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秋寒》第二部by:北色
26/2/13 2:52 2
一
“鹊桥居”三个字就挂在他们面前,还留有明显的雕刻痕迹,散发着松木清新的香味。
太久的静默让他们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凝视着宸星哀怨与悔恨纠结的双眸,子寰差一点就心软了。华子寰他一代帝王什么陷阱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错误不能原谅,唯独不能容忍被背叛。谎言在他的记忆中刻下累累伤痕,如果可以,那些恨过的,痛过的,诅咒过的人和事,他永远都不愿再想起。
“这里的山路不好走……你一定累了吧……”子寰灼灼的目光,令宸星有些胆怯。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要畏惧什么的,但今不同了。那段日子像一场浑浑噩噩的梦,梦醒了才意识到做除了多么荒唐的举动。明知子寰最痛恨什么,却为了一个虚有的理由陷害他,差点害他命丧黄泉,要不是他有幸躲过这一劫,恐怕一辈子都悔恨不过来。
是什么驱使自己做出如此恶劣的行径?是什么热昏了头脑,让憎恨取代了善良?
宸星无法去追究,只期望眼前的人能既往不咎。
“要是你不想看到我,我走就是了……”迟迟得不到回应,宸星几乎要绝望了。明知他的原谅是奢望,但还是不可救药地奢求。
一路走来,子寰相信自己是冷漠无情的,为了成就他的千古霸业,母子情,兄弟情,统统都可以不要,当秦狄离他而去后,七情六欲已如云烟。宸星的后悔不想去看,宸星的道歉不想去听,只要一想起他,愤怒就涌上大脑,可那双苍白的唇还是刺痛了眼睛。
眼看着他就要离开的身影,最终还是软了下来:“一起进去吧。”他扭过头,避开宸星惊愕的眼神,先一步踏入了木屋。
倚在窗前,宸星斟满了两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晃。这个位置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每拜访这里,都会相坐对饮,只是每一的心境都不尽相同。
子寰手握酒杯,只是闻着酒香,却不入口,侧着脸看他:“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来?要是我一直不来呢?”
“任何一个地方你都可能不再踏足,唯独这里……”宸星苦笑,“延王回京了,我知道你肯定会想办法对付他,而你在实施计划之前一定会来这里寻找你的力量和勇气,所以我才……到这里等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手微微发抖,强扮的笑容在苦涩中不堪一击。
子寰望着他,灰沉着脸,将酒一饮而尽:“见过延王了?”
有延王华子歉的地方,就会有他的密探,这句话无异于明知故问,若是平时宸星早就发作了,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头:“见过了。看上去他人不错,不像个坏人。”
“坏人?我可从来没有说过他是坏人。而且要是让你这么容易就看出他的厉害之,他还能活到现在吗?”子寰扯了扯嘴角,每提及延王,他总是一副厌倦的态度,所以宸星也不想多问。
“这个是我做的点心,你尝尝?”宸星把一碟梅形的糕点推到他面前。
曾经吃过他做的点心,所以子寰很有信心的挑了一块一口咬下去,可融化在口中的不是美味,而且难以下咽的苦味。子寰拧着眉毛,第一反应就是要吐出来,却忍着嚼了几口,然后吞咽下去。
再他要吃第二口的时候,宸星发觉他神情不对,立马夺下剩下的半块,尝了尝,一样苦味在嘴里扩散。
蜂蜜梅子糕,又酸又甜。
水无央说,最适合做给喜欢的人吃,心里是什么味道,做出来也是什么味道。
无意中放了太多的蜂蜜,想要做得甜一点,反而变成了苦味。
好苦,苦到喉咙口发胀……
宸星捂着嘴,眼圈已经发红,子寰看在眼里,惊心地刺目,而苦味还口里泛滥。
“我没想要害你的……我是想做最好的东西,以前每做都非常好吃的……”对不起三字早就苍白无力,宸星急欲知道还有什么比对不起更能表达他的心情。
子寰心绪一乱,一把拉过宸星搂到怀里,揉着他的脸道:“你怎么就这么……”不知道想说什么,只是不忍再看他折腾自己。
“我不想让你恨我啊!我想弄最拿手的出来向你道歉,可是没有想到……”宸星紧紧抓住子寰,似乎怕一松手就把他丢了。
子寰叹了口气,又把他紧紧抱了一下。他们不再说什么,因为心的交流是不需要语言的,一种微妙的情绪在酝酿。
一个坚硬的物体塞到宸星手中,他低头一看,是曾经他拥有的,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他惊愕地抬头。
“拿好了,不要再随便丢了。”子寰沉声道。
“你不怪我了?”
子寰没有回答,只是把下巴搁在宸星肩膀上,用身体来确认他的存在。
宸星扯了扯他的衣袖:“我能不能再向你要一件东西?”
“你想要什么?”
“你和秦狄的那两块阴阳和合锁能不能送给我,我替你保管。”宸星不顾子寰突变的脸色,从容道,“因为这两片玉锁是你们的爱,与其让他长眠于地底,不如让我保存,偶然也让我见证你们感情。”
人常说失去的总是最好的,活人怎么争得过死人?埋在心底的感情,哪怕偶尔想起,也会痛如刀绞,不如开诚布公,正视曾经的一切。
“你确定不是想毁了他?”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跟秦狄是不一样的,他的好我学不来,我只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爱,我会做得比他好,他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他做不到的,比如陪你一生一世,我做得到。”
子寰的神情变得复杂,他松开宸星埋头喝酒,目光飘到窗外收不回来,无之木绿意盎然。
一下子失去对方的温度,冷得宸星一颤,苦涩的味道还在口中,似乎都凝聚在了舌根。有些东西一旦生根,就扎得太,怎么都拔不掉。
“你还不明白吗?”子寰背对着他道,“秦狄对我来说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一生一世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我会对你好的。”他看到宸星苍白的脸色,又加了一句,“……加倍对你好……”
有用么?宸星不禁觉得好笑,于是笑了出来,笑得很难看。
有一种跌入谷底的感觉,他虚软地依在桌旁,任凭痛意在骨髓中流窜。快要入冬了吧,聚集了一年的寒冷凝结成晶莹的雪,等待降落的时机,一年又一年,总是过得这么快。
子寰走到树下,翻找出阴阳和合锁,包裹在一块崭新的手绢内,递给宸星:“仔细收好了,我把他交给你了。”
宸星伸出手,掌心内每一条沟纹都是一道伤痕,被子寰握住。
“跟我走吧,我们回宫。”
二
经过半年的精心养护,半秋寒好不容易多长了几片叶子,可天一冷,叶子就开始凋落,几天之内就变成了枯枝。
宸星捧着半秋寒看了半天,似无奈似叹息,他所看到的仿佛是生命的消陨,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和它缠绕在一起。
身边的子寰正在忙碌,自他从东隅回来就一直在计划什么,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不论他人在哪里都会把宸星栓在身边。他扫了一眼半秋寒道:“你确定它会开?连苞都没有半个,我寻来精通的园林的工匠来辨别这,均说从未见过。”
“那是他们见识浅薄,既然陨哥哥说会开就一定会开,因为是我种的,自然要个性一点,哪能轻易就开?”他信心满满道。
“大言不惭,这盆是你打理的时间长,还是我的时间长?要有个性也是我的个性!”
如果是你的个性,那就永远都开不了了。宸星差点就说着这个念头,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子寰并没在意他的心思,继续忙他的事,并命人传太子进殿。
宸星想起这几天宫里忙着准备宴席,说是要为大皇子庆生:“大皇子几岁了,还没立为太子吗?怎么你突然想到给他庆生呢?”
“五岁了,这大宴就专门为立太子而设的。”提起儿子,子寰的笑容添了几分暖意。
不知为什么,很难把子寰同父亲这个称呼联系起来,即使此刻他正在为儿子的生辰精心布置。
“真的只是立太子,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宸星试探道。
子寰毫无愧色道:“目的事什么并不重要,我明白,他也明白就好。”
不过是利用了儿子的生辰,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美其名还能给儿子上一堂生动的帝术课。父亲只是一个身份,而帝王才是子寰的名字。
“一个有子嗣的储君,地位要来得稳固。”宸星突然道,“五年前你决心要皇子的时候是这么想的吗?”
子寰略感诧异,不可否认他的确存着这个念头,那时候有一双悒郁的眼神在他身后,眼睛的主人没有阻止他,怕自己会心痛,所以从不回头看,狠心地坚持决定。在不断增加势力砝码的同时,换下的是对爱人的情意。
“我又何尝不希望能有纯粹的感情呢,哪天我不再是皇帝了,再拿这些标准衡量我吧。”子寰平静地说着,“我儿子很可爱的,你会喜欢的。”
再就这个问题究下去,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宸星当然明白这一点,可突然又想起一个重要问题:“h妃好像怀孕很久了吧?怎么还没生?”
“已经足月了,可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一想到这个,子寰也是头疼,“不知道怎么搞的,喂了多少补品都没有用,太医也查不出究竟。不如你什么时候去给她把把脉?”他似真似假地说。
宸星白了他一眼:“你老婆生儿子干我屁事?生个哪吒出来不是挺好么?”他嘴上虽这么说,可转眼又小声道,“真的严重到这个地步了?生育的事情我不懂哩!要不请我们教主来?他一直向我们吹嘘他曾接生过两个孩子。”
子寰大笑,正想再逗他几句,一太监通报说大皇子已经候在殿外。
几天之后,宴席如期举行,但这场筵席是家宴,所以排场虽大,赴宴的宾客却不多,除了皇亲国戚没有一个外臣,当然宸星也被拒之门外。
可从未开过眼界的宸星又岂肯轻易放过机会?于是在宴会还没有开始之前,就意图爬上屋顶。
“邵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正当宸星跃跃欲试要攀上安乾宫的梁柱,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宸星低头一看,是前来赴宴的延王,其身后跟着一大群随从,颇有大郦第二人的气势。
“今天月亮又圆又大,我爬上去欣赏一下。”宸星硬着头皮道。
华子歉目不转睛望着他,他的眼神能让人产生依赖感,被他看久了,似乎会舍不得他再看其他事物。
“邵公子想不想跟我一起参加今晚大皇子的庆生宴?”华子歉热情邀请。
“不想!”宸星脱口而出,也许是因为子寰的缘故,所以对他始终没有什么好感。
华子歉露出失望的表情:“听说皇兄请了不少歌舞班子,还专门排了一场大戏,难道你真不想去见识见识?”
瞧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难道真的是毫无心机,只想玩乐的吗?宸星不禁怀疑,虽然好奇心被他吊起,但还是坚决摇头。
“那真是太遗憾了。”华子歉大叹,转身便要走。
延王身边的那人在转身之际,瞥了宸星一眼,原本宸星是不在意的,可这一眼冷得像冰,刺得他一个激灵。此人就是那日在广福斋楼下与他对掌得神秘人,衣着打扮和那日一模一样。
怎能让这么危险的进宫哪?一丝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莫非延王的有恃无恐就是来源与他?
“请等一下!”宸星追上去,“延王真的可以带我赴宴?皇上说这是家宴,不许外人参加的。”
见他改变了主意,华子歉顿时眉开眼笑:“你可以以我随从的身份进殿。”
出席宴会的均是三代之内的王爷,而随同王爷到席的都是王妃,唯独延王身边坐着宸星,几乎引起全场的瞩目,王爷们窃窃私语,面有几分诡异。华子歉泰然自若地与人寒暄,宸星目无焦点地盯着桌上的酒杯一动不动,而子寰则高高在上,面如土色。
宸星闷闷不乐,要不是为了子寰的安全考虑,怎会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延王成双出入?成为众人的焦点是他不喜欢的。他不敢抬头去看子寰,并不是因为那双喷火的眼睛,而是不愿去看龙椅上和谐的画面,皇帝气宇轩昂,英俊非凡,皇后端庄贤雅,温柔婉约,而小皇子活泼可爱,尚一脸稚气。在他刚踏进殿堂的瞬间就后悔了,如果这副画面是完美的,那他该如何自?秦狄是否也有过这种心情,刻意回避这种场合呢?
“想到什么了?这么入神?”华子歉在他耳边极近的距离问道。
“没什么。”鼻尖几乎碰到了他的脸,生出暧昧的气息,在宸星还来不及和华子歉保持距离时,忽然发现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神秘人不见了。心漏跳一拍,忙四张望,都找不到那人踪影。
奇怪,去哪儿了?难道是……
他朝子寰所在的位置望去,从上至下,从左至右,每个角落都如此可疑。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华子寰更变本加厉地凑过来。
这是一个太监躬身跑来:“邵公子,皇上请您过去坐。”
宸星瞥了子寰一样,哪怕离他有十几步远都能感觉到他几近暴发地怒气,他手里拿着一只金杯,好像随时都会控制不住扔过来。但宸星知道,这是一个信号,此时宴席已过半,只要子寰掷下金杯,殿内的一班侍卫就会一举擒下延王。
华子歉似玩笑般对那太监道:“怎么,皇兄还不舍得让邵公子陪我喝几杯酒了?本王好不容易遇到邵公子这么个知己,自然要把酒言欢一番,劳公公转告皇兄。”他说着干脆握紧了宸星的手。
宸星明白了华子歉的用意,只要他们坐在一起,子寰就不敢轻易动手,一旦贸然出击,不是误伤宸星,就是被延王擒为人质。
那只要摆脱延王就好了?可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
三
宸星明白了华子歉的用意,只要他们坐在一起,子寰就不敢轻易动手,一旦贸然出击,不是误伤宸星,就是被延王擒为人质。
那只要摆脱延王就好了?可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
若延王被俘,那神秘人就不知会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攻击子寰,以此威胁放人。即使子寰身边有侍卫,恐怕也根本不是对手。华子歉既然敢光明正大地踏进皇宫,早就先行了一步。
这根本就是两败俱伤的计谋,华子歉执意不放宸星走,也是不想走到难看的局面。只有阻止这行动,才能保证子寰的安全,宸星决定按兵不动。
而子寰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看见华子歉与宸星凑在一起,一个低声耳语,一个温和顺从,最初的怒火已经敛于胸中,化作阴翳郁结在脸上。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搞不懂他还在磨蹭什么,权衡再三,只得放弃预定计划,但白白错失大好机会,始终不得释怀。
一位王爷趁着酒兴将大皇子的聪慧赞美一番,随后提出册立储君。子寰欣然同意,顺水推舟宣布立大皇子为太子,择日正式册封。显然这都是他事先安排的。
大皇子稚嫩的双眼兴奋地眨着,身边的皇后也是容光焕发。
舞娘琴师陆续登场,大殿中一时觥筹交错霓裳羽衣在妙乐中翩翩起舞。
宸星正看着入迷,华子歉又凑到他身边说话:“你看大皇子何其幸运,总角孩童只因是长子,便已享尽人间万般宠爱,有朝一日登上大宝,更是人中之龙,旁人再有才干,也不过是膝下臣子。”
这话听来含沙射影,宸星不禁诧异:“延王这番言词,未免太不敬了吧?”
华子歉毫无心机地笑着:“邵公子听弦知音,所以我才对你说,无关的庸人我才懒得答理。”
“延王是觉得自己屈才了?”宸星也直言不讳。
“不敢。”他似又谦逊道,“邵公子有见过二皇子吗?”见宸星摇头,他笑道,“我谅你也没有见过,二皇子是李氏兰妃所生,自然是不被皇兄疼爱的,再过几个月他也满五岁了,若他的庆生排场能有今日的一半,便是他造化了。”
宸星想起延王的生母即是现在的李太后,骨子里流着逆贼李家的血,他对两位皇子待遇不同而不平,或许是在这两个孩童身上看到了他与子寰的影子。
“可我也是前几天才刚见过大皇子。”宸星故作单纯道。
“是吗……”华子歉感到意外,笑容里又多了一层含义。
宸星最不喜欢这种诡异的笑法,刚想争辩,一个侍卫神色慌张地通报说,西郦传来太皇太后病危的消息。
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放下酒杯,听子寰下旨。
子寰不着痕迹地向华子歉瞥了一眼,宣布宴会中止,众王爷各自回宫,又命人备御辇,即刻前往西郦,他虽然不喜欢太皇太后,可公然的不孝还是做不出来的。
华子歉当即提出要与子寰同去,从容地与众王一一话别。
子寰这才得以把宸星叫到身边,低声到:“你到底在玩什么样?一切顺利的话延王已经是阶下囚了。”
“你尽会怪我,你也未必事事能算得精准,你是否想过在你谋算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算计你呢?”宸星不悦,将华子歉身边的神秘人道来。
子寰思忖片刻,正色道:“任何事情都没有十成把握的,要成事必然要担上风险。”言下之意,哪怕是这个神秘人出现,他也有应对的办法。
“随你,那就当我多管闲事,坏你大事!”宸星没好气道。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太皇太后病危若见不到延王,便会向我施压,所以这还是多亏了你。”子寰话锋一转,由贬为褒。
宸星无话可说,好与不好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子寰轻拥了他一下,环住他的腰:“我去西郦,几天后回来,你安心在宫里等我。”
“我陪你一起去。延王必定要反客为主,你一个人危险!”
子寰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同意了。
丛林里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奔驰着,马蹄飞快,两边的树木被一棵一棵甩在后面,前后左右各有五六骑人马护卫。
前一辆马车的帘子动了一动,露出宸星的脸,他探头张望了一会,又缩了回去,对身边的子寰道:“跑那么急?这去西郦,我心里不踏实,你怎么到像没人似的?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你都已经做好准备了?还是这又是你的什么圈套。”
“我哪有那么神啊?到时候随机应变吧。”子寰安慰道,又捏了捏他的手,开起了玩笑,“不是还有你保护我吗?你不是一向以武功高强自诩吗?”
可宸星一点都笑不起来:“我是担心延王身边的那个高手,我总觉得这个人大有来头。”
“哼,歪门邪道而已,他想要靠这样的人来谋权,未免异想天开了。”
“这个人是用来保护他,或者暗杀你的。”宸星又探出头朝后面的马上望了一眼,那里面坐着华子歉,“再说了,我看延王他一半是被你逼出来的。当初对待几乎没有关系的华陨,你都穷追猛打,何况是宫中一起长大的延王呢?”
“宫里头的事你没经历过不能理解,根本不存在对与错,只有强与弱。总之这一趟的确应该小心就是了。反正现在你闲着也是闲着,先睡一会。”
宸星依言闭上眼睛,不一会就昏沉了。
子寰一开始怎么都睡不着,太皇太后虽说年事已高,但一直身体硬朗,这突然生病且是病危,还恰逢大皇子宴席,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华子歉和她事先串通好的。但势成骑虎,不能后退半步,还不如趁现在养精蓄锐,以应对突变。想到这里,他也渐渐有了睡意。
睡了一阵之后,马车越颠越厉害,失了控制一般,朝阴黑的林子里横冲直撞,像是跌进了一张贪婪的嘴。
车轮压过一块断木,宸星猛地撞在车厢内醒了过来。过于颠簸的马车,让他当即发觉不对劲,掀开帘子差点惊呼,他们的马车正向山谷滚去,一个轮子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驾车的车夫更是不知所踪。
“醒醒!我们的车……”他拍着子寰的脸颊,却发现他睡得太过沉,必定不是正常的睡眠,心底暗叫不好。
马车越来越失控,向渊直冲而去,压断了干枯的树枝,锋利的枯枝插进车内,差点划伤眼睛。宸星手脚支撑着四周,景物如漩涡般旋转,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
“华子寰!你这个笨蛋!关键时刻睡那么死!”宸星急吼,恨不得能当场把他踹醒。
一块巨石出现在前方,马车正一分不差地朝上奔去,这若一撞两条命没了不说,还粉身碎骨死无全尸。巨石越来越近,这回死定了,宸星只有这个念头,畏惧地闭上眼睛回避死亡。
可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啊……
宸星望了眼还昏睡的子寰,又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巨石,咬了咬牙,顿生一股勇气。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抓起子寰,在车辕上一蹬,在马车撞上石头的瞬间,擦着缝隙跃了出去。
四
宸星望了眼还昏睡的子寰,又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巨石,咬了咬牙,顿生一股勇气。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抓起子寰,在车辕上一蹬,在马车撞上石头的瞬间,擦着缝隙跃了出去。
那时他没有考虑太多,没有想过要是跳得不好就会一头撞在石头上。他抱着子寰摔在地上,就地打了几个滚,地上的碎石扎得他满身伤痕。
还有呼吸,没死,死了一遍又活过来了……
宸星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虚脱,身上的疼痛他浑然不觉,趴在子寰身上直喘粗气。
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
“还睡还睡!睡死你!”他气愤地拧着子寰的脸,又趁昏迷踹了他几下。一阵恶心涌上来,他忙扶着树干,干呕了几下,可吐不出任何东西。这大概是迷药的劲头还没过去的反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下了药,更不知道子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宸星叹了口气,粉碎的马车就在十步之外,木片四飞散,他不敢去看,几乎不能相信劫难已经过去。他双手交握按在丹田,调理着气息,运行了七个小周天后才缓过劲来,幸亏身体对毒物有抵抗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直射在两人身上,宸星背起子寰,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将他安置,摸到他的脉搏还算平稳,才放下心。
比起夜晚的凄森,白天的树林算得上静谧,虽然鲜有鸟鸣,但落叶的唏嗦给不安的心带来一丝宁静。
宸星无措的坐在树下,此地离原来的山道很远,即使费劲地抬头望也看不到。是应该自己爬上去还是等人来找?自己攀上去,绝对不是问题,可要是还背个昏睡的人就难说了;留在这里也一定会等到人,延王肯定会派人下来寻人,或者说是寻尸,至于他的人是否会跟自己动手,又是一个疑问。
他端详着子寰安逸的睡脸,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欠我一条命,算还我上陷害你。可你欠我的又岂止是性命呢?”
最后他还是决定自己爬上去,他找了根藤蔓把子寰绑在自己背上,向上攀爬。
因为出发至今还没吃过东西的缘故,他饿得体力不支,不得已爬一段休息一会,爬了一个时辰只上升了一小段。宸星瘫软在地上,饿得抓狂,越来越觉得子寰天生贵命,无论何种情况下都有人给他卖苦力。
忽然林中有一声异样的响动,宸星猛地跳起来,竖起耳朵辨别声音的方向。声响逐渐频,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有一群人正朝这走来。
是延王的人吗?宸星忙拖着子寰躲到乱枝后。人声走近了,果然是他们,为首的那个指挥着众人:“你们找仔细点,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可以放过!”
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宸星心道不妙,想方设法要把自己藏地更隐秘些。
“扶我出去。”背后响起一个干涩的声音。
宸星回头一看,子寰竟然已经醒了:“你、你、你该不是早就醒了,就喜欢看我傻瓜一样背着你吧?”
子寰狡诈一笑,伸手抚摸着他脸上被树枝划伤的细痕,重复道:“扶我出去。”
“可他们会不会想再杀你?”
“他们不敢。”子寰毫不迟疑。
宸星只得照办,扶着子寰从树丛后走出去。
众人看到子寰毫发无伤地站在他们面前,俱是愣住,尤其是那为首的,惊恐丝毫不掩饰地表露在脸上。
回到营中,华子歉一脸焦急,在营外远远地迎接他们:“皇兄!您安然无恙实在是老天保佑!听说你们的马车翻入山谷,真是急死我了,您要是有任何差池,叫我怎样向天下万民交待呢!”
“朕没事,延王费心了。”子寰气定神闲地微笑,只有宸星才能感觉到扶在腕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在波澜不起的表面下,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把人带来!”华子歉手一挥,侍卫队长被人押到他们面前,“皇兄,他护卫不利,有违侍卫职责,臣弟已经替您扣押他了。”
侍卫队长低着头,始终不敢抬头看子寰,这个人也曾是他信任的侍卫,竟不想已被延王收买了去合伙谋害他。子寰面上心不在焉,出口便夺其性命:“懈怠渎职自然是死罪,不中用的人朕看着都心烦,就烦劳延王替朕就地正法。”
“臣弟遵旨。”华子歉说得坚定,其实心中大痛,为了拉拢这个人了他不少心思,还没能用上几,就被废了。
“哦,对了。”子寰朝营房走了几步,又说道,“朕手下这些无能之辈实在让人不放心,不如请延王派几个人来护送朕去西郦。”
宸星闻言一震,怎的把自己性命交给敌方手里?内心的震动通过手腕传给对方,子寰投来安抚一瞥,宸星明白了,他说这句话就意味着如果自己再有任何“意外”,那就是延王护驾不利,这样一来,延王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做手脚,反过来还要拼死保护他。
再看华子歉,神情也是翻了几翻,最后拱手道:“皇兄言重了,保护皇兄一路安全本就是臣子的责任。”
“那就好,延王既然这么说,朕也就高枕无忧了。”子寰警告意味地说,拍了拍宸星的手示意他走。
“等一下。”宸星斜睨华子歉一眼,“我们还没吃东西呢,王爷有给我们留饭吗?”
“邵公子说笑了。”华子歉陪笑,忙命人生火造饭。
两人走入营中,宸星将他醒来之后看到什么,如何死里逃生的经过仔细地讲给子寰听。
子寰一直沉默不语,他不明白都那么久了,为什么还有人不放弃蓄意谋害的念头,或许这的确是最直接有效的夺取政权的方法。他不禁害怕,这样的劫难他还能躲过多少,就算躲过了,又要害死多少身边的人?
子寰捏起拳头,冷冷道:“我以为……我用人已经够谨慎了……”
“别难过,至少还有我配着你。”宸星握住他的拳头,安慰道。
“你没有摔伤吧?”虽然看宸星还是活蹦乱跳的,子寰还是担心地问。
“擦破点皮而已,不过差点吓死倒是真的。”宸星想起当时的胆怯,不免有点羞愧。
子寰微微一笑,反过来安慰道:“不要轻易说死这个字,死是最容易的,却又是最难承受的。”
五
此后去西郦一路无事,安然抵达行宫。
子寰和华子歉两人一同拜见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随后各自回宫房休息。太皇太后的确病得不轻时日无多了,但绝不是急病,看上去拖了很久了,由此见得这趟西郦之行确有预谋。
回到住所后,子寰一直在思考应对之策。
“你好久都没有笑了,从延王回京之后就没怎么放松过,他让你这么紧张吗?”宸星见他愁眉锁,就拿了块点心哄宠物似地喂他。
“有吗?他有多少斤两,我最清楚了。”子寰也似乎觉得自己紧张过度了。8819C16E我看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你坐着发闷是想不出好办法的!”宸星拈了颗红枣捏在手心里,“来猜猜,在哪只手里?”
又玩这个把戏,还是另有样?子寰宛然,点了点他看到的那只手:“这只。”
“不对!”宸星得逞地笑着,“在这里。”他把红枣含进嘴里,搂住子寰的脖子吻下去,将红枣渡入他口中。
“鬼!你竟敢勾引我!”子寰笑骂。
宸星瞪大了眼睛:“说得这么难听?亏我好心逗你开心。”
子寰大笑,翻身把他压倒在地上,嚼碎了的红枣抵在舌间,香甜弥漫在口中。
“我跟你商量件事。”宸星很兄弟地拍着子寰的肩膀,“我跟你换个屋子睡,我睡这里,你睡我那屋,你这张床看上去比较软。”
“这里的宫房不都一样,还分什么软不软的?你放心吧,他们不会在夜里派刺客的,我要是死在这里,延王是难辞其咎的。而且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会收敛些才对。”
“刚才臭着一张脸的是你,现在说没事的也是你,也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宸星怏怏地欲走。
“不过有另外一件事情,还非你不可。”子寰从背后抱住他,“回屋前先去一趟园,延王在那里等你。”
“他派人来传话了,怎么会传到你这里?”
子寰摇头:“没有人传话,但他肯定备了酒席,说不定还设了歌舞,这可是专门为吸引你预备的。”
“你要我去?你是有什么话要我跟他说吗?”照宸星的性子,第一来到陌生的行宫,必定会到闲逛的,不论是子寰还是华子歉都再清楚不过了。
“去吧,随便你和他说什么,不过我猜他会在你面前说我坏话。”子寰孩子气地挤了挤眼。
“啊?他不会那么笨吧,明知我向着你还当着我的面说?”
“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宸星正色道,“来这途中的那事故你就不查了吗?你怎么能肯定是延王做的,说不定是太皇太后或者皇太后?”
“有区别吗?延王也好,太皇太后也好,都是一个阵营,究竟是谁策划谁主谋已经变得不重要了。或许你觉得延王这人很好相,在一起说说笑笑很开心。但是在我眼里他不是代表他个人,而是他所在阵营的地位。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做过再多对不起我的事情,她们毕竟是女人,终究是为了辅佐延王,延王就是与我对立的顶峰,只有他败了,才是釜底抽薪真正的对敌之策。”
宸星听完,并无恍然大悟的模样,只是一味地苦笑。
“你笑什么?”
“我觉得好可怜,延王是,你也是,你们把聪明才智全浪费在了无谓的争斗上。如果你只是想做皇帝,那你可能一辈子纠缠在争斗之中,永远都不会快乐,但如果你想做个好皇帝,名垂千古,还有比对付延王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更何况你与延王互相逼得那么紧,你们这盘棋已经成了死局。”
子寰愣住,仔细回味着宸星的话,难道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曾经想做皇帝,因为想要变强,想要保护自己和所爱的人。如今登上皇位,得到了压倒一切的权势,却失去了所爱的人,于是痛苦,于是自责,仍然把自己压抑在权利斗争的狭小空间内。
宸星一席话让他幡然省悟,若心如大鹏,当扶摇直上九万里,冲破狭隘的目光,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他应该属于另一番天地。
或许这些话也只有宸星会对他说,不知不觉间,他带给子寰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据我所知,延王怕你杀他更胜过你怕他害你。”宸星笑眯眯地搂着子寰。
“你是对的!你应该早点对我说这些的!”子寰牢牢抱紧宸星,嗅着他发间淡淡的清香。忽然之间,心头如卸下一道枷锁,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这回轮到宸星不知所措,被他这么情地赞美,实在不能适应,只好以干笑回应。
郦国出于郦江,因而定国号为郦,西郦则是郦国尚未一统天下时的旧都。这里的宫殿虽然不及京城的庞大豪华,却也十分精致华丽。
宸星在园里逛了没多久,果真听到隐约的奏乐声。走近一看,延王在景色俱佳的池边亭轩中饮酒赏乐,一群美姬簇拥着他,好不快活。
他真的是在等我吗?宸星不禁怀疑,当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华子歉看到了他。
“邵公子和我一样睡不着吗?不如过来陪我喝杯酒?”华子歉喊住他。
“王爷真是有雅兴。”宸星只得磨磨蹭蹭地挪过去。
“继续不要停。”华子歉一边示意乐姬弹奏,一边命人倒酒,“你刚从皇兄那里出来?”
“是的,本想回房休息,可我想既然来了不如到看看。”
华子歉什么话都不说,就那样含笑望着他,似乎美妙的音乐绚丽的舞蹈都不值一看,宸星喝酒的样子更吸引他。
“你看着我干什么?”宸星抿了口酒,酒是好酒但很烈,他不敢多喝,看得出华子歉是个懂得享受的人。
“我以为你有话想问我呢。”华子歉挑了挑眉毛,“比如质问我一下途中的意外,或者别的什么。”
宸星丝毫不意外:“就这个?我没有兴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大家都没有事,所以不重要了,不是吗?”
华子歉若有所思得皱起眉头:“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是皇兄教你的?”
“谈不上教,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其实你没有必要跟我解释什么。”
“不是解释,而是……算了……”华子歉无所谓地笑着,“看得出来你很喜欢皇兄。”
宸星瞪直了眼睛,想不到他会把话说得那么露骨。“是的,所以你要是敢伤害他,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相信我,我可以办得到,不要以为只有你找得到高手,真正的高手恐怕你还没见过呢。”他警告意味地说着。
“你是在威胁我?”华子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六
宸星瞪直了眼睛,想不到他会把话说得那么露骨。“是的,所以你要是敢伤害他,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相信我,我可以办得到,不要以为只有你找得到高手,真正的高手恐怕你还没见过呢。”他警告意味地说着。
“你是在威胁我?”华子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双目在瞬间暴发出危险的信号,可他顿了顿又笑道:“不过我喜欢看你凶狠的样子。或许我还应该庆幸,你与皇兄相那么久,还没有变得和他一样虚伪,至少还讨人喜欢。”
宸星不悦:“虚伪?你有什么资格说他虚伪?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他不是你想象当中的那种人。”
“你以为你比我了解他?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竞争,常言道最了解自己的人是敌人,而最了解他的就是我了。”
宸星闻言很不给面子得大笑:“这句话放在皇上身上再合适不过,但王爷您未必适用。皇上对您的心思了如指掌,不瞒您说,就连你今晚在园设了酒席也在他预料之中。恕我直言,就凭这点差距,王爷您终究只是膝下之臣。”
华子歉脸色变了一变,却未生气:“看来你很有本事挑起一个人的怒气。”
“真巧,皇上也说过这话,不过他也说过我有让人开怀的本事。”
“你是在故意气我吗?我还真是对你这种太过直率的人发不出一点脾气。”华子歉一副为难的样子,“真奇怪,你跟秦狄一点都不一样,皇兄怎么会留你在身边的?途中的意外是你救了他吧?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幸运地得到他想要的?”
遇到他真的是一种幸运?宸星不觉得,恐怕子寰也未必这样认为。“王爷,你又何苦死死盯着皇上他有什么?你也有他没有的东西,你就放过他吧。”
“放过他?除非他先放过我,我出生那一刻起,就被放在了他对立面上,注定我与他不能共存。”
宸星大为不屑:“前些日子我看到一只老鼠偷跑进粮仓偷粮,我愤怒地指责它怎么可以偷东西,它却吹胡子瞪眼地说,墙角有个洞,我不钻就浪费了,所以就进来顺便吃饱了再走。王爷你说可不可笑?”说罢,他便起身,“我回房休息了,不打扰王爷雅兴,告退。”
华子歉怀里搂着一名舞姬,目不转睛地盯着宸星远去的背影:“好一副伶牙俐齿,不过这样才有趣……”他若有所思地把玩酒杯,嘴角勾出一丝笑容。
十日之后,子寰等人一同回朝,看起来一切都平静到没有涟漪。子寰不再对华子歉紧逼不舍,华子歉也不再私下密谋,整天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吃喝玩乐,逍遥地不得了。
唯一不同的是,华子歉每外出游玩都会约上宸星。无所事事兼生性贪玩的宸星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均是欣然赴约。
华子歉擅长与人交际,喜爱结交一些江湖侠士,因此拿捏宸星的兴趣所在,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今日校场骑马比武,明日郊外登高望远,每天都有新鲜的念头。
宸星当然是来者不拒,呆在宫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子寰理国事,日子久了未免无聊。如今,过剩的精力终于有了地方发泄,于是和华子歉越走越近。
那日子寰下朝后来到紫宸殿,见宸星已整装待发。
“怎么又要出宫?最近你没有一天消停的。”子寰不悦道。
“今天去校场。”宸星整着衣装,心不在焉地说道。
“校场?你前几天不是才去过吗?”
“上一是随便看看,今天有小校。我先走了,去晚了可就已经开场了。”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今天好不容易得一空闲,子寰原本打算叫他陪着逛逛御园,不想他早已有了安排。
“最近他一直跟延王外出?”子寰问一宫女。
宫女见他隐有怒气,内心恐惧,连连点头。
子寰哼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来到桌旁,瞥到案上凌乱地堆着些涂鸦。有的是临摹地相当精致的寒梅图,有的则是歪歪扭扭的乌龟,以及那本久未动笔的《宫廷食谱》。可以想象他闲来无事就画画,画到腻了就乱涂,已经无法静下心来专心做一件事。无聊到烦躁的地步,从这些画中便可看出端倪。
和我在一起难道是这么乏味的事?子寰心道。
整整一天,子寰都无心国事,几来到紫宸殿都不见宸星回来。夜人静,子寰在御书房里,看火光在烛台中跳跃,视线却没有焦点。
正在他魂不守舍时,听到了宸星的声音,只见他面色红润,疲倦却兴奋,人已经回来,可心还在宫外飘荡。
“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我听说你找了我好几,有什么事?”宸星满面春风地坐到子寰身边,饥肠辘辘的他馋涎地盯着桌上的点心。
子寰把一口都未动过的点心推到他面前:“不是说去校场吗,去了一天?身上还有酒气,喝过酒了?”子寰听着自己说的话,怎么都不对味。
宸星咯咯直笑:“只喝了一点点,我还是很清醒的。”
不知怎么的,子寰见他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就恼火,语气也不自觉得加重了,他拿起一本奏折扔到他面前:“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啊?”宸星对子寰的怒意浑然不觉,奏折事华子歉的,大意为保荐宸星为校尉,宸星一见乐了,“原来是这个啊,我跟你说呀,我今天跟将士们比武了,他们没有一个战得过我,对我可崇拜了,连赵参领都夸我能耐……”
“你说够了没有!”子寰喝断他。
“干什么呀?”宸星这才隐约发觉他不对劲,却不知他怒从何来,“你吼什么吼?”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跟朝中大臣来往吗?你怎么不知轻重呢?”
“不过是喝了杯酒而已,哪里说得上是来往?与人相我当然懂得分寸。”
“你懂什么?别人奉承你一句,你就飞上天了?再多给你灌些迷魂汤,你还认不认得回宫的路怎么走?”
你一言我一句,言词越来越激烈,宸星原本大好的心情被迎面浇来一盆冷水。
七
“不过是喝了杯酒而已,哪里说得上是来往?与人相我当然懂得分寸。”
“你懂什么?别人奉承你一句,你就飞上天了?再多给你灌些迷魂汤,你还认不认得回宫的路怎么走?”
你一言我一句,言词越来越激烈,宸星原本大好的心情被迎面浇来一盆冷水,一口气赌在胸口吐不出来:“看来我在你眼里真是歌傻瓜,一个喜欢阿谀奉承,脑子不转的傻瓜!你不就是嫌我给你惹麻烦吗?犯不着拐着弯骂我!”
“我都是为了你好!不要以为武功好就能任武职。”
“我有跟你要官做吗?我有吗?”宸星不堪受辱,大怒道,“我不是说了是延王自己的想法,我都把他当玩笑听了吗?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放肆!谁许你这么对我说话的?”子寰也提高了音量。
“我从来都是这么放肆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邵宸星,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大吼大叫?”
“资格?哈!你敢跟我提资格?”宸星不怒反笑,“我哪有什么资格,我不就是你的男宠吗?”
惊闻“男宠”二字,子寰足下一顿:“你说什么?哪里听来的疯言疯语?”
“男宠啊!有什么不可说的!满朝文武都在说!你是耳朵聋了才听不到!”
子寰惨白了脸,说不出半句话,忽然意识到宸星在承受着巨大的耻辱和压力,而在这之前,他根本对此一无所知。
怨气一旦说出口,就停不了,宸星继续道:“也对哦?不是男宠还能是什么?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两手一摊什么事都不用干,想流桐他还前前后后伺候你,我可金贵了,伺候我的人都排成了队,哪还用得着做那些烦心事?他们有在议论说我是长得特别对你胃口呢,还是床技特别好呢?你说呢,吾皇陛下,我是属于哪种呢?”
“不要再说了!”子寰不想听到这般污秽的言论。
宸星冷笑:“这有什么?许多人还羡慕着我这差事呢?或许我应该跟你的妻妻妾妾一起闲聊绣磕瓜子,哪用得着做什么狗屁校尉?在太阳底下练武,在泥水里打滚,哪里是人干的活?还不如在宫里养得白白嫩嫩的好等你临幸呢!”
“我叫你别说了!”子寰盛怒之下,拿起案上镇纸朝他掷去。宸星一惊,低头避过,玉质的镇纸砸在门框上,摔成了粉碎。
宸星惊魂未定,不敢相信他竟拿东西砸他。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已经够难受了,可说出来又有何用?旁人如何能理解?“无趣!”他咬着牙,狠狠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子寰一脸错愕,惊讶于自己的失态,好似恶梦惊醒,一身冷汗。眼睁睁看着宸星气急离去,喉咙口像哽了刺,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天之后,宸星三天没有踏出紫宸殿一步,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华子歉频邀约都被他拒绝。
他似乎是在思考,却又什么都没有在想,脑中一片空白。
因为子寰不快乐,所以每在他面前总是展现自己最快乐的一面,希望能把快乐与他分享,把痛苦私下埋葬。可那天他破例了。
子寰来找过几,都是闭门不见,他似乎并没有执意要见人,也许他也没有想清楚该如何面对一些事实。
到了第四天,华子歉又一造访,这一他没有被拒之门外。
“几日不肯外出,是面壁思过吗?”只要是华子歉在的地方,总是笑语不断。
“王爷觉得我有过需要面壁?”
“这几天早朝见皇兄心有旁骛,难道与你无关?”
“干我屁事!”宸星嘟囔了一句,又有倒头睡觉的趋势。
“走!城南有一块荒地,我想买下来,你陪我一起去看看风水。”
“我又不是风水先生,看什么风水啊!喂,别拉我衣服!”
“走啦走啦,就当跟我一起散心啦!”华子歉连拉带拽地把宸星拖出了皇宫。
到了城南,他们下车在几个官员的陪同下逛了一圈。环境倒是不错,在京城内却又很幽静,可谓闹中取静,不远还有一条小河,华子歉甚为满意,当场就下了定金。
“我决定买了,你认为如何?”华子歉似乎对此非常热衷。
“你准备买来建府宅?不怕皇上说你铺张浪费?”
“我堂堂一个大郦朝王爷,建个外宅怎么了?再说了,我建它自然有我的目的。”华子歉话中藏尾,任凭宸星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多说半个字。
宸星也不在意,无意中朝车外一看,发觉不对劲:“咦,怎么不是回宫?怎么朝城外走?”
“我们去游南山,你来京城这段日子都还没有去过南山吧?我们就此玩上几天再回来。”华子歉颇为得意他的计划,“别说我骗你出门,我的确是想让你陪我看地的,只是我也没说看完就回宫。南山可是中原名山,一年四游,春夏秋冬各有不同,我听人说你早就想去了,所以你千万不可以拒绝!”
华子歉一番话,把宸星所有的话头都堵住了。
可是这样好吗?宸星有些犹豫:“皇上都不知道我出宫,你这里又说要去好几天,那……”
“皇兄那边好办,命人传个话就行了。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去?”
一览南山之冠绝天下的美景,是宸星未尝的心愿。那一提出要去南山,还是击退李氏亲兵的时候,当时因为子寰的疲倦没能去成。后来事端不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也没有去南山的机会和心情了。
现在愿望突然被华子歉提起,怎不怦然心动?
“我当然想去了。”
八
正当宸星跟着华子歉去南山游玩之时,子寰并没有呆在宫里。他私下里带着三个侍卫出宫,骑马一路直奔曲池。村子很是破败,路已经窄小地不适合骑马,于是他牵马而行,村民见他一身贵气,不是好奇地张望就是远远地躲开。
在村民的指点下他看见村庄有两三间简陋的土砖房,显得毫不起眼。
真的是这里?子寰不禁怀疑。
他们来到屋前,一个侍卫上前叫门。
门是半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传来金属的敲打声。锵地一声震人心肺,余音缭绕耳旁嗡嗡作响,哪里是普通的敲击,刚刚散去之后又是一声,如汹涌波涛层层席卷。
再看屋内的人,背对着他们,站在火炉前,左手执一块铁皮,右手执一重锤,高高地举起,又重重的落下。他一身红衫,红袖随着他手上的动作鼓动,火红的颜色如同锅炉中烧红的铁水,刹那瞬间铁水暴发出耀眼的白光,红衫与红水融为一体,分不清是人还是火。
“喂,有客人来了,还不快迎接?”侍卫喝道。
那人充耳不闻,依旧专心锤炼,每一敲击都好像倾注了他全部心力。
侍卫急了:“大胆刁民,你知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他可是……”
子寰示意他退下,也并不与那铁匠说话,他环顾四周,灰色墙上挂着一只新打好的铁锅,角落里堆着一些毛铁,一个小童正蹲在一旁送风,每拉一下,火炉就窜出半人高的火星。最后再看这红衣铁匠,印象当中铁匠大多身材魁梧,力大如牛,这人却身材修长,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人虽不壮,但他一抡起巨锤却是举重若轻。
铁匠把打造了一半的铁皮扔进冷水里,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他又拿起一柄勺子从另一个水桶里舀了一勺水,从头顶浇下。他甩了甩头发,甩出一头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清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过头来,子寰看到了一张精致的脸,确切的说并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逼真的面具。面具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白皙而光滑,完整地罩住了他的脸,惟独真正能看到的就是他那双乌黑的眼睛,就如火光一般闪闪发亮。
“凡人皆有气,你身上龙气直撼云霄,看起来是皇帝啊。”他漫不经心地梳理着头发,嘴上说着皇帝,却丝毫没有一般人诚惶诚恐的样子。
“既然知道是圣上驾临,你还敢出言不逊!”侍卫对他的态度极为恼火。
铁匠扫了他一眼,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眼睛可以看出他在冷笑。他斜靠在椅子上,端起一杯水自顾自喝着。
子寰对他的傲慢颇为不快,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你就是邪剑师?”
被称为邪剑师的人很是意外,眼眸闪过一丝疑惑:“不错,就是我,找我什么事?”
“朕想请你铸一把剑。”
邪剑师上下打量着子寰,似乎在思考为什么皇帝会大驾光临要他铸剑,他扶了扶额角道:“行!前金一万两!”
侍卫当场惊道:“一万两?你用黄金铸剑啊?”
“给皇帝铸剑当然跟普通人不一样了。嫌贵?那就另请高明吧。”
“好,一万两就一万两,邪剑师的本事不会打折扣。”子寰命侍卫送上银票。
“爽快!皇上想要什么样的剑?”邪剑师毫不客气地收起银票。
“短一点的剑,大约这么长。”子寰比划了一下。
邪剑师一看便知子寰外行,但对方要的货已心下了然:“皇上自己用?”
“不是,送人。”
邪剑师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铁器上,他拨弄把玩着火钳道:“皇上怕是不知道我的规矩吧?既然要我铸剑,必定要让我见一下剑主人才行。”
“这……既然是送人,当然不希望他事先知道。”子寰为难道,“不就是一把剑吗?谁使不都一样?”
“剑有剑魂,要是和主人的气息不合,轻则损伤功力,重则噬主。什么人使什么剑,换不得,换不得。”邪剑师解释道,“不过既然我收了一万两,也可以考虑替你服务到家。皇上要送谁?姓什名什?”
“有必要问得这么清楚吗?”子寰非常不乐意。
“其实名字倒是其,只是便于我找到那个人,重要的是你与他什么关系?”邪剑师饶有兴趣地看着子寰的表情变化,笑意逐渐加。
子寰沉默了,面对邪剑师的提问,他许久都没有作出回答。
南山之美,美不胜收,即使是冬天,游兴也丝毫不减。
华子歉一行人沿山路蜿蜒而上,一路谈笑风生,山中云雾缭绕,漫步其中,好似人间仙境。
到了晚上他们在半山腰上住下了。这座山庄及山顶上的一座是历代皇亲国戚游历南山时暂住的地方,此外还零星散布着些小宅院。
待他们抵达山谷时,已有事先打前站的人恭候迎接了,他们刚走进大门,有一人就上前来对华子歉耳语了几句。
宸星见他皱起了眉头,便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华子歉摇了摇手,吩咐人带宸星去房间。
登了一天的山毕竟疲倦,用过晚餐后宸星便昏昏欲睡。
可当他头刚沾上枕巾,就发觉窗外有异样。
总是在想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出现状况。听着那人走路的脚步声,宸星已经大致猜出了是谁,恼火地握了握拳,虽然闭着眼睛,却对外面的状况极为警惕。
就在他要推门而入的时候,宸星一步窜到门口,拉开房门,一掌向门外的人攻去。
门外的人一惊,朝后猛地一跃,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是孙青――也就是华子歉身边装扮怪异的神秘人。
九
就在他要推门而入的时候,宸星一步窜到门口,拉开房门,一掌向门外的人攻去。
门外的人一惊,超后猛地一跃,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是孙青――也就是华子歉身边装扮怪异的神秘人。
“你干什么?”宸星怒问。
孙青稳稳了身子,抱拳道:“小人想与公子比试一下。”
宸星瞠目结舌,大半夜的居然想找他比武:“没有兴趣!”
他说罢转身要进屋,可孙青并不放过他,一只手朝他肩膀抓去。那只手犹如枯枝,抓在肩膀上一阵刺痛,宸星心下恼怒,抓住他的手腕往外侧拧。孙青顺势急攻而上,宸星不得已只得迎战。
拳脚几个回合之后,不分上下。孙青手上功夫多变,拳法狠辣,攻势只快不慢,宸星心下疑惑,出手间带着迟疑,手下留了三分情。
宸星并不爱打斗,除了以前学武时经常和华陨过招,平日里极少与人交手。再加上他只想着明日出游,因此也不想与他多纠缠,对战时只守不攻,可对方偏偏纠缠不休。眼见掌影越来越密,宸星逐渐出于下风,慢慢地逼到角落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高声问道,可孙青却不回答。宸星怒上心头,真气凝于掌心,一掌拍在他肩胛骨下侧。这一掌他用了七成的功力,可还是留了情,没有直攻要害,孙青只觉胸中气息一滞,要是这掌打在胸口,心脉必定受损。
孙青晃了晃身子,硬是挺住这一掌,右手狠狠地抓住宸星的手腕。
宸星奋力一挣没有挣脱,只觉刺痛从腕传来,痛急之下猛地甩开他的手。他拉起衣袖一看,手腕上有五根乌青的指印。
“五毒爪?原来你是诡咒流的人?”宸星惊道,忙收心运气,抗毒的身体本能地抵抗着正在侵入体内的毒。
早就对此人的装扮心存疑问,可总是想不起来是那个门派的,大概是水无央在给他讲述江湖奇异门派时,他思想开了小差。诡咒流是个人数极少,行踪极为神秘的门派,善使毒与暗器,而五毒爪就是他们的独门武功,只要朝对方身上一抓,哪怕是隔着衣物,也会身中剧毒。
孙青默默看着宸星把毒逼出体外,也不阻止,黑暗中一身黑衣的他只看得见他的眼睛。
大约过了半柱香,宸星又活蹦乱跳地站在了他面前,他见孙青竟然一声不吭地就要走,连忙喝道:“站住!打了人就想走?你究竟要怎么样?我好像没有招惹你吧!”
“你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孙青冷冷道,“安逸的日子过得太多,会失去江湖人应有警惕,整日与权贵为伍,比孤舟泛江更危险。你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在凤无崖。”
“这句话对你比较适用吧?既然你甘心受延王驱使,有什么资格对我的留去说三道四?”
“随便你,我只是……”突然他朝远望了一眼,止住了话题。
不一会儿,华子歉从那里走来,看他们两人站在门口很是奇怪:“你们在干什么?”E91F252CB透很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孙青低头道:“是小人一时兴起,想与公子比武。”
“哦?结果怎么样?”
“公子武艺高强,孙青战不过他。”
华子歉笑眯眯地看了半天,对宸星道:“进屋吧,我睡不着想找你聊聊,既然你也没睡就太好了。”
宸星并不理睬华子歉,见他坐在桌旁,就一个人坐在窗前,推开窗户任凭冷风在屋里肆虐。
子寰回到宫里已是夜了,前脚刚踏入太极殿,还来不及脱下外套,后脚就有人传来延王的消息。
“他和宸星去了南山?”子寰眉头紧蹙,手上解衣的动作一下子停滞,“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儿早上延王去紫宸殿,把人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延王的人传口信说是去了南山。”
“叫他们立刻滚回来!”子寰勃然大怒,一声怒喝把身边的人吓退了三尺。
那侍卫直打哆嗦,巴不得快点走。
“慢着!”他又吼道,推开围着他的众人,几步跨到桌旁坐下,一脸烦躁,“别去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继续说,还有什么事?”
各种声音不断在耳边交替,可他半个字都听不进去,若是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可偏偏是南山,若是其他时间也就罢了,偏偏是……
华子歉,是不是我的东西你都要抢?
宸星趴在窗前,全无睡意的他脑中一片混乱。
明月高悬,黑压压的树枝挡不住月光的渗透,可一点一滴侵入肌肤的,又岂止是月光。
明明有人陪着,为什么还是会感到寂寞?
在身边的不是想要的人,枯骨与活人又有何区别?
何谓寂寞蚀骨?就是想得到,看不见;看得见,摸不着;摸得着,不相爱。
这回闭上眼睛,他看到了谁?没有人知道。
华子歉也一直不说话,眼看着他在思绪中徘徊游荡。
“我想回宫了,明天就回去吧。”宸星突然开口。
“怎么就想回去了?你今天不是玩得很开心吗?”华子歉纳闷。
“我不想玩了还不可以吗,哪里还有这么多理由?”
华子歉对他的蛮横也是无奈,不紧不慢地给他倒了一杯水,悠悠地踱到他身边:“告诉你个消息,皇兄派了仪尉来南山,我猜想他是打算近日带你来玩吧。你也知道嘛,皇帝出游总是很麻烦的,总要作很多安排,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一到这里就有人跟我说了。”华子歉叹了口气,把瓷杯搁在他面前,“我并非想夺他人之美,只是真的好巧。既然你想回去,那就回去吧。”
这回轮到宸星不说话了,眼神刹那间变得迷茫。“他有在做安排……”他喃喃自语,手悄悄笼入衣袖。
见他魂不守舍,华子歉心有不悦。就是因为知道宸星想去南山由来已久,所以此行他筹划了许久,可如今他一句想回去了,就可以把一切都打破。
忽然宸星淡淡道:“我们明天还是继续登山吧,我又不想回去了。”
华子歉一愣,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的反复竟然这么快。因为他迟早都会知道子寰安排的游玩,所以没有故意对他隐瞒,没想到他却会因为这个决意留在南山。看来想要摸透他的心思,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等华子歉走后,宸星终于把笼在袖子里的手退出来,手里还捏着那对阴阳和合锁。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影响着他,吹灭火烛,让自己被黑暗包围,他轻抚着玉锁说道:“我没有必要完全遵守你的时间,你以为你安排得了一切,但是你安排不了我。”
十
三日之后,宸星回到京城,华子歉与他分别的时候曾邀请他在王府再住一晚,但被宸星拒绝了。
“我只是怕你回去之后又和皇兄争吵。玩了几天你也很累了,需要休息。”华子歉解释道。
“难道王爷以为过了初一,就不会有十五了吗?”宸星语中略带讥讽。
华子歉知他脾气倔强,也不强留。
宸星回到宫中,听宫人说子寰在御书房便径直朝那里走去。还没靠近御书房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紧接着就是子寰的怒吼。一个宫女惶恐地捧着碎碗瓷片出来,御医跟在后头也是一脸菜色。
“皇上他不舒服?”宸星拦住御医。
“皇上旧疾又犯了。”御医忧道,“况且他服药时断时续,长此以往不但难以除病根,还会把身子拖垮。”
宸星哦了声,没再说什么。
御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他说:“邵工资,平日里你多劝劝皇上。皇上他年轻气盛,不应受病痛困扰,旧病不除会让他心结越积越。话说心病难除,若再不妥善调理,恐怕会累及一生。”
子寰的身体状况,宸星又何尝不知?可子寰也不是三岁小孩子,用一块糖果就能骗他喝下一碗药。
走进御书房,只见子寰缩在椅子里卷成一团,两只手按在胃部,表情近乎扭曲。宸星紧张地几步跨上前去,把身子扶正,一手扶着他的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手在他腹部几个穴位按摩。
“你终于知道回来了!”子寰满头大汗,仍不忘狠狠地瞪着他。
“是啊,回来了。”宸星若无其事地回答,感觉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紧了一紧。
“南山好玩吗?”
看他脸色已不像刚才那般惨白,知道他痛得没那么厉害了,宸星也就放下心来。
“好玩,真想多留几天。”似故意般他说道。
那一瞬间,子寰的眼中闪过痛苦和悲哀,猛得推开宸星,喘着气道:“我没事了,你出去。”
“你需要服药,我已经请御医再煎一碗药了。”宸星冷冷应道,毫不退让。他犹豫了一下,不但没有离开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这种药膏有活肤生肌的功效,我回宫之前特意替你拿来的。用它来治疗你手腕上的旧伤,会有显著的效果。虽然不会让伤疤消失,但不会像现在那么明显。”
子寰只是扫了一眼,不屑道:“我不需要。这条伤疤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要留着它一辈子。”
“这药不仅仅是给你去疤的。就你现在的状况来说,右腕筋脉受损,哪怕是一点重物都提不起来吧?虽然你可能并不需要提什么重物,但治好之后,你每天在这里伏案握笔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我现在这样就很好!还是你觉得疤痕消失了,我就会忘了秦狄,你也就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你说什么?”宸星面色徒然一变,“你要是忘不了他,有没有伤疤又有什么区别?我看你是不断忘记他为你做的一切,害怕甚至有一天把他整个儿人都忘了,所以才死死地留着伤,靠不断的提醒才不至于忘记。”
“你是想告诉我是你的存在让我忘记他的吗?”子寰嘲讽道,“你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华子寰你欺人太甚!”宸星再也不可抑制地吼道,“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你明知道会伤害到我!你一直都叫我不要拿自己跟秦狄比,我看真正拿我和他比较的是你!就像你不喜欢看到我跟延王在一起一样,我也无法忍受你用秦狄来踩踏我!”
“你爱和华子歉去哪里是你的事,我可没闲工夫操那心。”
宸星不怒反笑:“是吗?延王说你派了去南山,是不是你也有近期去游览的打算?”
子寰咬了咬牙道:“没有,他骗你的,这你也会相信?反正他每天都哄着你到玩,省得你对着我愁眉苦脸,岂不是美事一桩?”
“简直是天大的美事!看来往后我也不用成天犯贱,在你这里受气,然后跑到他那里倒苦水了!”
争吵不断升格,言语失了分寸。内心不愿被提及的痛,被狠狠地揪出来,就像一种酷刑,全身的经脉从血肉中被抽出,生不如死。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子寰龙颜大怒,“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因为你从来都不会为别人考虑,你做再多也都是徒劳无功!”
“谁说我没有为你考虑?”子寰从桌上的书堆里扔出一本诏书,“你不是嫌在宫里没事做吗?华子歉的奏折我已经准了,以后你想要去校场就名正言顺了!”
宸星悲凉地看了一眼诏书,又看了眼子寰,惨笑一声:“你从来都喜欢根据你自己地喜好来给别人做安排。你真以为我需要这份施舍?我应该庆幸还是替自己可怜?你的心意我领了,这职位你留着赏别人吧。我知道我身份敏感,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不想给你添麻烦。”
这一幕似曾相识,还记得一年前的今天,他也是这般拒绝自己的给予。子寰哑口无言,宸星眼中的凉意令他心痛不已,好像一根针扎在心上,要是拔出来必定血流如注,要是放任之,伤口也无法愈合,左右都不是。
宸星不再去看他,也懒得再看他:“从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和你的自以为是。”他把药膏轻轻搁在桌上,转身离开,“一会药送来记得喝掉,不要又砸了。”
十一
驱走所有的宫人侍卫,却驱不走心中的烦闷,想要求片刻安宁,寂静却让自己坐立不安。
子寰独自坐在御书房里,手握一支笔,迟迟写不下半个字。宸星说的话像毒药般不断侵蚀着他,如虫蚁在骨髓中啃噬般难熬。
有啊,他有在为宸星考虑啊,难道他做错了吗?
腹中隐隐作痛,不知道是饿了,还是病痛作祟。桌上搁着一碗汤药,是新端上来的,还带着暖意。他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把药喝了。
记忆回到从前,那时候秦狄还在。
年幼的华子歉与子寰为敌,只要是子寰又的东西,他必定要向父皇讨一份,第二天拿出来显摆。先生喜欢他,因为他能言善辩快人快语,而性情冷漠的子寰更多时候像个旁观者,要不是秦狄替他前后打点,只怕众皇族兄弟愈发不敢接近他。
慢慢地,他学会了圆滑,学会了用点滴的恩惠来换取人心,学会了凡是对己不利的一律踩在脚底。而那个时候秦狄却变得寡言了。
那天下了学堂,秦狄不见了人影,直到太阳西沉,才见他回来请安,一问缘由,竟然是与华子歉在一起。
“你居然跟他在一起,你明知道我讨厌他的!”
秦狄叹了口气,不作任何解释,子寰也是一味赌气,不与他说话。
“要是你能有十七皇子一半有意思就好了。”许久秦狄突然说道。
子寰愣住了,全然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说这种话。
“算了,我想我是累了,所以胡言乱语了。”秦狄笑了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以后我不会再去了。”
就当是承诺吧,秦狄从此对华子歉避而远之。
十几年后,华子歉故伎重演,却让宸星与他产生了争执。
无时无刻不把宸星与秦狄比较,长长短短永远没完没了。因为秦狄亲历他的痛,所以会妥协,事到如今他依然活在过去,依然走不出阴影,对于宸星向他伸出的手,他拒绝,就好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不愿接受任何治疗。
可那碗药,他已经喝下去了,不是吗?
子寰的心情忽然变得迫切,披上外套,离开皇宫,朝东隅而去。
冬季是静止的季节,植物步入冬季会停止生长,人也是如此,因此冬季是最为漫长的。
子寰拢了拢披风,沿着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走,因为以往心烦的时候会来看秦狄,这也是一样。
走到一拐角,首先入耳的不是簌簌的风声,而是汩汩的水声。拨开树枝,是一池湖水。子寰记得就是在这里,他给宸星疗毒。
平心而论,这个湖泊非常地美丽,尤其是在月光的印照下,微微荡漾的湖面泛着银光。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
子寰走到湖边,坐在岩石上,只要用心似乎还能嗅到水的味道。
闭上眼睛,浮现出宸星一张张脸庞,欢笑的,愤怒的,倔强的,和悲哀的,互相重叠在一起。画面逐渐模糊,涌上心头的是锥心的痛。
初见他时,他放肆地无法无天,总好像在逼着自己什么,不断挑战自己涵养的极限。后来渐渐地发现,其实他挺有意思的,总顶着一张笑脸在自己面前晃,于是自己也会跟着笑。
可如今呢,他的笑容越来越淡,更多的是沉默和无奈。偶尔陪在身边也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嘻笑。
就好像……就好像那时候的秦狄……
相同与不同。不同的人面对同一个的恋人,同样地被消磨,可不同的人作出的选择是不同的,因此结局也是不同的。于是宸星选择发怒。
回到宫里,天已初亮,子寰来到紫宸殿。
“怎么,他又不在?”失落感笼罩着他。
宫人低着头回答道:“邵公子他昨晚就没有回来过。”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呢,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华子歉与宸星骑在马上,在鲜有人烟的郊外走动。
“我高兴。”宸星淡淡道,扬起马鞭狠抽马儿,马儿吃痛地朝前狂奔。
“跑慢点,前面那条道很少有人走。”
宸星充耳不闻,低身伏在马背上,狂风吹得他衣衫扬起。
华子歉见状也夹紧马腹,追在后头,生怕他迷了方向。
路越走越荒,很快就不见半个人影,树木也越来越稀少,几乎是整片整片荒芜的山坡。
宸星仍旧低头狂跑一起,可忽然眼睛一亮,骤然勒马。
幸亏跟在后面的华子歉眼尖,也跟着连忙止步,不明白他怎么又突然停了下来:“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宸星翻身下马,疾步走到一低洼。低长了一小片低矮的植物,干枯的枝干如星芒般丛生,一小簇一小簇长在一起,偶尔有几根枝头上沾了一两片半枯的叶子。
“这是……”半秋寒!他种了那么久的,从枝干也叶片就能分辨地出来。
“?这也能叫做?怎么可能开得出?”华子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边。
宸星瞪了他一眼道:“当然可以开了!没有常识!”
华子歉不与他争辩,朝四张望了一下,一下子惊呆了,他碰了碰宸星:“你看。”
宸星抬起头来,也是一惊。满山遍野几乎每隔几步就有一小片半秋寒,放眼望去,漫及天际竟连绵成片。
如果这些儿都能够绽放,那该是怎样一幅美景?
宸星忽然之间迷茫了,呼吸都变得细微,鼻间充满了酸涩。
华子歉不知道在跟属下讲什么,不一会儿他递过来一张图。
“这是什么?”图上都是歪歪扭扭的线条。
“地图。我看你喜欢这里,也许你以后还会来,所以画一张地图。”华子歉笑道。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心思如发?宸星苦笑,双手一合,却将地图碾碎:“谢谢,不过我不需要。这个地方会记得的。”他指了指心口。
笑容在华子歉脸上凝固,没想到他拒绝地这么果断。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以后我不想与你外出了,所以你不用再来找我了。”宸星把视线转半秋寒,朝远眺望,“我想自己呆一会,你一个人先走吧。”
华子歉阴沉着脸,呆呆看了他半晌,只得牵起缰绳朝远路返回。
他的几个属下迎上前来,后面跟着一个大臣。“王爷。”大臣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华子歉回头看了眼宸星,看见他坐在树下,似乎在沉思什么,才放心地说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臣完全按照王爷吩咐,让林承海相信邵宸星祸国殃民,并已经下定决心要铲除他,一切都在王爷预料之中。”
“很好。林承海,活该你自称死忠皇兄,你要是肯站在我这边,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华子歉冷着脸道,“你继续盯着他,要是他有所动摇,就多跟他分析分析利害。”
“是。可是王爷,邵宸星要是真的因此丧命,王爷您……”
“什么时候你开始关心起他的性命来了?”华子歉眯起了笑脸,“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十二
子寰在紫宸殿中守了一天都不见宸星回来,在躺椅上睡了一会,没想到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也曾一度觉得宫里的日子枯燥无聊,可走到宫外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同样凶险,是自己所无力承受的,于是安于蜗居在狭小的空间内,直到麻木不仁。
虽是宫殿,但宸星房间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夜人静的时候会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他说过一个房间只要有个屋顶有张床就够了,或许生活对他来说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子寰的寝宫原来在安乾宫,但安乾宫的殿室太过宽阔,总让他缺乏安全感,以致恶梦连连难以入眠,所以他决定迁居在相对较小的太极殿。他曾一度嘲笑宸星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能吃好睡好,过的是逍遥的日子,可对他这种吃不好又睡不好的人来说,却是最强硬的生存守则。
刚拨亮一盏宫灯,眼角就晃过一个影子,可一回头什么人都没有看见。
“既然回来了,干嘛不进来呢?”
四角的莲灯全部燃起了跳跃的火苗,照亮了门口的身影。
“不习惯看到你竟然在等我,我以为你更喜欢让别人等待。”宸星靠在门后,斜睨着子寰。
“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宸星愣了愣,没想到他如此严肃:“想说什么?”
“昨天晚上我去了一个地方,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地方……”
“是吗?今天我也去了一个地方,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宸星无所谓似地打断他的话,“是一个传说中有朝一日会春暖开的地方,不过传说就是传说,谁信呢?”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去了哪里?”
“不就是去东隅山了嘛,你除了会去那里还会去哪里?”宸星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不过经常去扫扫墓,也是对亡者的敬意,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见他一副疲倦的神态,子寰突然一阵心酸,什么都不出来了,“算了……”
“有什么你就快说吧,说完了我要休息了。”宸星催促道。
子寰叹了口气道:“既然南山你去过了,那我带你去另一个好玩的地方。十天之后我要去岳冀山祭天,那时我会在附近游玩一阵再回京,你就作为侍卫随队一起去。”
“祭天?”
“是的,先祖立下规矩,每五年祭拜一,今年正逢例年。所以这几天你好好修养,不要再天天出宫了。”
“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算是吧。”子寰起身要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这几天我安排了一个月,时间绰绰有余,足够把岳冀山上上下下跑个遍,这样你满意了吧?”
子寰的话里带着恼意,听在耳中十分刺耳。“满意,我怎么敢不满意,陛下您勤政爱民,偶尔也需要放松放松。”
“我又说错什么了吗?”子寰皱眉,“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怎么不明白呢?不陪你不好,陪着你又不好,你也太难伺候了吧?我不希望看到你整天跟华子歉在一起,最近他安分过头了,反而让我觉得很可疑,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
“不要说来说去又说他。你就错在太在意他了,他对我的影响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宸星瞥了他一眼道,“我从来只要求你爱我,而不是忘记秦狄。爱与想,这两样你从来都做不好。”
子寰依旧皱眉,权衡二字又岂是说说就能做到的?
“休息吧,天黑了,你我都休息吧。”宸星的语气中有些哄劝的意思,当人疲惫的时候休息一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十三
每五年的岳冀山祭祀是大郦皇朝的重要活动,每持续时间少则半月多则一个月。岳冀山景色雄壮,集聚了天地之精华灵气,站在高山之巅俯瞰全山,其气势之恢宏,不得不让人相信神的存在。
整个祭祀过程分为三个阶段,祭地、祭山、祭天,每一位帝王都必须登上天蓬顶,祭拜天上诸神。
在山下举行完祭地仪式后,子寰来到九龙泉下的斋宫调整休息,准备接下来的行程。宸星一路陪同在他身边,虽然是侍卫的身份,却多了一项职责,就是随时观察皇帝的身体状况。
“怎么样,没什么异样吧?”子寰的笑容有些狡诈。
宸星把完脉,面无表情地收起脉枕,极力无视笑眯眯的子寰。
“干什么不说话?你倒是越来越会给我脸色看了。”
“我拿敢给你脸色啊?我是免费苦力被你压榨啊!你养的那些御医都死光了,每天要我给你把脉?御医还有年俸可以拿,我有什么?”宸星似乎很不满子寰的安排,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子寰还是笑,知道他是死鸭子嘴硬,早上刚告知他兼任医师,下午他就跑去御药房查看药材。而且最让他觉得自己英明的是可以整天让他于视线范围内,而与华子歉厮混。
“你的医术比较好,有你在身边,还要那些庸医干什么?”
明知子寰是在说玩笑话,可宸星还是忍不住得意。不过宸星身为无极教门人,又是水无央亲传,虽然不是什么绝世名医,但比起一般的御医的确要胜上一筹。
“你健康地可以吃下一头猪,说不定你可以考虑自己爬上天蓬顶。”
子寰不与他争辩健康与吃猪的关系,只是笑了笑说,这几天辛苦你了,足把宸星说得暖意融融。
“明天就要登山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子寰说道。
宸星望了望窗外,脸上笑意减淡,虽说已是傍晚,可天气却过分地阴沉。“要变天了……”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子寰也随他的视线望去,天空漆黑一片,如同子夜一般,不禁也眉头锁:“希望过几天天气能转好,否则会影响到祭祀进程。”
“这雨要是能下下来就好,怕就怕光打雷不下雨,不伦不类的就不好了。”宸星耸了耸肩,又叮嘱了几句,才去休息。
那一晚,雨下了整夜,第二天虽然放晴了,可并不出太阳。考虑到安全,祭祀的队伍还是在山下驻扎了几天才启程。
作为大祭,队伍堪称庞大,舞者乐者更是少不了,浩浩荡荡向山上出发。虽然是冬季,但山间林道多为松柏,所以仍然不乏绿意。
华子歉也在队伍中,这些日子他尤为沉默,每看到宸星笑嘻嘻地跟人说什么,总忍不住在一旁冷冷地看。
孙青穿过队列,来到华子歉身边,低声道:“王爷,人已经在慧绝峰部署妥当。”
华子歉朝右前方的慧绝峰望了眼,重重地点了点头:“退下吧,有什么情况再来告诉我。”
可孙青并没有走开,反而紧跟着他道:“小人觉得王爷有些失策。”
“哦,此话怎讲?”
“对皇上来说,邵宸星是一回事,股肱之臣又是另外一回事,林承海对皇上的忠心皇上他心里是明白的,小人认为皇上并不会因为林承海对邵宸星的举动而改变对他的态度,白白牺牲邵宸星并不合算。”
华子歉冷笑:“你不了解皇兄!可能他的确欣赏林承海,可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暗杀,一旦他知道林承海布下暗杀陷阱,对他的评价就会从忠臣变成小人。”说罢,他扫了一眼宸星,只见他时而埋头登山,时而四张望,目光落均是最可能隐藏杀手的地方。
看来他这个侍卫做得极为尽职,有他在一旁警惕,子寰能省下不少心。
可偏偏这又是华子歉最难以入眼的,他走到宸星身边,在他耳边道:“登山的时候不要东看西看,更应该注意脚下,万一一脚踩空可就麻烦了。”
宸星见是华子歉,觉得他说得有理,可又不放心:“我是怕这丛林里有危险。”
华子歉面色冷了冷:“你对皇兄的这份心意,他又何尝能懂得,你还是多注意注意自己吧。”
“懂不懂是他的事,愿不愿意做是我的事,只要我开心就好。”宸星满不在乎地说着,眼神刚飘向别,脚下就踩到一块松动的台阶,重心一个不稳就要摔倒。
身边的子寰忙伸手一揽,稳稳地扶住他:“你看你,怎么我说话你都不听呢?”
宸星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察觉到华子歉情绪的变化,继续攀登。
华子歉驻足,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身上有种令人愤怒的执拗。焦虑忽然涌上心头,大步赶上前去,猛地扯了他一把:“你跟我吧,我保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A69929A6在见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宸星诧异地看着华子歉,一时不能消化他的话,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王爷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给你把把脉?”
“如果皇兄遇到危险,你会不会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他?”
“大概会吧。”宸星笑了笑,“我也很怕死,可不救我会后悔,所以应该会吧。”
“他何德何能让你这么在乎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更显出了他即将暴发的愤怒。
宸星发觉他不对劲,也沉下了脸:“王爷您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您的位置在那边,请您归队。”他指了指大臣们的那一条路,毫不客气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好事都是他一个人占尽?人人都对他好,以前是父皇,秦狄,现在还有你!我难道没他出色吗?为什么我找不到一个一心为我的人?”他怒不可竭地低吼。
宸星愣住,四周的人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延王愤怒的神情都被看在眼里。
忽然生出一种无奈感,这大概是困扰了华子歉一辈子的问题了吧,宸星没有办法回答,有点无措地站在那里,无意识地朝子寰瞟了一眼,希望他能回头看到这里的状况,为自己解围。
可就是这一眼,突破了华子歉的极限,他压抑下怒气狠狠道:“你可不要后悔哦!”
宸星莫名其妙,也是被他弄地心里毛躁,扔下他紧跟着人群离去。
十四
忽然生出一种无奈感,这大概是困扰了华子歉一辈子的问题了吧,宸星没有办法回答,有点无措地站在那里,无意识地朝子寰瞟了一眼,希望他能回头看到这里的状况,为自己解围。
可就是这一眼,突破了华子歉的极限,他压抑下怒气狠狠道:“你可不要后悔哦!”
宸星莫名其妙,也是被他弄地心里毛躁,扔下他紧跟着人群离去。
山路越走越窄,渐渐地只能一人单行,道路一侧是陡峭的斜坡,一侧是茂密的丛林。走到一亭台,前方下令休息片刻,子寰和皇后坐在亭中,其他王公贵族坐在亭外,而更多的人只能停留在半山腰。
孙青又趁机向华子歉汇报了一,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毕竟华子歉不是策划暗杀的主谋,他并不知道林承海什么时候会行动,在他看来,这个林中充满危机,似乎每一风吹草动都是行动的信号。
宸星坐在乱石上,与其他几个侍卫说说笑笑好不快活,或许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人会把矛头指向他。
华子歉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一静下来,眼前的景象就会变成一片血红,愤怒像火焰将他一点一点吞没。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问身边的老嬷嬷为什么父皇从来不来看他,嬷嬷告诉他,你生来注定一无所有。
等他长大之后他觉得这句话是错的,没有什么是生来注定的,他可以去要求,可以去争取,甚至可以去抢夺,而对象正是华子寰,这个生来就拥有一切的人。所以凡是子寰有的,他都想要拥有。
或许有一点他不得不认命,他从生下来的那刻起,就是拿来与子寰做比较的。有些人生来不可并存,于是他们二人的斗争永无止境。
众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值勤的值勤,假寐的假寐,忽然林中传来树枝相互摩擦的声音。几个听觉敏锐的人寻找着声源,只听到持续不断的唏嗦声,像是脚踩在树叶上的声音。
在大部分人尚未有所警觉的时候,一只斑纹虎从林中冒出了头,巨如铜铃的眼睛瞪着这群入侵者。
几个离它最近的人惊呼着跑开,一个人俯身去拾枪,可就是这个具有攻击性的匍匐动作送了他的命。斑纹虎怒吼一声,飞窜而去,朝他的脖子咬去。
有人四散逃窜,有人试图攻击。推搡中有人跌下斜坡,甚至还有被踩踏在脚下,骚乱蔓延,可由于队伍过长,更多的人只听到混乱的声响,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斑纹虎咆哮着,好像在向他们示威,忽然它后脚一蹬,朝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冲去。惊惶失措的人纷纷向两侧躲避,如退潮般让开了一条路,老虎继续狂奔,转向亭轩的方向。
这回更加混乱了,不断有人吆喝着护驾,权贵们猛然看见一只狂虎出现在队伍里,更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华子歉坐在最靠近亭轩的位置,骚乱一起,逃窜的人挡住了他的视线,在还不清楚发生什么的时候,被人挤在一旁。原本就心情不佳的他,正要发火,只见推挤他的人突然散开,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
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景象,在他头顶的是只凶猛的野兽。
所有的思维在那刹那间停滞,反射性的抬起胳膊想要搁挡,却没有想过血肉之躯对禽兽的利爪来说是何等的脆弱。
眼看老虎就要扑到他身上,在旁人的惊呼声中,华子歉只觉的自己被狠狠地撞开,然后滚入树丛中。地上的碎石割在他身上,有微微的刺痛,混沌的意识有些清醒。
“宸星!”他先是听到子寰的呼喊,睁开眼睛,看到亭中的子寰一脸惊恐,正试图冲过来,但被侍卫层层包围在中间,保护地严严实实。
其入眼的才是压在他身上的宸星,正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扑倒,救了他一命。
在这短短的瞬间,他在鬼门关徘徊了一趟。从不奢望有人会不顾性命救他,以命换命在危机关头是容不下半点犹豫的。除了震撼还是震撼,麻痹的感觉从心脏迅速传至指尖,震得他动弹不得。
宸星紧绷着脸,缓缓起身,半蹲着身子与斑纹虎对视,浑身散发着凶狠的杀意。他警惕着它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甚至被风吹动的发毛也逃不过他的眼睛。面对野兽,也只有最原始的本能才能应对。
斑纹虎也止住步伐,死死盯着宸星,眼中映出了人的影像,似乎它也有智慧,正谨慎地掂量敌人的分量。
“宸星,你不要乱来!”子寰干着急,开始后悔带多事的宸星离宫,想要出去却被危险二字为理由堵在亭中。
此时,弓箭手赶到,将老虎团团围在中间。
“别射!”子寰的话还没说出口,几支利箭已经离弦射中老虎。
一只箭射中了虎眼,老虎顿时发狂,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獠牙,暴躁地吼叫着,显得极为痛苦。如果说完好的老虎还是把人当作猎物,那受伤的虎已经不是谁可以控制的了,吼声撼动着大地,所有的人在兽中之王的威慑下,胆战心惊。
宸星一看情况不妙,刚要逃跑,老虎发足狂奔,似要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在这个挑衅过它的人身上。
人足哪敌虎足,老虎几个扑跃已经追上宸星,它吼叫着高高跃起,把宸星扑倒在地,虎爪扎进了他的左肩。
十五
宸星一看情况不妙,刚要逃跑,老虎发足狂奔,似要将所有的怒火发泄在这个挑衅过它的人身上。
人足哪敌虎足,老虎几个扑跃已经追上宸星,它吼叫着高高跃起,把宸星扑倒在地,虎爪扎进了他的左肩。
宸星惨叫一声,化剧痛为掌力,奋力一掌拍在老虎最柔软的腹部。斑纹虎被震了起来,落在地上只是微微晃了几晃,看起来没有丝毫损伤,微微压低身躯,似在酝酿更猛烈的攻击。宸星痛苦地起身,紧盯着老虎,不敢有丝毫松懈,血从几个窟窿里涌出来,不一会染红了半片衣襟。
子寰倒抽一口冷气,钝痛涌到喉咙口,想去救他可根本无能为力。
而此时的华子歉却如同换了一个人,全无平日里的满面春风,血的红色溢满他眼窝,呆滞得看着宸星倒地、受伤、再站起来。
他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呆若木鸡地在漩涡的中心。
他第一看到,也有人为救他,拼上了性命。
流血对宸星来说是家常便饭,打斗更是寻常,但面对一只没有人性的兽,则不是开玩笑的事,更何况是一只受了伤的疯虎。
那只虎的半边脸也沾满了血污,愈发显得狰狞凶暴,又低吼了一声,向宸星冲来。
宸星只觉它狂奔带来的疾风在耳边呼啸,视线所及的景物在剧烈晃动。想要逃也已经逃无可逃了,一转身他朝人群密集的地方扑去。
众人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吓到,又一炸开了锅,惊叫不绝于耳。
老虎再一扑空,可这却没有丝毫停顿,四足刚一着地,后腿一蹬,方向一转,看似庞大的身躯却敏捷异常,如同插翅,向宸星俯冲。
宸星这不再躲藏,他毫不犹豫地捡起地上不知道是那个侍卫在混乱中丢弃的刀,朝向了猛虎。
抽刀、翻滚、开堂剖肚,一气呵成。借着老虎向下的冲力,和自己的力量和敏捷,从虎身下钻过,钢刀切入虎喉直至虎腹,贯穿它全身,最后稳稳地半跪在地上,喷溅出来的血淋了他一身,分不清是人血还是虎血。
斑纹虎轰然摔倒在地,抽搐着四肢,被肢解的身躯不断冒着血泡,几个反映快的率先冲上去,在它胸口猛刺了几刀,随后又跟上去几人把将死的老虎围住。
“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随便乱来呢!”子寰疾步走到他面前,几分怒意几分关切。
宸星愣了愣,似乎还沉浸在先前紧张的战斗中,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冲子寰咧嘴一笑:“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吗。”流过的血,所有令人窒息的紧张,都在他一笑之间灰飞烟灭。
子寰叹气,看来始终是拿他没有办法,除了能责备几句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无论何种情况,也只求有惊无险。他向宸星伸出手,抹去他一脸的血渍,眼角撇到他依然流血的肩膀:“身上的伤怎么样?”
宸星又笑了笑,伤得不轻,但对他来说已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
子寰拉起宸星要他随车队走,又命御医给他包扎。宸星跟着走了几步,想起华子歉不知状况如何,回头在人群中寻找。
这时的华子歉已被侍卫扶起,在一片忙乱中压惊安神,尚未回神的他看到孙青在人群不远向他打着手势。
手势的意思是针对宸星的行动已经开始!
好像什么锐利的东西一下子扎进心窝,华子歉抬头看向宸星,正对上他寻来的目光,眼中的关心和慰问坦率地没有任何杂质和暧昧。他的眼神一向如此,从不加掩饰,是爱是恨抑或其他,写在眼中,一清二白毫无保留。
突然一声尖啸,冲破了慌乱后的平息,一个刺客从某个角落现身,突破尚没恢复的防护圈,随身小刀直攻宸星。
宸星惊惶之下闪避,虽然避开了要害,可小刀还是在他受伤的肩膀上又划开一道口子。
正待宸星蓄势反击,嘣地一声弦响,刺客如同中箭的鸟倒在了地上。
猛然回头,手中握弓,缓缓放下的竟是华子歉。
华子歉并不看他,几步走到他身边的子寰面前跪下:“没想到还有刺客埋伏在这里,皇兄受惊了!”
“受惊”二字对今天的子寰来说的确已不是恭词,他已经吓了不止一跳,前后两场风波已让他心惊肉跳。可面对跪倒在地,看似恭敬的华子歉,惊魂之余眉梢又飘上一丝疑惑。他沉声道:“起来吧,今天你也受了不少罪,回头让御医好好给你看看。”
十七
子寰走出房间,毫不意外地在屋外看见了华子歉。山上的夜,冷到骨头都发颤,可华子歉在月夜下面容沉静,丝毫不受外界影响,执着地守候着。
“延王是来探望宸星的吗?他已经睡了,你明日再来吧。”子寰说道。
“臣的确有事,但是来找皇兄的。”
华子歉锐利的眼神让子寰一懔,但他佯装困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借此掩饰过去:“延王有什么事尽快说吧,朕也有些累了。”
“你若不珍惜宸星的感情,不如将他交给我。”
他冰冷的声音堪比这寒夜,没有任何修饰地直接道出了他心中所想。
当今皇帝与延王不合,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可他们毕竟还秉持着君臣之礼,言语上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像这般扯破脸皮直言相对事绝无仅有的。
“把他交给你是什么意思?”子寰自然是不能容忍别人用不恭的口气对他说话。
“宸星对你一片痴心,可你从来没有回应过他。与其你日复一日冷淡他,不如干脆放手。你不爱他,我来爱。”
“华子歉,朕倒是从没想过你会这般放肆。今日你敢公然与我抢一个人,他日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今日我就跟你说宸星!不说其他!”
“好啊,我们就说宸星。”子寰冷笑,“你休在朕面前言‘爱’字。以前秦狄在世,你百般引诱,现在换了宸星,你依然纠缠不休。爱?你也敢言爱?你爱的只是别人有而你没有的东西。”
“宸星跟秦狄不一样,你清楚我也清楚。”华子歉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我没有想到有人会不顾性命救我,更没有想到救我的人竟然是他。那之前我刚与他起过争执,我以为他会记恨我才对……”
“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并不是因为有危险的是你,他才会救,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傻乎乎地冲上去的。救人只缘于他善良天性,并非个人爱恨。”
“哦?原来你也知道他救人无关爱恨。”华子歉挑着眉毛道,“那他曾经多救你于危难,也无关爱恨吧?”
子寰闻言,心中很是窝火,却又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心头缭绕,一直安于享受宸星对他的付出,却没想过宸星若他日移情,他该如何自,又能拿什么来挽留。
有些东西一旦上了瘾,就难戒了,有些人一旦依赖上了,离别将是撕心裂肺的。
华子歉见子寰没有言语不禁得意,久未获得的胜利让他喜上眉梢:“可以继续无视他的爱,我也可以追求我的爱,这一我不会轻易放手的,我们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他竟敢跟一个君王说公平?
好久都没有感受挑战的压迫感了,子寰的好胜之心顿起,他突然提高音量道:“对今日刺客一事,不知延王有何见解?”
已经打算离去的华子歉停下脚步,又岂是后悔二字可以形容?他咬了咬牙道:“这种事情不会再有第二了。”
或许从那一天起,他们之间的决斗才真正开始。
十八
岳冀山之行因为宸星的受伤而草草收场,几天之后子寰就下令回宫,原定的巡游计划一律取消。虽然宸星埋怨连连,不住强调他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筋骨,可一旦是子寰下定了决心的事,是怎么都不可能改变的。
宸星的伤势略有好转之后,他又开始闲不住地往宫外跑,子寰看着他每天早上神采奕奕地出门,疲倦地回来,心里万般不是滋味。独自面对满桌的奏折,他更是说不出的烦闷。
论谋略智慧,子寰确实要比华子歉胜出一筹,但若论投其所好,子寰是远远不及华子歉的,宸星每日的外出自然少不了华子歉的陪同。
冬季已过,渐渐开始回春,当桃红柳绿染遍京城时,宸星的生辰到了。他本人对此心不在焉,但有人却很上心。
华子歉知道宸星喜忙不喜闲,于是在京城闹市盘下了一家药铺,交给宸星打理。
“你真的要把这药铺送我?”宸星看着工匠把一块新漆的匾额吊上门楣,那“仁济堂”三个金字映着他满面容光。
华子歉望向宸星的眼神异常灼热,那张笑脸竟会让他有种安心的感觉:“老东家举家南迁,所以急着将药铺脱手,我看价格合适就盘了下来。可我又不懂什么医,想找个懂行的来帮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药材什么的都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了,这几天就能开张了。”华子歉说得轻松,但只是托词,这药铺地闹市,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能要下这铺子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我只是会一些医术,并不懂经营药铺,要是亏本了,年底可别来追问我要分红。”比起华陨的好武,宸星更倾向于医。他嘴上虽那么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哈哈,本来就是弄来给你消遣的,没指望你给我赚钱。这药铺后头连着一间小院,你要是在宫里住烦了,也可以住出来几天。”
宸星的笑容略微减淡,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但他不愿多想,转移话题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淡淡的药香是宸星喜欢的味道,他在华子歉的陪同下逛了一圈,满心欢喜地想要说声谢谢,被截住了话头。
“其实皇兄不许你参政也是为了你好,一旦你身负官职,有些流言蜚语未必是你能忍受的。现在有了这药铺,你也不用整天抱怨无所事事了。”华子歉道。
“我当然知道他有很多顾虑,我也从未强求什么。”宸星叹道,“不过还要谢谢你就是了。”
“不用跟我客气,有心与无心只看在不在乎而已。”华子歉意味长道。
时隔多日,子寰再来到邪剑师住,只见原来简陋的小屋竟然破败不堪,四面墙只有一面是完好的,更别提屋顶开了好几个天窗。邪剑师愤然地坐在破屋里,他仍然带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远在百步之外就能感觉到他熊熊怒火,一身红衣似乎一点就着。
子寰无暇关心是什么惹怒了邪剑师,径直向屋内走去,没想到一只脚刚踏进门槛,迎面一只锅铲飞来,幸亏身边侍卫反应及时挡了一剑。
“今日闭门歇业,一律不见客。”邪剑师怒目而视。
子寰差点惨遭横祸,龙颜不悦:“今日是约定交货之日,朕来取剑,难道邪剑师忘了不成?这里是剩下的一万两,朕要的剑呢?”
邪剑师的气焰顿时被浇灭,尴尬地咳嗽着:“剑……我还没铸好……”
“没有铸好?”子寰不敢相信,“邪剑师的买卖钱货两清,难道也会食言?”
“我遇到了麻烦!”
“朕管你什么麻烦!这把剑朕用来送人,今日一定要拿到手!”子寰有些急了。
“可我没剑给你,你杀了我也没用啊!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呢!你看我房子都要被人给拆了,你还想怎么样?”倒是邪剑师理直气壮地吼道。
子寰无语,满肚子火气没发,只怕自己一时冲动会跳起来把对方掐死。
邪剑师命小童取来一个木盒交给子寰:“这是你的定金,我还给你。生意人做买卖讲信用,这是我违约。你要的剑还差一点就好了,十日之后再来取剑。”
“十日之后?你可知有些事情别说十日,连一日都等不得?”子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郁卒离去。
侍卫匆忙跟上子寰的脚步,子寰回头一鞭抽上去:“拿钱,笨蛋!这笔买卖朕亏大了!”
邪剑师追出门喊道:“到时候我还要向你取一样东西,陛下千万不可拒绝。”
十九
这日宸星早早回到宫里,已不见子寰人影。照他的性子应该是跑到太极殿或御书房等人,可那天他安分地呆在紫宸殿中,哪儿也没去。
等到傍晚宸星再一派人打听,得到的仍然是子寰出宫未归的消息。似乎每想要见他的时候,都见他不得,也不知道是自己想他想得太过频,还是他的时间总与自己不合拍。
曾经说过不再爱人,可等到发现自己已付出感情时,早已万劫不复。
孤身一人时夜夜享受寂寞,爱他的每一夜仍然寂寞如初。宸星自问子寰在心中几分重,千般万般重,自己对他几分重,不得而知。子寰那邃的眼眸,看不见视线的归宿。
本来并不在意子寰是否会记得他的生辰,但华子歉一句“有心与无心只看在不在乎”,似乎触及到了敏感的问题。秦狄的忌日他不曾忘记祭扫,宸星的生辰他是否又会记得带来一声祝福?
子寰回到宫中,空手而归令他憋了一肚子怨气,是人都能看出他主子心情不好。
“陛下,邵公子今天很早就回宫了,差人问了好几,您要不要走一趟紫宸殿?”一太监向他请示。
子寰犹豫了一下。华子歉为宸星盘了间药铺的事,一早就传到他耳中,相形之下,他却没能拿到剑,总觉得羞于去见他。
输人一招令他心生胆怯,他斟酌再三,最终决定去了,可脚还没跨出殿门,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陛、陛下,h主子她生了!”
h妃怀孕足有十四个月,一直不见生产迹象,把整个太医院急得要上吊,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夜,她竟然要生了,这无疑是近几个月来宫里最好的消息了。
子寰一惊,心中不禁欣喜,可脸色随即又沉了沉,这边宸星还在等他,那边又有事情发生了。
“陛下,皇后已经在那儿了,请您也过去看看。”那太监见子寰阴晴不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子寰点了点头,紫宸殿晚些再去也不打紧,还是去看h妃比较重要。
聿汀宫是h妃的住所,等子寰到了那儿已经是一片混乱了,几个宫女进进出出,均是满头大汗,太监守在殿外,一个个神色紧张。只有皇后蒋氏还算镇定,坐在屋外手里拧着帕子,只是桌上奉的茶丝毫没有动过。
子寰觉得自己到这里来除了图个心里安慰,根本帮不上任何忙。蒋氏看到子寰来了,连忙迎上去:“陛下,嬷嬷刚才出来说,h妹妹这一胎可能很危险,这可如何是好?”
在母体里多呆了四个月,能不危险么?子寰暗自道。
也许是子寰到来的消息传到了产房中,h妃在屋内哭喊着。子寰凑在门口安慰了几句,他依然能记得李氏兰妃在生二皇子的时候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于是他也在兰妃的芝兰宫守了两天两夜。h妃一向活泼好动,比其他妃子来得健康,不知道这回她要熬多久。
子寰好不容易坐下,喝了几口茶,就看到宸星站在厅外,一副想进来又犹豫不决的样子。
“在想什么呢?”
子寰突然来到宸星面前,倒是把他一惊,宸星指了指宫门道:“我来的时候看到兰妃抱着个小枕在外头,我在想她怎么不进来呢,要不要告诉你。”
提及身份敏感的兰妃,子寰也是一阵沉默,虽然兰妃一直安分守己,可他难免要提防她。
“这里不是适合你来的地方,我送你回去。”子寰命人请兰妃进殿,又对宸星道,“走,我有话对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宸星边走边道,“我想住到宫外去。”
“什么?”
“整个皇宫都不是适合我来的地方,不是么?所以我想住到宫外去。”宸星不顾子寰大变的脸色,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想住到仁济堂去?那里离华子歉的王府只隔三条街,他倒是算得精明啊!”子寰很不是滋味地说道。
宸星最不喜欢的就是子寰这种看穿一切的姿态:“无所谓咯,我本来就应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游手好闲地做米虫。想你的话我会来看你的,就怕你太忙了,没时间召见我。”他略带讽刺地说着。
子寰哼了一声,两人一路走来,不再言语。来到紫宸殿的宫门口,一个太监通报说h妃已经顺利地产下小皇子,请他立刻回去。
宸星催促道:“你快去吧,虽然天黑,我也认得路。”此时已是午夜,在过一会就是第二天。
“你倒是比我还急啊?不过说来是巧,这孩子跟你同一天生,与你有缘呢。”子寰仍然驻足于紫宸殿。
“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子寰涩然一笑,低声在他耳边道:“别走啊,你走了我一个人多没意思。”
二十
宸星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被子寰一句“不要走”一哄,就真的不走了。
人暂时是不走了,可日子还是要过,宸星每日必到药铺报道。原以为他崇武善医,未必懂得经营之术,没想到这药铺经他妙手润泽,还真有不小起色,不仅成了生财之道,“仁济堂”的名号也在街头巷尾中传开了。闲来无事,宸星便到店内坐堂,甚至有人远道而来,慕名求医,令他好一番忙活。
宸星是热衷于这些事的,忙开了好让他不去考虑子寰,不去小鸡肚肠地猜测他今天何所思,思者何人。想开了,原来放手也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不想再面对子寰沉凝的脸,也倦怠于整日为一些无名小事而争执,专心去做一点自己的事。
似乎这样就能安稳了,至少白日里是的,可一旦静下来,或者入了夜,心里却是空荡荡的,怅然若失。久了,也倦了,但又无法摆脱,好像斩不断理还乱的丝将他缠住,怎么都不踏实,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堵在心口,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回到宫中,他照例先在太医院盯着煎了一碗药,然后送到御书房去。这是他与子寰约好的,白天随着做什么都不管,但晚上一定要来看他一。
宸星给子寰把了脉,把汤药端到面前:“喝药吧,今天我又加了几味药,你要每天按时服药,身体才会好。”照料龙体安康几乎成了宸星分内的事,也好在是宸星,只要冷脸一声“喝药”,子寰就会乖乖地喝完,不似从前般由着性子,动辄拿药罐子出气。
在子寰喝药的档儿,宸星看到了摆在桌上的那盆半秋寒。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盆原本在紫宸殿的东西,一直放在了御桌上,伴着君王晨兴夜寐。枝头上长出了几片嫩叶,青翠欲滴,煞是可人,可就是不见开。
“忙了一天累了吧?”子寰随口问道。
宸星沉吟了半晌道:“前几日,有个家仆模样的人来仁济堂,说是他家老太太病重,求我上门去医治。”他不回答子寰,却提及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子寰心下奇怪,只听他继续说,“我也就去了,那老太太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年纪大了不能有一点点磕磕碰碰,我开了方子让人抓药自己就先回了,原以为这事也就这么过了……”他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今日有贵客来访。有个太常大夫叫蔡什么渠的……”
“蔡渠源?”
“对,就是他!说我救了他老母,在我那里唠叨了好一番,又说金银无以表其谢意,送了盆海棠,还说过些日子再要上门酬谢。”宸星的目光一直在桌案上打转,并没有看向子寰,“他怎么知道我喜欢海棠呢?”
子寰“嗤”地一笑:“你吃葡萄不爱吐葡萄皮他们都知道,别说是区区一盆海棠了。”
“什么?上那种葡萄本来就不要吐皮的!再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宸星嚷道。
“蔡渠源最近犯事了,你知道吗?”玩笑过后,子寰正色道。
子寰的眼神略带苛责,似乎在质问他怎么好随便收人东西,宸星当即一恼:“我不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来跟你说的吗!我哪会知道那老夫人是他老娘,难道我看病之前还要查病人三代家底么?”
子寰双唇薄抿,也不多说什么。这个太常大夫被查出私吞祭祀用的巨款,刚被停职不久,这事子寰本也没放在心上,命御史查办了就结了,没想到此人竟投机取巧,给宸星设了圈套。
宸星见子寰不说话,低声问道:“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看来这人是活腻味了。”子寰冷声道,“你给那盆海棠撒点药水,让它生几条虫掉几片叶子,然后把送回去,叫下人传话给他,说是他竟敢送盆快死的给你,所以你很不高兴。那样他就知道自己死活了。”
宸星愣了愣:“你教我这些做什么?”
“不是你来问我怎么办么?那我就教你。其实我本来也不想让你沾这些事,可想想这种事情你以后还会遇到,还不如今早提醒你。”
宸星微侧着脸,皱眉道:“你就那么肯定我以后会乖乖呆在你身边,然后陪那些人玩这种小把戏?”
这回轮到子寰哑然无语,他似乎就那么笃定,痴心如宸星怎么可能离开,执拗如宸星怎会在还没得到前放手?即使偶尔心有不愉,哄劝几句就好了。
因为知道宸星不会走,所以对他不自觉的轻慢了?
宸星沉着脸,收拾起药碗就要走。
子寰一把抓住他不让他走,急问道:“我刚才对你说得记住了吗?”
“那盆海棠我根本就没要,我说我满院子都是草放不下他的。”看到子寰脸上错愕的表情,宸星心底忽然生出恶劣的快感,“这下你满意了吧,你爱怎么办他就怎么办他,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是我太心急了,坐下好好说话。”子寰放软道。
宸星依言坐下,可皱着眉头不言不语。沉默了好一会,长长吐出一口气,万分疲倦地低喃道:“好没意思啊……”
二十一
“是我太心急了,坐下好好说话。”子寰放软道。
宸星依言坐下,可皱着眉头不言不语。沉默了好一会,长长吐出一口气,万分疲倦地低喃道:“好没意思啊……”
一句似埋怨似无奈的哀叹,直叹得子寰心底一颤,苦涩泛滥。6FA9局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孤独好像软刀子杀人,一刀一刀慢慢地得割,起初还有些微的痛,日子久了便麻木习惯了。可终究是日以继夜的侵蚀,总有一天会被拖跨,偶尔低头看向心尖,已不知何时被剜去了一大块,痛到无以复加。
“我……”子寰头皮发麻,思忖着该如何接口,“我有件东西送给你。”他说着从一侧柜子里取出一个长扁的木匣,不知为何在递到宸星手上的时候,他脸上起了点红晕手心也微微冒汗。
宸星扫了他一眼,似是揣测其意,生辰已过去近一月,他怎么这时候想起送东西来了。
其实子寰也不想的,自从上寻邪剑师未果,又多派人去催促。来邪剑师又放话说,无论如何都要子寰亲自来拿,最后好不容易在今天把剑拿到了手。
“拿出来看看吧,希望你能够喜欢。”
宸星打开匣子,禁不住轻呼,一把短剑静静地躺在红色丝绒上。竟然是剑,子寰竟然送他剑。
剑鞘上雕了些兽纹,装饰非常普通,可一拔出剑身,一股奇锐无比的剑气破鞘而出,似是要把打扰短剑安睡的人击倒。那一瞬间,宸星几乎以为自己压制不住它,眼看就要脱手掉落,子寰突然握住他的手,帮他牢牢地抓住剑。
“小心啊,拿稳了。”剑的锐意,子寰无法感受到,自然而然地上前握住。
就这么一握,短剑的剑意似乎柔和了几分,似乎对宸星没有了最初那刹那的敌意。
认主!
师承名门的宸星自然知道刚才那短短一刻,对他对剑,意味着什么。
心中尚无任何剑意,剑已锋芒毕露,这般的凌厉,这般的灵气,只有一个人可能铸出这样的剑。
宸星细看剑身,根部刻着一个蝇头般大小的“邪”字。
果然是邪剑师之作!任何武林中人,若能得一邪剑师铸出的剑,无论其原来武学造诣如何,都是如虎添翼,因此江湖上一直有“剑出邪门,天下归一”的说法。
宸星欣喜若狂,这长短,这重量,捏在手里无不称心,完全是度身定做,不由得握在手里比划着:“怎么会想到送我剑的?”
看他高兴,子寰大松一口气,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脸上露出笑意:“我看你没有合适的武器,所以一直想帮你弄一把,虽然你武功好,但有件利器防身总是好的。又想一般的武器你一定看不上眼,所以就造访名家,为你定制一把。”
“邪剑师的名号你也知道?”从分析当今江湖势力,到知闻江湖传言,子寰总是能令他意外,大千世界,还真是他掌上乾坤。
“我记得华陨用的是短剑,你与他一同学艺,所以猜想你顺手的兵器大概也是短剑。”
宸星连连点头,华陨那柄短剑也是出自邪剑师之手,是十年前水无央用一本剑谱作为代价定做的,剑气锋锐中又含煞气,除华陨外无二人适合用它。
当年水无央赐剑华陨的时候,曾对宸星说:“剑与人俱有缘,我不是你的有缘人,等缘分到了,属于你的剑自然会有了。”只是当时宸星光顾着眼红华陨,水无央说什么他完全没有记在脑子里。
宸星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剑身,看看自己的剑,又回想一下华陨的剑,笑容忽然凝滞了。
邪剑师的剑之所以每一柄都不尽相同,主要是在淬火这一道工序上。传言邪剑师铸剑淬火好用祭品,而祭品的取用,似是有蕴意,又似随意取舍。华陨的剑色呈青灰,是用了水无央一束发丝。而这把剑剑身暗红,却是代表了一种未完的祭祀……
“你受伤了?”宸星侧身道。
子寰眼睛一亮,似乎早就在等他问这句话。他又轻轻握了下拳,臂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不过比起宸星的兴奋,这点痛早就不算什么了。
白日里,子寰凭着最后的修养,耐心地等在邪剑师的茅庐中。邪剑师忽然抓住子寰的手臂,亮出一把匕首,唰地一下一刀划下去。
子寰痛呼一声,大惊失色,也不知他按什么心。侍卫也是吓得脸色大变,纷纷亮出兵器。
邪剑师一刀得手后,却顶着一张无辜的脸,将匕首上的血滴入清冽的泉水中,继续铸剑。
“你……你……”子寰捂着伤口,气得说不出话来,要不是眼看大功告成了,真想当场把他砍了。
终于,剑成。
血祭,是关系两个人的事,还没完成。我只能做一半,剩下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子寰回想起邪剑师临走时话。
他果然是知道的。子寰心中宽慰,一块石头落地,似期待般回望他。
只见宸星愣了半晌,一双明眸似乎是看着子寰,又像游离在外。忽然他苦笑,血祭,竟然用血祭,这邪剑师还当真古怪,他到底在想什么?
当这柄暗红色的剑沾上宸星的血,暗红色便会褪去,到了那时候这把剑才算真的成了。
宸星自然是知道的,邪剑师铸剑的怪论,江湖上一向流传甚广,可知道又怎么样呢?
血祭一旦成,生死变牵在了一起。
可看如今二人,能用血祭么?不愿意,宸星觉得从来也没有这般清楚自己的想法,那就是一点都不愿意。
宸星继续苦笑,他收剑回鞘,又抱起剑匣,淡然道:“谢谢,我很喜欢。”
一连串变化,子寰看在眼里,凉在心里。明明先前他那么高兴,怎么一转眼又变了呢?虽然口上在说喜欢,可表现出来的却全不是一回事。
“不喜欢?还是嫌剑铸得不好?”
“不会啊,我不是说很喜欢吗?宝剑在手,怎么可能不喜欢呢?”宸星想要显得快乐点,可根本做不到。
子寰明白了,是为了这个祭祀。想当然得以为只怕宸星不喜欢用剑,不怕宸星不接受血祭。可眼前发生的事,让他怎么都接受不了。
“为什么?”子寰不解,高声问道。为什么?他不就是想和自己在一起吗?为什么事到临头他却又要反悔呢?
一句没头没尾的问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子寰拉着他,不放他走,宸星则默默回视他。
为什么这三个字若能轻易解答,又怎会折腾至此呢?
子寰的心在痛,宸星的心也在痛,可就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剑在鞘中,似乎也失去了耀眼的光华。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一宫人匆忙求见。
“皇上,h妃娘娘和三皇子不知是沾了什么秽气,双双病倒,您快过去看看!”
二十二
一听闻h妃与三皇子病倒的消息,子寰当即前往聿汀宫,宸星也紧随其后。几个宫人在宫门前跪迎圣驾,从他们惶恐的神情便可判断出他们的主子情况不容乐观。
还没进门,就听见婴孩的哭闹声,声音已然嘶哑,可开始啼哭不止,似是要把精气神统统耗尽。
子寰一阵心慌,疾步跨进内室,但见皇后与几位太医围在床边,里面是陷入昏迷的h妃。
“怎么回事?”子寰怒道,原本就因为宸星的事郁卒不已的他,又眼见宫内风云乍起,如火上浇油。
原来h妃在内屋做闷了,在外室晒太阳,忽然头一晕就昏倒在地,几乎在同一时刻三皇子哭闹起来。
厌恶感涌上子寰心头,这些伎俩对他来说再也熟悉不过了。自从他继位以来,对这方面的打压可谓到了极致,没想到在他主持的宫中,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暗算阴谋降临到他孩子头上,逃不掉得终究要来。
已经哭得呼吸急促的婴孩似乎事被他吓到了,愈发嘶声力竭。
奶娘怕子寰怪罪,想上前安抚婴孩,可子寰突然暴起一把推开她:“别碰他!”不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孩子,此刻子寰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环顾四周,每个人都事那么的可疑!子寰立在那里,像只警惕而凶暴的狮子,随时准备向敌人扑去。
众人畏于子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宫房内只有婴儿的啼哭。凄厉的哭声像飘零在暴风雨中的落叶,柔弱而无助。
只有宸星怔怔地望着子寰,地望向他眼底――因为看到了他凶悍中藏的绝望,那抹令人心碎的绝望。
无助的又岂止是襁褓中的婴孩?
“让我看看。”宸星拨开众人,来到婴床前。婴孩卷曲着四肢,面呈青紫,像是憋气憋久的样子。
宸星一只手微微托起婴孩,另一只手伸向后背,他并不急着诊断,而是抬头看了眼子寰。子寰也正看着他,四目相对,彼此在对方眼中找到了自己。子寰心头一松,似乎是庆幸身边还有个能倚仗的人。
宸星向婴孩背后一探,不出他所料,果然是身柱、神道二穴被封。封此二穴甚少在对战中使用,因为只要稍微有武功底子的人就能轻易冲开,可对婴儿来说,却是致命的杀招。是谁如此狠毒,竟对一个尚不足月的婴儿下手?
他略微运气在穴位揉了揉,婴儿的哭声一下子就放低了,渐渐地面色转为红润,呼吸也变得正常。幸好救得及时,否则再拖延一时半刻,三皇子就会气血逆行而亡。
子寰顿时绽颜,当即抱起孩子,又搂又摸,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宸星微微一笑,再去看h妃,只见她也已悠悠转醒。所有的人也都回过了神,端茶送药,小心伺候着。
“回宫。”子寰下令道,“把三皇子带到太极殿,朕要亲自照顾。”
事端似乎是平息了,可余波难了。子寰在临坐上轿子,一转身就把宸星也拖了进来。三皇子平安无事的喜讯并没有让他持久地高兴,他看了眼跟在后面怀抱婴孩的奶娘,低声吩咐明日就把她换了。
回宫的路上子寰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言不发,他看上去很累,是风雨过后的疲倦。难以承受之重全部压在了他肩膀上,他能不累吗?
“没事的。”耳边传来一句安慰,风轻云淡,没有过多的修饰,但这轻轻一句却卸下了他心头的重负,宸星忽然握住他的手,给疲惫的身躯注入新生的力量,
子寰反过来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我很怕……”
宸星愣住了,竟然在他骄傲的口中说出“怕”字。
“你知道‘血祭’的,对吗?那嚣张的小子说,行走江湖的都知道他的‘血祭’!所以你知道的,对不对?”
子寰的眼睛在月夜下闪烁不定,面对他的追问,宸星失语,只能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呢?我以为……”子寰手上一紧,死死地抓住宸星不放,“……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我……”喉咙口哽地发胀发痛,“我当然是爱你的!”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呢!”他近乎低吼。
宸星低头,个中情绪,又岂是只字片语可以描述的?“……可我觉得你并不爱我……”他吸了一口气,连呼吸都是痛的。
“我不爱你为什么用血祭呢?”
“血祭不是你决定的,是邪剑师决定的。”宸星苦笑,语气依然淡然。
子寰瞳孔伸缩,无法反驳他的话。负面的情绪沉积在心头,越来越浓重,压得他直不起腰来。他闭上眼睛,意兴阑珊地问道:“你怎么看今天晚上的事?”
见子寰转移话题,宸星也不禁松了口气,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不好说……”
本来这只是开场白,可想法还没有说出口,已经半句都说不出来了,因为子寰已枕在他肩头入睡了。
且不论他微颤的眼帘是否是真的睡着了,这一姿态,已是听不进任何话语了。
宸星僵直了腰板,任凭他靠着。
这一夜,子寰真的太累了。
二十三
论宸星和华子歉的关系,用熟络二字来形容并不为过,可这熟络当中,总有些难以消除的隔阂。比如说,他们虽然认识已久,可宸星从未登门拜访过延王府,因此那日华子歉一听说宸星已经到了府上,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高兴归高兴,在平复之后,华子歉难免露出一丝无奈,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宸星挑这个时候造访,其用意不言而喻。
“昨天宫里又有新鲜事了,王爷知道吗?”宸星从来直率,这样的开场白对他来说已经极为婉转了。
华子歉心中一叹,可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你是指h妃重病的事?皇上的事就是天下万民的事,我自然更是关心的,还正想派人去宫中探望呢。”他沏了壶茶,又给宸星递上一杯,“宫里的事你应该最清楚了,h妃身体还好吗?”
“还行吧。”宸星吹着沸茶,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h妃和三皇子是受到了袭击,而且那个人武功非常之高,且不说在广厦明堂内来去自如,下手的力道也掌握地恰到好。那些个御医怕事不敢说,我是无所谓的。”他耸了耸肩膀。
“呵呵,这事你能看得准,倒是能帮皇兄不少忙。”华子歉不置可否地应和着。
宸星皱了皱眉:“你敢说这事跟你没关系?”
“原来你是专程来质问我的。”华子歉似委屈道,“这一个月来,我是见不到你面,请也请不动你,我还真有点后悔给你弄来仁济堂了。好不容易盼到你,结果还是为了别人的事。”
“别岔开话题,我只问三皇子是不是你派人去害的,是或者不是!”
“我倒是奇怪,你凭什么来怀疑我?”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官,大街上随便拉个人还能沾亲带故的,但要在京城找个武功上乘的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我敢说京城里除了我,就是你府上的孙青能够做了。”他到也毫不自谦。
“那到也未必,并非久居京城的才可能犯案。天底下会武功的多得是,你偏偏找到我头上,是不是看我好欺负?”华子歉酸溜溜道。
宸星闻言,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来,呛入了喉咙,咳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砌词狡辩宸星不是华子歉的对手,一时他怎么都找不到反驳的话。
“再说了,我要是害死了三皇子,对我一点好都没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而已,根本不足一提,我犯得着冒那么大的风险吗?”华子歉悠然地喝着茶。
这话听着似乎有道理,难道真的是自己把华子歉想得太坏了?“那你看会是谁做的?”
“嗯……”华子歉拉长了调子,“这我可不敢说。”
“装腔作势!你不说算了,我没空跟你扯闲!”宸星作势要走。
“你就不能装作对我的想法感兴趣点吗?”华子歉苦笑,“你想,三皇子要是没了,对谁最有利?”
“对谁最有利?”
“三皇子以后长大成人,若要争,争的就是这个皇储的位置。再看他的对手,二皇子是不可能了,皇兄不怎么喜欢他……”
“你是说害h妃和三皇子的是皇后?”
华子歉抿了口茶,算是默认。
“这怎么可能呢?大皇子不是已经被封为太子了吗,三皇子怎么可能跟他争?再说皇后与h妃向来和睦,又怎么可能害她呢?”
“h妃算得上宫中数一数二的美人,皇后以前会拉拢她并不奇怪,可现在她生了皇子,母以子贵,身份已经不一样了,皇后又怎么可能坐看旁人的地位威胁到她呢?”华子歉冷笑,“再说了,太子又怎么样,太子也是可以废的。最后谁能继承皇位,还不是看皇帝喜欢哪个。”
“那这回就更不着边际了,皇上他一直很看重太子的。”
“以前是,以后就未必了。仅这一个月来,你隔三差五就会把三皇子抱来玩,之前也不见你和另两位皇子有何亲近,怎么这转性了?”
“三皇子与我同一天生,我喜欢他又怎么样了?”
华子歉忽然捧着瓷杯,再也没喝半口,看向宸星的眼神带着些许痛苦:“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喜好能直接影响皇上的喜好吗?”
宸星愣了好久,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子寰一旦无聊,就会拿他喜欢的东西开涮,怎么又会影响到他了?
久久地,他干笑了几声:“你是想告诉我,因为我过于喜欢三皇子,所以才会让他受罪?”他不禁觉得好笑,真是个惊天的笑话。
华子歉只是默默看着他,眼中是旁人读不懂的邃。
两人沉默了一阵,宸星觉得无趣,便要告别。
是华子歉真的无辜,还是他混淆视听,不得而知。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一件要事,对华子歉笑道:“差点忘了,我今天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自然没有二话。”虽然对他一句“不情之请”暗自皱眉,可他还是毫不犹豫。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王爷当然能做得到。前些日子我在厘州置了一块田地,想建个小府院,可我愁没人能帮我弄这么大个工程。我本来想找皇上,可我又怕他嫌我铺张浪费,滥用权利,所以想请王爷帮个忙。”
“好说……”华子歉脸色徒然一变,已然明白他那所谓的“不情之请”是什么了,可嘴上依旧满口答应。
宸星拊掌:“我就知道王爷会答应的,我就想向王爷借八千人,外加工匠三百人。”
“呵呵,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加官进爵,急着建行宫呢。”华子歉随口开着玩笑,心底却一片冰凉。他手下有精兵一万二,就是备来随时兴兵的,这八千人一借,剩下四千人形同虚设。而厘州这个地方也极为微妙,离京城不算远,却又不是当即能召回的距离。
什么兴建府邸,根本就是釜底抽薪!
“王爷莫要开我玩笑,还要劳烦替我向皇上保密,免得他又来烦我。”宸星始终保持着灿烂的笑容,“等府院竣工了,王爷一定是我第一个客人,宸星先谢过了。”
看着宸星走出王府,华子歉在树下呆立了许久,似乎不能从中回过神来。
“王爷您这是又何苦呢?他明明是在利用你啊!”孙青已来到他身边。
“利用又怎么样?他开口要的,我能不给吗?”华子歉苦笑,“他要帮着他,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二十四
宸星回到宫中,本想直接回紫宸殿,可在经过安乾宫时,迎面见皇后蒋氏从宫内走出来。宸星刚想退避,没想到皇后脸色半红半白,脚下步伐又快,与他擦肩而过却没看见他。以前皇后每见到他均是面带微笑,彬彬有礼,这却面对面走过而浑然不觉,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回想起华子歉的话,宸星不禁好奇,于是走进安乾宫。
不意外的,殿内除了子寰,还有三皇子,此刻子寰正蹲在婴床旁轻轻摇着婴床。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宸星不禁宛然。
子寰不放心任何人,执意要把三皇子安放在安乾宫,巴不得无时无刻不看着他。三皇子已经酣睡,肉肉的脸蛋白中带粉,微张的小口说不出得惹人喜爱,这般漂亮的孩子,长大了必定英俊潇洒。
觉察到宸星的到来,子寰示意他小声,蹑手蹑脚地把宸星拉到宫外:“走,到园走几步。”
御园里四季鲜,长开不败,尤其是春季,更是团锦簇,争奇斗艳。微风含着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旭阳暖意融融,照得人遍体舒畅。
子寰漫步在石子路上,似乎是这阳光明媚感染了,嘴角微微上扬。
“怎么今天心情那么好?”宸星受他感染,也不禁口角含笑,因为他此刻的笑容是干净到没有任何杂质的,所以最能给人带来快乐。
“有吗?”子寰摸了摸脸颊,似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但是笑意更加了,“先前老三哭个不停,吵得我不好看书,我叫两个侍卫去哄他睡觉,结果那两个笨蛋搞了半天都没搞好。”
宸星好笑,几乎可以想象子寰指着那两个侍卫道:笨蛋,连个婴儿都对付不了,怎么上阵杀敌?
“没办法,只好我自己抱着晃了半天。”子寰继续得意道,“没想到我一抱他,他就不哭了,没一会就睡了。”
原来是这么丁点儿芝麻事,可以让他这么有成就感,恐怕普通人还不屑一做吧。宸星本想笑话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起来你很喜欢三皇子啊。”
“算是吧,老大老二出生的时候,我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去管教他们。现在也算是补偿一下那时候的缺憾吧。”
“既然你那么喜欢他,以后会不会把皇位也传给他?”
“这怎么可能?我都已经立了太子了,当然是传位给太子咯。除非老大真的是昏庸无能,否则不可能换人的。”子寰并没有在意宸星的忧虑,“嫡长子继位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要是没了规矩,不就乱了套吗?”
其实宸星大可不必担心这些,子寰自己就是太子出身,夺嫡之争就数他最受其害了,他当然很清楚,想要他的子女平平安安,长幼有序将是他们的人生第一课。
“可我还是觉得,你对三皇子太好了,居然还把他安置在你身边,这样……”宸星忧心道,“这样不是更招人眼红嫉妒,反而更让他危险吗?”
笑意在子寰脸上渐渐逝去,他沉思了一会,又笑了,可这回却是笑得苦涩又艰难:“我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类似的话,没想到现在反倒由你来教我了。”
很久以前,子寰曾说过,有多少本事才能对人有多好,否则只会害了那个人,不但自己受人牵制,那人也会受到连累。以为自己已经强到足够保护别人,可经过昨晚,发现太多时候,自己还是力不从心。
子寰叹了口气:“莫不是我连抱一下自己儿子的权利都没有了?”
宸星心中一寒:“你也不要这么说啊……今天你可能觉得照顾孩子新鲜,等时间长了你就会腻了。而且h妃也不想长期与三皇子分离,还是快些把孩子送回去吧。”虽然知道子寰心里千个万个不愿意,但有些话还是要说。
子寰对着一株刚刚绽放的发了许久的呆,又盯着宸星看了半天,缓缓道:“好吧,不过再过几天,等我都安排好了。”他想了想又道,“你能不能帮我找些信得过的人,安排在侍卫里,保护后宫六院?”
听这话的意思是,要从无极教里挑些武功能独当一面的人,以毒攻毒对付外来的袭击。这对宸星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题,可他诧异道:“你放心把你那些妇孺交给我?”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宸星内心涌起一阵异样,捉摸不清是什么,总之非常得高兴。其实只要加派人手,原来的侍卫未必不能应付紧急情况,那是否又能解释为子寰更依赖于宸星带来的安全感呢?
“没有问题,我这几天就能办好。”宸星信心满满,随后又问道:“刚才我看皇后脸色不大好,你跟她说了什么?”
“哦,她啊,今天早上我把她长兄贬到京外去了,她来跟我求情的。”子寰不以为意,随口答道。
怎么突然就想到要贬她家人,难道他也怀疑是皇后做的手脚?
宸星正欲开口再问,可子寰忽然转身从背后抱住他。有多久,没有这般亲近了?哪里还记得。这感觉,熟悉又陌生,一时间,酥酥麻麻地遍及全身。
“宸星,我昨天想了很久。”子寰抵在他颈边,仿佛在他耳边低语,“血祭什么的,其实我也不在乎的,只要那把剑你喜欢就好。我只希望……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追随在他身边那么久了,不求别的,只求带给他快乐,只求治愈他心中的伤痕,于是信仰爱,信仰爱会带来奇迹,信仰着总有一天全世界的冰雪都会融化,满山遍野的会开放。到底是谁不给谁机会呢?
“……给我一个相信我会爱你的机会……”子寰也好似无法组织起语言,断断续续地说着。
“你说过,秦狄是你的永远,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你还说,你会加倍对我好,来补偿我。”那些话依稀还在耳畔,如今再度提起,依然痛如刀绞。
“所以我才要你给我一个机会啊,昨天你拒绝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好久都没有这样难受过了。”
“我也说过,我会给你未来,给你希望,不会再让你夜夜恶梦,提心吊胆。”
“如果没有你,可能我真的这辈子都会过得很痛苦。对我来说,过去的感情要放下,很难。”一提“放下”二字,子寰心中如被撕裂一般,有着剧烈的疼痛,可更多的是不舍与愧疚,“可是……可是你说得对,人生百年,我毕竟还有很多路要走,一个人我可能真的没有勇气走不下去。”
宸星喉咙口一哽,说不出半句话。他低头看见环抱住自己的双臂,有些消瘦,却强而有力的双臂。他右腕上的伤疤已经淡了很多,应该是有在偷偷用药的缘故,其实很早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有揭穿。是不是在伤痕减淡的同时,他对旧情的依恋也在慢慢减淡呢?
“你上不是说,过几天要去东隅山祭扫吗?”宸星牢牢地握住他的手,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子寰应了声。
“这我跟你一起去,好吗?”
二十五
东隅之于子寰,是一块任何人不能亵渎的净土,仿佛这座山是独立于世存在的,是他信念与力量的源泉。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来到这片清静之地,愿这山间清风碧草能抚平他心中浮躁。
虽然宸星也多来过东隅,但这意味却不同。以前每来,脚印都仅限于“鹊桥居”小屋附近,而这,子寰要带他去一个陌生的,一个从未有他人踏足的地方。
两人一路无话,好像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尴尬。也难怪,要去看的是一份难以割舍的旧情,一不留心弄不好,就会产生摩擦。
当宸星提出要去秦狄的坟时,起初子寰是不太愿意的,这不愿意中大部分是因为羞愧,是对宸星的羞愧,要让他来面对秦狄,总觉得不是滋味,虽然其中一方只是一掊黄土。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愧疚,对秦狄的愧疚。
可后来,子寰还是应允了,宸星都未觉得有何不妥,他更没有理由阻拦。如果连这点都放不开,那如何再做更的承诺?
山路两旁,绿叶茂,时不时需要拨开树枝前进,也亏得当初子寰能找到这么一个隐蔽的地方。
“还要走多远?”宸星问道。
“就快到了。”每一走这条山路,对子寰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
“等等!”宸星忽然觉得不对劲,其实一路走来,不好的感觉一直缠绕着他。
“怎么了?”
“照理说,这条路除了你,是不会有任何人走的,对吗?”宸星向前跨了几步道,“虽然这里看上去枝叶都长得非常好,可你仔细看看,附近有不少被踩踏过的痕迹。”
宸星随手指了几,不是泥土被微微翻起,就是细枝被折断,这些细节本来子寰是不会注意的,可经宸星一提醒,果然发觉不对。
“一开始我以为是有人无意中经过这里,可这些痕迹是沿着我们走的路一直上来的,你真的确定只有你知道这条路吗?”宸星继续道。
子寰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勿庸置疑除了他,没有人可能会来,那这些痕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有人对秦狄的安息之所意图不轨?
他不敢再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冲,来不及拨开拦路的树枝,锐利刺破他的皮肤,他丝毫不顾及这些,只是一味想快些上去。
转过最后一道弯,猛然驻足,吸了一口冷气,子寰再也走不动半步,紧跟其后的宸星差点撞在他身上。
原本应该一个坟包的地方,被刨出了坑,坟前的幼树横七竖八斜在地上,碎石散乱,一片狼藉。
像是魂魄一下子被抽掉了,子寰呆立在那里,黑色衣袍下,他捏住了拳头微微颤抖,半边脸隐藏在阴霾中。他没有说半个字,可震怒透过每一寸肌肤四下散溢,十步之外都能感受到这份压迫感,他恨不得挖去自己的双目,来告诉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不是真的,可眼前的景象是如此得刺目。
宸星也是大为震惊,他担忧得看了眼子寰,知道任何安慰都是徒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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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子寰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宸星意识到自己该做些什么了。他走到坟前,蹲下细看,坑里空空如也,装着秦狄骨灰的陶瓮已不知所踪了,显然肇事者的目标就是他的骨灰。宸星眉头紧蹙,往四周略一查看,没有明显的线索,掌心在地上摩挲,这土显然是新翻的,可见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除此之外,竟再也没有可寻的踪迹了。
“是谁?是谁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子寰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从齿缝里挤出的话语都是颤抖的。
“会查出来是谁干的。”宸星信誓旦旦地说着,希望自己坚定的语气可以给他带来信念。
子寰剧烈地喘息着,体内犹如翻江倒海无法平复。早就已是魂不守舍的他,脚下被断枝一绊,一个踉跄,就要扑倒。宸星抢上前去扶住他,虽然卸去凶猛的来势,可他还是跌跪在地上。
本来希望借着这祭扫,借着宸星在身边,能化解长久以来的心结,没想到却让他看到这般惨不忍睹的一幕。
多年来精心守护的一方净土被践踏,自己尚视为稀世珍宝,却被人一脚踏个粉碎,如今梦破惊魂,再难回首。
子寰再也无法忍受似地低吼一声,一拳砸在地上,石砾扎在手上,血缓缓流出,渗了土中。
这一切宸星看在眼里,揪心地痛,紧紧抱着他的背,用自己的一切可能安抚着他:“没事的……会没事的……”如同咒语般的低吟一遍又一遍。
一连好几天,子寰都茶饭不思,焦躁地如同一只离群的小兽。要不是宸星在一旁细心照顾,恐怕又不知道多少奴才要遭殃了。
究竟是谁挖了秦狄的坟?没有任何调查的头绪,这也是最让他们恼火的。根本想不出还是谁大胆到敢做这种忤逆天子的行径。
那日宸星给子寰喂了药,安置他睡下后,打算到外面一圈。在宫里闷了好几天,想得头都要胀破了,也许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以给脑子换换气。
这么想着,他来到了仁济堂。伙计们看到老板来了,也是一阵忙活,端茶送水抹椅子。宸星一手扣着茶,一手捧着账本,表面上看了半天,可满脑子还是秦狄的事。
会是谁呢?宸星歪着脑袋苦思冥想。说起秦狄的名字,只要在京城里做过一官半职的,都会知道,又怎胆敢去挖他的坟?是秦狄以前做事时得罪的人?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可想他秦狄做事也是用尽手段,得罪的人没千也有百,这么查起来不是海底捞针吗?那个人要他的骨灰干什么,如果是尸首,歹毒之人也许会拿来鞭尸,可现在只剩骨灰了,莫非是想砸了,让死者永不安宁?
若真是这样,那骨灰可就永远也要不回来了。想到这里,宸星浑身一颤,不敢再多想。
这时,门外忽然一阵喧哗,把宸星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外面吵什么呢?”宸星吩咐一个伙计到外头去看看。
二十六
这时,门外忽然一阵喧哗,把宸星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外面吵什么呢?”宸星吩咐一个伙计到外头去看看。
不一会儿,伙计把一个锦衣少年扶进了厅堂,那少年一脸痛苦,左手扶着右手,而右手则以别扭的姿势弯在那里。
“哎哟哟,轻点轻点。”伙计给他搬了个椅子让他坐下。
原来是这少年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胳膊,引起了路人的喧闹,伙计看见了就把他带了进来。
那少年看见宸星,先是一愣,继而厌恶地瞥了一眼,低头查看伤势。
宸星不以为意,这少年,他是认得的,与秦狄长得有几分相象,秦家小公子,秦钦。以宸星的身份,在朝中是极受非议的,一部分人百般巴结他,千方百计向他示好,一部分人不屑一顾,连个正眼都不会给他,也有人既不媚也不恶,彬彬有礼该怎样就怎样。秦钦就属于第二种人。
“我给你看看吧。”身为一个医者,宸星是很尽职的,不论病人怎么看他,有病总要医。
秦钦哼了声,也没阻止。宸星轻轻地在他胳膊上捏了几下,情况并不算严重,是肘关节脱臼。
“秦老爷最近身体还好吧?”命人取来药酒,宸星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我们家的事你那么关心干什么?我看你是不是希望我们秦家都死光了才好,这样你可以坐稳你的位置,不会有人来跟你抢。你放心好了,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
之所以扯起闲聊的话题,纯粹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好在不经意间让关节复位。没想到被他莫名一顿抢白,宸星心里一阵恼火,手上力道突然一个加重。
“啊――”秦钦一声惨叫,豆大的汗珠迸发出来,“你公报私仇!”
宸星白了他一眼,塞上药酒的瓶塞:“试试看能不能动了?”
秦钦转了一下胳膊,果然好了,尴尬地咳嗽了几声。一瓶药酒随手扔过来,他下意识地接住。
“跌打酒你家肯定有,但这个是我们药铺新制的,效果更加好。三两银子,去帐房结帐,记得每天按摩一。”宸星懒懒地说道,颇有一种强买强卖的气势。
秦钦一脸不愉地把药酒交给随从,起身离开。宸星这才发现他脚腕也有些扭伤,行走不太方便。
宸星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去搀扶他。秦钦倒还不愿意,两人推推搡搡地走出了仁济堂。
正在扶他上车的时候,宸星的眼角无意中扫了一眼马车,在缝隙里扫到了一样不起眼的东西。脑中一炸,手掌翻转,五指一扣,硬生生将已经坐进马车的秦钦拖了出来。
“干什么!痛!”促不及防地被拉出来,本来就已经受伤的秦钦,又是一顿磕磕碰碰,痛得他龇牙咧嘴。
“你去过东隅山了?”宸星冷冷地问道。
秦钦觉察到宸星情绪已变,呆了一呆:“什么东隅山,西隅山,我可没去过。”
“还敢撒谎!那你看这是什么?”他从缝隙中拈起一物,是绿色的好似绒毛的东西,“这东西是从一类不开的植物上飘下来的,因为轻,最容易粘在衣服上,而这种植物京城方圆百里只有东隅山上有,你还敢说你没去过?虽然过了好几天,你的衣服换洗过了,可掉在马车上的就难除去了。”
秦钦直愣愣地盯着宸星手上的绿绒,见谎言被拆穿,涨红了脸道:“去过又怎么样?难道还犯了大郦律法了?”
宸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双目暴发出精光:“你居然挖你哥哥的坟,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我什么时候挖过哥哥的坟了!我去过东隅就一定是我挖的吗?”秦钦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扒着他的拳头,又敲又打。
且不说他听到秦狄的坟在东隅,而且又被挖了这两件事一点都不惊讶,宸星用近乎怜悯地眼神看着他,松开了衣领:“因为即使是在东隅,这种树也只有两棵,一棵在鹊桥居,一棵在秦狄坟头……你等着吧,会有人来收拾你的。”
秦钦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眼看宸星转身离去,不免有些惊慌:“你准备把这事告诉皇上?”
“那是当然。”宸星并不回头,也懒得再理他。
秦钦的面孔又涨红了几分,狠狠地跺了跺脚:“哥哥他根本是个叛徒!”
宸星愕然回头,只看到秦钦一脸怒容,一副丝毫不怕受到惩罚的样子。
叛徒?什么意思?宸星百思不得其解。
二十七
子寰静静地听完宸星的叙述,面色是一成不变的阴沉。
宸星吃不准子寰的心思,也不敢随便出主意,思忖了许久才道:“我倒觉得,既然是秦家拿走了骨灰,能让秦狄归宗回祖,倒也不用去究了,只是秦钦这个人……”
“我要去问秦浩要回阿狄的骨灰!”子寰拍案而起,只一身单衣就要出宫。
“等等!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呢?”宸星拦住他道,“你去秦家再把骨灰挖出来,然后弄回去,不又是一番折腾吗?你还想不想秦狄安息了?而且你把秦狄一个人孤零零地埋在山头,难道不觉得他太可怜了吗?让秦家把他埋回祖坟,不是挺好的嘛!”
“因为秦家根本不会把他列进祖宗祠堂!”子寰吼道,眼中痛楚与无奈交错,“只有我才能给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只有我!”
宸星怔怔地回忆起白天和秦钦的对话,最后劝道:“至少你也等明天去吧,今天已经很晚了。”
第二天一早,子寰便与宸星来到秦府。
说起来,这是极为无礼的。秦狄本来就是秦家的人,他的骨灰自然应该由秦家来理,哪怕子寰贵为帝王,也是无权干涉的。可子寰还是要来,因为他不想看到秦狄身后遭到任何委屈。
当子寰被引入厅堂,宸星独自候在厢房内,不太放心让他一个去,怕他一时冲动说出不该说的话,可自己更加说不上话,陪同在身边也没有用。
宸星心不在焉的喝着茶,也没注意到秦钦已经站在了门外。
“邵大夫别来无恙,想不到那么快就又见面了。”秦钦好整以暇地倚在门口。
“哟,小公子身体真够健硕,昨天还奄奄一息的,今天就已经活蹦乱跳了。”宸星见秦钦语气不善,反唇相讥道。
秦钦无意识地揉了揉胳膊,似乎还记得他昨天一记狠手:“奄奄一息也好,活蹦乱跳也好,我可是来奉劝你们早点回去休息,来了也是白来。”
宸星微微皱眉,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事情的难的,仅一句,秦家凭什么给他秦狄的骨灰,就能让人半天说不出话来。可既然已经来了,还不是尚抱着一丝希望?“你扰你哥哥长眠,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宸星叹道。
秦钦侧着脸死盯着宸星,似乎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我哥哥的身后事,你那么关心干什么?没有他的死,哪有今天的你?少猫哭耗子了!”一句既出,颇为傲慢。
“我关心纯粹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你以为我是你吗,没有家教!”
“你敢侮辱我!”秦钦大怒,“难道你愿意死了之后孤苦伶仃地埋在荒野?”
“这不能成为你那些行为的理由。”话虽如此,但从一开始,宸星就觉得子寰的做法不妥。
秦钦冷哼一声,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时不时瞟一眼宸星,眉宇间似是欲语还休。他朝门外眺了一眼,低声冲宸星道:“父亲他……父亲他不愿收哥哥的骨灰……”这句话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宸星很是惊讶,刚想开口问个清楚,秦钦又抢道,“不过你别指望我那么容易把骨灰还给皇帝!”
宸星突然觉得这事的关键就在秦钦身上了:“你想怎么样?”
秦钦毕竟是小孩心性,见宸星低声下气地问他,不禁得意:“我有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咯。”
话音刚落,还不等宸星略加思考,就看到子寰回来了,立马迎上前去,一见他黑沉着脸,就知道失败了。他叹了口气安慰道:“累了吧?”
“没想到秦浩年纪越来越大,脾气也越来越顽固。”子寰涩然一笑:“我倒没什么,难为你还要陪我来。”
一旁秦钦见他们神色亲昵,浑然不把他当一回事,怒从心起:“要亲亲我我,何必在人前丢人现眼。”
子寰脸色一沉:“秦钦,朕念你年幼,刚才说的话朕可以不放在心上,以后不得出言放肆!”
“我说什么了我,你就是对不起我哥哥!”年轻气盛的秦钦不顾子寰脸色已变,依然大声道,“哥哥为你做过的事,你都忘记了吗?他为了成全你,可以不要朋友,不要家人,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可你呢,换个情人逍遥得不得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打扰哥哥安息,你的所作所为才让哥哥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你根本是天下第一的负心人!”
“秦钦,不要以为朕不敢罚你!”
“什么前月下海誓山盟,都是狗屁!人死如灯灭,哥哥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的时候你没有给过他什么,现在他不在了,你连他仅仅想要的东西都要剥夺!我真为他不值!你早就已经背叛了哥哥!”
子寰一震,那一幕仍然清晰如昨,义无反顾的他,破碎的身躯。
你不要再爱其他人好吗,让我把你的爱带走……
弥留之际秦狄祈求他。
因为除了爱他一无所有,因为他担心,担心在漫漫长夜,终有一天子寰的心中将不再有他。
那他这一辈子,又为了什么呢?
鲜血淋淋的伤口被撕开,如何能不痛,如何能忘记?
“老实告诉你们,骨灰我还没有给父亲,只有我才可能给你们想要的东西!可你还要我哥哥的骨灰干什么,你人都不要了还要什么骨灰!”
宸星见他无理取闹,想要责备几句,却被子寰拦了下来:“朕知道对你哥哥亏欠很多,可一回事归一回事,不要混为一谈。”
“好,那就就事论事。”秦钦少年的脸庞绷得紧紧的,忽然朝宸星一指,“你把这人赶出宫去,我就把骨灰给你。”
“什么?”宸星失声道,不想他竟然将矛头指向自己,“这事也是你该管的吗?”他讥笑,可此时的笑万分无助。他急切地希望子寰这时候能开口说什么,责骂、拒绝什么都好,可他只是沉默。
“怎么样?至少你要证明还在乎哥哥,我才会给你。”秦钦紧逼不放。
宸星盯着子寰,看他会说什么。他低头沉思,好像这个问题难过他的江山大计,怎么都寻不到答案。
“我们走吧。”子寰最后扫了一眼秦钦,对宸星道。
二十八
回宫的路上,他们谁都没有再谈起这件事情。子寰这一趟秦府之行,似乎一下子变得疲倦了,眼中布满了血丝,每一呼吸都像一叹息。
宸星不想问,也不敢问,他怕得到他不想听的答案。在与子寰的感情纠葛中,他始终在劣势,不安的感觉自始自终缠绕着他。甚至可以说,他对子寰根本没有信心。
可不想问还是要问,逃避终究不是办法。“你准备怎么办?”在踏进安乾宫的瞬间,宸星问道。
子寰像是被震慑了,许久才转过身来,宸星火辣辣的目光他不敢直视,眼神中带着一丝怯懦。宸星心中一冷,一看他这番表情,几乎就已经预见了他要说的话。
“不如……不如你就暂时先住出去,等过一阵……”
“你再说一遍。”宸星不怒反笑,眼中蒙上了一层薄冰。
子寰抿着唇,低着头,眉间又岂止是愁云惨淡四字?
“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求我留下来的吗?现在却反过来要赶我走!”宸星睁大了眼睛,似乎要把眼前的人看清楚。
“你……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子寰不说还好,一说更是如同火上浇油。“当你没说过?我捅你一刀可以当作没捅过吗?你可以当自己说的话是放屁,我也可不行!华子寰你知道你错在哪吗?你三心二意,你爱着秦狄的时候,想着你的皇位,现在你爱着我的时候,又想着你的秦狄!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真以为我不会走吗?你真以为我邵宸星没你不行吗?”宸星说完,拂袖便走。
心在痛,痛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更痛自己与他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是不是只要一遇到秦狄的事,他永远是个牺牲者?
“去哪儿?刚才是我一时糊涂……”子寰心急如焚,连忙挽住他的胳膊。
“放开我!”宸星冰冷的眼眸看得子寰一颤,“本来在回来的路上我想好了,你要是留我,我就帮你拿回秦狄的骨灰,就凭他秦府我还不是想进就进?你要是赶我,你这辈子都别想要回来了。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还是帮你拿回来。秦狄为你付出那么多,太不值得了。”他顿了顿,止不住冷笑,一字一句道,“我、可、怜、你。”
子寰看着宸星远去的背影,那么骄傲,那么孤冷,于是忘记了挪动半分,忘记了开口喊他回来。
跌坐在龙椅上,像堆瘫软了的泥,怎么都动弹不了。
知道自己做错了,可不明白为什么做什么都是错。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是否能给出一个永远都正确的信条?
答应过秦狄的,保护好他留下的一切,皇位,江山,还有矢志不渝的爱。
如今皇位尚保,江山永固,那么爱呢?
往事历历在目,不想再做任何对不起秦狄的事,所以无论如何都希望拿回骨灰。
可宸星呢?他又算什么呢?
依然记得每到傍晚,他都会出现,带着一肚子稀奇古怪的事情和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他告诉自己他曾经把黄色小说订上武功秘笈的封面塞到华陨的枕头底下,然后再去偷偷地告诉师父,他还告诉自己汾王味觉出了问题,吩咐厨子多加盐,满桌的宾客吃得脸都绿了,他也会告诉自己安阳世子不学无术,把一丝不苟念成一丝不挂。
他每日都会准时叮嘱自己喝药,岂不知他才是自己最烫心的一贴药,名为快乐的药。
到底该怎么做呢?怎么才能做得让大家都满意呢?好难啊,子寰怎么都想不通,他可以胸怀万甲,指点江山,也可以运筹帷幄,力挽狂澜,却越不过感情路上的这道坎。
时间随着沙漏一点一滴流逝,不记得宸星去了多久,直到日薄西山,夕阳斜射进安乾宫,照在倚靠在龙椅上的子寰,虽然没有睡着,但已似云里雾里,颓丧不堪。
斜阳拉长了宸星的身影,他右手握着邪字短剑,左手拎着一个包裹,衣衫上沾了几点血星子,也不知是刺伤了谁。他看到子寰没精打采地窝在椅子上,眉头紧蹙却也不说他什么,砰地一声把陶瓮砸在桌上,转身便走。
子寰蓦然瞪大双眼,扑出半个身子拉住他:“别走!我不让你走!”
宸星修眉飞挺,掌心一翻,邪字短剑抵在了子寰喉咙口,低声吐出一个字:“滚!”
怎么都想不到,此时此刻这把亲手为他打造的剑,竟然会指向自己。子寰松开手,眼看着那道背影渐渐消融在夕阳中,颈间划破一道口子,一丝鲜血沿着筋骨流淌,心底的痛,犹如被千刀万剐一般。
二十九
仁济堂是个好地方,尤其是后边一座雅院,适合供人休憩静养。四方的院子,围着一棵百年古树,西北角有座楼台,由一条倾斜的游廊通到大房,可见原来的主人是极有心思的。打开窗户正对庭院,溶溶银月,似层霜染,淡淡清风,絮纷飞。
宸星最喜欢这座楼台,每个夜晚都会到这里来喝酒。长夜无眠,一壶酒不够,至少一坛。把自己藏进黑暗中,倚在月下,把拇指般大小的酒杯叠成宝塔,自上而下斟满,然后一杯一杯饮干。烫温了的酒,烧在腹中,揽一丝月光入怀,看星垂月涌,夜雨潇潇。
他左手拈着酒杯,右手拨弄着一个小玩意。几根红丝线拧成一股,上面栓了一粒纯金熔炼的长生果。一个很普通的长辈送给小辈的礼物,是他很早就定做,准备送给三皇子的,没想到现在货到手了,却没机会给他了。
刚喝下半坛,有些小醉,便有客人来访。
来者是无极教陈兴业,宸星安排进侍卫队里的人,就数他资历最高,因此也由他负责。
“看起来你还挺惬意的嘛,还有酒喝。”陈兴业大大咧咧地在对面坐下。
惬意吗?宸星淡淡一笑,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陈兴业一口喝干,咂了咂嘴,大赞好酒。
“怎么样,宫里还住的惯吗?”
“这宫里也不咋样嘛,那么多人挤一间大屋,亏小弟你还在宫里呆了那么久,还不如去我们那儿呢。”陈兴业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倒酒喝。
宸星尴尬地应和,又怎么好意思告诉他,他们是侍卫,住的是下人房,而自己是一个人住宫殿,且别说那宫殿有多大,就那张床,他打几个滚都翻不下去。这些人平时也是自由惯了的,现在要他们受军队的管束,又要按时巡视,还真是为难他们了。
“辛苦陈大哥了,小弟给你敬酒。”宸星道谢道,“陈大哥你还是要关照兄弟们,不能太大意了,宫里表面看上去平静,其实随时都会出状况。”
“这我知道,我会叮嘱他们的,只是……”
“陈大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只是这宫里还真有不简单的人物,就拿皇后身边的那个婢女来说吧,分明是出自诡咒流的高手。”
宸星心底一震,诡咒流不是孙青所属的门派吗,怎么皇后也会有他们的人?难道是皇后与延王联手?没道理啊,皇后若是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应该力挺皇帝才对,跟延王联手百害而无一利。那就是对皇后的监视了?不管皇后与延王是怎么回事,皇后那边的力量已经被延王牵制住了。
一不留神,延王的眼线竟然已经排到那么了,平日里看他闲适散漫,暗地里竟从未停滞过密谋的脚步。
他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底牌?宸星不禁心悸。
“这事你跟皇上说过吗?”宸星问道。
“没,我拿不准要不要说,所以先来问问你。”
“你回去就告诉他,越快让他知道越好。”
陈兴业点点头,随即又咧开嘴笑:“你干嘛不自己告诉他,我可是看他每天跑到这里来,又臭着脸被你赶回来。我们兄弟几个都说……”
“陈大哥!”宸星打断他的话,有些恼意,“叫兄弟们少说几句,皇上好面子,要是传到他耳朵里,只怕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嘿,不说就不说嘛,话说回来这皇帝也真是的,你跟了他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怎么说赶就赶……”
“陈大哥!”宸星被他气得要翻白眼了。
“呃?我又说错了?好嘛好嘛,那我不说了……不说了……”陈兴业乖乖地闭上嘴,干脆闷头喝酒。
宸星大叹一口气,自从那日离宫之后,子寰每天都会到这里找他,自己坚决拒而不见,只要一想起当日情景,既恸又怒。
这一,除非子寰真的想通了,否则宁可此生无缘,也不想再委曲求全。
正想着,一个伙计来通告说华子歉来了。陈兴业见他另有客人,也便先行告退。
待宸星又饮下一杯酒,便听到向上缓步而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能泄露一个人的底细,尤其是宸星这种听风辨声的高手,更能听出个中细微差别。华子歉的脚步和子寰的脚步极像,都很慢很稳,但华子歉的步伐要来得大些,更重些,而子寰则每走一步都似乎在确定自己是不是踩实了。而现在华子歉的脚步中,宸星还听到了一丝焦躁。
华子歉推开房门,含着淡淡的微笑,他是个极善于隐藏自己的人,甚至比子寰还擅长。
“楼下我就闻到了酒香,果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喝一杯呢?”
“你比我想象当中来得晚,还以为你第二天就会来这找我呢。”宸星依旧给对面的人斟上酒。
“我的确是想早点来看你,不过又怕……”华子歉自嘲地一笑,“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现在有酒喝就好。”
宸星笑他拐弯抹角,也不揭穿他:“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你不来,我也找不到人问。秦狄跟秦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子歉似乎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秦李两家是世代交好的,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宸星愣了愣,一时还难以消化这个答案。
“秦李两家均是将士出生,为大郦打拼江山的,勿庸置疑,秦家是站在我这边的。至于秦狄,说父皇是一时兴起也好,是谋远虑也罢,把他指给了皇兄做侍读,没想到就让秦狄这小子死心塌地的。皇兄为了打压政敌,杀了不少的人,其中包括秦家的人,而秦狄……”华子歉故意停下看了看宸星的表情,“秦狄自然是皇兄的不二帮凶。呵呵,说穿了他也是个疯子,秦家原本也是权极一时,之所以没落地那么快,还多是秦狄的功劳。好几秦浩在众臣面前公然声称没有他这个儿子,我看着都觉得可怜。”
和自己猜想的相差无几,宸星连连摇头:“那么秦钦呢?”
“秦钦?我是不太清楚,不过我也倒是听说,秦狄很疼这个么弟。”
权贵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复杂,相斗相争,真有了结的一天么?
“你也不用多操心了,这些事情本也不适合你。像这样每天喝喝酒,赏赏月不也挺好吗?你还真先天下之忧而忧吗?”
宸星觉得他话中有话,不免皱眉:“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觉得这样很无聊么?”
“我也想直说,就是怕你动怒。”他嘻笑的神情令人难以捉摸,视线落在窗外古树上,似是感叹这个院子幽雅的情调,“既然想走,干嘛不干脆走远一点。”他把视线收回,似笑非笑地看着宸星,“躲在这里,还让皇兄每天来报到,不是自欺欺人吗?”
若是平时听到这番话,必定会发火,可宸星闻言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我是想走远一点,可是……”他又拨弄着长生果,表面上看起来心不在焉,可又意味长地看了华子歉一眼,“可是在还没解决一件事之前,我还不放心走远。”
华子歉面色徒然凝重:“解决一件事?你想解决的是我吧?”
宸星只是晃着酒杯,让酒香逐渐散溢在空气中。
冷漠让人心痛,是不是做得再多,也是徒劳?
“宸星,你不要如此绝情好不好。我发誓,你和我在一起会很快乐的,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华子歉说着就要扑过去握住他的手。
宸星手一抖,锵一声脆响,短剑滑出半寸,横在桌上,在月光下发出诡异的蓝光。
华子歉的动作凝在中途,半出鞘的剑如同示威一般夹在两人当中。
这就是他的回应吗?用一把铁剑,隔断所有情义。
无情就是无情,伤人于无形……
华子歉忽然很想大笑,笑自己太傻:“何必呢?你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呢?”
“我没有逼你,是你的行为让人不得不警惕。你放手,我也会放手,皇上他也会放手。”
“我相信你会放手,但我从来不会天真地以为皇兄他也会放手。不错,他现在为了你的事的确颠三倒四的,但是他只要一静下心来,就会想着法子整我。事到如今,你以为还有谁可以放手吗?”
宸星无奈,面对他,更多的时候只能无奈,像华子歉这样一人之下,万人只上,又何尝真正快乐过呢?但宸星无暇顾及那么多了:“你走吧。”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华子歉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纵然还有千言万语,怎么都说不出口。
三十
第二日御书房议事之后,子寰单独留下了华子歉。这一举动,华子歉早有所料,比起轻而易举就见到宸星的他,百般恳求都被拒之门外的子寰当然心里不是滋味。
“昨天你见过宸星了?”子寰问道,既然双方都心知肚明,也省掉了许多废话。
华子歉不置可否地应了声:“见过了,看上去气色不错,酒量也越来越好了。”若是以前的华子歉,必定会为胜过对方而沾沾自喜,因为以往与子寰大大小小的对峙他鲜有胜果,但现在,他心中丝毫没有波澜,一副悠然淡定的姿态。
仔细回想起来,对这个皇兄,华子歉一直是惧怕的。常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如果说子寰是人,那么华子歉就是那个鬼。从来摸不到皇兄的心思,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更搞不清楚他会出什么狠招,每看上去他都已经达成了目标,可下一瞬间又会觉得他之前做的一切都还只是诱敌,最后致命的一击还未使出。除了不可测,还真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皇兄,所以自己也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静观其变。
可今天站在他面前,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坦然自若。眼前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既不是魔更不是神,会做些愚蠢的事,会犯幼稚的错误。单是能这样镇定地与他对视,便是华子歉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的。
相应的,敏感如子寰也同样有了异样的感觉。对于自己,子寰从未敢有任何自满与高估,他没有天纵奇才的智慧,也没有天生秉异的武力,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脚踏实地,凭着谋远虑的目光和未雨绸缪的心性得到的。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情,才能令他始终掌握局势,立于不败之地。
而此刻,有个声音告诉他,眼前的人,自己的弟弟,羽翼已丰。
自从登基以来,尤其是铲除李氏外戚之后,并非没有机会把华子歉连并除掉。是自己的刻意漠视,才让他得以发展党羽,培植势力。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心慈手软了?从来不认为善良这个词是属于自己的,斩草除根是长久以来信奉的真理,并且被自己完美地贯彻着。但似乎从某一刻起,当冰冷的心被温暖,很多东西都开始改变了。
是不是又隐约在期待什么?通向帝位漫长而艰辛,是用自己整个过去铺垫的,而华子歉则是帝位最后一道屏障,所代表的是过去最后的余音。不忍让过去完全成为历史,所以任他放纵,眼睁睁看着自己养虎为患。
放不下的那段过去,因为秦狄,因为那段不可能再回来的爱,原来自己已经这般患得患失,无论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不但伤害着身边的人,也把自己折磨得憔悴不堪。3C81曲没么小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事到如今,该是自己做个抉择的时候了。
“听你这么说,朕也就放心了。”子寰浅笑道,“他一直避而不见,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皇兄智谋过人,这点小事又怎么会难得倒你呢?”华子歉轻描淡写道,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臣弟奉劝一句,情缘稍纵即逝,不要辜负了有情人,瞻前顾后不像是皇兄一贯的风格啊。”
似乎没有料到他竟会说这些,子寰有些意外,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另有人求见,中断了他们短暂的对话,于是华子歉先行告退了。
就在互相看不到对方表情的时候,两人同时露出了微笑,而这微笑中带着无比的寒意,是下了某种决心后决然的寒意。
谁也不会想到,郦王朝第一第二人之间最后一正式的对话,是这样短而微妙。
当日晚上,子寰再来到仁济堂,多日没有看到宸星的身影,胸中思念溢满。每一来他都是满怀希望,可最后总是失落而归。
夜里的风总是冷得往脖子里钻,子寰站在风口上,鬓发被吹得散乱,拍打着面颊,手脚也开始有些发冷。一旁的侍卫劝他在轿中等,被他拒绝了。或许他觉得,偶尔吹吹冷风也有好。
不一会儿一个伙计出来了。这段日子,这伙计已经不知道多少拒绝了至高无上的皇帝,第一见到皇帝,他吓得手脚发软,而如今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只见他颤抖地递过来一样东西:“皇上,公子说……身体不舒服,他要小人把这个给皇上,说是给三皇子的。”
子寰看了一眼,是一个红线栓着的长生果,眉头不着痕迹地一皱:“你告诉他今天朕无论如何都要见他,明日起一段日子,朕可能就没有时间过来了。还有,这东西朕不收,让他自己给三皇子。”
白天在华子歉走后,他便被告知在家乡修养的卢大学士病故了,卢学士是当世鸿儒,曾任太傅是子寰的老师,对于这样一位帝师的去世,不论是出于恩情还是祖训,子寰都不得不离开京城,前往邰州以表哀悼。
时间仓促,几天内必须出发,为了安排行程,可能没有那么多空闲来仁济堂站岗了。在与宸星关系紧张的时候离开京城,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可也没有其他办法。
除此之外,他今天非见宸星不可的原因还有一个。
因为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曾经犯过的错误,他不想再犯一,既然已经辜负了一个,就绝不能再辜负第二个了。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两全的事情,哪怕都是痛如刀绞,都必须有个心痛的选择。秦狄和宸星,无论选择哪个,对另外一个都是背叛。一直不愿面对的事也必须得对面,如果不得不选一个,那他愿意多爱一点活着的人。
对不起了,阿狄,看来这一辈子都要愧对你了,而我也不奢望你能够原谅。
于是他决定了,把背叛留给秦狄,把爱留给宸星。
迫切得想要告诉他,希望他能够回来希望在不久之后将要掀起的一场血腥中,他能够在自己身边。
不一会儿伙计又出来了。
三十一
宸星仍然拒绝见他,子寰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湖低。
强烈的不安笼罩着他,这种不安他很熟悉,以往每暴风雨前夕,都会有类似的感觉,提前警告着他,让他能够成功脱离困境,战败对手。
是因为这趟邰州之行吗?华子歉不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吧。
像是溺水的人在寻求救助,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什么。以前是怎么克服不安的?去一趟东隅,探望一下秦狄,诉说一些心事,有时甚至不需要任何语言,只要沉静在那幽静的风中,就能回到天地的最初,平息一切焦躁。
可现在,只想宸星能在身边,陪伴度过这一难关,如果不行,哪怕见他一面也好。
但他还是拒绝了。
没有任何理由去责备他,也没有资格向他要求什么,是自己伤他太。子寰咬了咬唇,茫然无措,也是时候品尝一下犯错的滋味了。
独自去承担风雨,是一种孤单,也是一种惩罚。子寰哀叹一声,带着无奈起驾回宫。
“他走了?”宸星一边把问着伙计,一边把玩退回的饰物,“你打听出来他是要去干什么了吗?”
“小的听说皇上可能会在三天后去邰州,公子真的决意不见皇上?”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又开始紧张了。宸星暗忖,也隐隐有些担忧,提笔准备写信:“他想见就让他见,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还有件要你去办,一会把这封信送到前锋营韩将军那里,说是……”他一想又觉不妥,捏掉了刚写了几个字的信纸,“算了,你动作慢,我自己去趟,天亮前应该就能回来了。”
说罢,宸星也不管旁人,已迅速离开仁济堂,施展全身功力,向城外奔去了。
直到天蒙蒙亮,伙计在门外等了一夜,本来是昏昏欲睡的他,此刻却焦急万分,搓着双手走来走去,不时引颈张望。
寂静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当他看到视线中出现一个黑点,并迅速扩大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
宸星搞不懂他为什么看到自己会那么高兴,点了点头就要进屋,只见里面先走出来一个人,竟然是孙青。宸星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径自绕过他。
“邵公子,延王请您过去一趟。”孙青道。
“不去!”宸星头也不抬,扔下一句话。这时候来找他,十有八九没有好事。
孙青立马拦住他:“王爷受伤了,伤得很重,请您务必去给他诊断。”
“他受伤了?”宸星先是一惊,后是怀疑,要说华子歉病了还好,可要说他受伤了,那实在是匪夷所思,必定是晃他的把戏!“你说笑吧,王爷身边不乏高手,怎么可能受伤呢?再说,就算他真的受伤了,还非得我去看?”
“王爷说了,他只信任你,只想让你去诊。”孙青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凑上前又道,“公子,王爷是真的受伤了想见你,更何况你去府上一趟又有何妨呢?难道你在怕什么?”
说怕到也未必,宸星一向目无余子,实在不行就用强的,只是眼看子寰出宫在即,不想惹什么意外。孙青的话有激将之疑,宸星不放在心上,可又一想,华子歉一直待他不错,自己却从未回应,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愧疚,如果他有事想见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思前想后,宸星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来到延王府,宸星直接被引到了华子歉寝室。他掀开门帘,只见华子歉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一副病态。
宸星轻咳了声,惊醒了华子歉,对方一见到是他,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舍得来呢。”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不小心牵动了痛,英俊的五官皱成一团,强忍着不呻吟。
看他眉宇间隐有黑雾,宸星心下暗惊,似乎真的是受伤不轻。又见他要起身,忙上前按住他,顺手搭上他脉搏:“别乱动!你这是怎么搞的?”
华子歉呵呵一笑,可一口气上不来,猛烈地咳嗽,急喘了几口气才缓过劲来:“昨天我去城外闲逛,只带了三个人,结果遇上一群贼子,打了起来,我一不留神挨了几拳,还好孙青救得及时,否则……”他见宸星根本没有在听,也就不说了。
宸星把脉是越来越惊心,不是不想听,而是根本无暇听。华子歉这伤实在惊人,是武功高强之人一掌把刚劲打入了华子歉筋脉里,不但掌的威力伤了他五脏六腑,那蛮横的内力还在体内横冲直撞,动作幅度一大,体内就像波涛般翻滚。像华子歉这样养尊优的王孙贵族,又怎能受得了?
他的伤不仅需要医药调理,还需要更强的人把华子歉体内作祟的内力压制下去,然后一并卸掉。
这事以孙青的能力,是可以做的,可他练得是阴寒一路的内功,太过阴冷的内力流入华子歉体内,就算是治好了,往后也会落下病根。
宸星扶着华子歉坐起来,打算给他疗伤:“你小心不要乱动,把呼吸放平,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但很快就会好了。”
双指抵在他两大穴上,先是缓缓得将气渡入他体内,温和的真气逐渐从涓涓溪流加力为滔滔河水,虽柔且刚在他全身流动,将紊乱的气息慢慢归一。
华子歉先是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似的,不一会就周身畅快,绷紧了的身子已然放松,竟有飘飘欲仙之感,苍白的唇也逐渐有了血色。
这对宸星来说并不难,但毕竟消耗了不少体力,他闭上眼睛,面上渗出薄汗,渐渐卸力。正在这时,背心猛地侵入一股阴冷的内力,仿佛一把利剑突然刺进身体,力道突然被锁住,四肢顿时酸软无力。
宸星心神大乱,想也不想用想,这股寒气只可能来自一个人:“孙青,无耻之徒,竟敢偷袭我!”他忙运气护身,可已经晚了一步,孙青紧接着一掌招呼上来,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宸星觉得身体像被炸开似的,眼前一黑便昏厥了。
三十二
昏迷并不会困扰宸星太久,确切的是说,他是被急促的咳嗽声惊醒的。朦胧间看见华子歉在坐在一旁,抚着胸部,脸涨得通红,孙青在一边又是倒水又是捶背,可他咳得更加厉害了。
“为了留我,这般作践自己,值得吗?”宸星并没有发怒,只是近乎冷淡地说着。
“只要能成功留下,怎么做都是值得的。只是害你受伤了,我……”华子歉还想说什么,但止不住的咳嗽让他无法继续。
“你体内的刚劲我已经帮你卸了,但是还要休息一两个月。”宸星发现自己手腕上栓了儿臂粗的铁链,铁链不长不短,正好把他限制在床上自由活动的范围内。若平时这铁链也锁不住自己,可现在只要一提气,胸中便剧痛,显然是被孙青打成内伤。“你到底想干什么?”宸星冷冷得问道。
“十天,你乖乖地在我府里呆上十天就好,不要坏我的事。”华子歉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坐到床边上,“皇兄三天后出城,取道淮安去邰州,我要在那里截住他。”
“截住他?什么意思?想要弑君,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我知道不容易,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多年了,我所有的精力财力还有性命都赌在上面了,十万兵力再加淮安三万,你说够不够分量留下他的命?”华子歉目光炯炯,横生一股凌驾万人的气势,令人生畏。单论他个人,的确极具帝王之相,若不是一直活在子寰的阴影之下,人中之龙非他莫数。
宸星闻言大惊,从何时起他已经能调动十万大军,又是从何时起已经有了和子寰分庭抗礼的实力?事实上华子歉更握有一张鲜为人知的底牌,就是护卫子寰全程的御林军中已有一支归顺到了他的旗下,正因为可以里应外合,背后出一记重拳,他才会如此自信。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这皇位本来就不应该是你的,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抢夺他人的东西你就不怕遭报应吗?我调走你手里的人,你以为我是在帮皇帝吗?我是在帮你啊!我希望你能打消这个念头,我不想看到你再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更不想看到你们兄弟同室操戈!”
“你就是在帮他!你就是!”提及此事,华子歉忽然像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他对你那么恶劣,能狠心把你赶出宫,可你还拼命帮他做事!我对你那么好,什么都可以依你,你却无动于衷!他华子寰凭什么?”情绪一激动,胸中立刻翻江倒海,华子歉强压住乱窜的气息又道,“不过没关系,等时间长了你会知道我的好,我会让你爱上我的。等我登上皇位,我会让你知道怎样才是真正的爱,我不会冷落你,也不会把你扔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我会给你一切你应得的。”
面对誓言般的承诺,苦涩在宸星心中泛开。当一个有情人被拒绝的时候,就好像被一刀一刀凌迟,这种痛苦他又何尝不知道?可他还是狠下心道:“你说你什么都可以依我?那就老老实实当你王爷,什么都不要做。”
华子歉身躯一震,惊愕地瞪着宸星:“……你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第一遍是难以置信的轻喃,第二遍则是难以抑制的怒吼,他紧绷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这我一定要杀了他!”
“你要是杀了他,最好连我也一起杀了,否则他日我定将你碎尸万断!”宸星威胁道。
“你敢!”
“天底下没有我不敢做的事!除非你废了我,然后整天用锁链捆着我,否则我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取你性命!”宸星一边说,一边故意将铁链弄得哗啦哗啦直响。
金属的脆响一点一点撕裂华子歉的理智,他看看铁链又看看宸星,凄然道:“我不会这样对你的,你有任何伤只会让我更心疼,这打伤你已经是我最大极限了,所以我宁可伤得再重些来陪你。我的命要是你想要,你就拿去好了,我别无二话,能死在你手下我心甘情愿。皇位嘛,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华子寰我是一定要杀的!”
“你不要皇位还要杀他干什么?”
“事关我的尊严和毕生努力,旁人不得插手!”
“哼,你休想碰他,我现在就杀了你,以绝后患!”宸星双眼微眯,杀意顿起,“区区铁链,就想困住我?”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点督脉、任脉十二穴道,双手交叉抓住铁链猛得一扯,铁链就像细枝般被他轻易扯断。他一掌拍在床沿上,借力飞身而起,邪字短剑已握在手中,反手向华子歉攻去。
华子歉大惊失色,怎么都想不到他竟然还有气力去挣脱铁链,虽然他不通武功,可也猜到是他决意杀人,豁出一切,用强硬的功力把伤势全力压下。这种方法虽然可以一时恢复功力,可事后对身体的伤害是不可估量的,轻则功力大减,重则可能根本坚持不到效果消退。
宸星一时间英气逼人,势不可挡,好像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火舌向华子歉燎去,凶猛地要将他吞噬,只是不知道这团火焰什么时候会燃烧殆尽。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孙青见宸星骤然跃起,惊讶之下连忙护主,一拳轰在他手腕上,不想被他内力反震,大退三步。宸星身形也是一滞,被华子歉趁乱逃过。
孙青反身再攻去,千方百计要拦住他,可宸星只是一味强攻,全然不顾背心雨点般的攻势。华子歉狼狈地四逃窜,却只是在屋里躲避,不愿跑出屋子,若不是因为孙青在背后阻拦,身上早被捅了十七八刀了。孙青掌掌带毒,又毫不留情,宸星血液沸腾,任凭剧毒窜遍全身,也不分力抗毒。
眼见宸星面上黑雾渐浓,毒已经累计到了一定程度了,可他攻势丝毫不减。孙青大吼一声,全身功力凝聚掌上,这一掌势大力沉,必要将他拿下。这时宸星突然转身,也不闪躲,硬受他一掌,几乎能听到胸骨碎裂的声音,孙青一呆,没想到这掌竟能得手。就在他呆滞的一瞬间,宸星一剑朝他脸上斜斜刺去。一道银光划破虚空,孙青顿时惨叫,捂住左眼,鲜血喷涌,一目已眇。
宸星再转身,华子歉背抵着墙壁,躲无可躲,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高举起利剑,绝望似得闭上眼睛,刹那间他在宸星眼中看到了一抹异样,但无暇细想,只觉脖子上掠过一丝凉意。
预期中的剧痛没有到来,难道是已经惊恐得失去了痛觉?华子歉睁开眼睛,看到一双似怒却悲的眼睛,心中一顿,说不出的悲凉哽在喉咙口。
宸星的剑没有扎在他脖子上,而是紧贴着肌肤插在了墙上,刚猛的力道,短剑全部没入墙中,只留出了剑柄。
“我不想杀你,你也不要杀他,好不好?”不是命令,不是威胁,而是发自肺腑的恳求。
华子歉嚅动着唇,死亡的恐惧尚未退去,锥心之痛已经袭来。他竟然不惜一切代价要跟自己拼命,只为维护那人性命。从始至终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立场,虽然明知他心中从来没有自己,可还是痛不欲生。
正在两人无言对峙之际,孙青回过神来,一拳打中毫无防备的宸星。
“别打了!人都要被你打死了!”华子歉大怒,展臂搂住昏死的宸星,绵软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
“王爷……”孙青的左眼火辣辣地痛,血流了满面,看起来煞是骇人,“王爷准备如何安置邵公子?”
华子歉沉默许久,眼中暗火涌动,他的心里正做着天人斗争,何去何从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把他关到牢里去。”他说是这样说,可把宸星抱得紧紧地,像是怕他跑掉似的,“传令下去,整顿兵马,三日后我要在城外会一会皇兄。”
“王爷!”孙青惊道,“我们手上只有四千兵,随皇上出行的御林军起码八千,我们如何敌得过?”
华子歉冷冷得瞥了他一眼:“你照做就是了,那么多废话。”
孙青明白了,就是因为没有胜算,所以延王才会决定一战:“为什么?王爷,您那么多年的心血就在这趟对决中了,为什么要放弃呢?”
“他本来可以杀我的,可他没有这么做……”他仿佛自言自语道,“这一仗,不能不打,早也要打,晚也要打,早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愿意用我所有来满足他的愿望。”
“王爷,请您再三思啊!放着万全之策不用,白陪上性命,您何苦呢?”
“我傻!这个理由行不行?”华子歉吼道,“下去吧,好好理一下伤口。”
孙青再想劝他,可也知道不会有结果,只得大摇其头得离开。
就好像华子歉一直希望的那样,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现在屋里只剩他们两个,静得能听到微风拂面。这样的世界,若有风雪月该多好,虽然俗了点,可永远代表了情意绵绵。可如今,只有满屋的血腥和凌乱破碎的桌椅,怀里的人尚陷入的昏迷,不知何时才会苏醒。
小心翼翼地把宸星放在床上,华子歉握起他的手,贴在脸颊上,轻轻摩挲:“我成全你们……这回你满意了吧?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幸福,要是以后你不开心,我化厉鬼去吓唬他,好吗?”
三十三
朗朗乾坤,惟红日当空,金光普照。碧空下旌旗万里,迎风招展,一派威武气象。微风轻抚,列兵们一个个神情肃穆,年轻的肌肤下蓄满精力,仿佛只待一声令下,便冲锋陷阵。
御辇缓缓驶出城门,子寰下车审阅,严盛的军容可见练兵有方。明明站在眼前的是铜墙铁壁般的卫兵,可子寰却有说不出的忧虑,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可眼中已多了几分寒意。
“陛下,臣已调来五万兵屯扎在淮安城外,随时等候陛下发令,必能将反贼一举擒下。”心腹将领对子寰道。
凭子寰的智慧和掌握的资料,他可以推测出华子歉在淮安布下一张网,等他来钻。但就算是他,也未必能知道对方密调了人数远远大于己方的兵力,如若被困,胜算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子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犹豫了一下,说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朕心里有些不安。”
将领愣了愣,不知道是对他的行事不满,还是安排上有漏洞,不知该如何应答:“请皇上示下。”
子寰没有立刻回答。临走时没有见到宸星,在他心中留下不小的阴影,只要脑海中出现他的身影,就揪心似的痛。压秤的砣不在了,自然空荡荡的,这一路念着,走到哪儿都不踏实。
除此之外,却还有另外一片阴云遮蔽了阳光。说是直觉也好,说是多虑也好,这种感觉曾多救子寰于危难。
“你另外安排一辆马车,朕要从小路走,挑些能干的人跟着。大队走预定的路线不变,到淮安视情况再作安排。切记此事要保密。”子寰吩咐道。
城外十里,华子歉与他的人守在山头,静候子寰的到来。
只不过几天的功夫,华子歉一下子消瘦了许多,没有以往的容光焕发,也没有了如春风般笑脸,眼中布满了血丝。但他高坐在马上,有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毅。已经把宸星关进了牢房,因为实在没有信心用普通屋子来锁住他,虽然他现在还躺在床上,连动一动都困难,但还是不放心,生怕他又会做出什么惊天之举。
昏睡了几天后,在前一天晚上,宸星苏醒了半刻,又继续昏睡过去。大夫说他平日身体健壮,不会有性命之忧,可见他形容枯槁,怎么都跟康复二字沾不上边。也不知道他现在状况如何,铁笼子或许可以关住他虚弱的身体,却关不住他的心,于是既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有希望他一直昏睡到这场变故平息。
身边的孙青半边脸缠着纱布,以他这种杀手型的武者来说,虽然失去一目损失惨重,却也不是致命的,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状态,只是他看向华子歉的神情多了些无奈。像这种明摆着是去送死的行为,孙青是不会做的,可现在他也只能尽最大努力,保护延王。
探子传来仪仗队已经出发的消息,华子歉默默算着到达这里的时间。没过多久,队伍便出现在视线中,走在最前端的是旗队,首先入眼的便是直入云霄的旗帜,耀眼的明黄色有些刺眼。紧跟在后面的是侍卫队,除了一小部分外,大多数都是骑兵,队伍紧凑而有序,高度警惕着周遭一草一木。
孙青不时得看看华子歉,随时准备将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可一直到队伍走过去大半,都不见他有动静。
华子歉神情凝重,死死地盯着脚底下缓慢移动的长龙,双唇抿成一条线。“不对劲!”他忽然说道。眼尖的他没有在御辇附近看到子寰的几个贴身侍卫,于是他觉得有问题,然而更重要的是兄弟之间用血液联系起来的意识让他感觉到那里没有兄长的气息!
“带一百个人跟我走,其余人原地待命!”华子歉以最快的速度命令孙青,扭转马头策马狂奔。
希望能赶得急!他心中暗道。
一列商队不急不徐地在小道上行着,每个人都粗布装扮,或前或后地跟着一辆青布马车,他们的受过良好的训练,跟一般商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远超出一般人的警惕,因为车里坐着的是一国之君。
子寰在车中假寐,虽然他们的队伍要比大队晚出发,但灵活轻便得多,因此会早一些抵达目的地。可是队伍行到一山坡却被人拦住了去路,子寰从帘缝里看到拦在队伍前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华子歉。
很意外却有不怎么意外。他万万没有想到华子歉会想在城外就发起攻击,以卵击石,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改变路线却又被他断下;但他不意外的是,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兄弟兵戎相见。
子寰暗自握起了拳头,对方的人数是己方的几倍,势必要被包围。心跳声清晰在耳,却又仿佛心被整个儿挖去,感官意识变得模糊,这是一种死亡将即的感觉。
华子歉看到子寰的车队,也先是一愣,没想到真能截到他,也没想到原本极度的劣势在一瞬间变成了压倒性的优势。是不是应该嘲笑子寰聪明反被聪明误?
天意难测,莫非是有老天相助定要我胜?华子歉暗忖,即在眼前的胜利让他的心狂跳不止,他大手一挥,不待对方排好防御阵型,就发出了攻击的指令。
子寰这边的二十多个侍卫一见敌人来袭,不待命令翻身下马,用马匹货物组成防御墙,以期挡住攻势,并保护子寰撤退。可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有效的防御尚没能组成,便以破竹之势冲来,几乎在刹那间就将防御冲垮。
侍卫们立刻形成第二套防御,将子寰一圈一圈围在中间,拼死保护。杀声突起,双方短兵相接,相互厮杀,刀与枪相互碰撞,铿锵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血肉横飞,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开。
子寰的眼前夹杂的兵器的银光和血液的红光,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并不是第一遭到围杀,只是以前每都会有个人保护自己,有惊无险得度过危难,那么这能够保护自己的人在哪里呢?
子寰抬头看见华子歉远在安全距离注视着自己,没有语言,但双方都能从眼中获得信息。在赤裸裸的目光下,子寰看到了自己的软弱,忽然意识到自己多么希望宸星能够在身边,从来都没有安全感的他,此刻尤为强烈。如果他在身边肯定不会这么害怕,不是超然到已经无惧死亡,而是有他在,能够死在他身旁,那么死亡也会安然,不再孤单。
想要握住一双手,却什么都抓不到。
尽管这些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有高于一般侍卫的战斗力和头脑,可毕竟双方人数过于悬殊,很快便被屠杀殆尽,子寰的身边只剩下了几个人。
这时一直未有动静的华子歉举起一张弓,瞄准子寰。虽然说射御之术是身为皇家子孙必修的功课,子寰和华子歉都精于此道,可要在乱军丛中要射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华子歉拉弓搭箭,竟也不怕射到自己人,看来是下了诛杀的狠心和决心了。
子寰见华子歉张弓,心中一震,离弦之箭精准得朝心脏射来,大骇之下,下意识地躲避,箭狠狠得扎进了肩胛骨下侧。
“陛下!”仅存的侍卫惊叫道。
子寰已说不出半句话,凶猛的力道几乎将他击倒,剧痛麻痹着神经,无比得痛恨自己竟毫无还手之力,脑中一片空白,木然得看着华子歉又搭起一支箭。
难道真要命丧于此?
三十四
子寰已说不出半句话,凶猛的力道几乎将他击倒,剧痛麻痹着神经,无比得痛恨自己竟毫无还手之力,脑中一片空白,木然得看着华子歉又搭起一支箭。
难道真要命丧于此?
“陛下小心!”侍卫舍身护驾,挡在子寰面前,被一箭射倒。
华子歉不由得恼怒,第三张弓,事不过三,势必要将子寰射死。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怒吼,一支朱枪以破风之势横空飞来,一头扎进马颈。马儿高高立起,痛苦得嘶鸣,华子歉仰面摔倒在地。
他背脊刚一着地,连忙站起来,心跳骤然加速。这般勇猛的势头,这般刚劲的力道,是什么人?
忽然之间仿佛地面都在震动,马蹄声震耳欲聋,伴着威武雄壮的威吓声,好像有千军万马狂奔而至。
子寰也是大为惊奇,凝神一看,御马在前的是前锋营大统领韩将军。韩将军一身威武,一马当先,又提起一根长枪,率众兵从山坡上冲下来,好像天兵天将忽然降临。
“保护皇上,捉拿逆臣!”韩将军一声虎吼,已策马至前,长枪顺势朝华子歉刺去。
局面几乎在瞬间扭转,华子歉的人数的优势刹那间荡然无存。
韩将军怎么会来的,子寰不知道,但他隐约能猜到,于是心中一热。
宸星在被带到延王府前,曾彻夜走了趟前锋营,亲口对韩将军说,要注意最近的动向,随时准备保护皇上。原本子寰和华子歉都将战场定为淮安,宸星这一举动可谓多此一举,可没想到变故一个接一个,谁都没有想到华子歉差一点就在京城外谋反成功。
天意固然难测,可若人心有了偏颇,那胜负便有了定数。
“王爷,快走!”孙青奋力挡住韩将军,分神对华子歉道。
功败垂成,华子歉岂能不怒,他翻身跃上一匹马,趁旁人激战之际,狠抽马鞭,扭头钻进林中。
韩将军救驾心切,不再追杀,忙去看子寰:“陛下,您没事吧?”
子寰捂着伤口,疼得说不出话,那一箭扎在血肉之躯上,鲜血已经浸湿了前襟,满身的红色。
“陛下,您别动,臣立刻送您回宫!”
韩将军想要去扶子寰,却被子寰一把推开,他咬了咬牙道:“去!替朕把华子歉拿下!”
“陛下,您身子要紧啊!”
“立刻去捉拿他!扶朕上车!朕要亲眼看着他被擒下!朕的天下容不下他!”尽管血色已从他脸上退去,尽管他虚弱得几近晕倒,但他的愤怒不可抑制,他仍然大权在握,仍然是这江山的主人。
一路带兵追着华子歉,本以为他会朝荒山野岭里逃命,没想到他竟返身跑回京城,躲进了延王府,也不知道他是昏了头还是存心找死。
华子歉手下的精兵已被屠尽,跟着躲进王府的不过十来个人。几千士兵围在延王府外,将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如今的王府别说是人,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由于车不及马快,子寰还没有到王府,韩将军也不敢贸然进攻。他派了几个人进府劝降,不想被里面人的杀了扔出来,一副宁死拒降的姿态。韩将军只得徘徊在府外,等子寰来下指令。
马车返回京城,每一颠簸不啻为一酷刑,箭已被截去尾部,可箭头还留在身体里,伤口反复得被牵扯着,血流个不停。子寰不许任何人进来,固执地不肯就医,惟有一口怒气支撑着他。本来有信心将华子歉擒杀于淮安,没想到差点陨命荒野,流掉的血必然要他加倍奉还才行。
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让开一条通道,子寰的马车顺畅通过,停在延王府大门前,子寰试图走出车外,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韩将军下马上前道:“启禀皇上,逆臣已被困在府中,绝不可能逃出升天,请陛下下令发动攻击。”
子寰在韩将军的搀扶下探头张望了一下,沉声道:“怎么,他躲在里面不肯出来了?”心下不悦,怎么他有胆谋反没胆服罪?今天必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子寰吸一口气,朗声道:“放火!府里的人一个都不许留!”
一声令下,士兵当即行动,搬干草撒硫磺点火把,井然有序。
韩将军手一挥,第一波燃烧着的箭射入府里。木质结构的房屋一沾着火星便燃烧起来,里面当即传出惊叫声。有几个家丁想要逃出来,刚一打开府门,便被守在门口的弓箭手射成糖葫芦。
就是这样,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子寰看着这一切,惨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第二波、第三波火箭连番射入,火势在风力的助长下迅速蔓延。随后又是一道指令,最后一波箭射在堆积在外墙的草上。
事已至此,是没有半点余地可以讲的。
众人纷纷向后退去,免得被烟熏到,默默地看着曾经辉煌一时的延王府就这样淹没在火海里,府里的哭喊声像是配合着这一景象,演出一场生死。
子寰只觉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他不愿离去,他要看着火舌一点点吞噬,房屋一间连一间倒塌。大火烙红了天边云彩,那种的红,就像凝固了的鲜血,是血的颜色。热气模糊着视线,好像海市蜃楼般隐隐约约,黑烟夹杂着呛人的气味,缭绕在火焰之颠。
似乎安心了,子寰闭上眼睛,不小心被烟熏着了,一个劲地咳嗽,按在伤口上的手又一感觉到湿热。
“请陛下速速回宫医治,臣会守在这里直到清理完毕。”韩将军再一恳求道。
终于子寰点了点头,放心把这里的事交给他。
马车向皇宫方向跑了一小段路,子寰就快黯淡的眼睛突然一亮,对他来说另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停车!停车!去仁济堂!”
三十五
马车向皇宫方向跑了一小段路,子寰就快黯淡的眼睛突然一亮,对他来说另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似乎有了转机:“停车!停车!去仁济堂!”
终于有了借口可以见宸星了,突然觉得自己很笨,怎么早没想到这个办法,如果他看到自己生病受伤,肯定会心软,也就不用傻乎乎守在门口了。
呼吸因为伤势的牵动,不得不放轻,但即将看到思念已久的人,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让他既兴奋又紧张,似乎伤痛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不过还是要想办法,一鼓作气把人带回宫,免得自己再牵肠挂肚。马车停在仁济堂门口,子寰躺在车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首先要放低姿态软言几句,然后再……
重伤的消息传入铺里,可出来迎接的仍然不是自己想见的人。
“怎么?他还是不肯见朕?”子寰心中委屈,不想他这做得这么绝情。
伙计跪在地上不住得发抖:“皇上饶命!公子他几天前被带去延王府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被带去延王府……你说他被带去延王府了……没有回来……”子寰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一时只觉灼热的东西在往大脑里冲,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可当越来越多的东西集聚在头脑里,超过了容纳的负荷,轰然爆炸:“那就是说他现在还在王府里?混帐东西,怎么不早告诉朕!”
龙颜大怒,子寰一下子像吃了灵丹妙药,全然忘记身上重伤,猛地跳下马车,硬生生把一个侍卫从马上拽下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上马背就走。
怪不得华子歉死都要往家里跑,原来是要临死拉个垫背的!
像中了一记闷拳,又像是全身筋骨被抽去了,恐惧不可抑制地攒住心脏,子寰只凭一口气支撑着。几乎不敢相信前一刻他刚刚亲口下令火攻王府,还要赶尽杀绝。任他想破头都不会想到,宸星居然被困在王府里,如果他因此命丧黄泉,那子寰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衣袍已经全部被血浸透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仁济堂跑回延王府的。在众士兵眼里,只看到他们的君王刚离开没多久,又血淋淋地跑回来,那模样形如鬼魅,三魂六魄早已灰飞烟灭。
“灭火……救人……”子寰像一具丧失了生命力物体,重重地摔下马背,嘶哑的喉咙拼了命得挤出几个字。
“陛下!”韩将军及众人惊疑万分,围上来扶他。
眼前的景物重叠在一起,熊熊的火焰,一张张人脸,统统糊在了一块儿,是不是血要流尽了,才会这样难受?
子寰奋力挣开伸过来的手,跌跌撞撞地朝火场冲去。F17F55走过走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韩将军见状第一个扑上去抱住子寰:“陛下,您这是干什么?来人啊,把陛下送回去!”
“灭火啊!”子寰咆哮着,疯狂地想要挣脱,可性命垂危的他,怎么挣得过身强力壮的韩将军呢?
韩将军心下满是惊奇,不知主上为什么又突然要灭火,这也就罢了,忠心不二的他会毫不迟疑地去施行,可想做和能做是两回事,望望眼前已经冲天的火光,被焚烧得所剩无几府宅,这火怎是说灭就灭的?
放开我!我要去救人!宸星还在里面!宸星还在里面啊!
子寰在内心无声地呐喊,不是他不想喊出口,而是已经无力再说半个字了。
奇迹!现在的子寰无比渴望奇迹的发生,来挽回不可弥补的错误!可是,若自己连一丝挣扎的气息都没有了,还怎么可能会有奇迹发生呢?
终究还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爱人陷火海,却只能在遥远的地方干嚎。
终究到最后,所有的强也只是表面的,是一张一捅就破的纸……
火依然在烧,那么狂敖,那么张牙舞爪,忽然之间,火已经不再是原来的火,变成了狰狞的魔,鼓起的风像是它的嘶吼,吃人的火舌像是它的利爪,狞笑着把一切都吞噬了。
当眼前的事物一点一滴粉碎,什么都不存在了……
我要是死了,一定是死在你手里……
曾经,宸星这样说过。
在还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子寰心底一酸,好想好想哭,于是泪水冲破眼眶,就这样哭了。
如果可以子寰真不想再醒过来,可当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人世,最爱的人却不在了。心像被剜去了,血汩汩流淌着,不会干涸,一直折磨着精神和肉体。身上的伤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可心上却有个永远都不会愈合的伤口。
他一醒,便有一群人上来查看,照他平日的身体,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躺上十来天,是动都不能动,可这他却拼着伤口再裂开的危险坐起身,单是这个动作就已经让他满头大汗了。
“延王府那边怎么样了?”子寰哑着嗓子问道。
起先身边的人都不敢出声,那日子寰疯狂的模样,他们还心有余悸,但皇帝问话,他们又怎么敢不回答?“王府……都烧完了,韩将军还在整理……”
子寰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朕要去延王府看看。”
一干人想要阻拦,子寰一道严厉的目光扫过来,虽然他只比死人多一口气,可君王无上威仪,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
马车在距离王府百步开外止步,掀开帘子就能看到毁于一旦的延王府了,可子寰却犹豫了,坐在车里半天没有动弹。即将看到的是亲手毁灭的东西,真的准备好了?子寰有点畏惧。
“臣以为陛下还是回宫吧,等臣料理完了定会向您禀报,这里实在是……”韩将军劝道,不希望子寰看到这场面。
华子寰,你怕了吗?一手造成的后果难道不敢看吗?子寰对自己说道。
子寰轻咳了几声,让韩将军扶着下了车。
眼前是怎样的情景,残缺的墙壁岌岌可危,似乎风一吹就会倒,泥浆水和乱横在路中的断梁,让人寸步难行。焦味与血腥气混合在一起,恶臭难闻,每吸一口都像是致命的毒气,子寰捂着口鼻,勉强让人搀扶着才不至于倒下。士兵们默默忙碌在废墟之中,清理残砖剩瓦,把埋在灰渣下的尸体一具具清理出来。
事实上连尸体都称不上,烧死的肉体已经变成了一堆堆黑炭,根本就辨认不出是谁。也许其中某一块黑炭就是有着同一血脉的华子歉,或者是爱着却又亏欠太多的宸星。
韩将军明显感觉到扶着的臂膀剧烈地颤抖:“陛下,您快坐到车里休息!”
子寰根本听不见其他话,一把抓住韩将军:“你说,宸星在不在里面,他有没有在里面啊?”他一手按着胸口,痛的不知是心还是伤口,眼里的惊惶失措,哪里还有半点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在求助,随便什么人都好,只要能救他。可是这样的问题,旁人又怎么能解答呢?
一个士兵疾步跑到他们面前,将一个东西递给韩将军。韩将军看了一眼,又将那东西呈给失魂落魄的子寰:“陛下,您认得这个吗?”
是短剑!是送给宸星的邪字短剑!子寰一把夺过来,宝贝地触摸着。没有剑鞘,剑柄受高温而变形,但剑身完好如初,暗红像是凝结了的血液。果然是把好剑,这么在火里烤都不能伤她分毫。
可物是人非,剑的主人又在哪里呢?子寰茫然抬头,环顾四周,一无所获。
既然剑在这里,就更加证明了宸星是在这里的,那人呢?那人呢!
子寰突然甩开韩将军,扑向一堆倒塌的建筑,狂乱地用双手去扒,但使不出半分力道的他,怎么都搬不动沉重的木块。急疯了的他想要怒吼,胸中的剧痛却让他吼不出口,只是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最终他捶着胸口,张了张嘴,无声地痛哭。
三十六
回到宫里,子寰便呆坐在床上,手里死死握着短剑,仿佛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任谁说话都听不见,都不答理。
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怎么会不难过?简直生不如死!
已经经历过一生离死别的人,哪里还经得起第二?
更何况,这竟然是亲手葬送所爱的人!
若不是要至华子歉于死地,又怎会闹得如此田地?若再给他一机会,重新对付华子歉,会不会仍然那么绝情?
子寰相信自己还是会治他死罪!成王败寇,这是双方起兵一始便应该有的觉悟!
只是……不会再用火了……
想到这里,子寰又是一阵悔恨,狠狠地用短剑在床上猛刺了几刀,丝绸被褥,被他割成了碎片。
一个宫女正捧着药进来,看见子寰这番举动,惊恐地冲上去,怕他弄伤了自己。
“皇上您该喝药了。”宫女轻声道。
子寰喘息着,又恢复了先前活死人般的神情,一动不动,目光呆滞地盯着手里的剑。
那宫女在子寰身边伺候久了,许多事情她都一一看在眼里,于是她劝慰道:“邵公子要是在这里,也一定希望您的身子快些好起来。”
这句话像是在一片幽冥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小灯,光明虽然微弱,但仍是让子寰呼吸到了一丝新鲜空气。
他浑浊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缓慢地转向宫女:“他没死,我觉得他还活着,你呢?”
“奴婢也觉得他还活着,他不舍得离开陛下,一定在哪个地方等您去找他。”少女以她细腻剔透的心体贴着主子,坚定地回答了韩将军所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这句话比任何药石都灵验,子寰有了一点生气:“对,他一定躲在什么地方了,他现在还不肯回来,一定是觉得我很没用……”视线落在宫女手中碗上,褐色的汤药在碗里晃动,他接过药碗喝掉药,一滴都不漏。不是激动地一口气灌下去,而是缓慢,镇静,甚至是认真的,是下了一定决心之后出于理智的行为。
“他一直都希望我能养好身体的,所以在下见到他时,我一定要健健康康的,那时候他也会很高兴我没有任性妄为,对吗?”像是不能肯定似的,子寰再询问身边的少女,少女再坚定地点了点头。
子寰僵硬的脸上,艰难得扯出一丝笑容,尽管是他一生中最难看的笑脸。
“还有,在下见面之前,我也要学得真正强一点,强到可以为他付出。不可以索求无度,不可以再毫无节制地依赖他,否则,就算他回来了,也会再逃走的……”
窗外月冷清晖,萧萧野风摇落几多残,天泼寒墨,夜星二三明昧如初。夜不成双,恨只恨执迷不悟,寂寞悄然,怨只怨辜负成性。
那一夜,他一宿没睡,时而兀自喃语,时而静静思考。在这个时候,终于能有时间认清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最怕便是那春秋交替,流年轻逝,每当一年过去,心上的灰尘又厚了一分。只盼那归来鸿雁携来旧人数语,扳指细数,却已过了春秋五载。
整整五年,子寰都没有得到宸星的消息,孤身单影坐在空阔的大殿上,不言寂寥,只道来日必能相逢。也正是这个信念,让他不至于颓废迷乱,可年复一年,再亮的油灯也会逐渐黯淡。
这些年来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东隅山、华陨的住、华子歉的旧宅,就差没挖地三尺了,可那人仍然杳无音讯。
入了秋,天气骤然转冷,即使加了厚意,还是抵不住寒意。西风惊动,催落枯枝,人道久别易相忘,可怎么越是久了,越是锥心刺骨呢?
再也没有人会跟自己争什么了,剩下的就是要励精图治,做个好皇帝。案上的半秋寒也只剩几片残叶了,他精心地护养,当作奇异草来宝贝,因为始终相信着只要开,那人便会回来。
其实这个信念是毫无根据的,好像系在丝线上的巨石,随时都会绷断。一年年过去,半秋寒只散叶,不开,但是除了去坚信,还能做什么呢?
刻刀在一尊初具形态的人偶上刻划着,子寰的神情异常专注。
右腕上的伤已经痊愈了,只有一道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御医建议多练练腕劲,所以他闲来无事就会刻木雕。
手很笨拙,刻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但子寰也不气馁,想要刻个宸星的人偶,要求不高,看得出是人就可以了。刻着刻着就想到自己苦守五年,一无所获,就心酸难名。怕的不是等候,而是不知道这一等要等多久。
心神一乱,刀一滑,就割到了手指上,迸出一颗晶莹的血珠,他皱了皱眉,放在唇边吮干了。几乎已经习惯了三刀有两刀刻在手指上,大大小小的划痕布满指尖,看来真的不适合干这活。
时间一晃而过已经雕一个时辰了,手也有些酸软,于是放下木偶和刻刀,小心地捧起半秋寒放到大殿前方的圃里。
这些年,每到天气开始转冷,他都会把半秋寒放到室外。虽然宸星一直说这容易在冬天冻死,不许放在外头,可子寰觉得既然这注定要经过寒冬,那么小心地养在温室里,虽然不会冻死,但也永远不会开,不如赌一下,忍过冰天雪地的冬季,美丽的朵就会盛开。
他站在廊轩里,不自觉得被期待笼罩着,情绪也微微波动,在失望的堆积下,明年的春天能不能盼到开?
他失神地倚在柱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看到一群人朝他涌来,才回过神:“你们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是h妃,她双目红肿像是大哭过一场,还没走近就扑倒在子寰怀里:“皇上,呜呜,皇儿他走丢了,这可怎么办啊!”
“你先别哭,这是怎么回事?”子寰扶住h妃。
一个贴身伺候在三皇子身边太监跪倒道:“奴才罪该万死,小皇子缠着要出宫玩,奴才只好带他混出宫,起先奴才还跟在他身边,没想到一转身,小皇子就不见了。”
三皇子是子寰向来疼爱的,突然说走丢了,怎么能不急?“怎么做事的?饭桶!还不快去找?皇儿要是出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
三十七
荣的集市上谁都不会去注意一个身着布衣的汉子,也不会去注意一个衣着华贵的孩子,但如果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就相当引人注目了。
“叔叔你要带我去哪里?”三皇子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布衣汉子紧张地看着四周:“乖,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这人一看小皇子的模样就知道家里有钱,于是起了邪念要敲诈一笔,趁太监一不留神就把孩子抱走了。
小皇子聪明伶俐,知道这个叔叔不是什么好人,撅着小嘴一脸的不高兴。但他不吵也不闹,眼睛瞪了半天,突然在汉子手上咬了一口。
“啊――小屁孩,识相点!”布衣汉子吃痛,重重地打了一下小皇子的头。
总角孩童还嫩得很,更何况他金枝玉叶还从来没人打过他,包括子寰。小皇子张嘴就要哭,可又忍住没哭,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让人看着就想疼爱。
布衣汉子正打算趁没人注意先把孩子藏到一个地方,忽然听到一声低笑。“欺负一个孩子,你要不要脸?”语调闲适而轻松,声音也不怎么响,却有一种不得不让人正视的震慑力。汉子朝音源寻去,是一男子坐在小店旁,身着单衣,戴着个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容貌,正喝着小酒,一副悠闲的模样。
“关你什么事!”汉子狠狠道。
“你把孩子放下就不关我的事。”男子好整以暇地斜了一眼,继续喝酒。
“放屁!”汉子怒骂,可话甫一出口,男子的酒杯一斜,杯中物呈一道弧线射向他的面门,这暗含劲道的一洒,酒液已具有了一定的杀伤力。汉子惨叫一声,双手捂住脸颊,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转身就逃,要不是那人手下留情,脸上必定多几个血窟窿。
汉子手一送开,小皇子就被甩下来,就在他要摔到地上的刹那,男子伸臂一揽,将孩子揽到身旁。让孩子紧挨着自己坐好,他又倒了一杯酒正要喝,发现袖子被人扯住了,低头一看,这孩子正笑得很诡异地看着他。他刚想问干什么,小皇子的肚子非常合时宜得咕咕叫了几声。
原来是饿了,男子哭笑不得:“小二,来碗酒酿小圆子。”
也是真的是饿坏了,小皇子吃得很香。这孩子天生就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就连把小圆子送进口中这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都会让人看着微笑。
“乖孩子,你住哪?一会叔叔送你回去。”
“我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方,大家都把那个地方叫做皇宫。”
小皇子很严肃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可那男子却是一震,他当即在孩子腰间一摸,果然摸到一块象征身份的令牌。这回他可是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叔叔,你还好吧?”小皇子见他脸色变了几变,抱着他胳膊问道。
男子揉了揉小皇子的脑袋,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缘分,再看这孩子更加从心底涌起想要抱一抱的冲动。“叔叔有样东西要送给你。”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玩意,系在孩子左手上,是个由红丝线栓着的纯金长生果。
“叔叔……”小皇子摸着长生果,天真地看着他。
“什么?”男子满心期待着一声谢谢,却不想眼前的小人儿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崽。
“叔叔,我还饿,能不能再要一碗?”
子寰正在宫里急得焦头烂额,已经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去找三皇子,可都无功而返。一班人在大殿中跪了一地,却不能熄灭子寰的怒火。
“你们跪在这里干什么呀!还不快给朕去找人?”子寰怒道。
早就不想再多呆半刻了,一群人急忙逃出宫殿。这时却有几个侍卫朝殿内冲,手里抱着的正是三皇子。
“皇上!皇上!三皇子回来了!”
子寰闻言立刻转怒为喜,几步跨出殿外,看到果然是三皇子才大松一口气,忙把他抱过来:“皇儿你跑哪里去了?真是不听话,急死父皇了!”
“父皇――咯!”小皇子连打几个饱嗝,挂在子寰脖子上,看上去十分满足的样子,“皇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子寰又突然将面孔一板,“把四书五经抄一边,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小皇子眼泪汪汪地看子寰,想要求饶却又不敢。
“去吧,快回聿汀宫,你娘早就哭成泪人了。”子寰只顾着高兴,也不再追究小皇子是怎么回来的。
小皇子玩够了也吃饱了,又蹦又跳地跑开,在夕阳的斜射下,他的胳膊一甩,一道金黄色的光芒闪过,子寰微微一愣,似乎觉得什么熟悉的东西在眼前一晃。
“皇儿!”子寰喉中哽咽了一下,冲上前抱住小皇子,卷起他的袖子一看,长生果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呼吸顿时凝滞,“皇儿,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
小皇子茫然得看着子寰:“是送我回来的那个叔叔给我的,那个叔叔还请我吃酒酿圆子。”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子寰激动到不能言语。他一直坚持着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每到心痛难耐的时候,他都会骗自己说那人就会出现了,很快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没人比他更清楚,其实这不过是个谎言而已。但现在旧物重现,得知伊人尚在,怎能让他不激动万分?他抓住小皇子的手臂急问道:“好孩子,送你回来的那个叔叔现在在哪里?”
小皇子抓了抓脑袋:“叔叔把我送到宫门附近就走了。”
原来他一直在京畿没有走远,可为什么他不来见我呢?子寰心中又是一阵酸痛,随后下了另一道指令:“速去找送小皇子回来的人,凡是提供线索的重重有赏!”
几个月过去了,依然是没有宸星的消息,其实也不难想通,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找他,又怎么会独自度过五年呢?
既然他就在附近,怎么会找不到呢?可能的地方都找过了,均不是他的落脚。他一定在一个特殊的地方,固执地等着自己去找他,如果找不到就一辈子都不会重逢。
可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呢?子寰为此头痛不已。
冬季就这么过去了,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连续好多天都大雪纷飞,积了厚厚一层雪,很久都没有融化,整个世界都冰装素裹,粉雕玉砌。这个冬季,子寰清闲下来最喜欢做的就是站在廊轩下,凭栏观望圃中的半秋寒。既是为了求得一丝宁静,也是因为总觉得她能告诉自己,宸星在哪里。
终于,开了!
那一天子寰退朝后回到御书房,惊喜得看到半秋寒绽放了朵。前一天还以为是嫩芽的枝头,已开出了一朵精致的朵。
是殷红色的,玲珑小巧,远远望去好像是谁不小心流下的血,在寒风中凝结成了一颗血珠子。粉色的蕊微微勾起,单薄的瓣在风中轻轻颤抖,还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好像醉人迷离的眼眸,在早初春的阳光下一支独秀,柔而不弱,娇而不艳,以近乎耀眼的姿态呈现着自己的美丽。
曾多想象一旦开,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是冲上前去大笑三声,还是微笑着自鸣得意?如今已成现实,子寰却只是痴痴得盯着半秋寒,浑然忘却了自我,仿佛走入了的内心,明明离得那么远,却有一股清淡优雅的暗香袭来。
虽说解人意,也要人有心于,才能读懂语。
和煦的阳光照在朵上,也照在子寰身上,虽然还不足以散去严寒,但已经带来了一丝春天的暖意。与人都好似沐浴在圣洁之中,再美的景色,都敌不过这一朵的魅力。
回想起第一看到他,那冰雪映衬下苍白的面容,回想起他一又一顶撞自己,倔强地不肯低头,回想起他笑语如珠,暖意更胜阳春三月。
怎能?怎能忘记他陪伴着自己的日日夜夜?于是在心头郁结成血珠,化成一朵朵半秋寒,渴望着阳光。
忽然脑中有什么转瞬即逝,子寰成功地捕捉到了,像是冲破了厚厚的冰层,抓住了光芒。
他当机立断,孤身一人策马离开皇宫。
三十八
山间的小木屋内,华陨可怜兮兮地趴在桌子上,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皇上,您要我说多少遍才肯相信?我也不知道扫把星……宸星他在哪里!这么多年他真的从来没有来过我这儿!呜呜,他早把我这个哥哥忘在脑后了……”
“你冷静点啊,我没说他在你这儿啊。”明明还没开口说话,对方就已经开始哭丧,子寰无奈地安抚着,“我想问你的是,你以前送给宸星的半秋寒,是哪儿找来的?”
华陨的苦脸说收就收,那变幻莫测的眼神似乎透露着一些信息,隐藏地极好的微笑也只有子寰能发现。忽然间觉得,是不是他早就在等自己问他这个问题,而所谓的“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也是装傻充愣的小把戏吧。他必定不想让自己太过轻易地找到宸星,让要自己经历这段相思寂寞,等到想通了才能把人找回来。
子寰离开木屋,手里拿了一张华陨画的地图,画上指示的是一极为偏僻的地方,照华陨的话说,他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走了一段,似乎看着眼前没有路了,可一旦策马上前又是一条小径。大约走了足有半个时辰,眼前突然一片开阔,是一片荒坡,可让子寰惊心的是天地交合,是一小片刺眼的殷红。
那是……
子寰纵马狂奔而至,惊得合不拢嘴。满山遍野的红,燃烧在薄薄的积雪上,好像手指沾了血,在雪白的宣纸上抹开一滩又一滩的鲜艳。可能因为还没完全入春,所以还稀少,但已如星芒般闪耀,点缀在雪地上,向天边绵延。
竟然这里会有那么一大片的半秋寒!
醉人的红,娇柔的红,若云若霞,傲世而独妍,好像天上仙人降临人间,随手洒下一把红色玉珠。偏要有彻骨的寒才能凝聚出火一般的血红,偏要有彻心的痛才能愈合伤痕累累的情。
风乍起,殷红的瓣闻风起舞,眼缭乱,分不清片片的红是从天而降还是从地涌起,暗香浮动,沁人心脾,徜徉其中仿若人间仙境。一片瓣落入掌心,轻轻碾碎,留下淡淡的血色,抬眼望去,醉心的却是乱丛中,卓然而立的人。
一身单衣,随时都会御风而走,满天飘扬的瓣中,他有一双迷朦的眼睛和苍白的肌肤。
一切仿佛如初见……
“雪已经化了,你看春天来了。”子寰握住他的手,虽然轻却很牢。
宸星沉默着,地望着他,重拾往昔,自问那番心境是否有了变化?他淡淡一笑,笑容比春光还明媚。
两人来到宸星这些年来的住,是一件简陋的小屋,从窗口望去,正好能看见海。
子寰环顾四周,简单的陈设,干净无尘,依旧是宸星一贯的风格,眼前的人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依然是身子挺拔,相貌俊秀。
“我以为我在做梦。”子寰自言自语道。
宸星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这五年对宸星来说,又何尝不是孤苦寂寥,极少与人交谈,偶尔才出去走动,每到夜晚陪伴他的,只是满坡不知何年何月会开的半秋寒。
“喝酒。”宸星暖了一壶酒,案上一左一右两只瓷杯,分别斟满。
那一年死里逃生,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到这里。固执地不回去,不愿意轻易原谅子寰的所作所为,于是对自己说,如果他心里真的有爱,那么一定会找到自己。
这一等就是五年。并没有费心思去照顾外边的,但隔三差五去就看一回,五年来半秋寒始终都没有开过,就在他要置疑这东西根本就不会开的时候,却开了。一夜之间,仿佛天地变色,睁开眼睛已是殷红遍地,令自己欣喜不已。
一时之间,两人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子寰想对他说,是如何如何地思念他,却又觉得这样很幼稚,正在尴尬之时,忽然想起自己还带了一件东西。
“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子寰的神情有些古怪,又是得意,又是羞涩,磨蹭了半天,掏出了那个人形的木偶,“这个是我雕的!”
宸星不禁意外,印象当中子寰的腕伤是不能做木雕的,眼角瞟了一眼他的右手,微微一笑。木雕是个模糊的人影,上面还有浅色的红印,几乎可以想象他雕刻时笨拙的模样:“雕得不错嘛,很漂亮……不过你雕的是什么?观世音?如来佛?”
“我……我雕的是你……”子寰扁了扁嘴,就知道那句“雕得不错嘛”是哄人的。
“……原来是我啊……真像啊……真像……”宸星干笑两声,把木雕捧在手心里,格外地珍惜,因为雕成这木偶的不是权力而是心。
看到自己拙劣的艺术品得到了肯定,子寰也添了几分自信。
宸星也拿出一样东西,和木雕并排放在一起,是子寰与秦狄的一双阴阳和合锁,碧绿的玉锁与焦黄的木头各自彰显着存在。
“这东西我还一直收着呢,现在终于有样东西能和玉锁放在一起欣赏了。”宸星微笑,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始终没有变的是笑容,明亮且宽容。
子寰也释然地笑着,随后郑重地把邪字短剑放在桌上。剑鞘和剑柄已经重新让邪剑师打造了,剑依然是那把剑,但不同的是剑身不是原来的暗红色,而是略带灰沉的金属原色。
“这些年来我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想你……”子寰把想说的话缓缓道来,“……想到你的时候会很难过,晚上做梦也会经常梦到你,不过梦里的你总是在笑,我也在笑,每醒来都很开心,不像以前总是做噩梦。你看我气色是不是要比以前好了?我都是让御医照着你写的脉案来继续诊断的,大概再过几年我上阵杀敌都没有问题了。这把剑我让邪剑师重新整了一下,为此他还狠狠敲诈了我一笔巨款,我想起来就生气。当初你说血祭是邪剑师为我选择的,你不愿意接受,我能够理解,但是现在……”说到这里,他拿起剑,凝神看着宸星,“……现在我重新选择血祭,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一直相信你还活着,所以才有勇气活到现在,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就生无可恋了!”他言罢,剑锋刻入掌心,鲜血涌出,染红了短剑,剑身闪过一道肉眼极难看清的光芒,变成了的暗红。
多余的血滴在桌子上,连珠成串,子寰似乎都没有要停的意思,宸星连忙从他手中夺过短剑:“你疯了?一点点血就够了!”
“这样不是显得我有诚意嘛!”子寰见他为自己紧张,不由得高兴,随后期待万分地看着他。
短剑又变成了第一看到时的模样,宸星抹开血液,微微颤栗。他没想到五年之后,眼前的人会重新拾起血祭,表达生死同心的情意。
宸星也有很多话,五年里一直放在心底:“有的时候我也会想,会不会你永远找不到我,一直到年纪大了,老了,死了,你都找不到,我对你避而不见,是否又显得我小气了。可我也想,你总觉得别人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我是,秦狄也是。但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经地义的事情啊,所以我也应该离开你一段日子,也许这样你才会像想念秦狄那样想念我。这么多年,其实我也……”他一边说着手一重,锋芒刺入掌心,鲜血再一覆盖在剑上。明显感到手中剑发出了宝剑特有的剑吟,当血液滚过,暗红色便逐渐褪去,变成了闪亮的银色,散发着冷冽的傲寒。
子寰心中一片激荡,紧紧地抱住他,像是不忍他受伤又握住了他的手。
“这么多年,我也很想你的。”宸星从容的说完这句话,另一只手覆盖在子寰的手上。
“我爱你,宸星,跟我回去吧。”子寰恳求道。
宸星宛然,探出身子把半敞的窗户推开,绝美的殷红色海尽显妖娆:“好美啊,宫里的那株,应该也开了吧?也许……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子寰把宸星越抱越紧,这辈子都不能再让他跑了,脸上的笑意绽放到无限大。多年的期盼,盼到了头,怎能不欣喜若狂,说什么都要呵护在手心里了。
当争执与矛盾已成为过去,所有痛苦的回忆都在刹那间不复存在,只有绵绵情意荡漾在两人胸怀,宛如清泉抚过心尖,带着丝丝甜意和融融暖意。再看窗外舞风动,每一朵红都见证着他们的爱。
“对了,有个问题我一直不想不明白,当初你到底在不在延王府?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子寰问道。
“我当然在延王府啦,那时候我伤得都不能动弹。至于怎么逃出来……”宸星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我自然是有人相助,这个你就不用多问啦。”
当他们携手离开小屋时,木雕和玉锁被留在了屋里,一个绿一个黄,煞是好看,就让这两件东西陪伴着满坡的朵,陪伴着这人间至景,陪伴着随风飞舞的爱的见证。
只要百年回首,他们对这份情意无怨无悔,也就无愧于这历经千辛万苦迎寒绽放的半秋寒。
――完――
主角见面会:
三皇子:咳咳,大家安静了,主角见面会现在开始了,来晚的,没座的请站在后面,请遵守秩序,不要喧哗。
华子歉:你是谁啊?这里是主角见面会啊,你一个娃娃跑到这里来看什么,还不给本王让座?
三皇子:我可是两位主角最后在一起的关键人物啊!你一个鬼魂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地府放假了吗?侍卫呢,侍卫在哪?把这个鬼魂带下去!
子寰:哈哈,吾儿好威风啊,好样的,有我的风范!
华子歉:我的人气可从来没有输给过主角啊,尤其是最后阶段!本王一生最大的成功不在与皇兄敌对,而在人气超越他呀,哈哈哈!
宸星:是作者太傻了,写到最后居然让配角的人气超过主角,连我的风采都要被盖过了。
子寰:就是嘛,整篇文我都操劳得不得了,最后关头居然还让我受重伤,也不让我威风威风,一点都不考虑演员的心情,强烈要求加薪!
三皇子:好啦,你们不要废话了,我们现在来讨论一下读者们关心的问题。首先是……咳咳……攻受问题,哎呀,让我这个纯洁的小孩来说这种问题,不知道作者怎么想的。
宸星:这个还用讨论?当然我是攻啦,看我又温柔又体贴,还老是纵容他,怎么看都是一个完美小攻!
子寰:什么啊?我才是正牌小攻!论身份地位,我哪点不是标准小攻?所以大家请不要怀疑了,我肯定是攻!
宸星:我才是攻!
子寰:小攻是我!
三皇子:喂喂,你们不要吵架嘛,小俩口要和和睦睦的。怎么现在大人都这样啊?怎么给我们孩子做榜样的?真是不象话!
华子歉:主要是你问的这个问题不好,攻受问题还需要疑问吗,连作者本人私下里都说“其实子寰挺受的”,所以说……正牌小攻应该是我!哈哈――啊!(三皇子一记天马流星拳揍过去,把华子歉打晕)
三皇子:下面我们来讨论下面个问题:华子歉到底死了没有?嗯?这个问题谁问的,当然是死了,不是都变成焦炭了吗?驳倒,再来看下一个!
华子歉颤颤微微举起手:我……我没死……(三皇子一记北斗神拳)
三皇子:另外预告作者下一篇要写的文……
宸星:这个我知道,由我来告诉大家吧,作者说要填一篇已经挖的坑,《一千零一夜未完》,不过作者又说要改文的名字,不过改什么文名还没有想好,请大家支持!
子寰:是那篇有关巴格达的文吧,没想到你了解得那么清楚,看不出来你那么关心国际问题(星星眼)
宸星:那当然啦,我是一个热血彭湃、积极向上的有为青年嘛,有志于国家建设,社会发展……(省略一万字)
子寰:宸星你好厉害啊!我越来越爱你了!
宸星:我也是!(两人热情拥抱)
三皇子:喂喂,你们会怎么搞的,不要影响市容啊,大家都看着呢!哎呀,算了算了,都不知道你们大人是怎么想的!由于时间关系见面会就到此结束了,最后谢谢大家对《半秋寒》长久以来的支持,请大家继续支持作者以后的文,谢谢谢谢!喂,你们两个!结束啦,不要亲热了!
《半秋寒》第二部by:北色 [荷泽有鱼] 2K 2-13 2:52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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