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行乐by律香川
25-12-31 17:57:2
及时行乐by律香川
第一折 前尘
“抓我?你想都别想!我们白家的人从来都是宁死不屈的!”少年咬着牙恶狠狠地亮出了兵器,一双如小兽般精亮的眸子瞪着谢忘欢,毫不放松。
“哎呀……”有些不好办呢……微微偏着头,谢忘欢唇边却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容,“果然是一家人呢,你和你哥都是一样的火爆脾气。”虽然长得倒是不太像。
一惊,少年盯着他的脸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叫了出来:“你是谢忘欢!”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咬了咬下唇,少年身上的杀气明显淡了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之前你为什么手下留情放过了家兄……不过我看你相貌并不像是个凶恶之人,为什么要投效于醉梦阁那种不见容于世的邪教呢?如果你肯改恶向善,我可你帮你引见少林寺方丈慈恩大师……”
难道坏人脸上都写着“我是大恶棍”吗?看着少年,谢忘欢被他一番话弄得几乎无力。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啊,可惜被卷进了这种毫无理由可言的斗争之中……其实谁是正谁是邪,又有什么人能分的清呢?
当初对哥哥手下留情可以说是爱惜英雄――现在这世道,那般正直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自己才放了水吧……可是,现在面对弟弟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说是他的单纯吗?那也太可笑了……人心真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啊……
手中的皓月钩渐渐下垂,谢忘欢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斗志。
罢了罢了,对方还是个孩子呢。看着少年尚未完全发育的身材,谢忘欢突然想起了儿时的自己――那时候,他日日缠在慕云身旁。慕云也不顾那人生气,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轻轻一笑,谢忘欢突然想起慕云曾对他说过“最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呢。有人说开始沉湎于回忆就是衰老的象征,我大概也是老了吧!”
老的不是慕云,是他谢忘欢吧……
“你走吧。”收剑回鞘,谢忘欢不想在继续和少年对峙下去。山顶的风大得很,若不是他早已束好了平日总是散落着的发,只怕现在被这三千烦恼丝挡着,自己大概什么都别想看见了。
看了看明显没能消化他话的少年,谢忘欢忍不住提醒道:“以后别再一个人出门了。你的武功虽然已经可以说是不错了,但醉梦阁中能轻松胜过你的人,起码有十一个。下,也许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你不抓我回去?那不是你的任务吗?”清楚地了解到自己暂时没有危险。实在是按捺不下好奇心,少年转着一双黑嗔嗔的大眼睛问道。
你知不知道好奇心可以杀死一只猫啊,小少爷?无奈地看着一脸期盼的少年,谢忘欢觉得自己有时候实在是受不了这些名门正派人氏的好心。“你放心,主上还不至于对我刑。到是你,还是快点回家吧,被我的同伴看到你就走不了了。”
“不会罚你?”少年的眼中折射出的神采让谢忘欢直觉地感到不对劲――这种闪闪发亮的眼神他以前似乎常常在府中的丫鬟脸上看到呢,在她们讨论八卦的时候……
再也掩饰不了心底的兴奋,少年整张脸都在发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这么说来,那个说你是醉梦阁阁主燕楚飞情人的传言,是真的了?”
“啪啦啪啦……”随着一群乌鸦在身后飞过,谢忘欢白皙额上终于暴起了明显的青筋。
“什么嘛,谁教你自己说的话容易让人误会。再说了,这些个传言又不是我说的……呃……”被谢忘欢狠狠一瞪,立志以八尽天下之卦为己任,现任职于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组
织千金楼的白家子白重华终于闭上了嘴。不过那一眼的威力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半晌之后,白重华便又开、始了他想让人听不见都难的“自言自语”。
“谢忘欢,男,现年二十岁。为江湖中唯一一个虽然身在魔教却仍有‘公子’之称的年轻一辈后起之秀。十六岁时救醉梦阁阁主燕楚飞于危难之中,从此进入醉梦阁,积功升为右护法。所习武功为江湖中失传近五十年的梦蝶心法,十六岁之前行踪至今无人知晓。据其言行举止,应为武林世家子弟,但黑白两道追查五年却依然没有查明他是何出身。”
挑起眼睛看着谢忘欢,白重华笑眯眯道:“刚才说的是惜言楼每月发行一的权威刊物
《江湖录》上的正史,《江湖录》在武林上几乎是人手一册,想必醉梦阁也有订阅吧!我就不多说了。接下来,就让小的给公子您讲讲专事八卦,负责挖尽江湖各种密闻、发行量几乎超过《江湖录》的半月刊《武林外史》上的大热门连载小说吧!
话说五年前,一名世家子弟初出江湖,无意中救了一个男子。谁知那男子竟是人人闻知色变的魔教教主燕楚飞。燕楚飞见那少年姿容秀丽艳冠群芳,一时见色从心起,不顾少
年对他有一命之恩,竟然强迫了少年。之后又在他身上下了药把他带回了魔教日夜玩弄。重辱之下,少年无颜面对家中父老,更名换姓为谢忘欢,在恶徒枕畔忍辱偷生,只盼有朝一日能找到机会手刃仇人。
但那燕楚飞对谢忘欢甚是怜爱,在他的一片柔情蜜意中,谢忘欢也渐渐迷失了自己……
咳咳,您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睁着一双乌黑油亮的眸子,白重华期待地盯着谢忘欢。唉,他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居然有着么好的文采呢,能写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可歌可泣的文章。当然,要是能得到小说主人公原形的夸赞就更好了。
瞠目结舌地看着白重华,谢忘欢白皙到透明的脸上渐渐浮起了苦笑。
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真是年少轻狂啊……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呢,那些却都像是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老了一样。
“你该庆幸这种东西没被主上看到,要不然,有几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这孩子和那些严肃到叫人头痛的名门正派子弟一点也不一样,看来武林的未来多少还是有点希望的。不过,那也与他无关了。他即将离开这一切是非纷争了不是吗?
小心地打量着他,白重华仍是笑嘻嘻道:“哎呀,原来果真像传言中说的一样,这个世
界上最了解燕楚飞的人就是忘欢公子呢!”身为一个优秀的八卦作者,从别人口中套出想知道的话来的能力绝对是必要的。
――只不过,可惜他套话的对象是谢忘欢。z y b g
微微一笑,谢忘欢道:“也许。不过朋友之间本来就比较知晓彼此底细的不是吗?”
切,无聊……缠了谢忘欢大半个时辰却半点东西都没有问出来,白重华郁闷地坐到了马车门边。
真是挫败啊,自从出道以来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失败呢。真是挫折。算了,要迎难而上愈挫愈勇才对……立刻又换上了一张笑脸,白重华百折不饶地道:“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为什么你要进入醉梦阁呢?据我所知,少林、武当、点苍、无宫、逍遥门……甚至包括《江湖录》上武功排名天下第一的泗水渔翁都放过话,说只要你肯与魔教脱离关系,他们都很乐意收你为徒呢!”我怎么就没这样的好运呢,唉。
面庞转向窗外,谢忘欢低声道:“不愿意离开,是因为我喜欢上了燕楚飞吧……”
“唉?你说什么?”声音那么小我怎么听得清啊。回头看着谢忘欢,白重华一脸迷惑。
就是想让你听不清啊!淡淡一笑,谢忘欢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风沙有些大罢了。”
风沙?一月的釜州哪里来的风沙啊?一头雾水地看了看车外,白重华终于决定终止没有营养的对话。――你不说,我难道不晓得自己去查啊!
“啊!等等等等,停停停停!就是这里了!”大声唤住马车夫,白重华冲谢忘欢粲然一笑:“忘欢公子,今天多谢你了。”从袖中掏出一面令牌,他不由分说地塞到了谢忘欢手中,“喏,今天要不是你我这条小命八成要和这个美好的世界说拜拜了,所以这个令牌你就收下吧!虽然我已经被形式上逐出家门了,不过这个牌子肯定还是管用的啦!呐,谢谢你啦!后会有期!”
不等谢忘欢有机会推拒,白重华飞快地冲下了车进了千金楼。
望着他早已消失的背影,谢忘欢怔怔地发起了呆。这是白家压箱底的绝学“百里飞”吧?没想到他的武功――起码是轻功――的修为已经达到了这么高了呢,看来自己又是多事了……
叹了口气,谢忘欢收起白重华几乎是硬塞给他的令牌让车夫向郊外驶去。 回到醉梦阁本部时,燕楚飞果然如预料般在等着他。
大厅上,就只有燕楚飞一个人。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他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厅中已经多了一个人。但谢忘欢晓得燕楚飞知道他来了。燕楚飞不说话,他也不能开口。垂着头,谢忘欢站在厅门口等待着燕楚飞的发落。
“……这已经是你放走的第几个人了?”慢慢地转过身打破沉默,燕楚飞硬朗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连语调也是平平的丝毫没有起伏。
“主上,是第十七个。”盯着脚前一片空地,谢忘欢平静道,“白重华已经被逐出家门了,对醉梦阁来说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小姐性子急,我事先也没想到居然会被她看到白重华,一时半会儿我跟她也说不清楚,所以就自作主张把白重华送回千金楼了。毕竟,他现在算是千金楼的人,而此时我们不宜与千金楼为敌。”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色,暗自皱了皱眉,谢忘欢不露痕迹地向后推了半步。燕楚飞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悦似的,又向前迫近一步,不容拒绝地捏住了谢忘欢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忘欢……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注视着那张清丽绝伦的小脸,燕楚飞犹如情人低语般地在谢忘欢耳边喃喃道,带出一阵暧昧的气流,“对你,我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你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不顾我的命令放了那些人?虽然阁中长老泰半与你交好,但这也不代表着你能够恣意妄为呀……”
热气不住地吹在耳边,加上燕楚飞几乎是诱惑般的声音,谢忘欢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勉强可以站稳。好热,身体内部传来一阵阵难耐地骚动,他快要不能把持自己。
悄悄地挣扎着想摆脱目下的困境,谢忘欢尽了最大的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我没有……醉梦阁刚刚重回中原,势力尚不够稳定。我放掉的那些人中,如果运用得当,有很大一部分将来可能会成为我们的盟友。”
他的抗拒只带来反效果,燕楚飞像是恼怒般地将他抱得更紧,仿佛再不愿松手似的。
再也忍受不住,谢忘欢将真气凝聚在手,使劲推开了燕楚飞的怀抱。
“主上,请您不要再对属下这么做了。这种……这种事情,要是您喜欢,可以请俞总管去安排人。”垂下头,谢忘欢想借此掩饰自己发烫的脸。
微微伏下身子对上谢忘欢已带上淡淡潮红的眼睛,燕楚飞的笑容中有着微不可察的苦涩。“可是我只想对你这么做,忘欢,我对你……”
“忘欢!一声惊喜的大叫适时地打断了燕楚飞未出口的话语,谢忘欢终于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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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总算没有让他把话说出口。如果把一切都讲明白了,那么他也就再也不能在醉梦阁待下去了。――但口中却有着淡淡的涩意,像是期待着那个未曾落下的吻、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
见鬼,这已经是第几了?又不让他把话说完!忘欢可是迟钝的紧,如果不把话讲清楚了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这回又是哪个天杀的坏了他的事!
所以俞岩松一进大厅,见到的就是一脸看到救星表情的谢忘欢和完全把怒气写在脸上,眼神凶恶得神鬼莫近的燕楚飞。
――完了,他大概又坏了老大的好事了。怪不得外面那群人今天意见那么一致,全部借口有事溜掉了,害他不得不来当这只很有可能被枪打掉的出头鸟。不过……看到忘欢欣喜的表情也算是值回票价了。硬着头皮进来果然是正确的,至少从恶魔手中救出了满心不情愿的公主殿下。
“你来到底是什么事?”见俞岩松一进来就死死盯着“他的”忘欢不放,呆呆楞楞地一副傻样,燕楚飞终于忍不住开了尊口。
“呃……”他进来时是以为老大不在才叫的那么大声的,这种事情当着老大的面说了出来,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得疯掉?有意思,他要看看,“有个很英俊的男人在山下等了两天了,说要见一个人……”
对上燕楚飞的眼睛,俞岩松后面的话渐渐自动消音。
“他要见谁?”危险地眯起了眼,燕楚飞的声音中泄露出他的不悦。
俞岩松还没来得及开口,已悄悄和燕楚飞拉开了一段明显距离的谢忘欢忽然道:“很英俊的男人……他的名字,是不是叫李斯?”
当被醉梦阁的大总管带入会客厅时,李斯瞬间就感觉到了屋内过低的气压。
幽的眼睛扫过一脸不乐意地坐在上首的燕楚飞,他了然地知晓了这一室的紧张气息由何而来。
是妒忌呢,还是恐惧自己会把他心爱的人带走呢?恐怕连他自己也分不太清吧……忘欢 真不愧是那个人儿子呢,不但袭承了他的相貌,连遇上的人都总是这般的霸气十足。他很久以前就想问那个人了,生活在那种野蛮人的身边,他真的会快乐吗?
“李斯……”带着几分不确定,谢忘欢目光闪烁不定地唤着久未见面的人的名字。他不 知道他来是要干什么。来带他回“家”,或者让他回去继承那个他一点都不想要的位置 ?不对,李斯一向只听那个人的命令,还是说那个人病重了,想要见他?不,不会的,有那个霸道的男人看着,他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生什么大病,是自己多想了而已。
“他很好,只是咳嗽的宿疾又犯了,但是并不怎么严重。你命人送回去的温玉他按照你 说的制成了床,的确有些效用。那个人也一直陪在他身边,对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甚 至更好。”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李斯安慰似的说到。
“是吗,那样就好……”垂下眼帘,谢忘欢幽幽道。他能说些什么呢?那两个人之间永远不会有他介入的余地不是吗?而且他最大的心愿,也就是让那个人幸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谁比那个人更有资格获得幸福了。
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燕楚飞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他一直觉得忘欢心里有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也早有这种心理准备了。可是咋见忘欢得闻那人一切安好时顿时放下心来的表情,他却仍是……
没有理会燕楚飞越来越黑的脸,李斯看着谢忘欢道:“他很想你,你不回去吗?这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燕楚飞和俞岩松一番,他像是没有看到燕楚飞恨不得想杀人样的表情与俞岩松焦急地暗示似的继续道:“这里并不适合你,还是早点儿回去吧,我们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你。”当然也包括那个空悬已久了的位置。
“忘欢回不回去是他自己的事,轮不到你在这里插嘴!”终于忍不住开口吼道,燕楚飞自然听出了李斯话中有话。他晓得自己没有理由开口,可是他怕,他怕忘欢真的会跟着那个人离开,永远从他的生活中消失。“这是他的人生,论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仿佛没有听到他饱含怒气的低吼般,谢忘欢微微蹙起了眉,思索了半晌之后方才开了口:“我……一定得回去吗?”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要如何面对那个人,毕竟他曾经对那个人做出了那样的事。就算他不是有意……
――他无颜去见那个人啊……
“不,”摇了摇头,李斯道,“慕……不是这样的。他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只要你高兴就好,一切都有你自己做决定。那个人那边,他会替你挡着。没有人能勉强你做任何事情,这是他对你的保证。”
神色微变,谢忘欢几番动了动嘴唇,最后才终于下决心似的问道:“他……他是不是肯原谅我了?”
面色古怪地看了他半晌,李斯方才道:“连你也不懂他――他从来没有怪过你。在他眼里,你才是受害者,他说,是他害得你被牵连了进来。”
“――他从来没有怪过我……”失魂落魄地定在原地,谢忘欢只是喃喃地重复着李斯的话语,“连我也不懂他……我也伤了他的心了,我明明希望他快乐啊……”眼前一黑,他居然生生地昏了过去。
“怎么样?”焦急地开了口,燕楚飞终于停止了他毫无意义的来回踱步,神色紧张地注意着俞岩松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倒下了,是不是白家的小子下了毒?”
摇了摇头,俞岩松轻轻地把谢忘欢的手放回被中,示意燕楚飞出了门再说话。
“方才他救白重华时和小姐交过手,小姐发起狠来又是一向不知道分寸的,忘欢又是那种会让着她的性格……动手的时候他大概只用了三分真气,所以受了点儿内伤。后来又听到了些刺激情绪的话,一时间气血攻心,所以才昏了过去,没有大碍的。”
听了他的话,燕楚飞才稍稍放下心来。
回头看了房内一眼,他咬了咬牙,道:“吩咐下去,把那个李斯的身份给我查出来。既 然找不到忘欢的资料,就从他身边的人身上查起。”这样忘欢即使离开了他也可以追 去。
点了点头,俞岩松了然道:“我刚刚已经派人去盯住他了。”
本还欲说些什么,但看着燕楚飞紧紧皱着眉难掩忧虑地盯着谢忘欢房间紧闭的大门,他 终是没有开口。
第二折 暗夜
“查不到?你说查不到是什么意思?”皱着眉,燕楚飞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似的紧盯着他。
悄悄向后退了半步,俞岩松不动声色地道:“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一面盯着燕楚飞越皱越紧的眉,他一面继续向后退去。――开玩笑,当然要保持安全距离。难道送上去给老大做炮灰吗?
“理由?”挑了挑眉,燕楚飞恶意地瞟了一眼他的脚,很明显一副你再给我往后退我就叫你好看的表情。
困惑地皱起了眉,俞岩松一脸思地汇报着下属辛苦查出来的一点点东西,“从面容来推测,李斯应该是三十岁后半左右的年纪,但是无论怎么查,最多只有从十五年前起他的资料,虽然那时正值改朝换代之际,半点都查不到也未免离奇了些。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晓得他是十五年前突然出现在浮山一带,以盐运起家,到现在已经垄断整个东南一带的大商家。至于他以前的资料……据我推测,应该是被人故意隐藏起来了,也许就是他自己做的。”
“他买通了户部?”竟然能消去从前的一切经历。
踌躇着,俞岩松道:“应该不止。十五年来,官府中人从来没有给他如同其他商户般的任何刁难,反而是礼敬有加。只要是他要做的事,只要是他要做的买卖,大小官员也一定是多有提携。如果不是此人行事手腕万分高明,那么他身后一定有什么人是东南一带所有的官员都不敢得罪的。而且根据探子回报,他在浮山的庄园叫做‘离忧别苑’,但他却并没有置下其他的住所……”
“你的意思是说,离忧别苑是李斯为他身后那人置下的?”已知他话中含意,燕楚飞见他点头,又不解道:“那和忘欢又有什么关系?”
看了他一眼,俞岩松沉声道:“离忧别苑一向戒备森严,寻常的武林人氏如果不慎闯入其中,多半尸骨无存。庄园内部又有一个占地甚广的院落,离忧别苑内的所有下人都被告之过不得靠近该院一里以内,擅入者死。但据探子找到的一个从那里出来的小厮说,几年前,几乎每年夏季都会有一个少年由大队人马护卫着住进那个院落。”
眸色渐,燕楚飞已经晓得他要说什么了。
“――那个院落,名为忘欢。”
燕楚飞沉吟不语。他早知谢忘欢定非那可人儿的本名,原来竟还有这样一番典故。思绪飞转,他又向俞岩松到:“有能力控制整个东南一带政务的人有哪些?”依忘欢的年龄,李斯背后的势力断不会是他。说是他的父辈倒还有可能。
面露难色,俞岩松道:“江湖于官场向来关系不,朝中势力这种事本来又难以推断,有时看起来最潦倒的,反而才是最得势的。而且除了官场中人,能影响全国经济命脉的七大商家亦有能力扶植一个新的商户,这七大商家又统统都是门第森严子弟众多,内部关系错综复杂的百年老族……”
总而言之,查不出来。
“罢了。”拿起酒壶,燕楚飞几乎丧气道:“反正忘欢出身定是非富即贵,又岂是我等江湖草莽可以高攀的。而且他对我一向是能避则避,你当我不知道吗?上你闯进来打断了我的示爱,他不知有多感谢你!”
――我看起来怎么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旁观者清,反倒是俞岩松更加了然些,“老大啊,我觉得忘欢对你八成也有点那个意思,要不然他怎么肯一直留在醉梦阁?他大概是有什么顾忌吧――可能就是李斯口中的那个人。”
“我连他在顾忌些什么都不知道,”又灌下了一大口酒,燕楚飞苦笑道,“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忘欢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那时我能做些什么呢?拦住他?忘欢的武功虽然不如我,但轻功绝对可以拍进当世高手的前五位。还是说,让我去找他呢?可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认识的,我了解的,仅仅是‘谢忘欢’!”
露出无奈的笑容,燕楚飞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肖想自己根本高攀不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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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松!”从院后的竹林中走出,谢忘欢唤住了醉梦阁的大总管。
天色渐暗,他的一袭淡兰色衣衫在一片昏暗中显得更加夺目,衣摆绣着的一丛白菊更是衬得他秀丽恍如谪仙人。
“刚刚有人送了来了两坛上好的过眼云烟,与我共饮如何?”
“这不好吧?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戏。如此夜人静之时,你我故男寡男独,很容易遭人非议的,而且现在的妒夫一个个手段都狠辣无比,我可不想一早醒来发觉自己身手异呐!”
谢忘欢却像是浑然未觉他语气中的调侃一般,只是吟吟笑着揭开了其中一瓶酒的封条,“七十年份的过眼云烟价比黄金不说,有时候就算是有钱都未必买得到。可惜你看起来不怎么喜欢的样子,我又不喜欢一个人喝酒,干脆倒掉好了。”
“别别别――”赶忙出声制止,俞岩松肉痛地看着已经洒了好几滴到地上的美酒,“我又没说不陪你。是我不对,我开玩笑的,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了吧!”心疼啊!忘欢这个该死的小狐狸,一早就摸清了他嗜酒如命的弱点,居然拿美酒来要挟他,真是――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会心一笑,谢忘欢转身便将两坛酒搁在了早已准备好几碟下酒小菜的石桌上。
“你果然是早有准备啊!”服输似的叹了口气,俞岩松认命的在其中一张石凳上坐下,“说吧,你找我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千万别告诉我你是觉得今夜月色迷人所以想与我共同欣赏一番啊,我还没活够呢。”言下之意,自然是怕老大砍了他。
阵阵清风抚过谢忘欢好似羊脂凝成的玉肤,带起他几屡发丝,使他整个人美的不似凡尘中人。倘若他现在告诉俞岩松他是月上的仙人,闻着酒香便已经醉了半分的俞大总管八成也会昏头昏脑地点头相信。
见俞岩松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猛看,谢忘欢只是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在他的笑容下面,却凝结着浓得化不开的涩意。
“我很好看么?”淡淡开了口,谢忘欢语气中却没有半丝嘲笑的意味。
被他的话惊得回过神来,俞岩松难得地闹了个大红脸。他心底也忍不住咋舌:天,没想到居然他也会有看男人看到失神的一天。
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地收敛了一番心神,他连点个头都变得有气无力。乖乖,这番惊吓可真是不小,尤其他看的那人还是忘欢。如果被老大知道了他还要活吗?
“呵呵,”见他点头,谢忘欢却突兀地趴在桌上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让俞岩松打心底里觉得不对劲。
“忘欢,你这是……”
慢慢抬起头,谢忘欢勾魂摄魄似的杏核眼失神般的忘向天空,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虚幻的犹如梦境。
“俞大总管,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男人爱上了一个美的像是幻境一样的人,可是他的身份、地位,都压着他,使他不能同他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爱的那人不能生育。可惜那个男人家业极大,家中长辈众多不说,且都有几分权利,逼得他只好另外又娶了好几个女人。但是他从来不肯碰他们,直到有一天,他心爱的人对他说,他的身份使他需要一个子嗣。
很可笑的是,那个男人连找女人都要找一个和他心爱的人长得很相似的。所以,他的儿子从出生起就像极了他爱的那个人。但是那个儿子又怎么有资格和那个人比呢,不过是个拙劣的翻版罢了……”
慢慢转回头看着俞岩松的眼睛,谢忘欢晶莹的眸子中充塞着复杂的情感:“你知道这个故事最最好笑的地方在哪里吗?我告诉你,是结尾:那个男人爱得要死的心上人,却被他亲手害死了。你晓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促使他那么做?他说是为了家业。真是笑死我了呢!他明明爱那个人爱到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却狠得下心来为了家业亲手害死他。而且,事后他后悔了,后悔得死掉了,结果费尽心思家业最后也还是被人夺走了。”
“忘欢……”俞岩松轻轻唤着他的名字,他害怕如果他不这么做,也许下一秒眼前这个清丽到极致的人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忽而凄凄一笑,谢忘欢用极低极低、低到若不是俞岩松的内力甚佳根本就不可能听的见的声音道:“……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俞岩松只能不停地给自己和谢忘欢倒着酒。不多时,一坛过眼云烟已见底。
酒意渐浓,酡色渐渐浮上白皙的脸颊,谢忘欢的眼睛也变得湿润起来:“俞总管……其实我找上你的理由很简单――整个醉梦阁上下,与我相熟的人里面,只有你的婚姻是稍微正常一点的。”其余的不是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就是一不小心救了个黄大闺女害的人家芳心大乱以身相许。
放下酒杯看着谢忘欢,俞岩松大概已经猜到了他想问些什么。他与妻子是从相识相知相熟一直到相爱成亲,在普通人这也许可以说是正常,但在他们这群江湖男儿之中实在是不多见。所以说,忘欢多半是想让他给点建议。
――老大,听忘欢说他的身世就知道你注定情路多艰。做兄弟的只有义不容辞的多帮你美言几句了。
果然,谢忘欢又给自己斟了半盏酒,几触到了嘴边,却并不喝下去。
“俞总管,我想你多半已经猜到了。这个故事,并没有完。父……父亲去世后,我被他的故人接回了家。那人只长我十五岁,我从小就只肯叫他的名字,他也不以为意。他的脾气极好,但是却很少开怀大笑,很小的时候我问过他为什么,他回答我说因为‘平生殊少欢娱’。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俞总管,不怕你笑话,那人虽然是男子,但世间大概再没有比他更美的人了。自幼我身旁便多有国色,十五岁那年选妻时更是看遍了各色佳丽的画像,但是她们全没有他好看呢……我还记得他畏寒,从十月起房中便要生火盆呢。”那个男人也知慕云受不得冻,还尽心思收集了几千头白狐给慕云制了两件狐腋裘。
忘欢口中的他,和李斯所说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吧!老大,你想赢真是不容易呢。大得足够制成床的温玉……不要说看,我就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啊!忘欢居然为了那人找了出来,可想而知他了多大的心思在那人身上。你想抱得美人归,难!
心思飞转,俞岩松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你怎么会离开他?”奇怪呀,听忘欢的口气他根本就是喜欢上那人了。
转过头来看着俞岩松,谢忘欢仿佛被抽去了魂魄般,脸上毫无表情:“我强暴了他。”
他记得清清楚楚,慕云在他身下是怎样百般挣扎推拒。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慕云也还是不忍心伤了他。慕云用来束发的金环中明明就藏着天下无药可解的至毒,他却傻得不用它来对付自己这个禽兽不如的混帐!慕云,慕云……
一口酒喷了出来,俞岩松呆呆地盯着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忘欢强暴了一个男人?哦,他常常被老大搞忘了忘欢本身也是男人……不对!重点是忘欢强暴了别人?像忘欢这样温文尔雅、连少林寺方丈都赞扬其“人淡如菊”的君子竟然会去强迫别人?!
渐渐陷入了回忆之中,谢忘欢定定地望着远方,似乎要穿过万水千山看到他心系的那个人一样。
“他的外表极其柔弱,但是我知道他的刚烈。父亲当年为了家业想让他死,他就偏偏不去死,还助着旁人一举毁了父亲一心想守住的数百年基业。但是我十岁那年,有一天夜里他喝醉了,府里的下人都被他摒退,院中只有他一个人。我听得很清楚,他在哭。一边哭,他一边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想我死……我明明愿意的……只要你亲口对我说……’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心底对父亲居然是有情意的。可惜我父亲大概到死的时候还以为那人因为被他强占,心中一定是恨他入骨。我永远忘不了那夜……”
俞岩松心中一动,直直地看向谢忘欢――他怎么都没想到,忘欢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居然曾经是他父亲的情人!
像是着了魔般的,谢忘欢继续说道:“我父母亲族都已经不在了。他又不便亲自照料我,所以便置了一宅院安置我,还托李斯时时照看。那天他到府中来看我。前一日有人送了几坛酒来,其中恰好有一坛过眼云烟。他是什么酒都不喝的,因为父亲从前常常逼他喝酒,而他一向最恨别人强迫他。但是‘过眼云烟’,因为他喜欢这酒名的意境,所以还会喝两杯。我是只要有他陪我就很高兴了,所以赶紧拿出酒来和他共饮。他喝过眼云烟,我喝的是一起送来的楼兰……”
心念一动,俞岩松道:“那酒中下了药?”否则依忘欢的性格,即使酒醉,也是断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来的。
艰难地点了点头,谢忘欢精致的脸上一片惨白:“他地位极高,身份又特殊,总有人不死心地想设计他把他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硬拉着陪我喝酒,又怎么会发生那种事情……都是我害了他,我明明知道应该小心的……”
安慰似的拍了拍忘欢的肩膀,俞岩松试着想把事情理清楚:“你……你喜欢那个人?”
缓缓摇了摇头,忘欢苦笑道:“对我来说,他如父如兄,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敬他、爱他,可是爱慕……我从来没那么想过……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父亲那样对待他,他还肯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如果不是他,我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可是他却对慕云做出了那样的事……即使是药效也不能原谅!他还记得自己是怎样封住了慕云的挣扎与抵抗,怎样撕裂了他的衣衫,怎样不顾他的哀求残忍地侵占了他的身体,又是怎样在他痛得发抖的身体里逞欲的……
清醒后,当时才十六岁的他面对着慕云被碎裂的衣衫缚住着双手,被咬到出血的唇,血色全无的苍白面庞,在昏迷中也疼得紧皱的眉,染满白浊与血污、惨不忍睹的下体与满身不堪的肆虐之后的痕迹,卑鄙地选择了逃离。
脑中慕云若有若无的呻吟,被泪水沾湿的秀丽美容,被他丧失心志的他毫无怜惜地折磨到痛得扭曲的脸,都是对他无言的指责。
――他知道慕云不会责备他,但是他害怕慕云会用控诉而悲愤的眼神看着他,就像四岁那年,方初知人事的他躲在屏风后偷看到的、慕云注视着父亲背影时的眼神一样――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就在那一夜,父亲决定了亲手将慕云送向死亡。如果慕云也那般看着他,他宁愿去死。
“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谢忘欢眼中满是痛苦。
注视着他越来越红的脸,俞岩松叹了口,悄悄藏起了余下的酒。
“忘欢,你喝醉了……”zyzz
“醉了?”一愣,谢忘欢轻笑起来,“是啊,醉了也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声音渐底,他看起来甚是瘦弱的身体也渐渐倾向一旁。
一道黑影掠过,俞岩松还没来得及伸出手,谢忘欢的身体便已然稳住。
叹了口气,俞岩松道:“没想到老大你也养成了听墙角的雅好……你知道了多少?”
“不太多,”伸手拔开覆在谢忘欢额上的乱发,燕楚飞看着心上人的眼中满是怜惜,“但已经足够我明白前因后果了。”他的忘欢啊……并不甚宽阔的肩膀竟然背负了这么多的情感。
“忘欢成长的环境中必定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实在是不适合那样的生活。”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没有亲人在身边陪伴,心中重视的人又不能时时见面造成的忘欢儿时的郁郁寡欢。
眸色渐,燕楚飞柔情万千地注视着怀中的人儿――他不会让他的忘欢再感受到寂寞的滋味了。
“岩松,吩咐下去,追查泰云全国内手握重权的人中有没有一个相貌与忘欢十分相似的人。”多亏了忘欢的醉话,想必这回应该可以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了。毕竟,这世上有如此绝世相貌的男子一定相当的引人注目,而且绝对不多。
他有预感,忘欢就快要离开他了。只要他查到了他的身份,他就再也不必担心忘欢会突然失踪――无论忘欢是在天涯还是海角,他都会锲而不舍地去寻找。
“是,属下遵命。”正了正脸色,俞岩松又恢复了外人眼中那个沉稳严肃的醉梦阁大总管的形象。
向外走着准备去下传燕楚飞的命令,半途中俞岩松想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转过了身,“喂,老大!你可千万别趁着忘欢酒醉不醒的时候下手把人家拆吃入腹啊!醉梦阁对付采贼的家法可是去势啊,当然你放心,万一有那种事情发生,我一定会帮你打点好进宫事宜的……”后面的话在燕楚飞恶狠狠地眼神下自动消音,学不乖的俞大总管“嘿嘿”了两声之后赶紧逃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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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俞岩松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燕楚飞方才低下头来注视着兀自睡得香甜的谢忘欢。
低低地叹着气,燕楚飞抚上怀中人细嫩的小脸,眼中满是疼惜:“忘欢啊忘欢,你这个磨人的妖精。我到底应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三折 风起
靠在宽大的红木椅上轻轻揉着额,谢忘欢精致的眉像是结在了一起似的紧紧蹙着。
该死,又喝醉了。他上一醉宿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那个清晨他醒来时他看到的景象,使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整个崩溃,现在他却还是学不乖。
远远地站在门边望着因不适而略显苍白的面容,燕楚婕苦涩地咬紧了下唇。
忘欢眼里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她。即使她再如何努力地在他心底谋得一席之地,他也只当她是个喜欢找他碴的小丫头。
出生江湖,从小到大她见到的大都是豪放不羁的草莽男儿,虽然偶尔也有一些风雅的名门世家子弟,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忘欢这样的人物。
他喜欢天青色的衣物,衣料也向来是选择最舒适的,加上惊喜的裁剪,一看即知价值不菲。虽然她也见过他穿粗布麻衫的模样,但只消看一眼,任何人都会知道那些粗糙的衣物只是宝珠蒙尘的假象。就像俞大总管说的那样,忘欢贵气天成,出身绝非凡俗。她知道俞大总管没有说出口的话:忘欢和他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于他,醉梦阁只是个暂时的栖身之地,他迟早会离开。
忘欢的身上常常飘着淡淡的墨香。大哥说忘欢写得一手好字。他向来只肯用宁阳产的胭脂墨,芜江制的中毫笔,纸也是专程从天香阁定的雨过天青笺。她还记得初识时,忘欢在同陵边界救了她和大哥之后把他们安置客栈里,会帐时居然拿出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要知道,最华的市镇中一户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百两纹银。
她和大哥都是早就明白了忘欢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却都一头栽了进去啊……
凝思间,谢忘欢已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小姐,站在那干嘛?秋风已经起了,还是进来坐着吧。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还是小孩儿一样的脾性。”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却不挪脚,谢忘欢笑道,“怎么,还在生气吗?前几天是我不好,下手重了些,的手还疼吗?”
无意识地摇了摇头,燕楚婕慌忙收回了自己痴迷地凝视着他的视线。
像是放下心来一般,谢忘欢淡笑道:“先前我还担心生气了呢,也怪我没有跟解释清楚。白重华已经被逐出家门了,要对付白家,我们从他下手是没有用的。”这些自然不是实话,此番醉梦阁在隐匿十余年之后再回中原,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报仇血恨,为当年的惨案讨一个公道,实是没有必要多树立仇家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这些没有必要和眼前的小女孩说,她和她哥都是一样的冲动性格,做事顾前不顾后的,真亏了俞老总管和俞总管居然看着他们这么多年都没出什么大事。各中辛酸,想必是不足以言语概括。
默默地听着他柔柔的嗓音传入耳中,燕楚婕沉默了半晌才轻轻说:“越家差人来议婚期了。”两年前她十六岁的时候已经答应了同陵越家的求亲。
摸不准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愣了片刻谢忘欢方道:“……成亲总是件好事。也十八了,越家这个时候想迎过门也不算太急。”
脸色刹时一白,燕楚婕转身便飞快地跑开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谢忘欢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是不知道燕楚婕的心思,可是――对她,他只能装傻。燕楚婕,燕楚飞……要是今天来的人不是妹妹燕楚婕而是哥哥燕楚飞,他的回应会不会不同呢?目光渐渐变得恍惚,谢忘欢在心底问着自己。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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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的那个清晨,当从沉眠中清醒过来的谢忘欢发现自己昨夜竟然一直待在凉亭中时,心中除了疑惑还是疑惑,加上醉宿带来的剧烈头痛,他半晌之后才发现在自己身下那个仍于昏迷之中的人。
纤细的手腕上的捆绑痕迹,白皙的身体上已变得青紫的印记,还有被迫大张的双腿间已凝固的鲜血和白浊的液体,让他在瞬时忆起了前夜的狂乱。
――他强暴了慕云,他强暴了一直一来在他心中犹如天人一般的慕云!他玷污了心底最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
惊慌失措之余,他用最快的速度把慕云抱回了寝室,一边流泪一边小心翼翼地清洗着那俱因他的暴力行为而被弄得残破不堪的美丽躯体。在轻手轻脚的给慕云上过了药之后,他便在房间的角落里等着慕云醒来,等着承受慕云醒来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那段时间中,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间。他知道慕云不会怪他,可是他自己不能原谅自己!他竟然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做下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好怕。他不怕慕云生气,更不怕慕云惩罚他,因为那是他应受的。但是他害怕慕云放弃他,他害怕慕云从此讨厌他、再也不要他了。他不能承受那样的结果……
终于,当时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的他在慕云醒来之前做了一个懦夫逃走了。因为不敢去面对,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他就那样冲出了房门,冲出了府,冲出了京城。
两天之后,慕云身后那人的手下在一座山林中找到了从来没有独自出过门,不知何去何从无所适从的他。
是幼时照顾过他的李斯去见的他。
李斯没有如他预料般地打昏他把他绑回京城去接受他应得的罚,而是带给了他那面慕云身后那人很久以前就给了他的可以调动大量人力和物资的黄金令牌、五十万量银票、一些方便他用的碎银和黄金以及慕云的一段话。
“你也十六岁了,现在出去历练一番也不算太小。等到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吧,家里始终是等着你的。”
听完李斯代传的话,他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家,他哪里还有家,父母亲族早已经全部不在人世,这世间他何以为家。可是――慕云没有讨厌他呢,慕云还愿意让他陪在身边……
收起了泪,与李斯辞别后,他漫无目的地四游荡了两个月,直到偶然间听说邻国同陵出产一种奇异的温玉。想起慕云畏寒的病根,几个月来他终于有了点精神,准备去同陵为慕云找一块足够大的玉石请人磨制成枕,好让慕云在冬夜里不那么容易被冻醒。
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被他得到了同陵有史以来出产的最大的一块温玉,动了动心思,他请来了久负盛名的玉器师傅将那块璞玉凿成了床,又以重金聘请了近百名镳师把礼物运送回泰云。
完成心愿之后,他便在同陵境内流连――不是因为他喜欢同陵国的风景,而是他不愿、不敢回到泰云,却又不舍得离开泰云、离开慕云太远。
成天骑着马无所事事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即使再美的风景也无法长久吸引住他的目光。
今昔何昔,漂泊是他乡;昨昔何昔,难忘是故国。但是他忘不了也不想忘的,仅仅是故国的人。那个他藏在心底,却从来不曾属于过他的人……
这种像游魂一样飘荡不定的生活,一直到他遇上了当时被仇家重重追杀、一路退到同陵且皆已身负重伤的燕楚飞兄妹时才终于告以段落。
其实认真说起来,连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为什么那时他会出手救了燕楚飞和燕楚婕。
就算是一直被养在院之中,世人该知晓的一切慕云都没忘了教导他。老百姓眼中的善恶、江湖人心中的是非观念,他都清楚得很。当他遇到燕楚飞和燕楚婕时,他几乎在第一眼就分辨出他们身上灰色的气息,看出来他们虽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却也绝非善男信女。
――所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出手救他们的呢?为此还不惜动用了令牌……
也许是因为他看到了燕楚飞救了那个小女孩吧?更可能,是因为燕楚飞眼底的那一抹决然,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牺牲一切的勇猛,那种为自己而活的信念――而那恰恰,是他所欠缺的东西……
他知道慕云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他,他一切的心思都是痴心妄想而已。为了保持宁静的表面,为了不打破那份微妙的平衡,他选择什么都不说。如果可能,他会带着这个秘密,一直到他长眠。但是那个夜晚,那个被药效控制了心神的夜晚却让他失去了沉默的勇气。进不得,退不得,他最终懦弱地选择了逃避。
假如他有燕楚飞一半的敢于拼搏……
像是被蛊惑了般,他根本没有多加思索便抽出了从不离身的皓月钩,加入了战局。原本是苦苦支撑的燕氏兄妹有了他的帮手,很快便击退了追兵。而恰好在这时力尽而昏厥的燕楚飞也成功地留住了他的脚步。
当清醒之后的燕楚飞询问他的名字时,他蓦地想起了浮山脚下的离忧山庄中慕云特地命李斯为他辟出的院落。――那个长满了翠竹,有一条清澈小溪穿越其中的小院,名为“忘欢”。
“忘欢,我叫忘欢。”他对上燕楚飞黑白分明的眸子,飞快地胡诌出了一个姓,“我是谢忘欢。”
从那以后,他原本的名字被束之高阁,封尘在重重的密令中。江湖中则从此多了一个忘欢公子。
他是忘欢,谢忘欢。
谢忘欢自己也不知道当初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取出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名字。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燕楚飞同他一起回到醉梦阁,甚至在不久之后加入了这个江湖上尽人皆知的魔教――
他只是记得,慕云曾经淡淡笑着对他说过,人不是做每一件事情都一定需要理由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如果想要做,那么就放手去做吧。人生在世,唯心而已。
“右护法!”
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声,谢忘欢挑起眉诧异地转过了身。
醉梦阁虽然等级森严,但能够登上总坛所在的回梦峰的成员身份都是非同一般,自然没那么多戒律约束。平日里也一向都是混在一块儿胡闹惯了的,若无大事,绝对不会有人喊出他的职位,更何况来人是醉梦阁的大总管。
以眼神向俞岩松询问,谢忘欢心底不妙地预感渐渐浓了起来。
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俞岩松沉声道:“紫云剑派发帖邀请少林、武当、南白北魏的白家,以及无香宫等十九个门派于下月初八一聚。但我们截到的帖子统统都只有时间,却没有具体的聚会地点。”
沉吟片刻,谢忘欢已知他忧虑:“你担心他们是要趁楚婕出阁,回梦峰疏于防范之际联手攻上来?这到不至于,少林方丈慈恩大师和这任武当掌门虽然依附于朝廷甚少插手江湖事,人品还是值得敬佩的。怕只怕紫云剑派掌门越寒潭的言巧语一时煽动了众人,使十余年前的惨剧重演……”
十三年之前,紫云剑派当时的掌门愤于独身爱子被杀,痛心之余广发英雄帖,召集白道人氏迅雷不及掩耳地杀入了当时醉梦阁的总舵,被突然的袭击攻得措手不及的阁中众人泰半在那一役中身亡,活下来的也十之八九被“请”去了少林寺,每日由高僧弘扬佛法,期望加以感化。
而身为前任阁主子女的燕楚飞燕楚婕兄妹两人则因为当时远在陵国同陵游玩而逃过一劫。
经此一役,醉梦阁饶幸存活的众人便在忠心耿耿的老俞总管的按排下退入笑忘山的主峰回梦峰,修生养息,以保存已大伤的元气。
但如今的醉梦阁已非同往昔,门下众人绝对不会向以往那般为非作歹――而且十三年前紫云剑派的事情根本就是一场冤案,前任掌门的儿子是被觊觎掌门之位越寒潭所杀,然后嫁祸到醉梦阁。这醉梦阁重出中原,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找越寒潭报仇血恨。当年亲友与门人百余条命的血债,燕楚飞是绝对不会就那样算了的。
垂首细细思忖着,全神贯注地考虑着该如何化解眼下这场劫数的谢忘欢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何时多出了一个人来。
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燕楚飞晓得谢忘欢武功虽然不错,临敌经验却是不足。即使是在熟悉的地方,他周身的破绽未免也多了些――这样要他怎么放得下心!
加重了脚步声走到两人中间。见谢忘欢诧异地抬起了头,燕楚飞方道:“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如果他们决定突袭,我们就干脆来个翁中捉鳖好了。岩松,通知越家人提早几天来接新娘子。”转身望着烟雾弥漫的山涧,燕楚飞冷笑道,“既然他们存心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就不需要跟他们讲什么客气了。我嫁妹这群迂夫子都要来插一手,我们不给他们点招待怎么成。我们就把楚婕的嫁期提早几天,腾出点时间来准备准备好好生款待款待这群‘贵客’!”
秀雅的杏眼淡淡扫过燕楚飞的脸,谢忘欢垂首恭敬道:“属下已经查过,下月初七也是吉日,如果小姐没有意见的话,可以把出阁日期提前三日。”
捋了捋稀稀拉拉的胡子,俞岩松叹了口气拉长语气道:“我说忘欢啊,算我拜托你不要这么能干了行不行呀?你这么算无遗策地把各种可能的情况都考虑过了,搞的我这个总管当得很无聊啊,简直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不过话说回来了,像你这么‘忠心耿耿’,‘一心为主’的下属实在是很难找到了呢……”
在俞岩松调侃似故意加重语气的话语下,谢忘欢面上的薄红渐渐明显了起来。
――这个俞总管,说话怎么从来没个正经……
头垂得更低了些,生怕俞岩松又说出什么更加教他难堪的话来,谢忘欢找了个理由搪塞了一番便匆匆告退了。
看着他施展轻功逃一样地离去,俞岩松摸了摸鼻子转回头来看着燕楚
飞道:“老大啊,人家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忘欢这块嫩豆腐你眼巴巴地盯了四年都还没有吃到口,兄弟都这样帮你了,你该不会没用到要等到嫩豆腐变成老豆腐了才吃到嘴里吧?”
额上青筋一点点暴起,燕楚飞强压下想给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一掌的冲动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道:“
我又没追过人,要不然你把你是如何追到你老婆的经历讲给我听听作为借鉴啊?”回梦峰上除了忘欢谁不知道红巾女当年对俞大总管一见钟情,而后死缠烂打地追到了他。即使后来两人已经是两情相悦,但因为天生对婚姻的莫名恐惧,连拜堂的时候某个满心不想结束幸福单身生活的家伙都是一脸沮丧。
“这个……依属下看来就不必要了吧……”苦着一张脸打哈哈,俞岩松万分后悔去摸了老虎屁股。
看了他一眼,燕楚飞有些黯然地道:“忘欢在我面前一向都是自称‘属下’……对他来说,我是不必要过于亲密的人物吧……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他也从来都不肯给我机会……”
是吗?怎么在我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要是对你完全没有情谊那还脸红个什么劲啊?而且据我观察忘欢他经常悄悄地看老大呢!要是他真的对老大丝毫不动心,依照老大对他的骚扰程度,估计早就被忘欢像当初废武当派那个对他下春药的不成器的王八蛋一样废掉了,他干嘛还红着脸容忍啊?
哼哼,谁教你敢提我的伤心事的,我看出来了也不告诉你!
觑了燕楚飞一眼,俞岩松得意非常地想着。――就让你苦恼去吧。要难过大家一起难过,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第四折?云涌
「忘欢,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遥遥地望见回梦峰顶上那一抹素色身影,燕楚飞急忙提气奔了过去,「山上本来就冷,这崖顶风又大,饶是你有内功护体也不要站太久,免得患上风寒。况且……」
「况且此染血过多,极为不祥是吧?」静静望着崖底一片云海,谢忘欢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飘渺,「十五年前,大同在此的一役中灭国,大同的最后一位皇帝也是从这里跳下去的。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忠君为国’的白道人氏才一直没有涉足此地。也是因为这,十三年前醉梦阁才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有人说过,虽然浮山比笑忘山还要高些,但它的顶峰却远不如回梦峰这般寒冷。――也许是因为这里过重的孽气吧……十五年前惨死在这里的军士,始终不能放下一切往生。我记得小时候曾经听一位很有名的僧人说过,他发愿要上回梦峰超度这一干亡魂。可是后来等醉梦阁入主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了。――连得道高僧也懂得趋吉避祸呢……」
沉吟不语,燕楚飞晓得谢忘欢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忘欢在犹豫。李斯出现之后,他身后的背景大概正在等着他的行动,等着他离开醉梦阁,回到他应该回到的生活中去。
可是忘欢正在犹豫,在过往和醉梦阁之间,哪怕只是一丝,他仍是产生了犹豫。
――他知道自己自私,他知道忘欢一直不适应回梦峰上对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他来说过于粗陋的生活,也从来不喜欢刀口上舔血的生涯……可是,他不愿意放手。
对他来说,忘欢就如同天上的浮云一般无法掌控,没有能力留住不属于大地的云彩,他只能祈求它停驻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直到永远……
「忘欢……」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一又一确定他是真实存在的,没有离开。
回眸浅浅一笑,谢忘欢淡然道:「没什么,我只是在缅怀一位故人而已。今天是小姐的大喜日子,本来不应该提起这些事情的,但是今天是那位故人的忌日呢!我已经忘记好多年了,刚刚才想起来,所以起了些感叹之心罢了。」
神色复杂,燕楚飞道:「那位故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重要到一向都是带着淡淡笑容的忘欢会为了那人怅然失神。
「重要不重要……」露出了带着几分淡淡嘲讽的微笑,谢忘欢凝望着足下翻滚不定的云海,「我也不知道。从小我和他就不亲,他也一向不怎么喜欢我。说起来我们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父子……也只不过是挂名罢了,他从来就不曾期盼过我的出生……」
「忘欢……」为之动容,燕楚飞情不自禁地上前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抬起头来飞快看了他一眼,谢忘欢身躯微僵,却并没有将手抽出。
得了他的默许,燕楚飞受了鼓励般地慢慢俯下身,渐渐地将唇靠近了他的脸。
――阵阵热气吹在露在外面的脖子上,像是受到蛊惑般,肌肤上也浮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谢忘欢知道自己应该逃开,否则就要来不及了。可是他不想逃。他已经逃避了太久了,是到了该面对自己心意的时候了。
不避不闪,他静静地接受了燕楚飞这个试探性的、仅仅是轻轻落在了唇瓣上的不带一丝侵略性的吻。
燕楚飞的唇在微微地颤抖着,谢忘欢发现了。他的心震动着,眼底有一丝不敢相信――他原本以为燕楚飞是那种泰山压顶都面不改色的人,原来他也会忐忑,也会不安――但是这样的燕楚飞,反倒令他觉得更加亲切了……
笑意在脸上荡开来,谢忘欢仰起头来,配合地将自己的唇紧紧贴上了燕楚飞。
气息一窒,燕楚飞伸手搂紧了他的腰身,了然地加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长久以来未得到发泄的情感此时终于倾泄而出,谢忘欢的手臂下意识地缠上了燕楚飞的肩膀,再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难分难舍,抵死缠绵。
身体内部的温度越来越高,谢忘欢觉得自己已经醉了,沉醉得再无清醒的可能。从最出开始燃烧起来的火焰一点一点的焚尽他的思维,直至再无法思考,只能追逐着身体的本能,随波沉浮――
「老大――忘欢――你们在哪儿啊――婚礼就要开始了,快回来啊――」俞岩松的声音忽然地响起,惊醒了再差一点就要彻底沦陷了的谢忘欢。
微微拉开自己的身躯,谢忘欢低低喘息着,难掩的潮红渐渐向白皙的两颊散去,正是芙蓉裁向两边开。
偏过脸去,他的表情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盯着他,燕楚飞的心渐渐冷下来。――这算是什么?忘欢这样轻易地就从他们之间清醒过来……原来沉陷的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吗?
凤眸慢慢勾起,垂下头掩饰住自己的一切情绪,谢忘欢淡淡道:「主上,俞总管想必找我们已经找得急了,您还是先下去吧!误了小姐吉时就不好了。属下随后就会赶到。」
――就连这样亲密地接触之后,你也要撇清同我的关系吗?忘欢,忘欢,你……
恨恨地朝崖下看去,燕楚飞不再回头注视那个冷情的人,拂袖下了崖。
面上一片淡然地目送着他远去,直到确认他即使回头也不能看清自己,谢忘欢的指尖才缓缓地抚上了他的唇。
刚刚,燕楚飞吻了他……
笑容无意识地浮起,刹那间,谢忘欢的眼神变的很柔、很柔。
有一点点甜,又有些淡淡的苦涩……原来,这就是亲吻的味道么?
――他很喜欢呢。很喜欢……这个和燕楚飞的吻。不过,也许他永远都没有机会告诉燕楚飞这件事了。他知道了的话,会高兴的吧……
慢慢踱到崖边向悬崖望去,谢忘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很久以前慕云就教过他,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所以有堪折直须折,莫待无空折枝。那么,他现在的行为,算不算及时行乐呢?
从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封信来,谢忘欢静静地将它压在了崖边的一块巨石下。
――看到了信之后,李斯就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吧?届时,他便能够走得了无牵挂,走得决然……
永世不再见。
一段错误……就让它永远成为过往吧……
醉梦阁阁主嫁妹之时,没有邀请任何人。
虽然大劫将至也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婚礼已经决定了不在回梦峰上办,而是在燕楚婕抵达同陵后于越家举行。不过,送燕楚婕下山时,回梦峰上还是有一场婚宴。
其实这样也好。燕楚飞是不想燕楚婕再和醉梦阁有任何关联了吧。这样一来,即使是醉梦阁在数日后的决战之中失势,也没有燕楚婕的关系。
他还真是为他的家人着想――好人么?
席间觥筹交错,美酒如流水般送上,端地是一个豪爽。
把玩着酒杯,谢忘欢低头掩去他的苦笑。
他是右护法,位高权重,自然是免不了不断地被进酒,但他的酒量偏偏又不甚好。眼下酒宴未过三巡,他却已经有些醉意了。
趁新娘子出现在席间、众人都围了上去之时,他赶紧瞅了个空子悄悄离开了大厅。
被山顶的冷风一吹,那一点点酒意几乎是立刻便清醒了。
月白风清……
仿佛数月之前他还在慕云的指导下学习天下纵横之术,现在却身武林、且是黑道帮派之内,甚至还在其中身高位。命运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眼前人生四难,良辰,美景,乐事已全,剩下的赏心……
摇了摇头,谢忘欢慢慢地走回燕楚飞专门为他拨出来的离尘苑,从房中取出一把古琴,轻轻抚了起来。
月明星稀之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皆是身份极高、受人尊重的谢忘欢,奏的,竟是一曲《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琴台知音。钟子期既死,余伯牙终生不复鼓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其中哀伤滋味,岂是寂寞两字足以概括的。
有人接近了。
沉重的步履,不太平稳的呼吸,还有空气中飘荡着的淡淡酒味……皱了皱眉,谢忘欢决定不理会那个醉鬼,继续弹他的琴。
――只是,方才他琴声中的那股撕裂天地的孤寂,被来人一搅,却已经不复存在了……
站起身看向撞撞跌跌地冲进离尘苑中来的燕楚飞,谢忘欢眼中隐隐有着几分无奈:「主上,您喝醉了,让侍女来服侍您歇息吧。」
凝视着谢忘欢半晌,燕楚飞一言不发地坐在了琴前。顺手把酒坛往边上一扔,他扬手便开始抚琴。
燕楚飞已醉,琴声杂乱无章,但曲调却还听得出来。谢忘欢垂首喟然――他弹的,竟然是一曲《将军令》。
像燕楚飞这样的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绝非池中物可比拟……也许,燕楚飞最吸引他的一点,就是那种天生的傲气。那种霸道之气――恰恰,是他所缺乏的……
蓦地,燕楚飞曲调一转,手下的音律赫然已变成了《凤求凰》!
心中大惊,愕然之下谢忘欢猛然抬起头来,对上了正一边奏曲,一边死死盯着他看的燕楚飞的目光。大骇之下,谢忘欢仍是强自收摄心魂,逼着自己开口道:「主上,夜已经了,您该回房休息了。」
喉头好干,他几乎不敢对上燕楚飞仿佛在燃烧着般的眼,生怕自己再无法把持住自己的意志,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缓缓站起身,燕楚飞慢慢走到了谢忘欢面前,轻轻抬起了他小巧的脸。
从燕楚飞充血的眼睛中知晓他已经醉了,谢忘欢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如果是清醒时候的燕楚飞,他倒还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脱身。可是燕楚飞已经醉了,在他的眼中没有一丝平日的理性与克制。他不知道燕楚飞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在被他那样的拒绝之后……
借由被强迫抬高的脸,谢忘欢明白了眼前这个狂暴而危险的燕楚飞的行为不是他能够预料的。了解到这一点,冷意渐渐从谢忘欢的足底泛起。
――他不喜欢,不喜欢这样的燕楚飞。他会害怕……
热气扑面而来,在谢忘欢还没有想出该怎么办之前,燕楚飞已经点了他的四穴道,出手如电。还没来得及呼救,燕楚飞便补上一指,封住了他的哑穴。
失去了声音和行动能力,感官反而变得更加敏感。
被狠狠地推倒在冰冷的泥土上,压在他身上的人一把撕开了他锦制的外袍,粗暴地咬上了他裸露在初春寒夜中的白皙颈项。
嘴中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呻吟,谢忘欢集中精神想冲开被制的穴位,却在下一瞬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而战栗起来。
中衣也被轻易地褪去了,现在他的上身至于一件贴身小袄了……才这么想着,谢忘欢的身边便再度传来了衣衫被撕裂的声音。
在白得有些凄清的月光下,谢忘欢的身体彻底暴露在燕楚飞的眼前。
认命地闭上了眼,谢忘欢静静等待着燕楚飞的下一步动作。――这是报应,不是吗?因为他对慕云做过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让慕云伤心,所以现在轮到他来受苦了。而且做这件事情的人是燕楚飞……他一点也不怪他。这是他自己挑起来的事因,他甘之如饴。也许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有这种亲密的机会了。即使如此,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细嫩的胸膛上小小的凸起被燕楚飞纳入了温热的口腔中不断舔弄,无法动弹的四肢更是加了被玩弄的感觉。不习惯地蹙起了眉,已经冲开了哑穴的谢忘欢却并没有出声制止燕楚飞的行为。
算了,一生也就只有这么一的放纵……他愿意就这样沉陷在这种不该有的旋涡里无法自拔。
强烈的刺痛感从乳首传来,空气中浮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啊,被咬破了吧,好痛。
燕楚飞仍是执拗地埋首于他的胸前,不断攻击那敏感的两点。他的手也没有闲着,一路顺着谢忘欢纤细的腰身扶摸了下去,他的大掌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谢忘欢仍未兴奋起来的地方。
「不要……」低低地喊了出来,被无可逃的不适感逼得快要发疯,谢忘欢终于微弱的抵抗了起来,「燕楚飞……不要……住手……好难过,住手……」
身体终于在料峭的春寒中热了起来,心却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感觉到自己的欲望在燕楚飞的手中渐渐抬起了头,觉得几乎是自动张开了大腿的自己污秽到了极点,谢忘欢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住手――啊……」
本是没有抱任何期望的呼喊,压在他身上的燕楚飞却出乎意料地停了下了。
静静地凝视了谢忘欢片刻,燕楚飞的眼中看不出丝毫波动――他仍是醉着的。确认了这一点,谢忘欢矛盾地安下心来――这样也好。就让他沉醉在这虚幻的梦境中吧,就算只有这片刻也是好的……
「没事了,别怕……」
默默吻去了谢忘欢脸上被寒风吹得冰冷的泪痕,燕楚飞转而轻轻撕咬着他圆润的耳垂,一双大手也渐渐滑向了身下人丰满而且富有弹性的双丘慢慢揉捏着。
「嗯……啊哈……」
「不要,住手!燕……住手!好疼……」眼泪越流越快,谢忘欢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好可怕。
「放松一点,」温柔地亲吻着身下人的耳垂,燕楚飞安抚似的在他儿边轻轻说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放松身体,把自己交给我……」
放慢了律动的速度,他停留在忘欢渐渐放松了的身体里,压抑着自己的欲望等待着忘欢适应自己。
「你会习惯的……」舔去忘欢眼角上的泪水,燕楚飞的手不断刺激着他因为疼痛而疲软的欲望,「感受一下我在你身体里的滋味……你已经适应了它了吧……」
再动起腰身,燕楚飞让仍在哽咽着的忘欢把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让他跟随着自己一起被那种难以忍耐的热度焚烧……
好疼……
全身上下都像是散了架似的提不起一丝力气,下半身更是麻木地失去了知觉,这是什么情况?
刚想要开口,谢忘欢却发现喉咙也痛得厉害,八成是发不出什么声音了。但口腔却有着淡淡的苦意……是有人喂了我药么?
躺在床上盯着缀满了流苏的床缦,脑袋渐渐清醒过来,谢忘欢很平静地想起了昨夜的一切。
原来终于擦枪走火了,怪不得那么痛……不知道在外面躺了几个时辰燕楚飞才发酒疯发够了,居然还知道要把自己搬回房间。依照身体的状况看来,大概也已经清洗过并且上了药了。啊,对了,连衣服都穿好了……燕楚飞酒醒之后发现是那种情形,脑袋没有昏掉,竟然还知道负责……该不该说是可喜可贺?
今后,该要如何面对他呢……关系一下子就转变了呢。这么快,连个调整期都没有,真教人没办法适应。还好,这个问题已经不用多想了。反正……
扯出一个微笑,谢忘欢扶着床沿试着准备下床。看来最好是弄两个拐杖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稳――估计可能性很小了。希望身体能够恢复的快些,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手一滑,谢忘欢顿时重心不稳地向一边倒去。
「别动――」端着一碗药推门而入时,燕楚飞看到得便是这样一副惊险万分的画面。
赶紧把药碗搁在一边,迅速冲到床边扶住了谢忘欢摇摇欲坠的身体,燕楚飞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让他靠坐在床上。
「受伤的人就不要乱动啊……」
在谢忘欢乌黑莹亮的眸子注视下,突然想起了他是「怎么」,因为「什么」,伤了「哪里」的燕楚飞的脸飞快地充满血。
「那个……」喃喃地,饶是平日里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燕楚飞也终于尝到了不好意思开口是什么滋味,「先喝药吧。你的身体要紧。等你的伤好了,不管是要打要骂都行,反正我就是个畜生,居然强迫你……」越说声音越底,他再一体会到了无地自容是什么滋味,「我是个王八蛋,天字第一号该挨雷劈的,对你做了那种事情,我还挺高兴的,因为亲近过你了。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我是真的喜欢你,虽然这不能构成我侮辱了你的理由,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地接过燕楚飞递上的青瓷碗,谢忘欢小口小口地喝完了不知道是治什么用的药水。燕楚飞没说,他的脸皮也没有厚到可以把这种问题问出口的程度。
好苦。抿了抿唇,谢忘欢在心底皱了皱眉。从以前起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喝药了,苦得要命不说,嘴巴还要难受半天。
以一脸反省中表情接过了谢忘欢喝完的空碗,燕楚飞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描金瓷瓶递给了他。
「这是同陵皇室才能享用的芙蓉玉露,闻起来是甜的,喝下去之后应该可以中和一下药的苦味。」说罢,拿着那个空碗,燕楚飞逃也似的奔出了房门,根本不敢再看一眼谢忘欢的脸。
盯着手中小小的瓷瓶,谢忘欢没有表情的脸终于开始有了波澜:「笨蛋,这是进贡给宫里的妃子用的养颜圣品,其价千金难求,居然拿来给我当甜食。笨蛋就是笨蛋……」无药可救的。
不过――骂虽然还是在骂,忘欢的心底却是甜甜的。那个傻大个,居然连喝药时的这种小事都为他注意到了,真的是把他放在了心上想着呢……
露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微笑,谢忘欢拔起瓶塞抿了一小口芙蓉玉露。
好甜……
――甜在心头。
第五折?诀别(上)
站在离尘苑外踱了半个时辰,燕楚飞几度欲推门而入,却都在最后一刻放弃。
――虽然之前他对忘欢说出了「其实我还挺高兴我们的关系变成了这样」之类没神经的话,但是他实在是没有脸去面对忘欢,在他罔顾忘欢的意愿强占了他之后……
到底该怎么办啊。这种事情又不能去找岩松商量。让那个大嘴巴知道之后不消一个时辰整个醉梦阁上下人口大概就都会晓得他和忘欢之间已经既成事实了。如果事情发展成那样,脸皮一向不怎么厚的忘欢八成会羞愤到要自尽的地步……想想那种恐怖的后果就叫人觉得头皮发麻。
可是他到底要用什么表情进去啊?进去之后又该和忘欢说些什么?万一忘欢看到他就把出剑来要把他宰了怎么办――哦,对了,忘欢用的是钩不是剑……
胡思乱想了半天,燕楚飞始终提不起勇气来推门走进去。
真是,摸了摸鼻子他自嘲地笑着,就连少年时带着楚婕被几大门派追杀、逼到末路穷途之时他都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昨天忘欢喝完了那碗加了安神材料的药之后不久就睡着了,即使是之前短暂的清醒时间他也只是一言不发地任由自己安排。他这种顺从,算不算是变相地表示他的不满呢?
越想越不安,燕楚飞终是硬着头皮准备进去和忘欢好好说个清楚。
正当他伸出手来要推的时候,那扇轻巧的木门却「吱呀」一声地从里开打了。
――呆子,在病人的房外面走来走去的不知道要放轻脚步吗?吵都吵死人了,竟然还在他的别苑门口晃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决定要不要进来,搞的连他都跟着焦躁了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把那本还未看完的《五柳先生集》放到一边,准备请燕楚飞要么进来,要么就滚到一边去别来烦他。
一身天青色衣衫,乌黑的发草草由乌木簪固定着,两耳边还有几屡未束好的发丝柔柔垂下,更显得肤色如玉,眼波流动顾盼晶莹,那淡粉色的唇更是诱得人只想靠上去好生品尝一番……呆呆地盯着出乎意料外出现在他眼前的谢忘欢,燕楚飞居然就这样神游天外发起了呆。
见燕楚飞只顾愣愣地看着自己,半晌都没有反应,谢忘欢面上的热意渐渐凝聚,脸竟一点点的红了起来。不消说让燕楚飞回过神来,连他自己都差点跟着愣住了。
――真是,又不是没看过比他好看的,天天对着的一张脸我竟然也会失神到把要办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暗自啐了自己一口,谢忘欢面色一正,淡淡开口道:「主上,您在属下门外徘徊良久,不知所为何事?」
愕然地看着谢忘欢,燕楚飞怎么都没有料到他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与平时完全无二的冷静自持,他是想就这样把一切都蒙混过去吗?
眸色蓦地转,燕楚飞抢上前一把抓住了谢忘欢的手臂。
「忘欢,你……」
垂下头盯着自己足边的一株甫发芽的小草,谢忘欢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的波动:「该做的不该做你都已经做完了,所以你可以放手了吧,主上。这四年来我也受了你不少照顾,你也不亏欠我什么了。况且,我就要离开了。」左不过这两三天了,李斯早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两方人马入局了。
「说出这种话,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人,又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听到谢忘欢这番话,燕楚飞顿时暴怒起来,「四年前你救了我,我照顾了你四年,所以就扯平了吗?那我强迫了你的帐又该怎么算?我是凶手,是加害你的凶手!你却不当一回事似的仍然叫我‘主上’!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缓缓地抬起头让自己能够直视燕楚飞有着决然眼神的眸子,谢忘欢静静地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你真的肯定那是强迫吗?凭你的头脑,应该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吧……当时你已经醉了,但我却是清醒的,如果我认真反抗的话,你认为自己能够得手吗?」
――如果现在还不说,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让这个呆子明白自己的感情了吧……
他想走得没有遗憾。即使只有一刻也好,他想体会一下两情相悦时那种心意相通的感觉。也许,这将会成为他下半辈子最珍贵的回忆。
愕然地睁大了眼,燕楚飞下意识地加重了抓住谢忘欢臂膀的那只手的力量,「忘欢,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有过疑惑,可是他从来没有想到那一夜竟然真的是忘欢的主动献身!难道说忘欢也对他……
「燕楚飞,不管你在想什么都不要开口问我,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过去的一切就让它们过去好了,我和你,是不可能的。」自从进入醉梦阁以来,这是他第一对燕楚飞直呼其名,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些东西已经改变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好疼,闭上眼睛,谢忘欢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渐渐湿润了。手臂虽然很疼,但是更疼的是心。他现在可以体会到一点当初父亲让慕云去赴死时的感受了。亲手斩断情思,那种疼痛,几乎直入骨髓。
但是即使未来他会如父亲般后悔自己作下的决定,但是再给他一机会,他也仍将做出相同的选择。他的身体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太多的身不由己让他只能学着去放弃一些人、一些事。
「还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们可不可能!忘欢你为什么要这么悲观?你睁开眼睛,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我是燕楚飞,是醉梦阁的阁主。虽然我不能算是权倾天下,也称得上是一方霸主,只要你愿意同我在一起,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阻止我们?」真挚地凝视着谢忘欢,燕楚飞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的坚持。
睁开眼睛看着燕楚飞轮廓坚毅的脸,谢忘欢轻轻笑了起来――他最喜欢燕楚飞的一点,就是他那种从不肯轻言放弃的个性啊……
可是这一,他的坚决也是于事无补。
「燕楚飞,你体会过那种感觉吗?即使你再如何努力也不能改变一件事情时的那种失望……你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所以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改变,只能顺从接受的。」如他,早已习惯了命运的这种安排。
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但是燕楚飞感觉到了谢忘欢话中隐隐透露出的无望与无助,他心疼这样的忘欢。
尽量温柔地将看起来格外脆弱的忘欢拥入怀中,燕楚飞轻轻抚着他瘦弱的肩膀沉声道:「是,我不相信。我只知道,如果你要就这样离开,即使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回来。」
注意到天边的霞色烟火闪现,谢忘欢俯在燕楚飞怀中露出了凄绝的微笑。开了口,他的声音也是干涩无比:「你会相信的。而且就在最近。」
燕楚飞方欲反驳,却恰好看到了忘欢异样的表情。在他来得及开口询问之前,醉梦阁示意有敌来犯的两长一短的号角声已经响彻整座笑忘山。
望着天边又一阵仿佛示警般的烟火,谢忘欢眼底写着一抹淡淡的无奈,还有释怀。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也该满足了不是吗?至少,他已经知道了爱人……以及被爱的滋味。
以紫云剑派为首,连同武当、少林、白家、无香宫在内的十九个大小门派正竭尽精英,全力向笑忘山上攻来。
即使事先已经做了准备,但各个门派竟会出动全部一代弟子中的顶尖人物却是阁中众人没有料到的。更何况紫云剑派还动用了火器……
望着山下不时腾起的浓烟滚滚,燕楚飞的神色分外严肃。
「罢了……叫山下的弟兄们全部都撤离。他们挡不住那群人的,不要白白赔上了性命……俞总管,传令下去,洞开一切关卡,让他们上来!」
既然越寒潭是为了除掉他而来,那么就让他亲自解决掉那个伪君子好了。十三年前的血帐,也是时候和他清算一下了!
依言领命,集合在议事大厅中的阁中众人三三两两的离去了。到最后,便只剩下燕楚飞自己,以及一向是以保护阁主为职务的右护法谢忘欢。
跟在他身后,谢忘欢的脸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黯然消魂,惟别者矣。即将到来的分离时刻让他的心底乱乱的,只能下意识的以目光追逐着燕楚飞的身影。
「燕楚飞!」突然想起来怀中那个随身携带了五年多的香囊,谢忘欢轻轻唤住了面前眉头紧锁的人,「这个你拿着。」
接过那个看起来有些旧了的香囊,燕楚飞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忘欢,这是……」
「你替我拿着它吧,会用得着的。」微微一笑,谢忘欢把自己的惴惴不安隐藏在笑容下,「我希望你能带着它。」
对他难得提出的要求,燕楚飞自然是二话不说地答应下来:「好。忘欢,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没事的。等到这一切都理完的时候,你愿意考虑跟我在一起吗?」虽然明知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一场苦战,但燕楚飞仍是以最轻松的笑容问道。
面上薄红微现,谢忘欢有些赧然地移开了目光:「……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你应该多考虑待会儿要怎么应付那群人才对。这想要全身而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注视着谢忘欢微红的耳根,燕楚飞带着宠溺的笑容将他没有束进头巾中的发拢到了耳后。
在他的怀中任他动作着,谢忘欢的头一点点地向下垂去,想掩饰自己越来越烫的面颊。――这么亲密的动作……万一有人又回到了厅中看到了,那他可是要羞死了……可是……他很喜欢这样……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忘欢。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燕楚飞认真问到。
垂下眼帘,谢忘欢不让自己继续注视燕楚飞刚毅的面容。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能够一直待在你的身边……」 如果他不是父亲的儿子,如果他不是慕云一手养大的话……
没有听懂的忘欢话语中隐藏的无奈,燕楚飞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容,轻柔然而坚定地攫住了忘欢柔软的唇。
――四年了,用了四年的时间,他才真正将忘欢永远留在了他的身边。忘欢终于开始回应他的感情了。他等这一天等了近四年,才终于被他等到了。
「我们一定可以的。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就把醉梦阁的一切事宜交付给俞总管。到时候我们两个人就从此携手江湖,再不分离。」
静静地抬起头凝视着燕楚飞变得柔和的脸,谢忘欢用笑容掩盖住心底渐渐蔓延开来的苦涩。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愿意……」能够和所爱之人携手天涯浪迹江湖,再无任何羁绊,那也是他的梦想――仅仅,是个梦想而已。
守卫各个关卡的护卫全部撤离之后,白道人氏的联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登上了回梦峰。
两方人马势均力敌,一时对峙在悬崖左右。
少林寺方丈慈恩大师首先打破了僵局。白须白眉的老僧人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道:「阿弥托佛,燕施主无须大动干戈,在下等此前来并非是挑衅,只是想向燕施主讨个说法而已。」
「讨个说法?」从鼻子中哼了出来,父母亲族的惨死使燕楚飞对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一向恶痛绝,「不知道大师想讨个什么说法?反正武林中只要有人离奇死亡,那不消说得,必定是我醉梦阁中门人所为。各位大侠们又怎么会做出些有违侠义之本的龌龊事情呢!」
「楚飞!撕破了脸对大家都没有好的,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阁中的兄弟们想想啊!」见他说得毫不留情面,谢忘欢抢上前来截断了他的话头。又转向慈恩行礼道:「慈恩大师,主上只是因为受人诬陷一时激愤,因此言辞有些激烈,还望大师见谅。」
摇了摇头,慈恩叹息道:「谢施主,你眉目清朗,神情间贵气天成,绝非池中之物,又何苦自甘堕落,使宝珠蒙尘?」
心中大怒,燕楚飞方欲反驳,却见忘欢对他使了个少安毋躁的眼色,又轻轻摆了摆手。
又回首安抚似的看了燕楚飞一眼,谢忘欢方道:「大师,人各有志。只要心中存有慈悲,便无不是善境,又何来自甘堕落之说呢?」
见他一力为燕楚飞开脱,慈恩默然道:「谢施主,虽然你这么说……那么我少林门徒死在燕施主手下这一事实,你又要做何解释?」
他扬了扬手,身后立刻有人抬上一俱棺木。揭开棺盖,里面躺着的人赫然是少林第十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思空。而他裸露在外的胸膛上的伤口,竟然明显是燕楚飞的成名绝技「七星连环」造成的!
――七星连环。醉梦阁中不外传绝技,一向只有阁主方能修习。此剑招一招七种变式,中剑者非死即伤,乃是一招霸道至极的剑术。中此招者,大多因八脉具裂五脏破碎而亡,少数幸免于难的人,也是武功尽废。是以一见便知是被何人所伤。
「燕施主,我徒儿虽然性情急躁了些,但也绝非不明是非之人。不知道他究竟是何冒犯到了燕施主,竟让燕施主下此毒手!」
慈恩收徒不多,其中思空又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因此说道悲愤,即使他身为出家人也难免愤慨。其余白道众人见此情形,也不免思及到过去伤亡在醉梦阁众人手中的亲友,俱是激动了起来。
「慈恩大师,如果我说令徒不是死在阁主手中的,想必您多半会有些怀疑。但如果我能拿出证据来,而且醉梦阁在不会大开杀戒扰乱武林,您能保证从此少林再不过问醉梦阁之事吗?」
相较于悬崖右边义愤填膺的白道人士与悬崖左边情冷漠不以为然的醉梦阁众人,谢忘欢此时的表情都未免太过镇定了。觉不对劲正要开口询问之时,燕楚飞却听到忘欢说出了这么一番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话来。
――虽然思空的确不是为他所杀,但是一向不屑于和这些以名门正派之人自居的家伙做什么解释,而且他也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人不是他杀的,燕楚飞压根就已经做好了拼杀的准备。
沉吟片刻,慈恩看了对面一袭天青色衣衫的青年一眼,做下了决定:「谢施主,虽然你人在醉梦阁,但自从你四年前入江湖以来,并没有做出过一件恶事。教我们这些以正派人士自居的人汗颜的是,你反而行事极为公正,仅这半年来,据我少林的调查,你便已救助了七十三人。你的人品不消说是在江湖,即使整个天下也难得找出几名匹敌之人……假如你真可以拿出能使人信服的证据,我少林今日甘愿退下回梦峰。而且只要醉梦阁不再为恶,我少林自是不会与你们为难。」
微微一笑,谢忘欢一脸的成竹在胸:「那就好,只是这证据还需要再等约一柱香时间方才能到达,不知大师可愿意稍做等待?」
慈恩方欲回答,紫云剑派的掌门人越寒潭便已抢上前来大喝道:「大师,你不要被此人妖言所迷惑,这定是他的缓兵之计!这妖人和燕楚飞这厮沆瀣一气,早就混到了一张床上,你还指望他不帮着姓燕的说话吗?」
此言一出,崖右众人俱是哗然。只因燕楚飞早就倾心于谢忘欢,以他放纵恣睢不拘礼法的性格,自是不会在众人前刻意隐藏自己的感情。是以虽然他没有公开这些事情,江湖上却早已有传言,所以早先白重华才会拿这些事情问谢忘欢。
醉梦阁中人却大多没什么反应。先不消说阁中人一向是同燕楚飞一般视礼法于无物,但只看平时老大缠谢右护法时的那种坚忍不拔的精神多半早就已经明白了。
见众人的目光瞬时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谢忘欢白皙的脸庞一下子便炸了开来。
他才方与燕楚飞两情相悦便被人捅穿,且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时间他心底方寸大乱。死死地咬住下唇之外,他更是垂下了头不敢面对众人的目光。
崖顶风甚大,谢忘欢本就便于消瘦的身形被风一吹,更显得有如弱柳迎风。虽然不似女子的楚楚可怜,但随着他垂下的头滑下的黑发和发间隐约露出的被染成淡粉色的耳垂却是另一种诱惑。即使明知道他是个根本不需要保护的武功高手,但大部分的人还是忍不住对他生出了怜惜之情。
他的气质太单纯了,单纯得让人不忍去伤害。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那张美丽而苍白的脸,都让人不自觉的生出亲近之意。崖右的众人对此几乎完全没有免疫力,是以目光皆被这别样的风情吸引住,一时尽全部都只愣愣地盯着他。
除了灵台一片清明,不甚了解世情,所以从头到尾根本不晓得为什么大家突然一起沉默下来的慈恩大师,最先恢复神智的就是白家的长子白重锦。
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个人收敛心神,白重锦虽然有些尴尬自己刚才竟然看一个男人看到发呆,不过回头一想有着么多人都陪着自己发呆、况且他看的那个人是谢忘欢――这么一来,那一点点的尴尬也没剩下多少了。
「越掌门,您这样说可就不好了。虽然谢公子不是女子没有名节的问题,不过像您这样为难一个小辈未免有失一代宗师的身份吧?况且即使谢公子……咳咳,真的和燕阁主是那样的关系,那也只是他们私人的事情吧?」先不消说这姓越的总让人感觉哪里有点不上品,让他从来都没有看顺眼过,就只因为上谢忘欢对他手下留情的这个人情,他这说什么也要帮着他。
见周围众人都是一副以为许的表情,越寒潭恼怒之下长袖一拂,气愤地退到了人后。
暗中瞪着谢忘欢,他眼中寒光闪现――这姓谢的小子绝对不能留,居然还要拿什么证据,所有的证据都已经被毁了,他还能找出什么证据?
对醉梦阁下手之前,他一定会记得先把这个姓谢的小子给理掉!
第六折?诀别(下)
在众人的注视下点燃了一枚传令烟火,望着淡霞色的烟渐渐在天边消散,谢忘欢方才转向白道众人。笃定地微笑着,他静静望着登上回梦峰唯一的道路。
不多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上峰的路上。那人轻功显然极好,不消片刻,他就已来到了众人面前。
那人的身形还未站稳,便已有老江湖低声喊了出来:「啊,是玉面神医关沧浪!」
让人诧异的是,除了肩上从不离身的那个小巧的藤制医箱之外,这关沧浪手上还拿着一个让人难以估计内里事物的包裹。
秀丽的面容上看不出来特别的表情,关沧浪一上来便把手中的包裹递给了谢忘欢,默默地退到了一边打开了医箱,从中取出几种药物调配了起来。
验尸!
――如果是由从来不打诳语的关沧浪来做的话,那么的确可以让人信服。
众人的脑中浮现出这一猜测,是以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关沧浪的动作。越寒潭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节,眉头一皱,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开了些。
不露痕迹地注意着越寒潭的行动,谢忘欢暗自向他身后使了个眼色,便当众将关沧浪递给他的包裹解了开来。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一方布巾里面装的竟然是十来枚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令牌。识货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只因为那些令牌都是各大门派和武林世家赠给于本门有恩之人,以便将来恩人有需要时作为信物使用的。一般江湖人能拿到其中一两面已是大大的不易,谁想到谢忘欢竟然一口气取出了十多面!这上醉梦阁讨说法的门派,居然全部包含在其中。
眼神挨个扫视过众人,谢忘欢轻笑道:「这些令牌,都是各位当初亲自交到谢某人手上的,而且言明了只要不违反江湖道义,不管是做任何事都必将任谢某人驱使……那么今日,我要求各位退下回梦峰,只要醉梦阁不再为害武林,各位就不得过问我阁中事,不知你们肯不肯答应?」
那个越寒潭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武当掌门的邀请自己本来就不想跟来的――这么一思索,白重锦当机立断地第一个应承道:「既然谢公子这么说,我白家自然是没有意见。等关大夫理的事情一完,我白家上下人等自是立刻退离笑忘山,永不侵犯。」在这儿守着等到结束比较好,免得姓越的搞什么样。
白重锦此言一出,其余几帮人马犹豫了一下,想到本派与醉梦阁并无仇大恨,况且连少林掌门和白家的家主都答应了,自己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于是也都一个接一个的点了头。
面色温雅如玉,谢忘欢微笑着将令牌一面面还给了首肯退下醉梦阁的帮派。
眼见情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越寒潭暗自皱了皱眉,张口欲逆转局面:「众位……」
哪知他话方出口,便被关沧浪给打断了:「结果出来了,死者是先中了蒙汗药,再被人以重手法打伤,以致五脏受损。不过死者中过‘七星连环’到是事实,但不知是因为凶手修息时日尚浅还是因为没有摸清招数的要领,是以剑招并不致命。导致死者死亡的,还是先前受的重伤。」
七星连环!慈恩大师握着法杖的手不由得加重了力气,狠狠地瞪着燕楚飞。
冷哼一声,越寒潭踱到众人面前,不屑的目光在谢忘欢和燕楚飞之间来回:「谢右护法,既然连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关神医都说思空的确是中过七星连环了,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办法来为你的情郎开脱!」
目光回转,谢忘欢不怒反笑:「七星连环的确是醉梦阁绝技……但是主上却不曾习过这一招!越掌门,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十三年前,若不是您的诬陷,醉梦阁又怎会遭武林人士围剿,我醉梦阁至高无上的武功秘籍也就不会在那一役中被您偷去了。」
「你血口喷人!」脸涨得通红,越寒潭大怒之下,抽出从不离身的碧潭刀便向要谢忘欢袭去。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突然,从紫云剑派的门人中传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缓缓站直了身子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那张丑陋到让人不愿意看第二眼的伪装下的脸竟赫然属于当年紫云剑派少主的未婚妻、失踪多年的彩虹仙子凌清歌!
即使少女时代美誉满江湖的秀丽姿容早已不复存在,但早年和她交往甚好的几个人仍是从那张轮廓依然的脸上辨别出了她的身份,较激动的人更是唤出了她的名字。
如蛇蝎般盯着已冒出冷汗的越寒潭,凌清歌比实际年龄衰老许多的脸扭曲到狰狞:「越郎。寒潭。果然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好恨的心啊!当年你诱我失身于你,答应与你成亲。那之后我已经在私下里和烨哥解除了婚约,你竟然还是对烨哥下了毒手!那时我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真像你说的那样,是醉梦阁的人杀了烨哥……要不是在醉梦阁总坛的那一役中我发现你身上竟带着烨哥贴身的护心金镜,恐怕到现在我还被你蒙在鼓里!」
一边说,凌清歌一边一步步地逼近不断向后退着的越寒潭,「原来你早就觊觎着紫云剑派的掌门之位了。我识破你后,你就趁我不备废了我的武功,更逼着不会水的我从醉梦阁总坛后的瀑布上跳下去!那时我腹中甚至已经有了你的骨肉!
现在想起来,前任掌门的离奇死亡八成也是你下的手。至于思空师兄的死,那更是绝对和你脱不了关系!当日你进醉梦阁总坛的内室拿了他们的武功秘籍,是我亲眼所见!」
若不是少……若不是有人路过救了我一命,更为我延医抓药助我恢复武功,只怕现在我凌清歌早已经成了河边一俱无名的枯骨!」
彩虹仙子凌清歌,当年曾经是多少江湖男儿的绮梦!纯真,美丽,公正,从不偏私,即使是以孤僻称著的少林枯安大师也曾称赞过她的正直。听了她的一席话,众人看向越寒潭的眼神已经开始不齿。
「你、你这个疯女人在胡说些什么!你给我滚!」眼看形势对自己不利起来,越寒潭一面色厉内荏地朝凌清歌吼着,一面流着冷汗寻思脱身的方法。
自己欲除掉醉梦阁扬威立万、进而称霸武林的梦想功败垂成,都是眼前这个疯女人惹的祸!还好她只是一面之词没有证据,否则今日自己绝对难以全身而退。
「疯女人……哈哈,这个疯女人今天却会要你的命!」大笑之后,凌清歌转向慈恩大师道,「此人防心极重,既然他还没有参透七星连环的奥秘,就断不会将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手的武功秘籍给毁去。但藏起来又不放心……所以醉梦阁的武功秘籍一定还在他身上,大师一搜便知。」
「都别过来!」急中生智,越寒潭偷袭离他最近的谢忘欢,竟然一击得手。将刀架在谢忘欢纤细的颈项上胁迫着众人,越寒潭面露狰狞。
「都是你这小子……」想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理想被谢忘欢瞬间毁于一旦,越寒潭的手上加重力道,满意地看见嫣红的血顺着他白皙的肌肤流了下来。
「放了忘欢,我们一切好商量。」沉着脸盯着越寒潭,燕楚飞清楚轻功明明相当好的忘欢没能躲开他偷袭的原因――身下最幼嫩的肌肤受了严重的裂伤,长时间的站立对忘欢而言已属勉强,更何况疾走!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忘欢怎么会落入现在这种危险的境地!
看着燕楚飞神色紧张的脸,谢忘欢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架在脖子上随时可能会要了自己命的锋利刀刃一样嫣然一笑。
「燕楚飞,我负你良多,今生无以为报,愿来生有缘再聚。」
话音未落,他不等众人应对,回身向后一撞,架开了越寒潭的刀。招式还未使老,他身法便突然转变,竟带着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的越寒潭跳下了悬崖!
突生奇变,燕楚飞第一个回过神来奔向崖边想要阻止他,却仍是晚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谢忘欢微笑地坠下悬崖,他却连忘欢的衣袖都没能触碰到。
风声猎猎,谢忘欢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然只剩几缕烟尘。浮云,却再看不到那一抹天青色的纤长身影。怔怔地望着云不见底地崖下,燕楚飞嘶声悲呼。
「为什么,忘欢――――」
为什么要在一切都快要结束的时候,以这种方式离我而去!忘欢――
「主上……」
崖上被紫云剑派邀来的众人大多已经离去,剩下的人都在帮着醉梦阁赶制绳索以便下悬崖找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燕楚飞根本不相信谢忘欢会在事情渐渐开始明朗的时候离他而去,更何况,忘欢才刚刚和他互吐心意――
俞岩松担忧地看着燕楚飞,却难以从他铁青的脸色上推测楚什么端倪。
一切都是疑云重重。
忘欢跳下悬崖之后,明显是由他请来关沧浪和凌清歌也在第一时间消失在崖顶之上。
忘欢为什么要寻死?他又是从何得知十三年前得旧事、更找出了失踪多年的凌清歌?那关沧浪虽然号称「玉面神医」,可是一向行踪成迷,甚少出现在江湖之上,忘欢怎么会和他有交集,从行为间推测还甚是熟悉?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忘欢绝对不会真的是在寻死。
那么,回梦峰的悬崖之下又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燕楚飞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虽然理智告诉他忘欢既然会跳下去,依照他的性格,悬崖下必定是已经做出了完全的准备――这些事情八成是由那个李斯去理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下面的接应出了问题,在他们用来结绳的这段时间中,忘欢随时都可能死去!
焦急地在崖边踱来踱去,不安的感觉在燕楚飞心底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他锁的眉头仿佛永远不可能有松开来的一天。
忘欢,忘欢,难道你真要从此与我天各一方从此再不相见?你怎么能对我,对你自己如此残忍!
――难道我真的永远也比不上你心底珍藏的那个人吗?忘欢……
你休想就这样甩开我!即使万水千山,即使天涯海角,即使要耗费半生的时间,我也要把你找到!
耗用了几个时辰方才编成的绳索一寸一寸的被放下,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近千丈的绳索已快用尽,下面却仍是半分动静也没有。燕楚飞的耐性终于用尽,简单交代了俞岩松一些事物,在腰间挂上了一盏气死风灯,他便顺着绳索准备下到崖底。
刚滑到约离崖顶几十丈远的地方,他便踩到了一张编织的极其柔韧的大网。长长的绳索从网间的缝隙继续垂下,此间雾气又甚是浓重,是以方才在崖顶没能发现这其中的玄妙。
被谢忘欢撞下的越寒潭便躺在大网的一脚,已然气绝。十多年前失窃的那本《七星连环》的武功秘籍,赫然便被人小心放置在他的手边。
这般的谨慎,也只有忘欢会这样了吧……想到此时意中人不知身在何方,饶是燕楚飞也不由得心头一酸。
强自压摄下不定的心神,燕楚飞扶着坑凹不平的崖壁,提着风灯四下环顾着,如他预料般地很快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崖洞。
果然。 zyzz
看着洞口新翻起的泥土,燕楚飞无奈叹了口气。
忘欢,你为什么从来不肯把肩上的担子分给其他人帮你抗。这样的性格,你大概一直都活得很累吧……
心疼着那个总是把一切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默默解决的人儿,燕楚飞有些气恼,更多的却是无奈――忘欢始终是不能完全坦诚地对他,甚至是对自己……
找到忘欢之后,他会好好地呵护他。一生一世都不会再让他独自去面对那些凄风厉雨――他的忘欢,虽然不是能够拥在怀中珍惜的女子,但也是需要认真爱惜的人。他希望忘欢未来的每一天里都有他。
精致,却不脆弱。他的忘欢看起来像是一座绝美的玉雕,却并不像玉石那般需要人时时小心,再如何轻微的损伤都有可能使他破碎。忘欢的韧性隐藏在他如琉璃般纤细的外表下,他的坚忍无不在。
――这一切美好构想的前提是,他能够找到忘欢。
即使还没有开始,燕楚飞也知道,那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忘欢虽然事事都温和以对,从未有人见过他疾言厉色的模样……但是他晓得,忘欢骨子里是一个冷静的人。假使他真的决定了要走,那么他一定会走得毫不留情,让人根本无迹可寻。
――忘欢的过往他一无所知,他不能抚平忘欢紧锁着的愁眉,但是只要忘欢愿意,他可以陪着忘欢慢慢去淡忘那些前尘往事。
只是燕楚飞不懂。自己明明在忘欢眼中看到了情谊,明明看着忘欢在自己眼前羞涩地低下了头承认他对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够离开?
忘欢,你走得这般决然,难道就不曾挂念过我会伤心吗?还是说,你也是身不由己……无论如何,我会用我这后半生来找寻你的足迹。忘欢,你等着我,我很快就会来的……
带着几分颓然的神色返回了崖顶,燕楚飞吩咐了人下去沿着那条密径探到出路,便遣散了不相干的人。
「主上……」小心观察着燕楚飞的表情,俞岩松体谅他的情绪斟酌着用词,「方才你交给我的那个锦囊中装着的药丸我已经照着您的吩咐给了医正。他看了一会之后就脸色大变,说是要把那颗药拿去研究一下。另外,据探子回报,那些白道人士也都已经退离了笑忘山。」
忘欢对今天的事情八成是早有准备。先前他就觉得奇怪了,那个越寒潭的消息怎么突然灵通了起来,进攻的时间居然挑得那么准。现在看来,这一切大概都是忘欢的安排了。他也算是情意重,费尽心机一举为醉梦阁除去了心腹大患才肯离开。但愿老大能够懂得忘欢的苦心……
不过既然他想到了,那么想必老大也应该推测出来了吧?反正老大的脸色是越来越臭――既然忘欢有能力策划这一切并且去施行,他真实的身份地位想必是高到恐怖了。这样一来,老大找起他的人来就更不方便了。依忘欢的性格,一定会动用手中权利彻底抹杀「谢忘欢」这个人的存在……
燕楚飞自然也晓得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忘欢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在忘欢刻意地躲避之下――进不得,他却也退不得,从遇到忘欢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有退路可言了……
心情沉重地和一脸忧心忡忡的俞岩松回到了醉梦阁的大厅,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医正居然端着一碗药在等他们。
「先把这喝下去。」把碗塞到燕楚飞手上,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人恶声恶气地说到。
没有问原因,燕楚飞很合作地将那碗青黑色的药汁一饮而尽。他知道医正必定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不过在确定他把药喝完之前,倔强的老人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瞪了燕楚飞半晌,医正方才开了口:「‘碧烟芙蓉洗髓丹,阎王殿前夺人还’。吞服此丹,可解天下奇毒,如果将此丹与施然之煎后同服,则从此不畏任何毒物。燕小子,从今往后你就是百毒不侵了,真是好福气!」
一愣,燕楚飞马上联想到忘欢给他的那个锦囊。「刚才我喝的药是洗髓丹?」
「哼!」医正抖了抖雪白的胡子,没好气地看着燕楚飞,「忘欢那孩子对你还真是不错。自从医圣陆道情在十五年前战乱中失踪之后,这世上就只剩下一颗碧烟芙蓉洗髓丹了。据说八年前被人找到后当成贡品呈献了朝廷。没想到忘欢居然给了你。」
低头思索片刻,燕楚飞便已推知医正话中之意。
「忘欢――他是宫中人?」而且依情况看来,他在宫中的地位一定相当之高。是天音世子、宝亲王、容亲王,或者更甚,是长歌皇子?不对,忘欢曾经说过他的父亲已经死了,皇帝还在位,所以忘欢不可能是皇子――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时,燕楚飞的思路突然被气喘吁吁地奔进来的探子打断了。
「主上,有人送来这幅画,说是其中有右护法身份的秘密。」燕楚飞对谢忘欢的重视人人都看得出来,是以他们一收到消息便加急上山回报。
浓眉锁,闻言,燕楚飞立刻接过了那轴包得甚是严密的绢画。
那幅画明显有些年头了,绢制的画卷已经有些泛黄。但即使如此,画中人的秀丽却不受分毫的损害。
乌发,杏眼,樱唇,一双秋水眸如怨似诉,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冷然,竟与忘欢有九分相似。但看那画的年头,却又决不可能是忘欢――
燕楚飞的目光渐渐移到了画边的题字上。
「泰云曦光元年三月,吾帝为皇后慕云亲笔所绘。」
皇后――思绪飞转,燕楚飞脑中轰然明了。泰云的皇后,也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帝的男宠,前朝的覆灭是他一手推动,前帝尉迟基更是被他逼得从回梦峰顶跳下……
他终于知道忘欢是什么人了!
「――前朝太子、当今王储,尉迟随云!」
第七折?雾散
前朝大同的太子,尉迟随云。
如果你在泰云的京都向人询问此人,可以得知很多个版本的宫廷秘史。
大同灭国之时,太子尚是幼年,不辨是非。成长之时,他又是被恨他父皇恨到引月氏族大军挥师南上、仅仅用了两年不到的时间就灭了大同的泰云男后周慕云抚养着的――
提起太子尉迟随云,前朝的遗民们大多是叹息着摇头。不仅因为他认贼作父,维护害得大同灭国的妖人周慕云;不仅因为他竟然公然接受了泰云开国之君关泰阿的封王,从此俯首称臣;更因为他竟然堂而皇之地成为了泰云的王储,从不思复国大业!
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尉迟随云这个名字,代表的只是一个身份特殊的贵族罢了。
听着楼下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把那位懦弱的皇子描述得活灵活现,坐在名满京师的浮云居三楼雅座中的俊秀青衣男子只是微微一笑。
「慕云,你听他们说的,居然编成了那样,也算是了不起了。」他原来都不晓得自己居然是一块面团,只能任人搓圆搓扁。不过,那些官员们在朝堂上对着他的表情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呢!特别是吏部侍郎,每看到他都想是恨不得冲上来给他一刀似的。不就是因为他曾经参过他一本吗?身为朝廷命官居然那么小肚鸡肠,真是不可取。
抿起淡色樱唇品了一口方才掌柜亲自送上来的玉露,周慕云抬起眼帘淡淡扫过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缓声道:「有些事情,从来都是不知道真相的人谈论得最起劲。」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你也要多加注意,毕竟人言可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上位者来说,人民就是水,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不可忽视。」
在亡国之君身边待了十年,同开国之君相守了十六年,为君之道,他可说已习得其中三昧。不过……他即使知道也没什么用,不如把这些教给可能用得到的人。
――慕云果然还是希望他能登极坐回皇位正统啊……
在心底微微叹息着,谢忘欢――或者说尉迟随云不由得想起了此时大概正因他的离去而伤神的人。如果是那人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现在燕楚飞的怒气应该发泄完了,所以想必已经开始焦急了。――他当然会暴跳如雷,前日才同自己互吐心意的人居然毫不犹豫的弃自己而去,任谁都会气愤的吧!不过等他气完了……当他发现再也不可能找到自己的时候,一定会难过吧?
心下一黯,尉迟随云的目光投向了远方,似是要穿越万水千山,看到他情之所系的那个人一样。
如果是燕楚飞的话,应该会很不屑地说出像「皇位算个什么东西,玉座硬邦邦的不说,皇宫也是死气沉沉的,还没有醉梦阁的总坛舒服」之类的话来吧!
可惜自己不是他,永远也不可能如他般洒脱自如――
尉迟随云总是想不透,百年前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人人意图问鼎天下,黄袍加身成为九五之尊。那一场战争的结果是他尉迟家得了天下,如今尉迟一族气数已尽,风水轮流转,换个姓氏统领天下又无不可呢?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人希望他成为新帝拿回尉迟家的江山。天知道,这江山属于天属于地,可是从来不曾属于过他尉迟家。
默默地给尉迟随云沏了一杯温酒,周慕云淡淡道:「我让你出去四年,是让你历练,不是让你伤心愁苦的。」
一惊,尉迟随云立刻察觉了自己紧皱的眉,心下登时大乱――他怎么会把心事表露在脸上呢?这是从几时开始的?他明明从小就学着不将喜怒形于色啊,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轻咳了两声,对上尉迟随云关切的眼眸,周慕云面色惨然道:「我让你出去,是因为你的个性从小就过于严谨,在江湖上行走一番,看看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说不定能让你从此学会为自己而活――记住,你是尉迟随云,不会被任何人拘束。人生苦短,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必去管其他的人会怎么样。他们的担子就让他们自己去挑,你没有必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慕云,你别再说了,先休息一下。」轻拍着周慕云单薄的背帮他顺着气,紧张地盯着他苍白的脸,尉迟随云惊诧于他过于孱弱的身体,「怎么会病成这样?」他离开的这四年间慕云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总是这么自私!他明明不应该走的,明知道他离去之后就只剩下慕云一个人独自面对那些蜚短流长暗箭中伤。关泰阿虽然极其维护慕云,但私底下,身为一国之君他总有不能插手的地方。他不负责任的离开等于是让慕云孤身暴露在风雨之中!
甜腥自嗓间涌出,周慕云轻轻咳了咳,神色不变地硬将已经到了嘴边的那口血咽了下去。
「不妨事的,这已经是宿疾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今天气候变化大些,所以病发得特别厉害罢了。」这虽然也是加重他病情的原因之一,但却是最不重要的理由。不过,他不会让随云有机会知道这些的。
「是吗?」犹自疑惑着,随云担忧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庞,「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勉强自己啊!都是我不好,不该拉着你出来。现在的风还凉得很,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该死,他怎么忘了慕云一向畏寒!早春的风仍是凛冽冻人,他居然这么不小心!
这里的风确实是大了些。这陪着随云出来本来就是想让他散下心,不要整天抑郁不堪的。现在看来目的差不多达到了――心下盘算了片刻,周慕云难得的作为一个配合的病人点了点头。
「我不想回宫,你差人通知陛下一声,我们住到翠微别苑去好了。」有自己的提示,那个傻不楞登的大个子也应该快赶来了。不过既然他敢拐他的宝贝随云,那就让他多找两天好了。反正一个月都熬过了,也不差这几天。
不疑有他的随云自然是唯他的话是从,立即便招来侍卫同他一起回了位于京郊的翠微别苑。
皇家园林行宫一向甚多,房产也不是什么希奇事。翠微别苑唯一特别一点的地方在于――根本没有几个人晓得它是皇家产业!
短时间内,就让姓燕的小子学学没头的苍蝇到乱撞一下吧!要是他连找出翠微别苑这点小事都办不到――目光渐冷,周慕云眸中一点点地蒙上了一层冰寒之色――要是燕楚飞连这点考验都过不了的话,那么就不需要让他再出现在随云面前了。
即使名不正言不顺,随云仍然不可辩驳的是泰云的王储之一,将来亦有可能继承大统。如果燕楚飞只是个没用绣枕头的话,他又怎么配得上随云?
虽然随云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但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这孩子了。从小就受着一国之君应有的教育,虽然待人一向温和,但随云平易近人的表象下面却隐藏着一位九五之尊应该具备的威严与气势,甚至……心胸,为了他人,可以按捺下自己一切私欲的胸怀……
他从来都不晓得,这样的性格对随云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假如随云意在夺回尉迟家的江山,这种兼济天下的个性对他来说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随云偏偏一副对已经唾手可得的皇位兴趣缺缺的模样――
也许,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仗剑携酒响马江湖的快意恩仇,而不是宫闱之内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孩子,怎么从来都不懂为自己争取权益。自己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对他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怎么可能了解的透彻。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他从来都不肯诉之于口,害自己只好一直凭感觉,结果犯了好大一个错误。还好现在更正也还来得及……
怪不得人家都说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有个小孩在真得为他操心到老呢!即使随云是尉迟基的孩子,他也早就放不开了,毕竟随云从刚生下来就跟在他身边……
「……同陵那边的事物就交给楚婕了。这样一来醉梦阁就再不会涉入江湖是非之中,专心扩充商业版图就好了。另外,从现在开始醉梦阁的阁主就是岩松你了。」找到忘欢之后自己就要履行诺言同他从此携手江湖,才没有那么多的功夫看帐本。
再说醉梦阁这重回中原原本就是为了报十三年前的血仇,现在最大的「债主」越寒潭已死,恩怨都已经解决,也没有什么必要整天打打杀杀的了。最最重要的是,他记得忘欢一向不喜欢腥风血雨在刀口上讨生活――
退出武林对大多已经厌倦了江湖拼杀的醉梦阁众人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反正最近几年在忘欢的带领下几个分坛的生意都越做越红火,大有就此从商的意思。现在他的决定也可以算是众望所归。
安顿好了醉梦阁的一切,燕楚飞便马不停蹄地上了路。因为在那个人情冷漠的京城了,有他的忘欢在等他……
虽然不知道那幅画究竟是何人送来,但依照忘欢的话细细推敲,他的身份的确是如同送画人暗示的一般。
但不论是前朝太子还是当今王储,他只知道,那个人是他的忘欢……
上京城的路中用的时间,比燕楚飞预料中多了大半个月。因为他在途中碰到――或者说被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拦下,然后不得不养了半个月的伤。
遇上关沧浪那天,下着细细密密的牛毛雨。燕楚飞记得忘欢一向喜欢在这样的微雨中散步,是以他驾马的速度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然后远远的,他望到了官道上那抹骑着一匹白色烈马的天青色的身影。
初一时他喜悦至极,在一声「忘欢」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才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紧接着,来自那抹天青色身影的攻击就源源不断地开始袭来。直到交手了十几招后,他才不解地发现,出手的人竟然是那位玉面神医关沧浪。
找不到空隙质问他袭击自己的理由,交上手之后燕楚飞便发现了关沧浪的武功明显不像外界所传的那般糟糕,反而竟然让他对付起来都感到有些吃力。因为怕真气泄露,过招的过程中燕楚飞甚至连口都不敢开。
闷不做声地与他过了近千招之后,关沧浪突然向后一跃,离开了燕楚飞的攻击范围。
「你的武功勉强算是合格了。」冷冷地盯着不明所以然的燕楚飞看了半晌,关沧浪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有点消化不了他出人意料的行为中蕴涵的意义,燕楚飞只能皱着眉头纳闷地看着眼前俊逸出尘的青年。他实在搞不清楚,关沧浪的招式虽然凌厉,可是显然并没有杀气,那他干嘛来偷袭自己?因为好玩吗?
看出了他的疑惑,容貌与医术同样出名的青年露出了近乎嘲讽的微笑:「也许需要提醒你一下,蔽姓关。如果还没有人造反的话,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应该也是姓关。」
登时了然,燕楚飞试探地问他:「你……和忘欢是什么关系?」
漠然地看着他,关沧浪冷笑道:「我可从来都不认识什么谢忘欢,与我相识的从来都是圣德亲王,尉迟随云。要说我们的关系嘛,依照他现在的身份……目前,应该是竞争对手吧!」因为他们相同的目标――皇位。
他来,是要提醒眼前的人,随云与他根本就是云泥之别,不应该有再交集的一天。即使没有血缘,随云仍然是他泰云皇室一员,怎么能够与一个江湖草莽纠缠不清。
不过,假使燕楚飞有能力保护随云的话……
想起儿时只要周慕云被父皇带走,小小的随云就会瘪着嘴来找自己,那个粉粉嫩嫩圆嘟嘟的孩子如今也长大了呢。大到已经学会追寻属于自己的爱情……
那么,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应该帮他一把呢?只要随云和燕楚飞走了,就再没有人有资格和他争夺皇位了。这么告诉自己,关沧浪始终不愿意承认真正的理由――他希望随云能够幸福。即使可能反目,即使没有血缘,他仍然希望自己的弟弟幸福。而随云的幸福,不是登上那张皇位……
君皇无情,父皇很早就对自己这么说过。自己也明白,即使父皇爱极周慕云,可是如若有必要,他仍然会废掉,甚至死这位男后。因为他是帝王,不能被私情所左右的君主。
国不可一日无君,泰云迟早需要一位新帝,而这个位子,会由他和随云中的一个人去坐。如果可能的话,他不希望一直视做亲弟的随云被逼着学会冷酷,被逼着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随云合该是蓝天中一片不受任何拘束的云彩,不应该被世俗所羁绊。
所以,假如一定要有一个人变的冷血无情……他宁愿这个人是自己。
盯着听了他的话之后立刻全身紧绷的燕楚飞半晌,关沧浪心底慢慢浮现的是欣慰――以及,最心爱的家人被抢走的不甘。
这个混帐家伙,凭什么半途杀出来抢走他可爱的皇弟。可恶,随云居然会看上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虽然他早在随云进入醉梦阁的第一天就让皇家专司情报的神机府送上了有关燕楚飞的一切资料――不过这口气他始终是咽不下!
眸色蓦地转黑,关沧浪根本不理会燕楚飞的全身戒备,扬手便向他撒了一把药粉。紧接着就一脚踢把燕楚飞踢下了马。
肋骨大概只断了两三根,真是便宜这小子了。一想到此人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带走随云,关沧浪又是一阵虚火上升,几乎没再在已经动弹不得的燕楚飞身上补上两下。
抬头看了看仍阴沉着的天,关沧浪骑在马上打量着狼狈不堪地躺在泥泞的地面上的燕楚飞。
要不是看在他对随云是根本掺不了假的真心分上,自己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不过,现在这样也够他受得了。
让人七天之内内力全失的化功散,断掉了几根肋骨……又环顾了四周一圈,关沧浪突然一鞭子打在燕楚飞的坐骑上。马儿受惊,立刻发足狂奔,片刻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此离最近的城镇也有三十里路程。这段时间就让姓燕的死小子好好品尝一下痛不欲生是什么滋味好了!
不过……
想起随云看着燕楚飞时那白玉般面庞上的几许红晕,正欲策马离开的关沧浪咬着牙拉住了缰绳。
算了,就做一回好人好了。免得随云想这个混帐家伙想得生病了可就不好了。
不情不愿地看了重伤之下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燕楚飞一眼,关沧浪没好气地说道:「你进了京城之后直接去西郊找一叫翠微别苑的庄园。随云没有回宫,八成是住在那里,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甩了瓶独门秘制伤药在燕楚飞身上,发泄一通后心情好了许多的关沧浪便驾着他最喜欢的坐骑扬长而去。
然后莫名其妙的被狠狠打了一顿的燕楚飞就被扔在早春带着寒意的微雨中,不但内力全失还伤重无力。连可以依仗一下的马也被关沧浪恶劣地赶走了。简直是欲哭无泪。
在床躺了半个月的之后,终于能够勉强爬起来的燕楚飞便迫不及待地上了路。
虽然他能够理解关沧浪――或者说长歌皇子那种送女儿出嫁、越看女婿越觉得不爽的心情,但他可是半分都不能认同。
和那种性格乱七八糟的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忘欢还能保有那么好的个性简直是皇天庇佑。
不过……他也不算亏,假若长歌皇子没有将忘欢的下落告诉他的话,在京城半点门路都没有的自己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那个低调到不行的翠微别苑。也可以算是因祸得福了。
反正自己皮厚耐打……虽然这不是什么理由,但是能换来早些和忘欢相见,即使伤得再重些他也甘之如饴。
一个人在京中,忘欢一定会寂寞吧!就像他刚刚到醉梦阁时一样,偶尔会露出空洞的表情,泄露出他心底的孤寂。
那样的忘欢看着会让人觉得心疼。仿佛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紧紧的捏住,痛的难以言喻。
忘欢嵌着那双如琥珀般的透明眼睛的端正的脸不应该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天生就应该得到一切他想要的,因为他是忘欢,因为他值得。
那样的容貌,那般的性格……忘欢合该被宠溺,合该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他的脸上应该只有笑容,他的心应该不解愁苦。
一别月余,他对忘欢的思念之情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酿酒般愈加地浓厚――
飞快地驾着马向京都西郊而去,燕楚飞满心满意都只想着那一个人,念着那一个人。
他离开回梦峰时尚是春寒料峭之际,现在却已是春似海开漫天的仲春时节了。无边的海仿佛提醒着他,与怒放的似锦相,忘欢此时该有多么地寂寞。冷清的京中,甚至找不出一个人可以让他倾诉心中的思绪万千……
春风抚过他因连日的奔波而略见憔悴却愈显刚毅的面容,静静地吹向远方,却吹不散他浓浓的思念。
忘欢,你等着我。很快我就会来接你了――
接你离开那个让你不快乐的地方。从今往后,我会让你的生命中只有欢声笑语。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让你快乐。从此,我会让你忘记忧愁滋味。再不会让你忘记什么是欢乐。
我的忘欢……
第八折?忘欢
翠微别苑的后院中,周慕云站在梨树下看了很久。
熏风抚过,瓣瓣洁白的儿随风寂寞飞舞,在空中无力地挣扎良久,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之后,终是无奈地萎落在地,带起天地间一声若有若无地叹息。
心地的弦蓦然被拨动,周慕云让贴身小厮寻来剪,又从附近的屋子里搬过一面凳子,便让人扶持着站得高高的,准备剪下一两根开着梨的树枝带回去用瓶养起来。
碧树雨间,周慕云一袭白衣胜雪。伴随着微风轻轻飘舞的衣袖使他看起来似乎随时可能抛下这尘世间的一切,踏云而去。
树影飘摇中,丽人乌发倾泻而下,小巧的瓜子脸上镶着两枚如冬夜的夜空般乌黑的眸子,长长的眼睫密密地覆在眼上,更显得肤色如玉。两颊上几许微微有些不自然的红晕衬得他的脸透着淡淡异样的苍白。
皱起了眉,燕楚飞凝神望着他――那人有着他熟悉的眼睛,熟悉的面容,却没有他熟悉的气息。忘欢虽然和人保持着距离,却并不像眼前这人一般有着如此凛冽决然的寒。假如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周慕云。
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一段传奇。
泰云的男性皇后,也是神州大地上的第一位男后。他是前朝皇帝的最为疼爱男宠,却毫不留情地背叛了帝王对他的信赖,带领月氏族大兵入关,以致使大同在短短两年时间之内灭国。
不但如此,传说中,他用绝世的容颜和妙曼无比的身姿使泰云开国之君在十几年中始终只专宠他一人,不纳任何妃嫔,甚至不肯建立属于自己的后宫。
闲来无事时,他也曾听人说过这些轶事逸闻。那时侯他曾经想过,周慕云必定是有着一些过人之,才可能让一位君皇十数年如一日的宠着,甚至有可能是爱着。毕竟红颜弹指老,身为九五之尊又是赏遍天下环肥燕瘦之人,若是只有美貌,自然是不可能赢得君皇长年的垂怜。更何况,泰云的曦光帝关泰阿又用不菲的政绩证明了他不愧为当世明君――
在燕楚飞凝神思索的这片刻中,曦光帝派在身边保护周慕云安全的侍卫已然发觉了他的存在。正当他们欲拿下燕楚飞之时,已被团团围住以确保没有危险的周慕云却出人意料地轻轻摆了摆手摒退了众人。
「那是我请的客人……让他进来吧!」唤出曦光帝派给他的亲信,周慕云敛眉轻道,「先去绊住随云,起码要拖半个时辰。」
等到那人心领神会地退下了,他方才转过身来看向燕楚飞,淡然一笑:「我天生体虚,受不得一点寒气的,不知燕阁主可愿移驾厅中一叙?」
明白眼前看似温和无害的人是自己是否能带走忘欢的关键,即使看到到了他虽是在笑着却毫无暖意的眸子,燕楚飞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见他身体僵硬,显然对自己甚是戒备,周慕云也不怎么恼怒。了然一笑,他转身便让小厮搀扶着向会客厅走去,显然一点也不担心燕楚飞会不会跟上来。
犹豫了片刻,燕楚飞一咬牙,仍是追了上去。――即使他清楚周慕云城府极,绝非忘欢那种在长期的训练中培养出的运筹帷幄手腕可以比拟,况且他现在立场不明,根本不晓得他赞不赞成忘欢离开……但是为了把忘欢带离这个让他不快乐的地方,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去闯一闯。
瞅见地面上渐渐跟上自己的那条人影,周慕云的嘴角一点点勾了起来――他的孩子看人的眼光果然没有错。虽然他一直是希望随云能够娶一个美丽贤良的女孩为妻,然后生上几个可爱的孩子过着幸福的生活的。不过,既然这是随云自己的选择,那么他会支持,并且祝福他――
毕竟,随云的幸福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默默地喝着周慕云命人奉上的玉露浓香,还不了解他意图的燕楚飞明智地选择了缄口不言。
――看起来颇沉得住气。头脑到是不错,身在江湖绝对是够了,不过如若要掺入朝中错综复杂的斗争,可就……但配随云,也不算辱没了自家的孩子……
心思飞转,周慕云饮了口平素最喜欢的茉莉龙珠,淡淡道:「随云这孩子对喜欢的人一向上心的很,这玉露浓香,是你最爱的茶吧?」
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燕楚飞干脆以不变应万变,来了个沉默以对。
「哼」的一声笑了出来,周慕云放下盖碗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你不用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随云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眼光我清楚得很。之前不放心只是因为天性谨慎――你要说多疑也可以。随云的性子像他爹,什么事都习惯憋在心里不说出来。有时候连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能猜测。人心海底针,猜错的时候也常常有,结果就让那孩子钻牛角尖了。现在我就是告诉他我根本不希望看他成为皇帝,他也只当我是为了他甘愿放弃自己的计划,就是不肯信。」
轻轻咳着,周慕云姣好的眉头一皱,唤来太监把自己面前的茶撤下,换上了一杯乌黑的汁水。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什么了……我已经时日无多了。现在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为随云这孩子安排好他的下半生。他前半生的二十年被我拖累良多,父母亲族几乎都可以说是死在我的手上,却从无怨言。原本我想扶植他拿回皇位……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了,随云根本不愿意成为九五之尊。因为我做过的事情,反而让他以为让他登基是我的心……咳咳……」
周慕云身旁的太监见状立刻上前,递了一块丝帕给他。
掩唇猛咳了半晌,拿开帕子时,周慕云看着洁白的丝绸上那一块触目的猩红,无奈苦笑。
「我只要随云幸福,其他的都可以不管……你能拿出证明来让个我安心把随云交给你吗?」
心下明了周慕云定是要提出让他不好接受的要求,燕楚飞仍是目光如炬,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周慕云的眼睛:「需要我用什么来证明?」反正他除了忘――除了随云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珍惜的了。
定定看着他,周慕云轻道:「我要你召告天下,从此你与醉梦阁再无关系――再怎么说,随云也是我泰云的王储,不能和一个邪门歪道中的人在一起,过着时时刻刻会被人围剿的生活。」正邪之分他可以不顾,但是随云的安全一定要有保障。
「我保证,醉梦阁会在半年内彻底消失。」他本来便已有了这个打算。
周慕云眸中渐渐染上了笑意:「我会派人看着你去做的,在那一切都完成之后,你就回来接随云离开吧!他是个率真的孩子,一点也不适应腐朽的宫廷,所以你要快点来带他走。」说罢,让下人搀扶着慢慢站起身,他便要离开。
看着他,燕楚飞欲言而止。
打量了一身风尘仆仆的燕楚飞半晌,周慕云忽的轻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年轻人啊――出了这个院子后你向东走,不远就是一方水榭,随云现在就在那里看书。我已经命人将周围的侍卫全部撤下了。」
脸一红,燕楚飞喃喃告退后,便飞也一般向周慕云所说的地方掠了去。
望着他急速消失的背影,周慕云的笑容一点点褪了下去。又咳嗽了两声,他低声对服侍了自己十多年的老宫人道:「不管是男是女身份如何都不重要了,现在我只希望随云一生有所托付。我派去的人观察了燕楚飞四年,他的确对随云很好,特别是他看着随云的眼神的,那种温柔是做不了假的。让他们在一起,这也算是我临死之前唯一能为随云做的事了吧……」
纵使心急,燕楚飞推开那扇门时仍是缓缓的,因为他不愿惊扰到他的忘欢。
背对着门坐着,听到声音尉迟随云也没有回头――回京之后,慕云总是觉得他瘦了,所以每个几个时辰都会要人送些参茶之类的补品来。
又翻过一页书,尉迟随云随口道:「把东西放到桌上就可以。」
等了半晌身后却仍没有动静,心下微觉诧异,他终于转过了身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他手中的书册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思绪飞转,他片刻之间便将波涛汹涌的情感压回心底。――既然楚飞能找到这里来,那么他一定也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了吧!还是没能瞒过他呢……
燕楚飞,你又何苦来找我!那时我不留余地的绝情离去,你就该知道我是个负心薄幸之人。有慕云在阻挠着,你来一要冒多大的风险,你这又是何苦……
心中暗流涌动,尉迟随云面上却是平静无波。
借着俯身拾书的时间掩去自己面上的意外与欢喜,把书放回架中再转过身来时,尉迟随云脸上已是一片淡然。他开口,声音也是冷漠而疏离:「不知燕阁主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微微一笑,燕楚飞仿佛是没有看到尉迟随云刻意装出的冷淡般自然地抚上了他白皙柔嫩的面颊。
「忘欢,我是来带你走的。因为你不愿意在宫之中做被压抑的尉迟随云,所以我带你走,做回你无拘无束恣意江湖的谢忘欢。」
心头一紧,尉迟随云的眼眶渐渐热了起来。
燕楚飞的话对他来说太过于诱惑性,让他连理智都开始动摇。檀口轻启,他几乎就要答应与他离去,从此两人共效于飞――
如果,他不是尉迟随云的话……
了无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躲开燕楚飞带着让他心驰荡漾热度的那只手,尉迟随云正色道:「燕阁主,过去四年敝人受您的照顾,但那只是我布衣之时了解民情的游历。如今我已返京重执亲王印,将来甚至有可能身登大统,那些旧事,还是请您不要再提为好。」
――因为身份的关系,王储本是不需要亲习武艺的,但是为了身旁没有侍卫之时以防万一,所以皇室仍是相当注意继承人的武功。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会用到武功的时候不多,且又是为了防身才学的,所以皇亲国戚们武功的特点就是只有轻功特别好。这一点,连武学甚有天分的尉迟随云亦未能免俗。
所以,燕楚飞很容易就化去了他的防备将他拥入了怀中。
「你叫我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你过这种不快乐的生活?忘欢,你这样太残忍了。不止对你自己,对我也是一样。」
强自压敛下自己动荡的心神,尉迟随云在燕楚飞的双臂中静静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势在必得的眼。
楚飞,楚飞。皇兄和慕云对我向来都极其维护,这一即使是偶然的懈怠让你进了来,他们就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你可知今日一别,你我便再无相见之日……
鼻中酸楚,尉迟随云只希望拖得一刻是一刻,最好这瞬间能成为永恒,让他再也不必面对分离。
想归想,但――他是尉迟随云,是大同亡国的太子,是泰云如今最有可能坐上玉座的王储。所以他不能够放任自己沉溺,尉迟随云这个名字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没有枉费气力去挣扎,尉迟随云寂落一笑,笑得燕楚飞心中一惊――那笑容中,竟带着几分绝望。
「楚飞,不是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而是我不能够。天音世子性格懦弱易被有心之人操控,宝亲王为人孤僻难以服众,容亲王天性淡泊不问世事。唯一有能力执掌泰云江山的皇兄――也就是长歌皇子无心朝政,已经五年多未曾回过京城。如果我跟你走了,那么泰云的皇位要怎么办,泰云的江山要怎么办,泰云几千万的百姓要怎么办?」
所以你我不得不从此分别,一个身庙堂之高,一个置身江湖之远,相忘于天下。――有时候,总有些人必须做出牺牲才行……
寂寂垂下眼帘,尉迟随云仍在笑,那笑容却是无比的苦涩。
所以,当燕楚飞吻上他的唇时,他没有拒绝,反而是激烈地回应着。
口腔中传来淡淡的铁锈味道,两人中不知道是谁的嘴唇破了。可是他不愿停止,唇舌厮磨之间,他一点点加了这个带着绝望意味的亲吻。
他们是没有明天的。既然如此,此刻就让他们最的沉沦吧!让着纠缠不清的孽火焚烧一切……在完全孤独来临前,让他汲取最后一点温暖。
缓缓的,燕楚飞的唇移到了尉迟随云的颈项。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没有拒绝。
低吼一声,燕楚飞扫落书桌上的陈设把他压了上去。
他的吻密密麻麻的落在尉迟随云的脸上颈间,却并不急躁,而是温柔如水的慢慢引导出身下人的欲望。
「不要在这里……」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努力保持着脑中最后一丝清醒,尉迟随云喘息着抓住了燕楚飞的臂膀,「向右拧书柜旁边的瓶……那后面有间房,去那里……」
尉迟随云把脸埋入燕楚飞怀中,想掩饰自己的心情,却不知裸露在外的耳垂已经染成了淡粉色,泄露出他想隐藏的羞涩。
依言而行,燕楚飞看着臂间几乎整个钻进了自己怀中的人儿,几个月来第一开怀地笑了。
――他终于再找到了他的珍宝。怀中的人儿还不知道,这一,他再也不会放手了。尝到过失去的滋味,纵使短暂,也使他倍加珍惜眼下的每一时每一刻。即使今后他们将长相守,即使他们会一起到白头,他也愿这一刻能长久。
轻轻地把他的忘欢放在床上,然后略显性急地压在了他身上。
吻着他嫣红的唇,缓缓拉开他的衣裳,轻柔地爱抚着他。听他如瓣般的唇吐露出勾魂的呻吟――
端的是活色生香。
紧紧闭着眼忍耐着渐渐从身体内部浮现出的狂躁热度,尉迟随云苍白的身体因为燕楚飞的动作慢慢染上了一层迷人的粉色,如春初绽。下意识地弓起身子配合着在自己身上肆虐的人,沉寂已久的欲望被缓缓的引出,直到再也无法忍耐。
忽然睁开眼睛凝视着正抚慰着自己欲望的燕楚飞,尉迟随云眼圈渐红,忍不住主动吻上了他带着和曦微笑的面庞。
然后鱼水交融,感受着俯在自己身上的男子一点点进入自己的过程。
虽然经过了润滑,但经验甚少的尉迟随云还是疼得皱紧了眉。轻轻吐着气缓解着不适,他搂住燕楚飞的颈项让他一寸一寸地抵入,直至完全进入。
体贴地停止了动作等待着身下的人儿适应自己的存在,燕楚飞细碎的亲吻不住的落在尉迟随云细致的脸上,轻怜蜜意。
「……动吧,楚飞,我想要……」知道燕楚飞忍得难受,勉强对他鼓励一笑,尉迟随云轻轻扭了扭腰,终于让他的欲望爆发。
肢体紧紧纠缠在一起,两人的发丝落在一起纵横交错,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化身为兽,抵死缠绵。
修长的双腿缠上燕楚飞精壮的腰身,抛开一切顾虑与层层的枷锁与他沉醉在爱欲之中,载浮载沉。
想要他进入得更,最好到他再也无法忘却的地方,在他心上刻下烙印,让自己永远记得这最后的时刻。
――也许今后,他的生活会只剩下回忆。和燕楚飞在一起时的回忆……
他宁愿疼痛,因为这疼痛令他对今日的所有刻骨铭心。从今而后,他会怀念着这种入骨髓的疼痛独自走在寂寞的宫廷之中……
「楚飞,楚飞……啊――――」
尉迟随云再一睁开眼睛时,熹微的晨光才刚刚出现。
才想要坐起来,他就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酸痛不已,根本无法控制。然后,他便想起了昨日的一切。那些狂乱的记忆涌入大脑的同时,他的脸瞬间烧的通红。
「醒了?先吃点东西吧,你也该饿了。」把粥端给尉迟随云,燕楚飞脸上带着安定而满足的笑容,「周慕――皇后说这是御厨按照你的口味做的,应该能够入口。」
呆呆地看着燕楚飞,尉迟随云刚刚睡醒的脑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怎么还没走?慕云说是按我的口味做的那是什么意思啊?哦,对了,昨天楚飞来了之后我没有进晚膳……
灵光一闪,尉迟随云蓦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焦急道:「你说这是慕云派人送来的?他知道你在这里了你还不快走!」
轻轻一笑,燕楚飞端着碗坐到了床边拿起勺子就准备喂他:「是啊,不过他不但知道我在这里,也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更知道我们昨天都做了些什么。」 说着,他的目光还暧昧地扫过尉迟随云领口微微露出的红痕。
瞠目结舌地看着燕楚飞,尉迟随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见状,燕楚飞把碗放在一边,将完全愣住的尉迟随云拥入了怀中。
「忘欢,皇后已经同意我们的事了。虽然你不肯相信,但是他的确从来都不希望你去争那个皇位。你一向事事都顺着他的意思来,让他很难知道你自己的心愿。以前他是以为你想拿回尉迟家的天下才那么努力地帮你的。你忘了吗?他说过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他只希望你过这样的生活。」
凝视着燕楚飞的眼睛,尉迟随云无言地垂下了头。
知道他还是没有改变想法,叹了口气,燕楚飞又道:「上京的路上我遇到了关沧浪,他就是长歌皇子吧?他准备回京城了。他说,因为你现在的身份是圣德亲王,所以你们的关系是竞争对手。」
秀眉轻蹙,尉迟随云有些拿不准关沧浪的意思。
「等他来了你再问问他吧,总比现在这样胡乱揣测得好。」
被燕楚飞的话搅得脑中乱成一团,尉迟随云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难道,他真的误会了慕云的意思了?
「别想那么多了,吃完饭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偶尔把担子交给别人抗一下,也是不错的体验。忘欢,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接你。」
第九折?进退
定定地站在临波水榭的小巧石桥上发了半晌呆,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尉迟随云忽而淡淡一笑。那笑容是他从未有过的明丽,恍如云霞漫天。
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沉稳脚步时他也并没有回头。
轻移脚步折下一条嫩柳,尉迟随云转向来人,安然微笑:「皇兄,武林中的事情都理完了吗?这么晚才回京,让我担心了好几天呢!」
「路上有些事情绊住了而已。」轻描淡写地说着,关沧浪清楚尉迟随云晓得事情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轻松。
关沧浪不是善良到有些优柔寡断的尉迟随云,论起为人君的资格,他只会比随云高――因为,他足够冷酷与冷静。这不留下一点痕迹地从江湖中彻底抹杀掉玉面神医关沧浪的存在,他认为必要的时候,甚至动过用影卫的力量斩草除根。
他所要求的结果,是再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江湖中的关沧浪与朝廷之中的长歌皇子之间的关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以为意地笑着,尉迟随云慢慢走到了关沧浪的面前:「皇兄,你这回来……是为了册封太子的大典吗?」
宽大的衣袖下,他的手紧张地攒成了拳。――你,是真的想要那个位子么?
看着他,关沧浪抚上石桥以汉白玉制成的扶手,面上的表情推测不出情绪的波动。
「随云,你恨周慕云吗?」
出乎意料之外不是回答的回答让尉迟随云愣了一愣,旋即便反应了过来:「不,我从来没有恨过他。在天下人口中,他助皇上攻下我尉迟家的江山,是大同的千古罪人……可是,我不恨他。」
盯着手中碧绿柔嫩的柳条,他淡淡微笑:「当时虽然我还笑,却也知父亲爱慕云极,但帝王的感情,总是有限度的。所以一当父亲发现他对慕云的感情已经足够让慕云左右他的言行,为了他的江山,为了继续当他的劳什子皇帝,他开始想要慕云死。
盯着手中碧绿柔嫩的柳条,他淡淡微笑:「当时虽然我还笑,却也知父亲爱慕云极,但帝王的感情,总是有限度的。所以一当父亲发现他对慕云的感情已经足够让慕云左右他的言行,为了他的江山,为了继续当他的劳什子皇帝,他开始想要慕云死。慕云诈死的时候,他却又伤心欲绝,甚至亲手为慕云刻下牌位。我一直都觉得,遇上这种男人,是慕云此生最大的不行。慕云爱他敬他,到头来却要因为对方自己的理智不能控制感情而死。幸好,慕云后来又遇上了皇上。」
垂首看着脚下脉脉的流水,随云轻笑:「幸好慕云遇见了皇上,否则等我有能力的时候迟早也是要弑君夺位的。对我来说,慕云才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怎么想,我从来都不恨慕云。」
「是么。」双手环胸凝视着远方,关沧浪淡淡道:「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他。十四年前,母妃一族领兵造反的时候,如果不是他,现在我大概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泰云开国之君关泰阿除了男后周慕云,之前也层纳过一妃。但塔那妃早在月氏族攻打大同之前便已因为后宫参政被打入冷宫,株连得关泰阿唯一的子嗣也因为众人反对迟迟不能立为太子。
泰云建国之初,塔那妃更是逃出后宫率其族人逼宫,只不过事情在刚开始时便已败露,最终以参事者全部死为结。
――但按照泰云历法,塔那妃之罪是应当诛其九族的。
那时,为他们恳求泰云国君网开一面的人,是已被立为皇后的周慕云。
「母妃野心极大,对热忠权势的她来说,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她争权加了一项极重的砝码。但是皇后却真真切切地关心着我。所以和你一样,我也从来不恨他。」仿佛是别人的事般漠然地叙说着自己的过往,关沧浪的眼底却始终有着一抹沉痛。
无言地站在他身后,尉迟随云大概已经猜测到他想说的话。
「随云,你我是一同长大的。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了自己的手足一样看待。五年前我离开,是因为我发现了皇后他想把你送上皇位。他一向为你着想,所以那时,我以为那也是你的愿望。我心底一直感激皇后对我的恩情,而且又不愿意因为那个身份有兄弟阋墙的一天出现,所以我走了。我的离开不止为了皇后,也是为你。但是现在,我和皇后都发现自己错了。」
静静地转过身来看着尉迟随云,关沧浪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坚定:「我毕竟是母妃的孩子,对权势,我们母子有着一脉相承的强烈欲望。如果想要皇位的人不是你,那么他现在大概早已身首异了。」
「随云,我是回来接收皇位的。既然你不想要它,那我就不需要再客气了。」
「随云,你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吗?」喝完了药,整个人懒洋洋地卧在软塌中,周慕云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距离燕楚飞离开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说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现在都已经五月初了,翠微别苑中的却依然盛开着。
面上薄红微现,尉迟随云白的近乎透明的脸颊仿佛烧起来了般。
「嗯,我喜欢他。虽然楚飞没有成为武林盟主或者武功天下第一这之类的远大抱负,可是他一直都对我很好。而且他一向很强势,我为人太温吞了一点,所以很憧憬这样的人……」越说声音越低,头也越垂越下,到最后尉迟随云的脸几乎埋在了两膝间。
接过了下人奉上的桂圆莲子桑寄生茶,周慕云把玩着盖碗轻道:「燕楚飞去见你之前,和我谈过一番话。我愿意把你交给他,是因为他答应了我的条件。」
「……你要他离开醉梦阁?」自幼便跟在周慕云身边,知他性格,尉迟随云猜得到他会给燕楚飞怎样的考验。
慢慢品着那碗关泰阿特地命人送来的养生茶,面对尉迟随云的问题,周慕云只是轻应了一声作为回答。
――一个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放弃高权重位的人,必定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没有说话,尉迟随云颊边久久不散的红晕却泄露了他心底的欣喜――在燕楚飞心中,他比什么都重要呢!自己最重视的人最重视的人也是自己,还有什么事比这更值得欢喜?
较常人宽些的额,一双剑眉下是如流星般明亮的眸子,然后是笔挺的鼻子,还有厚薄适中的唇――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地描摹出那人的模样,有着怡然自得的快乐。
只是――
自己真的可以吗?如此的自私,把所有的事情退给慕云和皇兄之后自己却远走高飞――这样的事情,自己做不出来。
明知道慕云和皇兄都极其宠溺自己,他怎么能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疼爱就不负责任的离去?
依他们对自己的维护程度,如果看出了自己对皇位并无执者之意的话,一定会找出各种理由千方百计的帮自己卸下应承担的职责,好让自己不用违心去做任何事情――
注意到尉迟随云渐渐变得凝重的侧脸,叹了口气,周慕云把碗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
「随云,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教你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道理。没想到你在其他的方面一点就通,却死活学不会我最想让你明白的这些。如果你一生都只为了其他人和身上的责任而活的话,在九泉之下我会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阻止皇上杀了你。」 ――与其眼睁睁地看着你痛苦地活着,我宁愿让你死去。
苦笑着,尉迟随云自然明了周慕云未说出口的话。zybg
「爹……虽然你从来不曾勉强我叫过你爹,但是在我心里,我的父亲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没有遇见燕楚飞之前,甚至在认识他的前两年里,我对你苦心孤诣为我安排的一切都很感激。但是后来,当我――当我渐渐喜欢上他的时候,我就开始明白了为什么你一直要我记住‘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这句话。喜欢上一个人之后,我就慢慢的不愿意为了其他的事情而放弃自己的感情了……」
看着尉迟随云乌云散尽的眸子,周慕云轻叹道:「你要是能再自私一点就好了……随云,宁可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做人,还是要积极一点,该争取的东西一定要去争取。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愿就是让你达成你的愿望,让你快乐。这十几年来,我又何尝不是把你当成了我的血骨。我半生已经过去了,即使一直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但是在宫廷动荡之中我也很难有快乐可言。所以私心来讲,我从来都不愿意看到你继承皇位步上我的后尘。」
在他眼里皇宫就是一间巨大的吃人牢笼,多少人走进去了,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副白森森的骸骨。在宫里待的太久,这些事情他已经看得太多了。就连他自己,也即将成为那些消逝在宫中的魂魄中的一缕了。
尉迟随云的目光淡淡扫过足边无力委地的落,垂首不语。
静静地将一块玉佩递给尉迟随云,周慕云压下喉间的甜腥,对他淡淡一笑:「即使你选择要做谢忘欢,圣德亲王尉迟随云也仍然是泰云皇族一员。需要的时候就拿着这块玉去附近的衙门,缺什么一定要开口。今后就不比以往,为了国政安定,让沧浪能够顺利登基,我不能再像这四年间派人去保护你周全。所以有事的时候要和宫里联系,别让我们担心。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也算是你爹。」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强忍下眼中的湿热,尉迟随云低低地唤着他。
「爹……」
周慕云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趁随云不注意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收好掩住唇的帕子,他方道:「随云,常言‘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武林事端极多,平日里朝廷对他们都是能不管则不管的,你出门在外的时候就要小心了。江湖秋水多,世上有些事情本就是是非难以断定,你也就不要牵扯太了。」
见尉迟随云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周慕云面上渐渐绽出了比此时暮春芳菲朵更加艳绝的笑容:「随云,刚刚神机府有报,燕楚飞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比我想象的来得更早呢!这样也好,让随云早些离开……
「……怎么哭了呢?」当年听到你父皇自尽的消息时都没有流一滴泪的啊……
唤过下人取来惯用的象牙篦子,周慕云转而坐到了尉迟随云的身旁,默默地梳理着他未束的长发。
「我也知道人生自古伤离别,可是离分别还早呢!等到燕小子来的时候看到你哭得肿肿的眼睛也会不好受的。而且你想见我们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不是吗?皇上也说过了,对宫里头只说你是领了密旨私访去了,比我想的周到多了,他连赐你们督察巡抚的圣旨都准备好了。宫里头的惊澜殿也永远为你留着,什么时候累了随时可以回来住。
手中的篦子掉到了地上,周慕云终于也忍不住捂上了眼。
「没想到我居然也会有这种嫁女儿的心情……」苦笑着,他轻轻抱住了迟了十几年才叫了他一声爹的孩子。
一阵风蓦地刮过,周慕云抬起了头,看着身边树梢上无数怒放到极至的朵被吹落,纷纷扰扰地铺了一地落红,委地无人收。在看枝上,方才还姹紫嫣红地开着的却已经难觅踪影了。
――这个长得过了头的春天,也终于尽了。
随云走的时候,周慕云没有去送他。
黯然消魂,惟别者矣。他说他的一生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现在要送走自己的孩子,他受不了离别时的痛苦。十里长厅,折柳相迎。送君千里终需一别,那么他在宫中在心里送着他离开,也很好。
在曦光帝关泰阿以及已经被立为太子的关沧浪的目送下燕楚飞出京的时候,尉迟随云绝没有料到,他这一走,便是和慕云的永诀。
与燕楚飞一人一骑走在官道上,选择了谢忘欢这个身份的人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以前他从未曾奢望过,能够同自己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可是现在,他居然正和楚飞一起――
夜里,在客栈中,燕楚飞突然想起了埋藏在心底已久的疑惑:“对了,忘欢,你到底是怎么找到凌清歌的?事隔了这么多年,即使有皇家力量,想寻到这么一个人也相当不容易吧?”
把头埋在燕楚飞的胸前轻轻笑着,谢忘欢愉快道:“这件事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呢!小时侯有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硬是缠着皇兄要去打猎。那个夏天我们一起住在离忧别苑,打猎的路线正好经过岷江,而岷江正是顺着笑忘山的回梦峰下一直流到浮山一带的……”
眉头一皱,燕楚飞已经推知了来龙去脉:“这么说来,十三年前救了凌清歌就是你和长歌皇子了?”
“是呀!”抬起头来看着燕楚飞,谢忘欢连眼底都是笑意:“凌姑姑伤好了之后就自愿进了神机府,对过去的事情也是绝口不提,以前我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因为慕云担心我的安全,所以派出的人都是神机府中受过我或者他的恩惠的人,这其中恰好就有凌姑姑。顾虑到她的身体,本来她是只负责间中联系的。机缘巧合之下,她正好晓得了我们正在找失踪多年的彩虹仙子……”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十三年前我和皇兄救起凌姑姑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便开始和你交缠。这之中无数的机缘巧合,也可能都是命中注定。也许前世三生石上的惊鸿一瞥,早已决定了你我今生的姻缘。此生能得与你相守终老,我已无甚憾事。
靠在燕楚飞胸前,闭上了眼,因为那份熟悉的温暖的,谢忘欢微笑着安然入梦。
从此,他能够放下一切束缚与他所爱之人仗剑携酒行走江湖,再也不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因为孤独而寒冷。纵是风雨兼程,能与情之所系一生同行,即使沿途皆是暴风骤雨也是甜蜜。
往后,他和燕楚飞,会长相守。
《及时行乐》番外
落幕?彩云逐落日
报更的钟声遥遥的自皇宫传来,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感受到右手上传来的熟悉的温度,周慕云方才安下新来。
“醒了?现在天色还早,再多睡一会儿吧。”轻轻掖了掖他的被角,一向有“武帝”之名的曦光帝关泰阿此时的语气是臣子们想不到的温和。
勉强笑了笑,周慕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见状,关泰阿急忙扶着他靠在了自己身上。
“这我昏了几天?”开了口,周慕云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比以前更加嘶哑。
沉默了半晌,关泰阿才回答道:“今日已经是十一月初一了……”
“哦,原来我昏了三天啊……”微笑着,周慕云把头靠上了他的肩膀,“沧浪,我现在大概是回光返照了,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反而感觉很有精神呢。”
“不会的,”死死搂住他,向来冷心冷面的君王连声音都在颤抖,“不会的,慕云你不会死的!”
“生死有命,沧浪。答应我,不要把真相告诉随云。那孩子死心眼的很,要是他知道了,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紧紧握住周慕云瘦得骨骼突出的手,关沧浪苦笑道:“我答应你。本来就不关随云的事,是我不好,要是我早点发现他们在酒中下了东西,你也就不会……”
五年前的那一夜,被在药性控制下的尉迟随云以暴力侵犯后,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周慕云又在初冬的室外受了一夜的寒气……等关沧浪接到他的密信带着御医赶到的时候,早已经是药石罔效。即使身为一国之君权倾天下,关沧浪能做的,也只有用各种天下奇珍的草药续着周慕云命。到如今,体质本就衰弱的周慕云已是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
“别难过了。”轻轻抚过关泰阿因为消瘦而更显轮廓刻的面容,周慕云平静道,“御医原本说我熬不过今年秋天的,现在都已经入冬了……我已经多活了很长时间了,该知足了。”
要不是寿命即将走到尽头,他也不会急着把随云找回来,进而一手促成他和燕楚飞。临死前,他希望能看到两个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孩子中起码有一个人获得了幸福。
“泰阿,和你在一起的十七年里我很快乐。我想,这份快乐足够我回忆个三十来年了。”凝视着关泰阿鬓角这几个月才出现的斑斑白发,他微笑道,“泰阿,我在下面等你三十年,你七十岁的时候也差不多该下去陪我了。记住了,我等你三十年,不要来的太早了,也不要来的太晚,我只等你……”
声音渐渐消失在喉间,周慕云的眼睛缓缓闭上,苍白的面容上犹自带着微笑。
“天清净,地清净,灵台清净,六根清净……”
远方,皇觉寺的僧人为泰云病重的皇后祷念《往生咒》的声音尚在传来,他怀中的人却只剩下余温了。
“慕云――――”
第一抹晨曦冲破了层层云雾的阻挠出现在天边的时候,曦光帝撕心裂肺的悲呼也传遍了整个皇宫。
曦光十五年冬,神州大地上的第一位男性皇后去世,存年三十五岁。
关于他的传奇,终于缓缓落下了帷幕。
谢忘欢是在凉州接到神机府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的。拿着那封薄薄的信,他大恸之余,竟是眼前一黑,生生昏了过去。
醒来时,他的人已经在客栈的床上,面容憔悴的燕楚飞就俯在床边沉睡着,显然是为了照顾他一夜未眠。
哭过痛过伤悲过,最后,他决定和燕楚飞一同出海去看看对岸的圾歧国。他还记得离开京城之前慕云对他说过的话。
人生苦短,本应及时行乐。他却因为身份所累一直不能如愿游历天下。不但书中所讲的海那一边的奇异的圾歧国,就连去浮山的别苑一他都往往不能得偿所愿――
爹,你不能看的风景,我就用眼睛替你记下。你不能去的地方,我就代你踏足。从今往后,我会替你实现这些心愿。替你在人短暂的一生中,去及时行乐――
今后我会按照你的心愿尽一切努力使自己幸福,快乐地度过这一生。你再也不需要替我担心了……
点了燕楚飞的睡穴轻手轻脚地把他扶上床和自己并排躺好,看着他刚毅的面容,谢忘欢心底一阵温暖。
――和这个人在一起,接下来的半生,他一定会像慕云期望的一样幸福……
及时行乐番外?折子戏?浮云心
雪崩阻碍了入关唯一的道路。
这下子,没有十天半个月,路是通不了了。怪不得昨日就应该到达的大军,到现在还不见踪影。但城中的粮草,却仅够支撑四天了。
抓起一把雪,我将它捏成一团握在手心。
寒气直透心田。
尉迟基啊尉迟基,你怎么忘了呢?即使是养的一条狗,逼急了也一样是会咬人的啊!我还真是荣幸之至啊,居然教你舍得拿出一座北陲重镇来做祭品。我是不是该和以前一样,高呼万岁叩谢隆恩呢?皇上!
李斯从雪丘上下来了。想必是已经发现了这场雪崩之中的玄密,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这时节,哪还可能有什么雪崩。心积虑地想除掉我,却偏偏派了个脓包来办这件事。这下,说什么他都要落人口实了。
想想也是。为了杀区区一个男宠,就毫不吝惜地让碎叶城三千百姓七千军士陪着送命,这样的君王,还有什么侍奉的价值!基,百姓也不全是愚昧的。你这么做,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吗?只怕事情传出去后,就连平日甚是瞧我不起的文武百官满腔为国效忠的热血也要凉下来了。
「李斯,你都看到了吧?」
松开手,已凝成冰的雪团直直落入一片松软的洁白之中。
面色一凛,他抢上前来把我已冻到失去知觉的手握入掌中。
「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我再为他卖命了。慕云,我们也不需再管什么边疆战事了,把军饷发下去,再一把火将军册烧了,让大伙各自还家。至于这碎叶城,这大同朝的天下,谁爱要就让他拿去好了。」
我看着他激动的脸,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果然还是太嫩了,李斯。皇帝是真起了杀意了,怎么会只用这一着?――若是照你说的遣散了军士,那大伙怕是全要到阴曹地府去会面了。你信不信,这雪山之后的队伍,定已得圣旨,只要我们向后退一步,就是杀无赦。」
「慕云……」
听着我的分析,痛苦的反倒是李斯。不过也难怪他,头一回带兵就是做我的副将直接拔营开向鬼门关,开心得起来才叫奇怪。
「那个狗皇帝居然这样对你!」
实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我怪异地盯着他。
「怎、怎么了?」
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他不争气地把脸扭向一边。
摇摇头,我不以为然。
「如果我是皇帝,我会干脆赐杯毒酒下来,可惜我不是他。他连我死都不愿让我知道是他下的手,还特地弄场雪崩,对我可好得很啊!」
「那你难道……难道……」
李斯脸色发青,显然是以为我真会带上碎叶城的全部兵力去和来犯的月支大军对抗,宁愿马革裹尸。
「可惜他对其他人又太差了。为杀我一个人而劳师动众,甚至不惜让一万多人为我殉葬,还搭上一军防要地。」
对着李斯,我真的是很高兴,高兴到甚至笑出声来。
「他不但不了解我,也太过于低估我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斯的眸子里闪着光,此刻,大概正在脑子里把我可能会用的法子一一推敲着吧!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不是倒霉透顶地做了我的副将,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尉迟基,就是这样让我大同的人才一个个凋零了。
「开?城?门。」
一个接一个,我从心头挖出了这三个字。
我晓得,城门一开,我周慕云就是大同的千古罪人。
但我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大同,大乱将至。
一回碎叶,李斯就把「雪崩」的事情告之了全城。顿时,碎叶军民一片哗然。他趁机宣布了我的决定,仓皇之中,如我意料,无一人反对。
碎叶的城门缓缓地打开了。
驻扎在五里外的月支大军却半分动静也无。看来,他们的主将决非常人可与之比拟。
换下战袍,我穿上行囊中唯一一件不是基替我准备的衣裳――一袭纯白的狐裘。
独自出了城门,我慢慢走进月支军营。一路上,竟无人阻拦。反倒是一个官兵模样的人将我领到了月支大帅帐中。
望着座上悠然自得地饮着西域美酒的月支年轻主帅,我微笑。
他到很是沉得住气,反而是立在一旁做武官打扮的先呼喝了出来。
「放肆!这里可不是你们大同的皇宫,由不得你在此狐媚!」
哎呀呀――我支起了额头。看来我惑主的本领还真是恶名传千里呢,就连这边塞极寒之地,居然也有人晓得。
一直没有开口的人见我不答话,终于放下了玉杯看向我。
我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样子是很好看的,所以我加倍卖力地笑着迎上了他的目光。
「你在笑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沙哑的别有一番风味。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也是一个很好看的人,一点也不输给基。月支的女子,最大的梦想大概便是能嫁得此人为夫吧!
脸已经有点酸了,但我依旧笑着。
「我没有料到,皇帝更没有料到这一仗月支竟是倾其所有。」
坐镇的居然是月支族的王,看来这一在他们定是势在必得了。早知如此,基定是不会如此轻易的就放弃了碎叶城吧……
凝视了我良久,他才淡淡道:「你的眼睛很好,脑袋也够聪明,竟然猜出了我的身份。所以很可惜,我不能放你回去了。就请你与我回月支,做个七八十年的客吧。」
果然厉害啊。两国相战不斩来使,也是只要不斩就行了。看来是压对庄家了啊。
这一回我是真的笑了。
「我本来就没有回去的打算,因为我是来投降的。」
微微抬起眼,我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好家伙,竟然还能不动声色。
「为什么?」
我把基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其间,他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
「一万多人来陪葬,这我可消受不起啊。所以就只好来找月支帮忙了。」
撑起下巴,他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
「你不过是皇帝胯下的玩物罢了,我凭什么信你,又凭什么要帮你?」那双眸子,邃而明亮。
「凭我可以助你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他的眼中掠过一线精光,我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他了。
「我的确只是他的玩物,但玩物有时候也会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的。」
这,我没能从他的眼里读出任何讯息。
「你说的很对。」缓缓起身,他反手抽出了身旁一名侍从的佩剑。「可惜我还是不信你!」
话落剑出,快如闪电。
反正死在谁手里都是一样,我闭上了眼不躲不闪。
再睁眼时,剑仍在离我心口不到三寸的地方停着。
「脱。」他只吐出了这一个字。
慢慢解开腰带,我当着全帐近百名男子的面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褪下。安静的大帐中,些微的吞咽声在回响着。
不愧为一族之王。竟能想的出这个法子来验证我的话――男宠给其他人污了身子,皇帝怎么还会要他。若我是奸细,便绝对不会照他的话去做。
「够了。」按住我正准备脱下贴身单衣的手,他挥了挥手臂。
「都退下去。」
片刻间,帐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二选一,让我穿上衣服还是脱掉最后一件?我就快被冻死了。」
知道他已认可了我,我的话顿时大胆起来。
他一愣,终于笑了。
长满茧的手抚上了我的脸,很粗糙却也很有质感。
实在是冷到不行,我干脆闭上了眼。
「真不知道你们的皇帝怎么会舍得杀你。」他温暖的气息吹在我耳后,泛起一阵熟悉的战栗。
「还是脱掉吧,我会替你取暖的。」
不说话,我把自己靠在了他身上。
月支的王,关泰阿。
第二天清晨,关泰阿召见了李斯。
「你干什么?」
全身酸软地倒在他怀里,我闭着眼睛忍受着体内一阵阵袭来的酥麻。
昨晚被他折腾了一宿,到现在我还是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让他看看。」关泰阿轻咬了咬我的耳垂,更加入地挺进了。
反正也抵抗不了,我闭上眼睛由他去了。
帐门掀开的声音传来,随即就是倒吸一口冷气。
――我简直可以想象得到,李斯现在是怎样一副模样。
他的指甲,恐怕已经插入掌心了吧……
下体一热,关泰阿终于发泄了出来。
伸手取过件袍子披在我身上,他将我抱起来交给李斯。
「带他回去沐浴吧,晚上还有事情等着呢。」
懒得睁开眼,我不想看李斯的表情。
又是一件长衣从上到下把我包了个严严实实,李斯抱着我走出了关泰阿的军帐。一路上,他的夹杂着体温的心跳隔着布料稳稳地传来。
不一会儿,身子一热,我赫然已在一盆温水之中。
扒掉我身上的衣衫,李斯红着眼睛愤怒地瞪着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
作践?呵呵,我根本已经贱到不能再贱了,哪还需要作践?
偏过头去,我不想和他谈论这些问题。
忿忿地,李斯拂袖而去,却还是不忘为我将门掩上。
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没有话想对他说。
难道我错了吗!
十二岁时,先帝任命我为太子侍读,入住皇宫。进宫的前一天夜里,爹抚着我的头对我说道:「有些事情,即使面对的是天子也是不能让步的。慕云,咱们周家……唉,你好自为之。」
当时,我还不明白爹话中的意。
让我体会到爹一番苦心的人,是基。
「你家上下的人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七十三口吧……」那夜,说着说着,基的脸便俯了下来。
心上一紧,我自然知道没事做皇帝的人是不会去查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的。
如果我不从他,周家上下七十三条人命,大概就留不到天明了吧……
基总是那么的霸道,那么的肆无忌惮。因为他是天子,是整个大同朝的主宰者!而我呢?不过是一个下作的男宠罢了。他给我的官位也不过是个笑话,夜夜侍寝,我又怎么可能有力气去上他的早朝!
出征北疆的前一个月,尽忠职守的老宰相在朝上指着难得去上早朝的我破口大骂,说我不知廉耻,以色侍主卖身求荣。
我冷笑着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看他如何应对。
良久,基冷冷的一句「宰相年纪也大了,朕就准你告老还乡了。再赐黄金千两,与你饴养天年吧!」宣告了我的胜利。
那天夜里,我知道基是后悔了。他想做的是使人昭昭的尧舜禹汤,而不是唐玄宗。而我虽不是杨玉环,却已能左右他的行事了。
果不其然,数日后,月支来犯时,我受封为镇北将军,为先行官,驻守北陲要地碎叶城。
在他身边近八年,成为他的人也已经有五年了。那位一心想凭着自己的力量将大同带入又一个盛世的君王却还是没能把我看透。他以为把我送到战场就能要了我这条已习惯锦衣玉食生活的小命吗?
我让你失望了,基。
洗去一身污秽后,我努力了很长时间才出了浴盆。
李斯那小子到底准备别扭到什么时候?难道真要让我带着这身见不得人的伤去奋斗吗?
拖着不中用的身体倒向床铺,我闭上眼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我是在关泰阿的帐中。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他弄过来的,一觉醒来,我只觉得外间隐隐有着人声。
拉过整齐地叠放在床头的衣物,等我开始穿时才发现,那身竟是月支服饰。犹豫片刻,我很快穿好了衣服。
推门出去,外帐果然是关泰阿他们。
「我还道你不醒了呢!」低笑着,他的目光似是嘲弄又似戏谑。
真是……也不想想自己所作所为。
「来。」挥挥手,他招我过去。「看看,像不像你?」
上前几步,我扫过棺板上的尸首,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没有那些可怖的伤口,那具尸身顶多也只与我神似。可是现下……
「打开给他瞧瞧。」转向两旁的侍卫,关泰阿不忘甩给我一个古怪的眼神。
立时,左右各有一个侍卫上前,分别拉开了那具尸体的双腿。
「啊!」
惊恐之下,我竟失态地向后跌在关泰阿好整以暇地候着我的温暖胸膛。
「怎么样?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办到的。」自然而然地环住我还在发抖的肩膀,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得意。
牙关打着颤,即使明知正在被钉入棺木的人不是自己,我却还是恐惧到不能自已。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变成那样。
「怕什么?你说我把这口棺材送给大同的皇帝,他会有什么反应?看着自己的人被轮暴致死,那滋味想必是不怎么好受的。」
关泰阿搂着我大笑起来,那笑声直震得我几欲晕厥。
一把将我抱上他的白马,关泰阿神采奕奕地带了三万军士进驻碎叶城。
战场亦如棋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对于基,我肯定就是那颗没有走对的棋子。
得了我绘的大同王朝战力分布图示,关泰阿领精兵五十万进军中原,势如破竹。
而「周慕云」,于大同,只是一个死在月支人手里的普通男子罢了。
晓我在宫中身份与地位的右路将军在接到关泰阿送的「厚礼」后,立即命人日夜兼程回报京师。
幸好是在北地,「我」的棺木才能一直停放下去。隔了半月之久,右路将军才等来一道寥寥数言的圣旨。
厚抚,即葬。
那具不知名的身体就这样代替了我,被埋入了亘古不化连绵千里的雪山之下,永生永世被冰封起来。
或许那里,才是我最好的归宿吧!背弃了我的族人,我的国家,投靠外族的我的归宿……
李斯也不再是我这个已死之人的副将了。
在驻守着天凌关的军士为「我」下葬的时候,关泰阿照着我默下的地图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派了三千人马就拿下了入主中原最重要的关口。
那天,战事过后,关泰阿仍是让人把棺材埋了,然后把右路将军准备好的汉白玉碑竖了起来。而我,一直站在他身旁,亲眼目睹自己被掩埋的过程。
此后,在步步攻入大同王朝腹地的过程中,月支一族依旧是捷报连连。
主动请缨成为月支将领的李斯受我之托,将我周家上下尽数毫发无损地送到了我面前。
从他们那里,我得知在我「死」后,基不但没有为难我的家人,反而对他们加倍地体恤,甚至将我爹娘与皇族同等礼之。唯一让爹娘悲伤的,就只有我的死。
现在我连爹也很少见了,我怕看到他注视着我时的眼神。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总教我的内心无遁形。仿佛在谴责我这个逆子,才离开了一个男人的怀抱,马上又迫不及待地转向了另一个。
我最怕的就是爹的眼睛。我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心思,就连爹也不行。
关泰阿从头到尾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看着我为了逃避爹的目光而躲进他的怀抱。
不管是谁,我需要人的体温。
――是在碎叶落在了畏寒的病根吧……
在平日,我总是穿着月支服饰,同时在脸上罩着银制的冰冷面具,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真是期待呢!不知道当我这个早应该死了的人出现在基面前时,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多半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我啖尸寝皮的模样吧!想象果然还是不够啊,真希望那一天能够早些到来。
从前基与群臣商议政事之时是从来不让我回避的,多亏了他对我这么好,月支大军才能如现在这般长驱直入中原。得知真相后他那张悔恨的脸,一定很有看头。
多谢你了,基。我由衷地盼望着月支和打通最后交锋那一天的到来。那个时候,我一定会让你明明白白地去死,让你死在我的手上。
静静地听我窝在他臂膀里讲着,关泰阿的笑已开始带上几分宠溺。
「谁要是惹上了你,还真得倒霉一辈子。好,我答应你,尉迟基的项上人头,就由你去取。」
以前的基,现在的关泰阿,都待我很好。只是偶尔,会好得教我不敢承受――幸福和快乐,都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短短一年零三个月,月支大军已攻下了大同王都。
兵败如山倒,基纵然还有几万军士追随,但大势,却早已从我踏入月支军营的那刻起便已成了定局。
带着我搬入我早已熟悉的大同皇宫,关泰阿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一等除去了大同余孽,慕云,我将封你为我华夏大地上第一位男后。我要让你知道,尉迟基能给你什么,我给你的只会比他的更好。」
空荡荡的大殿上,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我坐到了他的腿上。
「那么,我想要这个。」指着他的胸口,我盯住他的眼道。
「你不知道么?」关泰阿抓住了我的手,只有在看到血时才会兴奋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这里,早就已经是你的了。」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很冷,很冷。
夜里,待关泰阿睡下,我才持着烛火悄悄地走向皇宫,在那里的某地,有着大同王朝的祠堂。
牌位还是那么多,从太祖高祖一路摆下来,两旁是数不清的皇后妃嫔。
眼皮微微地跳动着,我注意到了角落里一个小小的碧玉牌位。
蓝田日暖玉生烟。是我最喜欢的蓝田美玉。
清楚自己所做未免对死者不敬,我还是忍不住拿起了那樽从未在祠堂见过的玉石。
上面刻的字很小,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下,却像是在我心中刻出来的一样。
「尉迟基皇后周慕云之位」
心跳的厉害,我手一滑,牌位就那样落到地上摔个了粉碎。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去睡。明天一早就要起程了。我要亲眼看到尉迟基死。」
那声音很冷,在黑夜里,我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那是关泰阿。
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接下来的记忆,直接就跳转到了第二天。
坐在月支王帐中由十六匹精心挑选出的神驹拉着迅速前进,我的左右皆是军中的精兵。
二十万大军,由他们的王带领着,一步步向大同朝最后的领土――笑忘山进发。
每天,关泰阿都会灌我喝下些东西。因为我从那日起便再也没有半分食欲,纵是硬咽下去,也会吐出来。他只好收集了大量的千年人参、灵芝、何首乌之类的补品熬成汁水,一口一口地喂我喝下。
在补品里面关泰阿还放了些安神的药物,是以我几乎是一路睡到了笑忘山。
先行的队伍已经与大同军正面交锋过了。被逼上回梦峰的大同军人数,据探子回报,是四千余人。
漫山遍野,尽是身着明黄色服饰的大同军士尸首。
血流成河。
那日没有关泰阿没有灌我喝药,在帐里,我清楚地听到外面的对话。
前锋将军说,他抓回来的,是大同的太子。
不敢置信地急奔出帐,跃入我眼帘的确确实实是基的儿子,尉迟随云。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已登上皇位的基既不立后,也完全不理会后宫那几位少得可怜的妃子,夜夜总是叫我侍寝。
一天情事过后,在基把玩着我的发的时候,我告诉他,既然他是大同的皇帝,那么他就有义务留下子嗣。
脸色一白,基自然明白我的话没错。
第二天夜里,基来的比平日稍晚,却更加卖力地折磨我。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粉脂气息,与情事过后的麝香。
此后日日皆是如此,直到后宫传来皇妃喜获龙胎的消息。
从那之后,基再也没有在夜里去过后宫。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健康的男婴。
基把白白胖胖的儿子抱来给我看,说,等孩子大了,要让我做他的太子傅,亲自来教导他。
一点点大的孩子,真是可爱极了。逗弄着他,我随口对基道:「真好,我也想要自己的孩子。」
那一瞬间,基的神色变得异常怪异。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他默默无语。
似乎是理所当然的,随云是跟着我长大的。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慌忙抓住了关泰阿的衣袖。
「泰阿,随云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子罢了,什么都不懂,你就放了他吧!」
盯着我,关泰阿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心思。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慕云,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泰阿,他还小。把他交给我,让我来养他,不会有事的。」
正在此时,随云突然对着我叫了一声「母后」。
惊慌间,我记起自己并未带上面罩。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随云居然还记得我。
母后,他喊我的是母后。以前,基总是开玩笑似的让他这么叫我。到现在也才五岁多一点的孩子,竟然还认得出我来。
沉默半晌,关泰阿道:「这孩子我可以不杀,但是也不能交给你。」
最终,他让李斯带着随云走了。我知道李斯会保护好尉迟家最后一点血脉的。
紧接着,就是月支与大同的最后一役了。
三月初七,决战。
月支二十万大军,早已经把回梦峰围了个水泄不通。
胜负已然揭晓。大同的气数,是尽了。
罩上了银制的鬼面,我坐在关泰阿的马上上了回梦峰。
大同最后的队伍在我们上去时已被逼到了回梦崖边。在最前面面对着月支军的,便是骑着一匹高大黑马的基。
露在战袍外的衣衫脏污了,有些地方甚至还带着已凝成褐色的血迹,基的目光,却依然炯炯有神。
悠闲地望着他,关泰阿运足了中气道:「还不投降吗?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无谓地直视着他,基的回答铿锵有力。
「我大同誓战到最后一人。」
低笑起来,关泰阿甚是愉悦。
「不错,挺有骨气的啊!来,」话锋一转,他对我道:「把面具摘下来给他看看。」
依言而行,我的目光至始至终都集中在基身上。
――他、他竟然是面有喜色……看到我还活着,他竟然是狂喜!
心脏如同遭受了重击般,我呆呆地望着他,再无法移开眼睛。
「太好了,慕云,太好了!你还活着!」
望着我,他面上是毫不加掩饰的激动。
扫视过回梦峰上的所有人,基突然叫了起来。
「慕云,慕云,你还活着!我此生无憾!」
大笑着,他就在我眼前纵马跳下了悬崖。
不――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哭号着,却不知道为什么。
朦胧间我似乎是想向悬崖走过去,却被关泰阿拦住了。眼前一黑,我终于倒在了他怀里。
恍惚中我被关泰阿带回了修缮一新的皇宫。
大同已灭,月支一统中原,国号泰云。
关泰阿在登基的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立我为后。
携同我一起出宫抚慰民心。坐在高楼之上,侍卫都站得离我们有段距离。
执着我的手,关泰阿微笑道:「古来美人倾国。夏有妹喜,殷有妲己,周有褒姒。大同又有个你周慕云。你灭了大同,会不会还想灭我泰云?」
半垂着眼帘看着脚下曾经属于基的大地,我道:「我何必,又何苦?别人不来灭我,我自不会灭人。」
闻言,关泰阿转头看着楼下欢腾的百姓,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直冲入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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