民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呼吸却越来越粗重,脸上已是泪水纵横。
看著胯下人儿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股炽热猛地从我下腹蹿起。
自从那夜我们私订终身,已经过了多少年了?
自从那时,我们再也没有好好地相好过。别说是相好,就是简单的亲近、亲吻,都没有。
避嫌、避嫌,一直的避嫌。
那麽多年,我还以为我已忘了世民双唇的感觉,但刚才轻轻两吻,记忆就像全部被勾起了一样,在我心中泛起巨浪。
每一的灵肉分离,都是一比一更漫长。上一是五年,这一至今已是十七年了……
刚才那两吻虽然短促而充满功利,却还是一下子把我压抑已久的渴望突然都激发了出来。
我用力闭了闭眼,极力控制内心的欲望,提醒自己要记住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立储,而不是我们的私情。
「刚才登善说得对,如果你要立青雀,那就得先杀了承乾和雉奴。你真的下得了手杀无垢的孩子吗?就算你狠得下这个心,我也不能让你做这样的事!我不要你有负无垢,在她死後伤害她的孩儿,让她地下有知不得安宁;我更不要你父子兄弟、乃至夫妇之情全都成空……玄武门,有一,就够了!」
「无忌……够了,不要说了……」
世民泪如泉涌,又用力挣了两挣,但全身被我压得死死的,能摇著头发泄他内心的悲痛。
看见我这一番话勾起他生命中最痛苦的回忆,我也是痛得心如刀割,但此时此刻也能硬起心肠,继续向他施压:「……求你了,世民……务必立雉奴为太子……」
世民哽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道:「雉奴也是我的孩子,无垢的孩子,我怎麽会不爱他?是说到继承宗庙神器,他生性如此懦弱,我真的无法没有顾虑。立雉奴为太子,他日他若压不住群臣,坐不稳江山,你叫我怎向当初把社稷交到我手上的父皇交待……!」
「雉奴软弱,就让你辅导他。」
「那待我归天之後,又该如何?」
「……还有我。」
世民一直悲凉的面色,此时倏然一变,厉声喝道:「长孙无忌,难道你已忘了无垢临终前的话?你……你心里到底在盘算著什麽!!」
盘算著什麽?
难不成,他会认为我在盘算著怎样控制幼主,把持朝政?!
我心中愤懑凄苦,冷哼一声,忽然伸手迅捷地把自己上身的衣物脱下,袒露胸膛,移开压制著世民双臂的两膝,抱起他的上身,把他的脑袋搂至怀中,让他的耳朵贴在我心胸上。
「你好好听,你好好听,听听我的心!我还能盘算些什麽?我打从一开始,能盘算的不就只是你的事!!我有再恶毒阴险、再见不得光的盘算,还不都是为了你!!世民……无垢临终前对我说过什麽话?不是我不记得,是你根本不知道!她说,她要你成为千古一帝、万代名君,这是她毕生最大的梦想。我要助你实现它,一步也不能让你走错,也不能让你的继承人走错一步……哪怕因此要搭上我、乃至长孙全族的生死荣辱,我也……无怨无悔!」
此言一出,我自己也被自己震住了。从什麽时候起,爱情终於不再使我是个懦夫,而是……可以擎天柱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世民反手抱住了我,一直从我的胸膛往上吻去,最後捧起我的脸,吻上了我的双唇。
天地再围绕著我们旋转起来,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好像那是昨天才发生过的。真的已经过去十七年了吗?真的不是不过霎眼之间吗?
苍天在上,我长孙无忌再请你作证,我真的好爱好爱他,就算是天荒地老之久的分离,也只是遮蔽了它,却永远无法磨损它的一丝半毫……
眼眶有热液在流转,一涌出来就直接落在紧贴著我的世民的脸庞上,一滴、两滴。他的泪也同样的落在我脸上,我们的泪混和在一起,再也不分清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他的。
我从未哭得这样厉害,就连无垢过世时,我也不曾如此。
爱情让我总是觉得自己渺小无力,但也有这样的时候,让我即使在哭著的时候,也知道这世间有我能改变全天下最有权力之人的心意……。
像过去很多那样,我低头为他吻去脸上的泪,终於一点点的把我们的眼泪都吻去。
在我开口前,他先俏皮地说道:「我答应过你不会再哭。不过这你也哭了,我们算扯平了。」
我破涕为笑,情不自禁地摸上世民那张我已好久没细细地抚摸的脸。
「傻孩子……」
他先是一愣,然後笑了,笑得一如当年那少年。但嘴是笑著,眼仍含泪:「你记不记得,你已有多久没那样唤过我……」
多久,我是不记得了。除了因为已经久远得不可追溯,也是因为,这些年来我在梦中亦那样叫过你千万,已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
世民欣然而笑:「我就知道,我不会爱错了人……」说著,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放在我手里。我低头一看,见是一个黑发编成的同心结。
我心里一热。想不到十七年了,世民竟然还一直将它贴身收藏。
那正是我和世民在新婚之夜後所扎的同心发结。发结乌黑依然,可发尾已枯黄,显示著它经历的年年与岁岁。
世民望著手中发结,眼神幽远,就似过往的记忆正在他眼前一一流转掠过。
「永结同心……永结同心……,对你……我还有什麽不能相信!」他沉吟著,幸福的眼波里慢慢涌起了一丝决然,一如当年玄武门前夜,那个在我怀中下定决心与亲兄弟同归於尽的秦王殿下。
他轻轻推开我,整理了一下衣冠,步下御榻,走出数步之外。
「无忌,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听……」
他背向著我,地吸了口气,低声续道:「这句话,永远有效……永远……」
语毕,他推开了两仪殿的殿门,昂然走向太极殿……。
我怔怔地落在後面,猛然醒悟,原来早在他少年时代,向我承诺这句话时,心里已下定了决心,今生今世,共我凤凰于飞……
太极殿上,六品以上文武百官齐集。
世民朗声宣告了立李治为太子,并任命我为太子太师,以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辅助储君。此外,世民还加授我「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名号。
本来我以往的官位虽然崇高,但全是没有实权的虚衔,可是加了一个「同中书门下三品」,意为跟中书省的首脑中书令、门下省的首脑侍中一样,就可以参预宰相职事了。於是我这个一向虚有其位的「闲人」,摇身一变就成了掌握最高实权的「真宰相」。
这一切,已经完全背离了无垢临死时的嘱托。但为了拥立李治,为了确保贞观盛世在世民身後的延续,为了达成无垢更大、也是最大的梦想,世民赌上了他对我毫不置疑的信任,我赌上了长孙全族的命运……
苍天为鉴,青史作证:千古之下如果能有一个外戚绝不会篡朝乱政,那就是我――长孙无忌!
因为,我对世民有的,不是忠,而是……爱!
(待续)
後记:
1最近好忙。天啊,我从未试过忙到那麽久没空写文!对不起大家!
2这几天就把千重苦夏贴完吧。
千重苦夏(22)长孙无忌x李世民
残夏
太子一事尘埃落定後,世民安静了很多。少了狩猎,多了在书房中,埋头撰写留给储君李治的《帝范》。
他许我无需通传就能出入宫禁,甚至直入他寝殿卧室。我以前避忌,但现在都不再拘泥,毫无顾虑了。
在御书房中,我静静看著他执笔挥洒。从前握著他的手练字的片段,一点一点浮现脑海。
如今世民的字,自然再也不用我来教;而那手,也已不是那能让我盈掌可握的小手。
忽闻世民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联手中的狼毫都抓不住,跌落在书案上。
世民患有跟那害死了无垢一样的气疾,发作起来咳嗽不止,喘息欲绝,甚是骇人。就算平时不发作,也特别害怕潮湿闷热的溽夏,一到这个时节就会气息不畅,坐卧不宁,彻夜辗转,焦虑难寐,状甚痛苦。
最近又是这种时节,看到他那痛苦的情状,我疼惜得恨不能是自己害了这病。我整夜地留宿宫内陪他,拨扇抹汗,饮水散步,舒缓气息。
这时我抚著他後背揉按,他喘息了好一会才能平复。
世民抬头看到我满脸的忧愁,苦笑了一下,道:「俗话说,不招人妒是庸才。又说,天妒英才。我得了这样的病,大概是上天嫉妒我了,见不得我占尽了这全天下的好事,所以要特意折磨於我的吧。」
看著他这样在我面前强颜欢笑,自我解嘲,我不由得眼圈儿就红了,连忙转过头去不敢让他看到我的泪水。因为我们说好了不准再哭,每一天都只有欢笑……。
然而,上天给我们的「每一天」,到底还能有多少呢?
我常常会不期然地想起世民怀中那撮发结。发结乌黑如旧,可我俩的鬓角却已染上丝丝白霜。
不论是世民、还是我,都正在老去……不再是当日那两个可以率性而为的少年……
世民比我年轻,但年少时看似体魄比我强健得多的他,却在做上皇帝後不久,就因与无垢一样的气疾之患而时常病榻缠绵。我这体虚质弱的书生,反倒小病不断但大病不至。
立储那天,世民说到他若不在了,要怎麽辅助雉奴,我答道「还有我。」早在那时,我们就已对彼此的人寿几何心清如水。
太子的风波虽然终於平息,但此事对世民心灵打击之大,使他尽管年龄上还正当盛年,身子却已经开始急剧恶化。
我年青时,恐惧世民战死。想不到拖了二十多年,害怕的,还是这个……
一代明君,也敌不过天意吗?
世民随性地靠在我怀里,轻轻地喘息著。我将他抱个结实,已经没有了避忌。
想起他怀中的发结,我就不愿意拒绝任何与他相聚的时刻。世民病得越沉重,就越像个孩子。我不得不宠他,能迁就的我都迁就。
他什麽都可以听我的,那我,还为什麽不能什麽都听他的?
或许是,连我也已暗暗感觉到,生命的脆弱……
贞观二十三年,三月。
我和世民在御园里,相依相偎地赏看初开的杜鹃。
初春的风仍有点寒,世民紧紧地搂著我一条手臂,仍禁不住身子微微发抖:「好冷……」
我忽然想起从前世民怎样在隆冬里也只穿三两层薄衣,就在雪地里策马乱跑,任我怎叫他多穿点他也不听。
光阴似箭,那箭矢就射进了我的心窝,让我隐隐的发痛……。
我劝他早点回去,他却顾左右而言它:「啊,无忌,你还记不记得长安城外那条清溪?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
「自然记得。」
「我想去那儿玩。」
我诧异的道:「才入春不久,冷著了,你以为你……」
你以为你还年少体健吗?这句话,我说了半句就说不出口,忙转道:「……总之不行。」
「无忌,来嘛,我想去……」他像小孩想吃糖那样哀求了几句,忽然笑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把你拉了下水,弄得浑身湿透,好一只落汤鸡,你那一下子还呆呆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傻乎乎的,哈哈……咳……咳……」
说不了几句,他忽然又喘了起来。
我连忙给他捶背,终於作出一点让步:「不如这样,我去给你带一瓶溪水回来,你就暂且先看著来望梅止渴。等你病好了,我们再一同前往。」
「唉,我这皮囊就是不中用,国舅爷怎说怎好吧。」世民伏在我肩上喘息未定,算是答应了。
从皇宫到山溪,来回只消一天的工夫。我先去选个用来装水的琉璃瓶,却在路上遇见了尚药局的御医。
「国舅爷一向身体安康啊。」御医笑著,看看我手中精致的琉璃瓶:「是给皇上进服仙丹的?」
我一听,刹时面色铁青,心知大事不妙。
去年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从天竺带回了一个叫逻迩娑婆寐的方士,吹嘘自己有二百岁高龄,专研长生不老之术,还信誓旦旦的说,吃了他炼的丹药,不但能长生不老,甚至可以白日飞升,登天成仙云云。
我知道世民从来不信这一套鬼话,以前甚至曾嘲笑过秦始皇为求长生不老而大动干戈派人入海访仙是多麽愚蠢,所以我对这家伙也就只是一笑置之,没有放在心上。难道……难道世民竟一直留著他,真的相信这种来历不明的方士能炼出什麽神丹妙药?
我马上拔腿就往世民的寝殿飞奔而去,经过宫门时侍卫向著我大叫:「配剑、配剑……」可是我什麽都听不见,一掠而过,直至寝殿之外,仗著不用通传的便利,连多说一句都嫌浪费时间,一手推开守卫就冲进去,扑到世民床前,气急败坏地向著他大嚷:
「你在干什麽傻事?万一有什麽差池,你是否想著,你对我最後说的话,就是那句『皮囊不中用,国舅爷怎说怎好』?」
世民躺在那里,看著我双目通红、青筋暴怒的模样,忽然捂著胸口大笑起来。他笑得那麽厉害,本来苍白的脸上也泛起红潮。可他才笑得几下,禁不住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见他咳得难受,怒气霎时消了大半,赶忙揉著他後背,道:「你笑什麽嘛……」
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指著我还是笑:「我……我从来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原来……原来……咳……原来你生气时是那麽好玩的……」
「好玩什麽?你这样胡乱吃药,那才真是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来玩耍哩。」
我气得半死,但世民那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又教我半点发作不得,真是不知该好笑还是好气。
世民大笑一场後,伸了个懒腰,大剌剌地说:「朕已服下长命仙丹,龙体从未如此安好过。你担心什麽嘛!」
我看他笑得那样开怀,精神也显得比平日要好,看来那丹药还真有点作用,一直悬在半空的心也就慢慢的放下了。
正在此时,却见门外侍卫探头探脑的在张望,像是有事要禀报。
我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情急,都忘记了要在外人面前掩饰一下对待世民过於不拘礼节的行止,连忙站了起来,转身问:「有什麽急事吗?皇上还需要静养。」
那侍卫一脸尴尬之色:「皇上,那个……国舅爷……」吞吞吐吐的,眼光往我腰间瞄来瞄去。
世民顺著他的眼光也向我腰间看去,我自然而然也跟著往腰间一摸,登时傻了眼――那里还别著配剑!因为本来是打算出城的,所以腰间别了配剑,刚才一急之下,完全都忘了进入禁宫要解剑,也根本没听到侍卫的呼叫,就这麽一头扎进宫来。按照律法,寸兵不得入宫,否则就是谋逆!
一时之间,我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虽说世民向来宠我,但这样破例地让我出入卧内,早有官员上过奏章表示担忧,这时竟然还一个不慎带著凶器进入禁宫,那岂不是更坐实了那些人的指控?
正惶恐之下,却听得世民轻笑了一声,道:「是无忌就不要紧,你下去吧。」
我忙跪下道:「皇上,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虽是臣一时不慎,亦不可徇私。」
世民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大道理。这样吧,就罚你5斤铜好了。」回头又对那侍卫说:「传令下去,命御膳房准备酒菜,朕今晚要大宴群臣!」
丹药的事发生得那麽突然,再加上忘了摘下佩剑的事让我心生愧惧,把我对於丹药的担忧一时都冲淡了。
当晚,宫中设下盛宴。众臣心知皇帝近来身体欠佳,都劝他别喝太多,但他就是不听,放任地大吃大喝。我要为他挡酒,他反赶著要向我敬酒,终於喝了个酩酊大醉,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庆功宴之後,要我和宫人合力搀扶著他回到寝殿。
我刚把他安顿在床上,他却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袖,眯眼看我,眉目间,有一丝挑情。
我连忙跟身後的宫女说,皇上醉酒,恐怕我得留宿一宵,让她们先行告退。这也是常有的事,宫女们早已经惯了,都一一退去。
门一关,世民马上就附了上来,张手抱住了我。
「我就知道你是假醉……」我苦笑地说。
他听著,像偷了腥的猫儿那样舔了舔嘴唇,轻啃著我的颈项。我被那细细碎碎的齿印弄得心也痒了,猛地将他按压在身下。他不知好歹,竟还张开双手任我解他的衣物。
我强忍体内欲望,问:「你真的好了吗……不怕气喘……?」
「……我只要你抱我……」
我的理智彻底瓦解。眼见世民双唇吐出那样叫人疯狂的话语,又教我怎麽舍得不听命。
脑中的清明都化为乌有,我就随著身子的欲望抱紧世民,细味这久未品尝的甘美。
自从世民的气疾恶化,我便没与他相好过,怕他操劳。
这五年间,虽然往日心里的顾忌尽去,但我们顶多只是互相抱拥、亲吻一下。现下眼见他大病已愈,精神抖擞,我心里的疑惑渐渐消除,取而代之就是抑压已久的爱念。
恐怕世民也忍得难受了。今夜的他也特别狂热……抱著我,放肆癫狂,犹若没有明天……
「无忌……我爱你……」高潮之中,他气喘吁吁的叫了出来。
我也爱他爱得狠了。我长孙无忌,此生此世,就只爱他一人……
不……
……是千生世万,都独爱他一人……
我情不自禁地亲他,忽然发觉,从来,我们之间的距离根本就没有拉远过,就似他怀中发结,由始至终紧紧捆在一起。
亲吻良久,直至他气促,我才舍得放开他。
就像我们新婚那夜,他脸颊上一片红晕,双唇W若丹蔻。有一瞬间,我还乍梦乍醒,以为青春已经回来,我俩年华犹在,一切的一切,都没改变过……
但是此时,他唇上的红,却渐渐变得触目惊心,蜿蜒而下……
……是血。
千重苦夏(23)长孙无忌x李世民(完)
凋夏
自从那夜,世民的病情便急转直下。一夜之间,一病不起。他其实就已剩得半条人命,那颗破丹药,把他这半条人命都要拿走。
长命丹,其实是催命丹……
我想问他为什麽要相信那个荒唐的方士,但他似乎早就猜到我的想法,未等我开口,就微笑著伸手抚著我的後颈,说:「我只想精神一点,能跟你做这最後一……」
原来如此……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要不让自己,也不让我,有半点遗憾吗?
可是我却怎麽能这样受著情欲的蒙蔽,完全没发现他的不妥,还在床上如此折腾他……
世民好像知道我心里在内疚什麽似的,仍是那样满足地微笑著:「你在愁什麽?这都是命……我李世民这一生精采绝伦,君临万民、中外归心的好事做尽,手杀兄弟、不孝失悌的坏事也做尽了……上天让我活到现在,很足够了……」
剩下的日子,世民除了见见子女,把国政大事理分配好――尤其是把几个辅命大臣召到床前,特别叮嘱:「日後卿等辅政,勿令宵小之辈损害无忌。若如此者, 则非朕之良臣!」念念不忘的,还是我时常受到「宠爱过甚、揽权过大」之类的弹劾攻讦――,此外,就是把时间都留给了我。
转眼又是五六月,他的气疾越发让他难受,我更是没日没夜都守在他身边。
他感觉好一点时,我们就是聊天。我们默契地对他时日无多的事实缄口不谈,只是聊些不著边际的事,最多就是聊到我们小时候的事。当我们像没有尽头地一直聊著以前的事,我才发现,原来我们的童年竟然有那麽的长。
又或者说,我们的童年,对我们来说,原来竟是占著那麽重要的地位。
让我惊异的是,虽然我早知道世民记性很好,但他是一国之君,平日操心的事多去了,没想到心里竟是腾出了那麽多的空间,来放置那些属於我和他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当我看著世民吃力地微笑著,一件一件地述说著那些小事时,过去美好的回忆,就都慢慢变成一种撕心裂胆的痛楚。
……回忆永远只能是回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著世民慢慢逝去……
我开始强逼自己一件一件地把以前的事都忘掉。世民说一件,我就忘掉一件。因为,我怕,这些甜腻的回忆,会在世民去後,将我反噬……
但唯有一件事,我是怎样都无法忘掉。我们的童年,反反复覆,都会提及那条河溪。
「无忌,我让你给我拿回来的溪水呢?」
有天世民这样问我。
我还一直耿耿於怀:那天他向我施了调虎离山的把戏,让我天天真真地跑去给他取溪水,自己却偷偷吃下要了他命的丹药。我不觉微微皱起眉头,却终於还是把想责备他的话都吞了回去。
世民见我愁眉锁,笑了起来。
「我没骗你,那条河溪,我是真的想它了……」
他又央求我去拿水回来,可是我不肯被他骗第二了,就说派人去拿好了。
隔天,侍从给我带来了一个琉璃瓶,溪水就装在里面,折射著阳光,在世民脸上映出一片波动著的五光十色,也映出他晶莹生晖的双眼。
那天天气很热,世民穿得单薄,披在身上的薄衣敞开了前胸的部分纳凉,让我能看到他肌肤上的一层薄汗。
他躺在床上,忍著气促,又哗啦哗啦地说了好多以前的事:
――无忌,你记不记得,那年大暑热得很,我们衣服也来不及脱光,就跳到河水里,那个痛快啊……
――无忌,你记不记得,那你在水中被小螃蟹咬了,你抓著脚踝在水里跳,那个狼狈的样儿……
――无忌,你记不记得、你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我全都记得。
我脑里那些属於他和我的记忆,就像生了根的小草一样,让我想刻意忘掉也无从下手。要拔走,就得把我的心都连根拔起……。
「好热呢……无忌,如果可以跟你再去那河溪,一起玩个痛快就好了……」
我咬著牙,希望把这些回忆都忘掉,但他说得太快,我都来不及忘掉。
他望著我半晌,忽然将自己身上不多的衣物都解了下来,拧开手中的琉璃瓶盖,把溪水全浇到自己身上。
哗啦一声,他和床统统都湿透了。
我被他吓了一跳,却见他吃吃地笑了起来,大呼爽快。
「好清凉!无忌,你也来。」
他翻过身,伸著四肢,就像在河水里畅泳一样。他伸手将我拉到床上,邀我投进「水」中,就像那把我拉进溪里一样。
我怕他著凉,连忙俯下身去,给他舐去背上的水珠。
溪水与世民的肌肤的触感,勾起我很多很多回忆。
我们那些年在河里嬉戏的种种过去,像流水一样在我眼前淌过。不可再追的片段,忽然变得像梦境般虚幻。
舌上泛著一种叫我陶醉不已的甘甜,但甜到尽头,却变成了苦。
苦又如何,我渴求著那属於过去的甘甜,不想放开,还依依不舍地一下一下地舔著。
世民就那样静静地躺伏著,半合著眼,感受著我为他舔干背上的水珠。我舔得很慢,不舍得让任何一片感受轻易流走。我也合著眼,像他那样幻想自己与他正在河溪中畅泳,明明应该很快乐,渐渐眼窝却热了,舌上的味道渗入了一点点咸涩。
「无忌……」
「……别说了……」
我听见世民吸了口气,手来来回回抚摸湿透了的床铺,像真的在拨弄著河水。
良久,他才低声说:「无忌,我想我是真的想念那条小溪了……」
「不必想念……等你好了,我们一同去……一同去……这,换我拉你下水………」
我喉间有些哽咽,只好连忙住口。他乾笑了起来,笑不了几声,就将脸埋在被褥里。我只能看到他的肩头在耸动,不知他是在笑,还是在哭。我仍然埋首在他早已干了的肩背上,舐著不存在的河水,不舍离去。
面对著生离死别,回忆对我们来说,已经变得很苦、很痛。
我们开始对那个根本不会发生的未来产生憧憬。在世民活著的最後一个夏天里,我们每天,就是依靠著这些甜美的谎言,让所馀不多的时间感觉上过得缓慢一些、幸福一些……
到了盛暑,世民已无法跟我f聊。说话不到几句,就要喘气,偶尔还会咳出血来。
一天下来,醒著的时间少,昏睡的时间多。我一直伴在他床边,抓著他的手,让他每一睁眼就能看见我。然後,我们就这样双手互握,沉默著,听彼此的呼吸声。
窗外,夏日炎炎。天空一望无际,园是一片青葱,生气勃勃。
窗内,却是一片死寂。我紧握著世民的手,静听他因气疾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夹杂在蝉鸣之中,如在一唱一和。
我的一生,好像从来都只有夏天。记忆之中,就只有那喋喋不休的蝉鸣,低飞群舞的蜻蜓,暴雨,酷日,衣服因汗水而贴在皮肤上的黏腻感,身体浸在溪水里的冰凉感……
那时世民的双眼,总是迎著阳光,笑得双眉弯弯,眸子像透明的琉璃瓦,耀眼如同盛夏的骄阳。
如今世民的双眼,却总是失去焦点,不再澄澈;消瘦的脸庞亦让我触目痛心。现实对比著回忆,就变得越发的凄凉。
我开始憎恨夏天,憎恨那些我拥有过的美好。我是必须学会忘记的,不然现实的残酷早晚会让我吃不消。
我看著一天比一天虚弱的世民,只好寄盼将来。将来有著比过去更美好的事。我与世民,会一直这样相爱下去……
我忙著编织将来的梦,已没有馀暇去想这到底是否自欺欺人。
一个月间,我许下了好多好多的承诺,总之待世民好了後,我什麽都答应。就算他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摘给他。
只要他能好,我什麽都愿意。
直到他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最後一刻,我还妄想著,他真的能好起来。
「……无忌,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半张著眼,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来。我连忙以食指按在他的唇上:「傻孩子,你在说什麽傻话?不是答应了我不准再想那事了吗?别乱想,你会好起来的……你好了後,我们──」
他打岔:「不,无忌……我总觉得……今天………」
我在心里起好的腹稿,忽然都乱了。
不是今天,世民。不,不会是今天。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说过数百的谎言,我竟说不出口。
他望著我,忽然又猛咳起来。不几下,就哗啦的喷出了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触目惊心地玷污了他的脸,也喷到我脸上。血虽温热,却像冰一样寒了我的心。
「不!!」我叫了起来,慌忙给他抹掉唇角的血:「振作点!你会没事的……我叫人来,很快……」
「别,别叫人来……」他唯恐我会离开他一样拼命拉著我的手,忙道:「遗诏我已教遂良写好了。别叫人来………我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而来。
不,世民,不是今天……不可以………
「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回去那河溪吗?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看著他双眼快将合上,猛地摇了摇他:「不准睡!你不是说……只要是我说的,你都会听吗……你会好起来的……我要你好起来!!我们能一起相的时间还多著……秋天快来了,我们还要去打猎呢……」
他喘息了好久,平日他会把这些一拆就穿的谎言欣然听下去,但今天,他却无力地苦笑了起来:「如果能将你说的话全部都听从,那该有多好………你说去哪里……我就跟著你去哪里……」
我手心里世民的手,越发冰冷。
我在心里掩耳盗铃的戏法,很快就要被逼落幕。不论我心里喊了多少个「不」,从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从他唇上刺眼夺目的红血来看,世民将要平生第一拒绝我的要求,离我而去……
「世民……」
我没哭。是不敢哭。怕哭了的话,泪水会模糊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到他张著眼看著我时那满溢爱意的神情。
「我知道……你还在恼著我,为什麽要铤而走险,相信那丹药……」
「别说了……我没恼你……」
他 吃力地微笑著,双眉纠结,显然在强忍著咳嗽。好不容易,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道来:「无忌,你知道吗?人在将绝时,怎样荒谬的法子都会试……就像我从前…… 在武牢和玄武门那时……在那两场以为必死的战事中,心里想著要再见你……身体就似有了无穷的力量,就似可以无所不能……绝就能逢生……奇迹……所谓奇 迹……就是这样的吧……」
他说著,疲惫的脸上却忽然现出奕奕的神采,就似他以为自己为了我,真的就能战胜天意!
我却恐惧得说不出话,脑中只升腾起一个词――「回光返照」!
忽而,那神采黯淡了下来,他有点自嘲地说:「……但,真的要是今天吗……?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奢求更多,就一个秋天好了……只是那麽一个短短的季节也好……别去打猎,我只想靠在你身上,把酒赏红叶……跟你在一起……那就够了……」
世民垂眼望著房间的一角,好像眼前真的看到了秋天的景色。
忽然他又笑了起来:「无忌啊,老天爷不会再让我任性下去了吧?我好像已经奢求得太多了……」
「有我让你任性……有我让你………」
宠他的话,我已经说得一塌糊涂,到了任谁都听得出是谎话的地步。世民静静地听著我说谎,像听著玉旨纶音一样专心致志。一直苦苦撑开的双眼,开始慢慢合上。他用尽最後一分力气,拉我的手到他胸前。胸口之下,是那个装著发结的锦囊……
「无忌,别恼我……我只是不想死……」
他用所馀不多的气力紧抓著我,那只手冰冷如冬雪,脸上,却又绽放出往昔那种如夏日一样的笑容。
「……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世民……你这傻孩子……你很傻,你真的很傻………!」一边低骂著他傻,我一边却笑了,只是一种苦涩从我的笑里丝丝地泛出,让我眼眶发热。我两手都伸了过去,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祈盼能用我的体温去挽留他的生命。
而他只是那样微微笑著,不置可否,那满足的笑容就好像在告诉我,他心甘情愿做我的傻孩子。
「无忌,再那样唤我一吧……」
我用力地张著嘴想叫,声音却都哽在喉间,发不出来。
在爱情之中的人,都很傻……很傻……
他轻轻合上了眼。午後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脸看上去十分柔和、安祥,就像只是午睡了一般。
我静看著他的睡容,双眼沉重,慢慢视线迷朦。
我 紧紧握著世民渐渐无力的手,眼前却看见了我怎样牵著他这手,踏著青草,一起回到我们初识的地方。我紧紧牵著他,鼻端已经闻到草儿那青涩的气味。在夏日的光晖之下,他开怀欢笑,突然扯了我一把,将我拉近。他咯咯地笑著,像个俏皮的孩子一般,在我耳边低声告诉我,那个他怀了一辈子的秘密,就藏在他心胸上,那个 永远……不离不散的……发结中……
(全文完)
後记:
1完了!其实,早在八月末已经写完了
2我喜欢写离别,最好是慢慢死掉。他们惨我就开心了,这是压力转嫁的好方子。
3总後记晚些贴在会客室。
接著,大家要迎接空虚时期了!!请期待我回来。
千重苦夏後记(转贴)
《千重苦夏》第一作者诺诺总後记
其实我没想过为这篇写总後记。因为像其它那些不负责任的作品一样,这篇也是即兴而至,我理应不会为它做些什麽。不过反正迪迪都写了我也写吧。
虽然我写东西很随性,不过这麽多年了,也有了所谓的写作哲学。有的文体不适合存载这些哲学,恰恰《千重苦夏》是比较「流质」的作品,基本上可以的话,我是把我自己的理念都扔进去了。坦白说,写这篇时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就是打开文档、由得想法与情绪自己抒发出来。
由於我本意只是希望抒发感情,写一篇偏向感性的文章,为了能好好抓住这感觉,於是只许自己在这篇上三个星期。本来只预算三千字的三四章,在三个星期内我写了四万多字(之後扔给迪迪编修),基本上是隔天写四千字那样子,对我来说是挺密集了(虽然我是那种可以一夜写一万字的人,但不是等於可以每天这样写)。
为什麽要写长孙无忌和李世民。为什麽……
因为有一天我住的地方地震了,我一时很害怕连睡也睡不好所以找些事来寄情,刚好迪迪说想看这对,於是就写了。就是如此。
所以像我前言所说,这是一部兴之所至的作品。
关於合作:
此文与迪迪sindysindy合写。我认为我们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背景相差很远,方言也不同。
都是他自告奋勇来帮忙编改的。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我第一篇与别人合作而完成了的较长篇的作品。
写作的过程是,我随便写了个开首,他看到了觉得喜欢,加入了意见,我又听著来写,写著他帮我修文,修著修著又加了自己的意见。以後都是我随便写完想写的东西後把东西扔给他。
由於迪迪的背景关系,他做事认真与有耐性,成功完成了编修。我认为收拾别人的烂摊子是最惨的事,特别是那个别人是像我这样随性的家伙,但他都做了还做得很高兴。恐怕还跟他的职业有关。
他认为写作是不能合作的,怎麽说,其实天底下永远没有「不能」二字。还好他不是专业作家,要不我们会因各持己见而大骂。我觉得,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我在写这种文体时他妈的有个性他妈的像艺术家,这时候谁给我不中听的意见我就骂谁。
合作成功吗?迪迪说很满意,我还是那句:还可以更好。
如果我能像他一样对长孙无忌和李世民那麽有爱,对历史有更多的认识,并能投以更多的关心与耐性,那这篇就能写得更好了。
关於人物:
承引言。
我常常自以为没有什麽我是写不出来的,事实上我在写作上也真的是个没什麽节操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只有我去不到的地方,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虽然对这配对没有什麽感情,不过,在我眼中这篇的人物只是载体,我要表达的是我对恋爱的看法、想要渲染某种感觉,这篇是不是历史同人对我来说其实没什麽关系。
话虽如此,也不是说对人物们完全没有认知、换个名字就是别个朝代。
长孙无忌,我看关於他的资料,在我看来就是把他说成一个很功利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很会打点,至乎自私的水准。
我很喜欢这种草根的人格。所以我是卖了力去写长孙无忌是怎样身为一个自私的人去爱李世民,他的懦弱当然也是出自自私的。
人道爱情是无私的。怎样让长孙无忌为了李世民而在自私与无私间转圈圈,看著他的自私是因对世民无私的爱而来,然後无私又导回了自私,这过程真是相当快乐。
长孙无忌的个性在某些方面跟我有点像,所以很好写。
本文采用长孙无忌的视点,因为我觉得,爱情在第一人称的视角时会变得特别自私。於是在长孙无忌眼中的李世民,成了个孩子。
在长孙无忌眼中,李世民比较像个平凡人,不是强人。
虽然一方面是我不大喜欢写李世民的伟大,二来是我真的认为爱情是这样的。李世民是个伟大的君主,但在长孙无忌眼中,他的优点会变得很个人化。世民的孩子气会比他的君主气度更让长孙无忌锺爱。常常在长孙无忌脑里的都是世民像阳光一样的笑容,跟他治绩无关。
李世民在爱情的看法是怎样呢?
在以前一部也是写李世民的小说中,我利用历史中的李世民来成就了属於我自己的李世民。《千重苦夏》的李世民对我来说,是比较贴近历史了,或者该说比较贴近演义小说。当然不是全部,但至少是某些方面。这篇的李世民刚烈、豪迈,认为自己做什麽都是对的,不会让自己後悔,总之血是热的。对爱情也是死去活来,轰轰烈烈。
偏偏长孙无忌是很被动的人,硬生生让世民的刚烈成了郁闷,让他在文中经常性突然爆发。我认为这营造了不错的张力。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这李世民能有些缺点。不过这文是长孙无忌的视点,所以不怎有缺点的李世民是很合理的。
虽然这篇有很多关於爱情、很美好的看法,但对它是怎样发生,在哪里开始,我是根本没有想过。
并非是美好得自然而然,而是这篇本来只有三千字,不可能写那麽多。
基本上可以当成是日久生情。虽然没有特地想,但流程一直下去,还真的变得挺自然而然。
长孙无垢。
我不负责她的。详情请看迪迪的後记。
一件事是,我不知为什麽迪迪每都很细心地写她穿的是什麽(好像还有写什麽颜色)。我家主角们都没有这样的招待,这到底是为什麽。
关於观念:
一:恋物癖
可能大家感觉不到,但我在写这篇时不自觉在运用摄影技巧。除了著重在光影的描写外,最明显的是反复与象徵。我认为在文中反复出现的事情是一种恋物(fetish)的行为。不论是佛洛德系的恋物癖还是马克思系恋物癖,总之是指对某种事物有了超出物件本身价值的情感与依恋。
当中包括了反复使用夏天与其相关字眼、发结、小溪、酒、毛笔、短剑……懦夫。
对白方面,包括「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会听」……
我觉得在这种篇幅的文章出现那麽多物件是有点太多了。可是很难取舍,乾脆全部都写。
我认为在爱情时很多事物都会变得像象徵一样,有了比那物件本身更高的意义。然後视线与心神都会留恋在这些事物上,将这些事物与爱情作出联结。
另外长孙无忌的视点还挺偷窥性的,特别在起初,他总会看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我真的,很喜欢这样……
然後他还常常作梦、幻想,常说分不出是梦是真。如果要描述此文的视点,大概就是从长孙无忌的心往外看出去,一边独白的感觉。并不是要跟谁说明自己的爱情,就是像自言自语那样吧。
二:爱情观
此文提出的爱情观大部份是我自己的爱情观。
「为著一个人,可以心甘情愿地不惜性命、赴汤蹈火;可变得万夫莫敌,亦可变得制肘、无著力。还会瞒著世人,私订终生,做这种毫无意义、聊以自慰的事」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长孙无忌的爱是很简单的。只是那样单纯地爱著一个人而已。也几乎没有怎样说到长孙无忌与李世民对自己是TXL有什麽感觉,完全浑然天成。在我写的时候,真的就只顾谈情而已,在他们共的一刻间,世界会绕著他们转。
长孙无忌很珍爱想及世民的每一刻,我幻想爱情该是这样的。
希望读者能在这篇中看到恋爱的感觉。
三:悲剧
萨德侯爵说:美丽的东西太简单,只有丑恶与可怕的事物才值得描写。
在我眼中,美丽的事物是用来扭曲和破坏的。我们天生有那样的喜好。
虽然在写爱情小说,但我对爱情的看法其实是很负面的。我认为那是最不符合经济效益的行为,所以每每会导致到悲剧的发生。
不过在本文中,由於世界在绕著无忌和世民转,虽然不停出现了阻挠他们的事情,但长孙无忌似乎仍能沉醉其中,在逆境中让自己的爱升华。
如果没有悲剧,长孙无忌的爱将不值一提。
悲剧让爱情千疮百孔得近乎灿烂。
另外一点是,我在写作时很少提到时间的流逝,往往都是快刀斩乱麻後随便说一句已经是什麽年。《千重苦夏》倒是一直提醒著时间的流逝,还要由序章开始倒数李世民的死亡。这本身就是一个悲剧元素了。对我来说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尝试。
四:冷感
与以前我写过的也以李世民为主角的小说中那种语气激昂的文笔完全相反,《千重苦夏》的用字是很平淡的。(指编修前)
因为是像「自言自语」的文章,所以不会有太大的感叹。像是自己跟自己说话时不会一大堆感叹号地用吧。感情在长孙无忌心上流转时像是陈述著早已知道的事情一样。我希望一切看上去自然、缓慢,慢慢堆砌出压力与郁闷,看著两人逆来顺受,一步步走向终结与永恒。
在这样的写作手法下,主角显得缺乏活力,文章的张力也大大减少。可惜我完全喜欢这样,越没高潮越好!
不过要感谢迪迪在必要的地方加入历史元素,增加张力。不然我就浪费了这两个人物了。
五:情节
比起故事情节、桥段,我其实只是比较想渲染一种气氛而已。在未经编修的段落中,桥段是要的,只是想用情节和人物去盛载感觉,写得相当地随性。於是在原文中,剧情接近支离破碎,一个个的蒙太奇。也没有说想要交代什麽。
比起用历史去串连他们的爱情,我其实更喜欢写那些跟历史无关的片段,像世民在床上浇了自己一身湿去怀念童年之类,是我写得最乐的。
六:杂项
1H
其实我真是不提倡在这篇里提及H的。像这种可以吃素的地方,放鸡肋是不必的。我认为在这种文章里H不能让两个男人间的爱情升华,更不是肯定交往的行为。迪迪常常说一定要有H,说那是肯定二人关系的凭证,到了某个程度时就要上床了。唔,其实我觉得H真的不能代表什麽,在这种他们是怎样爱上对方都不清不楚的情况之下……
2男男成婚
虽然写了,但事实上我也很雷这种事情,类似男男生子、男扮女装之类的,我认为此等被人写到烂掉的旁门左道是最不应该写的,更重要是,并非说男女之间用来肯定感情的行为用在男男身上就有同样的作用。但迪迪要求到,罢了,写就写吧。
然後反正写了,就更雷的都写得了出来。在那以後我双手简直像解放了一样,然而在写这种风格的作品时最好不要那麽开放。
我就是这种人,最好不要挑战我,我真是什麽都能写的。
不过又说回这场男男成婚。因为出发点不是为了他们幸福,而是为了把他们推向更悲惨的情感,所以也很有作用。此後的同心结就像蛊毒一样不时咬著长孙无忌。让角色们更惨,何乐而不为?
3雷
说起雷和狗血,有些人说受不了此文的某些情节。坦白说,我写得出来不代表我也接受得来。不过这种事情没有一种尺度,完全是个人口味。我几乎能想像到如果把那些我认为雷和狗血的情节拿掉的话,这篇将变得过份清淡,缺乏魅力。那将会变成另一篇文章了,是好是坏无人能定。
我认为在每一篇文章中,每一个情节都有它存在的价值。
当然,我并非是为文中庸俗的桥段作辩。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以创意为目标,希望能写出大部份人认为有新鲜感而合理的桥段。我仍朝著这目标前进著。
夏天
我以前写过一篇叫《热雪》,围绕著冬夏,也是充满著象徵的一篇。因为很喜欢那感觉,所以《千重苦夏》希望是写成那个样子。但由於内容与篇幅都更长,所以没办法事事都绕著夏天来写。不过也尽了人事,在能写的地方都写了。
个人觉得夏比冬更难写。还好除了季节外这篇还有很多事要说。
最後,关於我:
给不认识的朋友。
我是朽木诺。
大家很少看到我比较清水的作品,近年我都是在发表H文而已。《千重苦夏》比较类近我在不写H文时的文风。
本人基本上是个不会历史的白丁,中文很差。但写东西是我为了自己爽的兴趣,不会跟谁交代什麽的。
因为所读的学系影响,所以沾染了率性而为、逻辑欠奉的坏作风。
很高兴可以藉此文跟大家分享我的写作之乐,欢迎大家到我在鲜网的家「井中之月」玩。
谢谢阁下看到这里,希望能在不久的将来再用文字来跟大家交流!
《千重苦夏》第二作者迪迪的总後记
据说:天下什麽工作都可以由多人分工合作地完成,唯有小说的创作不可
以。同样是创作,作曲乃至绘画都有可能两人或以上共同完成;同样是写
作,论文或报告也可以――事实上是往往――合作者众。但小说是唯一的例外。
而这唯一的例外,现在却被诺诺和我打破了。因为《千重苦夏》这小说,不折
不扣地,确实是我们二人合作完成的。这一点,只有在诺诺的本家以她的名
义发表时才有公布,其它以我的名义(我在不同地方用过sindy、sindy迪
迪、柚柚儿、喵喵人等ID――後两个很白痴的ID其实是诺诺给起的)转载的地
方,我都刻意地没有说明,是故意要留到这最後发布“总後记”时才揭盅。这
当然不是我想贪天之功,而是我想测试一下读者,看有没有人能看出来,这
小说在风格上有生硬拼凑的痕迹,不够统一,从而看出这小说是两人合作的
作品。如果没有,那证明我与诺诺是“天作之合”,因为“天衣无缝”也,哈哈!
结果看来是很成功的:除了在某个转载的地方,因为读者的热情评论,感动
了诺诺,使她在百忙之中也现身回应,从而透露了这小说是与我合写的之
外,其它转载的地方都没有人发现。而即使是在那个诺诺现了身的地方,读
者知道真相後也惊呼完全没想到。在诺诺的自家园地,她发布时注明了是与
我合写的,那里的读者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即使如此,也有朋友表示没法看
出哪些是诺诺写的、哪些是我写的。而考虑到我和诺诺的风格完全是截然不
同,这种成功就更显得像是一种奇迹了。(虽然诺诺她自己说看定稿觉得怪
怪的,加入了很多不是她的东西,但又夹杂著她的东西。但这是她知道原稿
状态而造成先入为主的影响,这也是为什麽我一直对读者们刻意隐瞒的原
因,我不想他们受这个资讯的影响而扭曲了看法。)
最初,是我先想写一部长孙无忌X李世民的纯爱的历史同人,因为一直对这
一配对有怨念,认为如果历史上的李世民真的有男男关系,一定是他跟无忌
GG,其他人的可能性都远低於这一配对。有关的论证已经有小李粉做过,我
也就无需再重复了。
可是诺诺一开始的时候对这一配对没有兴趣,甚至是根本没有认识。但某一
天,她忽然说愿意为我而写一部这样的小说,但只限於字数三千,纯粹是为
了满足我这对她来说绝对是十分奇怪的怨念。
最後的结果当然不是字数三千,而是长得足够拿去投稿出版。
原因是写了开头几节之後,由於要写纯爱的历史BL,诺诺要把其中历史部分
委托给我增补。以往诺诺写小说,我也有给她改文,但只限於润饰字句,更
多像个文字编辑,而并不真的参与创作。另一方面,她写文时也会不断地与
我沟通,就人物设定、情节架构等问题听取我的意见,在这方面,可以说我
在一定程度上卷入了她的创作之中,但毕竟我更多是提供意念,而不是直接
地参与写作,所以诺诺把我称为她的“幕後军师”。
然而,在这小说里,我卷入之是史无前例的,以致改了第一之後,我就
要求:“我应该成为第二作者!”我并不是谦虚的人,但也从不会把不应属於
我的东西据为己有,而同样地,应该属於我的东西我也会要求获得credit,
所以我要求成为第二作者。
就这样,我们的合写之旅开始了。诺诺先写初稿,她会著重於写情感部分,
而历史部分她也会写,只是会写得比较粗枝大叶,让我再作修改或有发挥的
馀地。开始的时候,历史部分比较少,我主要还是起著补加的作用,但写到
玄武门的部分,我差不多是完全删除诺诺本来写下的部分,自己重新再写。
所以这小说的一头一尾,基本上是诺诺的初稿为底子,但中间部分(玄武门
部分)则差不多等於是我自己单独写出来的。
但这种情况并不能用来说明诺诺写的内容不重要。尽管她写的中间部分差不
多是被完全删除了,但我得说,如果没有看了她写的部分在前,我可能想不
出可以写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必须在此对诺诺,以及对看了这小说的
读者说明,诺诺的作用是很大很大的,即使是中间部分。诺诺也曾为我删去
她全部的玄武门部分而感到沮丧和气馁,但其实她的作用虽然无法为直接看
到最後作品的样子的读者所知悉,但作为了解这小说整个变迁过程的面貌的
创作者来说,我知她的重要,并且要在此予以强调,让读者都能知晓。
如果不是像现在这样,有了诺诺的初稿为底子,有了一点点的依凭,尽管最
後把她写作的部分都删掉了重写,但如果没有这些被删掉的内容,这部《千
重苦夏》的中间部分,我恐怕是完全写不出来的。我是因为知道了不该怎麽
写之後,才知道应该怎麽写。
当这小说写完的时候,诺诺问我,最喜欢这小说的哪一部分。我不假思索地
回答:“那还用说,当然是玄武门!”这并不是因为那几乎是我个人的独力创
作,而是确实有著我充分的理由的。
关於玄武门,有很多与李世民或直接或间接地有关的小说都写过,甚至有专
门就以此事件为中心的小说。这些作品,我看过很多,但感遗憾的是,很
少有让我感到满意的。不是说里面没有文笔生动、人物鲜明、情节曲折、耐
人寻味的好作品,有的是――虽然并非多的是。而是,我是个喜欢悲剧的人,
而这分明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真实发生了的历史悲剧,可我没看到有多少作品
能把这事件的悲剧性写出来,而更多的,只是曲折离奇、引人入胜的阴谋大
展览。
诺诺在这小说的某节的後记中引用到亚里斯多德的话:我们天生爱悲剧!这
句话最适合我了。无论是看人家写,还是自己写,我念叨著的都是“悲剧啊
悲剧”。诺诺其实跟我不尽相同,虽然是不自知,但她念叨著的是“暗黑啊暗
黑”,这从她的多种创作――不但是作为业馀爱好的写小说,还是作为她本职
专业的电影创作――,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倾向性。
由於这是一部纯爱的同人小说,诺诺对於暗黑的怨念也就无法得以如愿,但
最初我们确实是想过要把这小说写成悲剧结局的,至於最後未能成事,也是
事出有因,後面再说,这里暂且不提。
回头说玄武门的部分。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写,心里根本
没有任何的想法。但是,神奇地,就在我改写到玄武门前夜世民与无忌和解
那一段时,我突然思如泉涌,不但一下子想到了怎麽写二人和解那一段,连
後面玄武门当天的事情该怎麽写,我都有了坚定不移的想法。为这些好像是
从天而降、自己涌进我脑子里的意念,我兴奋得夜里都辗转不眠。然後,当
诺诺把这一部分的初稿传给我时,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已是晚上快1点半
了,我下载了文档打开之後就完全无法暂停一刻地埋头改写,到打完最後一
个字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凌晨2点了。在这期间,我甚至无法停下来走开
喝一口水,就这麽一气呵成地写完了整段。事後虽然再作了多的修改,但
都只是些小枝小节。
写完这一段後,不,甚至是根本还没写完,只是想到怎麽写这一段的时候,
我就已经很肯定,然後终於写完的时候,我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哈哈大笑。
――这是最好的玄武门!
或者即使要谦虚一点,我也只会加上“之一”――这是最好的玄武门之一!(考
虑到我现在自己又在写一部关於李世民的小说,也将会写到玄武门,我希望
上述这句话能加上“之一”,意味著我现在写的这一部,也能写出一个完全不
同、但仍然是很好很好的玄武门来。)
我避开了正面描写――而这几乎千篇一律的是所有写玄武门的作品所采用的角
度。好像是天意的一样,恰好我们在这小说中采用的就是长孙无忌的视角,
并安排他是一个文弱书生。如果是正面描写玄武门事件,他最多只能作为旁
观者而提供视角,而起不到一个主角所应该起的、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的关
键人物的作用。历史上,李世民一再地强调,他有天下,多赖无忌之功。但
这功在哪里,遍寻史书,我们没有太切的感觉,估计他起的是出谋划策
(说得不好听就是专擅阴谋)的作用,但即使是那些只是把玄武门的特徵写
成“阴谋大会展”的作品,长孙无忌的作用也不见得有多突出。
可在我们这小说里,无忌真正起到了主角才能起的作用――最要紧的关头,是
他创造了奇迹――扳下了历史轨道上的切道棒,让历史的列车驶向了完全不同
的方向。都说贞观时代选嫡的李治得立,无忌起了回天之力。我们却在玄武
门的部分,真正写出了这种回天之力。而且,更妙的是,无忌靠的不是阴
谋,而是他对世民的爱与真正的明大义――大局观,这恰恰正是“食脑”之
人才会有的能耐。
把长孙无忌写成文弱书生,而且性格还偏向於懦弱怕事,这与历史上的无忌
相比是要弱势得多。最初只是想以此来衬托世民,但这样一路写下来,却有
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一个平日懦弱如这
小说中的无忌的人,在爱人於生死关头之际爆发了,这折射出来的爱意之
,或者俗气地说,是爱情的力量之强大,比之描写一个本来一直就是意志
坚强的人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其对比的强烈要远远胜过。诺诺在该节後记
中戏谑的说,这一节的副题应该是“懦夫的成攻之道”。
总而言之,再没有比这小说的玄武门部分更让我满意的了。不但对历史的演
绎写出了悲剧感,而且以BL而论,世民对无忌的爱通过他的殚精竭虑的安排
――不但保住无忌的性命,更要保住他的名誉来显示,与小说通篇营造他心计
精明而又一往情的形象一以贯之;而无忌对世民的爱,则以一向懦弱者的
突然爆发来表达,震撼力十足。这样同时兼顾历史演绎与小说本身所需的情
节铺排,我还有什麽不满足的呢?写成这样,已经远远超出我最初只是为了
满足一下自己的怨念的平凡之想。
诺诺又问了我对她写的部分最喜欢的是哪里,我也是不假思索的回答:“结
尾的部分!”诺诺说她写这小说,有两是写得自己都哭了。一是开头的
序章,另一就是结尾,其实是同一,因为写的都是世民临死前的情状。
其实我也看得哭了,尤其是结尾,第一看初稿的时候哭了,修改的时候
也是一边改一边哭的,到把修改稿发还给诺诺时再看一遍,也是几乎撑不住
又要哭出来。由於我是个喜欢不断地改稿的人,因此这结尾部分我改了很多
。但不管改多少,总之我是看一就哭一,毫无例外!不过,诺诺说
她哭得更厉害,哭到打字的时候都打不下去,伏在键盘上流泪。
诺诺不像我那样对这配对有那麽的怨念,写这小说很大程度是为了我,但
她还是写得那麽投入,所以请读者们为她鼓掌吧!
不过,其实我们对於结尾的部分,都算不上是百分之一百的满意。如前所
述,我爱悲剧,我本来是想写成悲剧的结局的。现在的结尾虽然悲伤得让人
流泪,但那是煽情的效果,并不是因为悲剧的缘故,尽管我认为这是达於完
美境界的煽情了,但不是悲剧仍然不是悲剧。我本来想把无忌的性格写成在
无垢死後因嫉妒与寂寞而扭曲,变成贪得无厌地向世民索取,但同时又对违
背了无垢死前的叮嘱而内疚,这样内心在欲望与愧疚之间挣扎,说俗了就是
要虐心。诺诺也喜欢这样人性化的设定,但最後她写出来的结局却没有按照
这个设定来发展,而是写成了煽情。
类似於写玄武门的部分那样,开始时我对於玄武门之後的无忌怎麽写,也同
样地没有什麽明确的想法。对於玄武门,我的思路很清晰,但对於玄武门之
後,我其实没什麽头绪,只想著看诺诺怎麽写再作决定。事实上,我一向讨
厌看、也讨厌写贞观年间的事,觉得那时的事很无趣。贞观前的有趣与贞观
後的无趣,就有如“秦王李世民”和“唐太宗李世民”这两个称呼的有趣与无趣
之别。
所以,我对於怎麽写贞观时期的故事,觉得很头痛,尤其是在写了那麽精彩
的玄武门之後,一时之间简直觉得这小说在玄武门前与玄武门後的两部分会
很失衡――前半精彩而後半沉闷。如果可以选择,我甚至希望不要写玄武门後
的部分,但显然要写无忌GG与小李的爱情故事,就不能不写。
可是,後来在修改贞观立太子那一段时,我忽然想到了怎麽把那一段的恩怨
情仇写得清楚,写得畅顺,写得好看,使我对於这小说玄武门之後的部分信
心大增,虽然不可能比玄武门写得更好,但至少不会像我原来想像的那样差
得太远。但是,这样写下来,不知不觉之间就向著完全美化无忌的路子上写
了。本来要把无忌写成个性复杂的悲剧结局的设想,就被彻底推翻了。但另
一方面,诺诺写成的初稿里,把结局写成煽情,却又与我改写後的贞观立太
子那一段的写法浑然一体,倒又省了要作大改动的麻烦。就是这样,这小说
的结局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虽然不是我最初想要的悲剧,但好歹是文气通
畅,予人以一气呵成之感,虽然其实那是我完全改写了贞观立太子段的取
向,再与基本上是诺诺原作的结局拼合起来的。
至於诺诺,她对结尾也不是十分地满意,主要是因为前面说过的,她是个喜
欢“暗黑啊暗黑”的品味者,虽然这小说纯爱的风格无法满足她这一喜好,她
还是希望能有个比较另类的结尾,而这样的结尾显然是太典型了。不过,俗
话说得好,“桥不怕旧,最紧要受”。典型也者,理得好叫经典,理不好
叫老土。大致上,我认为理得是可以的。说到典型,这小说不止是结尾,
很多段落都是DM的典型,例如酒後乱性一夜情啦、男男成婚啦……以效果而
论,我个人觉得都挺满意的。
说完对这小说最喜欢的两部分,接下来想说一下对这小说中最喜欢的人物。
无庸置疑,当然是小李。虽然是无忌GG的第一人称,但我主要还是想写小李
为第一主角,想写一个在历史意义上是完美的小李,而在BL意义上是完美的
恋人。写小李的小说很多,要把小李写得完美的也很多,但写得好的真不
多。好像越是小李粉的,越写不好小李。完美,却缺乏说服力,标志当然是
说服不了并非小李粉的读者。其实有品味的小李粉的读者,恐怕也难以被说
服。不怕大言不惭,我自认是品味不错的人,也喜欢小李,但很多把小李写
得完美的小说,看了之後我只有一个感觉:完美的是作为小李粉的作者的粉
丝情结,而不是小说中的那个小李。
我当然是认为这小说中的小李是完美且有说服力的,否则不会摆出来“晒”。
神奇地,不是使用通常的第三人称,而是使用其中一个角色的第一人称,好
像反而使“完美但缺乏说服力”的问题得以较容易地解决。
至於无忌GG,在写作过程中就已经不断地向读者解释,这是写得比真实历史
中的长孙无忌要弱的,完全是为了衬托小李的需要,是剧情的需要,只好把
他的形象给牺牲了(一笑)。在真实历史里,假如小李真的遇上这麽个懦弱
的无忌,只怕一脚就把他给蹬了,才没有耐性等到他在关键时刻里爆发。
还有就是长孙妹妹。其实在我的设想中,这小说的主角不是小李、无忌这一
对,而是小李、无忌、无垢这三位一体,他们之间的感情交错纠结,才是这
取向於言情的小说的核心。虽然无垢出现的场景很有限,但希望读者会觉得
这小说里她是无不在的。对於这小说里长孙妹妹的形象,我十分地满意。
尤其满意的是,诺诺在看完我改写无垢请求无忌前往洛阳的那一段後,她说
她第一感到长孙妹妹是个可爱的妹妹。她说她看过那麽多关於长孙皇后的
小说,虽然大都把她写得很完美,但那完美让她感到长孙皇后没有什麽人
性。不习惯诺诺的词汇的人,看到这话会有很大的误会,以为诺诺是在贬斥
长孙皇后,其实她所说的没有人性,是指没有普通人的弱点、缺点,完美得
不真实,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平心而论,这小说的长孙妹妹也是往完美的方
向去写的,形象的要素也很少,并不复杂。诺诺感到这个长孙妹妹可爱,大
概是因为不著重写她的政治面(她临死的段落才稍为触及了一下),而是著
重写她的感情面吧。
另一个让我感到十分满意的角色,是李渊。虽然只在玄武门的部分出场一
,但出乎意料之外地把他写得那麽帅,让我大有喜出望外之感。这小说中
的李渊,其实应该比真实历史上的李渊更有骨气,更硬气。
之所以对这比历史更美化了的李渊很感满意,是因为其实在写这小说的过程
中,我一直跟诺诺强调一点,那就是我们不要为了写出一个完美的小李而丑
化任何一个历史人物(诺诺补充说,除了我们把无忌GG弱化了之外)。这里
著重的,其实有两类人物,一类是指曾与小李为敌的历史人物,另一类是在
爱情小说中常常涉及到的感情上的“第三者”。
先说前一类,主要是包括李建成、李元吉、李渊等人。大凡涉及历史的叙
述,我都力争持平地对待每一个人物,不作带有明显倾向性的描写。我希望
无论是建成粉、元吉粉(如果有的话,虽然好像不可能,但似乎还是有一批
小说,尤其是穿越类小说,会把元吉设定为能与世民争MM的英俊少年)、李
渊粉(应该没有,我是指那些认为李渊在历史上的作用比李世民要大的
人),看了这小说都不会觉得我为了世民而贬低了他们喜欢的人。当然,有
些人可能还是会对行文中的某些字眼耿耿於怀,比如玄武门前夜天策府的人
促请世民“大义灭亲”。不过,这只是因为当我设计这些角色的话语时,当然
要从这些角色的立场出发来说话,但这并不能代表我这个作者的立场。就好
比,无忌GG会把王世充的势力唤作“郑逆”,李渊气在头上的时候也会把世民
骂作“贪权好利的畜生”、 “祸胎”等。包括小说中提及前隋公主杨妃及其子
李恪时,因为是以长孙无忌的第一人称来写,难免怀有嫉妒怨恨之情,但这
在长孙无忌的角度来看是很正常的吧,不能代表我这作者的立场,还请杨妃
粉、李恪粉的多多体谅了。
另一类是所谓的“第三者”,在这小说中首当其冲就是长孙妹妹。一开始时,
诺诺写无忌GG安排长孙妹妹与世民成亲,她写成无忌是利用自己的妹妹。我
马上把这给改掉了,并跟她说,我们不要为了美化世民与无忌的这段情而损
害任何人的形象,而且也不要任何庸俗的争风喝醋。基於这个原则,我们写
了完美的长孙妹妹,同样是要让任何长孙粉都不会觉得我们贬低了他们喜欢
的人。还是基於这个原则,当诺诺初稿里写了无忌在与世民初夜後与他闹
翻,世民娶进一大堆小妾来作为报复时,我把这些段落完全删掉了。虽然诺
诺觉得要让世民做些事情,以表示他的生气,但我还是让世民说一句“我既
爱了你,那就无怨无悔”来解释一切。不但是为了遵守我们订下的、不要庸
俗的争风吃醋桥段的原则,也为了要把世民写成一个完美的恋人――会生气,
但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对方的事。
这里还有一个小节。诺诺看完我修改的无垢逝世的章节後,她说,如果不是
我不容许写小李、无忌和无垢三人之间有嫉妒之类的心理,她会写无忌嫉妒
无垢,因为世民在无垢弥留的最後一刻透露了玄武门的时候,他选择把无垢
带在身边跟自己同死,而把无忌遣到安全的地方不让他跟自己同死。其实哪
一种选择表示世民更爱哪一人,我自己是没有答案的,所以作这种含糊的
理。前面已经说了,在我的设想中,他们三人是三位一体的。
最後,按例是要感谢一些人的。第一个要感谢的当然是诺诺,没有她这个合
作者,我写不出这小说。她启发了我,激发了我。感激的话已经说过很多,
但再多也永远无法完整、圆满地表达我对她的感谢。言语的力量有限,我也
就只能言尽於此了。
其要感谢一些热心、热爱这小说的读者。溅泪、小尘等与诺诺之间妙趣
横生的对话,让这写作过程充满了乐趣。(不过要再声讨Joker,一笑)
除了以上这些朋友,是《千重苦夏》写作之前就已经结识的,这里更应该特别
鸣谢的,是因为这部小说而让我们相知、结缘的朋友,如Vinuse(虽然他是
因为之前诺诺的作品而与我结识的,但主要是因为《千重苦夏》而成为
交)、Shala、alessia、明世、鸿过亦留声、不负丹青、gaycolour、圣女
の月、碧色如水、brijus、月络灵、瀚海西风、ice……等。他们都或多或少
地对这小说发表了热情的评论,提出善意的意见。
此外,还有依然阑珊、采珠、眼看楼榻……等也一直长期追看著这部小说。虽
然他们属於沉默不语的潜水派,但我还是要在这里公开地对他们说:看到你
们的图示一又一地在每一篇的後面出现,我还是备感温暖……。
更让我感激、感动的是,在这上述提及的朋友里,其中一些,他们与我的友
情,始於《千重苦夏》,但不止於《千重苦夏》。我们彼此已经结成了很要好的
朋友,他们在我现在正撰写、连载著的另一部关於李世民的小说《大唐女儿
红》里,继续给予著我无尽的支持。
诺诺经常在後记中对读者大吼:“我爱你们!”我其实是一个很害羞、很不擅
长表达自己的情感的人。对於如此直白的示爱,我总是觉得效果过於狗血,
於是很克制著不这样吼出来。(但诺诺说这句话,确实是由衷的。)所以,
请大家容许我没有在这小说的最後,只是鸣谢、鸣谢,没有示爱吧!我心底
对大家的爱,我希望以写出更好、更多的小说,来表达,来回报!
每一场欢宴终究都要散场,每一部小说终究都要结束……这才是永恒的悲剧
吧。在这无限感伤的时刻,我能做的只是――
鞠躬、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