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头龙
文案:
京城发生了「武状元擂台案」,杨怀仁奉师兄汉之命来到江南寻求张铁心的援助。
对于大捕头张铁心而言,大盗田环河不但是个劲敌,同时也是杀妻的凶手。然而等他与杨怀仁来到了京城,却又发现了「双头龙」的案外案。
田环河行踪不定,从不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面对双头龙案留下的唯一宝贵线索,张铁心与杨怀仁苦苦追寻。
人而,随着张铁心的好友――沈昊白的涉入,案情去有了戏剧性的转变。
为了什么原因,一向不伤人命的怪盗,竟回一连杀了三个人?
张铁心与沈昊白之间是怎么回事,沈凤儿的命案真只是田环河的寻仇?
田环河……究竟是谁?
蝴蝶山庄系列的八师兄杨怀仁堂堂登场,喜欢《沉醉东风》及《铁公鸡》系列作品的读者切勿错过喔!
序
京城,姚府。
「来来来,不要挤、不要挤啊。一个一个来,一十个人。」
雕梁画栋,气派而豪阔的姚府门前,一早就聚集了黑压压的人潮。
不只是从中原各地来的,还有从西域来的、从东洋来的、从南方来的。而他们之所以远从千里而来,为的又是什么呢?
门口的仆役一边安抚着不安的人群,一边发放着刻画了号码的木牌。只见黑檀木雕成的精美木牌,已经被历年来的人在手里磨得发亮。一年一度的大盛会,今年并不是第一。
「两千三百零一号?」姚府的仆役走过时,一个人拿过了发放的木牌,见到了自己的顺序忍不住就是低声唉叹着。
「很快就到了,别急,值得的。」身旁的人笑着。
「你们是要来做什么的?」另一个人好奇地问着。「武状元的擂台赛不是还有十来天?」
「……你晓得姚府的双头龙吗?」
「什么双头龙?」那人继续好奇地问着。
「……看了就晓得!来啊,小哥,这儿还要一个木牌!」那人对不要远的姚府仆役喊着。
「我……我只是经过而已,没要做什么的。」问的人连忙就是说了。
「就是看看也不银子。」那人笑着。「再说,人这一辈子,也要开过那么一的眼界。」
「……这么珍贵的东西,不银子就看得到?」那人连忙问着。
「姚家人会要什么银子?你一进去啊,就是茶水侍侯外加美婢引路,出来还有车马资。」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 ● ●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身穿七品官服,太过年轻的大捕头眼里有着一点不可置信。
年轻的大埠头面前倒伏着一名男子,二十四岁左右的年纪,足足还要比这位大捕头年长了五岁。脸朝下,胸口的窟窿淌着鲜血,染红了一小片的黄沙地。气息微弱,然而是确定还没有断气。
「恭喜大捕头、贺喜大捕头。」一旁的几个捕快却是喜出望外。「田环河伏法,大捕头功不可没!」
「……难说……」那大捕头却是忧形于色。将剑入了鞘,他低头看了看男子,接着就是说了:「扶他翻过身来,揭开他的面罩。」
「是!」几个捕快连忙答应了。
等到了男子翻过身,脸上的面罩也被掀了开,大捕头才低下了头,凝神看着。
虽是傍晚的时候,日光还是够亮的,而这位大捕头见到的却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那男子的容貌,说不上是好看,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武人样子,带有些粗犷的气魄。
「你真是田环河?」大埠头问着,带有着的怀疑。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今日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就是!」那人昂声喊着。
「……我没料到你就是田环河,你没想过我们会沿着销赃的路子找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人变了脸色。
「你不是田环河。」大捕头说了。「太容易了,简直就像是自己送上了门。」
「……欺人太甚!张铁心,别以为我这栽在你手里,就该让你冷嘲热讽!」
「……是啊,张捕头,我想是张捕头洪福齐天吧,这厮才终于栽了。」一个捕快也是连忙说着。「我就说嘛,天底下哪有张捕头抓不到的贼呢?」
「……他说他是田环河,就暂且当他是吧。」大捕头说着。「带回衙门好好问问。」
「是!」
等到了犯人与捕快都离开了,穿着官服的少年依然站在了原地。
太过容易擒下的要犯实在让他担心,就如同自个儿送上前来的美色往往是毒药一般。
不要又是田环河搞的把戏才是,连同今天这个,可已经是他抓到的第五个田环河了。
● ● ●
一个月后,京城衙门,地牢。
「来来来,天冷了,补补身子。」一个狱卒从包袱里鬼鬼祟祟地拿出了一小子的老酒。
才刚拍开了封泥,那醇厚的酒香就满溢了出来。阴沉沉的地牢,登时间就是充满了美酒的醇人香气。
「哟!」另外两个狱卒闻到了香气,就是连忙跑了过来。「好东西啊!」
「可不是?我发现了一个新的酒档,便宜、酒又厚!跟老板才聊了起,一听说我是衙门里的人,就塞了一老酒给我。刚从地窖挖出来的,还没得卖呢,就先给我尝尝,怎样?」那有着酒糟鼻的狱卒,得意洋洋地笑着。
「见者有份啊!」一闻到了老酒香,在这刚入秋的冷天气里,更是让肚里的酒虫都要爬了出来。
「当然啦!酒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来来,一人倒个两杯下肚去!」
「等一下。」第四个年轻狱卒连忙就是喊着停。「今日这儿可是住着要犯天环河,有个什么闪失怎么办?」
「……老弟,咱们的贵宾已经让江南城的大捕头上了,现在躺在那儿只要没断气就行,难不成你还以为他有力气走上个两三步?」
「……这……可是……好吧,那你们喝吧,我不喝就是,我来守着。」
「说这什么话!一起来、一起来!……啧,果然是新来的……」几个人跟他一起低声笑着。
「……」接过了呈满美酒的酒杯,那正被嘲笑着的新人,看着手里的酒,迟疑的样子可是让大伙儿都发着笑。
「来啦!你先喝!快!」
当年轻的狱卒已经醉倒的时候,另外三个狱卒还在分着酒,醉醺醺地划着拳。
「这酒……后劲挺强的……呃……」
当月光悄悄照进了牢房时,四个狱卒就已经是醉倒在了桌上。
见到狱卒竟然都醉倒了,地牢里的犯人们莫不开始骚动了起来,大力摇晃着自己的牢门。
砰砰砰、砰砰砰,巨大的声响在地牢里响着,再加上了回音,简直就连死人都可以吵了醒。
然而,不但地牢里四个狱卒都没醒,就连外头甚至也没有人进来探探。
咯。
看来是有人成功了。
然而,当大伙儿看向了那个幸运儿时,却只是张大了嘴。
伤重的田环河,正一步步地、拖着脚,从他的牢房走了出来。
「……开门啊!开个门啊!出来了以后我就听你的!」
几个犯人又再鼓噪着,然而田环河却没有回头。他只是走到了狱卒身边,忍着痛、缓缓剥着狱卒的衣裳。
「开个门啊!开个门啊!」
第一章
江南城。
「张捕头在吗!」几名官差打扮的男子闯进了宅院,喜气洋洋的喜堂登时骚动了起来。
「张捕头!您在哪儿!」
只见十几个腰上配着刀的官差闯了进,满堂的宾客登时乱成了一团。这些官差们着急地四望着、找着,有的时候还不小心推人推得太过粗鲁,引来了几个宾客的不悦。
「小心些啊,张公子不在这儿,他在偏厅跟人说话呢!」
另一头,约莫十九岁的少年,身穿大红喜袍,剑眉朗目。正在与着宾客敬酒,听得了下人奔来转告,连忙也是告辞了长辈,快步走到了正厅。
「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少年站在了门口问着。
「张捕头!太好了,可终于找到您啦!今儿……」见到了少年前来,几个官差连忙走了上前。
「!今天什么日子,有事明儿再说。」一个长辈连忙挡了下来。
「……无妨,听听也好,只怕真有什么事。来,我们进去谈。」少年微微笑着,将几个官差带到了书房。
● ● ●
「张捕头,田环河出现在菩县了!」门才放让张姓少年关了上,一个官差就是着急地说着。
「……田环河?」转过头,张姓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真是田环河?我不是已然让人将那厮押解去了京师?」
「前三日京城让人连夜快马送下密函,在下初接信、仍未拆阅,不过想必是与那田环河有关,张大捕头请看。」官差递过了密。
拆去了封泥,少年走到了一旁,展开了来信。
因为从门缝吹进的晚风,信纸在少年手上略略掀着。同时,微晃的烛火也映得少年脸上一明一暗。少年的神色十分严肃,室内鸦雀无声。
合上了信纸,少年走了几步,将信移向了烛火。火焰慢慢地沿着信纸的边缘燃了起来,等到了一抹小小的火焰窜了起,少年才拿着火的纸束,静静看着。等到那突然变大的火焰快要烧到了起了头。
「准备准备,我们等下就去菩县看看。」少年的声音很平静。
「是!」来人告退了。
● ● ●
「什么时辰了,还要出门?」老母亲担心地说着。「良辰就要到了,有这么急?凤儿还在洞房等着啊,你这一去是要凤儿如何自?你就不怕人家说闲话?」
「娘,凤凰儿会明白的。这事真的要紧,事关咱们衙门的名声,等会儿孩儿会与大家解释……再说,就在邻县,来回只怕也不需要一个时辰。如果不嫌弃,大伙儿早再过来一趟,让孩儿敬过罚酒就是。」
「……那凤儿呢?」
「……虽说还没拜堂,不过凤儿迟早是咱们家的人。」提起了新娇娘,少年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抹温柔的微笑。「让她与昊白在城里的客栈歇歇,挑个良辰吉日,再补行拜堂吧。」
「……可是……」
「好了,让铁心去吧,他是六部的人,男儿要以事业为重。」老父说着。
「你们男人口口声声说事业为重,可有没有想过人家女孩儿的心思。一句要去考武状元,让人家等了一年。又说要入六扇门,好了,这一等又是一年!之后追个大盗追了两年,好不容易凤儿熬到你这负心汉说可以拜堂了,现在又说要走!」
「娘……」
「咱们家大业大,却可都是你爹爹一个人在撑着。你要继续做你的捕头,就早点给我们开枝散叶。不然到时候你爹跟我撒了手,却找不到人管家,我看这祖产干脆就送人算了!」
「……娘……」少年哀声求着饶。
「……姑妈,您就宽心吧。铁心这人我们还不晓得?不然凤儿也不会就这么死心塌地等了四年,对不对?」
一个大概比少年年长五、六岁的青年,走了过来,陪着笑脸。
明显的是为张姓少年说话呢,然而张姓少年却只是微微偏过了头。
「真要是个为了洞房不顾六房的人,就算凤儿肯,我也不可能让凤儿嫁他的。」青年的脸上带着的是淡淡的笑容。
「……我看昊白说的对。」少年的老父说着。「公事为重。」
「……啧。这事儿你们人多,老身辩不过。」老母亲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眼见解了危,少年暗地里松了口气。
「昊白啊……」老父亲笑得和煦。「这下子咱们两家总算是亲上加亲了。你就是下一个,快些找个姑娘家,还了这杯喜酒吧。」
「姑丈,您就别笑我了。这姻缘啊,月老还没牵上线前,什么都不能算。」青年微微笑着,举杯致意。
「……多谢你帮我,我先走了……昊白。」张醒少年低声说着。
「没什么。」青年淡淡笑着。「快去吧,不要误了正事。」
● ● ●
突地里下起了大雨,才刚封起了菩县林姓商人的宅邸,几个捕快就眯起了眼,看着正在下着豆大雨点的暗漆天空。
「张大捕头,您避避雨吧!」躲在屋里的一个捕快,扯开了嗓子喊着。
天空的闪电一阵一阵闪着,雷声隆隆之中,张姓少年蹲在了地上,用着一块木版挡住雨水,凝神看着地上的脚印。
湿透的黑发沿着脸部的轮廓贴着,雨水顺着发丝流了下来,张姓少年就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张大捕头,灯来了。」用身体保护着火焰,冒着大雨,一个官差送来了一盏油灯。
另一方面,一个还有些年幼的捕快抓着斗篷从屋里跑了出来,撑在了张姓少年的头上,帮他挡雨。
「这鞋印不对。」看了一会儿,少年喃喃说着。「着力匀称,与前一个印子也离得太近,这是故意留下的。留下一个脚印给我看,为的是什么?」
「张大捕头?」另外一个官差也探过了头来。
「……再说,从京城来足足有千里路,他又是为了什么要来这小小的菩县?」少年继续低喃着。
「有熟识的人?」官差问着。
「刚从地牢逃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伤,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走这种张扬的事情。」少年微笑着。「不过人还是要问的,就辛苦各位兄弟,捱家捱户敲个门吧。」
「就这几十户,小意思。」几个官差哈哈笑着,而少年则是取过了纸笔,小心地拓了脚印。
「再逮着了他一,咱们就风光了。」少年淡淡笑着。
把拓好的足迹交给了一旁的官差,少年才站了起来,走回了屋里。
「那么林老爷子,我们再问个几句口供就好……这贼子实在太过张扬,竟敢远从京师而来……」少年的脚步停了。
大雨依旧下得既快又急。
雨水打在少年的黑发上,湿透的几缕黑发贴在有些青白的脸颊。少年站得虽然依旧挺直,几个身旁人的询问却没能进得到他耳里。
「……今夜千里迢迢而来,只怕为的是我的喜堂……」
● ● ●
「爹!娘!」
带着几个官差,快马骑回了江南城,一进了宅邸的正厅,少年就是连忙喊着了。
「?回来得这么早?」少年的老父正在与几个留下来的长辈聊着小辈的趣事,一见少年慌慌张张地回了来,连忙也是站了起来问话。「不是说明天早上才回?」
「……好险。」少年松了口气,重重叹了一声。
「好险什么?」年老的母亲也从大厅的另一边赶来问着了。「怎么这么早回来,出了什么事吗?」
「……是我多心了。」
「既然回来了,这堂可以继续拜了吧。」先前帮过腔的青年,站在了大厅的角落说着。
「……不成,既然这儿没事,我就要走了。」
「喂,我妹妹可还在洞房说要等你啊。」青年走了上前说着。「你至少也得见过她再走吧。」
「……说的也是……」少年低声说着了。「难为凤儿了……我去与凤儿说说话好了……你们别跟来。」
「不成,我自个儿的妹子得自个儿顾着。」青年说着。「孤男寡女的,没拜过堂前什么都不算数。」
「胡说什么。」少年的笑容似乎有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无奈。「不过你顾虑的是,要跟就跟吧。」
赶着时间,少年快步走着。而宣称着要保护自己妹妹的青年,却只是跟在少年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快也不慢。
走了一会儿,少年停下了脚步,微微向后看着。可就是与少年面对着面瞧了一会儿,那青年也只是挑了挑眉。
「怎么?」
「……没事。」少年转回了头,挺直了背继续走着。
「凤儿……凤儿……」少年敲着门,低声唤着。
而那领他来的青年,则是靠着大柱站着,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奇怪了,怎么不应声呢?」少年喃喃说着。
「八成凤儿还在怪你吧。」青年叹了气,走了过来。「敲了几十门,你也该放弃了。我进去看看?」
「……就算凤儿不理,凤儿的丫鬟也总该在。」少年低声说着。
「咱们凤大小姐说的话,小小的丫鬟敢不听?好了,我进去,再让你猜下去,张大捕头就要开始问案了。」
「……你少拿我说笑话,我是认真的。」少年严肃地说着。
「……瞧瞧,这不就是张的捕头的架子?好好,我这就进去,张大捕头。」青年叹着,敲了敲门。
「凤儿?我是大哥。凤儿?我进去了?」
门的另一头一直没有回应,于是青年推了推门。
然而,门却是栓上的。
「……凤儿?好端端的为什么栓门……」
「让开!」身后的少年突然喝着。
听到了少年的声音,青年只是愣了一下。
「昊白!让开!」少年又再喝着。
再听闻了少年的声音, 青年连忙往一旁闪了开。
砰!
少年反身就是一踢,力道之大甚至踢飞了两扇门板。
「铁心!你做什么……」青年低声喊着,连忙也抢了上前。
然而,青年接下来的动作却是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好浓的血腥味。
媒婆跟丫鬟胸口上各捱了一刀,气绝在地。
而新娘子……
带着极极的恐惧,少年望向了床上的少女。
眼前的是紊乱的嫁衣以及床铺,还有少女喉头上的擂痕。
敞开的嫁衣下,酥胸上有着瘀青的指痕以及齿印,裸露的下身有着暗褐的血迹。
少女口里塞着自己的红盖头,双目圆睁。紫黑的脸上,有着起码二十来道的、可见骨的刀伤。
少年就这样看着,静静看着。
直到身后青年的悲鸣发了出,少年才拉住了要奔向自己亲人尸首的沈昊白。
「别拉着我!」沈昊白哀嚎着、嘶喊着。「凤儿!凤儿!」
「……别过去,尸体跟证物都不能碰……」
「你现在还在想着这些!」回过头,沈昊白悲痛地喊着。「你给我说清楚,张铁心!你难道到了现在,心里还只有想着破不破得案子!你的血难道是冷的吗!张铁心!」
「……」少年没有回答。
少年的眼睛还是静静看着惨死的少女,没有理会沈昊白的挣扎,只是继续紧紧握着他的手臂。
就算到了最后,沈昊白哭喊得累了,跌坐在地,少年却还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床上的尸首,圆睁着双眼,看着两人。房里燃着的两枝大红喜烛,还在静静烧着。
第二章
一年后,江南城。
这里就是江南城?
杨怀仁进了城门口后,看向了眼前人来人往的大道。
快要冬天了。除了刺骨的寒风,就连地上也结了薄薄一层的霜。
身上并没有带什么包袱的杨怀仁,四张望着。身旁人来人往的,擦肩而过的居民莫不多瞧了一眼他这江南城的访客。
『……哇!』
杨怀仁才刚走过,一个小男孩才顾着打量,一个没留意就是滑了个四脚朝天。可幸好身上是厚厚的棉袄,看来也是没有摔疼,只是在溜滑的地上又多挣扎了额几下,才让几个路过的人连忙拉了起来。
杨怀仁听得了惨叫,才刚回过了头,冷不防就跟身后的小姑娘打了个照面。
还不到杨怀仁胸口的十五岁小姑娘,本来还在偷偷盯着他瞧,想不到被人逮着了,冻得红冬冬的脸蛋上就是飞上了一抹美丽的霞色了。
「姑娘。」杨怀仁点了头,友善地打着招呼。岂料,小姑娘就连回礼都没有,只是掩住了自己的脸颊,飞快地跑了开去。
微微愣了一下,杨怀仁呆在了原地。
二十五岁的他,生得高头马大,身旁走过的男男女女,最多也只有他的肩头高了。
『不好意思,让让啊。』
前方来了个挑夫,一路喊着,杨怀仁连忙闪开了。
砰。
「小心点!没看路啊!」
似乎撞到了人。
「抱歉……」回过头,杨怀仁道着歉。
「……以后招子放亮点!」那人低头啐了口痰,接着就要走了。然而,没料到杨怀仁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快得连眼睛都还没能眨上,更别说躲开了。
「等等。」杨怀仁低声喊着。
「……干嘛……干嘛啊你!」呆了一会儿,那人就是嚷着了。
没有说话,杨怀仁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人,直把那人看得心底都发毛了。就在此时,迎面而来,走过杨怀仁身旁的、一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也转过了头看向两人。眼神锐利,一双丹凤眼凛凛有神。
「……东西还我,那是别人托我之物。」杨怀仁说着。
「……谁拿你的东西了!」听得了杨怀仁的指控,那人扯开了喉咙嚷着。
同一个时候,另一个猥琐的矮小男子也凑了过来,捱到了那人身旁。
于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一个小包悄悄地从那人身后递了过,转到了第二个人的手上。
「……不信的话你就搜啊!搜不到,我就抓你见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哼,江南城里谁不晓得石荣这号人物,告诉你!他是我大舅子的拜把兄弟!今日你诬我,就别想在江南城再待下去!」
这头虚张着声势,而那头接应的人已经小心地挤过了围观的百姓,悄悄往远移了去。
尽管自己的东西被扒了,可难得杨怀仁还是心平气和地与那人说话。然而,他身旁的青年却是早已看不下去,只见他撩起了外衣的下摆,脚尖点地、向前奔了三步,就是高高地跃了起来。
『哇……张捕头……』小小的赞叹声在人群里此起彼落着,而杨怀仁此时才刚与那人的争论之中回过了神。
越过了人群,足尖轻点,轻轻踩上了挑夫的扁担后,那才只有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就又借力跃过了几乎要有十丈远的距离。了难得挑夫还在跟身旁的小丫头打情骂俏着,在小丫头吓了一大跳之前,甚至还不晓得那人已经踩过自己肩上的扁担。
『哇……』那挑夫也是连忙回过了头,惊声赞叹着。
「好轻功……」杨怀仁也是低声赞扬着。
那道轻灵的人影仿佛真会乘了风飞去一般,衣衫轻飘、就连束发的藏青色束带都在空中扬了起,那身段真是曼妙得令人叹为观止。
他才多大年纪……
没想到江南城真是卧虎藏龙之地,杨怀仁看得出神。
「……哎哟!我的手被扭断了,好疼啊!」见杨怀仁分心,那人就是突然哀嚎了起来。
闻言,杨怀仁立即的反映就是松开了手。然而,没等到他发觉不妙,那人就已经是撞倒了身后的人,逃进了人群里。
『哎哟……』几个被撞倒的人,揉着腰喊着疼。而杨怀仁待要追去,前头的路却是让那些东倒西歪的受害者挡了去。
总不成就这样踩了人过。眼见着小贼越逃越远,杨怀仁也是只有重重叹了口气了。
几番的波折,总算问到了路。
叹了口气,杨怀仁谢过了小贩,就是有些垂头丧气地往小贩指点着的方向走了去。
然而,才刚走了约莫十来步,杨怀仁就听见了身后有人喊着。
『这位公子,请留步。』
又是呆了一会儿,杨怀仁才微微转过了头。
站在眼前的,可不就是先前那位轻功超群的年轻人?
只是,如今年轻人的手上提着一个猥琐男子的领子,另外一手则是抓着先前自己让人扒去的小包了。
「啊!那是……」杨怀仁低声喊着。
「你的东西吧。」青年递了过小包。「瞧瞧有没有少了什么。」
「啊……多谢……」接过小包的杨怀仁连忙打开瞧着。
一串佛珠、一本古书,几锭碎银子,还有厚厚的一捆银票。以及一封信。
「没错,都在了,谢谢。」杨怀仁欣慰地对着年轻人说着。
听到了杨怀仁的道谢,这位容貌清秀的年轻人只是扬了扬剑眉。「那就好,那么,请你送他去衙门吧。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青年把猥琐男子交了过去,才又再补充了一句。「我点了穴,他跑不了的。衙门就在石狮巷口,沿这条路前面走过三条巷子,右转过了馒头摊子后再左转,就可以看到衙门了。」
「多谢。」杨怀仁连忙接过了男子的领子。
「这人是老面孔了,专偷外地客,衙门的人不会为难,你放心。」青年说着,然后就是抱了拳。「就此告辞。」
「多谢……告辞。」杨怀仁本也要抱拳还礼,然而想到了手上的小贼, 就是连忙改成点头致意了。
「以后要小心。」青年叮咛了之后,才转身离开了。
「求求你放了我吧,公子……」
青年才走没多远,那猥琐男子就哀声求着杨怀仁了。「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小,一个胞弟重病在身没钱买药,眼看就要断了气,我实在无路可走了啊。」说着说着,那男子就是热泪盈眶了。
「……尽管如此,也不可偷窃。」杨怀仁说着。
「……如果公子这饶了小的,小的以后必定不再犯了。」那人继续哀求着。「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圣贤书虽然没有念过几本,做人的道理我也东。如果不是被逼得急了,我也不会干这等让祖上蒙羞的事啊……呜……公子,就饶了我这吧……」
看着男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杨怀仁莫名的有些心软了。
「……既然你已悔过,就走吧。」杨怀仁说着,放下了男子,在他身上点了几指之后,拍开了男子的穴道。「……我这儿还有……」几张银票……
解完了穴,杨怀仁接着就是把手伸到了怀里,然而,没等到他话说完,重获自由的男子就是一溜烟地拔腿就跑了。杨怀仁的手还在怀里想要掏银票呢,见着了这场景可真是哭笑不得。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走没多远的青年突然回过了头,怒声喊着。
当头被训斥,杨怀仁愣了一愣。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这些小贼才愈发嚣张!」青年怒目相视,接着就是低喝了一声,朝着猥琐男子身后追了去。
「等等,别追了!这位公子……」
剩怕青年盛怒之下做出了什么事,杨怀仁也连忙追了过去。
青年的轻功真的不错。那身段跟武功基底,只怕整个江南城找不出第二个人。
只见青年的身影像是一道流星般地掠了过眼前,杨怀仁就跟丢了青年。错综复杂的小巷里,才刚奔没几步,就像是再也出不来似的。看着四周陌生的屋子,怕等会儿还找不到出去的路,杨怀仁只得停了下来。
『啊!』突然的,一道凄厉的喊声响了起。杨怀仁连忙就是侧耳听着。
是他!
辨明了来,杨怀仁连忙就是朝着这声音奔了过去。
男子快死了。
从背上被一剑贯穿,趴倒在地的猥琐男子还在抽着搐、挣扎着。
鲜艳的血液从他身下流了开来,沿着地形流成了一条浅浅的小溪,流到了死胡同旁的沟渠里。
青年踩着还在挣扎的男子,从他背上缓缓拔起了长剑。剑身微颤,一滴鲜血从剑尖滴了落。
青年严肃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将剑入了鞘,接着就回头看向了终于赶来的杨怀仁,微微皱了眉。
「……你怎么杀了他,他还罪不至死吧。」看着即将死去的男子,杨怀仁痛心地问着。
没有答话,青年扬了扬眉,看着杨怀仁的表情只是有些不耐烦。
「……他也许还有救,我们送他去给大夫治治。」看了青年的表情一眼,在心中略略叹了气,杨怀仁走了过来,弯下了腰检视着地上的男子。
然而,这位年轻人却只是跨过了男子的腿,没有理会杨怀仁,自个儿走了远去。
「……等等,今日你杀的可是个人啊。」杨怀仁回头说着。
「……你当你是谁?」站了定,转过头的青年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要教训我,你只怕还不够格。」
「……你……」看着依旧桀傲的年轻人,杨怀仁几乎就要动了怒。
「不是江南城的人,就别管江南城的事。」无视于杨怀仁脸上太过明显的怒气,青年冷冷说着,接着就转身走了。
「……等等!跟我见官去!」伴随着这声的大喝,杨怀仁跳了起来,右脚轻点地就是跃了前去。
杨怀仁窜身向前正是要留下这个年轻人,然而,青年也像是身后长了双眼睛似的,避过了身体、就液化司闪电般地出了手。
他快,杨怀仁也快。
杨怀仁翻过了手掌,本要拉他手臂的手转了个方向要去抓手腕。想是没想到他如此难缠,青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格开了杨怀仁的手,接着就是反手要将他擒下。见着了青年的动作,杨怀仁的招式由爪变掌,将青年的擒拿手隔了开。
青年的手腕虽细,却有如钢般的结实。几相击的力道震得两人的手腕都发着麻,然而既然对上了就绝无先放手之理,就这样,几个来回之间,掌影翻飞,两人才一个眨眼的工夫就对拆了三十来招。杨怀仁暗自吃惊于青年的武功,而青年似乎也是有些意外。
既然有武功,为什么刚才却让小贼得了逞?青年在心中有着很的疑惑。
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江湖中为何没有听过这号人物?杨怀仁暗暗赞叹着。
!
一个没注意,青年的袖子让杨怀仁扣了住。青年直觉地就是藉着杨怀仁的力道轻巧巧地翻过了身子,接着就是硬扯过手臂。
啪!
杨怀仁撕下了长长的一段袖子。
当青年站定了地,就是皱着眉看向了自己赤裸的手臂。而杨怀仁手上扯着一段袖子,意识发着呆。
青年白皙而修长的手臂露了出,一直到肩头。
在青年的左肩上,有着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只有米粒一样的大小,映着雪白的肌肤,有种说不出来的、妖异的鲜艳。
瞪了还在发着呆的杨怀仁一眼,青年隐含着怒气,转头走了。
「他肩头也有朱砂痣……」杨怀仁低声呢喃着,直到了很久很久之后,才低头看着手上那段长长的袖子。
藏青色的厚实衣料,然而却是既软又轻,想来不是一般人家买得起的。
而且……隐隐约约的,似乎有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想起了在肩头上同样有着朱砂痣的少女,杨怀仁看着手上的袖子,有些出了神,甚至忘了还有一个濒死的男子。
等到终于想了来,杨怀仁连忙就是回到了男子身旁。
「振作些,我带你去找大夫。」
然而,男子似乎早就已经停止了挣扎,此时自然也是没有回话了。
隐隐觉得不妙,杨怀仁小心地翻过了男子的身体。
男子四肢痉挛、双目圆睁,已然气绝多时。右手紧紧握着的匕首才刚出了鞘,看来只是还来不及扎在了青年的身上。
既是为了自卫杀人,却又为了什么不说呢?杨怀仁回头望向了青年离开的方向。
第三章
江南城,石狮巷,张府。
「杨大侠,您怎么来得这么早?」门房才刚回报,年迈的张老爷就连忙来迎了。「我们还以为杨大侠明日才到,准备不周、真是准备不周。」
其实,已经是午后了。托人料理了男子的后事,杨怀仁才来到了石狮巷的张府。
「千万别这么说,素昧平生就来府上叨扰,实在抱歉。」杨怀仁连忙抱了拳。
「说这什么话,王老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请进,杨大侠。」
「多谢。」
「听得王老爷前几日提起杨大侠即将来访,却不晓得杨大侠此前来有何要事?」领杨怀仁在大厅坐了定后,再让下人送上茶水,张老爷才问起。
「……实不相瞒,约莫一个月前的京城,武林中人大闹武状元擂台,圣上震怒,下令撤查。敝师兄因为杨某路经江南城,要我前来请得张捕头北上一助。」
「……朝廷有事,公家之人本就该尽力而为。然而……」迟疑了一会儿,张老爷才继续说了。「……我就实说了,杨大侠。小犬一直是在江南当差的,先前京里要调他,我也劝着他去,但是这孩儿就只说着什么父母在不远行……我……我就没有法子了……这我只怕也劝不动他啊。」
「……公子一片孝心,张老爷真是好福气。」杨怀仁微微笑着。「就让我与张公子说吧,这一趟只要个把月就回来了,想必张公子也不会为难。」
「……如果杨大侠能劝得小犬去,就再好不过了……」张老爷的表情有些黯然。「这孩子,也该离开这里一段日子。出去走走,也许心情就能放得开了。」
「张老爷提起的,可是张公子未婚妻一事?」杨怀仁小心地问了起。「张公子到如今仍是耿耿于怀?」
「……是啊……」张老爷也是低声说着了。「虽说这种事想必也忘不掉,然而小犬却……不该还是这样的。好比说,今日是媳妇的忌日,他三天前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里,吃饭不应、喊人也不理。一早就说要出门去祭媳妇,连饭也不吃,我……」说着说着,张老爷有些哽咽了起来。「我这孩子,可乖的了。老天爷怜我老来得子,铁心这孩子从小就争气,对我们这两个老的也孝顺,可为什么偏偏就是这劫难……」张老爷擦了擦眼泪。「不想娶新媳妇,也由得他去吧,可这孩子能不能跟以前那样笑上一笑啊……」
「……等破了这案子,张公子想必就能释怀了。」杨怀仁连忙安慰着。「久闻张大捕头还没有未能破的案子,想必这只是需要些时日罢了。」
「……可我们这些老的,想的却不是这么回事。」张老爷低声说着。「抓不抓得了田环河是一回事,破不破得了案子也是其,重要的是自己的孩子。世上破不了的案子何其多啊,可如果真要铁心一辈子就追着田环河跑,不就让他也赔了一辈子下去?」
「……是啊,想必张老爷想的与我们也是不同了。」虽说在心里有些无法苟同,杨怀仁也是微微应和着。
「……杨大侠可别误会了,小老儿百分百赞成铁心上京城。」张老爷低声说着。「可前提是……我们就铁心这一个孩子,万一……」
「这点张老爷放心,杨某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定会护得公子周全。」了解了老人心中的担忧,杨怀仁连忙说着。
「……如果杨大侠能谅解,就太好了。」张老爷眯着眼睛,欣慰地说着。「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个性子拗起来没人说得动。杨大侠可要多担待了……」
「这个自然也是没有问题。」杨怀仁连忙说着。
『老爷!少爷回来了!』两人还在大厅谈话,一个仆人就连忙跑来禀告着了。
「……铁心……是铁心回来了……」老迈的张老爷连忙巍颤颤地走了去,而杨怀仁自然也是跟着去了。
不远,从大门口走进了一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剑眉朗目,英气逼人,可有些面善。
一双看着杨怀仁的眼睛,依旧是冰冰冷冷,似乎,还带着一些些的愤怒。
他可不就是今天早上在城里遇上的青年?想必恰好是出城要去祭他妻子?
身上已然换过了外衣,想必是因为那破衣也不能穿了。
「是你……」杨怀仁指着青年,似乎有些诧异。这可不是冤家路窄?
「……到我家告状来了?」青年挑起了眉,将斗篷拿给了一旁等着的仆人,就是瞪着杨怀仁大步走了上前。「你别太过分。」
「铁心,怎么这么跟杨大侠说话?」张老爷连忙说着。「这位可是杨怀仁,杨大侠啊。」
「……杨怀仁?他就是那个杨怀仁?」青年微微皱了眉。
一点都不隐藏着自己的疑惑,青年退了一步,就是上下打量起来眼前这个约莫二十五岁的男子。
「是啊。人家远来是客,我们可得好好招待人家才是。铁心,等会儿杨大侠有话跟你说,你歇过一会儿就来找我们啊。」
「……我晓得了。」青年对着老人说着。「爹,可是我有些累了,那事急吗?」
「不不,没有如此急迫。如果张公子累了,请尽管先去休息。」杨怀仁连忙说着。
「这样吗?好,好,那你就快去休息吧。晚饭我叫人送到你房里。」张老爷也是连忙说着。
「……爹,我吃不下,别糟蹋了。」青年说着,接着就转向了杨怀仁,微微抱了拳。「今日如有冒犯,请别见怪。待得明日一早,定当与杨大侠一聚。」
然而,嘴里说得客气,眼神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今日是我冒犯了,请公子千万别见怪。」如何看不出来青年的神色?然而,杨怀仁也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公子累了,早些休息吧。今日之事真是万般抱歉……」
「……告辞。」青年说着,抱了拳就头也不回地往厢房走了去。
「杨大侠与铁心可是先前就见过面了?」张老爷问了起。
「……都怪在下莽撞,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了公子。」杨怀仁继续叹着气。「看来公子还是介怀着。」
「……是这样吗……」张老爷看向了自己儿子的背影,低声说着了。
● ● ●
想是糟了,人还没能请到,就先得罪了。
用过了晚膳,整理了一下寄宿的房间,杨怀仁躺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
咯。
细微的声响,不过却惊醒了沉思中的杨怀仁。
待得再仔细听去,却似是有人轻声走动的声音。
杨怀仁连忙翻了起身,奔了出去。
「张捕头?张捕头?」官差打扮的男子轻轻敲着张铁心的房门。
「有事?」推开了门,张铁心走出房门问着。
「更夫在林府东沟渠发现了陈家千金的绣鞋,请张捕头过去看看。」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到。你先去那里守着。」
「是。」官差低声应着,接着就转身离去了。
待得官差走后,张铁心只是将自己微微上扬的眼睛瞥向了树影中的人。
「这么晚了,杨大侠还没睡吗?」张铁心淡淡问着。
「……抱歉,只是听得有人夜来访,不免有些担心。」杨怀仁见到自己行踪愿意露,便从阴影走出了。「并非故意,请张公子见谅。」
「……那倒是有劳杨大侠挂心了。」张铁心冷冷说着。「时辰已经不早,杨大侠就请回吧。公家办事,不招待了,抱歉。」
「这么晚了,急着一时吗?」杨海仁忍不住问了。
「……多谢杨大侠关心,杨大侠还是请回吧。」张铁心只是看着杨怀仁,淡淡说着。
● ● ●
「是吗……所以是因为铁心昨晚又出去办案了。」一大早,张家老爷在饭桌上有些黯然地说着。
「……张公子如此热心公家之四海,也不枉人称九大捕头。」杨怀仁笑着。
「……人怕出名啊。要不是因为这样,凤儿也……,瞧瞧,脑袋糊涂了,尽挑着家务事提。来来,杨大侠,这早饭啊可要多吃些,一整天才会有力气。待得用过了膳,等铁心回来再让他去见您。」
「张捕头漏夜办案,想必也累了。不如先让张公子好好休息,我去城里走走瞧瞧,等张捕头歇过了,再来与张捕头一聚。」杨怀仁连忙说着。
『老爷!老爷!』张老爷正要说什么,远远的从大门口就奔来了一个仆役。
「怎么啦?」张老爷微眯着眼,眼尾满布着的皱纹显得更加清晰了。
「表少爷来了。」那仆役低声与自己老爷说着。
「……那还不快请进来!」
张家老爷连忙站了起来喊着。「快点准备准备啊!愣在这里做什么!东厢房快些打扫去!也要叫人请少爷回来!」
本来还安安静静,一片祥和悠闲的张府登时乱了起来。只听得张家老爷东指挥、西指挥着,下人们就连忙朝着老爷指示的方向东奔西跑着。
杨怀仁看着四周莫名慌乱的情景,只是感到有些好奇。
想来这沈公子是个重要的人物?
『不用忙了,姑丈。我人都还没到呢,远远的就听到姑丈的声音了。』
带着微笑从外头走进的青年,约莫也是二十五岁的年纪。
「像我这种不请自来的客人,姑丈就别招呼了,都是自己人啊。」
青年走进了饭厅,然而眼神却与杨怀仁相遇了。
「……这位是?」
「啊,来来,昊白啊,这位是杨怀仁、杨大侠。」张老爷连忙介绍着。「杨大侠,他是我侄子,沈昊白……也是铁心的大舅子。」
「久仰。」沈昊白抱了抱拳。
「幸会。」站了起来,杨怀仁也抱了拳。
「……怎么现在才到,路上耽搁了是不是?」张老爷关心地问着。
「没错,路上车轮崩了一角,真是的……什么日子,还迟了一天。」沈昊白苦笑着。
「没事就好。心意才重要,迟个一天有什么打紧的。来来,先吃个饭啊……」
「……不了,我吃过了,不打扰您招呼客人……」沈昊白看了看杨怀仁后,与张老爷说着。「我只是来扫凤儿的墓……铁心他在吗?」
「……昨晚去办案了,现在还没回来。」
「……不打紧,那我先去扫凤儿的墓了。」沈昊白告了辞。
「,昊白,别急着走啊。铁心没准一会儿就回来了……」
「回来了也总要休息吧。」沈昊白笑了一笑。「没事儿,只是想聊聊。别误了他的正事,我祭完墓就走。」
「不成,至少也住一天。」
「……不打紧,家里还有事,我不留了。」
当青年离去以后,张家老爷的脸色有些沮丧。
身为一个客人,也不好过问家务事,于是杨怀仁选择了沉默。
然而,没有多久,等着仆人收拾碗筷时,张家老爷就自个儿说了。
「这两个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一起长大,什么心里话可都瞒着我们这些老人家,自己躲起来说。可自从凤儿……过世了之后,这两个孩子就一直躲着彼此了。今儿要不是铁心真出门办案,我还当铁心早知道了昊白要来,所以躲着不肯见他……」张家老爷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了起来。「昊白想必也还怪着铁心害死了他的妹子,好不容易上来一趟,我刚刚还巴望着他们能见上一面,说说心里的话……」
「……我现在就去见章公子吧。」杨怀仁笑着。「只希望不会打扰。」
「……那杨大侠可否顺道提提昊白这孩子来了的事情……」老人小心翼翼地问着。
「这是自然。」杨怀仁笑着。
「……那就多谢杨大侠了!」老人抓着杨怀仁的手腕,感动地说着。
● ● ●
「你来做什么?若是先前提过的事,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
当杨怀仁被官差领到林府书房时,张铁心站在了桌旁皱着眉看着他,手上正翻开着一本帐册。
身上穿着七品的官服,张铁心此时看来可真是威风凛凛。尽管昨夜没睡,还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无妨,那就等张捕头有空的时候再谈吧。我现在来,主要是带个口信。」杨怀仁带着微笑说着。
「……我在听,你可以说了。」张铁心看着杨怀仁,表情淡漠地说着。
「这是张老爷托在下带来的口信。有一位名唤沈昊白的公子刚刚来过府上,现在他去祭墓了。」
「……他来了吗……」张铁心喃喃说着。
「……张捕头要去见他吗?」
「……不用,多谢。如果您提的口信就是这个,现在就可以走了。」张铁心转过了头,继续看他的帐册。
「……有一事相劝,张公子。」杨怀仁低声说着。
「多谢关心,不过这是家务事,您就别管了。」张铁心平静地说着。「家父可能说了些什么,不过我自己心里有一把尺。公事为重,如果真有事,昊白会让人捎信来的。」
「信里写的,比不上面对面说的。」杨怀仁低声说着。
「……久闻杨大侠急公好义,想必不会因为一时的挫折而英雄气短。」没有因为张铁心话里明显的嘲讽之意而怯步,杨怀仁继续说着。
「你说什么?」张铁心扬起了眉。
「嫂子的事我很遗憾。」
「……你怎么知道的。」张铁心的目光变得森冷。
「杨某走遍江湖,多少有所耳闻。」
「……既然晓得就不该插手,田环河不是省油的灯。」张铁心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上。「跟我扯上关系,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如能为武林除此大盗,夜里百姓就能睡稳了一些。」杨怀仁低声说着。
「……听起来你想插手?」张铁心轻叹了气,抬起头来。「有闻杨大侠武功盖世,可是你也该晓得,办案靠的不只是武功。」
「所以才需要张捕头的协助。张捕头晓得我为何来到江南城?」杨怀仁轻笑。
「……请说。」
「月前武状元擂台上,武林中人闹场,圣上震怒。」杨怀仁低声说着,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信,交到了张铁心手上。「这是敝师兄接到的信,里头有提到张捕头的名字,不晓得张捕头可愿意看看?」
「……」张铁心接过了信。然而,摊开看了一会儿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那人自称是田环河,点名要您来办案。不过师兄不晓得此事真假,特地拿来请张捕头鉴定。」
「是他的字,我确定。」张铁心缓缓说着。
「……如此一来,就真是田环河闹的擂台?」杨怀仁问着。「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田环河专盗稀世之珍,这点举世皆知啊。」
「他连凤儿都杀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张铁心淡淡说着。「他不是专盗稀世之珍,他是以捉弄我于股掌之中为乐。」
第四章
「张捕头是否与那田环河有过节?」杨怀仁问着。
「他是我当捕头以后接的第一个案子,我追了两年,才拿下他……第五。」张铁心苦笑着。「也许最后一是真的田环河,因为后来他逃了,然后为了示威,杀了我还没有拜堂的妻子,这样子就这样结下了。」
「……若真是田环河犯案,不晓得张捕头可愿一助?」杨怀仁问着。
「你有线索就该呈报衙门。」张铁心说着。
「我如今不是呈报给了张捕头?」杨怀仁笑着。
「……田环河以往不曾开过杀戒,可既然杀了三个人,难说就不会有第四个。」张铁心说着。「杨大侠威名众人皆知,然而田环河生性狡诈,若是杨大侠有何闪失,张某只怕难辞其咎。」
「这点张捕头不必担心。既然师兄交代了下来,不管如何杨某总得管上那么一管的。」杨大侠笑着。
「……令师兄不晓得是哪位?」
「……师兄管的是江湖事,不是朝廷事,这点张捕头就别问了。」杨怀仁微笑着。
「……」
「……张大捕头,有请了。」杨怀仁一揖。
● ● ●
「等等。」
天快黑了,一同回到张府懂得杨怀仁却让张铁心拉住了手臂。
张府前,一辆宽敞的马车正在等着主人。
张老爷拉着沈昊白的手,似乎还在努力挽留着。而沈昊白只是一边苦笑着,一边摇着头。
「……为何张捕头一直不愿与沈公子相见?」杨怀仁低声问着。「沈公子也算是您的舅子,就算嫂子遭了不测,也不该是你们两人之间的嫌隙。」
然而,张铁心并没有回答。只是,偏过了头。
看了看张铁心,杨怀仁只得又回头看向了沈昊白
沈昊白似乎已经见到了他们。
那个脸色有些苍白的青年只是用着有些黯然的表情看着两人,接着,只是泛了抹苦笑。
沈昊白先是微微举起了手,向杨怀仁致意着。然后,静静看了一会儿始终不肯回头的张铁心,也只是默默地转过了头。
一直到沈昊白上了马车,车子也被驾走了,张铁心才回过了头。
「为何不见他?」杨怀仁又问着。
没有回话的张铁心,只是走回了自己的家里。
『你这孩子啊……昊白等了你两个时辰了……』
张老爷无奈的声音响了起。
承受着杨怀仁的目光以及父亲的叹息,张铁心还是没有回头。
● ● ●
「铁心,你确定要上京城?」年老的母亲担心地问着。
「是的。」张铁心坐在父母面前,低声说着。
他的身边坐着杨怀仁,而杨怀仁只是静静看着三人。
「我去看看。」张铁心说着。「说不得田环河已经不在京城了。我只是去瞧瞧,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如果没有线索,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
「让他去吧,这田环河一天没抓到,我们一天就不安稳。」张铁心的老父劝着自己妻子。
「可是连凤儿都死了,如果田环河把毒手伸到了铁心手上,那该怎么办?……那田环河又不曾偷到咱们身上,管管管,惹了一个大魔头!我早说……」
「好了好了……」担心地看着自己妻子跟儿子,张铁心的老父连忙阻止着。
● ● ●
「夜了,张捕头还没安歇吗?」无意间见到了张铁心在池塘旁静坐着,杨怀仁走了上前。
「睡不着。」张铁心说着。
「明日就要启程了,只能张捕头不先养养精神?这案子只怕还有很多地方要劳烦张捕头,不急于一时。」杨怀仁站在一旁,低声劝着。
月光下,张铁心清秀的轮廓越加明显了。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真像要勾去别人魂魄似的。只是,依旧是双清清冷冷的眼眸。
「……今日随你上京,只望你答应一些事。」张铁心低声说着。
「张捕头请说。」
「田环河一命,由我亲手取下。」
「这怎么成呢!」杨怀仁连忙说着。
「……啊?」张铁心略略转过了头。
「我抓人,可没说过要伤人。」
「……不伤人?那你还抓什么田环河?」转过头,张铁心真是诧异之极。
「……只要他真心悔过,终生诵经念佛修身养性,自没有必要取他性命。」杨怀仁认真的表情,倒还像是佛寺里劝人向善的老和尚。「敝师兄也是答应了,我才插手的。」
「……」呆呆看着杨怀仁的张铁心,真不晓得是因为被气得过分,还是想笑却笑不出了。
「没有先与张公子说,是在下的不对。不过苍天有好生之德,无端的杀戮只是徒沾血腥。」杨怀仁苦苦劝着。
「……我不去了……」
「张公子!」
「……玩笑话。」无奈地笑着,张铁心走了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我既然答应了,就断无反悔之理。」
「多谢张公子成全。这件案子查下来,如果能不伤人命就真是万幸。」松了一口气,杨怀仁说着。
「……不用谢太早。如果那贼厮拒捕,我依旧会动手。」
「那是当然。」
● ● ●
张铁心年老的父母依依不舍,杨怀仁坐在车上,看着张铁心安抚自己担心不已的父母,不免有些钦羡之意。
张铁心终于回到了车里,然而见到杨怀仁看着自己笑得温煦,不免有些疑惑地扬起了眉。
「在下自幼失了双亲,不免羡慕。」杨怀仁微笑着。
「……世人谁不知杨大侠出身蝴蝶山庄,举世钦羡,杨大侠过谦了。」张铁心淡淡笑着。
「张公子是家中独子,只怕二老疼得紧吧。」杨怀仁低声说着。「让张公子身陷险地,在下实是过意不去。」
「……吃了公家粮,就要做公家事。杨大侠不用担心,如果我死了,自会有人帮我照看爹娘……」张铁心突然沉默了。
「……张捕头指的是沈家公子?」杨怀仁问着。
「……是。」张铁心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然而却是移开了眼睛,仿佛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了。
「……嫂子的事情,想必沈公子心中也是难过。张公子先前又何必与沈家公子闹得僵呢?」
「……很多事情我不晓得该怎么说,不过……现在我最好不要见他。」张铁心说着。「我没有把握不会失去了控制。」
「……失去控制?」
「……杨大侠可晓得,我们这一行,疑心可重了。」
「自然。」杨怀仁轻笑着。
「就因为疑心重,看的事多,所以可以相信的人不多。」张铁心低声说着。「谁我都可以怀疑,可是……」
「……张捕头莫非也怀疑沈家公子?」
「……嗯。」
「为何?」杨怀仁问着。
「……凤儿死的时候,脸上让人划了长长的刀伤,刀刀见骨。」张铁心看着杨怀仁身后的车蓬说着。
「……所以张捕头怀疑……」
「是情杀。」张铁心低声说着。「难说他……污了凤儿的身子,却依旧是情杀。」
「……可是……」杨怀仁不免有些结结巴巴的了。
「……我晓得你不相信。」张铁心淡淡笑着。「不过这是经验谈了,就算再滑稽,也要想到的。」
所以张铁心的意思,不就是……杨怀仁倒真不敢追问下去了。
是的,张铁心有着一种秀雅之气……也不是说女态,然而江湖上走过七年,书生秀才侠女什么的,见过的只怕没有成千也有上万,他却极少见到像张铁心一样的,虽称秀雅却没有阴柔之气,虽是武人生得却仿佛江南灵秀之气都已经在他身上似的。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才吸引了……
「您倒也别想得太多,我若是真有把握,这案子也不会拖了一年。」张铁心微微笑着。「这推测连我都觉得可笑,别说跟爹娘说了,若是给昊白晓得,只怕他的大牙也要笑掉了。」
「……既然怀疑,张捕头可曾做过些什么?」
「……不曾。我现在一见到了他的面,就会心慌。如果我的脑子冷静不下来,一切都是空谈。」张铁心淡淡说着。
「……如果此行见到了田环河,沈家公子的嫌疑也消了。」杨怀仁低声说着。「沈家公子回南方去了,自然不会出现在京城。」
「……是啊……」
● ● ●
其实,不晓得为了什么,自从昨天与杨怀仁谈过之后,心上仿佛就少了不少的重量。
天已黑了,躺在客栈房里休息的张铁心静静想着。
『只要他真心悔过,终生诵经念佛修身养性,自没有必要取他性命。』
『这推测连我都觉得可笑,别说跟爹娘说了,若是给昊白晓得,只怕他的大牙也要笑掉了。』
可是,他却是跟杨怀仁说了。也许是因为他那一向慈悲为怀的表情,也许是因为他盛名远播,绝不可能就是那田环河。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心境清明,坦坦荡荡……
『只要他真心悔过,终生诵经念佛修身养性,自没有必要取他性命。』
光是凤儿的惨死,自己就断无饶过田环河的任何可能。然而现在已然该要在心里有所准备……就算自己要下手,杨怀仁也定会阻止。而看在他的面上,就算再大的仇恨也只得暂且放在了后头。
……杀不了田环河,就值得这么高兴吗……
不用杀田环河,就值得这么高兴吗……
你这么做,对得起凤儿吗……
凤儿她……
砰。
重重的一拳击在身边的床上,张铁心翻身而起,披了件衣服就推门而出。
月光黯淡,而他就在月光下、班驳的树影中,快步走着。
冰凉的风吹着他没有础起的发,吹着他微敞的外衣。
他的唇紧抿,眉锁。逆风而行,白衣轻扬。
「你去哪里?」
大风之夜,杨怀仁仍在走着拳脚。一见到了他,便是停了招式,迟疑地问着。
「天亮即回,勿问。」张铁心冷冷说着。
「……张公子,明日一早便要启程,您……」
「勿问!」回过头,张铁心低声喝着。
「……你身上的杀气好重。」杨怀仁说着。「出了何事?」
转回头,张铁心只是迈开了步,飞身出了客栈。
● ● ●
天凉如水,明月当空。
冒着寒风奔了三里,张铁心才停了下来。
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张铁心背上靠着大树,轻轻闭起了眼睛。
『万事空漫,死别尘路。月夜知我,奔归良人……』少女的声音低低微微,白绢起,踮足,引领。
「你在做什么?」张铁心低声问着。
『断不了相思,走不上回头路。』少女低声泣着。『张哥哥,莫要拦我。』
「我可为你作主,说吧,是谁。」
『……张哥哥做不了主,那人……原是天边的星,云泥之别,名份之亲,无人可作主。』
「……莫是……」
『是……』
「你也爱上了他吗?那该是灾难。」
『相似煎熬,已是无路可退。』
「他……晓得吗?」
『……弃若敝屣……』少女低声的呜咽,悠悠渺渺。
「……那就入我张家门吧,断了两段孽源。」
『张哥哥……』
「你的心,我懂得……凤儿……」
「想起了嫂子?」杨怀仁的声音。
于是,张铁心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杀人者死,国之铁律。」
「莫要忘了你答应我之事。」
「……不会忘。」张铁心走过了杨怀仁的身旁。
「张公子,一事相劝。」杨怀仁低声说着。
「莫言。」
「……得饶人,且饶人。」杨怀仁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喊着。「多少是非,源自不得已而为、穷途之举。」
「若你先得手,他自随你入寺。若入我手,血债血偿。」张铁心回过头,指着杨怀仁说着。「妇人之心,死者何安,生者何慰。一念之仁,照就多少牺牲。」
「逝者已矣。」
「黄泉之下,哀哀之声!」
「……何人可曾听得?何苦多沾血腥,多造杀孽。」
「我自堕十八层地狱,却也要护人世正义。杨大侠,莫要多劝!」
张铁心快步走着,不再回头,然而杨怀仁却是奔了向前,轻搭肩头。
「放手!」张铁心回过头喝着。
「赠你古书一册,佛珠一串。」杨怀仁微笑着,递上了古书以及黑木佛珠。
「哼!伪善之言。」
「……张公子……」杨怀仁的表情依旧平静而安详。「爱憎相关,一念之间。」
张铁心呆了一下,接着才扬起声。「你说什么!」
「张公子夫妻鹣鲽情,才有凶手只憎。」杨怀仁微笑说着。「难道不是?」
闻言,张铁心突然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了。
接过了佛珠与书,张铁心收入了怀里,接着才转头走了。而杨怀仁,只是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第五章
十一月,京城。
『站住!站住!』
宽敞的京城大街,两个捕快追着窃贼从两人面前急急忙忙奔了过去。
杨怀仁正在担心着张铁心会不会插手的时候,张铁心已经指着前方的一座宅邸。
姚府。
「怎么了?」杨怀仁好奇地问着。
「他是谁?」张铁心冷冷问着。
一个年纪约莫二十五岁的青年,站在了门口,正在喝斥着几个捕快。
生得眉清目秀,俊俊朗朗,身材健壮而高大。身上穿着的是锦缎成的衣裳,腰间系的是九巧环嵌成的玉配,玉环换隐约可见用金线镶成的边,可真是巧夺天工。可就是一副怒气冲冲、咄咄逼人的样子,看得张铁心心中不快。
「瞧他一副人样,说的是什么话。把公家人当自家奴仆了吗?」张铁心走了过去。
他们公家人,自要挺公家人了。杨怀仁心里想着。
然而,杨怀仁倒也没有真说出了些什么。只担心着张铁心要惹事,连忙也跟了上去。
「就跟你们说不办了,怎么还上门来问话!那些东西我们根本不放在心上!」青年怒喝着。
「可是那贼子太过嚣张,身上的案子堆得比山还高。还得请姚府为朝廷分忧解劳啊。」
「我又不是出公家饭,这事不就是你们该办的?有空来这儿,不如勤快点在街上跑跑,那贼厮只怕就在外头!」
「兄台的火气可大了。」张铁心走了近,冷冷说着。「不晓得这几个捕快哪里得罪了兄台。」
「……你又是谁?」青年打量着张铁心。
「在下张铁心。」张铁心抬起了头,冷冷说着。
闻言,几个捕快连忙转过了头,惊愕地看着他了。传说中的张铁心,竟然这么年轻?
「……你就是张铁心?专办田环河案子的张铁心?」青年睁大了眼睛。
「……他就是,不晓得兄台为何这么问?」杨怀仁也走了近。
「……你又是?」
「一介莽夫。」杨怀仁抱了抱拳。「小名不足挂齿,只是助张捕头办案的一个帮手。」
「喔……」青年打量了杨怀仁一会儿,然而也没有对他再说些什么了,只是转过了头,继续对着张铁心说话。
「张捕头快请进……我们去隐密的地方说话。至于这些人……如果不回去,就让他们留在外头好了。」青年拂了袖,然而才走进了几步,却发现张铁心没有跟上。
「……张捕头?」青年回过了头,疑惑地问着。
「我现在告假中,不办案。公子若要休息只管回去罢了,不送不送。」张铁心冷冷说着。
● ● ●
京城,酒楼。
「张捕头,真的是您吗?」几个捕快连忙把张铁心请进了城里最好的酒楼,接着一劲儿地吱吱喳喳着。
张铁心从怀里拿出了一道金牌,江南府张铁心六个字,以及九府的官印跟六房的章徽都刻在了灿亮亮的金牌上。
「真的是张捕头啊!」几个捕快瞧了之后,登时喜形于色。「太好了,张捕头,您怎么上京城来了?」
「受人之邀,上来看看武状元擂台案……」张铁心正要往身旁的杨怀仁看去,然而那总是淡淡笑着,站在他身旁的杨怀仁却是不见了踪影。
上茅厕去了?张铁心扬了扬眉,倒是不以为意。
「啊……是武状元擂台案啊……」
「怎么一副失望的样子。」张铁心笑着。「我可是江南城的大捕头啊,当然管自己的案子……怎么,刚刚怎么让人削了面子?当着大街,六房的来年都丢尽了。」
「早在二十五年前就丢完了。」一个捕快地说着。
「……怎么?这二十五年都没有抬起头过?」张铁心取笑着。「看来那人才刚出世,就一直踩着你们了?」
「唉……回张捕头的话。您不晓得,当年姚府的案子,就已经把我们整惨了。」
「……什么案子?」
「姚家不晓得招谁惹谁了,夫人才刚生了孩子,孩子就让人抢了走。」捕快说着。「好不容易在乱葬岗找着了,却是个死孩子。这案子整整二十五年都破不了,别说那人了,城里只要是姓姚的,都拿这事取笑着呢。」
想着也许二十五年后的人,也拿田环河的案子取笑自己,张铁心的脸色就变得不好看了。
「……既然如此,你们还追着人家问什么?二十五年前的事?他只怕还在娘胎里。」
「可不是问那事啊,张捕头。那事我们早放弃了……是那人……他啊,两个月前跟我们报案,说是田环河盗了他们家的双头龙,要我们去查查。结果,好了,不但隔天就来说要销案子,就连剩下的龙珠也都送人了……还是一个乞丐!您瞧瞧,怎么不让人气坏了!」
「……田环河?」张铁心的眼睛一亮。
「是啊,张大捕头。可不就是田环河吗?正巧与那擂台案同时,我们精神就来了。乖乖,拿到了田环河,京城的衙门,就不再让人笑了。怪不得我们三天两头去探探口风,岂料那人就是一直挡着。」
「……可我瞧他挺欢迎我的。」张铁心取笑着。
「……自然不同啦,张大捕头是江南府儿的头,又专办田环河的案子……」捕快不好意思地笑着。「其实啊,据说是那人想办,可是姚老爷子不想办,所以才把我们推到了门外。」
「……那人到底是谁?瞧你们那人那人的叫,他总有名字的吧?」
「是姚胜,姚家后来收养的义子。」一个捕快说着。「人是不错,可这两个月下来,弄得咱们乌烟瘴气的。姚公子这个名号,抱歉,说什么也叫不出来。」
「……好了好了,我不也是气了回去,就算了。」张铁心拍了拍几人的肩头。「既然我都来了,顺道去探探。」
「可要是姚老爷子还是姚胜又给张捕头难看……」
「这可是圣上交下来的案子,姚府既然有田环河的情报,自然也要提供,容不得有异议。」张铁心说着。
『让让!让让!』
张铁心几人,才刚聊起了近年来的几缎案,酒楼外就有了骚动。
待得几个人往外看去,酒楼外浩浩荡荡的队伍,仿佛是要迎接王爷一般。
『哇,现在是怎么回事……』
除了张铁心这桌的人,其他酒楼里的人都伸出了头去瞧着了。队伍就在酒楼门口停了下来,一个年轻人扶着老人出了轿子。
年轻人自然就是当时的姚胜,而老人,也许就是那姚家老爷子?
姚家是京城的富商,这件事情无人不晓。不过居简出的姚老爷子,却是第一驾临府外的酒楼哪!
「好大的阵仗,可不晓得要迎接谁啊。」此时才缓缓走了出来的杨怀仁,带着微笑问着。
「怎么?刚刚去哪儿了?杨大侠可错过了一些有趣的事啊。」张铁心微微笑着。
「有趣?」杨怀仁坐了下来,清亮的眼睛看着张铁心。「可得跟我说说才行,不然今晚我要睡不着了。」
「先说刚刚去哪儿了。」张铁心淡淡说着。
「我去打个招呼。」杨怀仁笑着。「正巧我几个师弟都在,今晚不至于露宿街头了。」
「是这样啊……」张铁心微微笑着,四悄悄望了望。然而,是没有见到什么像是蝴蝶山庄的人物。
『张捕头驾临敝舍,怎么不先告诉老头子一声?』
苍老的声音突然响了起,不只是张铁心吓了一跳,就连杨怀仁也愣了一下。
「姚老爷子?」两人连忙站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姚府财大势大,而是眼前的老人只怕要有八十岁了。
就算是精神尚佳,体格也健朗,让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亲自来迎,不管是谁都要有些受宠若惊了。
「……是谁打这主意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姚老爷眯着眼睛问着两人。「小孩子不懂事,尽管动手教训就是,我又不会心疼,犯得着闹脾气?」
「您言重了,姚老爷子。只是未得老爷子允许,在下实在不敢贸然然闯进府上。」张铁心连忙抱拳说着。
八十岁了……竟然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
想起了与自家类似的情景,张铁心不免在心里上与姚老爷子优势亲近了三分。
「既然张捕头远迢迢来京城,想必也不是只为了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吧。」姚老爷子笑了一下。「这就有请张捕头跟……各位朋友,来见见田环河留下的东西,早些结束了此案,老头子也早些离开了这些江湖事。」
「……实在是非常冒昧,打扰姚老爷子清修了。」杨怀仁抱了拳。
「……唉……想要离开江湖,却怎么也离不开江湖。想要不管事,恩怨又一波波来……这些麻烦事啊,真要死了才能解脱吗……」
当姚老爷子带领离开的时候,喃喃的话语传了来。
杨怀仁心中一动,脚下便迟上了一步。
「怎么?」张铁心拉了下他的手臂,低声说着。
「……我总觉得跟姚老爷子心上有些亲近……」杨怀仁微微笑着。
「……我也是。」张铁心也是微微笑了。「待得案子结了,一定要专程递上帖子重新拜访过一才是。」
第六章
迎进了两人,姚老爷子就回房休息了,由姚胜带着两人去密室。
「张捕头,您瞧瞧……」
打开了入口后,姚胜领着两人来到密室的最尽头。一尊张牙舞爪的双头龙就座落在玉雕的座上,怒目相视的两头,简直就像是要嘶咬了起来。材质像是木头也像是岩石,雕的是栩栩如生。每头龙口中,还叼着一颗直有弹珠大的夜明珠,圆润而温和的光辉,让杨怀仁不免赞叹。
「据说以前是木头,埋在了地底千年,就成了这种石头。」姚胜说着。「口中的夜明珠,每颗都有千两以上的价值。」
「可田环河看不上眼。」张铁心微微笑着。
「……没错,他看上的是……」姚胜叹了口气,打开了龙身下的玉座。
玉座中的空间,约莫只放得下一本略厚的书了。
「没有实物,在下实在难以解释。然而,虽说龙身是一样的材质,却只有手掌那么大。身上的龙鳞,据先人所述足足有两万六千枚,雕工之吸,不在话下。」姚胜说着。
「田环河本就只拿稀世之珍。」张铁心淡淡说着。
「……没错,至于那两颗龙珠……却有上头这大龙サ牧奖洞蟆?孔徘擅畹钠胶猓龙身却能稳稳托住龙珠,工匠巧思,实是令人叹为观止。」姚胜叹着。「那龙珠的光彩……在下实在是形容不出。不过,只要见着了,就会晓得龙珠与一般夜明珠的不同了。而且,终身难忘。」
「田环河都盗走了吗?」张铁心问着。
「……」姚胜摇了摇头。「因为失去了平衡,所以龙珠掉落了。田环河那厮想必是因为我们赶来太快,所以只拿了龙身。」
「喔?那么龙珠呢?」张铁心问着。
「……送人了。」姚胜无奈地笑了。
「好大的手笔,这龙珠只怕价值连城。」张铁心低声说着。
「……没了龙身,这价值就没这么高,爹也不介意了。况且……爹不想多事,所以就都送了。」
「……送了给谁?」
「一颗珠子第二天就给了一个熟识的大夫。一颗……给了一个乞丐。」
「一个乞丐?」
「……嗯。大夫拿了珠子后,隔天就失踪了,京城里还有谁敢拿?所以,就在施舍的时候给了一个乞丐。」
「想必两位也晓得我的苦。」领着两人出了密室,姚胜低声说着。「我晓得爹不想多事,但是这田环河未免也太过,这么多珍宝不动,偏偏就要打双头龙的主意。您瞧瞧,这是他在书房留的字。」
掀开了覆盖着的黑布,正是一行字迹留在了桌上。
『多谢惠赐田环河』
用指尖运劲硬生生刻下的字迹,像是挑战,也像是嘲笑。张铁心沉默着。
「就跟以前的那些案子一样,那贼厮还留了字。」姚胜咬牙切齿着。「真要让那厮继续逍遥,这天下可就真没了王法。」
「……你还好吗?」看着张铁心沉默的表情,杨怀仁低声问着。
「……还好……」张铁心微微笑了笑。
● ● ●
姚胜的盛情难却,于是两人留在了姚府。
用过了晚膳,杨怀仁先告了辞。
信步走了一会儿,然而,却不是回到自己房里的路。
经过了姚府里的池塘里,池水里满满的都是锦鲤。
「杨大侠兴致倒好。」张铁心的声音。
「……张捕头?」杨怀仁连忙回过了头。
「……既然杨大侠心情好,我也陪着走走。」从树影后,张铁心走了出来。
看了张铁心一会儿,杨怀仁忍不住摇着头笑了。「张捕头不必前来,在下要去的是叫化寮。」
「说什么话,一起来办案,我只挑轻松的做?」张铁心微微笑着。
「……张公子出身富裕,那地方只怕……不适合去……」杨怀仁结结巴巴地说着。
「我晓得。你要说的是,我是个公子哥儿,乞丐窝只怕不惯去吧。」张铁新瞄了杨怀仁一眼,接着就走过了杨怀仁身旁。
「张公子……」
「……你之所以一声不响,为的可也不是为了赶在我前头?」张铁心的声音有些清冷。「怕我先得了手,毁了田环河。」
「这……我没有这个意思,张公子……」杨怀仁连忙追了上去。
「……您啊,可真是杨大侠吗?」张铁心忍不住说了。「您真当我生气了?」
「咦……是……是啊……」面对着张铁心的取笑,虽说是黑夜,还是可以清清楚楚见到了杨怀仁胀红的脸。
「……好了,不拿你开玩笑了。」张铁心微微一叹。「我说什么,你总当真呢,倒叫我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办案去,别罗嗦了。」张铁心领着头走了。
「张公子……」
「我自有分寸。」
京城的小巷弄里,破旧的房子是乞丐们暂时栖身避雨之所。
微微捏了鼻子,张铁心从后门走进。满地睡着的、身上长着子跳蚤的叫化子,就连睡梦中都在抓着痒。
张铁心一边走着,一边凝神看着脚边睡得东倒西歪的乞丐。专注的模样,仿佛真是要从这群乞丐里找出田环河似的。
真是的……还没走进的杨怀仁微微叹着。
秀雅而衣裳华美的张铁心走在衣裳褴褛、还有阵阵恶臭的乞丐群中,真有着说不出来的违和感。不只是杨怀仁隐隐约约觉得不妥,就连几个已经醒来的老叫化子,都用着警戒的眼神看着他。
别太张扬才好吧,万一田环河真的在里头,可不就是把羊丢到了老虎嘴边……
不过,真没想到身为富商之子的张大捕头,竟然叫化寮都能亲自进去……
叩!
……
捂着自己的额头,杨怀仁微微弯下了腰。
「……你在做什么?」听到了不小的碰撞声,吓了一小跳的张铁心连忙回头看着。
「……没事。」杨怀热呢说着,头却没有抬起来。
「……」虽说是不该,然而张铁心却是轻轻一笑了。这一笑,仿佛是寒冬中出了春阳,也仿佛是黑暗中露了曙光。
与先前应酬的笑容不同,这嫣然的笑意让杨怀仁也不禁看得呆了。
「呆头鹅,看什么看,伤得如何?我瞧瞧。」忍着笑意,张铁心走了回。
「皮肉伤而已……」杨怀仁有些尴尬地笑着。
「……去外头坐着,我帮你上药。」
「杨大侠啊,杨大侠。别没等到田环河出现,自己就一头给撞死了。」张铁心一边替他轻轻敷着金创药,一边低声说着。
杨怀仁生来高头大马,一个没注意撞在了门楣上,七年英名就这样毁于一旦。
坐在地上的杨怀仁让张铁心为他敷药,只是垂头丧气。
「……好了,起来吧。」张铁心把金创药收回了怀里,朝他一笑。「别想要杀我灭口,我已经下好毒了,每年中秋记得找我拿解药。」
杨怀仁只是无奈地抬头看着张铁心。
「放心,几岁的人了,我不会取笑你的。」张铁心说着,接着就自己走回了叫化寮。「你好一点了再起来,不急……」
杨怀仁轻轻叹着气,正从地上站了起来,就听得了张铁心接下来的一句话。
「没料到这田环河可真是歹毒啊,杨大侠。等会儿可要留意上了,莫要再着了他的道啊。」
……也许,之前张铁心的气还没消……
「是啊,是阿彩。」一个老叫化子拿了张铁心的银子后,就是眉开眼笑地说着了。
「那她现在人呢?」蹲在了老叫化面前,张铁心问着。
「逃了,躲起来了。」老叫化说着。「姚家给了她珠子后,她就躲起来了。」
「为什么要躲?」张铁心问着。
「啧,本先我们也还以为是姚老爷子老糊涂了。讨碗饭嘛,碗里竟然是一颗圆滚滚的大珠子!」老叫化比手划脚着,这明珠的大小登时就比馒头还大了十倍有余。然而,张铁心只是继续听着。
「我们还绕着阿彩要分红,岂料一到了街上的当铺……喝!大爷,您可晓得,那当铺可不是把我们当偷儿啊!而是全京城现在都晓得姚老爷子送了颗大珠子给阿彩!……我们心里就毛啦,阿彩更是毛啦,好端端的,不是财神是煞星吗?」
「当铺给不给换?」张铁心问着。
「表面上说给换,不过后来又说换不起,要阿彩拿去别家。结果,整个京城都换不起!」
「难脱手?」
「可不是!后来不晓得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老叫化突然转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着。「公子,晓得吗,田环河盯上了那些大珠子!吴大夫已经是平地里没了踪影,想必那姚老爷子是怕死,所以才把珠子到扔啊!」
「……这件事情哪些人知道?」
「整个京城里,不晓得的人才少了!」老叫化嚷着。「姚老爷子也真是的,不想要嘛,对沟里不就得了?害死人啦!阿彩整整躲了一个月,舍不得丢却也怕得要死!」
「所以,珠子还在她那里?」张铁心问着。
「……在那里,可昨夜也有人来问过阿彩。阿彩说要卖了,可不晓得现在还在不在?」
「谁来问过?」
「……不晓得,那时我刚睡醒,他就到了。阿彩正回来分饭,就让他搭上了。」
「男的女的?」张铁心问着。
「男的……还挺高的,年纪跟他差不多大。」老叫化指着张铁心身后的杨怀仁。
瞧见了张铁心转过来的怀疑目光,杨怀仁连忙澄清着。「不是我。」
「我又没说是你。我远远瞧去,那人的身高恰好过门楣,不会撞上的。」
闻言,张铁心缓缓站了起来。
「晓得他们约在哪里?什么时候?」
「……就在今夜,城里最东南角的破屋子。」
「张公子?」杨怀仁连忙喊着。
张铁心一语不发地往前掠去,迅如流星。
施展着轻功、跟着那身淡青色的衣裳,杨怀仁跟得实在有些吃力。
「我没空等你,跟丢了就回姚府等我。」前方,张铁心清清冷冷的声音传了来。
东南角的破屋子里,果然有着一点小小的、昏暗的烛火。
年老的女叫化子搓着手,站在了蜡烛旁,偶尔地四张望着。
还没到?倚着窗户,张铁心屏着气息。
过了没有多久,脚步声就近了。张铁心猛然回过了头,然而,却只是迟来的杨怀仁。
看着张铁心,杨怀仁只是笑着。
瞪了 一眼,张铁心继续守着他的窗口。而杨怀仁则是站在了他的身后,看着屋外。
屋影幢幢,月光黯淡,每阵风过,都仿佛有人影闪过似的。
一刻、两刻,一个时辰……张铁心就有如塑像般,就连一动都没有动。只是,长发还是会微微飘着,严肃的脸庞仿佛是冰冷的石块雕成的。
他不动,杨怀仁也不动。知识,提起了神,因为,他听见里脚步声。
足足等了要有一个时辰,老妇正试着点上另一枝残烛,一个男人就缓缓走了过来。
没有施展轻功,没有可以放轻步伐,没有放轻气息,也没有蒙着面。只是,面无表情地走来,脚步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夜里巡行的鬼差。
等到近了,杨怀仁有些愕然。
那人,不就是当日告别的沈家公子?
那张铁心……
杨怀仁转过了头,看向张铁心。张铁心的脸色已经惨白,就连双手,也有了微微的颤抖。
杨怀仁连忙握住了张铁心的手臂,试图安抚他激动的情绪。然而张铁心只是睁大了双眼瞪着沈家公子,一双手握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第七章
「银票呢?」老妇见到了青年,连忙就是跑了向前。「银票呢?」
「我准备好了,十两一张。」从怀里取出了一叠银票,青年低声说着。「珠子呢?」
「我藏在了屋里,等会儿我收了银票你再去找。」老妇连忙说着。
有这种交易吗?青年似乎有些无奈地笑着了。
然而,眼前的老妇也许一辈子也只拿过铜钱吧。顶多买过包子充饥,也难怪不懂了。
「一百两真的够?」青年低声说着。「不多拿一点,以后的日子可能难走。」
「阿弥陀佛,够了够了。」老妇连忙接过了银票,用着发颤的手往自己怀里揣着。
「就……就在屋子后头的佛像,把断了的头拿下来,就藏在身体里。」老妇说了以后,又往四看了看,才继续跟青年说着。「我可跟你说过啦,这是田环河要的东西,以后有什么闪失别找我。」
「我知道。」青年微微笑着。
而此时,杨怀仁才发觉到青年的脸色其实非常的差。当日一见,如果只是失意,今日看来,仿佛就是才刚大病过一场。
自己紧紧握着的手臂似乎放松了下来,杨怀仁低头瞧了张铁心一眼。
张铁心似乎也注意到了青年的脸色。察觉到了杨怀仁的目光,张铁心也是带有些迟疑地看向了杨怀仁。
杨怀仁摇了摇头。
张铁心也是低垂了目光,仿佛陷入了沉思。
『咳咳……』轻轻的咳嗽声在屋里响了起。
老妇已经连忙离开了破屋子,而青年则是低头咳了两声之后,才缓缓走向了屋子后头。
杨怀仁已经放开了张铁心的手,然而张铁心的脚是停在原地的。
「不过去?」杨怀仁低声问着。
「……不对啊。」张铁心看着杨怀仁,带着很很的疑惑,以及一点点的不安。
「……什么不对……快!张公子!」话才问到了一半,杨怀仁眼角就瞄见了一道黑影往屋子喉头窜了去!
施展了轻功,杨怀仁连忙掠了过去。不远的地方,有着一尊半毁的佛像。沈家公子拿着佛像断去的头,弯下了身、正往佛像躯干里头探去。
「沈公子!当心!」
眼见已然救不及,杨怀仁高声喊着。
这一喊,让沈家公子诧异地回过了头。
然而,黑影人来得太快。沈家公子才刚回头,黑影人就出了掌!
不好!
杨怀仁心中一跳,怎奈还差上了三丈之遥!
「住手!」
后来先至,一把长剑凌厉破空而去。掠过杨怀仁身旁,张铁心直取敌背要害,要逼得黑影人舍去攻势!
然而,已经太近了。
砰。
沈家公子直觉地就是伸手与黑影人对上了一掌,接着笔直向后飞了去,重重撞上了墙。
等到落了地,右手撑着身体,左手捂着自己胸口,沈家公子不断剧烈地咳着。咳到了最后,尽管用着左手掌捂着嘴,黑血还是不断从口中以及指缝涌了出来。
而黑影人一击之后就趁着回击之力在空中翻上了一圈。
张铁心一剑刺空,一招燕还巢,便又击向了黑影人。
黑影人瞧了瞧他,才刚要出手,杨怀仁就已然赶到,一双铁掌登时施展了开来。
回过了身,避开了杨怀仁正面的力道,黑影人沉稳地对着招。杨怀仁的武功虽说染不上是奇招异式,然而每一掌、每一拳,却是扎扎实实。每一步踏下的脚印,都陷土中整整一寸有余。
虎虎生风,应当是相当费力的打法,然而掌变拳、拳变掌,尽管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结实的力道,三十几招下来,依旧灵活有如最初。
晓得遇上了对手,黑影人收敛了眼神,凝神以对。正面是杨怀仁,有如铜墙铁壁。侧面是张铁心,剑影重重、寒气逼人。
二对一,走上了一百多招,黑影人以一当二,尽管避重就轻,气息也渐渐乱了。
杨怀仁心中正打量着对手的武功来历。另一方面,沈家公子的剧咳声却也渐渐停了。
当沈家公子合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张铁心也仓皇地回过了头。
无意间见到了张铁心脸上的表情,杨怀仁心中更是剧烈一震。
那是恐惧以及绝望的神色。绝不简单。
机不可失!
黑影人趁着空隙,原地一记扫堂腿,竟然就踢飞了铜制的佛像。
发着耀眼光芒的明珠随着这一踢之力,与佛像的断手同时飞到了空中。
杨怀仁不自觉地看向了那颗闪耀的珠子。光彩逼人,仿佛是落在了凡尘的流星。七彩流光,璀璨夺目,何其的稀世珍宝!目光奇高的田环河会看上它,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伸出了手,黑影人抄过明珠,就往暗夜窜了去。
杨怀仁本要追去,然而,察觉到身后张铁心并没有跟随,也是有些担心地回过了头去。
长剑随手扔在了地上,张铁心连忙奔到了沈家公子身旁。将沈家公子扶起的手,不断抖着。
放心不下张铁心,杨怀仁也走了过来,蹲在了他们两人身旁担心地看着。
沈家公子的脸庞苍白得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嘴角,也有着暗褐色的血渍。双眼轻轻闭着,背上靠着张铁心的手臂,手脚只是无力地垂在了地上,就连头颅也是向张铁心的胸口倒了下去。
「你来这儿做什么!说啊!」张铁心对着沈家公子喊着。
然而,沈家公子没有回答。只是气若游丝地,好久好久,才微微动了一下胸膛。
「张公子,我们先带沈公子回姚府吧。」杨怀仁低声劝着。
「他如果不是田环河,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如果是田环河,现在为什么这个样子!」张铁心喊着。
「张公子……」
「天……天啊……」紧紧抱住了沈家公子,张铁心低声喊着。「天啊……」
● ● ●
女乞丐阿彩的尸体已经找到了。
就在城里,离之前的破屋子没有多远。只是因为被随手扔进了大沟底,所以众人耗了好大的工夫才打捞了起来。尸体已经有点发臭。京城衙门的总捕头让画师画了肖像,一边找着她的亲人,一边也问起了乞丐寮里的口供。
「听得张捕头来了京城,可不晓得张捕头现在人在不在?」衙门的总捕头笑了开。「真要是田环河犯案,可就得要大大借重张捕头了。」
「……他在姚府陪人,我想他不会来了。」杨怀仁轻叹着。
「啊……沈公子对吧?不晓得沈公子现在伤势如何?」
「……心脉没断,不过……伤很重,还没醒过。」
「从昨晚到现在?」看了看当头的烈日,总捕头眯起了眼。「要有四、五个时辰了吧。」
● ● ●
一回姚府,杨怀仁就去探视沈昊白了。
才刚走近房间,就瞧见了还是坐在地上静静等着的张铁心。
看了脸色依旧苍白的张铁心,杨怀仁蹲在他面前,柔声问着了。
「张公子要不要先去休息?」
然而,张铁心只是摇了摇头。
「……一有结果我就去叫你,好吗?」杨怀仁劝着。
然而,张铁心还是只有摇着头。
「姚老爷子?」
一进了沈公子的房里,便见到了姚家老爷。姚家老爷正为沈公子把着脉,一见到杨怀仁,便是微微点着头。
「……他没事了吧?」杨怀仁问着。
「死不了,这孩子命大。」姚家老爷低声说着。「虽说之前曾害风寒,又遭突击,然而内力甚强,伤不了心脉。」
「……多亏姚老爷子在。」杨怀仁低声说着。
「这路上,是你为他护住心脉的?」
「……是。可不晓得有无弄巧成拙?」
「……蝴蝶山庄其名不虚。」放下了沈昊白的手,姚老爷子低声说着。「如果不是你撑到了老夫来,这孩子还得躺上个半年。」
「……这就好。」杨怀仁安慰地说着。
「……外头那孩子……」姚老爷子低声问了起。
「……我会好声相劝。」
「不简单。」姚老爷子苍老的声音在房里微微响着。「久闻张铁心冷血绝情,没想过会有今天。」
「姚老爷子说他没事了,张公子。伤虽重,不过他熬过去了。」从房里走了出来,略略弯下了腰,杨怀仁温柔地说着。
然而,张铁心却只是依旧抱着膝盖,坐在了沈家公子的房前。像是看着前方的地上,也像是没有在看着什么。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
「姚老爷子已经修信一封送下了南方,等沈公子家人来了,就能护送他回去静养。」
「……嗯。」张铁心闭起了眼睛,只是应了一声。
曾经他还以为他要哭了。杨怀仁看着张铁心,表情柔和。不管是抱沈昊白回姚府,还是在房外等着的这几个时辰,他还以为他终究会痛哭失声呢。
然而,张铁心就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别难过,人没事就好。田环河还等着我们的张大捕头去抓,张捕头可不能倒了下去。」杨怀仁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声说着。
「我想不起来了……」然而,张铁心只是低声说着。「我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什么?」杨怀仁柔声问着。
「我该记得的。他年纪多大了,他是男是女。他的身形打扮、他使用的兵器、他的武功招式、他说话的语调跟内容,他是使右手的呢,还是左手的,右脚踏步些呢,还是左脚。有没有习惯的动作,有没有习惯的口头禅,面对面的时候喜欢看着人的眼睛还是鼻子……我想不起来了,全部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只记得那张脸……昊白的脸……天……」张铁心捏紧了双手。「我只记得他没有血色的脸,他咳嗽的声音,而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的。」杨怀仁低声说着。「现在你只是太过担心,所以才乱了方寸……」
「……可是,我不该是这样的……」张铁心看着杨怀仁,语气有些动摇。「我不该是这样的……」
「……为人者,终有些挂怀事。」杨怀仁说话的声音,既仁慈又祥和。「记不得就算了,难道你宁愿让沈公子的性命换了那一丝的线索?」
「……」捂住了自己的脸,张铁心没有作声,而杨怀仁只是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去看看他吧,他没事了呢,张公子。」
终于进了沈昊白的房间,张铁心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你们好好聚聚,我不打扰了。」杨怀仁笑着,离去前顺道关上了门。
于是,张铁心在凝望了许久后,才缓缓的,触及了沈昊白的手。
手掌有些冰冷。
沈昊白没有反应,于是,张铁心才缓缓的、握住了他整个手掌。
沈昊白俊秀的面容没有血色,就连呼吸也是若有似无的。偶尔的,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有着浅咳之声。
张铁心看着沈昊白的脸,就这样一直一直地看着,没有说话。
只在沈昊白一句喃喃的梦呓中,微微颤了手。
「……铁心……」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闭起了眼睛,张铁心轻声说着。
第八章
姚府,听竹轩,书房。
「吴大夫真的还是行踪不明?」张铁心问着。
「嗯……京里的衙门足足已经找了两个月。吴大夫的家人说了,自从吴大夫两个月前出了门、随口说是要去端县,接着就没有回来过了。他们查了以后,发现端县的陈员外根本不存在。现在他的夫人着急得不得了。」
「……两个月前出的门……」张铁心又陷入了沉思。
在张铁心想事情的时候,杨怀仁的目光游移着,最后停在了张铁心桌上成山的公文以及四周的书房摆设。
姚老爷子饶是慷慨,尽管说着不想理江湖事,然而不但让沈家公子安心养伤,也给了张铁心一个独立的院落。
于是,这几天来,就能由得张铁心终日躲在了小院落里。
就连……他之前如许关心的沈家公子,醒来之后都没能见到他一面。
还在躲着吗?躲着什么?这亲如手足之情,本是难断。既然不舍,既然怕着失去,在已然晓得他不是田环河的当头,还要担心着什么呢?
「杨大侠……杨大侠!」
见着杨怀仁盯着自己不说话,张铁心扬起了眉也扬起了声量。
「啊……什么事?」杨怀仁回过了神,依旧笑得温和。
「……就连出神的时候都一副活佛模样,想必杨大侠很有佛缘吧。」张铁心取笑着。
「……我尚有俗缘未了,入不了佛门。」杨怀仁却是答得认真。
这下子换张铁心呆了。
「……张公子不用为我担心。师尊大恩未还,爹娘尸骸未获,这佛缘说得还太早。」杨怀仁笑着。
他每件事都当得这么认真吗?张铁心暗地想着。
「倒是……这吴大夫行踪,张公子有何见解?」
「……也许相关,也许不相关。说不准,就先搁着。」张铁心说完,略略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卷宗,才站了起来。
「我去问供,吴永的行踪就继续麻烦你了。」
「这个自然……不过,这案上的卷宗……就这么搁着,不要紧吗?」杨怀仁担心地问着。
「我正等着有人来翻,说不准多上个线索。」张铁心淡淡说着。「哪一个地方没有我的眼线,我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鱼儿上门。」
「……张公子说的是。」杨怀仁淡淡笑了笑。「只是,天这么晚了,你要去问谁的供?」
「……沈昊白。」张铁心看了看杨怀仁,才从他身旁走了过,离开了书房。此时天上已然是满月,柔和的月光照进了姚府。
经过了十来天的调养,沈昊白已经可以坐在床上,自己喝药了。
双唇回复了一点红润,脸色也不像是先前那样糟糕。
只是,每天的伤药跟补药吃下来,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要皱眉了。
沈昊白不是铁打的,眉头也皱得仿佛眼前就是穿肠的毒药。
「少爷,这是姚老爷子亲自为你调的补药呢。」
张铁心才刚走近,就听得丫鬟在苦苦劝着了。
「姚老爷子准备好的人参跟灵芝已经堆得像座山了,少爷不多喝些,只是浪费啊。」
「……成……成……我喝就是了……」面对着吱吱喳喳的小丫鬟,沈昊白放弃了。「我想,我会因为吃了太多的人参,将来进了阴曹地府,也会被人参追着索命吧。」
「少爷!」
「好……好……我不就在喝了……」
叩叩。
「……谁啊?」丫鬟连忙走了过来,打开了房门。
一见到是张铁心,丫鬟似乎是愣了一会儿。
「……怎么,我不能来?」
「不……不是的。表少爷,少爷还在喝药呢,您有什么事吗?」
「我来问供。」张铁心淡淡说着。
「……问供?少爷做了什么坏事吗?」丫鬟似乎有点警戒了。
「没事。要拿犯人,每个人都要问问的。」张铁心说着。
「……可是……少爷身上伤还没好,表少爷能不能……网开个一面,给少爷养好伤再……」看着张铁心淡漠的表情,丫鬟的眼眶有些红了。
「没关系的,你先去休息吧。」虽然没有回过头,床上的沈昊白却是说着。
「……可是,少爷?」丫鬟转过了头担心地问着。
「我不会有事的,你先下去。」沈昊白说着。
「少爷……」
「给我们熬碗莲子汤来。」沈昊白微微笑着。「表少爷夜办案,也想必饿了。」
「……是……」
「不喜欢吃补?」等到丫鬟走后,张铁心坐在沈昊白床边,淡淡问着。
「嗯……有点腻了。」低声说着,沈昊白还是微皱着眉,把手上剩余的黝黑药汁一饮而尽。
轻轻吐了口气,擦了擦嘴角剩余的药水,沈昊白才用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张铁心了。「我晓得你要问什么。」
「……你要跟我说吗?」张铁心问着。
「……不说行吗?」沈昊白苦笑着。「张捕头的问话,如果不答,只怕会被打进牢里啊。」
「没这么严重。」张铁心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你怎么会去买那颗龙珠?」
「……因为我想要,这个答案行吗?」迟疑了一会儿,沈昊白轻轻说着。
「……你不晓得它与田环河的关系?」张铁心问着。
「……知道。」沈昊白说着。
「知道?知道你还敢动它?田环河肯开一杀戒,就会有第二!」张铁心低声喊着。
「……我晓得。」
「你晓得?你还是去了?」
「……我要还凤儿一个公道……」沈昊白低声说着。
「……要还她公道的,不只是你。」张铁心说着。「我晓得你要诱出田环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说到了最后,张铁心咬着唇,把头转到了一边。「……我会有多么内疚。害死凤儿的人,我本就算得上一份。」
「……你在乎吗……」沈昊白只是淡淡说着。
「……我们是姑表兄弟,自小比兄弟还亲。你说我不会在乎?」
「若你真在乎,这十来天就不会不见踪影。若你真在乎,凤儿死了后就不会避我如蛇蝎。若你真在乎哪……张铁心!你就不会区凤儿过门!」
一句重似一句,沈昊白虽是一副温儒的模样,那凌厉话语却直把张铁心逼得不敢直视。
「……你明明晓得我的心意,却还是要迎娶凤儿。邀我来礼堂,让我送凤儿过来,让我为凤儿打理新嫁衣!张铁心,你的心真的是铁做的吗!现在……就连凤儿死了,你都要怪到我身上?我只是爱上了你,就因为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沈昊白看着张铁心,双眼微红。张铁心则是偏过了头。
「你办你的案,我找我的田环河,别拿你的七品官帽来压我。你的话问完了吗,张捕头……咳……若是问完了……咳咳……就……咳……回去!」
忍着胸口的剧痛,转过身去,沈昊白捉着身旁的被褥,掩住了口鼻咳着。
「……昊白……」张铁心说着。
直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让张铁心的手不自觉地就要搁上了沈昊白的背。
「快走……快走啊你!快走!」沈昊白挥了开。
磅啷!
瓷碗因为沈昊白的动作而被扫落在地摔了碎。然而沈昊白还是继续咳着。
「……昊白……」
「……我之所以买龙珠,是因为我要诱出……咳……田环河……我要用我自己的办法结了这个悬案。你要问的供都有了,张捕头可以回去……咳咳……」
『公子?您还好吗?』没外丫鬟担心的声音传了来,然而沈昊白的咳嗽还是没有停下。
「昊白……」
「咳咳……唔……」抓着自己胸口,沈昊白的脸色翻了青。见状,张铁心一把就是拉过了沈昊白。
沈昊白手里还抓着被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冷淡。然而,他手上绣着华美样式的蚕丝被却是已经沾满了鲜血。
「昊白!」张铁心抓上了他的手腕。
「……你不是不在乎吗?江南城的大捕头,除了他的案子以外,还会关心什么?」
张铁心的双手都握了紧。
「……是了,还有凤儿不是……」沈昊白淡淡说着。
「别再提她!」张铁心低声喊着。
「……为什么?我不配吗……」
「……你!」随着一声痛苦的低喊,俯身向前,张铁心就是紧紧拥着沈昊白了。
不只是沈昊白惊得呆了,就连仓皇进来查看的丫鬟都吓得连忙又缩回了脚、关上了门。
「天哪……」张铁心低声喊着,紧紧抱着。「天哪……昊白……你为什么就是要这么折磨我……」
从门缝里透进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仿佛不再放开似的,张铁西内的手揽得很紧。
「咳……咳咳……」
只剩下沈昊白偶尔的、低声咳嗽的声音,以及守在门外,有些不知所措的丫鬟,在这宁静的姚府中,一起过了这一夜。
等到了天亮,当丫鬟悄悄推了门进,沈昊白已经睡得极熟了。
睡在张铁心的怀抱里,他那虽显纤细却有着钢般坚韧的手臂里。
张铁心还没有睡着,只是静静看着自己怀里的沈昊白。
「表少爷……」丫鬟低声唤着,于是张铁心抬起了头去,看着她了。
「……莲子汤……」丫鬟勉强笑着。「已经好了,就在厨房里。」
「……让他再睡会儿吧,他也累了……」重新揽紧了沈昊白,张铁心低声说着。
「……是……」丫鬟低声应了,又再轻轻退去了。
之留下屋里的二人,依旧紧紧相偎着。
第九章
虽然吴永的下落依旧不明,不过阿彩的身世却已经调查好了。
乞丐阿彩没有亲人,四十岁起就流浪到京城,之后除了行乞,就是一直待在乞丐寮,两个月从姚府那儿乞得龙珠一颗,死于四十二岁。
「有查跟没查一样。」京城的总捕头笑着。
「还好,至少线索支持非预谋的杀人。」张铁心微微笑着。「那女乞想必很难与谁有恩怨吧。姚老爷子怕麻烦,把东西随手给了乞儿,引来田环河。逼出地点后,胁持到了沟边,恰好是能见到屋后情景的地点。」
「发现沈昊白先到了,所以就杀了乞儿再动手,可是没想到我们已经埋伏在了附近,这也合理。」杨怀仁说着。
「所以就是这样了?」总捕头问着。
「嗯……可是,为什么他要杀她不可?」张铁心说着。「这不合理。田环河很少开杀戒,既然那个阿彩已经说了地点,就没有杀她的理由。」
「……一旦开了杀戒,就难回头了。」总捕头说着。「偷儿是这样的,一失风杀了人,下就觉得没什么了。再者,多一个人见过,多一分风险。」
「……也是。」
「好了,不打扰,既然如此这案子就先这样搁着。」总捕头叹了声,接着离开的座位。「快到用膳的时候了,我先告辞,不用送了。」
「慢走。」张、杨二人也站了起来。
「……对了,沈公子还好吗?」总捕头关心着。
「好得很,只一直嚷着要下床。」张铁心他内者。
● ● ●
「少爷……少爷,咱们该回去了。」
丫鬟担心地四张望着,然而沈昊白却是依旧坐在了树下,逗着池塘里的锦鲤。
「急什么,又没人看见。」沈昊白低声说着,一面还捂着自己的胸口。
「少爷,姚老爷子说过要您好生静养的。这静养二字,说的是在床上躺着。可您现在……」
「好了,烟翠,莫要再嚷嚷了。」沈昊白微微笑着。「惊动了铁心,他可要生气的。」
「……明晓得表少爷要生气,您还……」丫鬟叹了口气,也蹲在了沈昊白身旁,陪着他了。
「在床上待着,我闷得紧。」沈昊白低声说着。「这儿日头晒不到,风也吹不着,在这儿静养,与在房里有什么不同?」
「可您要是不舒服了,烟翠可扶不动您。」丫鬟捂着嘴笑着。
「坏丫头,还贫嘴。你扶不动又有谁扶得动了。」沈昊白笑着。
「少爷,不是烟翠要多嘴,只是……」
「嗯?只是什么?」沈昊白持着一杆枯枝,拨弄着池水。
「……表少爷是官家的人,您与他是否……隔着点距离的好……」
「……为什么?」沈昊白看着烟翠。
「……不为的什么,只是……官场是非多,只怕扰了少爷的清静……」丫鬟微微别过了头。
「商场比得官场清吗?」沈昊白微微笑着。
寒冬的日光晒得沈昊白有着说不出的舒服,他仰起了头,看着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清也好,浊也好,得了他的心,我便已死而无憾……」
看了看自家公子俊秀的侧脸,丫鬟只是静静地、重新低下了头。
『是谁在那儿!』
远远的,小亭上似乎有人在问着。有些苍老的、是妇人的声音。
「少爷!」丫鬟连忙喊着。
「糟了,只怕被发现了。」沈昊白低声说着。「烟翠,咱们快走……唔……咳咳……」
「瞧瞧您,急什么呢。」连忙抚了抚沈昊白的背,丫鬟说着。
『别走!别……』
老妇的声音似乎有些着急,然而当两人望去时,却见到了一副令人惊愕的情景。撩起了裙摆,踩着池塘的石头,一个老妇涉过了池塘,飞身而来。
池面上只是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就连水也不曾拨开了一滴。
「好轻功。」虽说依旧捂着自己的胸膛,沈昊白还是低声赞叹着。
「少爷!您……啧。」
丫鬟从腰上拔出了两把亮晃晃的匕首,站在了沈昊白面前。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丫鬟用着清脆的声音喝着。
「别慌……」那老妇却是一边安抚着,一边继续走上了前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姚府里?」
「……在下沈昊白,先前遭贼人所袭,借居姚府养伤。」沈昊白低声说着。
「你又是何人?」丫鬟喝着。
「我是姚夫人。」老妇说着,于是丫鬟暂且放下了兵器。然而,随着老妇又再接近着沈昊白,丫鬟手上的兵器又抬了起。
「别靠近我家少爷,离远些!」丫鬟喝着,挡在了两人之间。
「烟翠,别伤了姚夫人,把匕首放下来。」沈昊白低声说着。
「……我只是看看他就好……」老妇低声说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姚夫人……」
「真像……真像……」老妇的手微颤着,伸向了沈昊白。
丫鬟像是随时都要出了手似的,盯着老妇的手瞧。可沈昊白却是用着眼神制止了。
「你多大了,二十五了吧?」
「……是的,晚辈……」
『月儿!』这音量不大,似乎是姚老爷子的声音?
当沈昊白二人望去时,老妇已然收回了手,转身走了。
远远的,站在了长廊,姚老爷子看着他们的眼神有着伤感以及无奈。
「怎么,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些怪呢?」沈昊白低声问着身旁的丫鬟。
「……少爷,这下子烟翠可给您害惨了……」丫鬟叹着。
● ● ●
「我已经没事了。」沈昊白坐在床上,无奈地对着众人说着。
然而,张铁心双手叉在了胸前,只是瞪着他瞧。杨怀仁站得稍远,不过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是不以为然。
虽说脸色可能还算是难看,不过比起前几天那种青白色,沈昊白真的已经好多了。不仅如此,就连先前那种阴郁的神色,也已经淡去了不少,就与张铁心一般。
「沈家已经派人来接,约莫再十来日就要到了。」总管说着。「姚老爷子很担心,沈公子若是觉得烦闷,不妨看些怡情养性的书画。像这等私自去园里散心的事,对沈公子的身体有害,不宜再犯。」
沈昊白看着跪在一旁的丫鬟,只能有着无奈。「是我求着这丫头搀我去的,让她起来吧。」
「家有家法。」总管看了丫鬟一眼。「姚老爷子治家严,小的不敢决定些什么。虽说不是姚府的丫鬟,不过若是等到沈府人到,只怕这丫头要受的罪更重。两个时辰已然是姚老爷子的宽大,跪在公子房里是别让公子贵人多忘,两个时辰过了,这丫鬟也不用再受责罚了。」
「……成……成……是我错。」沈昊白叹着。「不再犯了。」
「……沈公子,您多养伤吧。要是有了万一,姚家赔不起啊。」总管低声说着。
「……晓得了。」沈昊白低声说着。
当总管离去后,张铁心依旧是瞪着他了。沈昊白自知理亏,头也是继续垂着。
「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你如果不要就随你去。」张铁心说着。「反正田环河还在附近,说不得溜出姚府遇上了,继续让他打个几掌……早点结果了,也好过我这样一直的搁在心上。」
「对不起……」沈昊白低声说着。「我很抱歉。」
「你也别发这么大的脾气了。」跟着张铁心出来,杨怀仁低声劝着。
「发脾气?我有吗?」张铁心冷冷地说着。
「明明看得重,嘴上却说得狠心。你这话是真舍得说呢,还是前些日子的担心受怕是假的?」
张铁心瞪了杨怀仁一眼,然而,才刚转过了头,却是眼梢嘴角忍不住的柔柔笑意。
「……你最近不同了。」杨怀仁低声说着。「感觉不像是以前那样冷冰冰的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边无奈地笑着,张铁心只是摇了摇头。
「你来了?」
带着微笑,合上了书,迎接着每夜必定造访的访客,沈昊白转过了头看去。
「那丫头呢?」身上穿了件大氅,张铁心问着。
「都给我谴回去睡了。跪了两个时辰,也难为她了。」沈昊白说着。
「可都是你这主子的错,别再犯了。」坐在床旁,张铁心说着。
「可我闷得慌。」沈昊白轻轻搭上了张铁心的手,张铁心没有拒绝。
「失了手,那田环河只怕会再来。你要想着的就是快些养病才是。」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张铁心低声说着。
「……有消息吗?」沈昊白低声问着。
「……没有,一点都没有。」张铁心苦笑着。「就像是平地里没了踪影。」
「……那杨怀仁……」抚了抚张铁心的手,沈昊白低声问着。
「怎么,突然提起他?」张铁心低声问着。
「你们白日总在一起的不是?我在姚府待着,看着你们同进同出……」
张铁心轻轻捂住了沈昊白的嘴。「别说傻话,我这人,你不懂吗?」
「……真要查不出,我们就回江南吧,好不好?」沈昊白低声问着。
「自然是要回去的,等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张铁心低声说着。
「……」
「怎么,信不过我?」张铁心轻笑。
就在此时,一阵阴凉的风追进了房门。阴霾的天色,乌云聚集了起来,闪电阵阵,想必等会儿要有场大雷雨了。
「下雨了,我回去了。」张铁心笑着,轻轻挣脱了沈昊白的手。
「别走……」沈昊白低声说着,重新握住了他的手。
尽管是张铁心,也是微微红了脸颊。
「……别走……留下来……」
一阵阵的闪电,照得房里一亮一亮的。沈昊白的脸,也是一阵一阵闪着青白的光。
「……不行,我……」张铁心低声说着。
「铁心……」
「……早些睡着吧,我……只怕定不住……」
简直就像是仓皇逃走一般,张铁心离开了沈昊白的房门。
● ● ●
哗……
才在书房看书,门外就下了好大的雷雨。轰隆隆的雷声,一阵一阵响着,门窗也一下一下震着。那风大到了仿佛门闩也不牢靠了。桌上的油灯忽暗忽明着,对着摇晃的灯火,张铁心看了一阵书,还是叹了口气,合上了书页。
想着他的声音,胸口是一阵一阵的悸动。
他自晓得留下来会有着什么事发生……
『轰……』
门外的响雷甚至连门窗都震得一晃一晃的,张铁心的手心里也都是热汗。
这样是不对的……这情欲,这需索……然而,却是致命的诱人……
『轰……』
喉咙发着干,身子也燥热着。胸口紧绷着,那领子束得他甚至就要透不过气。
『轰隆……』
站了起身,披上大氅,张铁心推开门,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向了沈昊白的房间。
几个仆人提着灯笼,远远的似乎是在巡着夜。
低着头,张铁心快步走着,长廊外的雨水洒了一些在他脸上,却退不去脸颊上的高温。
他自晓得推开这扇门之后,会有什么事发生。
来到了沈昊白的房前,张铁心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他应了他的邀请,这一进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轰隆……』
雷鸣中,正要敲门,却是听见了门里压抑着的哭声。
微微一惊,张铁心推开了门。门没有锁,而他突然的造访让沈昊白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
依旧坐在床上的沈昊白,手上的书已经合了起,然而却是红了双眼。
「你在可什么?」张铁心担心地问着,身后的暴风也疯狂地灌进了沈昊白的房里,几乎就连火烛都要吹灭了。
张铁心连忙回头重新关上了门,然而尽管栓上了门闩,呢门板还依旧像是要被风吹开似的。
但是,管不了这许多了,张铁心回过了头,走到沈昊白的身边。
「没什么。」沈昊白连忙擦掉了眼泪。
「……想些什么?」张铁心轻声问着,坐在了他的床缘。
「……」沈昊白只是沉默。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没有好好谈过心了?」张铁心低声说着。
「……四年前。」沈昊白低声说着。「从那个晚上开始,你为了躲我,执意上京考武状元。」
「……过去的事,都忘了吧。」张铁心低声说着。「我现在已经不会再逃了。」
「……可是,凤儿的事你会忘了吗……」沈昊白的声音有些沙哑。
「……所以,你是想起凤儿了……」张铁心低声说着。
紧紧捏着手上的书,就连指尖都泛了白。然而沈昊白还是紧紧捏着。
痛苦的神情,还隐隐带着绝望。
「别这样……」张铁心轻声说着,轻轻拥住了他的头颅。「别这样,这是凤儿的命……」
「在这世上,除了你以外我最疼的人就是她了……」靠住了张铁心的胸膛里,沈昊白喃喃说着。「可是……」
「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再做傻事,晓得吗。」张铁心轻声说着。「像是引田环河出来的这种傻事情,绝对不可以再做。」
「……」沈昊白只是闭上了眼睛。
「你为什么在发抖?冷吗?」张铁心轻轻吻着他的脸颊。
「我好怕……」沈昊白低声说着。
「怕什么?」张铁心继续吻上了他唇,低声说着。
「……怕我眼睛合上后就再也见不到你,每天每天都在怕着……铁心,你晓得吗……」
仿佛是在梦中一样……交换着吻,吻着对方的唇,抚着对方的身体。气息渐渐沉重了起来,等到了衣衫尽褪,紧拥着的躯体仿佛在那赤裸的肌肤上点着火似的……
「铁心……铁心……」
欲望在他手里搓揉着,情欲的温度升到了即将让理智焚尽的地步。
与身上的人交换着滚烫的津液,除了断断续续的呻吟之外,张铁心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啊……啊……」
抓上了他的肩头,留下了五道指痕,那滚烫的欲望宣了。
泫然欲泣的,却又让那温热的手掌重新包覆了。
重新抚慰着,揉捏着,情欲的中心、脆弱的身体,让他掌握着。除了迷朦的眼神以及无力的腰身之外,就只有那人在耳边低声呢喃着的爱语。
晓得他的意图,然而却是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偏过了头去,没有阻止。
那手更加放肆了。
张铁心的脸颊已经要滴出血,然而却依旧没有出声,只是咬着牙,忍着那轮替着的不适以及快感。察觉了他的紧绷,动作是变得轻柔了,然而依旧没有离去。
「铁心……」
低声的呼唤,伴随着灼热的贴近。
心脏几乎就要跳出了胸膛。
他晓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只要他推出了手,他便不会勉强……就如同之前一般……然而……
「唔……」
那灼热进了他的身子,他可以清晰地感觉了。
那脉动着的、灼热的欲望,正进入他早已湿润的身子。
「别……」
下意识地低呼着,然而眼神却不是这么回事。
那同样湿热的唇正抵着他肩头上的那颗朱砂痣,轻轻啃茏拧
发着高烫,他身子里多了一个人的高温。他的唇微颤着,手指也轻颤。
「啊……」
又是一个挺进,那痛楚像是要将自己的身子撕开一般。
张铁心抓着身旁的被褥,低声喊着。
然而,下意识躲着的腰却被拉了回。那双手掌扶着他的腰身,不让他离去。
太过勉强了……不可能的……
张铁心睁开了眼,求饶般地看着身上的男人。然而……却有慑服在他的吻之下……
他不再动了,不再勉强自己了。他在等着……等着自己的身子为他敞开……
湿润的液体在他们之间,沿着雪白的腿,缓缓滑了下。
张铁心感受到了,正羞得闭上了眼,却又感受到了他在结合的轻揉。
「你……做什么……」张铁心沙哑地问着,整个身子都在颤着。
「你身里……好软……让我进去好吗……为我敞开身子,让我进去……好好地抱你……」他在耳边轻声说着,低声喘息着。
一个轻颤,张铁心伸过了手,拉过他的颈子,、地吻着。
舌尖追逐着,身子敞开了,于是那欲望便是再度挺进了。
尽管是心甘情愿,却也是一连倒抽了好几口大气,等到了完全的结合,那几乎要窒息的痛楚才缓和了下来。
手掌轻抚着自己的脸颊,而他……却也能感受到他已经在自己的体内……
身上的汗水相混着,身子里……就像是含着块烙铁似的……既痛又麻,让他从腰以上,都没了感觉。
他的心跳好快……结合的地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脉动。他的汗水滴了下来……在那恍惚中,他依旧可以感受到那温热的汗水滴落在他的眼皮上。他晓得,他也是在忍耐着,不要伤了自己,尽可能温柔地对着自己。
「呜……」
欲望缓缓抽了出,张铁心捂着自己的嘴,不让那呜咽声溢出。经过的地方引起了高热,他的双腿忍不住地颤抖。
「唔!」
才刚离去,就又是完全的没入,双腿下意识地张了开再合了紧,同时弓起了身子。
「铁心……」沈昊白的声音也是颤着的。
「别……别……呜……」
尽管口里说着拒绝的话语,头颅也是摇着,然而那脸上的情欲却说着另外的话语。
「喔!」
又是一个挺进,张铁心紧紧抓着身上的男人,放声喊着。
「天……你真好……」沈昊白颤着声音说着。
「不要……不要……啊!」
又是撤离,又是进占。
每一的离去都让他像是要被掏空般地颤着,可随之而来的进占又让他放声呻吟着。
一又一,直像是将自己烧成了焦炭……
「唔……」尽管,那炽热太过烫人,尽管,那欲望也已经将自己撑到了极限。张铁心紧咬着牙关,攀着他的颈子,忍耐着痛楚、承受着高温。
痛得发麻,胀得羞人。耳边是沈昊白粗重的喘息,身子里也是他。眼睛睁不开,就算睁开了也是一片的迷朦。
『嗯哼……啊……昊……』
两人的亲密,阻碍渐渐少了。随着频率的增加,那呻吟也渐渐得不成声了。
这么羞人的声音是谁的?这种刺痛、酥麻的感觉,为什么在我身里窜着……
『啊……唔……』
「放松……放松……铁心……我不会伤了你的……我保证……」
「昊白……啊……昊白……」攀着他的颈子,在他耳边唤着,颤声求着。「别……不要了……不要了……啊……不要了……停下来……停下来……」
暂停了动作,沈昊白扶着张铁心的头,与他吻着。
张铁心似乎已经失了神,在被吻着时,只是反射性地将他搂得越紧了。结合的地方,也是整个都包覆了起来、缓缓蠕动着。
「喔……铁心……」沈昊白也是低声呻吟着了。
门外、窗外依旧是既急又快的大雨,大得甚至可以掩去了任何激情以及忘我的呻吟。于是,房内的人儿也就继续紧紧相拥着、相爱着了。
在天亮之前,除了怀里的他以外,什么都不去想了。
第十章
张铁心睡得极熟,像是很久很久都不曾如此熟睡过了。
然而,沈昊白却先醒了。还没天亮,他就睁开了眼睛,从他身旁起了身。
缓缓地走过,拾起了地上的书本,将它放回了架上。很厚的一本书,写着先秦的散文,还有……他的秘密。
沈昊白看着那本书,凝神看着、静静看着。
门外的雷电一闪一闪的,他的脸庞也忽明忽暗。
「我不会输的,田环河。」沈昊白说着。「我要杀了你,你该死,一定得要死。」
● ● ●
微微皱了眉,正要醒来的时候,张铁心便能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吻着他赤裸的肩头了。
而稍后拂过脸庞的,仿佛是唇,也仿佛是指尖。
「你醒了?」张铁心慵懒地说着,虽然眼睛还没能睁得开。
「早醒了。天快亮了,是不是先回房去?」沈昊白低声说着。
「……对……我再躺一会儿就去……」张铁心喃喃说着。
「外面的雨停了。」沈昊白继续轻声说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嗯……」
「起床了,心儿……」
一路走得心虚,勉强维持着的正常步伐,因为过度的担心而显得僵硬。天还没大亮,理应无人注意,然而张铁心还是担心地四张望着,也为了那时来的酥麻而微微胀红了脸。
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房间,然而张铁心才刚打开门,就吓得几乎就要喊了出声。
杨怀仁趴在他房里的桌上睡着,似乎还没有醒呢。
他来做什么?
轻轻走到了杨怀仁身旁,张铁心担心地打量着。
看来一时半刻还不会醒吧……得要先洗洗身子才行……张铁心放轻了手脚,在柜里找着更换的衣物。
「……你回来啦……」杨怀仁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
喝!
张铁心僵在了当场。
「……你上哪儿去了,昨晚他们发现了一具浮尸,急着要请你一起去验验呢……」
「我……我有点事,所以才出去了一会儿。」转过头,张铁心连忙说着。
然而,看着张铁心微乱的黑发跟衣裳,还有微微肿胀的称跟太过清亮的眼睛,杨怀仁也略略呆了一会儿。
「我淋了一身雨,先去洗洗热水,马上就回来,你等我一会儿就好。」张铁心连忙说着,然后几乎就像逃走一般地离开了房间以及杨怀仁疑惑的视线。
沐浴过后的张铁心就像是以往一般……嗯,也许还要耀眼了一些。
不晓得昨夜出了什么事的杨怀仁,一路上只是胡疑地打量着。
「看什么,没看过我?」被看得有些羞恼了,还没到河边,张铁心就对身旁的杨怀仁低声喊着了。
「你今天不太一样了。」杨怀仁诚实地说着。
「……一样!跟以前一模一样,你瞎想什么。」张铁心有些心虚地说着。
两人来到了河边,果真有着一具浮尸搁在了岸边。
尸体已经捞上了岸,几个捕快在一旁守着尸首、一边也赶着探头探脑的好奇百姓。
远远的,见到了张铁心来,京城的总捕头就连忙上前来招呼了。
「张捕头可终于来了,杨大侠这一请,可往天边请去啦!」
「他昨晚……」
「我昨晚有事,别怪他了。」张铁心连忙抢着话。「快些,再不看,尸体要化了。」
「自然自然,我们这就来看看。仵作已经到了,就等您来了。」总捕头笑着,迎过了张铁心。
河旁的石子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好奇的人。河的另一边,则是陡峭的山壁。
「我们是瞧不出什么。」总捕头说着。「叶大捕头现在也抽不开身,听得张大捕头来了,就请张大捕头验了。」
「因为大雨,河水涨了,才冲了上来?」张铁心拉过了袖子捂住了鼻,靠了上前看去。
「想必是。这尸首身上是见不到有什么不妥,也许只是溺水也不一定。」
「这个仵作等会儿验,我先瞧瞧……」捡过了树枝,张铁心小心地挑开了尸体身上已经十分破烂的衣服。
「会是跟田环河的案子有关吗?」总捕头低声问着。
「难说……瞧。」张铁心拿着树枝,轻轻戳了戳尸首外衣里,卡在腰带里的石头。
「……石头?」
「石头自己滚到腰带的机会不大,这个要小心。」张铁心继续拨着尸体的衣裳。
等到了衣服完全被掀开,有一半已经被鱼虾吃掉的身体,露出了惨白的骨头。当张铁心往前看去时,还用树枝挑掉了卡在破掉的胸膛里,已经干死的两条小鱼。
「死了太久又泡水,难验啊。」总捕头叹着。
张铁心又在小心地瞧着肚子上的大洞了。几个捕快皱着眉,想着等会儿张铁心会不会又捞出什么鱼虾来。
「别鱼吃的,还是被人剖开的?」总捕头问着。
「看不出来,都烂光了。」张铁心叹着气。「这衣服拿去城里让人认认吧,我也瞧不出什么。骨头看来没有断,头骨的裂缝……」张铁心指了指头骨上一小块的凹陷。「也不晓得是外伤还是撞到了溪底。等仵作吧,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几个捕快连忙弯下了腰,瞧着张铁心指出来的凹陷。
张铁心放下了树枝,然后才转身走了。「如果跟田环河有干系,再请告知。这条河的上游,也有请总捕头查查了。」
「这么早就去办案了?」当张铁心匆匆忙忙经过长廊时,恰好遇上了姚胜。
「是啊。」张铁心笑着,总算是站了定。
一早吃过了早膳就连忙跟着杨怀仁出了门,等到事情一结束,就连忙赶了回来。人还没到,一颗心就已经飞了回来。脚步轻快,春风满面。
「……张捕头心情不错?案子有大进展了?」姚胜好奇地问着。
「……还好,没什么发现。」张铁心的笑容有点僵了,只是苦笑着。
「……这样啊,我还以为张捕头一早出门,想必有什么大事啊。」姚胜说着。
「真的没什么,随便看看而已。」张铁心笑着。「对了,沈公子有好些了吗?」
「看来精神好多了。」姚胜笑着。「现在爹放他在院里看书,张捕头要去探望探望吗?」
「好。」张铁心笑了开来。「我去转转,多谢姚公子费心了。」
当张铁心走了开时,姚胜才对着杨怀仁笑着。「张捕头心情不错啊。」
杨怀仁本还看着张铁心的背影,突然被问话,才连忙转过了头去。「是啊,一早就这样了。」
姚胜又笑了笑。「甚好,前些日子看张捕头失魂落魄,还真是担心了一些日子。英雄气短总不是好事,张捕头能重新振作起来真是太好了。」
「……是啊……」杨怀热呢低声说着,然而却是有些迟疑。
「……怎么了?杨大侠?」
「……我有点担心……」杨怀热呢低声说着。
「担心什么?」
「……没什么。」
「昊白!」远远的,在池边的亭里找着了正在看书的沈昊白,张铁心喜出望外,就是快步向了前。
「表少爷。」一旁服侍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打了招呼。
「……嗯。」收起了太过狂喜的表情,张铁心清了清喉咙。
「铁心。」带着微笑的沈昊白,看起来也是神轻气爽的。那夜的痛哭失声,仿佛只是错觉。
「……少爷好好跟表少爷聊聊,烟翠先下去了。」丫鬟低声说着。
「烟翠,顺道帮我整理一下房间。」沈昊白交代着。
「是。」丫鬟告退了。
「……你要走了吗?」张铁心担心地问着。
「……算算日子,爹娘也该来了,正巧昨夜……有些荒唐,也该收拾收拾……」沈昊白轻轻笑着。
闻言,张铁心不禁面红耳赤。
「你会不会后悔,铁心?」沈昊白拉着张铁心的手,低声问着。
「……后悔什么。」张铁心轻轻笑着。
「……后悔……跟我在一起……」沈昊白问得真诚。
「……不会。」张铁心微微笑着。
「真的?」
「嗯。」张铁心说着。「既然想通了,就不会反悔。何苦……再牺牲个凤儿……」
「……」沈昊白的手握得紧了。
「凤儿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好好养伤就是。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还凤儿一个公道的。」张铁心低声说着。
「……铁心,你……能不能……」沈昊白吞吞吐吐着。
「有事就直说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张铁心微微笑着。
「……铁心,不要查凤儿的事了,好不好?」沈昊白说着,带有些恳求的语气。
「怎么?怕我惹上田环河?」张铁心只是无奈地笑着。「我吃的是公家饭,拿的是武状元,于情于理、于私于公,怎能丢着不管。」
「……我有不好的预感……」沈昊白的表情不像是在说笑话。「别查了,我们回江南吧,好不好?」
「你怎生怕的这厉害?」张铁心还是笑着。「当初可是谁还去扯田环河的老虎须?」
「……你觉得,打我一掌的,真是田环河?」沈昊白低声问着。
「我不能露口风。」张铁心微微笑着。
「……你晓得了多少?」
「……很少。」张铁心坦白地说着。
「我……我做了个梦。」沈昊白迟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说了。「我就是……就是田环河,凤儿是让我杀的,双头龙也是我拿的。然后……然后你一剑刺了来,要我死。」
「傻瓜,梦啊,怎当真?」张铁心轻轻拉上了他的手。「你是对凤儿的死内疚,所以才发了梦。再说,我怎会对你动手。」
「……就算不动手,也是恨的。」沈昊白低声说着。
「但是,你难道就连自己是不是田环河都不晓得吗?」张铁心无奈地说着了。「若你真是,现在还会跟我说这些?」
闻言,沈昊白的手颤了一颤,然而,他却没有说话了。
「……我连人带心都给了你,你还不信我?」张铁心低声说着,带有些许的红晕在脸颊上。「有事瞒我?」
「……我……」
『张捕头!』
远远的,有人在喊着。张铁心连忙就是放开了沈昊白的手。
当他回头看向来人的时候,沈昊白已经闭上了本已经启的唇。
「张捕头,有事找您……」那捕快低声在他耳边说着。
「……确定?」张铁心问着。
「是真的。虽说是芝麻绿豆大的事,不过总捕头还是让我来与张捕头说说,看张捕头要不要亲自来看看。」
「当然……昊白,我先走了,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好。」
当张铁心离开时,沈昊白静静望向了他那已经远去的背影。
「怎么了?身体还好吗?」突然的,听到了一个老人的声音,沈昊白疑惑地转过了头去。
姚老爷子!
沈昊白连忙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啊,不,多谢姚老爷子收留的恩情。」沈昊白连忙行着礼。
「不必客气……伤势养得如何了?」姚老爷子走了过来,在桌旁坐了下来。
身后跟的仆人丫鬟,连忙硕士了桌面,摆上了茶水点心。
「……还好。」沈昊白微微笑着。「多谢姚老爷子费心了。」
「看你脸色还不太好,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可要说啊。」
「……没有的事,多谢姚老爷子费心了。」沈昊白轻轻说着,带着一抹的苦笑。
「……听说你跟张捕头是表兄弟?」姚老爷子问着。
「是的。」沈昊白又笑着。「家父与铁心的母亲是姐弟。」
「也难怪张捕头对你的伤这么担心了……」姚老爷子点了头。「那几天我看他的样子,总想着他会不会也倒了下去。」
「……我不该太莽撞的……」沈昊白微微笑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老头子闲得没事干,找你这唯一一个不准做事的人闲磕牙?」
「……呵,怎么会呢?姚老爷子肯找晚辈聊聊,是晚辈的福气。」沈昊白笑着。
「……你这孩子我看来实在喜欢。」姚老爷子慈祥地笑着。「眉清目秀的。我家夫人前些日子没吓坏你吧。」
「姚老爷子别这么说,姚夫人对晚辈非常亲切。」沈昊白连忙说着。
「……你别怪她啊,我这夫人……到现在还没有放弃找我那苦命的孩子。」
……不是听说已经是死了的……微微一愣,沈昊白在心里暗暗想着。
「我晓得你在想什么……」姚老爷子笑着。「只是,她总说母子连心,那死了的孩子才不是她的儿子。」
……也难怪了,这种丧子之痛,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起吧……沈昊白宽容地笑着。
「……你……今年二十五了吧?」姚老爷子慈祥地问着。
「啊,正是。」沈昊白说着。
「江南沈家人?那个经商的沈家?」
「嗯,是的。」沈昊白点着头。「蒙姚老爷子照料了。三个月前,晚辈上来京城时,就与姚老爷子谈成了比生意。」
「喔,是你啊……我有听姚胜说过。」姚老爷子微微点了头。「据说沈家事业不小啊。」
「呵……跟姚老爷子府上怎么比呢?」沈昊白笑着。「家中这二十年来才发迹,怎跟姚老爷子三代巨富相比,别让晚辈自惭形秽了。」
「……可我看你不像是自惭形秽的样子。」姚老爷子笑着。「年纪轻轻就开始帮家里了,你这孩子还真能干。」
「姚老爷子别再夸我了,在夸下去,晚辈就要飞上天了。」沈昊白笑得爽朗。「晚辈根本就不是经商的料,只求得别赔本,就阿弥陀佛了。」
「……可至少你肯帮。像我,早年放荡江湖,一直到爹娘死了,才回来接掌事业。」姚老爷子说着。「这也是报应,膝下无子。」
「……姚胜公子极富才华,姚老爷子大可放心好了。」沈昊白说着。
「……可也许终不是自己亲生儿子,就是少了一份的亲近。」姚老爷子叹着。
沈昊白适时地保持着沉默,因为,他见到了不远的姚胜。
姚胜就站在墙边,静静看着两人。也许,什么都已经听见了吧。
第十一章
「张捕头,就在这里。」
捕快领着张铁心两人,来到了一山岭。
走到了半山腰,张铁心往山脚下看了去,浅浅的一道溪流从山间流过,注入了之前泛滥的河里。
「总捕头往河上流找,沿途的住家都问了。结果,山上的一户樵夫,说他见到了发着七彩光芒的珠子。」
「七彩的光芒?」张铁心睁着眼睛。
「是啊,大概两三个月前吧,他听得了夜里有人惨叫,悄悄来了窗看去,结果见到了发着光的珠子。」
「人呢?可有看得清楚?」杨怀仁问着。
「没有,他后来连官都没有报。」捕快摇着头。「不过也怪不得他了,毕竟那种情景,要是我也把自己家里的门窗关好就行。」
问过了那宣称见到七彩宝珠的樵夫,张铁心在下山的路上,一直都是沉默着的。
「你认为那具无名尸就是吴大夫吗?」杨怀仁陪着张铁心走回时,有些迟疑地问着。
「也许是,也许不是。」张铁心叹着。「不过,不管如何,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两颗龙珠只怕都在田环河手里了。」
杨怀仁也是叹着气了。
「只可惜他不但连人的面貌都未曾看清,就连时辰日子都不曾记得清楚。不然,可该是一个人证。」
「人证没这么好找,倒也不用觉得沮丧。再等半个月吧。」张铁心拍了拍杨怀仁的手臂。「如果一直没有消息,也就只有等他下一出手了。」
「有点不甘心。」杨怀仁看着他笑着。
「我可追可他三年多,你这样说,我的脸要往哪儿摆去。」张铁心挑着眉。
● ● ●
这一日,沈家人终于到了。不仅是沈家老爷,就连沈家夫人也都坐着轿子来了京城。
姚府自然是热烈欢迎了。而张铁心从房里出来后,却又比沈昊白还早到大厅。
「铁心?还真是你啊……我瞧瞧……很好很好……这些天过得不错吧?我听了姚老爷子说,昊白的命是你救下的啊。」沈夫人握着张铁心的手,亲热地说着。
因为沈凤儿的死,好久不敢见两人的张铁心,有些不习惯地笑了笑。「还好,主要是杨大侠也出了手。没有他,我只怕还挡不住。」
「啊,是吗……那杨大侠呢?怎么没有见到?」沈老爷问着。
「八成还在房里歇着。」张铁心说着。「我没叫他。」
「这就好,不用惊动杨大侠了。」沈夫人说着额,接着就是四望着。「昊白呢?这么没见到他?他的伤不要紧吧。」
「多亏姚老爷子帮忙,已经不碍事了。」张铁心微微笑着。「这会儿八成还在歇着呢,我让烟翠去叫他了。」
「……你们……和好了是不是?」沈夫人小心问着。
岂只和好而已。张铁心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姚老爷子的大恩,沈家末此难忘。」沈老爷对着姚老爷子抱了拳。
「好说好说,举手之劳。」姚老爷子眯着眼,慈祥地说着。「公子龙凤之才,想必老天爷也是厚爱的。」
「姚老爷子过奖了,小犬愚劣,正要姚老爷子指教鞭策。」沈老爷虽是如此说着,然而眼神却只是满满的自信以及骄傲。
见着了沈老爷那有子万事足的表情,姚老爷子只是微微笑了。
『你们就是沈家夫妇?』同样苍老的声音,却是当日的老妇。
一见到了那名老妇,姚老爷子也是连忙站了起。
「月儿,你怎么出来了?」
「不关你事。」那老妇却只是淡淡说着。
「……这是拙荆。」姚老爷子介绍着。
「姚老夫人。」沈家夫妇同时行了礼。
约莫也有六十岁年纪的老妇,只是淡淡点了头。
「你们就是沈公子的爹娘?」
「……正是。」互看了一眼,沈家夫妇微微一笑。
「沈昊白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子?」
闻言,不只是沈家夫妇愣了,就连张铁心与姚老爷子都呆上了一会儿。
「月儿,你怎……」
「是也不是?」姚夫人只是追问着。
『娘?』
正巧,此时沈昊白也走了进来。见着了众人,除了惊喜之外,对于那明显的尴尬气氛也是语得正着。
「……怎么了?」沈昊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因为自从他进大厅之后,这些却是不说话的。
张铁心连忙向沈昊白打着眼色,然而沈昊白虽说是注意到了,却根本不解。
「十月怀胎,怎会忘了自己亲生孩儿?」沈家夫人朝姚夫人微微一笑,顺道把自己儿子的手牵了来。
「你与他并不相像。」姚夫人说着。
「……昊白与我年轻时倒是如出一辄。」沈老爷说着。「不晓得什么缘故,让姚夫人如此问着?」
姚夫人依旧是挺直了背站着,然而只是沉默。
「……难不成还要当场滴血认亲,姚夫人才会相信吗?」沈夫人似乎有些不快了,而沈昊白则是连忙拉了拉自己母亲的手。
「拙荆语有不敬,望姚夫人海涵。」沈老爷也是连忙说了。
「……月儿,莫要吓坏了人家爹娘。」姚老爷子怎么不晓得自己妻子的想法,然而也是只能劝着。
瞪了姚老爷子一眼,姚夫人却只是拂袖而去。身后跟着的,只怕有十来名的丫鬟,则是在好奇地瞧了瞧沈昊白后,连忙跟着走了。
「我去劝劝拙荆,两位务必留下一起用膳。」姚老爷子轻轻叹了气,也是起身离开了。
见着了两位姚府主人都离开了,沈夫人才低声说着了。
「跟问供似的,昊白是不是从我肚皮生出来的,我自己不记得吗,关她什么事。」
「夫人……」沈老爷连忙低声制止着。
「因为姚府二十五年前也丢了孩儿吧。」张铁心微微笑着。「姚夫人只怕是因为见着了昊白,存了一丝希望。」
「……找孩子是这种找法的吗?真是叫人莫名其妙。」沈夫人低声抱怨着。「不留了、不留了,等会儿见着了面只怕真还要为难。」
「夫人,姚老爷子的大恩还没报,这顿饭怎能说走就走。」
「他救了昊白,这恩我一定会记着。可要是他夫人一直打着我们家昊白的主意,说什么我也不留。」拉紧了自己孩儿,沈夫人这可真的坚持着。
「娘,姚夫人不会怎么样的。再说爹娘与铁心这么久没见了,不多聚聚?」
「急什么,两家相差不到百里路,想见面还怕没机会?走、走,多待一会儿,我多心烦。」
说着说着,沈夫人可真的拉了昊白走了。
「娘……娘!可我的行李呢,总要收拾吧。」沈昊白连忙喊着。
「这种事烟翠自然会做,我们去城里客栈等着,明天天一亮就回江南。」
沈老爷只怕向来也是护着爱妻,一见到沈夫人的模样,也是只是对张铁心耸了耸肩了。
可此时,张铁心与沈昊白正是对望着,依依不舍却又莫可奈何。沈老爷得不到回应,也是只有摸摸鼻子,跟着爱妻跟儿子离去了。
『夫人?』烟翠随后赶了来,见状就是连忙喊着了。
「烟翠啊,你把公子东西收拾收拾,我们在惯住的那家客栈等着。」
「是……」
『铁心……』一边回着头,沈昊白一边用唇形说着,饶是依依不舍。
『我很快就回去,你等着我。』张铁心也是用着唇形回答着。
另一头。
「月儿?月儿!」姚老爷子一边赶着,一边喊着,可姚夫人却是没有回头。
『爹?……娘……』见着了自己母亲,姚胜连忙低了头。
可姚夫人从他面前走过时,就连多看一眼也无。
「月儿?夫人?……胜儿,你来得正好,去大厅招呼沈家夫妇,晓不晓得?」
「是的,爹。」姚胜低声回答着。
自然的,即使是姚胜立刻就赶去了大厅,也是已经来不及留住沈家三人。
「张公子?沈公子他们呢?」见着了张铁心正在一旁喝茶,姚胜就是连忙问着了。
「他们去城里客栈住了。」张铁心苦笑着。「留也留不住。」
「……真是抱歉,招待不周……」姚胜说着。
「不是您的问题,姚公子请别在意。」张铁心说着。
「可不晓得沈公子一家落脚何?等会儿我好向爹爹交代?」姚胜问着。
「舅妈是说在她们惯住的客栈,只怕是迎宾楼。」张铁心说着。
● ● ●
「娘,您怎么心急呢?等会儿姚老爷子发现我们不告而别,岂不是失礼了?」走在京城的街道上,沈昊白叹着。
「还不都要怪你,好端端的上京来淌什么浑水?」沈家夫人开骂了。「不但差点送了命,还跟姚家有了牵扯。」
「姚家?姚家又怎么了?」沈昊白问着。
「姚老爷子以前江湖的名号叫姚神龙。」沈老爷说着。「不只是白道这么简单,底子不单纯,少有来往为妙。」
「……可就算如此,姚老爷子还是对孩儿有救命之恩啊。」
「这事我们会理,你就随我们回去,把这上京的事彻底忘了就是。」沈老爷说着。
「可是田环河……」
「还提他!你这孩子,到底要让我们操心到什么时候?」沈夫人急了。「一还不够?你真要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
「……娘……」
「这事有铁心就够了,你……跟我们回江南好好养伤,什么都不要再管了。」沈夫人说着。
「可是,娘……」
「好了好了,昊白,你待在这儿又帮得上什么呢?铁心顾着你,难免就要有顾忌,何苦让铁心难做事?」
「……」
「我晓得你懂事,这事就这么决定。今夜打点打点,明早就出发。」
「……明天我能不能先跟铁心辞行?」
「当然可以。」
第十二章
在客栈歇下没几个时辰,丫鬟也已经打点妥当,让沈家的长工把沈昊白的行李给搬来了客栈。
天才刚黑,初步安置妥当,之前受过的内伤又发了。沈昊白按着自己胸口,正要自己运功疗伤,可又有着说不出的疲倦。
只消喊一声出口,不远的爹娘也会过来为他疗伤的。可如今天色已晚,沈昊白也不愿意打扰着自己爹娘安歇。
忍一忍就过去了吧。沈昊白轻轻喘着气。
折腾了小半夜,这闷疼是怎么都化不开了。再加上心里的重量,翻来覆去就是无法成眠。
轻轻叹了口气,沈昊白正当从床上起身,便是听见了有人行走的声音。
刻意压低了气息,放轻了步伐。
会是谁呢?这么晚的时候?……铁心?会吗?
谁?沈昊白正要低声问着,门就轻轻一震地开了,饶是无声无息。
沈昊白提高了戒心,可当也要运起功时,忘了自己还有伤在身,一阵的天旋地转就让他差点就要闷哼出了声。
喀、喀、喀、喀。
也许就是因为连自己也压低了呼吸,所以来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的清晰。
月光从他后头照了来,见不着他的脸,然而从身形打扮,沈昊白心里便是一震。
不但不是张铁心,还八成是那天打自己一掌的「田环河」!
手心出了汗,沈昊白睁大了眼睛,想多看清那人的形貌。而那人却是直接走向了自己的藏书,找了一阵子后,楝起了一本,顺手翻了开。
啊。
沈昊白才刚一声惊呼,那人便是警戒地回过了头来。
那人手上拿着自己的不本藏书,接着就是恶狠狠地说着了。「双头龙呢!」
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阴森。那人蒙着脸。
「……你就是田环河?」沈昊白小心翼翼地问着,仿佛对方的身份十分十分的重要。
「没错!我就是田环河!交不出双头龙我就要你的命!」
「我……」见着了那人的凶狠,沈昊白正要答话,冷不防就是让他掐上了咽喉。
「唔!」窒息的痛楚以及咽喉的剧痛让他当场白了脸色。
不是没有挡开,可自己在提气之前便是胸口一滞,更遑论是挡开那迅雷不及的突击。
即使是用着双手想要挣开,那人却是使足了全力。
喉头几乎可以听见了碎裂的声音,眼前趁了一片的黑暗,还来不及听见自己父母的喝斥声,沈昊白便已然昏了去。
「放手!」沈家夫人见着了爱子就连脸都发紫了,既疼又怒,手上的宝剑便已然递了出!
想是没料到来得如此快,那「田环河」在躲开沈家夫人宝剑的同时,手上犹然还紧紧掐着沈昊白的咽喉。
沈夫人自然舍不得伤了自己的爱子,招招递出之时,纵使一剑快过一剑,可也是远远避着自己的孩儿。
可那贼厮。却直至沈昊白连挣扎都停止时才放开了手。
向后一个翻身,那魁武的身形却是灵巧得像只鸽子。
可当他仗着身段灵巧想要脱身之时,冷不防门外就又递进了一把刀。
唰唰唰一连三刀,快如闪电。田环河避得狼狈,甚至连一角衣衫都被削了掉,就在此时,沈夫人的剑也划开了空气刺了向前。运足了功力,那嗡嗡之声却是至少三十年的火候。
没了爱子的顾忌,沈夫人一剑恨似一剑,像是要将他立毙当场。
可难得刀剑夹击,来人赤手空拳,在这仅可回身之地,却是没能再伤得分毫。
「给我留下一只手来!」持刀的正是沈老爷,只见他刀式一变,那本是有着试探之意的招式,也变得雷霆万钧了。
「你家公子已然气绝,二老不瞧瞧!」那人低声喝着。
虽说明知是计,可真打进了两人的心里。
「你拦贼人,我去瞧瞧昊白!」
可没想到,这话同时是从两张嘴说出来的。
当两夫妻都探向了自己爱子后,田环河怎会放过这机会。足尖踩地,侧身一过,便从门口窜了去。
「遭!」
又是两人同时喊着,可沈老爷指的是田环河脱逃,而沈夫人却是发觉自己爱自果真已然气绝。
「昊白!」沈夫人心疼极了,连忙就是扶了自己爱子,强行灌入了真气抢救。
而听得自己夫人惨呼,本要踏出房门的沈老爷就是连忙回到自己妻子身旁。
只见沈夫人脸色一青一红,也想知沈夫人已然运足了功力。
可沈昊白的脸色却依旧发黑,而沈夫人还没得开口求救,沈老爷便也加入了运气。
「别硬碰硬。」沈老爷低声说着,与自己妻子一同引着那早已停滞的气息。
「不要急,夫人……不要急……适得其反……」沈老爷说是如此说着,然而双手也满是冷汗。
迟得一回,昊白醒来的机会就少了一回。不但沈夫人急,就连自己心里也是乱成了一片。
「昊白,快醒来!」沈老爷沉声喊着。「快醒来!」
「老爷……」沈夫人已经泪流满面了。
「……别放弃,夫人,继续!」
● ● ●
「什么!昊白他遇袭!」一早刚醒,便有人仓皇来报。张铁心连忙赶到了主屋,便见到了沈家老爷抱着自己爱子从门口匆忙奔了过。
「舅舅!」张铁心连忙喊着,一同跟着奔了去。不远,杨怀仁与姚家公子也都醒了。
「沈公子?」
「怎么回事?」
「找姚老爷子救命!」沈家夫人跟在一旁,就是着急地说着。
「好毒辣的贼厮。」姚老爷子为沈昊白疗伤之时,张铁心守在门外,就是气得脸色惨白。「可又是这般狡猾……来去无踪,一再伤人。」
「我跟你舅舅听得昊白房里有人声,还没来得及全醒,就听了他说什么双头龙跟田环河的。」
沈家夫人疲惫地说着。「后来为了救昊白,让那贼厮逃了。」
「姚老爷子既然救过昊白一,第二想必也成的吧?」沈老爷担心地问着。
「可有见着那贼人模样?」杨怀仁问着。
「蒙面。」沈老爷叹着。
「……可他为何还是要伤昊白?」张铁心怒极。「就只为了先前的旧怨?」
「昊白房里乱成了一团,那贼子仿佛在搜些什么似的。」沈夫人说着。
「难不成沈公子不但想买龙珠,其实连龙身都有兴趣?」姚公子说着。
「若真如此,昊白怎会不说。」听得姚胜语里的讽刺,张铁心就是发了怒。「莫要胡乱牵扯!」
「张公子。」杨怀仁连忙就是低声劝着。
「……我又没说什么,不然田环河大半夜的去找沈昊白,不是为了双头龙又是为了什么?」姚胜低声咕哝着。
「……一派胡言……舅舅,我去昊白房里看看,也许留下了什么线索。」张铁心说着。
「……也好。」沈老爷叹着。
「我留下。」杨怀仁说着,带着微微的笑容。「等会儿也许我可略尽绵薄之力。」
「……多谢。」张铁心低声说着。
然而,在张铁心还没有离去的时候,姚府的丫鬟就从房里走了出来。
「怎么?」张铁心连忙问着。「里头的情形怎么样了?」
「姚老爷子吩咐奴婢去请夫人出来。」丫鬟说着。
「……就连娘也要请了出来,只怕这伤……」姚胜正也嘟囔着时,瞧见了张铁心那仿佛要杀了自己的模样,也是悻悻然偏过了头去,不再多言了。
「有我尽力的地方吗?」杨怀仁问着。
『杨大侠请进。』房里姚老爷子的声音依旧沉稳。
「我也去。」张铁心连忙说着,就要跟着进门。
『张捕头休急。』姚老爷子说着。『张捕头办案去吧,这儿我们来就好。』
「是啊,张捕头不是该去查查沈公子房里的情景?这儿交给我们就好,张捕头不用费心了。」姚胜顺水推舟地劝着,仿佛是想要为刚刚的一连串失言讨好着张铁心。
可张铁心却没有领他的情,只是站在了原地,就像是双脚在地上生了根似的。
「他撑得到我回来吗?」张铁升年2喃喃问着。
姚胜正要开口,可也停了住。在场的众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肯定的话语。
「……沈公子就算……有了不幸,这该办的案子还是得办的不是?久闻张捕头公而忘……」说到了一半,见着了张铁心的表情,姚胜也不再说了。
「他这可真找对了人,不是?」张铁心苦笑着。「凤儿没能打垮我,就再多一个昊白……」
「不许胡说,昊白不会有事的。」沈老爷低声说着。
「……算了,我认输了……」张铁心闭起了眼睛。「我输了,不想再跟他斗了……」
「说什么傻话……」
「不是吗,赔了昊白,我……再也赔不起更多了……」
「生死有命,张公子。」杨怀仁低声说着。「放了田环河,会有更多人受害。」
「你也别再劝了。如果……昊白真死了,这案子我也不想办了。」张铁心缓缓说着。「交给下一个人吧,追了三年都没有成果,这位子本就该要让了。」
「那你呢?」杨怀仁问着。
『杨大侠,请快些进来。』姚老爷子催促着。
「……我进去了,你要好好想想,张公子。」杨怀仁叹着,接着就是走进了门去。
想什么呢?不能想些什么。每当事情与他相关,那脑子便是一片的混沌,关心则乱,他也晓得是因为他在自己心上份量太重的缘故。凤儿死的时候,他犹然还能冷静,可要如果是他……他……
「铁心,姚老爷子说得对,这事不宜迟,晚了只怕能找的物证就少了。这儿我们来顾着,你快去吧。」沈家老爷低声说着。
然而,张铁心却只是站在了原地。
一旁的姚胜,则也是用着有些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了。
第十三章
一行人从天亮等到天黑,除了姚胜中午就出门巡视产业外,沈家夫妻与张铁心可一直都是在门外守着。
当姚家夫人出房时,第一个看向就是沈家夫妇。
与姚老爷子相较,足足年轻了要有三十岁的姚老夫人,比起沈家夫妇,只怕也还大了二十岁。
于是,当姚家夫人严肃地站在房门前时,一股威严之气便是叫得沈家夫妻有些敬畏了。
「多谢姚老夫人。」沈家老爷连忙道着谢。
「不用谢我,我只是见不得一个俊秀的孩子就这么死了。」
「这么说,昊白是没事了?」沈家夫人连忙问着。
「……」
「难说。」姚家夫人沉默不久,姚老爷子便也走了出门。
站在了自己妻子身旁,姚老爷子低声说着。「气息犹存,然而脉搏却是乱上加乱。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脉相。」
「那可要请个高明的大夫才行了。」沈夫人直觉就是这么说了。「可正巧我家乡有个大夫,他……」
「夫人。」发觉自己夫人说了失礼之语,沈老爷低声喊着。
「啊?怎么?」沈夫人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呵……沈夫人快人快语,沈老爷莫要见外了。只是这孩子……内息虽强,却似乎不为所用,我确是从未见过。如今杨大侠在里头为令郎把着脉,想必以杨大侠见多视广,必会有所见解才是。」
沈家夫妻又是对看了一眼。
「我可以进去吗?」张铁心问着。
「可以,张捕头请进。」姚老爷子让过了路,让张铁心进了房门。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沈夫人连忙问着。
「……难说。」姚夫人说着。「适才我三番二用内力相逼,他却毫无反应,只怕再也醒不得了。」
「月儿……」
「……夫人!」沈老爷连忙扶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夫人。
「他还好吗?」一进了门,见着了还在替沈昊白把脉的杨怀仁,张铁心就是低声问着。
闻言,杨怀仁也抬起了头,对他微微一笑。「好转许多了,现在只是脉相乱了一些……」
「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奇哉……怪哉……」杨怀仁微微摇着头。
「怎么?」
「适才我们三人合力救治之时,倒像是引发了沈公子体内许久没用的内力。那气息在他体内四窜走,我们只能顺着气息一路打通经脉……张公子……」
「何事?」在沈昊白床旁坐下,张铁心低声应着。
「沈公子以前可曾习武。」
「小时我们三人拜的是同一个师父,他……先是让师父夸作武学奇才,然而十年前的一场大病,让他就此把武功搁下了。」
「可想那沈公子二十有五,纵使出生就已习武,如今也绝不只是十五年的功力。」杨怀仁喃喃说着。
「你在怀疑什么吗?」张铁心淡淡问着。
「……没有。」杨怀仁微微一笑,放下了沈公子的手腕。「只可惜了一块上好的武学料子。」
「怎好在杨大侠面前说是块好料子。」张铁心也是微微一笑。
杨怀仁伸出了手,微微摇了摇。
「我有事情想不透,先行告辞了。」
「杨大侠请,昊白这儿我看着就行了。」张铁心说着。
「……好。」杨怀仁说着,接着才叹了口气,走了出房门。
看着沈昊白脖子上的淤紫勒痕,张铁心虽说表情依旧淡漠,然而呼吸却是紊乱无序。
伸出手,微微触及那指痕,张铁心只觉得心痛难当。
为了一个田环河,赔了凤儿,赔了昊白,值得吗……
话说那杨怀仁一路走回自己寝室,犹然一路思。
路上,遇着了回府的姚公子,那姚胜一见到了他,就是连忙走了来。
「杨大侠,如何?沈公子醒了吗?」
杨怀仁只是苦笑着摇头。
「……可究竟没死不是?终有醒来的一天吧?」姚胜说着。
「……难说。」杨怀仁一边叹着,一边继续走了回。
昏迷了许久,没有任何的反应,就算一息犹存,只怕也撑不了几日。
走回了房,将房门缓缓合了上,杨怀仁点这了桌上的灯火,脱下了外褂,准备先歇息片刻。
然而,心里却还在思量着。
虽是说着那沈公子没有反应,然而他却在那时清清楚楚听见沈公子说了两个字。
『昊白……』
意识模糊之际,本有些梦呓之言,然而……然而……为何他唤的是自己的名字?
拥有如此厚的内力,却为何一再受害与田环河之手?不解……不解……他曾与那田环河交手,莫说是自己,只怕连张公子在心无旁之时都能一人将他擒下。
作戏?更是无稽之谈,可有人为了作戏将自己弄得半死不活。
再说……就连是否能醒转都无人可确定,如此作戏,又是要给何人看去?
继续摇了摇头,杨怀仁吹熄了灯火,上床休息去了。
自己本是驽钝之人,这事自是怎么也想不透的,也许,明日,等张公子思绪回复平稳之后,再来问起吧……
● ● ●
一大早,就有两个着急的捕快敲着门。
杨怀仁连忙就是开了门。
「杨大侠?我们张捕头呢?」那两人的神色倒还真紧张。
「不在听竹轩里吗?」杨怀仁问着。
「我们之前就已然去过了,可张捕头不在。」
「……有事?」
「高仵作有了新线索,我们总捕头想请张捕头来瞧瞧。说是一个时辰之内就要请到,我们……」
「好好好,我去找……我大概晓得他在哪……」
「张公子?张公子?我进来了?」
在张铁心自己的房里果然见不到他,杨怀仁就是前去沈昊白的房里了。
果然,一打开了门,就见到了神色萎扉的张铁心依旧坐在了沈昊白的床前。
「张公子?」杨怀仁低声唤着。
「……他还是没有升年个6。」张铁心低声说着。「就连梦话都不曾说上一句。」
「……张公子?」
「抱歉,我要回江南了,田环河我……惹不起……」心里一酸,张铁心双眼就是发了红。「我只求他能放过昊白,我……」
「此言差矣!」杨怀仁大步向前,低声喝着。「沈公子固然可怜,可这天下苍生就不可怜?留着田环河为祸人间,还要多上几个沈公子?」
「我不在乎!」张铁心低声喊着。
「你不在乎?……」杨怀仁来到了张铁心面前,蹲了下来仰头望着他。接着,才轻轻地,将手放在了他手上。「那江南城的大捕头去了哪了?」
「……死了。」张铁心低声说着。
「……我晓得你怕了……这世上本就有许多让人怕着的事……」杨怀仁低声说着。「然而,你不能在这里就认了输。」
「不然?非得等我昊白身首异,横死街头,我才罢手?」张铁心哽咽着。「没错,我是真怕了,怕得不晓得如何是好。田环河一向是最了解我的人,如今他更是已经找着了我的弱。这案子我再办下去,我的昊白他……他还能有命在吗?杨大侠既然慈悲为怀,就放过我吧,我斗不过他的……斗不过的……」
「我晓得的……」杨怀仁低声说着。
「您晓得?……您晓得什么?他是我的命啊!」张铁心喊着。「那贼人纵使将我千刀万剐,我就连眉头也不皱上一皱!……可是他……为什么就是要来害昊白……」
「……可双头龙自今未曾现世,您若就此放过了田环河,沈公子的安危依旧令人担心啊。」
「……」
「张捕头,节哀顺便。今日沈公子福大,也许几日就会醒转?这田环河除了您,又有谁能捉他归案?」
「……我只待到他醒,他醒了之后,我就要与他一同回去江南。」
「……好,就这样办……」杨怀仁柔声说着。「那么,刚刚有官差来找张公子,我们这就去吧。」
「……好。」
● ● ●
京城,衙门屋后秘房。
仵作掀开了盖着的白布,一个人头赫然出现在了面前。
杨怀仁忍不住倒退了一步,然而张铁心却是皱着眉头往前走近了一步。
「这是?」张铁心问着。
「回张大捕头的话,这是前些日子在何边找到的浮尸。曾经请过张大捕头来验过,不晓得张大捕头还记不记得?」
「嗯,我记得。可是,这脸是……」张铁心指着那颗人头的脸。
「是高仵作的巧手。」捕快连忙禀告着。「高仵作验过了尸后,只看住是死后落水,没其他线索。所以用黏土跟颜料把头骨重塑了起来。」
看着栩栩如生的人头,张铁心微微惊叹着。
「高仵作之前还做了几顶头发样式,让大人跟证人组合看看,也许可以知晓这人的身分。总捕头托小的禀告张捕头,京城里跟京外十里内,家里有是失踪人口的百姓,午后会来指认,不晓得张捕头有没有空?」
杨怀仁担心地看了张铁心一眼,而过了一会儿,张铁心才点了点头。
「那么张捕头请先移驾前厅,总捕头有交代,等会儿请张捕头喝茶、吃吃京城里有名的小点。」
「不了,我午后再回。」张铁心淡淡说着,接着就走离了衙门。
离开姚府才一个多时辰,张铁心就早已是心神不定。而见到张铁心如此牵挂,杨怀仁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远远跟着,直到张铁心一路走回沈昊白的房间,杨怀仁本是没有说话。然而,见到了池塘旁的人影,就是一声惊呼,窜了上前。
「沈公子!」
听闻了杨怀仁的惊叫,张铁心也是回过了头。
沈昊白正缓缓走向姚府的池塘。
「昊白!」张铁心连忙也是该了过来。
「沈公子?」杨怀仁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而那早晨离去前犹然还昏迷着的人,却是已经缓缓回过了头。
「昊白!你没事了?」张铁心又惊又喜。然而,却让杨怀仁拉住了衣袖。
「怎么了?」张铁心匆匆转过头问着。
「……沈公子不对劲。」杨怀仁低声说着。
闻言,张铁心也才注意到了。
沈昊白的眼神没有焦点,仿佛透过他们看着远方似的。
「昊白?」张铁心柔声问着,轻轻扶住了他。
然而,沈昊白才刚要转头看向他,眼皮一闭,就是仰天昏了去。
幸好张铁心已然扶得稳固,此时只是扶了他坐下,让他轻轻靠在自己怀里。
「张公子仿佛是见怪不怪?」杨怀仁问着。
「他有失神症,这我已是见过第三。」张铁心一边回答着,一边用自己的袖子替沈昊白擦着额上的汗水。
「失神症?」杨怀仁也是低声应着。「我今日总算真正见过一。」
「他醒了以后您别跟他说,对这隐疾他十分在意着。」张铁心低声说着。
「我扶沈公子回房休息。」杨怀仁说着。
「不用,我来就好。」将沈昊白从地上抱了起,张铁心走向了沈昊白的房间。
第十四章
听得了沈昊白醒转,尽管如今他依旧没有睁开眼,房里却已经挤满了人。
姚家夫妇、姚胜、沈家夫妇以及张铁心、杨怀仁跟沈昊白的侍女,一共八个人都站了床旁守着。
当姚老爷子把着脉时,姚家老夫人虽说眼神一直没有与姚老爷子接触着,脸色也是冷冰冰的,却仍是频频往沈昊白望了去。
「……不晓得昨夜发生了何事。」姚老爷子没有隐藏自己的疑惑。「脉相已然归于平稳,沉着有力。不像昨夜伤重之人。」
沈家夫妇对看了一眼,担忧之色形于外。
「铁心,你说刚刚真的看见了昊白行走?」沈老爷问着。
「是的,千真万确。杨大侠也可以做个见证。」
「没错……只是想不通的是,以沈公子的伤势,为何回复得如此神速?」杨怀仁低声说着。
「算了,昊白没事就好了。」沈夫人连忙说着。「既然昊白没事了,就让我们带他回江南去静养吧。」
「急什么?」姚夫人低声问着。
「怎能不急,再来一个田环河,我们昊白还能有命在吗?」沈夫人嚷着。「那贼厮吃了豹子胆,总往我们家昊白身上招呼着,要不是找他不着,我早宰了他埋在后院,养我的牡丹。」
张铁心望着自己的舅母,似乎沉思了一会儿。
「怎么,放不放人?」沈夫人嚷着。
「夫人……」
「舅妈?我有一件事问您。」张铁心问着。
「啊?你问你问。」沈夫人说着。
「……您怎么晓得,那天是田环河动的手?」
「他嚷得这么大声,聋子才听不见。」沈夫人嘟囔着。
「现场有见到双头龙?」
「没有,就两一块石头也没看见。」沈夫人叉着腰。「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家昊白好端端的怎么会拿他的东西。」
「……也许,他把东西藏在了沈公子的房里还是行李里?」姚胜沉思着。
「目的?」张铁心问着。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沈公子伤在田环河之手,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他拿了双头龙。再加上沈公子与张捕头又是亲人,所以……」
「不对。」张铁心看着姚胜说着。
「况且,既然东西是他藏的,为何当天取不回?」张铁心说着。
「是啊,还一直嚷着要昊白把他的东西还他。」沈夫人说着。「真是见鬼了,我家昊白难道把他的东西藏了起来不成?」
「……昊白为何要藏?」张铁心问着。
「……我都说是见鬼了,昊白为人我这做娘的还不清楚?当真见到了双头龙,当然就会立刻还给了人家。难道他还贪这双头龙不成?」
「……烟翠,你收拾少爷房间,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张铁心问着。
「……回表少爷的话,烟翠什么都没看见。」丫鬟连忙说着。
「……」张铁心陷入了沉思。
● ● ●
用过了午膳,看看也该是与衙门约好的时分。
可张铁心似乎还守在沈昊白房里,想必也是不愿去的了。
杨怀仁如何不晓得他此时心里千头万绪,倒也不愿勉强。微微摇了头,就自个儿出门了。
「不等等我?」才走了没几步,张铁心的声音就在后头响着。
既惊又喜,杨怀仁转过了头。
「总让我梳洗梳洗吧?我一身的汗跟泥啊。」张铁心微微笑着,走过了他身边。
「张公子的心情好些了?」杨怀仁一边跟着,一边问着。
「好些了。」张铁心微微笑着。「前些时候失礼了,杨大侠默怪。」
「怎么会呢?想当初玉儿死的时候,我也哭了足足一个时辰。」杨怀仁微微笑着。「我还千里迢迢杀去了少林寺,只差没抓着大师的袈裟逼他让我出家了。」
「……玉儿?」
「是啊,一个又温柔、又漂亮的小姑娘。」杨怀仁看着张铁心,微微笑着。「我还是第一动了想成家的念头。」
杨怀仁话中有话!
看着他那仿佛一切了然于胸的表情,张铁心心里一跳。他晓得了?
「……随缘而安,随缘而安。」看张铁心呆楞,杨怀仁走在了前头,在阳光下伸着懒腰。
「杨大侠请勿多想,我与昊白之间……」张铁心连忙赶了上前。
「啊?你们之间怎么了?」杨怀仁回过了头,微微笑着。
「……没有。」张铁心又站了住,喃喃说着。只是,面红耳赤。
「……你还年轻,难免有许多的顾忌。」杨怀仁走了两步向前,安然地笑着。「等到你与我一般,大江南北都走了遍,在江湖里打滚了七年,就会晓得了。」
「……晓得什么?」张铁心低声问着。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矣。」杨怀仁低声说着。
● ● ●
午后,衙门满满的人一个一个上前去看人头了。
张铁心与杨怀仁站在了一旁,放松了身体,靠着墙,只是远远看着。
张铁心眼睛虽是看着前方,心里可还是扑通通直跳着。虽说与昊白之间已然不愿回头,然而让外人晓得,却依旧是羞赧不已。堂堂一个男子汉,心里想着一个男子本就已然是大大的不妥,更何况是与他同享鱼水之欢,甚至还在他身下放浪呻吟……
「……张公子,您莫要再多想了。」杨怀仁微笑着。「我可是多嘴之人吗?」
「您到底晓得了多少。」张铁心悄悄问着。
「不多,张捕头可以放心。」
要我放心什么啊……张铁心的脸颊有了些红晕。
张铁心想着自己的事,而前方的人群过了没有多久,却渐渐起了一阵的骚动。
几个捕快跟张铁心都注意到了,待得前去探看,却是几个人围着人头指指点点着。
人头给人换上了前额微秃的长发样式。
『这不就是吴大夫吗?』
『让让!对不起!请让让!吴大夫的夫人来啦!』
人群后头,几个人拥着吴夫人挤了来。
『真是吴大夫?唉,这田环河可真残忍,财拿去了,命还要哪……』
听得了耳语,杨怀仁瞧向了张铁心。然而,张铁心只是皱了眉。
『……天啊!爷儿啊!』
这头,吴夫人的哀嚎声响了起,另一头,张铁心就离开了。
「等等……」
「你怎么走了?吴夫人可得问过话吧?」连忙跟着张铁心走,杨怀仁问着。
「很多事情都不对,我等不及要问了。」
「问谁?」
「每个都要问。」
● ● ●
沈家夫人吩咐了厨房熬了一碗人参,带着女婢,来到了沈昊白的房里。
推开了门,本要走上前去扶沈昊白起来喝药,却见到了……坐在床旁的沈昊白。
「公子?」手一抖,丫鬟手上的盘子摔了下地。那碗香气浓郁的人参不但洒了,还摔得是一地的碎片。
「怎么?你慌什么?」沈夫人连忙低声喊着。「去去,拿扫把来,把这儿收拾收拾。」
「是!」丫鬟连忙退出了门。
「昊白?」沈夫人连忙也是走了向前,仔仔细细端详着自己儿子。
「……娘,这里是哪里?」看着自己的母亲,沈昊白依旧有些虚弱。
「……是姚府,你差点就让田环河掐死了,还好是人家把你救了回来。」沈夫人又心疼、又怜爱,不断抚着自己爱子的脸颊跟头发。「还好还好,还认得娘。你不晓得姚夫人的话把娘给吓死了,还以为你醒来以后真会成了废人。真是吓死娘了……」
「田环河?」沈昊白扬起了眉。
「可不是……你忘啦?……忘了也不要紧,反正那事也没什么好记得了。既然你醒了,咱们明儿一早就走了吧,你在这儿多待一天,娘的白头发只怕要多上了几十根。」
「……娘,我的先秦散文呢?」沈昊白四望了望,没有见到自己的藏书。
「……烟翠收到客栈了吧,等会儿她收拾完后,我让她回去拿。」
「……好,娘,等会儿你先让烟翠……」
『……公子?』丫鬟怯生生地推开了门。
「烟翠,等会儿收拾完了,来我这儿。」沈昊白说着。「我有事交代。」
「……是的,公子……」丫鬟拿着扫把,低头回答着。
● ● ●
找不到姚胜,张铁心就直接找姚老爷子。姚老爷子接见他们的时候,本是在书房练字。
「龙珠?……喔,是那个双头龙吧?这件事我让姚胜理了,没多问。」姚老爷子缓缓说着。
「所以给吴大夫跟那个女乞,不是您授意的?」张铁心问着。
「……是啊,我想起着窃案就心烦。」姚老爷子缓缓说着,他面前的茶盏还冒着热气。「不管是田环河还是谁要,都拿去吧,我不在乎。」
「可姚老爷子,已经有两个人因龙珠而死了。」张铁心低声说着。「就连昊白都差点遭了毒手。」
「怀璧其罪不是吗?」姚老爷子依旧慈祥地说着。「可田环河也真是的,想要嘛,跟我说一声我会不给吗?犯得着伤人命?」
「他一向不是真想要那些东西。」张铁心低声说着。「为的只是炫耀。」
「……炫耀?」杨怀仁有些疑惑了。
「……你的意思是……」姚老爷子也不懂了。
「当日,双头龙遭窃,为什么还留下了两颗龙珠,姚老爷子晓得吗?」
「……不晓得。」姚老爷子看着张铁心,有些疑惑地说着。「姚胜说是田环河掉了的。」
「可依他的性子,如果真是掉了,就连龙座他也不想要了。」张铁心低声说着。
「……看来你倒挺了解他的啊……」姚老爷子眯着眼。
「我追了他三年,他大大小小的案子我查了一遍又一遍。」张铁心低声说着。「我记得有一,他拿到的七宝钗,有一颗宝石是假的。隔天他就把钗子扔回了失主屋外的水沟。」
「……这样吗……」
「他非常的聪明,从未失风过。没有人见过他,就连他的影子都不曾有人瞧见,所以,他也从来没有伤过人命,因为根本不需要。」
「……你的意思是……」
「有几……说出来给姚老爷子当消遣也好……」张铁心叹着。「我们根本连半点线索都无,正对着面发愁,不得不承认败了的时候,他就叫人在白天把东西送了来衙门口,让我们面上无光。」
「……张捕头,您怀疑什么尽管说,不要紧。」姚老爷子说着。
「第一,贵府桌上留的字是假的,不是他的字迹,我一见就晓得。」张铁心说着。「第二,如果我是吴大夫,我不会拿着一颗价值连城的珠子在半夜的时候跑到山上。」
「第三,如果我是田环河,大可用偷的就好,何必强盗杀人。」杨怀仁似乎懂了。
「杀了一人,就会有第二,就是我们的想法没错。」张铁心说着。「但是,吴大夫跟那个女乞丐,武功与他天差地远,他没有杀他们的必要。」
「如果是为了灭口呢?」姚老爷子低声问着。
「田环河如果真是个需要灭口的人,也用不着我出马了。尸体本身就是一个线索,而田环河从不留下任何的线索。」张铁心说着。「让人见到了他,本就是一个失败,如果还必须杀人,就是第二个失败。」
「……可他到如今已经杀了五个人,差点就是六个人。」杨怀仁说着。
「所以,不是田环河做的。」
第十五章
「不是田环河还会有谁呢?」杨怀仁问着。
「谁都有可能。冒充田环河名字犯案的人,本就不在少数。」张铁心说着。
「……糟了。」杨怀仁叹着。「本想着姚府窃案会不会跟擂台案有关呢,没想到竟然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本就没有多大的把握破擂台案。」张铁心苦笑着。「如果真是他犯的案子,最标准的线索就是没有线索。」
「……不……师兄会杀了我……」杨怀仁叹着。
「别担心,杨大侠,您还有救。」张铁心笑着。「田环河还有可能会出现。」
「……不是都说不是他了……」
杨怀仁呆呆的样子让张铁心忍不住就是笑了起来。
「呵……所以啊,我说,你请我上来,是请对了人。」
「我从没想过是请错了。」杨怀仁苦笑着。
「如果我是田环河,看着有人用我的名字杀人抢珠,我的反应是……」
「气得发抖?」杨怀仁尝试回答着。
「错。」张铁心瞪了他一眼。
「……杀了他。」姚老爷子冷冷说着。
「……姚老爷子也有经验对吧?」张铁心笑着。「据晚辈所知,姚神龙早年纵横江湖,最恨的就是有人盗他的名字。」
「……是。」姚老爷子去是笑得慈祥。
「可是,田环河的个性,如果要我来说,是这样的。」张铁心说着。「年轻,男性,不会超过四十岁。惯用右手,个性谨慎、轻佻、目中无人,惯写行书。」
「还是一手的好字。」杨怀仁苦笑着。
「没错。」张铁心笑着。「而且,还很有钱。」
「……有钱?」
「没钱的话,白的银子,没有注记的可多了。好脱手,随手可得,为什么又不拿去?专挑世上只有一件的珍宝,除了他自个儿收藏之外,又有谁敢收?」
「……还有呢?」姚老爷子问着。
「……总是与我作对。」张铁心苦笑着。「以前还好,专犯江南城的矮子。现在等到名号响亮了,在别犯的案子,都会留名字下来,好让人找我去查。」
「……看来张捕头本身就是一个大大的线索」姚老爷子微微笑着。
「没错。所以,他一定会出现。」张铁心说着。
「……可是,又是谁犯的案子?」杨怀仁问着。
「犯案的话,首先找动机。」张铁心说着。「为了什么要偷双头龙,他是怎么知道姚府有双头龙这件宝物?」
「……前些日子我过大寿,广邀宾客。」姚老爷子说着。「当日的客人,人人见得到双头龙。」
「双头龙想是镇府之宝,姚老爷子为何让宾客观赏?」张铁心问着。
「……它是我悬赏之物。」姚老爷子说着。「谁破得了二十五年前的案子,大的、小的,两尊双龙像就是他的。」
「什么?姚老爷子先前为什么不说……」杨怀仁忍不住问着。
「说这些做什么,本就只是一个痴梦罢了。这赏悬了二十五年,还是什么都没有。」姚老爷子苦笑着。「倒是悬来了不少年纪相仿的孩子,平白无故多了几十个叫爹的。」
「……姚老爷子,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有些难堪……」张铁心低声说着。「不过,这是为了澄清我的疑点,请老爷子宽谅。」
「说吧。你这来,本就不是找我这糟老头子闲磕牙的吧。」姚老爷子微笑着。
「……吴大夫是怎么与姚公子相识的?」张铁心问着。
「……相识?吴大夫本就是我们姚府相熟的大夫。」姚老爷子说着。
「既然熟识,明晓得这龙珠会招来田环河,又是为了什么要给吴大夫?」
「……早晓得是吴大夫拿了,我就要姚胜追还来了。」姚老爷子说着。「我宁可往沟里丢去的,也不会拿要命的东西做顺水人情。」
「可姚公子却给了吴大夫跟一个女乞丐?」
「……也许吴大夫跟姚胜要了吧。」姚老爷子说着。「说不准的。」
「姚公子在吗?」张铁心问着。
「……去查帐了。」姚老爷子说着。「这孩子一向勤奋。」
「多久会回。」
「这约莫两天有余。」
「好,就等他两天。」张铁心说着。
「……张公子莫是怀疑小犬?」姚老爷问着。
「不,只是有一点疑虑需要澄清,正巧前些日子千头万绪,如今一一细想,疑点重重。」张铁心低声说着。
「再随我前去一。」告辞了姚老爷子,张铁心低声与杨怀仁说着。
「天色黑了,明早会太迟?」杨怀仁问着。
「夜色低垂时分,正是问案的好时辰。」张铁心微微笑着。
「……问谁?」
「吴大夫夫人。」
「什么?可是男女授受不亲,这对吴夫人的名声不好。」
「让几个女眷陪着,不就成了?」
「这……」
「杨大侠莫要迂腐了。」看了他一眼,张铁心微微笑了。「连我与昊白的事都看开的人,在意着这点小事?」
「……张公子说得对……呵……我这人,有时脑筋可真转不过来。」杨怀仁苦笑着。
● ● ●
叩叩。
沈家夫人轻敲门。
「娘请进,门没锁。」沈昊白在里头说着。而当沈家夫人走进时,沈昊白才刚刚合上了一本书。
「怎么了?看书吗?找着了?」让女婢又端了一碗人参进来,沈家夫人温柔地问着。
沈昊白抬起了头,看向沈家夫人。
「娘,你晓得有谁动过我的书吗?」沈昊白问着。
「……什么书,这本?」沈家夫人走了过去。「我没有特别注意到,怎么了?」
「……没事。」沈昊白低声说着。
「是弄脏了还是字糊了?不喜欢就丢了,再买一本就是。」沈家夫人柔声说着。「别想了,把人参喝了啊?你的伤才刚好,别太累了。」
「……是的,娘。」沈昊白淡淡一笑,接过了人参汤,缓缓喝着。
「昊白,还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弄?」沈夫人抚着爱子的头发。
丫鬟安安静静地站在了一旁,只是偶尔地,会偷偷瞄向了自己公子。
「不了,这里是人家的地方,怎好意思烦人家。」沈昊白说着。
「……啊,我倒忘了……你醒了的事情,还得去通知姚老爷跟姚夫人一声啊……」沈夫人咋着舌。
「不急,明儿一早再说,只怕人家歇息了。」沈昊白安慰着自己母亲,一边柔声说着。「娘,趁着夜色清凉,孩儿想练练剑,孩儿的剑呢?」
「……放在家里没带上来吧?」沈家夫人想着。「不过若你想练,明儿去铁铺先打上一把不就成了?还是担心着不顺手?娘那剑你可要?」
「不了,娘的剑太轻了。」沈昊白微微笑着。「我让烟翠替我跑跑吧,正巧我胸口也还闷得紧,先练练内功才是正途。」
「……怎么突然这么勤奋了起来?」沈家夫人宠溺地说了。「先前不是……」
「此一时、彼一时也,不是?」沈昊白笑着。「难道还等着武功荒废,让那田环河逮个正着?」
「傻孩子,别提这名字,娘担心。」沈夫人连忙说着。
「呵……瞧娘怕的……放心吧,娘,田环河再也伤不了孩儿了。」沈昊白微微笑着。
● ● ●
「我不晓得……先夫什么都没说……」吴夫人低泣着,一方手帕可都沾满了眼泪。「就连什么龙珠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先夫出门前什么都没有透露……」
「您再想想,夫人,吴大夫生前最后一跟姚公子碰面是什么时候?」杨怀仁低声问着。
「……就是姚老爷子大寿吧?先夫每年都会去姚老爷子府上拜寿,少不得碰上面了……」
「之后呢?什么时候还见过?」杨怀仁问着。
「……奴家……奴家不记得了……」吴夫人有些害怕地说着。「奴家不曾过问些什么,若是先夫没有说起,奴家是什么也不会问的……怎么了?先夫不是让田环河害的吗?为了那颗什么龙珠的……呜……我苦命的夫君啊……」
互看了一眼,杨怀仁则是耸了耸肩。
看来是个男人求之不得的好妻子,可就是对案情没什么帮助……
「你想想,仔细想想,什么都行。」张铁心温言问着。「姚老爷大寿后,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都好,任何鸡毛蒜皮的事都行,有什么你觉得奇怪的地方?」
「……没有……没有……」吴夫人只是呜呜哭着。
「你想想,好好想想……」亏得张铁心的耐心,与那泪涟涟的寡妇继续问着,跟来的几个捕快都暗地里打着哈欠了。
「从那之后京城不是闹了个擂台案?很热闹的不是?」
「我没有……我没有出门看……」吴夫人继续哭着,只是摇着头。「没有夫君陪着,我从未出门……」
唉……就连张铁心也要放弃了,难怪那些捕快几的回报都是什么都问不到。看来就算是他亲自出马,也是没有什么用的了……
「啊……我想起了……」突然的,哭声停了,吴夫人捂着口,低声说着。
「什么事?」张铁心连忙问着。
「有个人没有付诊金……」
……
对于张铁心的沉默,杨怀仁只是同情地看着。
然而,看着吴夫人的脸颊越来越红,张铁心也是忍不住问着了。
「没!……没什么……」低下了头,吴夫人的眼波流转着,可真是没什么才有鬼!
这下子,张铁心的好奇心可被勾了起。他干脆就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了吴夫人面前。
而瞧见了张捕头的动作,吴夫人也是懦懦说着了。
「其实没什么,张捕头一定没兴趣的……」
「不不,我恰好很有兴趣。」张铁心愉快地说了。
可不是,让这位除了自己夫君以外什么都不管的吴夫人能够记得,想来除了诊金之外一定还有些什么。
「……就是……那位公子……」吴夫人的声音放得有些轻,也柔和了不少,就连脸颊都红透了。
「嗯?忘了付诊金的那位公子?」张铁心轻声问着。
吴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那位公子很俊吧?」张铁心低声套着话。
果不其然,吴夫人的脸颊整个都飞红了起来,就连眼睛也连忙低垂了下来。然而,过了一会儿,吴夫人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介意跟她闲聊,可这样下去只怕到了天黑也问得没几句。
瞧了瞧正在打瞌睡的几个捕快,张铁心在心里悄悄叹着气了。
「……那位公子……看起来也是个有钱人家……」终于,吴夫人肯说了。而张铁心也是连忙收回了心神听着。
「所以,当这位公子趁着夫君回屋后秘房,却是自个儿走了时,我才觉得有些奇怪……」
想你也是从头到尾看着的吧?张铁心在心里想着。
除了自己夫君跟父亲兄弟,想必极少见过其他男子的吴夫人,会有此反应也是无可厚非。毕竟,俊俏的男子谁不爱看呢?就像是秀美的女子,也是让人忍不住回头的一般。
「然后呢?发现他没付诊金就走了时?」张铁心追问着。
「……夫君就赶快追了出去啊……一出门就找了好久好久,到了后来才失魂落魄地回来了。」吴夫人说着。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吴夫人红着脸。
「……他叫什么名字?」张铁心忍着笑问着。
「……先说好……我不是故意看的……」吴夫人低声说着。
「自然,夫人兰质慧心,对于吴大夫这等忧心之事,想必也是关心十分的?」
「是……是的。」吴夫人又脸红了。
「……他的名字是……」
「……沈昊白。」吴夫人低声说着了。
张铁心呆了呆。
「沈昊白!」杨怀仁吓得喊着了。
「是……是啊……」吴夫人也是一副被吓得就要哭了出来的样子。
「嘘,没事儿。沈家本来就有京城的生意,来过一趟又有啥的?」张铁心连忙拉了拉杨怀仁的手臂。
「是……是吗……」摸着头,杨怀仁不好意思地笑着了。
「……你们认识?」吴夫人问着。
「……没错。」张铁心笑着。「放心,这诊金我会替你要回来的。」
第十六章
「可真巧,本来还以为有什么线索呢。」与张铁心一同查着吴大夫的家里,杨怀仁叹着。
「是啊,巧到了杨大侠尖叫起来。」张铁心笑着。
「……别取笑我了,我根本想不到啊。」杨灰杨怀仁叹着。「还以为问到了什么线索,没想到只是沈公子来看病罢了。」
「……不晓得是什么原因来的……」张铁心低声说着。
「……担心了?」杨怀仁笑着。
「……好端端的,担心什么。」张铁心微微红了脸。「有时间担心,还不如早些找线索。」
两人现在待的屋后秘房,就是吴大夫常常一个人待着的地方。吴夫人领了两人来,也只有说着自己不曾进来过。
一般而言,如果有什么东西要藏着,多半会藏在自己熟识的地方。也因此,尽管也许没什么收获,还是要看看的。
「好,好……」杨怀仁一边笑着,一边与张铁心分了两头找起线索。
这吴大夫常常待的房间,有着为数不少的藏书跟卷宗。靠墙的书柜也分格叠放着一大叠一大叠的纸张,可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这些是……」好奇着,才刚拿起了几张瞧着,杨怀仁就是低声呢喃了一句。拿过了几份泛黄的纸张,就是回头找着张铁心了。
张铁心连忙走了过来瞧着,杨怀仁手上的纸张,写着的多半是:某某某,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来诊,岁数、主诉、征象、病名、以及药方。
「这些不都是病案?」张铁心低声说着。「吴大夫有记下来的习惯?」
「……昊白!」
「……沈公子!」
两人几乎是同时喊着了。
「……其实也不是怀疑什么,只是既然都来了,就……」杨怀仁吞吞吐吐着。
「……我也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张铁心瞧了瞧杨怀仁一眼,没有好气地说着。「不光是看他哪里不舒服,也许吴大夫随手也记下了什么。昊白又不会欠着他什么诊金,也许哪天真有什么事……」声音倒是越来越小了。
「……既然如此,就来查吧?」杨怀仁小心地提议着。
房间里的架子,一格格的,以着姓氏分着类。
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沈姓,抱出了厚厚的一叠病历,就是连忙分头找着了……
「不行,我这边也没有。」杨怀仁喃喃说着。
「交换找,来。」张铁心说着,换过了两人手上的病案。
然而,也是一无所获。
呆了片刻,杨怀仁才发现了张铁心缓缓抬起了头,看着他了。
杨怀仁才刚觉得疑惑,张铁心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用着微颤的语气说着了。
「你想的,跟我想的是一样的吧……」
……这……其实我并没有想什么……
「去,找姚家的病案。」张铁心低声说着。
来回寻了半天,才终于找着了姚姓的格子。
杨怀仁将那叠同样也是活得可以拆开来当三个人枕头的纸册,放到了桌上。
不用再找了,因为最上头的,就是沈昊白的病案。
张铁心拿起了开头写为沈昊白的纸张,用着微颤的手拿着了。就连读着的唇,也是有些发颤。
「沈昊白……九月初四来诊。二十五岁,男性,主诉头昏。眉目清秀,脸色苍白,目光涣散……」张铁心接连着读了下去,却是越读越惊了。
「问及出世,病家陈述了冬日生,十二月初三,夜,京城外坟地急产,阴寒风,约莫两个时辰……」
字迹到了这时候就有些颤抖了,到了最后,还有两个用朱砂笔写下的字。
『姚家?』
不只是当时吴大夫的心情激动,就连现在读着的两人也都几乎屏住了呼吸。
单薄的纸张,仿佛风吹了就会破了。然而,却是太过重要的一个线索。
杨怀仁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挡住了从门外吹进的寒风,而张铁心一又一地看着,直到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才抬起了头望向杨怀仁。
「擂台案是……」张铁心喃喃说着。
「九月初五。」
「双头龙窃案……」
「九月初六。」
「吴大夫离家……」
「九月初七……怎么办,要与姚老爷说吗?」
「……不。」张铁心低声说着。「当心打草惊蛇。」
● ● ●
「这么晚了还没睡?」
回到姚府,夜就了。杨怀仁经过听竹轩,没想到还灯火通明着。杨怀仁好奇地走了进去问着,张铁心正在看着几封秘函。
看见了杨怀仁进来,张铁心合起了函件,接着才对杨怀仁笑着。
「你也是啊,这么晚了杨大侠还不睡吗?」
「在想案子?」杨怀仁问着。
「嗯……不只是这件,就算上了京,自己辖区内的案子也不能搁下了。」张铁心微微打了哈欠,带着些许困意说着。
「……你累了吗?休息一下吧。」杨怀仁轻声说着。「线索不会因为你没睡就从天上掉下来的。」
「……你说得对。」张铁心微笑着,看着杨怀仁。「不过我有个习惯,夜人静之时,把所有的线索从头到尾想上一遍。通常,破案的关键,就在夜半时分想起。」
「……需要我帮忙吗?」
「除了那封信以外,田环河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张铁心问着。
「……什么都没有……」杨怀仁苦笑着。「当日是有人画了他的画像下来,可想是他敢当众露面,这画像也许也没有什么用。」
「嗯,他有时候也用人皮面具。」张铁心说着。「他使剑吗?还是空手?」
「先是使刀,后来使剑。」杨怀仁先是迟疑了一会儿,接着才是继续说着了。「他似乎不想使用师门的武功,还没分出胜负就临阵逃脱了,过个两天就有人送来了信给师兄。」
「……信差是谁?」
「路边的小乞丐,说是有人托他送的。」
「谁托的?」
「一个小姑娘,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很漂亮。」杨怀仁笑着。
「她也是有人托她送的吧?」
「……对。」杨怀仁低声回答着。
张铁心微微笑着。「就我以前的经验,我一连追了十二个人,结果追到了最后是有人把一包金子跟信放在了一个私塾先生的桌上。」
「……师兄追了六个就放弃了,因为那人溺水死了,线索就断了。」杨怀仁继续苦笑着。
「……我懂了,辛苦你了。」张铁心笑着。「很典型啊,田环河的作风。什么线索都不留。」
「……听起来你反倒很高兴?」杨怀仁问着。
「是啊……至少,擂台案有八成的把握真是田环河犯下的。」张铁心看着桌上的卷宗,喃喃说着。「虽然,只又是一件他向我挑衅的无头公案,不过,我就不相信他一辈子不出差错。他会知道的,我一直都在等着他犯错。」
「……我总觉得要与姚老爷子说,毕竟,如果沈公子真是他……」
「嘘!严防隔墙有耳。」张铁心连忙阻止了杨怀仁的发言。「来到了这儿,什么都莫要说。」
「……也不与沈公子说吗,他……」
「……也别说。」张铁心迟疑着。「谁都别提,于暗对我们有利。」
「你提防的是谁?」
「……你不曾想过,昊白如果死了,对谁有利?」
「……谁?」杨怀仁倒像是真不知。
「……姚胜。」在他耳边说着,张铁心压低了声音。
「会吗?」杨怀仁还是不信。
「以姚家的产业,为财杀人,本就有可能。」
「姚公子不像是这种人……」杨怀仁迟疑着。
「知人知面不知心。」
「可要真是如此,若沈公子未能提防……」
「……我会注意。」张铁心低声说着。「明日我就先让舅妈跟舅舅带他回江南,远远避开姚胜。」
● ● ●
沈昊白走了,与沈家夫妇一起离开了。
沈昊白坐在轿里,对着这些前来送行的人,只是微微一笑,就拉上了轿帘。
张铁心在姚府前轻轻挥着手,有些依依不舍,不过却也只得目送他离去。虽说没能说上几句心里话,不过见到他醒转,也是安心。
杨怀仁在他身旁,低声问着了。
「可你真能让确定他的安危?毕竟是离开了我们视线。」
「姚胜那儿我早已布下眼线,今晚就该到了。至于昊白那儿……我也让人跟着了,想必不会出事。」
「……你看来是真认为姚公子犯案了?」
「不得不如此想。」
「……」
「你连姚胜都同情?莫要忘了,他是最有嫌疑之人。」
「没有证据之前,都是无辜的。」杨怀仁低声说着。「我总想着在他的境地,我会怎么办。」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张铁心低声说着。「别忘了,他可能因为要隐瞒昊白的事情而害了吴大夫。而那天袭击昊白的人如果也是他,他根本就是要昊白死。」
「……他的武功不错,其实,要算是号人物。」杨怀仁的语气有些惋惜。
「不管是谁,犯了案子就得随我走上一趟衙门。」张铁心说着。
「……你打算怎么做?」
「伺机而动,捉贼在赃。」
● ● ●
京城郊外,虎头客栈。
那本是张铁心怀疑之人的姚胜,一路赶着回京,总算在入夜之后来到了这家客栈。放下行囊,用过膳,外加梳洗过,已然是夜。而当这位姚大少爷回房之后,却是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公子?」经过的几个随从连忙问着。
「没事!」姚胜回过了头,对着他们低声喝着。「回房去睡。」
「……是的,公子。」摸了摸头,几个随从回房去了。
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就着微微透进的月光,姚胜戒慎恐惧地走近了自己房间的桌子。
他的桌上,摆着一个雕像。远远不及细看,不过却是透着暗红色的光泽。
「这是……」姚胜颤着手,本想要去触摸,然而却又连忙缩了回来。
回过头,四找着火石,姚胜翻箱倒柜的动作显得有些粗鲁。
没有?没有?那本该也放在桌上的火石此时却是遍寻不着?
当姚胜找得满头大汗之时,冷不防,窗外的人影映在了纸窗上。
该是男子吧?在手上一抛一抛的,仿佛是块石子,也仿佛就是他找寻了要有一炷香时候的火石。
大步跨了向前,姚胜一把推开了纸窗。然而,窗外除了街边的一个小小面摊子外,还有地什么?街上人家都已睡了,除了他姚大少爷之外,又有谁有这兴致在这夜半时分开窗赏月?
再说这可是楼上的房间,那人难不成是飘在空中的不成?
微微打了个冷颤,姚胜一把就将纸窗关了,然而回过头后,见到的又是桌上的雕像。
眼神左右飘移着,姚胜心中着实忐忑不安,可又不愿去探看那不祥的雕像。
正在踌躇着,那房间的墙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该是从他背后、从那窗外透进的月光。直照在墙上,除了自己的影子外,又多了一个人影。
依旧是个男子,手上缓缓抛着火石。
「装神弄鬼的,你到底是谁!」姚胜回过头一把拍开纸窗,对着窗外吼着,那窗子甚至裂了开来。
碎片掉到了街上,而黑暗里依旧只有那个面摊的灯火。
姚胜越想越是气愤,翻身出窗,跃到了对面的屋檐上,轻轻一蹬、又再跃到了街上。那身段竟是利落十分。
到了街上,姚胜快步奔到了面摊子,打算一探究竟。然而,当他走近之时,却是没有半个人影。
没有客人就算了,可是面摊老板呢?
姚胜站在面摊口,对着里头空荡荡的店铺发着呆。煮面的水还在烧着,那柴火也总该有人顾着吧?
然而,尽管姚胜一直站到了天明,都没有人出现。知道柴火燃尽了,水也凉了,姚胜才不发一语地走回客栈。
对着那些一早起床打着哈欠的客栈伙计,姚胜没有打招呼,直接就是回自己房间了。
而当门打开的时候,姚胜看着空无一物的桌子,久久不发一语。
第十七章
「少爷,您回来啦?」
姚胜天亮就启程往京里,快要晌午的时候,就回到了姚府。对着朝自己招呼着的门房,姚胜露出了个有点勉强的微笑。
「是啊,老爷跟夫人都还好吧?」
「很好很好。就连来寄宿的沈公子,都醒了回江南啦。」
「醒了?」姚胜微微吃惊着。
「是啊,醒了。」门房笑着。「本来也没人存了希望,所以才叫人高兴呢。」
「那沈公子醒来以后,有没有说什么?」姚胜一边走了进门,一边问着。
「没哪,我看沈公子身体也若着,话也变少了。再说,才一醒,昨天就让沈家老爷夫人叫顶轿子抬回江南去了。」
「这么急?」姚胜问着。
「可不是?那天就连张捕头还想多问几句话,都让沈夫人挡了下来。简直就像是逃难似的。」门房摇着头。「不过我说,要是我也让田环河盯上了,我不也连夜逃出京城吗?」
「……我先回房休息一会儿,晚膳前再去拜见爹娘。外人有事找我,就说我歇了。」
「啊……那张捕头呢?」
「……什么张捕头?什么事?」
「张捕头说有事要找您谈谈,请您一回府就找他的。」
「……有说什么事?」
「……我是没问得仔细……」
「我睡醒了自会寻他,他若问起你就这么跟他说。」
「好的,少爷。」
张铁心找我会有什么事?
连忙回到了自己房里,姚胜还是有些不安。
然而,等到了环目四顾,却是略略一惊。
他房里的摆设,虽说仍是整洁,却早已略略变动了位置。
张铁心搜到了我房里来?
● ● ●
「张捕头找我有事?」姚胜来到了听竹轩的大厅,和气地笑着。
「姚公子,请坐。」张铁心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有什么事不能在主屋说?非得在夜里来到张捕头的院落里问话?」姚胜笑着,坐了下来。
叩叩。
「……请进?」第三个客人像是连张铁心都没有预料的。
打开了门走进的,正是杨怀仁。
「杨大侠。」姚公子连忙站了起来。
「请坐请坐。」杨怀仁笑着,自个儿也朝另外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别怪我多事啊,我只是想听听。我不会多话的,张公子尽管问案就是了。」
「不是问案。」张铁心也是微笑着摇头。「只是聊聊。」
「聊什么?」杨怀仁和气地问着。
「吴大夫的事。」
「吴大夫?」姚公子连忙也是问着了。「找着他了?」
「嗯,没错。」张铁心对着姚胜微微笑着。「那天大雨,尸首就让河水冲到了岸上。只是当时面目全非,多亏了高仵作的巧手,才还了他原本面目。」
「啊……是田环河做的?」姚胜问着。
「这点我们自会详查……只是,姚公子,我有一事大惑不解。」张铁心问着。
「张捕头请问。」
「你……为何将那龙珠给了吴大夫?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双头龙遭窃,爹爹让我把剩下的龙珠理掉,正巧遇见吴大夫……」
「那天府里有人伤病?为何吴大夫会在府里?」
「……我不晓得他为什么会在府里,这事怎么问我呢?他的脚长在他身上,我又管不着,我……」姚胜越说越气。
「无缘无故吴大夫会来姚府?又那么凑巧是双头龙遭窃的当天?他又带着明晓得是田环河想要的龙珠,千里迢迢的去山里?不合常理。」
「,张公子,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在姚胜气得发火之前,杨怀仁就连忙打了停。「张公子好像认定姚公子就是嫌犯似的。」
「……抱歉抱歉,一时心急问话就冲动了点。」张铁心连忙抱了拳。「姚公子莫怪,姚公子请回房歇息,有事明儿再请姚公子一聚。」
「……张捕头也请早些安歇。」
等到了姚胜离开后,杨怀仁并没有走。
在屋里的两人,侧耳倾听着,直到确定了姚胜离开,才相望着笑了一下。
「他脸色都白了。」杨怀仁说着。
「就等他发急,这几天被想给我睡好觉。」张铁心淡淡一笑。
「可要是姚胜一口否定,我们也不能奈他何。」杨怀仁说着。
「……是啊,要定他的罪,除了人证,还要有物证才行。」
「物证是龙珠,人证……」
「没有一个能上公堂的。」张铁心叹着气。「我还真希望不是姚胜,不然这案子就难办了,他做得太干净。」
「……我也希望不是他……」
「放心,没确定前,我不会做得太过分。」张铁心微微一笑。
● ● ●
暗暗压抑了急促的呼吸,姚胜快步走回了自己房里。
姚府占地甚广,长廊千折百回,姚胜走得既快又急,不时还频频回过头瞧着是否有人跟着。
是的,是有人正在瞧着他,然而却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屋檐上。
紧贴着屋檐的人影,身体柔软得仿佛像是紧贴在了屋檐上。不要说是从姚胜的位置了,尽管就在对面的屋檐,想必也只会以为是天上偶尔飘过的云影。
夜,已经很了,屋檐上的人影,呼吸轻到了比此时吹过的晚风还要低微。
他就在那儿静静等着,看着姚胜仓皇地回到了自己房里,看两个捕快从暗走了出,跟着姚胜的行踪,来到了他的房前站着。
他,已经习惯等候了。他曾经在屋檐上就这么待上了一个晚上,五个时辰,却连动都没有动上一下。
行动之前,他习惯把所有都计划好。路线,目标,以及最为麻烦的,人。
姚府巡夜的守卫跟仆人只怕也有十来人,然而以一般的大户人家来说,也许是还要少上了许多。
守夜之人的路线多是指定的,而那些路线交叉的地方,则多是放有重要的东西。人,宝物,或是不欲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他这来倒不是为了盗姚府密室中的宝贝。
月光挪了一些角度,屋檐撒谎能够的人也贴着屋檐缓缓挪着了。
简直就像是守宫一般,尽管屋下正有人巡逻着,那移动着的声音却是太轻太轻了。偶尔的,踩过了一片松动的屋瓦,那屋瓦也只有微微晃了晃,就连一点灰尘也没落到了屋下。
拣定了树形遮蔽着的地方,又是静静等着了。
太的夜,除了守卫来回走动着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交谈声外,就只有姚胜听起来太过沉重的呼吸。
姚胜的屋外,两个捕快也在等着。等着什么呢?这两个捕快的呼吸声,不可能瞒得过姚胜的。说是跟踪未免太过草率,难道是……引蛇出洞之计?
屋檐上的人微微笑了,然而也只有那一个瞬间。
张铁心要定姚胜的罪,至少也要找到龙珠。
呵……一般人总将赃物藏在了自己熟识之,然而只要先想过,赃物在拿到手的下一刻就该在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地方。姚胜若真是个人物,守上几十年他也不会去动。可真要不是个人物嘛……只怕稍微吓吓,就会急急忙忙地拿着赃物出门了……
唉……瞧那姚家公子在自己房里的着急样子,男子也免不了在心里暗暗叹息了。
先前没想过,等到事情要揭发,才来打量就晚了。可姚胜看是现在就带着赃物出门让张铁心当场抓赃呢,还是把赃物带在了身上,等到时机成熟再脱手?
姚胜的房间,烛火熄了。又再等了半个时辰,姚胜还是没有动静。
要脱手只怕是明天的事了,屋上的男子微微笑着,看来姚胜还不算太笨。
……不过,到底张铁心握有什么样的线索,终于怀疑到了姚胜身上?瞧那姚胜着急的样子,他拿在手上的可真是一顶铁证?
嗯……很有趣。男子微微笑了。如果姚胜真把赃物脱了好艘,毁了掉,张铁心这可又栽了。
第十八章
姚胜在街上走着,两个人在后头跟着。
尽管身上穿着一般百姓的衣服,那两个人却不是一般的百姓。
撞到了几个路过的挑夫,那两人却不曾回过头。只是嘴里说着道歉的话,然而眼睛却是直直盯着姚胜。
姚胜走得慢,他们也走得慢,姚胜走得快,他们也走得快。就跟在了约莫十丈远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姚胜在街上走了整整要有一个时辰,却根本甩不开他们。
姚胜的呼吸越来越快了,眼前的景物也像是在烈日之中浮动着一般。
快要一月的天气,却是热得满头大汗……
「姚公子要出城吗?」守城门的将士眯着眼睛问着。今日的阳光可真烈啊。
站在城门口守着的两个捕快,眼睛也直像是在盯着他一般。
姚胜只是退了三步,接着就转头走了。
身后的两个人则是让了开,远远的,盯着姚胜。直到姚胜离他们又有十丈之遥,才又跟着。
晌午,姚胜挑了个人多的酒楼用膳。
尽管嘉朋满座,姚家公子的位子还是得空出来的。
可就连姚胜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佳肴时,尽管已经没有座位,依旧有两个人站在了不远看着。
换过了人,可还是鹰般的两只眼睛。
「可恶……」姚胜的口中喃喃咒骂着。
『少爷,赏点吧……』一个小孩子拿着盘子,给自己拉琴的祖父讨赏钱。
直觉地往怀里掏着钱包,姚胜的手却在触及那个黑色的小皮囊后缩了一下。
「……呐,赏银。」姚胜从另外的钱囊掏出了一锭碎银子,僵着脸给了孩子。
孩子欢天喜地地离开了,然而不出所料,还没回到自己爷爷那儿,其中一个跟监着的人就让孩子把碎银子拿出来瞧了。
光天化日之下,甚至还没有遮掩。姚胜的心跳得极快,而几个瞧见了的旁人,似乎也转头过来看着他了。低声嘀咕着,可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渐渐的,整个酒楼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了。隔桌在说着孩子的碎银子,对面的雅座用扇子遮着嘴,似乎也在瞧着自己。耳边轰隆轰隆的声音,仿佛都在低声谈论着自己。
额上的汗似乎没有停过,姚胜一杯酒接着一杯,身上的上好绸缎几乎都要给汗浸透了。
『哥哥,我的珠子……』
「什么珠子!」姚胜拍了桌子,跳了起来喊着。
登时间,整个酒楼都静了。
『……呜……』眼前的女孩子哭哭啼啼地跑到自己母亲的怀里了。而姚胜的脚边,一条断掉的链子系着小小的珍珠依旧在原地晃着。
姚胜看着那颗珍珠,眼睛越瞪越大了。
怦。怦怦。好大的心跳声,响得就连身旁的人都要听见了。
没有办法思考,这寒冬的天气,却逼得他全身是汗。
『可真巧啊。』一个人将手放在了他肩上。
姚胜猛然转过了头。
「哟,姚公子怎么满头是汗?」眼前的男子笑着。
待得眼睛重新凝聚了焦点,沈昊白的脸就出现了面前。
「沈昊白!」姚胜吓得倒退了一步,甚至还勾翻了一个椅子。
「真巧真巧,我正想着好好喝上一杯,却发愁着没有位子呢。」沈昊白微笑着,在他桌旁坐了下来。
「不介意一起用膳吧?姚公子?」
沈昊白的表情,不晓得真是和善还是揶揄,姚胜瞪了他许久,才坐了下来。
磅。
姚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而眼睛却仍死盯着沈昊白。
「哟,兄台怎么这么大意啊。」沈昊白抚掌嚷着,接着就上了前去为他把椅子扶了起来。「请请,兄台请,现在这椅子可不会跑了。」
噗……几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转过了头笑着,然而姚胜却没有注意了。因为,沈昊白的表情并不像是他语调这么亲切。
『没做过坏事?可难为你了。』
在姚胜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时,沈昊白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喝!
姚胜转过了头,盯着沈昊白,整张脸都没有了血色。
然而,沈昊白那张俊俏的脸上,可一副茫然的样子。
「怎么?」沈昊白无辜地问着。
愣了一下子,姚胜收回了目光,心里直在打鼓着。
「请坐请坐,兄台务必小心……」沈昊白又在劝坐着了。
「沈昊白,你在搞什么鬼!」姚胜低声喝着。
「没有位子,一起吃个饭罢了。」沈昊白微微笑着,可又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
「……」
砰!
好大的一个声响,连同着绸缎碎了的声音。
正对着位子稳稳坐下的姚胜,这一跤可摔得又重又难堪了。
沈昊白的脚悄悄地离开了椅脚,只是居高临下地用着有些冰冷的表情看着他了。那副神情,甚至让本来就要咆哮了起来的姚胜吓得噤了声。
「哟,瞧瞧,我们姚公子又摔跤了。」沈昊白弯下了腰,带着无奈的笑容,拉着他胸前的衣服,把他正个人从地上扯了起来。
「请坐,请坐。」沈昊白这把椅子拉到了他的后方,然后把他按到了座位去。
『这是报答你的一掌,谢谢,现在还疼着呢。』
姚胜的脸已经发着青了。
「小二,拿酒菜来,我跟姚公子喝上一杯。」沈昊白向着伙计招着手。
「京城还是很热闹啊。」
也没说要去哪里,沈昊白走在姚胜身旁,只像是让姚胜领着浏览风光。
姚胜却是一路担心地回头看着。跟着的两人,手里握着腰间的配刀,神色紧张。
「姚公子不必如此惊慌。」沈昊白一边走着,一边说着。「没什么大不了的,拿自个儿秒里的东西又犯得着什么法了。」
「沈昊白,你打什么主意,直说啊。」姚胜低声说着。
「我打什么主意?不就是逛逛?……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所以回来看看。」沈昊白一边说着,一边往一旁小贩兜售的小东西瞧了去。
「……什么事?」姚胜说着。
「……你放到我书里的东西。」沈昊白说着,一边翻动着小贩摊子上的童玩跟小装饰。
「……你别含血喷人!」姚胜嚷着。
「嘘,官爷们在看呢。」沈昊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简直像是在安抚着似的。「不是你还有谁?你可真的吓到我了不是吗?姚府人这么多,可就偏偏挑上我一个,一开始我还以为你看我一个外地人好欺负,可后来却觉得有些奇怪了。」沈昊白笑着,反而走在了前头。姚胜心里扑通扑通跳着,也赶了上前。
「你说清楚。」姚胜低声说着。
「杨大侠你不敢惹我也晓得,张铁心才刚从南方赶来,放在那儿也没人相信。放哪儿去好呢?就放沈昊白那儿吧,反正他睡得不醒人事,谁进来都不晓得了。他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被发现了赃物,这一拖一查之间,离你又更远了。但是,张捕头却太蠢了,明明赃物就在他面前,却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不要说搜姚府,就连那么可疑的沈昊白房里都没想到要搜过,沈昊白可是去接触龙珠的人啊。眼见着一日拖过一日,到了最后沈昊白就走了?带着书走了?张铁心什么也没有搜过就让他走了?这怎么可能呢?所以你发急了,追了出来,要翻出那双头龙,可没想到却是扑了个空。」
「……」姚胜只是沉默着。
「……可是,后来我一面回来京城,一面又想着……不对啊,一开始就不对了。好端端的,姚公子拿自个儿家里的东西做什么?」沈昊白对着姚胜笑着。
「……」
「……而且,还冒用了田环河的名字,杀死了两个人。」沈昊白继续走着,而姚胜也继续跟着。
「死了人,因为双头龙死人,听起来简直是太合理了。强盗杀人嘛,又有什么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每个人都晓得的。」
「……」
「……可我,生来就多疑心。要双头龙呢,就算不给,姚老爷子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忍个几年不就到手了?可偏偏还要杀人,到头来惹得京城惶惶不安,把事情扯大了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有趣?我可晓得这癖好其实不这么常见。可要是反过来想,为了想要杀人,借用田环河的名字,偷自个儿家的东西,倒真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所会做的事了。」
「……」
「可后来,我把整件事情想了想,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沈昊白看着姚胜,微微笑了。「我们三个人之间,到底会有什么关联让他都想杀。」
「……」
「一个大夫,一个乞丐,一个从江南来的年轻人……」沈昊白继续说着。「我也不懂,到底会有什么关联……」
「……」
「……要我说,享尽荣华富贵的姚大公子要杀他们,没有理由。」沈昊白看着姚胜,沉声说着。「这三人也许一生中从未碰面,互不相识,我本陷入迷障,苦思不解。」
「你……凭什么说我杀人?」姚胜的声音有些发紧。
「……之前我还有些不肯定,不过现在我就算没有一百分的把握,也有了九十九分。」沈昊白冷冷地笑着。「我已见到了我想见的东西。」
闻言,姚胜反射性地就往自己胸口摸去。果然,怀中的小皮囊已然不见了踪影。
姚胜的嘴唇有些发了白。
「随我来。」沈昊白淡然说着,转身继续走着,正是出城的方向。
姚胜也仿佛是出了神似的,呆呆地跟着沈昊白走了。
而在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连忙悄声商量了,接着其中的一个放弃了自己的任务而连忙奔向了姚府。
● ● ●
城外,五里岗。
傍晚的时分,火红的夕阳挂在天边,照得沙地一片的血色。
沈昊白缓缓走着,最后,才停了下来。
姚胜也停了下来,呆呆看着他的后脑勺。
没有多久,只见沈昊白手里一翻。头才微偏,一道黑色的光芒就是破空而去。
远远跟在后头的捕快根本没注意,然而等到了那暗器迎面而来,才惊呼了一声。
远远的,只见那捕快向后仰倒,姚胜便是颤了唇开了口。
「你……杀了他?」
「……我已经很久没有开杀戒了。」沈昊白淡淡说着,转身看向了姚胜。「那只是让他睡一会儿的小玩意,要不了他的命。」
「……你要怎样?跟张铁心说?」姚胜退后了一步,颤声说着。「你说啊,我既然做了,就敢作敢当。」
「你不问我为什么怀疑到你身上?」沈昊白说着。
「……为什么?因为只有我才拿得到双头龙?」
「……错,因为你就是三人唯一的交集点。」沈昊白沉声说着。「若说双头龙是这命案的源头,你岂不是更加的可疑?」
「……就因为这样?」姚胜愣了。
「没错。而且既然田环河一事发生在前,为何你竟会将要命之物送人,而那吴大夫又会欣然收下?既然这双头龙是如此珍贵之物,没道理拿了你的东西会不起疑心。只有一个可能。」沈昊白伸出了手指,沉声说着。「吴大夫晓得他拿了之后一定不会有事。除了他自己就是田环河外,另外的可能就是吴大夫本就是在田环河案之前就拿了龙珠,而你给一个外人如此珍贵之物,本身就是大大的可疑。再加上……」
沈昊白神秘地笑了笑。
「你一见双头龙就惊慌失措,不就是众人所说的做贼心虚?」
「……原来那人就是你。」
「没错。」沈昊白转过了头,淡淡说着。「晓得为什么我要带你出城?」
「……不解。」
「因为这事如果让张铁心插手,就麻烦了。」沈昊白从腰间配着的剑鞘,缓缓拔出了长剑。「我已很久没有开过杀戒,今日就为你而开。」
「……你真以为动得了我?」姚胜冷冷一笑。「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唉……试……」
才说了一个字,沈昊白就发难了。
只见一道青碧的剑影闪过,姚胜本能就是要避。
早料到他会突然发难,可本也认为这人背向自己自然快不到哪去,又依凭着一身的武艺,直到他出了手再避开,本也是绰绰有余。
岂知,跟随着那道剑影的,不只是回过头的沈昊白,还有他先前挡着的日光。刺目的夕阳照得姚胜一阵眩然,再加上沈昊白的快剑……
以着不自然的姿势与角度进攻,却又快若闪电。只一招,那冰凉的剑尖就已抵在了姚胜的喉咙。
「……为何不杀我?」
「……因为张铁心到了。」
第十九章
话才刚说完,剑锋一偏、人也倾身贴了近。
「保重啊。」
姚胜才一愣,沈昊白就向后飞了出去。最后那个冰冷的笑容,只看得姚胜心里一阵的发毛。
『昊白!』
果不其然,他口中的张铁心到了,带着一把锋利的宝剑到了。
姚胜才刚回过神,就是连忙专心应付了来到眼前的张铁心。只见张铁心一连三剑刺来,逼得他就是一连退三步。
「昊白,你怎么样?」张铁心着急地问着,一边唰唰唰十数剑,将姚胜逼了离。
靠着树干坐着,带着冰冷的微笑,沈昊白没有说话,只是沉重地呼吸着。
「昊白?昊白?」
看在了眼里,姚胜只觉得背后一阵的发凉。
也就这样,一个以掌,一个以剑,同样分着心的两个人,心里尽管存着不想恋战的心,却又打上了几十回合停不下。
「张公子!」杨怀仁也到了。
「去看看昊白。」张铁心着急地说着。「这儿我挺得住!」
然而,没等到杨怀仁来看,沈昊白却是已经转过了身去。「……我……不要紧……杀了他,替我报仇……他……就是……」
「昊白?」张铁心忍不住回过了头。
事到如今,又如何不晓得这是借刀杀人之计。姚胜脸色反白,知此回必无生路。
就算逃了走,之后天下还有自己容身之?而姚府……
双目通红,姚胜暴喝了一声,那本只是防御的掌法,转而成了开山破石之势,有如狂雷暴雨地袭向了张铁心。
而那发觉了沈昊白没有回应的张铁心,在心急之下,又要如何挡得了这一掌?
所幸,危急之际,杨怀仁插身一格,替张铁心挡去了这一掌。
然而,那仿佛倾尽全力的一掌,等到交了手,却才晓得毫无后劲。而趁着这一个空隙,姚胜就窜身给向了沈昊白。
「昊白!」张铁心着急地喊着。
既强又劲的一记拳头往沈昊白挥了来,蕴含着的是十足十的功力。
「好功夫!」冷冷一笑,沈昊白却是翻身而起避了开,依旧带着捉弄也似的揶揄神情。
「都是你!一切都是因为你!」姚胜红了眼,哑着声喊着了。
姚胜转拳为掌,漫天的掌影直逼沈昊白而来。凌厉的攻势,简直就像是不要命了的打法。
「这是姚神龙教你的功夫吧?好功夫,只是太粗暴了点,没有得到真传。」
沈昊白没有反击,只是不断回身避了开。偶尔的,出手隔了开,却是麻上了一阵。
「你就陪葬吧!我毁了,你也别想苟全!」姚胜杀红了眼,一掌又一掌,饶是虎虎生风。
这是二十年风风雨雨、稳扎稳打练下的功夫,一开始也许因为气愤,而有了些许的破绽,然而到了后来,既然铁下了心,就是招招杀手,直取要害了。
沈昊白渐渐收起了笑意,凝神一招又一招地拆着。而那放在地上的长剑,却只是任其搁在了一旁。
姚胜的每一掌,都像是卷上了风雨,刮上了狂风,袭向了沈昊白。两人的交战是如此激烈而惊险,就连外围的两人都不晓得该如何插手了。
『昊白,小心!』
『沈公子!』
「我每天每夜练功习字,战战兢兢看人脸色,每一样每一样地方都不能输人的苦,你会晓得吗!」
在沈昊白收起了心神对招时,姚胜就是大声喊着了。然而,既然收起了心神,沈昊白却是连一个字都没有听得进去了。
「你晓得吗!你晓得吗!你这天生的尊贵少爷晓得吗!」
姚胜一拳重过一拳,十成十的功力都用了上。
好几,沈昊白的掌都要袭向了他的身上,姚胜却仿佛闻所未闻,劈头就是同归于尽的招式,逼得沈昊白不得不回防己身了。
「你有什么地方比我好!你不就是投对了胎!你凭什么笑我,凭什么笑我!」
『姚胜!快住手!若再伤人,你就没有生路了!』张铁心见两人几乎是以着性命相搏,几乎就连插上手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着急地喊着了。
「我要你死!」姚胜一记倾尽全身之力的掌,就这样要印到了沈昊白的胸膛上。
沈昊白反手就挡了下,然而,胸口一阵的剧痛,却让这功力就这么凝滞在了丹田。
『昊白!』
眼见沈昊白危急,张铁心飞身向前,就是一剑击出。
「撤手!」
嗤。
姚胜根本没有防备,剑身就这样直直没入了姚胜的右手臂,甚至还穿了透去。
张铁心呆上了一个片刻,然而早已半疯狂的姚胜,吃了痛就是反手袭向了张铁心。
张铁心本意不在伤人,见姚胜甚至没有防备,才呆上了那么一个刹那,姚胜的铁掌就这么的当面袭来!
张铁心手上才刚放开了剑柄,却怎么也挡不住那双狂暴的铁掌。
掌风甚至刮得脸颊生疼,这当头却只能反手格了上。
不是被击碎了手臂,就是被击碎头颅。没有其他法子可想,实在太近!
而眼见张铁心遇险,近在咫尺之遥的沈昊白却只是冷冷一笑,仿佛眼前之人,并不是曾与他恩爱缱绻之人。但是……就在那个电光火石之中,沈昊白的眉头却是似乎微微一皱。伸手按向了张铁心,后发而先至,甚至比姚胜还要快上了一步。
砰。
手上还没有传来料想的碎骨之痛,张铁心就整个人被击飞了出去。
这冲击的力道太过猛烈,甚至脑袋一阵的发昏。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张铁心只能下意识地抱扎额自己的头颅不要直接摔到了地上。
然而,到了最后,撞击到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厚实的胸膛了。
『张公子,你没事吧?』
等到了那阵头晕好些,张铁心才得勉强睁开了眼。接着他的,可不就是杨怀仁?
「我没事……我没事……」张铁心甩了甩头,可脑袋里还是有些轰隆隆的声音。
等到了那阵晕眩过,张铁心就是连忙望向了姚沈二人的方向。
姚胜的手臂上还插着自己的长剑,却是抱着自己的手臂跪在地上呻吟着。断裂的手骨刺出了结实的肌肉,呈现了白骨染着鲜血的可怖景象。
就在那一个刹那,沈昊白替张铁心接下了这雷霆万钧的一掌,重创了姚胜。
然而,按着自己胸膛的沈昊白,受伤似乎也是不轻。嘴角淌着暗红的血,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昊白……」
看着张铁心着急的样子,杨怀仁连忙放开了他,让他奔向了身形已然有些不稳的沈昊白。
「昊白?你没事吧?」张铁心扶着沈昊白,心痛地问着。
就在此时,姚胜咬着牙,拔出了张铁心的长剑。望着让张铁心搀着的沈昊白,双目依旧通红。
「……不可,姚公子!」眼见他以剑拄地,就要走向沈昊白,杨怀仁惊声喊着,就是连忙也飞身向前挡了下。
「让开!」姚胜高声喊着。
「就算你杀了沈公子,又能如何呢?」杨怀仁沉痛地说着。「你真要与姚家结下一辈子的仇恨吗?」
姚胜手里握着剑,只是睁着铜铃也似的的双眼,看着眼前的杨怀仁。
「我们已经晓得了,姚公子。」杨怀仁低声说着。「沈公子就是姚家当年失散的孩儿,是不是?」
姚胜手上的长剑落在了地上。
「你说什么?」让张铁心扶着的沈昊白惊声问着。
「想是为了姚家的家产,他三欲加害于你。」张铁心说着。「吴大夫因为猜到了你的身分,所以遭到毒手。他本就欲以田环河的名字顶下杀人的罪名,女乞只是一个幌子,模糊官府的焦点。然而,当日自从见着了你,一不做二不休,便也要以着田环河的名义将你除去。」
「……不是这样的……」姚胜哽咽着。「不是的……」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要如何辩解?」张铁心沉声说着。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姚胜跪落在地,双手掩面,失声痛哭着。
『没想到……』姚老爷子蹒跚地从不远走了来。「我自己的孩儿在我面前待了半年,我竟然一点都不晓得……」
「对不起,爹……对不起……」姚胜哽咽地哭着。「孩儿……孩儿……」
说到了激动之,姚胜拾起了地上的长剑,就是闭上了眼睛往自己脖子上抹了去。
锵!
那本该在颈子上划开一道血淋淋伤口的长剑,却是让一道黑黝黝的光芒击落了。
杨怀仁回过了头,看向了沈昊白。后者则是因为又动了内力,一道新的鲜血溢出了嘴角。
「昊白!」张铁心低声喊着。
「你……沈昊白!」姚胜正在惊愕之余,沈昊白却是已然昏厥在了张铁心的怀里。
而当这两人急急忙忙探着沈昊白的鼻息脉搏时,杨怀仁走了上前两步,蹲下了身子看着地上的黑石。
浑圆的黝黑石子,已然散成了黑色的粉末。而当杨怀仁伸指抹去时,那黑色的粉末却是细得仿若沙尘。
回过了头,杨怀仁本要开口,然而,见着了众人模样,却也只是沉默着。
第二十章
『我晓得的,是你……我晓得是你杀了凤儿……我是曾经想过要凤儿死,可是……凤儿她也是我的妹妹啊……为什么你下得了手……这种毒手……滚出去……滚出去……你这个鬼……』
一滴眼泪滴在了书上,在书里本就誊着的字旁,一双微微颤着的手,用着蝇头小楷写着。
『张铁心有什么好的,你喜欢他这么多年了,也不还是只能远远望着。他晓得你的苦吗?他什么都不晓得,只有我晓得……昊白,你晓得吗,在这个世上,只有我……』
接下来的字迹,因为人为的磨损而消失了。
隐含着暗暗的美丽红光,以着拥有木头纹路的、坚硬石块雕成的双头龙、躺在了被挖空的书里。张牙舞爪着的双头龙,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
『是你做的……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就是田环河……我就是田环河……』捂着口,两行的清泪流了下来。他不敢哭出声音,只能以只嘶哑的声音哽咽着。『我不会输的……你就跟我一起死吧……给凤儿一个交代,给铁心一个交代……』
『贼啊!贼啊!那小贼偷拿了店里的东西啊!』
一个男孩子仓皇地逃着,身后的街上,两个大人挥舞着扫把追赶着。
穿着破旧的衣服,肮脏的脸以及手已经两个月没有洗过。瘦若枯材的手臂跟腿,支撑只同样单薄的小小身体。
砰!
扑倒在了街上,才连忙要爬了起来,背后就让人抓住了。
『打死你这小贼!打死你!』
竹扫把一下又一下地挥着,打在了背上,好疼……好疼!
『好了,算了,他拿了什么东西,我买下了。』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白发苍苍的老人,微眯着眼,正在瞧着他。
『怎么了?拿了什么东西吗?』
『……我……我只是想要……这两个陀螺……』男孩伸出了手。
肮脏的手上,枯瘦的手上,躺着两个小小的陀螺。木制的陀螺,还不到巴掌大,一个一分钱。
『好啊,想要我就买给你吧。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就行了,别拿人家的东西,晓得吗?』
被放了下来,用肮脏的袖子擦着眼泪,男孩手里拿着两个陀螺,低声啜泣着,跟在老人身后走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就连背都有些弯了。
看着他的背影,一路走着,男孩偶尔地低了头看向了自己手里的陀螺。
「人说,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酒楼里,拉着琴的老人继续拉着琴。「可要人偿命,也要有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证据。」
「姚家公子都认罪了,还要什么证据?」一个远地来的客人,好奇地问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抓奸在床,抓贼在赃。既然找不到双头龙、也没有一双眼睛见到了姚家公子杀人,单凭姚公子嚷着自己犯案,世间的律法要怎么办得下去?」
「可就这么饶了他吗?」
「为什么要人偿命呢,为了自己的痛楚,为了人世间的正义?然而,这样又与杀人何异呢?姚家公子之所以杀人,为的也是自己的痛楚,如果人世间有正义,姚家公子就该真的投胎到了姚家。」
「……可杀了一个人,就会杀了第二个。放了他,会害了别人。」
「那么客倌觉得姚家公子会再杀人吗?」
「……」
「也许,姚家公子明儿,在路上救了一个人呢。今儿杀了姚家公子,那人不就没人救了?」
摇了摇头,给了赏钱,客人还是走了。
然而,客栈里虽然走了一个客人,还是会再走进一个客人。
『哟!有说书的?来来,说个最近京城里有趣的故事来听听!』
● ● ●
『你可别真的死了。』
在一本书上,在那本就誊着的文字旁,稳定但是有些虚弱的手臂,细细写着给另一个人的留言。
『……你要真死了,你喜欢的张铁心怎么办?你把他视若珍宝,我可不这么想啊……你要救张铁心,我不也依了你,可你却为何不依我了?好久了,也要有六个月了……你……真的不回来?』
床旁伏着的头颅,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察觉了旁人的动作,床上的男子停下了笔,警戒地瞧了一眼。
张铁心没有醒,也许只是在做梦罢了。
『……回来好吗?别再睡了,昊白……我有东西给你,就放在你藏起来的东西旁边……下,东西到手了以后,不可以放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晓得吗?拿东西前,就要先想好怎么脱手,慌慌张张的,一眼就给行家看出来了,这样不可以……』
● ● ●
「哥!你又出来了!回去躺着啊!」
依旧吊着右手臂,姚胜怒眼以对,左手拿着的帐薄远远指着沈昊白,就是扯着喉咙喊着了。
「我去逛逛,那两个娘就交给你了,别给我坏事。」睨了姚胜一眼,沈昊白说着,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离了姚府。
「……等等!不行啊!爹说你还要躺六个月的!哥!」姚胜连忙追了上去。
被命令站在了一旁,姚胜睁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看着人来人往的街上。几个路过的,总是吓得远远避到一旁去,像是姚胜只要一开了口,就要冒出火焰似的。
像是与小贩闲聊了一会儿,沈昊白笑了笑,给了小贩一锭银子后,就自个儿又走了开去。
「这人倒是悠哉啊,到时候看是咳血还是发疼,就不要叫我背他回去。」姚胜喃喃说着,还是只得摸着鼻子远远跟着了。
走着走着,拐过了几个巷子,沈昊白来到了一个小小的房子。
房子前,两个小孩子正在玩着陀螺。
沈昊白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又大又新的陀螺,蹲下了身体,像是与小孩儿说了些什么,小孩儿就开开心心地拿自个儿的两个旧陀螺,换过了沈昊白手上的新陀螺。
远远的,既看不清,又听不到,姚胜站在了街口,两个妇人瞧见了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也是连忙缩着脖子远远走开了。
「我这么多事要做,却让这人给绊在了街上,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姚胜喃喃说着,然而脚步却是没有移上了半步。
可终于,沈昊白走了回来。
「好了,回去吧。」缓缓的,又走过了姚胜身旁,沈昊白说着。
「可终于要回去了?这些事儿叫下人还是叫我来办不就成了,拖着一个伤走得这么远,真要叫娘晓得了……」
一边走着,姚胜一路念着,虽说不曾回过话,走在前方的沈昊白也是长长地叹着气了。
● ● ●
春天,江南。
沈府中鸟语香,房里的沈昊白让这春晨的朝阳唤了醒,只是有些懊恼地遮着自己的双眼。
叩叩。
『公子?烟翠给您送洗脸水来了?公子?』
……
沈昊白从床上坐了起来,可还有些迷迷糊糊。
『公子?烟翠进来了?』
「嗯。」沈昊白按着自己额头,低声应着。
「……公子?您身体不舒服吗?」丫鬟放下了手上的洗脸水,连忙问着。
「……我头有些发昏……咦?这里不是……」
「少爷?」丫鬟按着自己的樱桃小嘴,有些惊讶地唤着。
「……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沈昊白看着自己的房间,低声问着。
「……半个月前啊,少爷……」
「……我的先秦散文呢?」
「您……后来买了新的一本,少爷。」丫鬟低声说着。
「……烟翠,拿给我看看。」
『……我有东西给你……最后,我要写的一句话是……呆子,那时候的双头龙不是我拿的,你伤心个什么呢。』
看着书里的留言,沈昊白有些诧异地凝神盯着瞧了。
可就是他的笔迹没错啊。
东西?给我的东西?我藏东西的地方?……
沈昊白连忙离开了房间,走到了大厅。
「……娘?我们什么时候要再上京去?」
● ● ●
再度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隔月的事情。
除了多了一对父母以及一个弟弟外,还会再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自觉事情的离奇进展应该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限,然而当沈昊白趁着晚上偷偷拉离了客房五斗柜的底层时,却是见到了另外一个让他惊异的景象了。
在抽屉的后头,本就是他之前藏放双头龙的地方,然而如今除了双头龙外,还有两个已经很旧的木制陀螺。
把东西都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沈昊白还在想着陀螺跟双头龙的关系时,就在放置双头龙的皮囊里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
一手好行书,潇洒的字迹。
……沈昊白仔细端详了陀螺,沉吟了一会儿后,就把陀螺捏了碎。
登时,刺目的光线甚至照得双眼一阵的白眩,沈昊白连忙闭起了眼,把手上的龙颗龙珠用衣裳包了起来。
等到了昏眩过,沈昊白才小心地掀开了一些布料,于是龙珠璀璨的七彩光芒才微微露了出。
睁着眼睛又呆了一会儿,沈昊白才把双头龙立了好,两颗龙珠一边一颗地小心放了上。
甚至要比龙头还要大的龙珠,在室内旋动着七彩的光芒。
而当两颗龙珠都被放在了雕像上,那光的亮度岂只增强了十倍!
就连龙身,甚至也发出了暗红色的美丽光辉。本像是相互嘶咬着的龙个龙头,此时却只像是吐着龙珠在相互嬉戏罢了。
沈昊白只能愣愣看着,直到门外传来着急的声音。
『少爷,里头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亮啊?走水了吗?』
「没事!」沈昊白连忙说着,接着把两颗龙珠都连忙收了起来。
即使是隔着衣料,龙珠美丽的七彩光芒依旧让沈昊白移不开眼睛。
好美……沈昊白轻轻摸着龙珠,低声赞叹着。这就是你要给我的东西吗,住在我身子里的,另外一个沈昊白?
番外篇――姚家哥哥与姚家弟弟
喝!喝!
每日一早,鸡鸣之时,姚胜就在犹然带着冰冷晨露的庭园里、水塘旁,走着拳脚。
不以机巧取胜,每拳、每步、每掌都是踏踏实实。一日如一日、一年似一年,清早练功、夜苦读,正是除了白日照看生意往来之外的必备功课!
呼。
收掌,运气,姚胜只觉得通身舒畅、说不出的舒服。
就在此时,日头也是缓缓升了起。姚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正当转身回房之时……
啪啪啪、啪啪啪。
沈昊白站在了庭园的凉亭边,朝他佩服地拍着掌。
呃……
姚胜的身体僵硬了。但是除了他以外,想必也没有人晓得原因。
「你的武功真好,每日都是这样练着的?」沈昊白说得倒是十分诚恳。
只是清晨露重,他仍一身单衣。想是夜半起身,没想过会在外头待上了那么许久?
「……哥。」姚胜勉强挤出了一个声音。
「真是太好了。」沈昊白欣慰地说着。「这拳法你也该有九成的火候了吧。」
「……爹爹说至多也只有七成。」姚胜还是站得远远的,勉强挤出了笑容。
「……可以了,你才几岁的年纪……哈……哈啾!」被那冷风一吹,沈昊白用着衣袖遮着,就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大喷嚏。
「哥!」姚胜简直受不了他了,几个大跨步走来,就是把先前放在石上的外衣取了来,披在了他身上。
「谢……谢谢,哈啾!」沈昊白又打了个大喷嚏。
「您这么早起是做啥?」姚胜念着,拉过了他的手臂就是要把他拖回了他自己的院落。「快点回去再胡斯一会儿,等日头起了来再出门。」
「睡不着,起来逛园……哈啾!」
沈昊白想是自知理亏,姚胜才拉了一下,就是乖乖地在一旁跟着走了。
然而,走到了半路,看着那因为冷风以及一连的几喷嚏而有些微颤的肩膀,姚胜忍不住就是悄悄搭了上。
哈……满足啊……
感叹着的姚胜,暗中捏着拳、在心里大叫着。娶妻当如沈昊白,既温柔又秀美。决定了,今天再去拜访娘的几个远房亲戚!
……一颗单纯的心,其实是很容易达到满足的。
● ● ●
「听说你武功很好?」
一日午后,坐在了大厅等他的沈昊白,见到了他进来,就是缓缓放下了喝着的茶盏。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是谁说的啊!」姚胜一连退了五步,只差没夺门而出了。
「来比比。」
「……不要吧!」
● ● ●
「啊……」
小心地揭开了姚胜的衣袖,看着那一片又一片的瘀紫,沈昊白低声惊呼着。
抬起了头,看着姚胜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的青紫,沈昊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好意思,出手重了点,我是来帮他道歉的。」
「……谢谢啊。」姚胜扯着还有些抽搐疼痛的嘴角。
「怎么打成这样呢?自家兄弟应该留点情面才是啊。」沈昊白低声说着。
哈哈……姚胜只能干笑。也不能说是不公平的比武啦,可也是男人间的战争,手下自然也是越来越不留情了。
只是……一连三把我打得趴下,还加了两脚是什么意思?……呜……娶妻莫如沈昊白,空有漂亮的脸蛋,可是那性子只怕自己消受不了几年就要魂归离恨天了……
「……我会替你做主,你不要伤心了。」
拍了拍此时窝在自己怀里流下英雄泪的姚胜,沈昊白低声安慰着。
● ● ●
「你说了。」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是谁说的啊!」
「……嗯?」
「沈……沈伯父!」
一大早冲去了别院的厅堂,抓着沈老爷的衣摆,姚胜几乎是用哭诉的了。
他不晓得,不晓得为什么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却会有着这么大的差别!
他一定要告状、告状、告状!让那个罪大恶极的沈昊白给他父母好好管教管教!
……
「喔,可是你不觉得两个都很可爱?」看着姚胜一脸的上,沈伯父摸着自己的须子,呵呵笑着。
可……爱?
听着这个千里打不着一块儿的形容,姚胜的脸有些扭曲。
「就是说啊,两个都好贴心啊。」沈伯母抚着自己胸口,满足地笑着。
……原来如此,那个沈昊白之所以能够猖狂到今日就是因为……呜……他好歹也是你们的孩儿啊,偶尔也是要拿出藤条打一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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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在想什么?」
京城的街道上,走在姚胜身旁的沈昊白,带着微笑问着。
「……没,没有……」姚胜干笑着。
「你不用跟我出来的,毕竟这是沈家的生意,你……」沈昊白低声说着。
「不行不行,多一个人好照应。」姚胜连忙说着。
开玩笑,早听说那个陈大少是个男女通吃的公子,这下子不是羊入虎口?
「嗯,好吧……」沈昊白一边走着,意念感叹着。「可也难得我们兄弟重聚,等会儿去茶楼喝盏茶,让哥哥查查你的功课念得如何了?」
没问题!为了今天,他可是咬着牙、只差没把整本诗经拆吞入腹。就算要他倒着背类,只怕也是滔滔如流水啊,哈哈哈!
姚胜仰天笑着。
「看你每天很快乐的样子,真是太好了。」沈昊白欣慰地说着。「我只怕你过得辛苦,想来是多虑了。」
……呃……其实,只有在你来的时候,我才会这么……
看着沈昊白秀美的脸庞跟温和的笑容,姚胜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
拼命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你在想什么啊,姚胜!
『,好像一只熊走在了凤凰旁边,好恐怖啊……』
……你什么?姚胜瞪着一旁的无聊路人,直把他盯到了落荒而逃。
『哇,不会吧,一个男人长得这么秀气?』一个富家公子展开了扇子,遮着自己的嘴,低声叹着。『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过?』
就算你注意到了,也是没有你的份!姚胜大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瞪着,也把那个无聊的富家公子瞪得缩了肩膀逃走。
真是世风日下!好好的一个男人逛大街也要被人流口水,再看再看,再看我就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姚胜威风凛凛、外加凶神恶煞地环顾了一圈。果不其然,两人身旁整整净空了一圈。
「别对别人这么凶,他们都在怕你。」轻轻拍了拍姚胜的肩膀,沈昊白低声说着。
「……知道了。」姚胜垂下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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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儿,这么多媒人来给你说媒,你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儿?」姚家老爷慈祥地问着。
……没有。
姚胜看了看桌上那叠只怕要压死一头牛的画轴,只是皱了眉。
也不是他挑剔,只是他不喜欢牡丹的艳,也不喜欢白菊的柔弱,对于有如兰般高雅的官家小姐……更是没有兴趣。
他喜欢秀秀雅雅的女孩子,高一些、温柔一些、体贴一些,精通着琴棋书画,日里为他抚琴,夜里为他点灯。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又不喜欢?……那你说,你喜欢怎么样的姑娘?」
姚胜指了指对面的沈昊白。
「……啊?」姚家老爷不解。
看着缓缓放下茶盏的沈昊白,姚胜只差没在心里补上一句。
像他的外表就好,可别像他的脾气。
「……哥应该先成亲吧,怎么爹爹就不帮大哥找女孩儿?」姚胜说着。
「……可你大哥已经有意中人了,我又怎么舍得勉强呢,呵呵……」姚家老爷慈祥地笑着。
什么意中人,他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变态男子。姚胜实在无法苟同。
「怎么?跟我出来就这么不甘愿?」
走在京城的大街上,沈昊白瞄了他一眼。
家里这么多仆人,你就要我帮你挑行囊,摆明了不是要好好折腾我?肩上挑着沈昊白沿路见了喜欢就买的小玩意、大玩意跟书本,眼见着肩上越来越沉,日头大到了要把自己全身的汗都逼了出来,姚胜只能陪着干笑。
挑这么个大太阳出门,这男人果然对我有意思。
「……不错。」看中了一把画着山水的纸扇,沈昊白停了下来,抱着手瞧着。
又……又买?光扇子就买了十七把了吧?
姚胜的眼珠子就要掉了下来。
「我再画株桃上去,他一定中意。」沈昊白打量着,可真是越看越喜欢。
「……不卖不卖!」然而,那卖扇的老先生却是走了上前,赶着沈昊白。
「怎么不卖?要多少价钱说说看啊?」沈昊白退了一步,没让那老人碰着了自己,只是说着。
「……哼,杀人犯。」老人的手却是指着附近的姚胜。「卖了,污了我的扇子!」
姚胜瞪大了眼睛,可就是一口怒气怎么也发不出来。
「。」伸出了右手挡着老人,沈昊白却是说着。「要骂扈从,也要看主子颜面。」
……没想到他倒为我说话啊……等一下,扈从?
「……我呸!」
「……我正好礼相劝,你怎如此不识抬举。」翻了翻眼睛,沈昊白甩了袖。「这山水我就不会画?不卖?不卖自然就不卖,有什么希罕。」
负手而行,沈昊白离开了老人,而姚胜也连忙跟了去。
一路走着,姚胜只觉得有些惭愧。
要说着沈昊白虽然不可一世,可今日却是自己给他削了面子……
「瞧不起我?哼……」沈昊白一边冷笑着,一边却是走回了姚府的方向。
「……大哥,不买了吗?」姚胜小声问着。
「……我要画幅画,给我备了丹青。」
「拿去。」
「……不好吧?」
「拿去!」
「……大哥……」
「……嗯?」凤目横扫。
「……好吧。」
真是的,都几岁的人了……
天色晚了,那卖扇子的摊位也要收了。只见老人弯着腰把剩下的纸扇收了起,姚胜就来了。
「怎么?不卖就想用抢的?」老人吊起了眼,也是站了起。
「……先说好,这不是我的意思。」姚胜手里拿着把大纸扇,搔了搔头,只觉得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有好戏看咯。』几个好事的路人见着两人对峙,也是连忙围起了一圈看热闹。
「真要抢?」老人退了一步,抓紧了那山水扇。
哔。
姚胜展开了那把巨大的纸扇。只见上头,庐山春晓,桃满径、娇艳欲滴。
可就是不到半日的时辰……
老人看呆了,路人也看呆了。
「……咳……我哥问,比起你的山水画,这把如何?」姚胜低下了头,小声问着,只差没把脸整个都遮在了扇子后。
「……极品,极品!」老人摇着头,忘神地赞叹着。
……
听着路人的拍掌叫好声,姚胜似乎可以听到沈昊白得意的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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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胜!姚胜!快来看!快来看!」
一大清早,听着了沈昊白兴奋的话语,姚胜又惊又喜,放下了手边还没有走完的拳脚,就是里毫秒年米秒年个奔了过去。
可就是他回来了?
「姚胜!你瞧瞧!我让他给我留意把扇子,结果……」
推开了书房的门,房里满满的排列着一把又一把的扇子。
檀香扇、纸扇、蒲扇、文人扇、桃扇,展开了扇面、整整齐齐地放在了黑缎上。
……我已经知道了。那您想不想知道是谁把这些东西扛回来的?
「不过我还是喜欢这把。」看着挂在了墙上那把庐山春晓,沈昊白低声叹着。「好美的扇,可不晓得是谁画的……」
……不用我说了,那人怕你不晓得他画,落款上早有了名字。
然而,姚胜还是陪着干笑,站在了他身旁。
「芳草如斯许,捻笑不语。四月人间芳菲尽,春晓桃径映面红……沈昊白?」
沈昊白的脸有些红了。
「哈……哈哈,原来是他画的。」转身遮住了落款,沈昊白朝着姚胜尴尬地笑着。
除了他还会有谁?那个变态的大哥。
叹了口气,姚胜决定再去问问姚家夫人更远的亲戚。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