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簧》 上 作者:虫曷
文案:
都说戏子无情,可温亭玉偏是个痴的。
七年前抛去自己的一切,只为他一个承诺。
可他却走了,一句话也不留。
罢了罢了,就当是场戏,戏演完了,他还要活下去。
局势动荡,无奈托庇在显赫的林家羽翼下,独得林玉堂的宠爱。
以为一辈子就这样,然而他却回来了,带着他当年的承诺,衣锦还乡。
只是七年过去,物已变,人已非,心是否还和当年一样?
一出双簧,三个男人。
一切早就是定局。
从那么多年前开始。

LBSALE[1]LBSALE楔子
摇摇晃晃的,听著外面的船鸣声。
特意准备柔软的床上,苍白的男人闭眼陷在其中。
角落的药罐里袅袅的升著白色的气体,药香四散在船舱里。
门缓缓的推开,低沉的声音响起。
「觉得怎么样?」
睁开眼睛看向魂牵梦往的人影。
「船开了?」
「嗯。」
「我回不来了吧。」
「说什么傻话?我还要养你几十年呢。」
「你」
话未出口,已经被熟悉的气息包围。
唇舌相交,微闭的眼也弯起。
还说什么後悔不後悔的呢?
一切早就是定局。

从那么多年前开始。

北京的夏天总是热得让人喘不上气儿来,树上的知了闷声叫著,大人小孩都怕热,待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胡同里静悄悄的,大街上的喧嚣传不到这小胡同中来。
几个走街串巷的小贩亮著嗓子吆喝著:「磨剪子咧~戕~菜刀~」
「有破烂的收~有旧货的买~哎呦!你个小不张眼的,走路不看道儿,往哪儿撞哪!」两个孩子冲著跑过来,正和一个收破烂的矮胖子撞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是孩子奔跑的力气大,还是那收破烂的今天收的东西太多,两边都坐到了地上,筐子里的东西也撒了一地。
李顺没等那收破烂的站起身来就拉著温义的手一溜烟儿的跑远了,那收破烂跺了跺脚,敞开了嗓子一边骂,一边把收来的旧货重新拾掇到筐子里。
「顺哥,这,这么溜掉不好吧。」好不容易跑到了转角,温义上气不接下气的靠著墙说,原本白皙粉嫩的脸涨得通红,细细密密的渗著汗珠,他用袖子擦擦,却忘了刚才摔倒蹭了一身的上。这一擦,倒弄得小脸上一道道的灰。
「你管他的。」李顺边说边探了个头出去,看见那收破烂的还在高声边骂边蹲在地上拾掇著那一地的破烂。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缩回头说:「你去瞅瞅,那收破烂的要是再穿得绿点,就整个一蛤蟆了。」
他转过头来就看见温义的脸,笑得更大声了:「瞅你那脸,还擦。整个儿一台上的孙猴子。」
李顺说著挥了挥身上那灰布小褂子,左手抬起温义的脸,右手捞起褂子的下角,帮温义擦去脸上的土灰。一边擦一边笑著说:「我的亲亲好温义,我看著你这张脸比林府里的香玉姐还要漂亮些。你要是个女娃,我铁定跟咱妈要了你做老婆。」
温义眨巴眨巴眼,天真的问著李顺:「顺哥,只有女人才能做你老婆吗?」
李顺笑著用力擦了两下:「说什么傻话呐,哪有男人找男人做老婆的。」
衣服蹭的温义的脸生疼,「哎呦」 一声叫了出来:「你轻点,我知道了还不成。」
李顺擦完温义的脸,仔细端详了半天才说:「听香玉姐说,林府的大少爷就喜欢和男人干那档子事,这大户人家的男人都爱养个男人什么的。」他侧头想了想,又继续说:「以後可不准你再跟我去林府了,香玉姐说被林大少爷看上的男人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又转转眼珠,贼笑著拍拍温义的脸:「好温义,等哪天我要是发达了,我也养你。」
温义抓住李顺的手,大眼睛忽闪著问他:「顺哥,你不会反悔吧?」
「那当然!我李顺向来说一不二,大丈夫一言既出,那个,那个」李顺挠挠头,上跟戏台上学来的词又忘了。
倒是温义抿著嘴笑著接上:「驷马难追。」
「乖,你倒是记得清楚。」李顺笑著,突然拉起温义的手飞奔出去:「糟了,快赶不上黄老头的双簧了。」
虽然夏天热的紧,但等两人到了天桥,早就人山人海的堆满了人。黄家的双簧是给老佛爷看过,亲口赞过的。所以想看这黄家的双簧,除了富贵人家和去过会贤堂看过十样杂耍的,就只有每个月的初一能在天桥看看。双簧黄说不能忘本儿,所以每个月的初一会在天桥的街头表演。
李顺拉著温义的手,泥鳅一样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温义才五岁,个子又瘦小,钻起来不费劲,只难为了李顺八岁就长了副高壮个子,却也猫著腰毫不在乎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人太多,怎么也挤不到尽头。眼听著双簧黄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李顺著急的眨了眨眼,四看了看,拉著温义跑到一棵大树下面:「咱们爬上去。」
温义看著眼前这棵大槐树,虽然上面已经坐了几个孩子,但还是超出他想像的高。他胆怯的看著,摇著头对李顺说:「顺哥,我上不去。」
李顺往手里啐了口吐i,搓了搓手就要上树,听温义这么一说,只好站在树下挠头。他可不放心温义一个人待在下面,可板子已经拍下去,如雷的笑声轰响起来,想看双簧的念头痒的他浑身不舒服。
他想了想,蹲了下来说:「我背你上去。」
温义乖乖的趴在李顺的背上,李顺搓了搓手往树上爬去,很快两个人就能看见双簧表演的戏台了。
因为是黄老爷子亲自出马,台子搭的比别要高些,树离台子不远,两个人看的清清楚楚。只见台上一个老人端坐在椅子上,另一个人在後面蹲著尖声说:「今个儿是初一,我男人去了天桥看双簧。一个人在家真没劲,我扫扫地,挑挑水,刷刷马桶切切菜。」
後面的人说,前面的人做,声音动作一丝不差的扣在一起,这前面的人演的又好,丰姿绰约的,真的像个小媳妇在房里收拾屋子。
温义看得入了神,轻轻说:「顺哥,这人演的真像。」
李顺一边瞄著一边回答:「那是,这可是老佛爷夸过的人,开眼了吧。早晚有一天我要拜到黄老头当师傅。」

「拜到他就能发达了吗?」温义听李顺回话,眨了眨眼就问。
李顺听言点了点头,大咧咧的说:「那当然了,能被老佛爷夸,那是大大的发达了,连林府的老爷都没见过她的面呢。」他的话音刚落,就听温义在後面接著说:「顺哥,那你发达了,可别忘了要养我。」
李顺抽抽鼻子,心想这小子倒记的清楚。他支吾了两声没说话,只笑著说:「你顺哥什么时候骗过你,那,精彩的来了,你好好看著。」
只听台上传来声音:「哎呦,累得我腰酸背疼,坐到床边摇著腿儿来绣儿。我绣一针,绣两针」
温义看著前面的人坐在椅子上,两腿绕在一起悬空摇著,手中凭空捏著针,一针针的绣下去。随著数数的声音越来越快,动作也越来越快。可绣了好一会了,後面的人没停的意思,前面的人也不能停,前面的人开始吹胡子瞪眼睛,终於忍不住的开始追打後面的人。只见下面的人笑得前仰後合,拍手叫好,温义看的激动,一时忘了自己是在李顺的背上,跟著拍手叫起好来。
这一拍手可不得了,他整个人向後倒去,李顺一见不好,他眼明手快,一手扒住树枝,一手把温义拉住。无奈那树枝太细小,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竟喀嚓一声断开。两个人飞速的往地上掉,李顺在千钧一发之刻抱住了温义,先他落地当了垫背。
温义迷迷糊糊的从李顺身上爬起来以後,只觉得头上生疼生疼的,他一摸自己的额角,竟摸了一手的血。他吓得哇哇大哭,却听见身子下的李顺大声道:「你哭什么!还不快从我身上下去!」
温义一边抹著眼泪,笨手笨脚的从李顺身上爬下来,低头一看却发现李顺的脸色苍白,额角也汩汩的流著鲜血,双手捏紧了拳头在地上痛苦的扭动。

等有好心人背著李顺回家再请了跌打师傅来看,温义才知道李顺的腿是断了。他跪在床边看著李顺咬著嘴唇疼的面色发白满头大汗,哭著拉著李顺的手说:「顺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去看双簧,不该胆小让你背,不该拍手,不该不该」
他抽了几口气,又左右看了看,只见她们俩的娘都哭得一塌糊涂,只当腿断了就好不了了。他心里一急,抱著跌打师傅的腿就说:「袁师傅,顺哥的腿还能不能好了?要,要是好不了,把我的腿给他行不?」
「大吉大利,你可别乱说话了。」温义的娘一把拉过温义说,「你顺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儿的,再说,这人腿能乱接吗?」
李顺在床上听著温义的话,忍著痛扯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笑说:「我今儿说过什么来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那个那个」李顺又想不起来後面那句,正巧袁师傅手上一用劲,又疼的他乱叫起娘来。
温义低声补了句「驷马难追」,李顺听了说:「对对,冲这个我也没事,你可别忘了。」
两人的娘不知道这俩孩子打什么谜语,只是温义听在耳里,真真就记在了心里,他看著李顺打著绷带的腿,心里暗想自己也是个男的,要李顺的腿真的好不了,那就等他发达了养李顺,只养他一个。
等李顺接上了腿,当天晚上又发起烧来,吓的他娘一夜没睡。温义本也想在一边守著的,无奈被他娘硬拖回屋睡觉。当天晚上他想了不少东西,跌打师傅说的,李顺得在床上躺著呢。他就琢磨这些天可怎么帮李顺解闷,怎么逗他开心。
温义想来想去,又从被窝里伸出自己细瘦苍白的小手,就著月光反覆的看著。他心想李顺肯定不放心林府的差事,又琢磨起自己要不要回头去林府帮李顺做事。李顺生的高大壮实,八岁就活像十来岁的孩子,在林府干的也是劈柴打水的体力活。温义看著自己的手就琢磨,自己的个子比李顺小了快一半,到时候人家不肯怎么办?
再说李顺白天还说,不让自己去林府,若是知道自己去帮他做事,会不会冲他发火不理他了?
温义想来想去也拿不定王意,但他毕竟年小,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等他醒来,还没去看过李顺,他娘就带著他去洗澡,翻出了家中最好衣服让他穿上去了三条胡同外段师傅的家。
原来温义的娘见自己儿子生的瘦弱,他们这等贫苦人家,男孩若是瘦弱做不得体力活,往後的活路就窄了。再加上她见温义日益男生女相,更是心慌,终於心一狠,寻了个保人,尽积蓄送他进了顶尖的班子,但求他有朝一日能够靠唱戏糊口,也算是一条生路。
於是温义懵懵懂懂的,当场被压著磕了三个响头,在大红的契纸上按了手印,从此归於段师傅的班子,十年之内尽心学戏,不得私逃,若有违背,打死无怨。
当段师傅领著温义进後院的时候,温义的娘站在影壁边上偷偷的往里看,抬手抹眼泪的时候正被他看到。温义哇的一声哭出来,死劲挣开段师傅的手,冲到他XX的怀里哭,只是央求他娘带他回家。
他娘见状忙把他往段师傅那推,只说:「小义,你画了那份关书就是这班里的人了,以後不许任性,好好跟著师傅学戏,娘有空就来看你。」
温义一只手死死的抓著他XX的衣服,另一只手被段师傅拉住。他终於要被扯离他娘身边的时候才哭叫著说:「娘,咱说好的,你一定要来看我。你还跟顺哥说,他的话我都记著呢,叫他能走路了,一定要来看我。」他瞪大了两只眼睛,等到看他娘点头应了,这才松手跟著段师傅进了後院,从此专心学戏,闲暇的时候就看著墙外,专心等他娘带著李顺来看他。
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李顺,明天的堂会你来不来看?听说大少爷请了温庭玉来呢。」琴儿靠在门边上,手里握著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看著李顺砍柴。
「明儿个十五,我跟师兄去天桥练摊儿,来不了了。」李顺把刚劈好的柴放到一边,又拿了一捆过来。他在日头底下劈了半天的柴,晒得满头大汗,可碍著有琴儿在一边,又不好意思脱掉外衣,只好擦擦汗,尽量撸起袖子。
琴儿看著李顺的劈柴的样子,手里拿了颗瓜子也磕不下去。这李顺打八岁上下就在林府打短工,在府里干了十年,人老实能干。只是心有旁骛,拜了天桥的双簧黄为师,总想著能在天桥说出个名头来,最後闹的十年来也没在林府混出头。
她上下打量著李顺,考虑著是否要过去给他擦擦汗。今天林瑞家的偷偷把她给拽到一边,说她岁数差不多该嫁出去了,可五小姐想留她,就问她在府里头有没有中意的长工。

琴儿想了很久,总是想到李顺,这人虽然破落,但怎么说也不过十八,再说个子比跟他同龄的三少爷高,样子比大少爷还要英伟些。只是她皱著眉看著李顺一瘸一拐的走著,这人是个瘸子。她怎么说也是五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要真嫁了个瘸子,不笑死那些房里的小丫头的。算了,再找找其他人吧,要不问问林瑞家的有什么好引荐没有。
她睹气似的磕下瓜子,把壳呸的吐了出来:「嗯,那成,回头你劈完了柴,去厨房跟杨妈说,五小姐今天晚上出去,叫她把燕窝炖好了,晚上小姐回来要喝。」
李顺见琴儿一把丢下瓜子拍拍手走了,这才大呼了口气,把上衣脱下来,就剩了件破烂的漏风小褂。他抖了抖小褂,想到琴儿的话,明儿温庭玉要来。
温义在戏班子里熬了十年,总算熬成了名震京师的角儿,取了个艺名叫庭玉。可自己这十年,虽然拜了双簧黄为师,但他除了在天桥练摊儿,就是在些小馆子里表演,唯一一个艺名就是瘸子李。
如今北京富人听戏的风越来越高涨,听相声双簧的人都是穷人。穷对穷,他能发达到哪去?就算有富贵人家要办十样杂耍找到师傅,见他瘸腿的样子就不愿意让他去。
李顺苦笑了一下,心知如今温义是角儿,可他却还是个下三滥。他手上用劲重重一斧子劈下去,心说,甭想了,早干完早回家睡觉去,明儿还得练摊呢。管它是角儿还是下三褴,反正都是下九流,谁也不比谁好多少。

温庭玉对著镜子细细描著眼线,突然一只手仲了过来,抢走了他手上的笔。
「铅华不可弃,莫是槁砧归。」声音从他头传来,温庭五抬眼,从镜子里看到林玉堂眯著眼轻轻舔过笔尖,对他笑著说,「我既然归来了,就要替你画眉才对。」说著沾了沾旁边的松烟,就要替他描眉。
温庭玉微微蹙眉,到底是娇笑著躲过了林玉堂的笔:「大爷,我现在可是在林府。况且,这人来人往的,您也得注意著点身份。」
「那又怎么著,今儿个我前脚迈进大门,後脚就听说你来唱堂会,你可不是等我归来?」他俯身过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你来,我这儿都不会给你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待著的。」
他的笔点上了温庭玉的眉,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眯著眼细细的为温庭玉画著。
温庭玉闭著眼,任林玉堂替他画眉,嘴里说:「大爷,听说十三贝勃今天也要来您府上听堂会,估摸著就快到了。」
林玉堂画好了眉,掐著温庭玉的脸左右看看,拿起台子上的片子说:「谁请他的?那个绿头苍蝇,有你的地方就叮。」
还没等他语音落下,十三贝勒的声音就在背後响起来了:「玉堂,说谁是绿头苍蝇呢?呦,我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十三贝勒挑著布帘站在门边,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林玉堂一边仔细的为温庭玉贴著片子,一边答著:「没什么,说笑话儿给庭玉听呢。」
温庭玉插话道:「贝勒爷,玉堂的手艺好,今儿个又是他的堂会。等下我去您那,您也帮我画。就怕您给我画个大脸儿,我这贵妃当不了反成了孙行者。」
林玉堂抬著温庭玉下巴的手微微的拍了他两下,把手里的片子塞给他他:「我手艺也不好,你还老说话,自个儿弄吧。」他说著转身冲十三贝勒笑著说:「难得贝勒爷来我这,我这去广东,可带了不少洋人玩意儿回来,走,我带你去看看。」
十三贝勒倒是紧盯著温庭玉不肯走:「玉堂,你觉不觉得庭玉最近越发的标致了。」
温庭玉贴著片子的手微微一抖,又对镜娇笑说:「贝勒爷的嘴也越发的甜了。」他看了看镜子里的妆,抬手又紧了紧发勒,站起身说:「两位爷,庭玉可要更衣了。」
看著林玉堂和十三贝勒挑帘而去,温庭玉才放松的坐了下来。
这两个男人都是狼,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温庭玉抱住自己的身子微微发著抖,他靠著自己的唱作俱佳周旋在这些男人中间得以保持清白,但他不知道哪天就会真的被这些人剥了。
他想,如今只能见一步走一步,管的了今天管不了明天,真要被剥了也无计可施。见多了烈性的角儿惹怒了这些贵人以後,有一夜之间香消玉殒的,有从此没人请堂会,流落到小班子里的。而更多的还是无奈的从了,却比那些个从开始就从了的人过的更不好。
他咬著牙,更抓紧了自己的胳膊,这北京城之大,却到都是虎狼。自己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只能靠著这些个虎狼之人。
不期然的,他想起李顺和娘,打从他进了戏班,段师傅就没让他出过那院子,而他娘和李顺也再也没来看过他。大师兄说,进了这戏班子,就算跟家断了,除非成了角儿出去,这辈子也别想跟家人见面。
他一直苦练著,直到宫里的王公公办寿找上段师傅要新人,这才挑出他。他一唱成角儿,却再也找不到他们了。当年的大杂院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他到哪再去找当年的人。
如今他真是只身一个,温庭玉想著,听见脚步声过来,连忙走去拿戏装。
一只白嫩的手挑起帘子,竟是林府的五小姐林雅月:「温老板,让雅月帮您穿衣。」
这北京城里,莫不是虎狼之人,无分男女。温庭玉想著,却谦恭的浅笑著说:「庭玉哪敢劳烦五小姐,自己来,自己来。」

「各位父老乡亲!我瘸子李!」
「我拐子杏!」
「E?你不是高宝贵吗?什么时候改叫拐子杏了?」
「你叫瘸子李,我就得叫拐子杏随你啊!」
李顺和师兄高宝贵一起在天桥的街头上说著相声。如今的天桥是越来越不好混了,北京城里一直传著洋人又要打过来。去年听说皇上居然跟老佛爷闹翻了,菜市口那砍了一批的人脑袋。最近白莲教,义和团又弄的人心惶惶,人人琢磨著要自保,谁还来听他们说相声演双簧。
天近黄昏了,李顺和高宝贵把身後的竹竿布帘卷到一起,分了分今天不多的收入,两个人抬著东西往家走。
「今天那几个太监可被你惹急了,你这两天小心著点出门。」高宝贵一边走一边说。
白天俩人演双簧的时候,一群太监过来看热闹,看见李顺的瘸腿,就在一边肆无忌惮的说笑。李顺一急,竟蹲在椅子後面让高宝贵学太监,把那群太监好一顿的损,弄的几个太监气得脸色青白的站在大街上被人笑。
「那帮阉货,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再说他们能把我怎么著。」李顺想起白天的事情就闷笑。
「你不知道,太监整人是最损的了。」高宝贵还是担心:「你这两天出入都小心著点。」
「得了,我知道了,大不了被打一顿呗。这么多年被打的还少了?嗯,进去杀一盘?」李顺看著路过的茶馆里面的好像还有空桌子,便起了棋瘾。
「成,杀一盘。」高宝贵想想也是,那帮小太监看起来地位不高,估计也干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他又看了看天,估摸著离黑还远,就跟了李顺进去。俩人要了壶茶,又要了副象棋,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杀将起来。
高宝贵和李顺在象棋上都不是三脚猫的水平,很快两个人的周围就聚集起了一堆在茶馆里歇息的脚夫和拉车的,热热闹闹的看著他们两个下棋。
茶馆大厅的热闹,都打扰不到那个转角後的小厅里。
温庭玉看著眼前的一桌菜肴,又转头看看身边的林玉堂,不知道他到底把自己叫到这个茶馆的厅里是什么用意。
以林玉堂的阔绰,他要想请人吃饭,必定是去东来顺,全聚德那样的地方,何必把他带来这个小茶馆的厅,吃这些寻常人家的菜肴。
「来,庭玉,吃点鱼,这家做的锅塌鱼头有点味道。」林玉堂看著温庭玉,伸著筷子点了点桌子上的锅塌鱼头。
温庭玉浅笑著点头,夹起一块豆腐,轻启朱唇,软软的咬了下去。林王堂满面笑容的看著温庭玉吃菜,突然说:「庭玉,从了我吧。」
筷子微微一抖,豆腐上的汤汁点了一点上了温庭玉的唇。林玉堂突然抓著温庭玉的右手,把筷子伸向自己,一口吃掉了筷子上还剩半块的豆腐。又拿开温庭玉的手,舔走他唇上的汤汁,再一步,用舌头卷走他口中未曾咀嚼的豆腐,自己嚼了,又哺了一半给他,然後才离开温庭玉,舔著唇说:「这家的锅塌确实做的有点味道。」
温庭玉红著脸,气喘吁吁的含著口中那口豆腐,不知道是咽好还是吐出来好。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玉堂,你真是爱说笑,庭玉一个戏子,又是个男人,哪儿有什么从不从的?」温庭玉的吸著气,冲林五堂笑著说。
林玉堂眯著眼,伸出手,拉著温庭五的手,另一只手盖在上面,轻轻的抚摩著:「庭玉,你是个聪明人,何必来跟我玩这套。」
「可是,十三贝勒那边」温庭玉只好搬出十三贝勒来救命。
「溥庆吗?不用担心他,天大的事有我。」林玉堂眯著眼睛看着温庭玉,手指开始翻弄著玩起温庭玉的手指。温庭玉的手指,一看就是从小细心养下来的,莹白柔软,春葱般的细长,一丝瑕疵都没有。这温庭玉,确实是个尤物,不但扮相是顶尖儿的漂亮,光这双手就把全北京的女人比下去一多半了。
温庭玉柔软的动著手指,躲著林玉堂的翻弄,可心里却越来越沉。连十三贝勒的名讳林玉堂都敢叫出来,他直觉的反应最近肯定会大事不妙。林玉堂不过是个商人,却连贝勒爷都不放在眼里,就算是朝廷上有任何的升降变迁,贝勒还是贝勒。温庭玉有种预感,那就是北京的时局要变。
他一个当戏子的,太平年间都要靠对了人才能红下去,这要是动乱的时候,更得找对了靠山才能在将来的日子里活下去。戏班子的十年生活,他看尽了太多人情冷暖,如今才十五岁的他早就懂得该如何自保。
眼前这个人会是一个正确的靠山吗?温庭玉看了林玉堂好久,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李顺带他去看双簧的时候吓唬过他的话:「林家大少爷看上的男人,没几个有好下场的。」他心下有些惶然,却娇羞的低了头:「玉堂,容我考虑考虑。」
眼波流转,使足了台上功夫。林玉堂眯著眼看著温庭玉,拍拍他的手:「我下月初三办堂会,等你的信儿。来,吃菜。」
温庭玉食不知味的吃著,下月初三,今天是初一,他还有一个月零两天的时间去考虑。
他心下苦笑,这对一个戏子来说,委实是段很长的考虑时间,他到时候要再不知趣,那就是明著拒绝林玉堂了。

总算吃完了这顿饭,林玉堂陪著温庭玉走出厅。茶馆里各式各样的人都有,空气污浊得令林玉堂皱起了眉头,他以为今天要跟温庭玉透露点什么东西才能抱得佳人归,所以才选了这种小地方。没想到温庭玉比他想像中更善解人意,不用他多说一句废话。
他皱著眉想,早知道就不选这种地方了,空气肮脏得紧。
倒是温庭玉不在乎这等肮脏气,反正从小苦出来的,这种地方并不会特别叫他难过。他四看著,发现一群人围在一起,看里面两个人下象棋。
他突然起瘾,对林玉堂说:「过去看看?」
林玉堂皱皱眉:「我还有事,下个月的堂会,等你的信。」说完看了温庭玉一眼,拱了拱手。俩人离得近,林玉堂的手又飘忽的勾了一把温庭玉的下巴,这才转头匆匆走了。
温庭玉摸著下巴,冲著林玉堂的背影发呆了好久。旁边杀声震天,总算是把他的魂给吵回来了,转身过去看人家下象棋。
温庭玉站在周边,他个子矮小,看不到里面,就拍了拍前面人的身子:「大哥,劳驾您给我留个空儿。」
前面的人挪了挪,温庭玉这才走到了桌子旁边。他低头看著棋局,黑棋被杀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个马和炮,旁边的人都在交头接耳,说看瘸子李这回怎么扳回来。
轮到黑棋,那个瘸子李跳了个马。温庭玉看了,暗暗佩服,这步走的怪,但红棋没看出来,估计几步之内就得被将死。
他抬起头,看了看这两个下棋的。
一个看起来是三十多岁了,穿著一身脏兮兮的青布长袍,一只脚蹬在椅子上,襟口半开,两只手各拿著一只黑棋轻轻的敲著。黑红的长睑上满是被风霜刻过的痕迹,虽然面容丑陋,但却有个弥勒佛的善笑,让人心下看了舒坦。
温庭玉又侧头看那个瘸子李,一看之下心就跳乱了一拍。这人生的竟比林玉堂还要英伟些,足可以跟名震北京的铜锤脸段正山比了。他和段正山合演过霸王别姬,那扮相,真是个楚霸王伟男子,林玉堂串过霸王,可总比不上。
他偷著多看了那人两眼,人不大,看样子十九岁上下,穿著个粗布白褂子,皮肤被晒得黝黑,肌肉纠结著盘在身上,没有一丝的赘肉。再仔细看上脸,薄唇挺鼻,虽然皱著眉头,但一双眼却眯起来冲著拿红子的暗笑。温庭玉想,这脸他总觉得似曾相识,这人额角有一道疤,和他的在同一个地方,只是比他的还要些。
他抬手摸了摸额上被刻意磨过,浅得几乎不见的疤痕,不禁想起李顺。温庭玉微叹了口气:心想,不知道李顺现在是否还活著,是否还好。
「该你了。」高宝贵吃掉李顺的象,拿著那棋子轻轻敲著桌子,得意的冲著李顺说。
李顺看著高宝贵胜券在握的样子就想笑,这人以为他光剩下马和炮就将不死了,所以弃了防守一个劲的猛攻。他心里转了几个弯,又想了好几步棋出来,只是偏不想这么快走,皱著眉头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他随便抬眼看了一下,这一看可了不得。身边站著的竟是个如似玉的男装少年,一身宝蓝色的绸缎长袍,配著奶白色团福马褂。腰间系著几个香囊和玉石坠子。肌肤晶莹,鼻若悬胆,眉如远党,一双朱唇轻启,春葱般的玉手抚著额头,眉头微皱,两只眼睛似看他,又似看著别,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乖乖的隆个咚,李顺看的骨头都酥了,开始想著那些说书的说的,什么公主扮了男装微服私访,看上破落穷人之类的,难不成今天让自己真碰上了?
「李顺,干嘛呐?该你了。」高宝贵推了李顺一把,这才把呆呆的盯著人看的李顺给推醒,又转眼一看:「呦,这不是温庭玉吗?」

这话音刚落,李顺就跟雷击一样呆住了。而整个茶馆都炸了起来,温庭玉可是现下名震京师的红角儿,全北京哪个能不以看过他的戏而自豪的?如今真人居然来到这个小茶馆里,一时人人都拥过来要摸他一把,就算能从他身上扯点布片什么的也能炫耀炫耀了。
温庭玉没想到会被人认出来,趁著掌柜的过来帮著散开人群,立刻转身走出茶馆,叫了辆洋车匆匆的走了。上了车他才整理整理被扯破的长袍马挂,想著那个瘸子李。那人是不是就是李顺?他叫瘸子李,难道是腿瘸了?为什么李顺的腿会瘸?现下自己的娘又在哪?
他坐在洋车上,两只手绞在一起,心中不断的想,刚才在地上看到的行头,那是在天桥练摊的人说相声双簧的行头。李顺当年说要学双簧,难道是真的拜师学成了?
他一阵激动,心想,明儿个就去天桥找李顺。
有李顺在,他跟北京就不是孤单无依的,温庭玉靠在车上想起李顺以前跟他说的话:「好温义,等我发达了,我就养你。」
无论李顺发达不发达,温庭玉想,他都只让李顺一个人养。
李顺张大著嘴看著温庭玉的背影消失在洋车里,这才转过头来对高宝贵说:「那真的是温庭玉?」
高宝贵看了看已经被挤乱的棋局,动手把棋子收起来:「那当然,上我去十三贝勒府的堂会打下手,正看到他真人。这老天真会生人,怎么就能造出那么个玲珑剔透的玻璃人儿。我看这北京城里的女人,倒有一多半被他比下去了。」
他抬头看见李顺还在发呆,伸手拍了一下李顺的肩膀:「看什么哪!再看也不是你的,养小叔子的事咱可干不起,那是富贵人家的玩意儿。甭想了,赶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李顺应了一下,拾掇起地上的行头,跟著高宝贵走出了茶馆。他转头看了看那茶馆,想起温义应该叫温庭玉了的样子。小时候他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大後竟出落得那么漂亮了,这可不正是那些说书人口中的倾国倾城?
他扛了扛肩上的竹竿,想起高宝贵刚才说的话,转过头冲著自己住的大杂院走去。就是,看什么呢?再看也不是自己的。再说了,温庭玉如今是个顶红的角儿,记得不记得自己都是回事。
第二天,李顺从林府回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入夜了,累了一天,他巴不得早点上床睡一觉,天明还要起早回林府干活。
要不跟林府签卖身契算了,他边走边想。在天桥卖艺根本赚不了几个钱,短工到底没长工拿的多。而且自己干了十年还是干粗重活,人家长工干了那么多年早就当上管事儿的了。今天林府的管家林瑞又跟他提起来,若他肯卖身,愿意让他管林府的柴房和水房,还要从府里挑个不错的丫头配给他做老婆。
在他,这就叫造化了。林府那,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贩的都是洋人玩意儿,珠宝玉器,绫罗绸缎。林家二少爷还在织造部当著二品官,腰上挂的是宫内行走的腰牌。
在这等富贵人家里,哪怕是管柴房水房都比在街头卖艺好。而且在林府里,就算是个下作丫头长的也比外头的女人漂亮些。李顺想著,自己腿有残疾,早就不指望能早早讨上个老婆好过年了。可如今林管家要帮他挑个好丫头,他可不知道这是几辈子修来的才有那么好的福气。
李顺想著,要不卖了算了。可他自己又不甘心,他若真的签了卖身契,那就一辈子在林府做奴才,再不用想发达两字。
他一边走一边想,总也拿不定主意。低著头到了家门口,伸手推门,他这才发现屋子里的灯亮著,有人坐在炕上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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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庭玉穿著一身灰色的长袍,盘著腿坐在炕上,炕上的小桌子中间放著一顶洋人的白色宽檐矮帽。他一手支在桌子上,撑著下巴看著油灯发呆,一手拿著个小棍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挑著灯。
听见门响,温庭玉转过头来,看见李顺一瘸一拐的走进来,眼光一黯,扯出个笑来:「顺哥。」
李顺看的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温庭玉能找到他家来,站那盯著温庭玉看了半天才说:「温」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温老板,您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温庭玉听见李顺叫自己温老板,眼眶一红,竟掉下泪来,柔声开口:「顺哥,不管我在外边有多红,在你面前还是十年前那个温义。」
李顺眼见著温庭玉低头拭泪,心中一软,想起这么多年的事情,眼眶也红了:「是,你还是我的好温义。」说著脱下鞋就爬上炕,盘腿坐到小桌旁边,正和温庭玉对面:「还是叫你庭玉吧,这个好听,你那温义的名怎么听怎么不吉利。」
温庭玉被逗得破涕为笑,转眼看去李顺的腿,开口道:「你这腿」
「从树上摔下来,没接好就瘸了。」李顺满不在乎的说:「就是你进戏班子之前那。」
温庭玉眼睛又红起来:「都是我害的,要是那时候我不吵著跟你去看双簧,你也不至於落下落下」他语音哽塞,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落下残疾?咳!不就是走路不好看吗?我能跑能跳能干活,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李顺看著温庭五哭的梨带雨的,心疼起来,刚伸出手要像小时侯一样帮他擦眼泪,又觉得自己的手太粗太脏,恐怕伤了温庭玉的肌肤,收了回来,转著头四寻找著比较乾净柔软的布。
温庭玉伸出手,倒是把李顺的手拉了过来,让他帮自己擦眼泪。李顺猛的抽回手,使劲在衣服上擦著:「我手脏,回头再弄了你的脸。」
「不就整个儿一台上的孙猴子吗?」温庭玉拉过李顺的手,两手握著,轻轻的说,「小时候你都帮我擦,怎么长大了反而生份了?」
李顺被温庭玉的手抱著,只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被一团软绵绵的棉抱著。他想,庭玉的手恐怕比林府的那些姑娘的手还要嫩些。
李顺心中一荡,抬起头来看著温庭玉,却看见他莹白的睑上还挂著泪珠。他的另一只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两下,伸出去帮温庭玉擦了泪,问他:「你怎么找到我这来的?戏班子里怎么样?你师傅没虐待你吧。现在有没有人欺负你?要有,顺哥帮你出头,揍他个乌龟王八蛋。」
温庭玉听著李顺的话,笑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发自内心的笑了,心中柔柔的都是对李顺的依恋,在这满是虎狼的北京城里,只有李顺是真心对他好。
「我昨儿个在茶馆看见你的行头,就想说去天桥找你。可到了天桥又找不到你的影儿,只好去双簧黄那问了。」温庭玉柔声说。
李顺尴尬一笑,怎么也想不到温庭玉竟如此挂念他。他乾咳了两声说:「去我师傅那了?那老头儿脾气怪,没对你怎么样吧。」
「黄老对我客气著呢,夸了你半天,还叫我有空去他那听双簧。」温庭玉浅笑著说,「原来你还在林府做短工,早知道我去林府唱堂会的时候就该满府上下的问名字。」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对了,顺哥,我娘现在怎么样了?」
李顺眉头一皱,头低下去说:「咱妈,咱妈她」温庭玉一颗心直著就沉了下去,抖著嘴唇颤声问著:「我娘她怎么了?」
「七年前咱们住的大杂院里走了水,我娘和你娘都烧死在里面了。我命好,那时候在师傅那练功。」李顺低声说著:「等我得了信跑回去的时候,大杂院被烧的精光,连尸首都寻不到,只能在城外边的乱葬坟子那给咱俩的娘立了两个空坟」

温庭玉早在知道大杂院被火烧过之後就不存什么希望了,可真听到李顺亲口说出来,还是头里一阵发晕。他爹打他没出世就死了,自己从小一手被他娘拉拔到送进戏班子。他娘是他唯一的亲人,如今死得如此惨,连个尸首都没有。他咬著嘴唇,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出来,手指节发白,掐进了李顺的手里。
李顺从小就最看不得温庭玉掉眼泪,忍著疼让温庭玉掐著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帮温庭玉擦眼泪:「别哭了别哭了,你要哭坏了,咱妈在地底下也不安生。」
温庭玉一听这话,泪掉的更凶了,抬起头对李顺说:「顺哥,你让我靠靠,如今我就你这一个亲人了。」
李顺心疼的叹了口气,抽出手,下炕坐到温庭玉那边去。庭玉靠在李顺的怀里,哭的越发厉害了。他开始还咬著嘴唇,最後整个头埋进李顺的怀里,放声哭起来,两手围上了李顺的腰。李顺有点不自在,这个姿势颇暧昧的,再说大杂院里人多嘴杂,回头问起来他怎么解释自己房里半夜三更传出男人痛哭的声儿。
他扭了扭身子,却感觉温庭玉抱他抱的更紧了,估计是哭呛著了,竟一阵搜心刮肺的咳嗽。李顺轻轻拍著温庭玉的背,轻声安慰著,心想,管他的,庭玉这么多年孤苦伶仃的,好不容易才和自己重逢,自己又想什么杂七杂八的混事儿?
温庭玉哭了好一会才收了泪,抬起头对李顺说:「顺哥,赶明儿,你带我去娘的坟上祭拜一下好不好?我十年没给她们尽过孝心了。」
李顺想了想,应承下来:「成,我明儿早上去林府告个假就带你过去。你呢?这么晚了怎么回去?要不我出去把头喽拉洋车的张叔叫起来送你?」
温庭玉看著李顺说:「你要不嫌弃,我今天晚上就睡你这吧,半夜叫人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况且咱哥儿俩十年没说过话了。」
李顺看著温庭玉梨带雨的面容,再偷眼看了看他的风流身段儿,心跳乱了一拍,红著脸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我这儿的炕又小又脏,还不舒服。你如今是角儿了,只怕睡不舒坦。」
温庭玉靠在李顺怀里抽泣著说:「什么角儿不角儿的呢?还不是混口饭吃。我还没熬出来的时候,戏班子里的炕虽然大,可几十个孩子睡到一起,能睡的地儿比这儿还少。」
李顺拍著温庭玉的背说:「这么多年你也受了不少苦了,可如今总算是熬出了头。不像我那么没用,混了那么多年还是个下三滥。」
温庭玉抬起头来,正色对李顺说:「顺哥,你就算是一辈子说双簧打短工,我也不会当你是下三滥。再说我就算是角儿,在别人眼里不也还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咱俩有什么不同?」
李顺看他说的认真,忙笑著说:「我也不过是说著玩罢了,你别那么较真儿。倒是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仔细说说话是真。」
他跳下炕去墙角的水缸那打了盆水。进门看了看温庭玉,又从柜子紧里角的找出那条自己买来准备当聘礼的洋毛巾,递给他:「我这没什么乾净东西,你就凑合用这个擦擦脸吧。」
洋人造的毛巾,在富人家里不过是寻常玩意儿罢了,可在穷苦人家就是个新鲜东西了。温庭玉拿过那条毛巾,半天不肯用。倒是李顺又拿了过来,放进水里,再拧了递给温庭玉:「发什么呆?擦吧,难不成还要让我伺候你擦脸?」
温庭玉这才抬起手,在脸上轻轻的按了两按,算是擦过了。转头又拉过李顺,抬著手,轻轻的给他擦去脸上的灰。
李顺直著要逃:「我哪用的起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要用了,这毛巾以後就用不得了。」
温庭玉没答话,追著李顺的脸,仔细的擦过,看了李顺半天,又轻叹了口气:「顺哥,瞅你这身子脏的,我帮你擦擦。」
李顺本来想拒绝,转念一想,俩人晚上还要睡到一起,自己干了一天的活,委实也太脏了些,於是点头应了,就要解扣子。
温庭玉拉住李顺的手,放到一边,自己的两手又伸过去帮李顺解扣子。帮他脱下小褂,投了投毛巾,细细的擦过李顺的身子。
李顺哪受过这等伺候,只觉得自己飘忽S的就跟上了天一样。他想,估计当林府的老爷也就是这滋味了吧。
温庭玉从脖子擦起,帮李顺擦完後背手臂,又擦胸膛,最後又要冲下边擦过去。李顺一把抓过温庭玉的手,脸涨的通红:「还是我自己来吧,怪不好意思的。」
温庭玉挣了两挣,见李顺没放手的意思,这才把毛巾丢下,转过脸去说:「等你擦好了叫我。」
李顺拿著毛巾,脱下裤子随便擦了擦腿,看著已经发黑的毛巾想,真是造孽,自己怎么就糟蹋掉了这么块贵重玩意儿。
叹了口气,他把毛巾放到一边,穿上条乾净裤子,趿拉著鞋出去把发黑的水倒掉,又换了盆水端回来,把毛巾放在水里。
温庭玉听见门响就转过头,见李顺又端了盆水回来。他看著李顺的脚还是黑的,就走过去把水盆接过,放在炕边的地上,对李顺说:「顺哥,你坐到床上去,我帮你洗脚。」
李顺看著自己的脚,又为难的看了看水里的毛巾。如果用它擦了脚,这毛巾就真不能再用了。况且自己怎么能让温庭玉帮他洗脚?庭玉可是全北京最红的角儿啊。
他红著睑摇著手:「不不不,我哪能让你帮我洗脚?我去找块布来,自己洗。」
温庭玉拉著李顺走到床边,把他按下去坐著,蹲下身子抬起李顺的脚放进盆里,两手帮他洗著:「虽说十年没见,咱们俩怎么说也是拜了当兄弟的,弟弟帮哥哥洗脚又有什么不得了的?」
他抬起头看著李顺:「难不成你不要我这个弟弟了?」

这话堵的李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红著脸让温庭玉用那双比女人还嫩的手帮他洗脚,一边可惜的看著那块毛巾想,那可是他好几个月的工钱啊,让自己一个晚上就给糟蹋了。
温庭玉帮李顺洗完脚,这才把端著水盆走出去,把水倒掉,又换了盆新水,把毛巾放进水里蹲在地上细心的洗著。
李顺不好意思的在床上叫:「庭玉,甭投了,放水里等我明天自己来。」
外面传来一更的梆子声,李顺见温庭玉没反应,又接著说:「都一更天了,再不睡咱们明儿就起不来了。」
温庭玉这才把水盆挪到一边,把油灯放在炕上,又把小桌子抬走。李顺看的不好意思,要下地帮他,却被温庭玉挡住了:「你刚洗过脚,下地又脏了。」
李顺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看著温庭玉把小桌子放到一边,然後走到炕边,把油灯吹了放到一旁,脱掉长袍,露出里面的中衣。
温庭玉动手就要脱上边的亵衣,就听李顺说:「我这儿凉,你要光著膀子睡非著凉不可,别脱了。」
他这才住了手,脱了鞋袜睡到炕上,李顺把被子盖到温庭玉身上:「我就这一床被子,你别嫌脏。」
温庭玉拉住李顺的手,两眼亮晶晶的看著李顺:「你过来跟我睡。」
李顺笑著挣开温庭玉的手:「这被子本来就不大,哪能让两人睡?你盖吧,我冻惯了。」
温庭玉坐起身来,把被子掀翻到一边说:「你不盖,我也不盖。」
李顺看了温庭玉半天,温庭玉抿著嘴也看著他。李顺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温庭玉晚上要跟自己睡,可自己嫌多个人在身边睡闷热就把他赶走的时候,他也老抓著被子这么抿著嘴看著他。
李顺叹了口气:「我盖还不成,别闹小孩子脾气了。」说著躺下来靠著温庭玉睡下来。
被子还是不够大,李顺侧过身,尽量把被子往温庭玉那边扯。温庭玉也侧过来,靠进了他的怀里,手臂横过他身子,紧了紧被子说:「成了,都能盖上了。」
李顺觉得这个姿势实在太过暧昧,两男人抱一块睡算什么事情?他的脸红起来,动了动,想挪个窝儿,却被温庭玉紧紧抱住。
「顺哥,你就让我靠靠,我这么多年都没靠过亲人了。」温庭玉的声音从他胸膛里闷声传出来,李顺觉得自己胸膛上好像又湿了一片。心软下来,庭玉五岁就被送进戏班子,离家都十年了,也难怪他今天反常,况且他现在还是个十五的孩子。
李顺伸过手,抱住温庭玉,轻轻拍著:「别哭了,你要喜欢靠,我随时让你靠。」
温庭玉的声音又从胸膛里传出来:「顺哥,你还愿意养我吗?」
李顺轻轻拍著温庭玉的背:「咱俩是拜了兄弟的,长兄如父,养你是我应份。只是你如今是个红角儿,随便去个堂会都比我一年挣的多,哪还用我养?」
温庭玉抬起头来,看著李顺说:「那我养你好不好?」
李顺噗哧一声笑出来:「胡思乱想什么呢?睡吧,哥哥我挣的虽然少,也还不至於要让你来养。」说著闭起眼,不一会儿就传来打鼾声。
温庭玉在李顺的怀里叹气,这顺哥,从小到大都是块木头。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李顺就往林府去请假,留温庭玉一个人待在屋子,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随便在院子里晃。
「这大杂院可比以前那个还乱,你要随便出去,指不定出什么事情。」李顺担心的叮嘱了温庭玉半天才出门。
温庭玉坐在炕上,笑著想李顺担心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惦念著的就是李顺,如今找回了他,自己总算不是一个人在北京城里飘摇了。
李顺是这虎狼之地唯一一个真心对他好的。温庭玉想起林玉堂的期限,皱著眉想了想,下了决心,回头推了那个堂会算了。他想,自己不肯,林玉堂断不能对他来硬的。况且林玉堂虽然有势力,但这北京城里要看他的戏的人多了去了,得罪了林玉堂一个,自己还不至於沦落到太差的地步。
再者说,他有李顺呢,温庭玉嘴角含笑的想,李顺总会养他的。他以前怕那些显贵,是因为他就自个儿一个人,真要不能唱了往後一点活路都没了。可有了李顺,多苦他都无所谓,反正李顺不会抛下他。
他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这屋子,皱了皱眉头,这房子指不定多久没扫过了,到都是灰不说,还可见蜘蛛网,想来李顺都是回来倒头就睡,根本没想过收拾屋子 。
温庭玉下地穿好鞋,再穿上长袍,走过去拿起那块毛巾,仔细看了看,心想估计是难洗乾净了,不如回头自己再给李顺买一块。放下毛巾再看了看四周,他随手拿了一条汗巾当腰带缠在腰上,又把下襟撩起塞进腰带里,把辫子缠在脖子上,开始收拾屋子。

高宝贵进到李顺屋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
北京最红的旦角儿温庭玉的脖子上缠著辫子,身穿一件灰布长袍,下襟别在腰带上,袖子高高卷起,舂葱一样的手拿著块脏兮兮看起来像洋毛巾的东西,正在弯著腰擦屋子里那张快要散架的木桌子。
他揉了揉眼睛,四周看了看,这是李顺的屋子吗?整间屋子整整齐齐纤尘不染的,房梁和墙壁上的蜘蛛网也没了,地上亮得能照人。
他退後一步,退出门外,转头看看周围,没错,他没走错地方,刚才他估计是眼了。
再往屋子里看,就看见温庭玉站在门前,展著一抹绝色的笑对他说:「顺哥不在,估摸著快回来了。您要不进来待会儿等他?」
高宝贵楞了好半天才抬抬手上的香烛纸钱:「李顺叫我帮他去买香烛纸钱先送过来。」
温庭玉点了点头,指了指桌子说:「您先坐,我去泡茶。」
高宝贵愣愣的点头坐下来,呆呆的看著温庭玉从墙角的水缸里打了一水壶水,又走到屋外的煤球炉子那点火烧水,再转回来蹲在水缸旁边,一只手拿著水瓢往下倒水,另一只手就著水开始洗放在墙角的茶壶茶碗。
他揉了揉眼睛,掐了自己一下,确定自己没做梦,这才开口:「李顺这屋子里没茶叶,您给我口水喝就得了。」
温庭玉点了点头,手里没停的洗完了,仔细从水缸里打了一茶壶水拿过来:「这没凉白开,您要是渴的厉害就先喝点水缸里的水,等水开了我再给您换上。对了,您贵姓?」
高宝贵看著殷勤的温庭玉,眼睛都直了,完全没绕过弯来,楞了好久才猛然想起来要回答:「冕贵姓高,高宝贵,是李顺的大师兄。温老板您您」
高宝贵『您』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自己该怎么开口问温庭玉。倒底还是温庭玉开口解释:「顺哥跟我从小一块玩的,只是我後来被送到戏班子。托您的福,前天才在茶馆碰上。」
温庭玉眼波一转,笑著说:「要不是您把我认出来,我们还聚不上呢。」
外边的水壶叫了,温庭玉转身提了壶进来,为高宝贵倒了碗白开水:「大师兄喝水,别叫我温老板了,那都是外头人叫的。我本名温义,这名怪不吉利的,您就叫我庭玉吧。」
高宝贵这才明白过来,让温庭玉也坐了,两人聊了起来。
坐到了中午也不见李顺回来,温庭玉有点发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不停的探著头往门外看。
高宝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得安慰他:「李顺说不定忘了让我去买香烛的事,自个儿又去买了。你稍安毋躁,别太著急。会下象棋吗?李顺这有象棋,咱俩杀一盘。」
温庭玉虽然心里发急,却也不好推辞,点了点头坐下来。看著高宝贵走到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小纸盒,回到桌子上开始摆起来。
棋还没摆好,就看见一个人风风火火的跑进屋来:「大师兄,不好了,李顺叫人抓了。」
温庭玉听闻一个箭步冲过去,捏著那人的肩膀尖声说:「你说什么?」
来人被温庭玉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就挪不开眼,楞著只是看温庭玉的脸。
温庭玉急了,使劲摇晃著那人:「你看什么?顺哥到底怎么了?被谁抓了?抓去哪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人被摇得头昏脑涨的,高宝贵走过去,拉开温庭玉,把他拉到自己身後,这才开口问:「六猴儿,到底怎么回事?」
那来人瘦弱矮小,一张脸瘦得没了脸颊,正活脱脱一个猴脸。六猴儿眨眨眼,一边偷著看了温庭玉好几眼,一边答道:「是三师兄看见的,他说他正扛窝脖儿,打一个胡同口那过去的时候,正看见李顺在胡同里被人从後面打晕用麻布袋带走了。他本来想自己来,可你也知道,窝脖儿哪能拿著人家的东西到跑啊,正好看见我,就让我先找你报信儿。」
温庭玉绕过高宝贵的身子,捏著六猴儿的胳膊问:「你三师兄看没看见是什么人抓他的?在哪看见的?他们带著李顺往哪去了?」
六猴儿被他捏得呲牙咧嘴的,转头看著高宝贵求救。高宝贵无奈的拉过温庭玉,说:「你别激动,李顺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什么大事的。你这么著急也没用。」又转身对六猴儿说:「这是李顺失散多年的义弟,昨儿才聚上的。怨不得人家著急。」
高宝贵顿了顿又说:「老三到底看清楚是谁抓了没有?在哪看见的?往哪去了?」
六猴儿为难的说:「三师兄就叫我过来报信,没说那么多。我那时候在宣武门,估摸著离的不是太远。」
高宝贵也无计可施,宣武门大了去了,他哪知道李顺是被谁绑了?只好皱著眉说:「那只能等老三来了。六候儿,过来陪我下盘棋。」
高宝贵和六猴儿有一搭无一搭的下著棋。温庭玉坐在门槛上,浑身打著颤,双手绞得发白的街外面发著呆。大杂院里的人来人往,有人看见他要上来搭话,他却浑当没听见。

高宝贵看著温庭玉,心下叹了口气,心想,人人都说戏子无情,可自己眼前不就有个痴的?只是这事,且不说反了伦常,温庭玉一个顶尖的红旦痴上了李顺这么个穷人,终究不是什么好兆头。

过了一个时辰,温庭玉终於把三师兄白三给盼来了。
白三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温庭玉呼的一下站起来,还没等他冲出去就被高宝贵给拉住了:「让老三喝口水再问。」
六猴儿给白三倒了杯白开水,白三咕嘟嘟仰脖儿喝完了,一抹嘴就说:「李顺估计是被宫里的给抓进去了。」
温庭玉头一晕,就要冲过去问究竟。高宝贵手一用劲,抓紧了温庭玉,不紧不慢的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那群阉货穿的是寻常服饰,可我认出来里面有一个是看宫门的小子。」白三咽了口唾沫,又继续说:「上个月我扛了织造部的东西去宫里,那小子还踹了我一脚。本来远远看著我不敢确定,现在越想越像。大师兄,李顺怎么惹到他们了?」
高宝贵惨白了脸说:「他前天跟我在天桥练摊儿,寻过那群阉货的开心。我以为那群小阉货顶多找人打他一顿出气就得了,没想到里面居然有看门的。现下他要真是进去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温庭玉一听是宫里的把李顺抓进去的,头就一晕,脚下有点发颤。现下确定了,他退了两步,一下坐到了椅子上。宫里啊,这让人怎么救?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几个人都知道李顺要是被宫里的抓了,就算他命大不死,这人也废了。
天桥和梨园里的人都知道不能惹到太监,尤其是不能惹到看宫门的。否则就有可能被抓进宫,送到宫里去喂妃子。
所谓『喂妃子』,就是喂皇帝後宫如虎似狼的那些女人。皇帝家有三千嫔圮,还有那么多宫女都是出不得宫的。皇帝一个人哪能睡的了那么多人,但那些女人可多的是到了虎狼之年的。
那些宫女妃子们在後宫无法发泄,有的就打点太监们从外面运精壮小夥子进去满足欲望。高宝贵他们就亲眼见过有玩把势活儿的人惹到了看宫门的太监,失踪了个把个月,俊来在乱葬岗子找到了尸首,他老婆偷偷找了仵作来验过,证实是做多死,也就是被女人玩死的。
高宝贵白著脸,还是强自镇定心情对白三说:「老三,咱们去看看,先确定李顺是不是真的被宫里的人抓进去了。」

高宝贵和白三出去两三个时辰,眼看著天黑下来,温庭玉一直坐在门口发呆。六猴儿买了几个烧饼回来,塞了一个给温庭玉,他接了,却根本吃不下去。
宫里啊,如果李顺真的被抓到宫里,自己找谁救他?林玉堂是富商,十三贝勒是皇亲国戚,可都管不著宫里的事。
温庭玉仔细想著自己认识的所有显贵,怎么也想不出该求谁才能从宫里边救人。就算李顺是被刑部抓进去他都能想办法,可这宫里岂是外面的官能管的。就算有管的著的,也不是说救就能救,可李顺在里面能撑上几天?
他捏著烧饼,两手的指节捏得发白,他咬著牙想,要是自己没要李顺今天带他去上坟就好了。
温庭玉也知道自己是胡给自己安罪名,可他不寻点自己的错就觉得不安心。他捏著烧饼想,万一李顺真的被抓进宫里,他到底该求谁?
这种宫里的事,只有宫里的人才管的著。他惨白著脸想起那张老态龙锺的脸。
温庭玉在大太监王公公的寿宴上一唱成角儿,这是全北京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没几个人知道他被王公公叫进大屋的事情。
要不是那时候十三贝勒醉闹王公公府,吵著要让自己再唱,自己恐怕早就清白不保了。
温庭玉惨笑著撕著烧饼,他一个戏子,一个男人,有什么资格讲清白。如果李顺真要被抓进宫里,他就只能去求王公公。
温庭玉的手捏紧,一个乾硬的烧饼竟被他攥出油来。王公公那老态龙锺对他眯著眼睛淫笑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他觉得一丝冷意慢慢的爬上他的背後,眼前的土地似乎都旋转了起来。
难道他终究是逃不过被这北京城里的虎狼生吞活剥的下场?还是要被太监吃掉。他想著行里传的传言,件件都是说太监玩人有多残忍的。
温庭玉咬著牙想,老天保佑,李顺别是真的被宫里的抓进去了。
天终於黑下去了,到了子时,高宝贵和白三才回来。
温庭玉一看高宝贵苍白的脸就知道李顺是真的被抓进宫里了。但他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你们看清楚了?」
高宝贵咬着牙点了点头说:「替他准备俊事吧。」说着眼眶就红了。

六猴儿一下就哭出来了,白三也转过脸去。宫里啊,哪是他们这些下三滥能碰的了的。
温庭玉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厉声喝道:「胡说!你们谁也不准替他准备後事,顺哥肯定能回来。」说著就往外走。
高宝贵这才想起来温庭玉是京城第一的红旦,红角儿都是和达官贵人有来往的,说不定能救李顺出来。他虽这么想,但也不抱希望,宫里的事只有太监和皇上管的著,就算是中堂、贝勒这样的人都插手不了。况且这事儿关系到後宫隐私,温庭玉一个戏子就算真有门路,也未必有人肯为他淌这趟浑水。
他转过身说:「咱们先准备著,别声张了。万一李顺真能回来,就当咱们什么都没做过。要回不来」他哽咽了一下,竟说不下去。而六猴儿已经哭得喘不上气了,白三也在一边偷偷抹著眼泪。

王公公住的大房,一直是温庭玉的梦魇。如今他却站在这梦魇的中央,低著头听著王公公尖细的声音远远的从烧著烟的厢房里传出来:「小温子,你现下是京城的名角儿,平常我三请四请都请不动,怎么今儿个有空来找我叙旧了?」
温庭玉攥著拳头,死劲掐著自己的手心,开口笑道:「爷爷,说什么角儿不角儿的?庭玉红不红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上您叫庭玉的时候,正赶上李中堂请堂会。这是早定好的,您说,我一个无依无靠的戏子,哪敢得罪中堂大人?庭玉想了半天,知道爷爷疼我,这才敢推了您的堂会,寻思著瞅个空过来,单唱给您听。这不,今天就来了?只是庭玉单想著给爷爷个惊喜,倒忘了您的规矩,没先打招呼就过来了。」
王公公咯咯的笑起来了,笑声好像针尖般划过温庭玉的神经。温庭玉有点发抖,到底还是娇笑著往前走了两步:「爷爷想听哪出,庭玉唱给您听。」
「你这小温子,嘴倒是甜,你们都学学,要是哪个说话跟他一样的窝心,我也不会成天尽憋气了。」王公公的话音刚落,里面就传出来咯咯的笑声,尖尖细细的,有女孩子的,也有男孩子的。
温庭玉也咯咯的跟著笑了两声,应著说:「庭玉不过是说说心里话罢了,是爷爷疼庭玉,才觉得这话窝心。」
他话音刚落,王公公就说:「小温子,今儿个你也不用唱,过来帮爷爷烧烟。你们都出去吧。」
轻纱扬起,从厢房里走出了两个小丫头和一个面目姣好的男孩子,几个人低著头快步从温庭玉身边走过,温庭玉听见那男孩子在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低低的叹了口气,几乎没声音的说:「顺着吧。」
温庭玉一听这话,脊背上跟扎了刺一样开始冒起冷汗来,他看著轻纱後王公公陷在轻烟里的身影,觉得自己的魂儿就要被这烟给卷进去吃了。他浑身发著抖,脚跟坠了千斤的石头一样,一步也挪不动。
「小温子,干嘛呢?我这口烟快抽完了,还不快过来?」王公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温庭玉咬了咬牙,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反正自己早晚也是被剥的命,要是能救出李顺来,自己这点清白给的也值了。他死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莲步轻兀抬手挑起轻纱,笑著走进去:「爷爷,要不要庭玉帮您喷喷?」
「看不出你这孩子还挺有孝心。」王公公咯咯笑著,把手里的烟枪放在桌子上,「你素日是不沾这些个东西的,也甭烧了,过来帮爷爷捶腿。」
温庭玉轻轻走过去,跪在床边的踏凳上,侧著身,轻轻的给王公公捶著左腿,说:「到底是爷爷疼庭玉。」
王公公靠在一个淡粉色的万寿软枕上,眯著眼看著庭玉,右腿缩了一下,用脚抬起温庭玉的下巴,动著脚左右转著,又踩了踩他的肩,推远了端详了一阵,再用脚指头划著他的脸颊说:「看不出你跟北京红了小一年,居然还是个清倌儿,也真难为你了。这没外人,说吧,有什么事儿要求爷爷?」
温庭玉觉得王公公留著长指甲的脚在自己脸上划来划去,有说不出的恶心,却又娇笑著说:「爷爷,没事就不能来找您了?庭玉是您提拔出来的,戏文里不都有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对我哪是滴水之恩」
王公公不等温庭玉说完就冷哼了一声:「小温子,你跟我面前还玩这套肠子?告诉你!爷爷我进宫的时候你爹娘都还不知道在哪呢。咱们话说在前头,你要哄的我开心了,多大的事儿都有商量。你要是不肯用心嘛」他眯著眼睛,划拉著温庭玉脸颊的脚狠狠的踹了一下,把温庭玉踹倒在踏凳上:「自个儿看著办吧。」
温庭玉撑起身,笑著摸起王公公刚才踹他的那只脚,跪在踏凳上,双手轻轻的帮王公公捏脚,柔声说:「是庭玉的不对,爷爷见多识广,庭玉这点心思哪能瞒得过您。庭玉不知道天高地厚,爷爷教训庭玉是应该的。」温庭玉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捏起来:「爷爷,这两天庭玉都没堂会。您要不嫌弃,我这两天就住您这,爷爷要我怎么伺候您,我就怎么伺候您。」

温庭玉坐立不安的站在自己家的门前,使劲盯著胡同口,王公公说了,这宫里的规矩大,不是说救就能救出来的,妃子们怎么著都得玩上十天半个月的才肯松口。他求了半天,王公公总算答应初十那天还一个完整的李顺给他。
温庭玉打从王公公家回来以後就没出去唱过堂会,谁请都说自己病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到了初十这天,他却一反常态的从一更天就站在院门口往胡同口看。一直到了快入夜,才看到一辆马车从胡同口进来,在他家前面停下来。车後的帘子一挑,里面扔出一个麻袋,赶车的『驾』了一声,又走了。
温庭玉扑过去,颤声叫著:「四儿,高哥!」
小厮四儿和一直在屋子里等消息的高宝贵一起跑了出来,几个人一起把那麻袋抬进小院。四儿转身掩门,温庭玉蹲在麻袋旁边,颤著手解著麻袋上的结。
高宝贵看温庭玉颤著手,怎么也解不开上面的结,就走过去,拉开温庭玉的手,自己蹲下去,三下两下把结解开,露出里面的李顺。
李顺闭著眼睛,脸色青灰的躺在地上,乍一看好像老了很多,整个人都落形儿了。他上身精赤,下身随便被套了条裤子。身上都是暗红的印子,青紫的密血,除了抓伤和刚才摔在地上撞出来的伤口以外,还有鞭痕和烫伤。
高宝贵算了算日子,李顺是初三抓进去的,初十就被救出来了,才八天的时间,他就从一个精壮小夥子变成这样了。他心下有些抖,宫里的女人真是可怕,可这温庭玉也是有办法,居然能从宫里那些饿狼一样的女人手里楞把李顺给救出来了。
温庭玉扶著李顺,摇摇晃晃的往自己屋里走,高宝贵走过去搀扶,俩人一起把李顺给架进屋。温庭玉临进屋对四儿说:「快,去把常二爷给我请过来。」
四儿应了一声,转头就去了,温庭玉和高宝贵把李顺放到了床上,温庭玉含著泪看著满身伤痕的李顺,对高宝贵说:「高哥,您先去厅里喝口茶,帮我等常二爷过来,这我一个人能应付的来。」

高宝贵也不好说什么,就走去厅里,留温庭玉一个人在屋子里。
温庭玉打来一盆热水,试了试温度,轻轻的脱下李顺的裤子,帮他擦洗身子,一边擦一边掉著眼泪。
不知道李顺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看他这一身伤,再看看他肿得透明发紫的下体,温庭玉心想,宫里的女人恐怕比王公公还要变态些。温庭玉咬著牙,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晚上的事,不去想王公公披头散发,好像鬼魅一样的淫笑著冲他走过来的样子。
宫里的人大多都不正常,一个王公公如此,那些个妃子也如此。温庭玉苦笑了一下,但自己喜欢李顺,怎么样也不能叫正常。
可这北京城里又有几个正常的人?天下又有几个正常的?温庭玉偏激的想,到底还是把自己混乱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替李顺擦乾净身子,拿过早就预备好的云南白药,细细为李顺上著。

常二爷提著个药箱,一溜小跑的进了温庭玉的小院的时候。高宝贵看见了,站起身来把他让进来说:「您老受累了,先坐下喝口水。」
高宝贵看著常二爷喘气喝水的样子,心下想,这温庭玉确实不简单,这常二爷是同仁堂的坐堂先生,医术是京城头一份的,听说连御医们有时候都要跟他请教。但他身子不好,平常除了在同仁堂坐堂,轻易不出外诊,居然温庭玉一请,他就著急火燎原的跑过来。
常二爷站在厅上喘著气,拿著桌子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缓过气来就说:「温温老板在哪?我听四儿说温老板发了急病。」
高宝贵楞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笑著说:「庭玉没事儿,是他结拜兄弟出事了。」
常二爷一听这才长长吐出口气儿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著高宝贵说:「您是」
高宝贵给常二爷作了个揖:「冕贵姓高,高宝贵,天桥双簧黄的弟子,庭玉结拜兄弟的大师兄。」
常二爷笑起来:「老黄也跟我是有交情的了,只是我天天在同仁堂看诊,也没去过他府上。」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我是温老板的戏迷,但凡他去会馆露面唱,我是向来不拉下的。」说著又站起来:「看病要紧,还请您带路。」

常二爷坐在床边,闭眼搭著李顺的脉,皱眉想了一会,又睁眼,伸手掀被看看李顺的下体,翻弄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说:「温老板,您义兄的外伤无碍,只是这几天房事不节,又用了春药,还玩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加之著了凉,阴寒入体,才会如此虚弱。回头我开张补方,再开张消肿的方子,您照著抓药就得。不过」常二爷沉吟著,抬眼看了眼高宝贵。
温庭玉说:「高哥不是外人,二爷,我就这一个亲人了,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说著眼眶就红起来。
常二爷急忙说:「温老板,您甭著急,您义兄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他低声说:「您义兄用的是宫里的禁药,服了以後,就算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子都能金刚不倒。可这药不能连服,剂量也要轻,否则就会神志不清。不知道您义兄是惹著里边什么人,要下这种狠手,连服了七八天,下的还是猛药,恐怕」常二爷沉吟起来。
温庭玉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趄趔,几乎要晕倒在地。他猛的掐住常二爷的胳膊,几乎是哑著嗓子说:「二爷!我就这一个亲人了,您可一定要帮我救回来。」
常二爷沉吟了许久,终於咬了咬牙,对温庭玉说:「这药也不是没有解法,只是」
温庭玉就好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盯著常二爷的脸一字一句的说:「二爷,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您死马当活马医,要用什么药我都抓。」
常二爷皱著眉说:「贵重药是用不上的,但我要用砒霜做药引,还要用到十八返里的几味。这些都是一吃就死的东西,虽说是以毒攻毒,只怕您义兄的身子」
温庭玉抖著嘴唇说:「没其他办法了?」
「没了。」常二爷肯定的说。
温庭玉看著床上的李顺,捏著拳头,咬著嘴唇发了半天呆,突然觉得下颔上一凉,竟是自己把自己的嘴唇给咬破了,血流了下来。他抬手擦了一下,转身对常二爷说:「二爷,您写药方吧。」
常二爷想了想,对温庭玉说:「温老板,我还得回去翻翻书再做定夺,这是虎狼之药,一个不注意就出人命的。而且」常二爷顿了一下才说:「您要是能拿成形的人参护住他的心脉,那救回来的希望就又多了几分。」
温庭玉点著头说:「一切就劳烦二爷了,不知道同仁堂有没有成形的人参卖。」
常二爷皱了半天眉头,终究还是说出来了:「有是有,只是成形的人参可是难得的,我就算不替东家挣钱,也得这个数儿。」说著伸出五个指头。
温庭玉皱眉问:「五千两?」常二爷点点头:「温老板,这不是小数」
温庭玉抬手打断了当二爷的话:「二爷,为了这个义兄,我再多的钱都肯。您什么时候能写药方?」
「後天。」常二爷顿了一下:「这两天吃吃消肿滋补的方子就成。」

「那还请您费心了,二爷,您过厅里写方子。」温庭玉跟著常二爷往厅里走过去,心里盘算著自己这一年的积蓄和收的东西。他寻思著,要是都典当出去,再把这个小院给卖了,想来自己五干两还能拿得出来。
高宝贵送了常二爷出去,转回来就看见温庭玉坐在李顺身边掉泪。他叹了口气,这温庭玉虽是个戏子,却是真对李顺好。李顺能有个这样的弟弟也不枉他在这世上走上一遭了。
「庭玉,李顺就先在你这住下吧,我明儿个要出北京,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要有什么事情,就去我师傅那,要不就去天桥找说双簧相声的,都能帮上忙。」高宝贵看了看天,他天明还要去套车,仁善堂的人要押一批药材去江南,雇了他当赶车的。
温庭玉点点头,站起身来:「高哥,我送你。」
高宝贵拍了拍温庭玉的肩:「甭送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睡吧。」转身走了出去。
温庭玉还是把高宝贵送到门口,这才回到房间,看著床上的李顺,想起常二爷的话。他无力的滑坐在床边的地上,两手圈住自己,紧紧的缩成一团,脸埋进两腿中间掉泪。
王公公玩了他,可到底还是没还给他一个活蹦乱跳的李顺。他如今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王公公说要迟些放李顺出来,原来是要给他下药。温庭玉惨笑,也是,王公公说,一定还他一个完整的李顺,又没说还他一个清醒的李顺回来,自己就那么笨,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
他发著抖蜷在床边,脑子里想的都是王公公的丑态。太监玩人,原来不是破人的清白,温庭玉惨白著脸想。太监玩人,是把人的自尊踩在脚底下来玩,他这辈子没觉得自己这么下贱过。
可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换回来的结果是什么?李顺还是被下了药,常二爷要是不医,李顺就一辈子躺床上咳,要是医,却是死的层面更大些。温庭玉的手指发白,掐进了自己的胳膊,嘴唇上的血一直滴下来。
他说什么也要把李顺给救回来。温庭玉发著抖站起来,走向卧室的夹万,自己都把自己给赔上了,金银珠宝又算什么?

十二那天早上,温庭玉带著五千两的银票走进了同仁堂。常二爷一见他来了,忙冲掌柜的努嘴。柜上的刘五爷走上前去:「温老板,里面请。」
温庭玉走到里间坐了,这才开口说:「刘五爷」
刘五爷叹了口气,为温庭玉看了茶,这才坐在他的身边说:「温老板,您别太伤心了。这人参,我跟二爷做主,四千两就给您,剩下一千两您留著傍身。五千两不是小数,咱们不能不给温老板留点傍身的钱。」
温庭玉听得眼眶发红,哽咽著说:「刘五爷,这叫我怎么好意思?」
刘五爷笑了一声:「同仁堂这铺子开了也有好几十年了,少挣这一千两还能倒了他的?」见温庭玉往药材柜那看,他又说:「您甭著急,这是规矩,珍贵药材得我跟二爷俩人一起才能开柜子拿。倒是说了,这些天都不见您去会馆,我们这群票友都伸著脖子等您的贵妃醉酒呢。」
温庭玉心下感动,头一觉得自己唱戏唱得值得:「庭玉这两天身子不大好,再加上义兄他」他一阵哽咽,说不下去了。
「哎,您别伤心了,您看我这嘴,专勾人伤心事。」刘五爷笑著说:「等您身子大好了,可说什么都要给我们唱出精彩的。这个月会馆的堂会少了您,我还真不习惯了。」
常二爷一挑帘走进来:「五爷,温老板的身子不好,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他走到温庭玉的身边:「温老板,方子我写出来了,您打算几时抓药。」
温庭玉脸色一白:「庭玉不懂这些东西,一切都听二爷的。」
入夜的时候,温庭玉坐在李顺身边,两手握著李顺的手,一瞬不瞬的看著李顺。常二爷端著一碗药站在温庭玉身边说:「温老板,这药发散开以後,人是会被激得清醒起来,但会发狂发癫。您一个人成吗?要不要叫什么人过来帮你按住他?」
温庭玉点了点头:「二爷,我把这屋子里能伤人的东西都拿出去了,您放心吧。您不是也说,就得让他发散起来,不然有性命之忧?」
常五爷叹了口气:「温老板,这是虎狼之药,我得再跟您说一遍,您义兄喝下去以后,如果不是暴毙,就会被激醒,不过药力霸道,走奇径八脉,恐怕会整个人发起狂来。这时候不能按,不能动,否则会留毒在体内,不出三天也要死。可又不能不按,不能不劝,要不人就发狂体力衰竭而死。总而言之,一切看您义兄的造化。您真的要下药?」
温庭玉转过来,脸色苍白,倒又扯出一个笑来:「常二爷,顺哥要这么躺在床上,跟死人又有什么两样?搏一搏恐怕还有些希望。总之这都是命,您放心,真医死了,我绝不寻您的不是。」
常二爷脸一红,他迟迟下不了决心给李顺喂药也是这个意思。这药里用的都是大忌,要是温庭玉翻起脸告到衙门,他就算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如今温庭玉说开了,他倒有些儿不好意思了,又估摸了一下时辰,刚灌下去的参汤已经发散的差不多了,俯身把手上那碗药汤给李顺喂了进去。
温庭玉看著李顺⑾履峭胩溃原本惶然的心也定下来了。以後一切都是命了,李顺是死是活,全是老天爷说了算。他转头对常二爷说:「今儿个麻烦您了。」
常二爷点点头说:「温老板您客气了不是?只是等药力发散开以後,这一夜恐怕都不安生。您义兄要是被激得吐血,就把人参片嚼碎了让他吞下去。如果天明的时候能安静下来,这关就算过了。否则」
温庭玉点了点头:「庭玉明白。您在我这忙活半天了,我叫四儿给您叫辆车回去?二爷,庭玉再求您件事儿,今儿个叫四儿去您那睡一晚成不?我怕晚上闹起来伤著他。」
常二爷忙点头:「这算什么事儿,您放心。只是您一个人在这,不怕有什么闪失的?」
温庭玉摇了摇头:「我总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他就我这一个亲人,我也就他这一个哥哥。」又转过头来笑:「要是我有什么损伤的,可得劳烦您帮我配些好膏药,庭玉还要靠这扮相过日子呢。」

温庭玉说完,冲外面叫了一声:「四儿,去给二爷叫车,今儿晚上你去二爷家睡。」说著又想起来什么,从腰间摸出把钥匙,递给常二爷:「还得劳烦您件事,出去以後把门从外面锁上,等明儿个四儿回来再开门。」
常二爷拿著钥匙为难:「温老板,这您不就出不来了?」
温庭玉笑了笑,也不答,过了不一会四儿的声音响起来:「二爷,车来了。」
常二爷看了看温庭玉,见他也不转头,只好叹了口气出去,转身把门锁上,带上四儿回自己家去了。
温庭玉听著窗外洋车远去的声音,看著躺在床上的李顺。两手合十握著李顺的手,闭着眼睛:「老天保佑,你可一定要过得了这一关。」
温庭玉念念有词了大半个时辰,突然觉得手一颤,低头一看,李顺的嘴巴鼻子里竟都往外流着黑血。
温庭玉心头一颤,戏文里说的暴毙,不都是七孔流血而死?难不成李顺竟是连第一关都没撑过?他一急,眼泪就掉了下来。一只手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毛巾擦著李顺流出来的血,一只手探到李顺的鼻子底下,又趴在胸前听了听,有呼吸,有心跳,他这才松了口气。
可这血还是汨汩的往外流,擦一点流一点,温庭玉急得握著李顺的手贴在脸边:「老天爷,我就这么一个亲的人了,您可千万让他挺过去。」
温庭玉觉得李顺贴在脸边的手微微发著颤,心里松了点。他一边帮李顺擦著流出来的血,一边说:「顺哥,这么毒的药你都撑下来了,可千万要再撑下去。你要是去了,这偌大个北京城,就真没我能靠著的人了。」
温庭玉看著李顺的胸膛起伏越来越大,鼻血也渐渐的止了,心知这第一关李顺算是撑过了,没被这巨毒的药给毒死。但他心下却越来越紧,虽然药起作用了,可这後面更是难熬。温庭玉见李顺嘴角的血也渐渐的停了,就放下毛巾,用两只手握著李顺的手,心里想著到底怎么办才能叫做不能按,又不能不按。突然他手一痛,又听见李顺的嘴里发出了呻吟的声音。
药力渐渐的发散起来,李顺的喉咙里开始只是低声的呻吟,到後来竟变成了荷荷的低吼。他浑身青筋暴起,没被温庭玉拉住的手抓住身下的被子,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温庭玉的手,痛苦的在床上扭动著。
李顺是个干粗活的,再加上痛到了骨头里,手上用的劲之大岂是温庭玉的细瘦受得了的。温庭玉只觉得自己的手骨就要被李顺捏碎了,可看到李顺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的痛没什么了。他咬著牙,忍著痛,另一只手拿起毛巾,给李顺擦著冷汗说:「顺哥,你要是痛,就别忍著,常二爷说了,这药要发散出来才好。」
他话音才落,李顺的喉咙里突然传来咕噜声,本来已经乾了的嘴角又流出一缕鲜血。温庭玉心里一跳,拿著毛巾要擦,就见另一边的嘴角也有血流了出来。
温庭玉看李顺呼吸越来越急促,原本的低吼声也听不见了,只听见他嗓子里呼噜呼噜的咕噜声,心知这是血吐不出来,都堵嘴里了。他放下毛巾,费尽力气把李顺握住他手指的手扳开,这才站起身来,扳著李顺的身子,要让他把这口血吐去地上。
他抓著李顺的两只胳膊,拖著把李顺的身子给拖到床沿。刚要转个身把李顺给扶起来,胳膊又是一阵痛,低头一看,竟是李顺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李顺的十指都掐进了温庭玉的肉里,温庭玉怎么挣部挣不开,只好下床,把李顺的身子给拽着探出了床沿,李顺的身子转过来后,这才哇的一口,吐了一口鲜血在床边。
吐出这一口血以後,李顺才稍稍放开温庭玉的手臂,靠在床沿不住的喘气,眼睛虽然还没睁开,但脸上总算是抹了一丝血色了。
温庭玉看著李顺的脸色转好,轻轻挣开他的手,拿起旁边的毛巾,替李顺擦著嘴边的血迹,心下不住的念佛:「阿弥陀佛,看这个样子,顺哥是要醒转过来了。」
他蹲在地上细细的替李顺擦著脸上身上的冷汗,突然李顺眼睛一睁,喉咙里荷荷的低吼著,身子又开始痛苦的扭动起来。温庭玉吓了一跳,一下坐到了地上,而李顺在翻腾的时候也从床上倒在了地上,正倒在他身边。
李顺哇的一下又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两手掐著脖子开始痛苦的翻腾。温庭玉坐在旁边,吓的脸色苍白,眼见著李顺的手越掐越紧,陷进他自己的脖子里。李顺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珠似要瞪了出来,嘴唇发紫,舌头也吐出来了,竟生生是要掐死自己。
温庭玉心下发急,知道李顺这是发起狂了。他爬著过去去掰李顺的手指,哭著说:「顺哥,你要掐就掐我,别掐死了自个儿。」温庭玉费了妤大的劲才把李顺的手给掰开,他把自个儿的左手放进李顺的手里,嘴里念叨著:「顺哥,你要抓就抓我,别再伤自个儿了。」
李顺似是能听到温庭玉的话,抓著温庭玉的手又开始喘著粗气的低吼,另一只手在地上抓来抓去,手指头竟抓出血来。温庭玉被李顺握得冒了一身冷汗出来,但还是扶著李顺的身子,小心著不让他撞上床脚。
李顺滚了半天,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握著温庭玉的手也没那么用力了,可双眼无神,过了一会就吐出一口血来。温庭玉手忙脚乱的擦著,突然想起常二爷的话:「要被激得吐血,就把人参片嚼碎了喂下去。」
他暗怨著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话给忘了,他扶著李顺坐在地上靠著床边,又从腰间拿出早准备奸的人参片放在嘴里嚼了嚼,再吐出来要给李顺喂到嘴里。
李顺牙关紧咬,靠在床边低吟,除了吐血出来的时候,嘴根本张不开,只是从鼻子里喘著粗气。温庭玉一只手喂不进去,另一只手又被李顺握住了,他想了想,把嚼碎的人参片又放进嘴里,另一只手捏住了李顺的鼻子,趁著李顺张嘴换气的时候低下头堵上李顺的嘴。
温庭玉只觉得嘴里一股子甜腥味,人参还没喂下去,另一口血又涌上来了。他不敢离开李顺的嘴,只是用舌头挡著人参,用手压下李顺的头,让那口血都流到自己嘴里,咽了下去,又用舌头推著人参让李顺咽下去。
好不容易等李顺的喉咙动了一下,把人参都吃下去了,温庭玉这才放心。本来想离开,可李顺竟开始反吮着他的舌头。温庭玉睁大了眼睛,看着李顺的眼睛。李顺的眼睛紧盯著他,似乎要把他给烧掉。温庭玉心下一颤,伸手往下一摸,李顺的下体竟已经绷得僵直。原来常二爷的药把李顺激醒以後,又化去了那药的毒性,原本留在李顺体内的春药就跟著发散出来
了,这一层是常二爷也没想到的。
李顺的手压著温庭玉的头,吮得温庭玉也浑身躁热起来,右手圈上了李顺的脖子。俩人吻的难分难解的时候,李顺的身子动了起来,下体寻著温庭玉的下体,就要找缝隙发泄。
温庭玉觉出李顺的下体在下面窜动,这才想起自己终究不是个女人,心下一黯,就要推开李顺,无奈李顺圈他圈的紧,他竟逃不出去。

温庭玉挣著就要离开李顺,可李顺只当他是个女人,再加上欲火烧著头,神智也不清楚,隔著衣物就开始动起腰,一下下的撞著温庭玉的小腹。
这春药甚是猛,李顺的下体越涨越大,却没有发泄的途径,嗓子里低吼起来,眼睛布著血丝,不一会,竟有血从鼻子里流出来。
温庭玉心下发急,要这么下去,不就是要前功尽弃么?他心一横,使尽全身的气力挣开李顺,解开他的裤子就低下头,埋进李顺的下体。
常二爷的方子相药很管用,李顺的下体如今只是发紫,肿胀早就退了。但春药发的猛,他的下体不正常的粗大著,还发著黑紫色,缠绕在上面的青筋一蹦一蹦的跳著。
温庭玉乍看见这样的东西,心下一惧,但一咬牙,闭著眼睛就含了下去。他一含上,就觉著李顺的手按著他的头,死个劲的往下按。李顺下体的头部顶在他喉咙上,胃里一阵翻腾,可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也呕不出来。他双手抓著李顺的大腿,的掐了进去,但耳朵里听著李顺从低吼变成呻吟,心里也松了些。他费力著动著舌头,一边含著李顺的下体一边想,这总比伺候王公公要来的好,况且自己心里不早就把自己给了李顺。
温庭玉含了半天李顺的下体,也不见他发泄出来,倒是越来越大,撑的他的嘴好似要裂开。他心想这样不是个办法,要自己是个女人,倒是可以直接把身子给了李顺,可自己是个男人,如何解了李顺的欲?
他有点动心思要出去找个妓女回来给李顺发泄,突然又想起来自己怕李顺发起狂来冲到外面去而叫常二爷把门给上了锁,而能使唤的四儿也给打发到二爷家去了。如今他出也出不去,叫人也叫不到,当下能救李顺的就他一个,只能把他自己给李顺了。
男人如何把身子给男人的方法他下是不知道,温庭玉的心里恐惧的发著抖。他知道玩那东西,必是要俩人柔情蜜意,借了膏药慢慢的来才能做成,否则连性命都能玩丢。温庭玉想,如果自己生把自己当成了女人给了现下的李顺,恐怕是真要把自己的命给了李顺了。
他听著李顺的呻吟声慢慢的痛苦起来,头顶似乎又有东西滴下来,心知李顺的鼻血又流起来了,若是止不住,李顺也是死的命。
温庭玉心一横,为了李顺,他已经把自己赔给了王公公,又把自己的身家都给了同仁堂,如今把命给了李顺也无妨。只盼李顺真能跨过这鬼门关,醒来以後能记得他的好,他也不算白活了。
温庭玉吐出李顺的下体,站起来纠缠著把李顺扶到床上,挣开了李顺又凑过来的身子,站在床边把自个儿的衣服脱下来。颤抖的爬到床上,扒著两股便对著李顺的下体坐了下去。
李顺的下体碰到了他的臀门,磨磨蹭蹭的就是进不去,温庭玉左右摇著,奈何随著他自己的心越来越紧,下面也是越绷越紧。身子下的李顺伸手握著温庭玉的腰,腰开始往上挺,真的把温庭玉当成了女人,硬是挤了进去。
温庭玉只觉得下面好像已经不是自个儿的了,撕裂一样的疼。他的牙咬著嘴唇,两只手掐住李顺的胳膊,痛得浑身发抖。可李顺完全不管,胳膊上的青筋爆了出来,拼了命的把温庭玉往下拉。
等李顺动起身子的时候,温庭玉已经痛得半厥过去了。下嘴唇上没了一好皮肤,血从温庭玉的嘴上流下来,两只手抓著李顺的胳膊,把李顺的皮肤也抓的都是血痕。温庭玉只能觉得李顺是把自己上上下下的抛著,可下边一点感觉都没有,已经痛得木了。
李顺越动越快,温庭玉的意志也越来越模糊,只觉得自己的魂儿快要离体而去。温庭玉心想,自己果然是把这条命给了李顺了。他耳听著李顺的呻吟越来越大声,似是要发泄出来,心里倒也越来越宽,李顺若是能发泄出来,指不定就能过了这一关,那自己这条命给的也值。
温庭玉闭著眼,把自己的身子给了李顺随便折腾,终於在听见鸡叫的同时也听见李顺大吼一声,随即就不动了。他的心一紧,撑著睁开眼睛,看见李顺倒在床上,胸膛起伏,呼吸却是越来越平稳。
温庭玉这才放下心来,常二爷说,天明的时候能消停下来,李顺就算是救回来了。如今鸡叫了第一声,李顺也平静下来,想来是撑过了这一关。他这命给的也值,起码李顺被救回来了。温庭玉心头一宽,眼前一黑,就倒在了李顺身边。
6-8

等温庭玉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趴在床上,身上穿著亵衣。温庭玉想,难不成自己还没死,李顺又怎么样了?他心急要问,刚要起身,下身却巨痛起来。温庭玉呻吟一声,又倒了下去。
常二爷坐在温庭玉抄戏本的书桌前,看著温庭玉抄的新戏本子,听见呻吟声,转头过来。看见温庭玉已经醒了,就坐到了他身边:「温老板,您还是趴著好,昨儿晚上可伤得狠了。」
温庭玉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身子,抓著常二爷的手就问:「顺哥呢?他怎么样了?」
常二爷拍著温庭玉的手说:「您放心,人救回来了,只是昨儿晚上被那药伤了元气,再加上又做了房事,体力不济,我开了宁神的药,喝了正睡著。」
温庭玉这才松了口气,倒在床上说:「那就好,人救回来了就好。」
倒是常二爷愧疚的说:「温老板,这药我第一解,没想到会有春药发散出来,不然怎样都不会留您一个在房里的。我」
温庭玉苍白的笑了笑,打断了常二爷的话说:「二爷,这一切都是庭玉的命,况且况且」他也不好再说下去,原本苍白的脸上飞了一抹血色。
常二爷看在眼里,心下叹了口气,这温庭玉果真是个痴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说:「您这两天可要受苦了。您伤了里面,这外敷内补下来,起码三四天才能下地,更不能行房。我带了个家里的使唤丫头过来,您先用著,等身子大好了再打发她回我那。」
温庭玉急著说:「二爷,这我怎么好意思?」
常二爷笑著说:「温老板,您也知道,我就爱听您的戏。您的身子要好不起来,我这不也是折磨自个儿呢吗?您啊,放心养身子,五爷也说了,等您身子大好了,我们都支棱著耳朵等著听您的贵妃醉酒呢。」
温庭玉心里一阵的暖,红著眼圈,握著常二爷的手说:「二爷,您要喜欢听,庭玉没事就去您府上给您解闷儿。」

常二爷拍了拍温庭玉的手笑著说:「温老板,这听戏还得去会馆,跟著一帮票友捧您的场才叫听戏。这要我一个人听,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您这心我收下了,现下您还是专心养病,我这两天常来著,断下能叫您和您义兄再病了去。」
常二爷顿了一下,站起身来说:「我得走了,还得回同仁堂那坐堂,回头您叫四儿去我那抓药。您义兄这两天也下不了地呢,您得放宽了心,反正这人都救回来了,还怕以後没见面的机会?」
温庭玉飞红了脸,知道常二爷的意思,怕他耐不住相思下地去看李顺。他轻声说:「庭玉知道,这两天要劳烦二爷您费心了。」
常二爷笑笑出去了,温庭玉这才趴在床上想昨晚上的事儿,睑儿飞的通红。虽然下身一阵阵的传来巨痛,心里却是一丝丝的甜。他虽然是先被王公公玩了,可这身子说到底还是单给了李顺一个,没便宜了这北京城里的虎狼。他寻思著,自己往後就是李顺一个人的了。
温庭玉想,以後他也不用陪著小心,扮著娇顺做人了。得罪了那些显贵就得罪了,反正自个儿有李顺,以後不管这世道多乱,他都有个亲人靠著。
他正想著,听见四儿的声音说:「爷,我进来给您上药。二爷吩咐的,您每两个时辰就得上药。」
温庭玉应了一声,等四儿进来就问:「顺哥怎么样了?二爷说他什么时候能醒了没?你没事别老跑我这,去伺候他去。」
四儿笑嘻嘻的掀开温庭玉的被子,轻手轻脚的替他上药,一边说:「爷,您就放心吧,二爷带来的翠环伺候您的顺哥呢。瞅您伤的这地方,我可不好让个小丫头过来帮您上药。」
温庭玉的脸上直发烧,啐了四儿一口:「呸,没个长幼尊卑的,小心我撵你出去。」
四儿一边上药一边笑:「爷才不会,您那么疼我呢。昨儿个也是怕伤着我才打发我去二爷家睡。往後儿您要真赶我,我也不走了。」
俩人正说著,突然听见一声东西砸碎的声音,翠环的叫声从李顺的房中传出来。
主仆俩人对看著,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温庭玉一著急,就要起来,却牵动了下身的伤,呻吟一声又倒了下去。四儿见温庭玉又要起来,按著他的身子说:「爷,您可别动了,看看,又流血了不是?二爷吩咐您这两天要千万好生静养,您等著,我过去给您看看。」
说著就替温庭玉盖上被子,一溜小跑的过去李顺的房间。刚到门口,就看见李顺撑著坐起来,指著翠环骂:「你们这群表子!别近大爷的身!」
四儿看见床边散了一地的碎瓷片儿,就知道是李顺醒了,翠环要给他喝药,却不知道怎么惹到了李顺。他看翠环在门边手足无措的哭,身上被泼了一身的药汤,转身看见他,赌气跑了出去:「你伺候去,我招谁惹谁了?被叫来伺候男人不说,还平白无故的被当成表子。」
李顺在床上骂:「你们这群下贱玩意儿!把大爷抓进来玩,不是表子是什么?告诉你,大爷我就算嚼了舌头也不便宜了你们这些贱货。」
四儿心里一惊,难不成李顺是以为自己还在宫里?那温庭玉这两天做的事儿他难不成都不知道?他有些为温庭玉担心,但只能开口说:「大爷,您出来了。这是您义弟的家,您现下睡的是我们家爷的床。」
李顺突然看见一个白净小厮站在自己眼前,再想了一下,刚才那小丫头似乎穿的也是极普通的布衣服,和自己被抓以後见到的那些女人穿的不同。他寻思著自己是不是骂错人了,再一听是自己义弟家,他心想,那不就是温庭玉的家?
他看著眼前的小厮说:「你是谁?庭玉呢?我怎么会在这儿?」
四儿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这李顺果然是病的糊涂过去了。但他不敢多嘴,只站在门边回话说:「大爷,您是病糊涂了,爷昨个晚上照看您,被您给伤著了,现下正跟床上躺著呢。小的是四儿,是爷的贴身小厮。」
四儿转头冲外面叫著:「翠环,你再帮大爷煎药。」又转头见李顺脸色变了要下地,就紧著说:「大爷,常二爷说了,您这两天都下不得地,我家爷也是。二爷还说,您这两天先静养著,以後见面的机会多著呢。您要有什么话跟爷说,跟我说就得,我给您当跑腿的。」
李顺从小到大没被人叫过爷,刚才在气头上没注意,如今平静下来了,被四儿一通大爷,爷,二爷的一搅和,半天没明白过来。他坐在床上想了半天,大慨明白过来是自己被人救出来,又得了癫病把庭玉给伤了。
李顺想问四儿这两天的事情,可自己当下内里虚弱,四肢无力,就只靠在床边上说:「你别爷、爷的叫了,我是个粗人,当不起爷这个名儿,你叫四儿,我叫李顺,你以後叫我李顺就得。庭玉伤在哪了?伤的重不重?」
四儿听李顺问温庭玉的伤,他更不好出口了。温庭玉伤的那地儿,一看就知道昨晚上俩人是干什么了。这种事,非得自己开口说不成,他哪敢替温庭玉说出来。只含混的答了伤了四肢,所以下不得地。
李顺一听反而更急了:「怎么个伤法?骨头折了没有?」他心想,自己是个瘸子,别再害的温庭玉也瘸了,他一个说双簧打短工的,瘸了没什么紧要,可温庭玉是个红角儿,要瘸了还让他怎么活。
四儿答道:「爷的骨头没事,这个,这个」他眼珠子骨禄转了一圈,扯出个谎来:「爷是乐脚了,常二爷说爷要想好的快些,就得在床上躺两天,要不想好就且了。」
李顺点点头,虽然心里不信栏鼋帕地都下不了,但温庭玉是个细致人儿,又是唱戏的,说下定就是不能下地。他一醒过来就发了半天火,又为温庭玉著了会儿急,如今心里安静下来,头一晕,就靠在床边摇摇欲坠的晃荡。
四儿上前,小心绕过了地上的瓷片儿,扶著李顺躺下来:「大爷,您好生躺床上歇著。」见李顺要开口,又接著说:「大爷,进了这门,您就是我的爷。刚才那丫头叫翠环,是同仁堂坐堂先生常二爷的使唤丫头,您有什么事叫她就得。我还得去给爷上药,您有什么话要跟爷说的?」
李顺想来想去,自己有好多话要问温庭玉。他被什么人抓走了,又是被什么人救出来了,怎么会在他家,自个儿怎么就得了癫病等等等等,但临了只说了一句出来:「你跟他说,好好养伤,往後见面的机会多了。」

四儿应了,转身又回到温庭玉那。他才一进门,就听见温庭玉一连声的问怎么了,他笑著走过来说:「是大爷醒了,还以为自个儿跟里面呢,把翠环好一通的骂。」

温庭玉急著说:「醒了?精神好不好,有没有不舒坦的地方?有没有说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跟没跟他说我的事儿?」
四儿掀起被子,拿著药膏替温庭玉上药,嘴里说:「您啊,担心担心自个儿吧,我看大爷的精神比您好多了。再说了,那边有翠环呢,大爷知道了这儿是您的家,绝不会再为难翠环。其他的事儿我都没说,大爷问起来,我混说您崴了,常二爷不让您下地。爷,这两天的事儿,我看大爷病得糊涂,一概都不知道。您为了他做了那么多,他怎么着都得知道些,感激着您些吧。我寻思着,您要不好开口,那四儿帮您去说。」
温庭玉摇了摇头说:「你是机灵人,没说出去就好。这些天的事儿,不许你跟顺哥面前漏一个字出去,我不想他觉著欠我什么。再说,就算要说,我自己会张口,你别在一边多嘴。对了,回头你去帮我给翠环赔个不是,常二爷让她来我这儿是帮忙的,可不是来受气的。」
四儿回著说:「爷,您就宽宽心吧。您啊,就是天天想著别人,才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大爷也说了,让您好好养伤,往後见面的机会多了。」
温庭玉一听李顺这么说,眼泪怔怔的就掉下来了。四儿见温庭玉不说话,自己也闭了嘴,只是轻手轻脚的继续替他上药。等到上完药,温庭玉还是抱著枕头发著呆,四儿唤了一声,不见温庭玉回声儿,就由著他自个儿想自个儿的心事,轻轻的退了出去。
这三四天两个人都在各自的床上养伤,四儿权当了跑腿送信儿的,整天不停的两个屋子中间窜。常二爷来了几,但最近义和团闹得凶,同仁堂里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他也没那么多闲暇时间过来。只叫四儿常去他那拿药,又嘱咐翠环好好的在温庭玉这伺候,等温庭玉身子大好了才好回去。
而翠环开始对李顺还不理不睬的生闷气,时不时的跟四儿闹著要回去。但几天下来混的熟了,才知道那天的事情实在怨不得李顺。再加上李顺本是个说相声的,两人在一起总不会闷了去,渐渐的也不再提要回常二爷那的事了。
李顺虽然伤的厉害,但他年轻力壮,几天细心调养下来身子好的飞快,十七那天就能下床走动了。而温庭玉虽然已经能翻过身来,只是还是走不了路,再加上平日只进些补品,不吃实质的东西,身子变得越发的瘦弱了。四儿看在眼里,虽然心疼主子,却也不敢在李顺面前提起一个字来,只是暗恨李顺不解温庭玉的好,成天躺在床上就是跟翠环说笑,除了每天早起问候下温庭玉,也不见再有什么表示。
李顺能走路下地了以後,就到了温庭玉的房子里来看他。温庭玉刚吃过参汤,正睡著,他寻思著自己先出去,等温庭玉醒了再过来,一转身正相四儿撞了个正著。四儿见他看见温庭玉睡在床上就要出去,冷笑著说:「大爷病重的时候,爷可是不眠不休的陪了大爷好几晚。」
李顺知道四儿这是暗著骂自己不关心温庭玉的身子。他心想,这四儿总是看他不顺眼,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惹著他。但他想到四儿刚说温庭玉不眠不休的陪了自己好几个晚上,心下感动,走到温庭玉的床边坐下陪著睡著的温庭玉,看著他的睡容。
他看著温庭玉的样子,心里微微痛著。温庭玉初二那天晚上找他的时侯还是好好的,如今躺在床上的人嘴唇干裂发灰,脸色苍白,脸颊都凹了进去,下巴尖尖的见不肉。再看他放在被子外的那双手,原本是莹白圆润,如今竟连青筋都看的见了。
李顺心里想,这是懒私诺难子吗?温庭玉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若真是为了他才病成这样,自己可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对得起庭玉了。
李顺又想到这些天的事儿。打他醒过来就一直追问四儿,可四儿总是不肯说自己到底是被什么人掳了,又是被什么人救了,只说是温庭玉认识的人救了他,送到这里来医病。
他自己一直对自己被掳走以後的事情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自己从林府告了假之後就在未英胡同里被人打晕。醒过来就是浑身赤裸的被绑在一个阴暗屋子里的床上,而自己似乎是被喂了春药,总之欲火就乱七八糟的一直烧,然後就是一个个的女人进来和他干那档子事。他如今只能想起初三那天的事情,之後的事情就没什么印象,只是觉得自个儿好像一直发淫梦一样变著法的被女人玩。
李顺这两天跟床上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招惹谁了,怎么会被带到那么个淫窝里。温庭玉又到底是认识了什么人,怎么就能把自己救出来。至於自己醒来前一天晚上的发了癫病的事情也是模模糊糊的,只知道自己好像在刀山上滚过一样,似乎还和别人行过房。不过他也想不到是温庭玉把自己身子给他了,只当自己又发了场春梦。
四儿看李顺老实的坐到了温庭玉的身边,这才满意的走进去,轻手轻脚的收拾屋子。他正收拾著,听见李顺轻声问:「四儿,庭玉的脚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过了那么多天都没好。你看他这样子,活似大病了一场。」
四儿一边干活,一边冷笑著开口:「还能为了谁?这院子里还有谁能让我们家爷成了这样?」
李顺心下一惊,难不成庭玉真是为了自己才病的?他急著开口:「四儿,到底怎么回事?庭玉怎么会因为我病成了这样?」
四儿冷笑了一下正要开口,突然想起温庭玉嘱咐的话。如今自己替主子不值竟胡乱把事情说漏,这李顺追问了起来,自己到底该怎么答?
四儿心里转了十八道弯,终究觉得这事还是不能由自己说出来,便随口说著:「爷不眠不休的照看您,结果受了风寒,又没仔细调养,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说著看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对李顺说:「大爷,我下去做饭了,您要吃点什么?」
李顺虽然这两天一直过的是被人伺候的生活:心里到底觉得不安,站起来就说:「我是有什么吃什么。你累了一天,不如先歇著,我既然能动了就由我做吧。」
四儿回嘴说:「大爷,您还是陪在爷身边吧。爷这两天不能下地,不知道有多想见您。您要是对他有心,就在这陪陪他」他停了停,终究没继续说下去,告退了一声,转身走了。
李顺听四儿说的,竟一下子怔在床边了。四儿这话明着就是告诉他温庭玉的心思了。他原真是把温庭玉当弟弟的。如今知道了温庭玉的心思,李顺心就乱成一团了。
若温庭玉是个女人,他肯定是把温庭玉娶回家的。可温庭玉是个男人,李顺从来也没想著自己也有一天会沾男风,这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终究没有好结果。况且自己又是个跛脚穷汉子,而温庭玉是个红角儿,自己又拿什么和他好?还有他俩都是独苗,不孝有三,无後为大,若他跟温庭玉好上了,他们又拿什么去传宗接代?
李顺杵在床边,心里胡思乱想著,却总是想起温庭玉那天晚上问自己愿不愿意再养他。他如今回想起来,心底一阵的荡,这才明白过来温庭玉那天晚上的意思。他转眼又看了看躺著的庭玉,心底又一阵的疼。温庭玉好好一个人,为了他病成了这样,也由不得他不动心。
李顺心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忽看著温庭玉的眼睛煽了两下,慢慢的睁开了。
温庭玉见到李顺站在自己眼前,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眨了两下眼睛,轻轻开口唤道:「顺哥?」
李顺听著温庭玉低低柔柔的嗓音在自个儿的耳边响起,心中就是一荡,庭玉从小的样子一阵的从他心里走过去,一直到了那天晚上温庭玉躺在他怀里的情景。他脸一红,坐到床边说:「庭玉,你醒了?」
温庭玉见李顺脸红,自己就想起了十二那天晚上的事情,脸上也是飞红著。他也不答李顺的话,只是羞的往床里面靠了靠,转了头不看他。
李顺哪知道温庭玉的心思,但看他苍白的脸上飞了血色,躺在床上偏著头娇羞的样子,只是看的呆了,觉得论模样,无论男人女人都比不上现下的温庭玉。

俩人就这么静了好一阵,温庭玉终究想起李顺不知道那晚上的事,心下有些恻然,转过头要坐起来。
李顺见温庭玉要坐起来,伸手把他按下去说:「庭玉,你身子不好,好好躺著,别起来了。」
温庭玉顺著李顺的手躺下去,两手抬起来,握住李顺的手说:「顺哥,你怎么下地了?身子支持的了吗?你要是难受,就叫四儿过来搀你回去。」
李顺见温庭玉抓住了他的手,直觉著要抽出去。但耳朵里听见温庭玉的问话,竟句句都是关心著他。李顺心下觉得一阵的颤,眼睛红了起来,手盖上了温庭玉的手说:「庭玉你何必呢?我就算是你义兄,到底还是个瘸子下三滥」
温庭玉一听眼睛就红了,掉着眼泪说:「顺哥,你何必糟践自己。况且,你是瘸子也好,瘫子也罢,无论你是下三滥还是叫子,就算你是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我我」温庭玉看着李顺的眼,轻轻的说:「我都跟着你。」
李顺看著温庭玉热烈的眼睛,有点不知所措。他没想到温庭玉这么直接的就把话说出来了,心下甜甜酸酸的,有些儿个颤,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感动。他看著温庭玉柔美苍白的脸庞,有点想就俯下身去抱住温庭玉,可转念间又想起了他们俩娘的面容,心下一凛,头低下去躲著温庭玉的眼睛说:「庭玉,你们温家就你这一个独苗,你娘还指望你给温家传宗接代。况且我我」李顺想起他娘从小教训他的话,咬了咬牙说:「我到底还是得延续李家香火的」
温庭玉听得李顺这么说,宛似天上打了个焦雷,看著李顺发起呆来。原来自己到底不能待在李顺的身边靠著他,就因为他是个男人,所以只能当李顺的弟弟。可打他进了戏班子,段师傅就刻意拿他当了女孩子来养,学的都是女孩儿家的行止心思,渐渐的他自个儿都不大拿自个儿当男人看了,更不要说什么传宗接代。如今李顺这么一说出来,他才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终究是个男人,自个儿喜欢李顺的心思再怎么强烈,到底也赶不上女人。
温庭玉沉沉的吐了口气,脸色蜡黄的躺在床上。他也不看著李顺了,只呆呆的看著床顶,嘴唇颤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顺看著温庭玉这个样子,心底跟割过去一样的痛。如今叫他再拿温庭玉当自己弟弟看,恐怕他自己也不成了。可他XX的话他不能不听,还有温婶也盼著温庭玉能为温家延续香火,两个老人家已经死无全尸,他不能再违了她们生前的心思。
他咬了咬牙,抽出手说:「咱俩的娘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要咱们继承香火,咱们俩要是好上了,两位老人在地底下也不瞑目。」
温庭玉一听,反而哭了起来:「我娘要是真寻思著让我继承香火,就不会把我往戏班子送。如今让我我」温庭玉顿了半天,这自己早就没法喜欢女人,早就当自己是女人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躺在床上闭著眼睛掉眼泪。
李顺看著温庭玉掉眼泪,手就要伸出去替他擦眼泪,可到了一半,又停在半空。温庭玉看也不看李顺,只是一直哭,也不说话。俩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听见四儿在外面喊:「大爷,饭做好了。」
李顺应了一声,咬了咬牙,攥起拳头,起身走了出去。
温庭玉躺在床上,跟没魂儿了一样看著床顶,眼泪就一直这么流著。自己做了那么多,李顺终究是不肯跟他在一块儿,那要他以後怎么办?李顺就在他身边,他是再也没法子把自己再给别人了,可李顺又不肯让他跟著,自己往後要怎么活下去?温庭玉听着李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要随着这脚步声去了。
温庭玉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突然胃里一阵的翻腾,喉咙里一阵甜腥,他转身冲到床下哇的吐了一口睡前刚喝下去的参汤。
温庭玉这几天一直进的是流食,胃里能吐的,除了水还是水。等四儿端著汤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温庭玉惨白著脸在往外吐瞻汁。他吓的赶快把温庭玉扶到床上,给温庭玉顺著气儿,又紧著把翠环叫过来说:「你跟著伺候著爷,我去请常二爷过来。」说著看温庭玉总算是消停下来了,拔腿就往外跑。到了门口的时候,他正看见听见声音往屋子里跑过来的李顺,停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後,又往门口跑出去了。
李顺跑进屋,正看见翠环在收拾地上吐出来的东西,见他进来,冲他笑笑,又低头收拾。温庭玉躺在床上,脸上一丝血色都没了,嘴唇边上沾了点刚吐出来的秽物,紧闭著眼,竟是半厥了过去。
李顺一看,心都揪起来了,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了温庭玉身边,握著他的手,又跟翠环说:「翠环,劳驾你去帮我拿条巾子过来。」
翠环点点头,把收拾好的秽物拿出去,转头又拿了条汗巾进来给李顺。她本来想跟李顺说什么,可看李顺一瞬不瞬的看著温庭玉,轻轻的帮温庭玉擦著嘴边身上的秽物,心下什么都明白了。她叹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李顺也没看翠环,只专心帮温庭玉擦著身子。他看著温庭玉半厥过去的样子,一边後悔自己刚才的话。
温庭玉为了他把身子毁成了这样,可见用情之。可这一番情就被他用传宗接代四个字给轻轻带过了。李顺心里痛得直颤,没想到温庭玉被他几句话就伤成了这样,才短短一会儿的时间,温庭玉的病似乎重了很多,看起来一副随时香消玉殒的样子。
要是温庭玉就此病下去,死了怎么办?李顺心里一紧,握著温庭玉的手就紧了起来。他心想,庭玉要死了,那他恐怕这辈子都活不好,更别提什么传宗接代。李顺想著温庭玉的好,伸手把还留在温庭玉脸上的泪迹抹去,摸著温庭玉的脸说:「你的心我明白,你可别死了,不然以後要我养谁去?」
常二爷很快就过来了。一进屋见温庭玉是半厥过去了,连忙伸手掐温庭玉的人中,一边说:「四儿,我交代过温老板要静养,切忌动气,你怎么都没听进去。」
四儿站在下面应著,眼睛狠狠的盯著李顺:「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招惹我们家爷,这院子里有谁还能招他动这么大的气?」
常二爷看著站到了一边的李顺。李顺满脸都是著急上火的样子,眼睛一直不离他和温庭玉,似是想问他温庭玉的病情又不敢开口。常二爷心下叹了口气,心想,这就是命,随这两个闹腾吧。
他见温庭玉渐渐醒转过来了,这才坐到一边,开始给温庭玉号脉。李顺在一边小心的问:「二爷,庭玉到底是什么病?」
常二爷抬眼看了眼李顺,又看了看四儿,见四儿微微摇头,心下了然,闭起眼睛继续为温庭玉号脉。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说:「温老板不过是受了风寒,前些天过於劳累,加上身子原本就单薄。只是今天急气攻心,身子支持不住才会厥过去。」
他站起身说:「温老板这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心病好了,身子也就好了。」他看了一眼李顺,又转身往外走:「四儿,你跟我去同仁堂抓药。」
常二爷刚出了门口,就听翠环说:「老爷,我看大爷身子好的差不多了,这儿也没什么我做的事儿了。」
常二爷看了看四儿,见四儿点点头,就说:「那成,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著点。」说著继续往同仁堂那走。

温庭玉的小院里就剩下了躺在床上的温庭玉和一边的李顺,温庭玉自从醒转了以後就看著李顺,一眨不眨的,看得李顺脸通红。他乾咳了一声,站起身来说:「你吐了那么多东西,我拿碗水来给你漱漱口。」
温庭玉突然一把拉住李顺说:「顺哥,你别走,你你再让我看看你。」
李顺听得温庭玉委屈的话音,心里好像被死劲抓了一下。他心疼著坐下来:「我不过是去拿碗水罢了,你吐了瞻汁出来,嘴里必定不好受。你要看,往後随你看个够。」说著拍了拍温庭玉的手,走去拿水。
等他拿了碗水转了回来,就看见温庭玉撑著起来,靠在床上伸著头看他。李顺笑著说:「我又不会走了。你干嘛起来?来,用这水漱漱口。」
温庭玉看了看李顺,拿起水碗漱口,一边还偷眼瞧著李顺。李顺心下奇怪,问:「我脸上长了什么?你干嘛一直看?」
温庭玉放下水碗,摸著李顺的脸说:「顺哥,我这是怕我自个儿发梦呢。我刚才厥过去的时候,听见你说的了,你再说一给我听听。我我怕只是我自个儿发梦梦到的。」
李顺叹了口气,抓著温庭玉的手说:「庭玉,你的心我明白。你可别死了,不然你要我以後去养哪个?」
温庭玉的嘴唇颤著,眼泪断了线的掉下来,李顺替他擦著眼泪说:「别哭了,再哭坏了身子。」
温庭玉抓著李顺的手,问著:「那传宗接代的事儿怎么办?」
李顺反握著温庭玉的手说:「还想这东西干嘛?我既然要和你好了,自然不会再理会那种事情。回头等咱们都入土了再跟咱妈请罪,你现下好好养病,别再为这事儿操心了。」
温庭玉靠进了李顺怀里,小声哭著,觉得自己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靠到了李顺身边,真真正正在北京城里找到一个能扎下脚的地方了。
温庭玉的心病一解,身子自然好的也快起来,不出两天就能下床走动了。四儿见李顺总算是知道了主子的一片心,对李顺也有了好脸色。李顺一直要问他们自个儿月初被掳走的事儿,可温庭玉总是把话岔到其他地方,而四儿就一问三不知,渐渐的李顺也把这事给忘了,每天只是陪著温庭玉。

二十七那天的晚上,李顺看著温庭玉跟小院里摆了一桌酒菜,把他拉过来就坐。他看著桌上的好酒好菜,再看身边温庭王殷勤的为他倒酒,不明所以的问他:「庭玉,今儿个什么日子?四儿呢?」
温庭玉笑著说:「我打发他去别睡了,今儿晚上就咱们两个。顺哥,你怎么自个儿都忘了,今儿是你生日。」说著就举起杯说:「顺哥,庭玉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李顺这才想起来今天好像的确是他生日,只是从他娘死了以後他就没再过过生日,渐渐的连他自个儿都忘了,难为温庭玉还记得。他傻笑了一下,也拿起杯子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都忘了。」
温庭玉和李顺碰了杯,喝了酒,坐在了李顺身边娇笑著说:「顺哥,只要是你的事儿,我都不会忘。只盼咱们两个能年年这么过生日才好。」
李顺听著温庭玉软语在边上吐著,有些儿的心驰荡漾,恍惚了一下,握住了温庭玉的手说:「当然了,只要我没个什么三长两垣,肯定会跟你身边的。」
温庭玉抬手掩住李顺的嘴说:「顺哥,大生日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说着又笑道:「今儿个高兴,你坐好,我唱出贵妃醉酒给你看。」说着站起身,拿起一杯酒,走到小院中间,亮起了平板,开口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唱毕抬手,就著手边的酒杯一口饮下,开始作起身段。
温庭玉虽然没穿戏装,但仍是丰姿绰约,莲步轻兀再加上天上的一弯明月,竟真的好似贵妃赏月进了小院。李顺不懂戏,只觉得温庭玉舞步轻飘,身段如扶风弱柳,眼波流转,看的都是自己。他虽然要和温庭玉在一起了,可两个人身子都才好,平日里也只是靠在一起说说话。如今温庭玉使出了浑身解数唱起这出贵妃醉酒,真个成了那百媚千娇的杨玉环,从头到脚没有一地方不似女人,不胜女人。这李顺哪见过这样的温庭玉,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那边温庭玉正唱到:「同宵捧金盅,高裴二卿接手捧。人生在世如春梦,奴且开怀饮数盅。」脚步轻兀走到了李顺身边,拿起了桌子上的酒,眼波流转,媚看著李顺,仰头把那杯酒喝下。
李顺只觉得自己刚才⒌哪潜酒直直的从肚子里烧了上来,烧得自己满脸通红,口乾舌燥。他转过脸,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直著脖子⑾氯ァH赐了哪有人用酒来解渴的,身子越发的热了。
而温庭玉连喝了三杯,睑上也如添了胭脂般通红。看著李顺的眼睛柔得似要滴出水来,一边做著身段,嘴里一边打著板子。最终一个下腰,叼住了李顺手中的杯子。
李顺一惊,手下意识的捏紧,低头看著温庭玉。温庭玉没咬走杯子,就停了下来,一直看著李顺。
俩人对视了好久,李顺才惊醒的松开手,让温庭玉把酒杯叼走。却觉得浑身燥热,本是凉风习习的晚上,他竟出了一身的热汗。而温庭玉本该一挺腰站起来,把整杯酒喝下去的,可他叼著酒杯的嘴轻轻一扬,把酒杯摔出去,腰一松,竟躺倒在了李顺的腿上。
李顺看著温庭玉就这么百媚千娇的躺倒在了他腿上,一下就不知道该干嘛好了。他浑身燥得好像进了火焰山,又觉得刚才喝的酒不但烧上了头,也从一直往小腹下面烧。而温庭玉的睑也是越来越红,看著李顺的眼睛渐渐的蒙上了一层雾,胸膛急速的起伏著。
俩人就这么对望了好一会,李顺却突然大叫了一声:「好!」然後鼓起掌来说:「怪不得你是京城的第一的名角儿,唱的真棒。庭玉,过来听我说段相声。」
温庭玉的眼睛一下就黯下来了,到底笑著站起身来说:「也好,不如咱们两个演双簧,就演咱们小时候看过的那段。」
李顺跟逃似的跑进屋,找了个合适的桌子搬出来。刚才那种燥热的感觉还没退,如今他的心好像揣了个兔子在怀里一样乱蹦着,心想,还好自己反应的快,不然就要唐突了温庭玉了。 、
李顺至今还是想不明白,男人到底该怎么跟男人好,但自己喜欢温庭玉这份心是没错的。平日里两个人靠得近了,他也乱撞般的有反应,但总不好跟温庭玉说。他心想这男人和男人,的确不合天理啊,难不成让温庭玉用嘴帮他?

他一边搬著桌子往外走,一边想这个事情,越想越邪乎,抬头一看,温庭玉正站在他面前。李顺使劲摇摇头,把刚才的肮脏思想摇出去,对温庭玉说:「我平素是在後面的,你坐前面。」
温庭玉点头,笑著拿了个酒杯过来,坐在了椅子上,李顺就藏到了後面去。
酒杯一拍,李顺就在後面说:「今天二十七,我男人出去去看戏。」
俩人就这么学著,一直到了摸石头找东西那一段。李顺蹲在地上当石头:「哎呀呀,我的钱袋不见了,我东找找,西找找。哎?这块石头,不就是我刚坐过的吗?」
温庭玉第一说双簧,竟和李顺配的天衣无缝。他摸著李顺的头,张著嘴配著李顺的声音:「指不定掉这了,我左看看,右找找,哎?怎么没有?我绕著石头找一圈。没有?不对,我再找一圈,找两圈」
原来的本子里,前面的人会越绕越快,最後绕的晕头转向的开始追打张嘴说话的。可温庭玉绕得越来越快,居然一点都没有停的意思。李顺看得直眼晕,心里倒起了相争的念头,虽然看得眼晕,但嘴还是不停的数著,一直数到了上百圈,这才喘不过气的说:「庭玉,停下来吧,我败给你了还不成。」
话音刚落,走到他旁边的温庭玉突然冲著他就倒了下来。
李顺一看,连忙伸手接住温庭玉。他低头一看,温庭玉两眼紧闭,好似厥了过去。这一吓可不轻,他急著叫:「庭玉!庭玉!都是我不好,不该玩这一出的。」
李顺看著温庭玉的样子,悔得肠子都青了,心想,自己没事跟温庭玉逞什么口舌呢?他是动嘴,温庭玉可是在动身子。这段绕得那么快,他自己都喘不上气了,温庭玉可不更难受?再说,大病初愈的人,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他越想越懊悔,抬起一只手就要抽自己的嘴巴子,却突然被人拉住了。低头一看,温庭玉睁著眼冲著他乐,哪里有一点病的样子?
「你你」李顺看著温庭玉,才知道自己是被他要了。可他到底还是担心温庭玉的身子,开口问:「庭玉,你身子真没事?觉没觉著得身子发冷?」
温庭玉把李顺的手拉下来,放在自己的脸边:「摸摸,还是热的呢。我从小绕圈子绕大的,再快也不会晕,想跟你玩下罢了。」
李顺点头说:「我倒没想到这一层,你没事就好。」说着就要放开温庭玉,却被温庭玉一把拉住:「顺哥,说不晕是假的,这么快呢,弄的我脑瓜仁子疼。可我这脚是崴着了。要不怎么倒了?我站不起来,你把我抱进去躺著好不好?」
李顺一听这话,心又开始乱跳。他抬头看看温庭玉的脸,心里又觉得自个儿的想法龌龊得紧。他的脸「噌」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但到底还是把温庭玉抱起来往屋子里走。
温庭玉窝在李顺的怀里,一动不动的。一直到李顺把他放在了床上,帮他脱了鞋袜要替他揉脚,却发现他一双脚莹白剔透,哪有瘀痕的样子?
李顺抬起头,看见温庭玉冲著他扮鬼脸,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他心下笑著想,这庭玉,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气。
李顺拍拍温庭玉的脚,站起来说:「你躺躺吧,就算脚没乐,刚才那上百个圈子也肯定累著你了。我出去收拾东西。」说著就要出去,却被温庭玉猛的在後面抱住。
温庭玉抱得极紧,两只手向著下面摸过去,李顺浑身的火「腾」的烧了起来,连忙抓著温庭玉的手说:「我出去收拾东西。」
「顺哥,你别忍著,女人能做的,我也能做。」温庭玉的声音从李顺背後传过来,我我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李顺转身看着温庭玉:「什么我的人?」他听著温庭玉的话,脑子里却整个儿八丈金刚,完全摸不到头脑。
温庭玉也不答话,搂著李顺的头,轻轻的拉近了自己,侧头就吻了过去。另一只手轻轻的揉著李顺的下体,呓语著:「我什么时候都是你的人。」
李顺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火越升越高,再加上温庭玉吻他吻得如胶似漆的。他也顾不了那许多,抱著温庭玉躺倒在了床上,随手放下了帘子。
第二天四儿回来的时候,温庭玉和李顺还没起身。他悄悄隔窗看了,心里闷笑著就去收拾院子,心下念著佛,自己主子做了那么多,如今总算是偿了心愿。
温庭玉醒来以後,就一直和李顺在屋子里玩到晚上。他第二天接了会贤堂的堂会,不敢玩得太过火,俩人多还是搂在一起柔情蜜意的说说话。
温庭玉想起昨天的双簧,坐在床上说:「你昨个在後面耍我,我今儿个也要耍回来。」
李顺坐在他身後抱著他说:「那不成,还得弄桌子椅子,很麻烦的。再说我腿上有残疾,你要让我绕圈子,我非绊下来砸著你。」
温庭玉笑著说:「咱也不弄那个劳什子,不如这样,我说话,你做事儿。我说什么你做什么,那不跟双簧一样?」
李顺咬了一下温庭玉的耳垂:「就你样多,成,你说吧。」
温庭玉笑著说:「那成,我可开始了啊。」他听李顺应了一声,就暗笑著说:「我今儿个心情好,想跟床上拿大顶。」
李顺一听吓了一跳:「哪有跟床上拿大顶的?你行行好,我跟地上翻给你看还不成。」

温庭玉靠在李顺的怀里,笑得枝乱颤的说:「不成,你就得在床上拿。」
俩人笑闹了半天,又缠绵起来。等李顺在温庭玉的嘴里出了精,温庭玉下床拿了茶杯漱口,转眼又看见桌子上放著的丝帕子。
他想了想,拿了那帕子回来,蒙在脸上,坐在床上说:「顺哥,帮我把这帕子拿下来。」
李顺也不知道温庭玉到底在搞什么样,抬手拿了,扔到一边,又搂著温庭玉说:「好庭玉,要不,下我帮你弄?」
温庭玉觉著帕子离脸而去,心下一阵的激动,反搂著李顺就吻起来。李顺坐在温庭玉的身後,两手从後面伸过去揉著温庭玉的下体,头采著过去跟温庭王吻的难分难舍。一直到和温庭玉一起喘着出了精以后,温庭玉才在他怀里说:「顺哥,刚才那帕子,就算是喜帕。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不管以后这世道怎么变,你可千万别丢下我。」
李顺心下激动,抱著温庭玉说:「我怎么能丢下你,可你以後就要跟著我吃苦了。」
温庭玉抬起头说:「顺哥,我不会让你苦著的,只要我还能唱一天,咱俩就不会有苦日子过。」说著又亲了过去。

一个晚上又是乱七八糟的过去,可温庭玉第二天卯时的时候还是撑著起了身。今天这堂会,他特意通知了常二爷和刘五爷,就是要让这两人听的,所以不能不去。他转身看了看李顺,心里甜的跟抹了蜜一样,只觉得自己从今以後的日子都不一样了。以前他唱戏是为自己活命,如今是为了李顺,为了那些真爱他戏的票友。
他俯身亲了一下李顺,转身走出去换衣服。四儿早早叫了洋车候在门口,跟著他一起去了会贤堂。
李顺起身的时候温庭玉已经走了,外面已经是近巳时的时分。李顺坐在床上,想著温庭玉昨天让他掀帕子的事情,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但想著後来的话,心下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实在欠妥。温庭玉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人了,他怎么著都得养著温庭玉。如今练摊儿和林府的差使都是将够糊口,无法供养他们两个人。就算温庭玉唱戏挣了再多的钱,那都不是他的。自个儿是个男人,哪能靠著温庭玉过活。
他跳下床,穿上衣服,决定先去林府问问自己能不能做些挣的多的事儿。李顺心想,如今只能骑驴找马了。
到了林府,管家林瑞对他倒是客气。但他失踪了一个月,人人都当他死了,自然林府原来的差使也会不为他留著。林瑞对李顺展了张卖身契说:「李顺,你要是真想往上攀,先得签了契,当了长工才好用你。」
李顺想了想,自己要把自己卖了,那就要住进林府,往後和温庭玉见面就难了。再说这一签就是一辈子,自己所有的行动都受制林家,到底能不能往上爬也不知道。他考虑了一阵,最终还是回绝了。
如今林府的差使没了,自己又没其他的本事,虽然相貌不错,却是个瘸子。李顺知道自己这样子没几个店铺愿意要,思来想去,还是去找自己师傅商量商量再说。况且自己失踪了一个月,也该给他老人家请安了。
他边想著边往他师傅家走,刚到了他师傅家的胡同口,就被六猴儿给叫到一边去了 。
「李顺,你可享福了,掉进了温柔乡。那温庭玉真有办法,还真把你救出来了。」六猴儿见到他就满嘴酸溜溜的说。
李顺愣了一下,才省起来六猴儿说的是自己被掳走的事,便说:「狗屁!那哪是 温柔乡,整个一淫窝,我差点小命不保。对了,你知道我被掳哪去了?庭玉到底又找了什么人救的我?」
六猴儿见李顺对那会儿的事情没印象,自己也不敢说。高宝贵在走之前把他和白三都叫到一小屋子里,千叮咛万嘱咐李顺被宫里掳走的事情绝不能跟别人说,更不能在公众的地方说,否则他们两个恐怕会连自个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六猴儿对著李顺乾笑了几声,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拉著他神秘兮兮的说:「李顺,有份发达的活儿,你干不干?」
「你个上窜下跳不安生的,缺德的事我可不干。」李顺赶忙说,六猴儿这小子,成天净做白日梦想发财。
「切,天地良心,我六猴儿能干缺德的事儿吗?知道西直门那边有洋人工厂在找人吧。今儿个可好,有个洋人说了,要找人去洋人一个叫美利坚的地盘上采金子,报名就给条洋人毛巾,啧啧,多阔绰。三师兄、我、还有一窝脖,我们三个都报上了,结果那窝脖他老婆寻死觅活的不肯让他去」六猴儿唾沫星子乱喷,指手画脚的跟李顺说起来。
「得得得,我知道了,你们这是少个人,找人顶包呐。」李顺打断六猴儿的话,也明白过味儿来,「我不去,去洋人地盘,哪辈子还能回北京来?」
「这你就下懂了吧,人家说了,坐船过去,两月就到。那边是洋人地盘,洋人的东西遍地都是随便拿,要不怎么毛巾随便给呢?还是金山遍地,叫咱过去挖金子去。旁边那翻译说,咱签的契都是五年的,月钱比在大户人家干一年的还多。再者说了,过了五年人家还用船把咱们送回来呢。这发达差事儿,我是没见过了,也亏三师兄有办法,真挤进去报了三人的名儿。」六猴儿兴奋的说著,李顺也有点动心。
五年没多久,从洋人那边回来,捡了金子,贩了洋货,可不就是和林府老爷干一样的事儿了?李顺又想起温庭玉昨儿晚上的话,又想到自己在北京的确是没有出头的机会,心想,他好歹也是个男人,绝不能跟家里吃庭玉的软饭。
李顺也没细想温庭玉也是个男人,总觉得自己不该靠著温庭玉,怎么著也该温庭玉靠著他才对。他开口对六猴儿说:「我总得回去跟庭玉说一声。」
「那可得赶快,今儿下午就从前门那上火车去天津搭船了。」六猴儿说。
「这么急?」李顺一听这话就有点犹豫,温庭五今儿个白天有堂会,他要是下午就走,恐怕是见不到温庭玉最後一面了。他们两个的关系昨儿个才定下来,今天就走,他怎么想怎么舍不得。
「你要去,就给我个准话,要不去,我还去拉别人。你去西直门那边瞧瞧,那个叫热闹。」六猴儿见李顺犹豫,转手就要走。
李顺想了想,最终咬了咬牙,心想,男人大丈夫,没点魄力不就成了婆娘。他拉过六猴儿说:「你告我个准地方准时辰,我先跟庭玉打声招呼,回头过去跟你们碰头。」
六猴儿点点头,把时间地点都告诉李顺,临走了说:「以後就看咱师兄弟在洋人地盘上逞威风了。」

李顺点点头,转头往回走。他心下琢磨著,那时辰,估摸著庭玉是赶不上回来了,自个儿又不能不辞而别。他一边琢磨著一边转到大街上,转眼看见了写字儿先生。
「先生,您帮我写封信,大概就是说,我去洋人地头奔前程去了,一定要混得人模人样的回来养他,让他等我五年。不管我发达不发达,过五年一定会回北京找他,绝不是丢下他不管。对了,一定要说我走的急,不能见他最後一面,可我拿了他一样东西做纪念,就当以後他跟我身边儿一样。」李顺站在专帮人写字儿的书生面前,递过去几个大子儿。
那书生拿起一张红框的纸:「抬头写什么?」
「庭玉。」李顺傻笑著说,「就是那个温庭玉的庭玉。」
那书生点点头,提笔写起来,下一会就写好一张,递给李顺:「你媳妇儿真有福,就是这名儿怪,像个男人。」
李顺也不答话,笑著拿过那封信,转身走了。

李顺进了家门,心里却越来越不舍,温庭五前晚上唱戏的样子似乎又在他眼前重演著。自己如果就这么走了,温庭玉会不会怨他?会不会从此不理他?他答应了温庭玉不离开他,可这话他才说,就转头要离开他好几年,他自己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他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终究还是下了决心走。他在信上写的清楚,相信温庭玉会理解他,也会等他。自个儿是个男人,失了这机会,往後想要养家糊口就只能靠自己卖艺了。
李顺咬了咬牙,走进书房,从怀里掏出那张写字儿的帮他写的信,放在了温庭玉平常抄本子的桌子上。他看了看摆的地方,又把温庭玉已经写过字的纸放在一边,把自己那张纸放在正中间。抬头又看见这桌子对窗户,伸手拿过一张镇纸镇在了那信上。
他又看了看四周,寻思着拿点什么东西做纪念,终于看到温庭玉昨晚上蒙在脸上的帕子就掉在枕头边。他拿过来,仔细叠了,揣进怀里,又在屋子院子里好好看了一圈,这才走出了院门。又去了自己原来那个大杂院收拾了几件衣服,李顺看天色不早了,这才奔去前门,正赶上火车,离开了北京。
这边李顺离开北京,那边温庭玉还在唱著堂会。
刚刚演了一出盗仙草,现下是别人在唱,温庭玉在下面歇了一会,卸了粉彩又重新上粉揉红,今天的压轴是他的贵妃醉酒。
常二爷和刘五爷都在下面,所以温庭玉卖了力的唱,换了满场的疯狂叫好。温庭玉想,为什么自个儿以前唱戏的时候没注意过,其实这北京城里也并非都是虎狼,真心喜欢他唱的人还是不少。看看下面那些人的高兴劲儿,他也欣慰。
只不过这北京城里只有一个他能靠著的人罢了。温庭玉想起李顺,心下笑著,勾脸的手也停了下来,只想著李顺这两天的样子。
他正想著,忽听的四儿过来说:「爷,张芝栋说那出牡丹亭要改,回头他们给你送新本子过来。」
温庭王收了心思,转头对四儿说:「怎么又要改,上给我的那本我都抄的差不多了。」
四儿回话说:「他说这他们管抄,改好了就给您送来,估摸著明後儿就得。」
温庭玉点点头:「他们肯抄就好,你去把我桌子上抄好的那些烧了吧,省的回头再乱了。记得单烧红框的,你不识字,别烧错了。对了,今儿晚上我请常二爷和刘五爷吃饭,你先回去收拾收拾,再去丰泽园叫桌菜。」然後转头继续勾脸。
四儿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一溜小跑的跑回家,先烧了桌子上的红框纸,又跑去叫菜。心下有些奇怪为什么李顺不在家待著,但他也没细想,只估摸著李顺可能出去干什么了。


一直到送走常二爷和刘五爷,李顺也没回来,温庭玉开始坐立不安。他想去找,又发现自己除了双簧黄和那几个徒弟以外,不认识任何一个跟李顺有关系的人。可现在要去双簧黄那,又太晚了。
温庭玉心下安慰自己说,李顺大概是和朋友在一起忘了时辰,等下就能看见。结果他一直等到了大天光也不见李顺回来。温庭玉开始胡乱想些有的没有的,吓的自己脸色苍白。四儿一直陪著温庭玉,虽是咬牙恨著李顺的不负责,但嘴里却宽慰著温庭玉:「爷,大爷刚从阎王爷那回来,不会再回去的。估摸著是跟他朋友吃醉了在外面睡了吧,等天明儿我就去黄家问问,您累了那么久了,歇歇去吧。」
温庭玉听了四儿的话,心下稍慰,但却实在担心的睡不著,说:「不好,还是我亲自去趟黄老那。」
四儿看了看外面说:「爷,现下这时辰,估摸著黄老爷子还没起来呢。您和衣跟床上歇会儿,我去坐早饭,等时候差不多了,咱吃了早饭再过去。」
温庭玉想了想,也无计可施,自己前一个晚上和李顺闹得凶,又唱了一天的戏,再加上一个晚上没睡,他现下的确是乏的浑身无力。他点了点头,走到床上,和衣躺下,闭着眼睛养神。可李顺不在身边,他怎么也睡不着,闭着眼睛养神,反而越想越多。他起了身,坐到了桌前要抄本子,又想起来那本子要改,自己昨天让四儿把已经抄完的都烧了。
温庭玉就这么坐立不安的跟房里等到了卯时,这才和四儿吃过饭,直奔双簧黄的家。
到了黄家,正赶上黄世清收了新徒弟,正上下其手的耍著玩。见了温庭玉来,笑著把他让进去说:「温老板,找著那小顺子了?你们两个都那么久不来,我还当他不要我这个师傅了。」
温庭玉一听这话就楞了,问:「黄老,顺哥他,他,他没上您这来?」

黄世清楞了一下说:「没啊,他这一个月都没过来过这边,我还当他出北京了呢。」
温庭玉一下就急了,拉住黄世清就说:「黄老,那您知道不知道他跟谁熟,有什么朋友?昨儿个他一天没回去,我怕我怕」他说著说著眼睛就红了。
黄世清丈二了半天,怎么也摸不到头脑,先把温庭玉请进屋子里,打算问清了情况再说。
温庭玉只是略略的说了一下李顺被人掳走,自己又找朋友把他救了出来,李顺就一直住在他那养病。黄世清看著温庭玉提起李顺略含羞的样,心下明白了二一,但不好捅破这层窗户纸,只转头叫了那个刚收的小徒弟,叫他去天桥叫几个弟子回来,又转头对温庭玉说:「温老板,您甭著急,李顺那小子成天不安生,指不定睡谁那了。他认识的人大多都是同门,回头我叫几个回来问问就得了。」
温庭玉点点头,叫了四儿跟著那孩子去,又说:「黄老,麻烦您了,您也别叫我温老板了,顺哥是您的弟子,我也是您的小辈儿,叫我庭玉就得。」
黄世清点点头,又站起来替温庭玉看茶,温庭玉忙让,手却被黄世清一把拉住摸摸玩起来。温庭玉早从李顺那知道了黄世清的脾气,笑著躲著,陪著黄世清玩耍,眼睛却不离门口。过了一会,总算看到有人从门口那进来了。
来的是个高高大大的汉子,黄世清招了招手,对温庭玉说:「这是我二徒弟丁信,平日除了老大,就属他耳朵长,要找李顺,他来就好办了。」

那丁信进了门就说:「师傅,我正说的高兴呢,今儿个天桥人多,你没事叫我回来干嘛?」
黄世清拉下脸说:「有你这么对师傅的吗?我问你,李顺去哪了?」
丁信回道:「他一个月没跟北京露面了,我怎么知道?不过昨儿个我见到六猴儿的时候,六猴儿说李顺、他和老三要去洋人地头了。」
温庭玉一听这话就站起来,急急的赶上去问:「什么去洋人地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丁信看著温庭玉的脸,半天没回过神,被温庭玉抓住了才醒过来说:「我也不清楚,我昨儿下午看见他收拾东西,就问起来。他就跟我说是下午的火车,晚上在天津上船去洋人一个叫美利坚的地方。他走的急,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就说白三跟李顺也是一起的」
丁信的话还没说完,就看温庭玉直直的在他眼前晕倒在了地上,刚进门的四儿跑过来摇著温庭玉:「爷!爷!您别吓唬我!」
一院的人都慌了手脚,到底还是黄世清见过世面,叫丁信把温庭玉抱进去放在炕上,伸手掐著温庭玉的人中。掐了一会,温庭玉才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
温庭玉醒了以後也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就看著天板,就跟没了魂一样,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黄世清叹了口气,拉著温庭玉的手,嘴里说:「这去洋人的地方,是远了些,但再远也是个地方不是?早晚会回来的。」
温庭玉似是听不见他的话,呆了半天,缓缓的转过头,看著站在一边的四儿说:「四儿,帮我叫车,我要回去。」
四儿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温庭玉下了床也要往外走。黄世清不好拦,只说:「庭玉,你要当我是长辈,就听我说句话。李顺这做的是过火儿了些,想钱想疯了些,但他天生是个老实人,不会干出不负责的事儿。」
温庭玉停了一下,也没转过头,只说了一句:「是么?那现下算什么?」说著就往外走,正赶上四儿叫了车回来,坐上车就回去了。
黄世清叹了一声,他这傻徒儿,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不辞而别的没品事儿呢?还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黄世清叹了口气:心想,这仨徒弟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回来的时候了。
温庭玉进了家门,也不理四儿,自个儿走进了房间,呆呆的坐到了床边发起呆来。四儿担心温庭玉干出什么傻事来,只是一边干著活,一边注意著房里的动静。到了晚饭时分,温庭玉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两眼瞪著地上,也不哭,也不动窝。四儿心下发急,温庭玉从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就没怎么动口,到了现在就一直不吃不喝,整个人好像是发了痴病一样。他跺了跺脚,就要去同仁堂找常二爷过来,可又不放心温庭玉一个在这里。
四儿正在院子里转著圈的想办法的时候,突然有人拍门。他飞快的跑去闸门,却看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厮站在门口。
四儿心下有些失望,看着那小厮问说:「有什么事儿吗?」
那小厮说:「我打林府过来的,我们家大爷要我过来问,听说温老板病了一个月,现下恢复的如何了?大爷本来要自己过来看,可惜去了趟外地,今儿个才回来,跟铺子里对帐走不开。还有这个月初三的堂会,温老板还能不能来?」
四儿皱了皱眉,温庭玉那个样子,怎么能接堂会,但他不好做工,只说:「你等下,我去问问我们爷。」正要转身,就听见温庭玉站在他身後说:「回去跟你们家大爷说,我」
温庭玉『我』了半天,却是说不出来。四儿跑过去跟温庭玉说:「爷,您这两天身子不好,昨儿那堂会您都是撑著过去的。您要是再撑下去,又病倒了怎么办?」
温庭玉看了一会四儿,终於合上眼睛,咬了咬牙说:「跟你们大爷说,我到时候一准过去。」
那小厮应了一声就走了,四儿急著问:「爷,您成吗?现下您这身子,说厥就能厥过去,怎么能去堂会?」
温庭玉看著四儿,扯出一个惨白的笑来说:「今儿白天我是太激动了,这两天好好调理调理就好。还有,这院子这两天就要换主了。你要愿意跟著我就收拾收拾,再帮我去找个小院租下来,要不愿意跟著我,走之前跟我说一声就得。」
温庭玉这话说的平静,可四儿却听的哭了出来,跪在地上对温庭玉说:「爷,这一年您对我那么好,四儿怎么舍得下您?自然是跟您走。只是,如果咱们不在这小院,大爷回来怎么找的著咱们?」

温庭玉本来正要扶四儿起来,听见这话,浑身僵了一下,叹了口气扶起四儿说:「我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本也不是什么爷,你要跪我就是折我寿了,快起来。至於顺哥,他走的乾脆,一句话也不给我留下。如今他去了那么个地方,只剩下我一个」温庭玉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说:「以後咱们就当他死了,别再提起来。无论如何,咱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温庭玉说完这番话,对著四儿的脸已经变得灰白,嘴唇也颤抖的发著白,眼中满是枯槁之色,却一滴泪也没有。四儿看得伤心,对温庭玉说:「爷,这院子里没人,您要伤心就哭出来。这么忍著,对身子不好。」
温庭玉摇摇头说:「我哪还有眼泪呢?该哭的早哭完了。从今以後,咱就得笑著对人了,知道吗?」他说著就往屋里走。
四儿心下有点奇怪,他们什么时候下是笑著对人呢?做戏子的和做小厮的,哪一天不是不管自个儿有多少情绪,都得笑著对别人?他想了想,估摸著温庭玉不知道这两天想过什么,这番话还是对他自己说的,叹了口气,转身去为温庭玉炖a品。
温庭玉转身回到屋子,见了那张床,突然想起前天晚上李顺就在这床上替他揭了帕子,应承他绝不会丢下他,结果第二天就丢下了他一个人在这北京城里。他想着这些事,还以为自己会心痛如绞,可却发现自己心窝那里空荡荡的,好似自己已经没心了。温庭玉抚著心口想,也是,他既然当李顺死了,那自己这颗心自然也跟著他死了。
他坐到了床边,想来想去脑子里都是李顺那天生日那天跟他说:「只要我没个什么三长两短,肯定会跟你身边的。」
这话才说了没两天,他竟连一句话,一封信都没留下的就走了。温庭玉想,李顺若是肯跟自己说一声,就算是见不上最後一面,只要他想著告诉他也算是心里有他,自己的心都不会死。可如今只好像自己跟他没什么关系一般,说走就走,剩下他一个蓦的失了扎脚的地方,又重新在这北京城里飘摇。
他叹了口气,这一个月,浑似发了场梦。如今梦醒了,他不但回到了原点,还丢了一切,包括自己的心和希望。或许这样也好,温庭玉想,以前他总不甘心被那些显贵分了吃,也总算还有最後一点心和自尊。而如今他的心跟著李顺死了,自尊掉在了王公公的大屋里,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初三那天,他也能心甘情愿的从了林玉堂
门声响起,四儿端著汤进来,温庭玉看著四儿,突然觉得腹中饥饿,说:「四儿,这补品你先放下,去叫辆车,咱们两个今天晚上出去吃。」
初三那天,温庭玉果然早早就到了林府。他一进门,林瑞就上前跟他说,林玉堂一早去了铺子上看帐。温庭玉也无所谓,只是去了给自己预备的小屋子里准备。
他刚一进门,就看见五小姐林雅月坐在椅子上,穿著一身纯白的水衣彩裤,对著镜子描眉。温庭玉一进去就愣了,看著林雅月说:「五小姐,您这是」
林雅月抬头看著温庭玉说:「温老板,您看我这脸画的怎么样?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温庭玉点点头,转头吩咐四儿把戏装放好,就走到林雅月面前,仔细看林雅月的妆。
林雅月扮的是旦,温庭玉知道自己今天被点了出《游园》。他心里一转就笑著说:「今天莫非是五小姐做庭玉的丫鬟?这可折煞我了。」说著就拿起笔,替林雅月描眼画眉。
林雅月闭著眼睛让温庭玉画完,再转了头去对著镜子看了看,笑著说:「还是您的手艺好。温老板,只要您愿意,我怎么不能做您的丫鬟?要不,您收了我当徒弟?您也知道我是最爱听您的戏了。」
温庭玉笑了笑说:「五小姐真是爱说玩笑话,庭玉哪敢当五小姐的师傅?况且五小姐身份尊贵,怎么能入了这一行?您要喜欢唱戏,庭玉有时间就过来给您说戏。」
林雅月看著温庭玉说:「温老板,您要说话算话,到时候可不许嫌雅月烦。对了,您一个月没出堂会,北京城里都传您生了重病。现下您身子怎么样了?」
温庭玉转身把笔放到台子上,低头说:「托五小姐的福,庭玉受了风寒,没注意就成了大病,现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林雅月微蹙起眉头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得了多重的病呢。您也知道,我家规矩大,我一个女孩子不能上您家去看您。直到听说您去唱会贤堂的堂会我才放下心来。」说著又上前一步,俯下身,在温庭玉的耳边轻轻说:「庭玉,你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温庭玉浑身僵了一下,转头正看到林雅月爱慕的眼就在自己眼前。他看著林雅月的眼睛,正想著该怎么答林雅月的话,突然听见後面有人说:「雅月,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快出去,别耽误了温老板换装。」
林雅月直起身子看著挑著帘子站在门口的林玉堂,撅著嘴说:「哥,你来打什么岔?温老板刚才答应了教我唱戏,我正请他帮我说等会儿那出游园呢。」
林玉堂哼了一声说:「堂会还没开始,游园又紧後面的,你那么早就画好了干嘛?回头了没人帮你再画,快出去。再说我今儿个要好好跟庭玉串出霸王别姬。」
林雅月不服气的说:「了我自个儿会画,再说还有温老板呢。哥」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琴儿的叫声:「小姐,老太太叫您过去呢。」
「催什么?我就过去。」林雅月跺了下脚,对温庭玉说:「温老板,等中间的时候,我一准过来找您说戏。」说完横了林玉堂一眼,迳自出去了。
林玉堂看这自己唯一的亲妹妹,摸著下巴宠溺的笑了笑,让她摔了帘子走出去,又跟後面喊了一句:「琴儿,去给五小姐披个披风,穿这么一身在园子里走也不怕丢人。」听琴儿应了,林玉堂这才走进屋。
林玉堂进去以後就把四儿遣走,然後开始脱外面的长袍,一边脱一边说:「庭玉,这霸王的脸我可勾不好,你过来帮我勾。」
温庭玉点了点头,站在镜子前面调著松烟。这屋子里刚换了面大镜子,正能让他从镜子里看到走到了屏风後面脱了长袍换衣服净面的林玉堂。
这就是他以後要跟的人了,温庭玉看著後面那个高大厚实的男人。这男人朗目剑眉,薄唇挺鼻,一张养尊优又略带风霜的脸,眉宇间尽是刚毅沉稳之气。他是这北京城苜屈一指的富商林震山的长子。北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林震山早就去了南方休养,剩下跟北京的林家一共有两房,老大老二各自在商场官场得意,可说到真正在林家主事儿的,还是这长房长子林玉堂。
城里的人传得厉害,这林玉堂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材料。从十八岁开始跟着林震山去广东办了货之后,林震山就一点点的把家业都交给他了。直到林玉堂二十二岁那年正式掌了林家大权之後,这林家的家业就越来越大。再加上老二没几年又进了织造部当了二品,挂上了宫内行走的腰牌,林家在北京城里就更是有势力。
跟了这样的人,他大约就不用怕自己在北京城里站不住脚了吧。温庭玉想,也不知道自己能靠著这男人多久,听说林玉堂是个不长情的,没人能跟他跟过半年。若自己被早早的甩掉,以後又该怎么办?温庭玉一边出神儿的想著,手里一边慢慢调著油彩,转眼看见林玉堂换好水衣彩裤,穿好了厚底官靴冲他走过来,忙换上一副笑脸,从镜子里看著走过来的林玉堂说:「玉堂,你坐过来,我帮你勾脸。」

林玉堂笑著走过去,坐在凳子上说:「庭玉,刚才发呆想什么呢?」
温庭玉看了一眼林玉堂,淡淡的笑了一下说:「大爷的扮相真是英伟,庭玉是瞧的呆了。」说著就先给林玉堂挥了一层白粉,拿著松烟揉了眼,又拿笔沾了油白给林玉堂抹脸。他一边勾,一边就看著林玉堂想,如今自己也没什么可翘盼的了,走一步是一步,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林玉堂半睁著眼看著面前的温庭玉,心里也琢磨著。这一个月没见温庭玉,他似乎变了一些。以前的温庭玉,虽然年纪小,但生了副倾国的容貌不说,更有别人没有的细腻心思。他在北京城里红了小一年,想要他的人不计其数,中间就以他和十三贝勒争得最凶。可这温庭玉偏就能娇笑著迂回在显贵中间找著平衡点,没丢过脸面的保住了自己的清白。若自己不是知道老佛爷跟庆亲王最近起了点别扭,十三贝勒要失势,自己也不敢随便的开口就叫温庭玉从他。
以前林玉堂就知道,温庭王这戏子是个宝。每他见到温庭玉,都想把他那层台上的笑给扒掉,看看里面到底藏了颗什么样的心,收埋了怎样的尊严。可如今的温庭玉,虽还是以前那样,眉宅间却多了层让人抓不住的愁,一双眼睛里也似乎空了不少。林玉堂想,这估计是病的,可这么一来,这温庭玉浑身的气质却更勾著他的魂儿了。
林玉堂越想越是情动,再看著温庭玉的一双大眼一直看著他,专心的替他勾睑,更是觉得一股燥热从小腹窜到全身,伸手就撩起了温庭玉的下襟,摸了进去。
温庭玉吓了一跳,手一抖,笔一下就斜了出去。他急著去拿了布来擦,却被林玉堂抓住了左手,拽了下来,脸一恻过来就亲了过去。
温庭玉突然被林玉堂吻住,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又觉得林玉堂的手揉弄的摸着他的大腿,又在两股中间摸上去。他突然觉得一阵反胃,慌忙要挣,左手却被林玉堂的手紧紧的拉住。温庭玉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了。温庭玉闭起眼睛,右手狠狠的捏了一下笔杆,吸了一口气,反吮住林玉堂的舌头。这往後的路,是独木桥也好,光明大道也罢,甚至就算是死胡同,那也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人。他认命的想,自个儿的心既然已经死了,那身子给谁还不是一样的事儿。
林玉堂觉得温庭玉反吮了回来,倒没了火气,把手一松,推开了温庭五。他笑著对温庭玉说:「今儿个堂会过後,林瑞会过来带你去我朝阳门的院子。」转头又看了看镜子,笑起来:「瞅瞅,这霸王成了大脸了,庭玉,过来帮我重新画。」
温庭玉应承了,拿过毛巾,把林玉堂的脸擦了一遍,又重新打底儿上色,细细的勾出一张黑白分明的脸。
霸王的脸是黑白分明的,可他却觉得自个儿的将来却模糊在这张脸里。温庭玉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但仍然熟练的勾著脸,眼前的黑白混了起来,只变了一个灰字,好似他将来的路。
而林玉堂仍是半睁著眼看著温庭玉,那一吻里,温庭王的唇一点温度都没有,这样冰冷的吻,他倒是一点都不想要。
温庭玉给林玉堂勾完脸,仔细端详了一下,笑著对林玉堂说:「成了,大爷您到这边坐会儿,等我换好了衣眼过来。」说著就要往屏风後面走。
林玉堂斜靠枉台子上看著温庭玉的背影,突然脱口而出:「庭玉,就跟这儿换。」
温庭玉愕然转身,看著林毛堂说:「这不大好吧,人来人往的」
林玉堂笑著说:「这儿没人会闯进来,放心吧,十三贝勒今天被招进宫占了,不会过来。」
温庭玉看了著林玉堂,反而冲著他笑了起来,缓缓的伸手脱衣,宛如在台子上一般。虽是衣衫件件落地,却是一番雍容滋味。看的林玉堂的心痒难耐,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大爷,外边都快准备好了,老太太让您过去开场呢。」
林五堂应了一声:「知道了,你去跟老太大说,我这就过去。」转头站起来对温庭玉说:「我回头过来穿靠,你先准备著。」又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温庭玉,伸手划过了温庭玉的脸庞,收了手挑了帘出去了,转头看到跟门口伺候的小厮,随口吩咐著:「温老板在里面换衣服,你别放人进去,五小姐也不成。」说著就往主屋走。
林玉堂一边走一边想著温庭玉刚才的样子,越想越觉得温庭玉柔顺的外表底下必定有些不同的东西。这温庭玉倾城的容貌下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热情燃起来又会是什么样?
林玉堂心里有些迫不及待的期待晚上了,今儿晚上,他想好好的把这个温庭玉给点起来,烧掉他的面具,看看他的里面到底都藏了些什么东西。
温庭玉看著林玉堂走了出去,这才松了口气的拿起水衣彩裤穿好,盘好了辫子,坐到了台子前勾起虞姬的脸。镜中的虞姬仍是娇艳如昔,只是心中的霸王已弃他而去。温庭玉看著自己的脸,轻轻的唱著慢板:「自古常言道得好:烈女不侍二夫男。愿借大王青锋剑,情愿尽节在君前。」唱罢又念起念白:「大王力图霸业,前程万里,妾身一命,轻如鸿毛。圣大王勿以妾身为念!」
温庭玉说毕,却笑了起来,又对著镜子左右看了看,站起来穿戏装。才刚刚穿好,就听见林玉堂的声音在背後响起来:「庭玉,来帮我穿靠。」

温庭玉唱完堂会就坐在里间卸妆,林雅月又溜了过来,靠在温庭玉的身边说:「温老板,我今儿个唱的可好?」
温庭玉稍微动了动,和林雅月拉了点距离,浅笑著说:「五小姐的嗓子好,庭玉自叹不如。」
林雅月笑著说:「温老板,这话可是您说的。既然我嗓子妤,您干嘛不收了我当徒弟?」
温庭玉卸妆的手停了停,又往边上靠了靠说:「五小姐,您是宅门里的小姐,怎么能吃梨园这碗饭。您要是真想学戏,庭玉有时间就过来给您说戏。」
林雅月摆摆手说:「您这话都跟我说过多少回了,老是这一句。您等下有事儿没,要没事儿,您去雅月的院子里给我说说戏。」
温庭玉想到林玉堂的邀约,沉吟了一下,还没开口,就听林瑞在外面喊:「五小姐,大爷找您过去呢。」
林雅月撅起嘴说:「我哥真麻烦,温老板,您要是没事,我可就在屋子里候著您了。」
温庭玉忙答:「庭玉等下还有事在身,这」

林雅月刚要说话,就听林瑞在外面催:「五小姐,大爷催得紧,叫您赶快过去呢。」林雅月没好气的回答:「知道了,我就过去。」这才直起身,又冲著温庭玉说:「温老板,您可说了要给我说戏,我可等著,今儿个说不了,我回头上您门儿上去学。」说罢就转身出去,看见林瑞站在门边,哼了一声说:「我这不来了?防我跟防贼似的,温老板又不是外人,我跟他说两句话怎么了?」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温庭玉松了口气,正了正身子,继续卸妆,林瑞在外面说:「温老板,大爷给您跟门口备了辆车。」
温庭玉一边擦著自己的妆一边应著:「知道了,劳林管家您费心了。」
林瑞应了一声就走了,温庭玉看著自己的脸慢慢的从妆容下显露出来,只觉得虚幻无比。他的脸,和台子上的脸又有什么下同?只是台子上是出总会演完的戏,而这日子却是漫漫长长,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过完。而他,就好像双簧里那个被控制的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永远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温庭玉看著自己脸想,苟且偷生吧,如今不过是飘摇著活在这北京城里罢了。他左右对著镜子看了看,查看了下有没有粉彩留在脸上,就站起身,到屏风後面换上衣服。然後挑帘子走出去,走到了大门口,就见一辆洋车停在对面。门房见他过来,忙走出门把那洋车叫过来,躬腰跟温庭玉说:「温老板,您走好。」
洋车一路走著,经过了天桥。拉车的回头看的时候,正看到温庭玉伸著脖子在看一边说双簧的两个人,他停了停,对温庭玉说:「先生,要不我停下来,您看完了再走?」温庭玉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从林府去朝阳门还有没有其他的路?」
拉车的急忙说:「这是最快的,您老放心,我绕多那么点地儿也不值得是不是?」
温庭玉靠回车厢里说:「我没说你绕我。你告诉我另外一条路,我嫌这条路吵,快走吧。」
拉车的点了点头,加快了脚程,又告诉了温庭玉另外一条路,心想,除非是钻小胡同,不然哪儿不吵?这坐车的还真怪。但嘴上不敢说什么,拉著温庭玉就到了林玉堂的外院。
温庭玉刚拍了院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露出的居然是四儿的脸。温庭玉吃了一惊,四儿在堂会中间不见,还以为他自己回去了,没想到竟在这里。温庭玉站在门口说:「四儿,你怎么跟这儿?」
四儿把温庭玉让进门里,穿过门洞,绕过了影壁到了院中间的时候才说:「爷,咱们不是要找新院子吗?这是林管家帮我找的,话倒说回来了,我才过来看看,您怎么也过来了?」
温庭玉心下一震,转头对四儿说:「我让你找小院儿,没说让你找四合院儿。」
四儿紧着在一边说:「我也不知道这院子这么宽敞。况且林管家给咱们的价儿可低了,一个月才十两银子。说这儿还带着一水儿的家具。我估摸着便宜就先应承下来,还想著说过来看看,回头再找您商量。这不,刚过来就听见您拍门了。」
温庭玉一边听四儿说一边打量著这小四合院儿。这院儿当中当中一棵大槐树,枝叶伸展出去,树阴覆盖了大半的院子。地上用青砖墁了甬道,连著四周的屋子。
北面一间灰瓦青砖的正屋分成了两暗一明三间,正对著他的主厅敞开著,白色的竹门帘搭在敞开的门上。往里看,能看见屋子中间放著大理石面的红木四仙桌,旁边围了四个也是红木的束腰瓷面圆凳儿。後面靠墙放了一张榉木平带翘头条桌,桌中间放了一个奶白色的玉香炉,两边随意的摆了几件玉器。里面墙角,一边放了一个落地老爷钟,一边放了个撇嘴大瓶,屋子里光线暗,也看不出是什么纹。他又左右看了看,只见这左右厢房和他原本住的正屋差不多大,部分成了一明一暗两间,再转过身,南面的倒座房也分了三间,最东的一间前面隔著影壁,开成了他刚走过来的门洞。
温庭玉暗叹了口气,再转过身,看到院儿角落里自带著一口井,井上面沿著墙布了个葡萄架,当下这快入秋的天气,正是葡萄熟时,青紫的结著一串串蒙著霜的葡萄。架下放著一个梨木雕躺椅,躺椅旁边放著一张东腰攒牙子方桌,桌子旁边又摆了一张弯腿罗锅藤面长方凳,也都是雕梨木造的。
这就是从了林玉堂的好吗?这院子里又住过多少林玉堂的过往爱宠?温庭玉呆呆的看著正对著他那间主房,只觉得这房子和王公公那大屋无比的像,似乎还有淡淡的大烟味儿传了过来。
温庭玉突然觉得一阵的冷,他搓了搓手臂,看著正屋对四儿说:「这四合院太大,里面的东西太贵重。咱们两个人,住不起这种地方,你回头再去找个小院」
温庭玉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林玉堂的声音在後面响起来:「庭玉,这怎么话儿说的?合著我把热脸蛋往你这冷屁股上贴呐。」
温庭玉听得林玉堂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一张脸白起来,闭了眼睛,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回过头来笑著对林玉堂说:「庭玉哪敢拂了大爷的好意,只是十两银子租这么大的院子实在不合适」
林玉堂打断了温庭玉的话,笑著说:「庭玉,我说值就值,这院子是我的,我爱要多少就要多少。把话说明了吧,这院子我是早给你备下的。如今你就算不找院子,我都琢磨让你搬过来呢,如今这不正好。」说著就走过来抱著温庭玉,「今儿晚上你给我再单给我唱出贵妃醉酒。」
温庭玉觉着林玉堂在背后抱着自己,闭起了眼睛,身子软了软,就靠在林玉堂的身上。他抬起眼,娇笑着说:「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庭玉先谢过了。只是贵妃醉酒这出没几句唱词儿,怪没意思的。不如今儿晚上我给您唱思凡。」
林玉堂一听这话,蓦的大笑了起来:「成,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今儿你就给我好好唱出小尼姑下山。」他捏著温庭玉的下巴就吻了过去,手又开始不老实的摸著温庭玉身子。
四儿看著林玉堂吻著温庭玉,低低的抽了口凉气,这才明白温庭玉不要这院子的意思。往後他们住在这院子里,不就成了林玉堂这金屋里藏的娇?往後温庭玉除了在戏台子上,整个的世界都是林玉堂的了。
林玉堂在温庭玉的唇上碾著,碾得温庭玉好不难受,正好听见四儿抽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温庭玉挣了挣,从林玉堂的怀里挣出来,低头瞄著四儿说:「玉堂,有人看呢。」
林玉堂看著温庭玉半低著头,风情万种的说著话,身子都酥了,只恨不得现下就吃了这个他想了很久的佳人。他伸手又搂过温庭玉,笑著说:「我回头还叫两个老妈子和丫头过来伺候你呢,你要这么脸嫩,往後咱们不是都没得乐了。」回头又对四儿说:「去,到全众德帮我叫一桌烤鸭回来。」
四儿应了,接过林玉堂随手扔过来的银子,看了温庭玉一眼。见温庭玉没看他,只是笑看著林玉堂,转头咬了咬牙,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林玉堂也不看四儿,只笑著搂著温庭玉往屋子里走:「到屋里看看去。」
温庭玉靠在林玉堂怀里,虽然打量著这屋子,但心里只想著林玉堂的话。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个劲的往下沉。林玉堂如今不但给了他一个金笼子,还给了他几个养鸟的人,栓住了他,不让他往外飞。
不过,自己要飞,又能飞去哪呢?林玉堂在他身上林林总总也了半年的力气了,想来不会轻易把自己丢掉。金笼子也好,铁笼子也罢,总之都是个能让他安稳活下去的地方,只不过没有爱情而已。温庭玉的头被林玉堂抬了起来,细嫩的唇又被林玉堂的唇碾得生痛。他闭著眼,努力压下自己心头那种反胃的感觉,尽量迎合著林玉堂的唇。
只不过没有爱情而已,他的心都死了,还要什么爱情呢?

林玉堂一边吻著温庭玉,一边眯著眼看著这个在他怀里的人。这么多年来,住到这小四台院儿的人也不少了,有这小院儿都喜不自胜的讨好他的,有见到这院子就冷笑著往外走的,也有不动声色自持的。可只有这一个温庭玉不同,不骄不躁,知道自己的身份,似乎认命一样的顺着他。
不过,这是认命吗?他感觉着唇下那个冰冷但又努力回应他的唇,他以为认命的人都会认命的任他摆布,而不是像温庭玉一样回应他。
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林玉堂推开温庭玉。等下全聚德的菜要来,既然他不能继续点这个温庭玉的热情,那么吻一个冰冷的唇有什么好玩的。
温庭玉被林玉堂推开,心里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只是手足无措的站在林玉堂身边看著他。突然想到角落的那葡萄架,开口对林玉堂说:「玉堂,我看那角落的葡萄有熟的了,要不我剥葡萄给你吃?」
林玉堂睨了温庭玉一眼,笑著说:「也好,今年我还没吃过现采的葡萄呢,你会采?」
温庭玉点点头,拉著林玉堂的手走到那角落,跟林玉堂说:「你躺著,我来采。」
这温庭玉的确是不一样,林玉堂看了看那张什么都没有的躺椅和桌子。心想他躺那也没意思,乾脆撸起袖子说:「庭玉,你转得动这井吗?去倒座房那边厨房拿个盆采葡萄去,我来打水。」
温庭玉看著林玉堂,看了一阵才点点头,去了南边的房子里找了个盆出来,这才走回来摘葡萄。
两个人一个打水一个摘葡萄,中间温庭玉想了法子的找话跟林玉堂说,俩人竟也玩得热热闹闹的。温庭玉一边笑闹著摘著葡萄,一边想著林玉堂为什么把他推开。
是因为他没有热情吗?温庭玉想著,可热情这东西,即使他再会演戏也是装不来的。即使他努力的去回应,他不爱林玉堂,就是无法动情。可今儿晚上林玉堂势必还是要他的身子的,到时候他该怎么办?
温庭玉想了想,心下苦笑,说不定林玉堂会因此放了他也不一定,谁知道呢?走一步是一步得了。
温庭玉才在冰凉的井水里洗好葡萄,还没剥给林玉堂吃,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叫:「大爷,二爷请您赶快回去,说有急事。」
林玉堂皱起眉头走了出去说:「嚷嚷什么?回去跟二爷说,今儿晚上我要跟这过,天大的事儿都明儿再说。」
来的是个小厮,他喘著气的站在院中间说:「二爷是从李中堂那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脸都黑了,一连声儿的找您。二爷还说今儿您要不回去,林家就败了。」
林玉堂皱起眉头,这老二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吓唬人的话了?他这二弟向来不是这么莽撞的人。他转头看了看温庭玉,看见他拿了盆站在角落看著自己,心里一叹,今儿晚上他看来是真没法跟温庭玉共度春宵了。
「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林家要败了。下再说这种话仔细我住死里打你。你回去跟二爷说,我就回去。」林玉堂见那小厮被骂得一缩头,转身就跑,又说:「等等,你出去帮我叫辆车,还有,回去以后你叫林瑞挑个作饭的老妈子和两个伶俐丫头到这里,今儿晚上就过来。」他看著那小厮转身跑了,这才转头走到温庭玉身边。
温庭玉看著林玉堂走过来,心里倒是越来越紧,什么叫林家要败了?林家今儿个请堂会的时候,还是一片团锦簇,王公大臣都有来捧场的,哪有败的迹象?
林玉堂走到温庭玉身边,摸著温庭玉的脸,抬起他的下巴,看著温庭玉的眼睛说:「今儿晚上我不跟这儿睡,你是高兴还是失望?」
温庭玉怎么也想不到林玉堂会问出这么一句来。他躲著林玉堂的眼睛说:「大爷今儿晚上不跟庭玉这儿过,我」他应该说我自然失望的,他应该撒著娇叫林玉堂留下来的。可温庭玉这话就是说不出来,他怕林玉堂真的为了他的话留下来。
林玉堂看著温庭玉躲开他的眼睛,冷哼了一声:「明儿我一准儿过来,白天就过来,你别出门。」
外面小厮的声音响起来,林玉堂看了温庭玉半天,看得温庭玉以为林玉堂又要吻下来的时候才放开温庭玉的下巴,转身走了出去。
温庭玉呆呆的看著林玉堂走了出去,一直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他这才松了口气,手一松,端的那盆葡萄全撒在了地上,『梆铛』一声吓了他好大一跳。
今儿晚上是躲过了,可明天白天呢?还有未来那么多的日子,他能躲到哪天?温庭玉蹲下身子捡著葡萄想,原来,他还是不能心甘情愿的被林玉堂吃下去。
四儿进门的时候看见只有温庭玉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的椅子上发呆,忙跑过来说:「爷,怎么就您一个?林」他才想说林大爷,却又停了嘴,不敢问下去。
「林大爷回去了。」温庭玉叹了口气看著四儿,「我我是不是很下贱?顺哥才走,我就从了林玉堂,还进了他的金屋。」
四儿一下跪了下来,对温庭玉说:「爷,四儿绝没这么想过。爷为了大爷做了那么多,大爷他他还不要爷,是他不好。您要跟林大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然咱们以後跟北京城里都没活路了。」他扬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应承林管家,咱们就不会住进这里了。」
四儿还要打自己的耳光,却被温庭玉拉住了。温庭玉搀起四儿说:「我早说过叫你不要跪,你偏不听,难不成下叫我跪回你才能学乖吗?这屋子,你应承了林管家也好,不知道这回事也好,咱们都是要住进来的。你没听林大爷说吗?这是一早预备好的。咱们以後,就跟这儿住下来吧。」
四儿看著温庭玉,轻轻的问:「爷,您真的对大爷死心了,甘心从了林大爷了?」
温庭玉看着院中间那棵大槐树说:「顺哥他死了。你都知道说,不从了林大爷,咱们以后跟北京城里哪有活路?甘心不甘心,哪轮得到我说?况且」他转过头对四儿说:「我为了常二爷他们,也不能不唱下去。滴水之恩,应涌泉相报,我温庭玉没有其他长,只能好好的唱给他们报恩了。」说著就听见外面全聚德送菜的在外面的叫声,温庭玉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对四儿扯出个笑来:「去开门吧,吃完饭回咱原来那个小院收拾东西。」

另一边林玉堂一到家,就被老二林玉笙给拉到了里屋,还把周围的人都遣了出去。
林玉堂看著林玉笙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倒觉得好笑。他靠在炕上的躺枕上,摸著自己的扳指,慢慢的说:「王笙,你著急上火的把我给找回来干嘛?今儿可是我跟温庭玉的好日子,你这不坏我好事儿呢吗?」
林玉笙急的直跳脚,拉著林玉堂就说:「大哥,别想你那戏子了!知道吗?洋人就要打过来了,今儿我从李中堂那听来的消息,说老佛爷和皇上最近两天都要出京避难。咱们也赶快回南方吧。」
林玉堂心里一惊:「这么严重?」
「可不是!要不我怎么急呢?」林玉笙急的在屋子里打转,林玉堂倒是没他那么著急。他老早就知道北京这阵子要悬,所以跟他爹林震山说过以後,就悄悄的把财产都往南方移了。只是没想到洋人会这么快打过来,如今他们还有不少货物留在北京。
「哥,你倒是说句话!咱们该怎么办?」林玉笙平日最服气的就是自己这个大哥,如今看林玉堂没出声,只是板著睑,眯著眼睛靠在靠枕上转著他的扳指,他也没有那么紧张了。这大哥搞不好早就做了安排也不一定。
「你去把铺子里掌柜的和帐房先生都叫到大厅里去,家里的,把林瑞和玉宏都叫过来,还有女眷一律不许往大厅那边探头。」林玉堂转了半天的扳指,这才抬头对林玉笙说。
林玉笙不知道林玉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点头去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所有人都在大厅里交头接耳。
林玉堂坐在正中抽著旱烟,看人都来齐了,用铜烟管大力敲了两下身边的铜盂:「都给我静静。」
他一出声,就没人敢说话了,一屋子的人都站著等听他的训示。
林玉堂冷冷的看了一圈,咳了一声:「洋人这几日就要打过来了,老佛爷和皇上也要出京避难。」
他这话才出口,屋子里就开始议论纷纷,人人都被这消息给吓得不知所措。
林玉堂大力敲了几下铜盂,这才把人声压了下来。他冷冷的看着站着的这些人:「北京铺子里还有多少存货?多少银两?家里还有多少积蓄?你们都报上来给我听听。」
下面没人吭声,林玉堂大力敲了一下铜盂:「林瑞,从你开始!」
林瑞被吓了一跳,这才走上前说:「回大爷,家里的积蓄不多,原本的积蓄我都依您吩咐分批转去南方了。如今府里只有两万两的银票和二十万两左右的古董玩意儿。这都是中公的,各房的我就不清楚了。还有咱们在北京一共有五宅子,合银大约五十万两。」
林玉堂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又对一个站在林瑞下首的掌柜说:「赵二爷,你那呢?」
赵二爷立刻站了出来,竹桶倒豆子一样的把存货报了出来。林玉笙在一边越听越心惊,没想到林玉堂早就做好了准备,把北京各铺子里的银子都转去了南方。如今留在北京运不走的,不过是家业的三分之一而已。
林玉堂没出声的听完所有人报的帐,这才开口:「一会儿通知各房收拾东西,玉笙,你带著老太太,玉宏,雅月和其他女眷明天一早出北京往南方去。路上老太大配两个丫头,玉宏雅月可以带一个使唤的人。其余的正室不许带丫头,妾权当使唤的人儿。路上赶车的,上下伺候的,都用府里身手好的家丁。还有,你们是逃难,别带太多东西,穿得轻便些。路上也别招摇,苦点就苦点,记得到了南方就什么都有了。」
林玉笙忙说:「哥,那你怎么办?」
林玉堂冷笑了一声:「我当然是留在北京看东西了,家业都跟北京,还有这么个大宅子,不看著成吗?」
林玉笙一听就急著说:「大哥,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你要留下来,万一万一」他也不敢往下说了。
林玉堂看著林玉笙,冷冷的说:「成,我走,那你留下来?要不玉宏?还是你叫女人留下来看东西?」
林玉笙一缩头,他没林玉堂那样的胆子,留在北京,实在是太凶险的事情。
林玉堂闷哼著看著自己的弟弟,玉笙懦弱,他料他也不敢留在北京。不过老二心细,想必路上也能照顾周全。可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对林瑞说:「林管家,您要是还肯跟我们家,就带著家眷跟著二爷去南方,路上也有个照看。要是不肯,您明天帮我用那两万两银票遣了家里的下人,跟他们说,跟我们签的契如今就算到头了。不过等我们林家回来的时候,他们要是还想回来做也可以,到时候重新签契,工钱照旧。」
林瑞一听就跪了下来:「大爷,遣人的事儿您别担心。我家两代在您家当管家,当然是跟着了。可我要走了,那不就留您一个跟北京了?这不成啊。」
林玉堂点点头,对林瑞说:「林瑞,你有这份孝心就好。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不过这一路要照看著这些爷呀小姐的,有你累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林玉宏闷声闷气的说:「哥,我留下来。」
林玉堂有点吃惊,原来除了他,林家还是有个有胆子的。他赞许的看著玉宏,但暗底却摇摇头,玉宏莽撞,留在北京迟早出事,於是开口说:「你不能留在北京。」
玉宏急的走到林玉堂前面说:「哥!我都十九的人了,你什么都不让我做,这总能让我干点事儿了吧。」
林玉堂看著林玉宏,没想到自己弟弟还有这么份雄心,也有点动摇,毕竟他留在北京,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父又体弱,以後林家就没入主持了。

他想了想,看著林玉宏说:「要是有洋人来咱们家抢东西烧房子,你怎么办?」
「这还用说!当然是上去打了!咱们怎么能让洋人欺负!」玉宏捏著拳头,咬牙切齿的说。
林玉堂叹了口气,自己果然还是要留在北京。他皱著眉头对林玉宏说:「你太莽撞,留在北京,不但你要赔上条命,咱们家的家业也难保。你跟著你二哥回南方吧,路上也是个能用的上的男丁。不过要是出了事情,先找你二哥和林管家,不许胡来。」
林玉宏还要说什么,却看见林玉堂看著他的脸拉了下来,只好委屈的站到了一边。
林玉堂看林玉宏站到了一边,心里也是喜忧参半,只盼自己这个弟弟过了这一回能长大些,等回北京,说不定也是个林家的好男儿。
他又转头对底下站的掌柜们说:「今儿晚上,你们把库里存的货捡好的装箱,等後半夜的时候,用靠得住的人运到後园里的地窖。林瑞。」
林瑞听到林玉堂叫他名字,站出来躬身说:「大爷,有什么吩咐?」
林玉堂皱著眉头说:「你估算一下地窖能放多少箱子,然後跟各位掌柜的商量一下,要还有余地,捡公中值钱的东西装箱入窖。」说著又站起来:「各位掌柜,各位先生,林家承您多位多年的照应,玉堂给给位行个大礼。」
林玉堂说著就弯下腰去,作了一揖,所有的人都不好意思的说:「东家,您这话儿怎么说的,我们都是在您家做了几十年的人了,您要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林玉堂听底下有人说了这话,这才直起身子说:「明儿林府就空了。这铺子也要关,匾今儿晚上就摘,藏到铺子里的保险地方。铺子里的夥计跟林府的下人一样,回头要肯回来做,工钱照旧。到时候各位如果愿意回来做,我给各位的工钱翻番。不过,我一个人只能看住这宅子,这铺子里还有得人照看」
不少掌柜的一听就明白了,紧着说:「东家,我们愿意留下来。」
林玉堂听得激动,站起来说:「各位对我们林家有义气,我林玉堂断不能负了你们。从今往後,只要各位不愿意走,林家绝不和各位解约,等各位到了年岁,林家也会供养各位到天年。如果各位要安排家眷出京,所有的费用从铺子上支取。回去跟夥计说,只要有肯留下来保铺的,一概照此理。」
他顿了顿又说:「说句不吉利的话,如果有人因为保铺在北京遭了什么事情,林家也会帮他照看家小。」
底下的人此起彼伏的说著:「大爷对我们那么好,我们是断不会离开铺子的。」
後半夜的时候,林玉堂看著所有的箱子入了地窖。盖上第一层盖子,锁了上面的四把暗锁。把四把钥匙分给了自己两把,又把另两把给了留下的两个两代在林家做事的掌柜,转头又对林玉笙说:「爹手上还有一套钥匙,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带回来。万一我们出了意外,你们还能打开这里。」
林玉笙吸吸鼻子,红著眼睛点点头。林玉堂笑著说:「哭什么,这一路你和玉宏可要照顾好老太太和雅月,知道吗?」转头又对旁边的一个家丁说:「上泥灰吧。」
那家丁点了点头,把地板盖上,又在这屋子里抹了一层的泥灰,林玉堂这才满意的往自己房里走。这地窖保险得紧,只要这里不失,他林家跟北京就能很快恢复元气。
林玉堂还没进自己的院子,就听见院子里吵吵著,姨太太紫凤的声音传了出来。他皱著眉头想, ,外面那么大的事都整整齐齐的,自己後院倒起火了。他火气不打一来,抬脚就进了院子。
一进门,林玉堂就看见元配林文氏抖著嘴,抱著哇哇大哭的儿子站在廊下,紫凤站在院子里叉腰大叫著:「凭什么我要做丫鬟!爷都不使唤我,如今倒要我做你的使唤丫头!什么玩意儿!」
林玉堂冷冷的说:「谁说我不使唤你,明儿你甭跟车去南方了,跟我留北京吧。」
紫凤一看见林玉堂,气焰就软下来了,再一听林玉堂的话,眼泪就下来了,对林玉堂说:「爷,我刚才是跟姐姐说玩笑话呢。您别生气,再怎么说我也是您一个的人,自然是不愿意服侍其他人了,紫凤知错了。这您要让我留在您身边,我自然高兴,只是怕我一个女人家留在这么个是非地方抛头露面我」
林玉堂冷笑了一声,也不理紫凤,转头又看林文氏:「你是正室,怎么一点架势都拿不出来?」
林文氏抖著嘴,看著林玉堂说:「爷我我一个人照顾的了自己,用不到紫妹妹服侍我。爷您一个人留在北京万事要小心如果您要人服侍,我愿意留下来」说着就哭了出来。
林玉堂看着林文氏哭,又说肯留下来,心里一软,叹了口气走上前说:「宇飞才几个月大,哪离得了娘。你路上跟着老太太,在旁边多照应着点。」回头又对紫凤说:「你也甭留下来。不过这一路上不许发脾气,文秀不用你服侍,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得。得了,我还有事儿,你们两个收拾吧。」他又横了站在角落的丫鬟们一眼:「看够热闹了?都给我收拾东西去。」
紫凤听这话就高兴了,不过真离了林玉堂,她也有些舍不得,抹著眼泪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往自己的厢房里走。
林玉堂看著紫凤,冷笑了一声,走到廊子上,看著林文氏怀里的孩子,这说不定是他最後一眼看他自己的孩子了。他不舍的替那孩子擦了擦泪,叹了口气对林文氏说:「文秀,如果我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一定要替我教好了这孩子,为我们林家争气。」
林文氏一听这话哭的更凶了,只不停的点头,断断续续的说:「爷您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跟北京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林玉堂叹了口气说:「但愿吧。我还要去雅月和老太太那。你收拾吧,路上记得你是正室,家里人都站你这边,紫凤敢跟你放刁就去找老太大做主。」说著又悄悄的凑到林文氏的耳边说:「压箱底的那点银票,你都带著,别让紫凤知道了。一路上紧跟著雅月和老太太,万一要是路上有什么事情,别管其他人,用这笔银票带著儿子去找爹。这是咱们林家的骨血,一定要保住了。」
林文氏哭著点点头,林玉堂又不舍的看了半天自己的儿子,这才转身走出去。
老太大那收拾的平静,林赵氏看著林玉堂只说了一句:「你放心,文秀有我照顾,不会给你那跋扈姨奶奶欺负了去。」

林玉堂站在一边说:「还是娘知道我担心什么,您这一路也要小心。路上劳累,您可要千万保重身子。娘,这回去,跟爹和好吧。」
林赵氏冷笑了一声说:「你爹有好几个狐媚子照顾,用的著我?我回头还回来跟你住。不过,玉堂,你在北京要小心啊」说著眼圈就红了。
林玉堂见自己的娘担心,忙走过去安慰。娘俩说了一会子话,林玉堂又嘱咐了带走的丫头路上仔细照顾,这才去了林雅月的院子。
林雅月那里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见到林玉堂进来,劈头就问:「哥,我问你,你知道不知道温庭玉搬哪了?」
林玉堂一呆,他这一晚上事情多,几乎把温庭玉都给忘了。他笑著说:「我怎么知道?你找他干嘛?你这是去逃难,你难不成还要带著他一路上给你唱戏听?」
林雅月往床上一坐:「我非找着他不可,温庭玉不走,我也不走。他要留在北京,我也留在北京。」
林玉堂看着自己妹妹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你难不成还真喜欢上那个戏子了?」
林雅月挑衅的看著林玉堂说:「我就是喜欢他,不成吗?」
「成,成,不过老太太肯定不同意。」林玉堂摸著下巴笑著说:「咱们林家五小姐可不能嫁个戏子。」
「戏子不是人吗?我偏喜欢这个温庭玉。」林雅月抬著下巴看著林玉堂说。
林玉堂宠溺的摸摸林雅月的头说:「是人是人,可全北京谁拿戏子当人?哥告诉你,戏子是玩意儿,再怎么漂亮有趣儿会唱曲儿都是玩意儿。得了,你快收拾吧,要出发了。」说著就往外走。
林雅月拉著林玉堂的衣服说:「哥,温庭玉不是玩意儿,我真喜欢他。他不走,我也不走。」
林玉堂转回来看著林雅月说:「雅月,你别说傻话了,哪个戏子不是玩意儿。你现在年纪小,长大了就明白了。你要喜欢听他唱戏,等回北京了哥天天把他叫上门唱给你听。」
林雅月眨了眨眼,林玉堂说的认真,她从小听她哥哥的话,虽然不大认同,可也说不出个不对来。但她还是担心温庭玉,拉著林玉堂的手说:「他不知道北京出事儿了,要是他还留在北京怎么办?」
林玉堂笑著说:「你想那么多温庭玉干嘛?等回北京了多的是戏子唱给你听。」
林雅月撒娇著说:「哥我就喜欢听温庭玉唱戏。」
林玉堂随口说:「得得得,我回头帮你找,找到了保他出北京,最好送到南方给你,满意了吧。」
林雅月这才满意的点头,抱著林玉堂说:「哥,咱家就你对我好。你一个人跟北京,可一定要小心。」
林玉堂见林雅月抱著他撒娇,心软的摸著林雅月的头说:「雅月,我就你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子,不对你好对谁好。放心吧,哥跟北京不会出事儿的。」说著听见外面催上车的声,他拍拍林雅月的头,转头唤著:「琴儿,收拾好东西,带五小姐上车。」
林玉堂看著一队大车浩荡的走了,这才松懈了下来。他关了大门,走过门洞,坐在台阶上,看著这个重门叠户的宅院。昨晚上全府都动了起来,把该收的东西都收到了後面的库房里上锁。如今这府里一眼望去空空荡荡的如树倒,所有的猢孙都散了去,只剩他一个。
林玉堂突然觉得极凄凉,又想起刚才跟雅月说的话来。他想着温庭玉的样子,内里一把火烧起来。林玉堂心想,如果他非得一个人留在北京,他想留这个玩意儿在自己己身边。而雅月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等她回来恐怕连温庭玉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林玉堂想著就站起来,转身给大门上了杠,再锁了後门,就往收著温庭玉的那个四合院儿去了。

在林府闹的天翻地覆的时候,全北京城都在闹的天翻地覆。老佛爷和皇上要出京避难的事情很快在一个早上就传遍了北京城。当然也传到了一早就替温庭玉回去收拾东西的四儿耳朵里。四儿心下正奇怪为什么一夜间北京城就乱成一团了,这一听吓了他一大跳,忙跑回那个小四合院找温庭玉。
温庭玉一听这消息也吓了一跳:心想怪不得昨儿晚上来的那几个人才来就被人叫回去了。他在小院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停下来对四儿说:「四儿,收拾几件衣服,咱们马上出北京。」
四儿楞了一下说:「就收拾几件衣服?那行头怎么办?」
温庭玉咬著嘴唇说:「找个箱子,都装起来藏好。带著那些东西,在路上太招摇。如今咱们得先保命。」他一边说一边往里屋走。
林玉堂昨晚上回去以後,温庭玉就回了一趟自己的小院,把戏装和衣服都搬了过来。他在屋子里随便找了几件长袍,包了起来。常二爷当初为他省下来的那一千两,如今还有一些剩余。温庭玉数了数银票,皱了下眉,如今这一走不知道要定多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北京。剩下的银票不足五百两,他能用这些钱支持多久?
他抬起头,看看这屋子里的摆设,无论哪件拿去当,都能换回成百上千的银子。温庭玉捏着银票坐在床上,看着对床那张桌子上的那个雕的玲珑剔透的黄玉蟾蜍镇纸,还有旁边羊脂白玉做的小巧文房四宝出神。外面四儿叫了起来:「爷,外面找不到车,咱们怎么出北京?」
温庭玉回过神,咬了咬牙,把那五百两银票放到怀里,起来应了一声:「没车就走路。四儿,收拾好了没?咱们得早点上路。」说著就拿著包裹走了出去。

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就听见四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林大爷?」随即林玉堂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呦,庭玉,我不是跟你说了今儿跟家等我,我白天就过来吗?你现下这是要去哪啊?」
温庭玉心里惊了一下,刚四儿跟他说,林家已经空了,听说所有家眷一大早就回了南方,而林家的店铺那里连匾都摘了。怎么林玉堂还在北京?他往外走出去,正看到林玉堂穿著昨天那身衣服,两手抱在一起,靠在大槐树上看著自己。林玉堂嘴角挂著冷笑,可眼里熊熊烧的都是欲火,烈得似乎当下就要焚了他。
四儿抱著包裹站在一边,脸上都是慌乱之色,一直在看著温庭玉。温庭玉後退了几步,抱紧了包袱,心里转了千百个心思。最终还是暗叹了口气,转身把包袱放到桌子上,走出门口,看著林玉堂说:「大爷,如果您要留在北京,庭玉留下陪您。」
林玉堂嘴角扯了起来,这温庭玉果然没让他失望,一句话都不用他多说。
温庭玉转过身,手轻轻抖著从怀里拿出那叠银票,对四儿递了过去:「四儿,你拿著这银票出北京吧。记得路上要小心,到了安全的地方,拿这点钱找个地方住下来。等北京安定了,你要愿意回来我这儿,就回来找我。」
四儿见温庭玉递了这么一叠银票过来,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双膝点地,哭著对温庭玉说:「爷不走,四儿也不走。」
温庭玉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四儿的跪,开口说:「我早说过不让你跪,你偏不听。」他蹲下身,把那叠银票塞进四儿的手里说:「如果你还当我是爷,就带著这银票离开北京。北京这地方凶险,大爷照顾的了我一个,照顾不了我们两个。」说完又站起身,转身对林玉堂说:「这个小厮,让他走了吧。」
林玉堂摸著下巴,眯著眼说:「你是他的爷,你做主。」
温庭玉点了点头,回头对四儿说:「快走吧。」
四儿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只知道摇头。温庭玉转了头不看他,只说:「你跟了我一年,还不知道我脾气吗?还有,你去黄老那看看,一来看看他知道不知道北京的事情,二来你跟著他我也放心些。」他偏头见四儿还是只知道摇头,又冷冷的说:「好不走?你连这点孝心都没了吗?」
四儿这才知道温庭玉要他走的意思,他擦擦眼泪,俯身磕头说:「爷,四儿不在您身边,您在北京一个人要保重。」他站起来,转眼又看看林玉堂,走近了两步对温庭玉说:「爷,您要自己注意身子,常二爷上留下的药,我放在我屋子犄角那个柜子里了。」
温庭玉一听这话,脸上白了起来,咬著嘴唇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伸手替四儿背上包袱说:「你一路上好生跟著黄老,凡事小心著些。那些钱,好好打算著用,好歹能撑上一段。」
四儿眼睛里转著泪,低著头猛擦了好几下,这才咬著牙转了头,走出了四合院,往双簧黄那去了。
温庭玉看著四儿的身影在影壁後消失,这才回头看著林玉堂说:「玉堂,如今庭玉是住这小院里,还是跟您去其他地方?」
林玉堂摸著下巴,看了半天温庭玉,这才缓缓的说:「今儿个我说要住这,自然不会去其他地方。」
温庭玉点点头,对林玉堂说:「吃早饭了没?」
林玉堂笑著摇了摇头。温庭玉就转头往厨房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说:「外面乱成这样,我估摸著是没早点摊子了。不如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做」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玉堂从背後一把抱住,火热的气息喷在温庭玉的耳边。林玉堂咬著温庭玉的耳垂,轻轻的说:「今儿我就要吃你。」
温庭玉觉著林玉堂的下身紧紧的贴著自己,硬硬的扎後腰上,心里一阵反胃。他挣了两挣,说:「大爷,您别说玩笑话了,我怎么顶得了饥。您昨晚上」
林玉堂没等温庭玉说完话,就紧紧的捏住他的手腕,一下子拉转过来,另一只手紧箍著他的身子。嘴唇滑到了温庭玉白皙的颈部,轻轻的啃著说:「庭王,你乖乖的,何必呢?」
温庭玉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像紧紧上了层铁箍一样,身子也被林玉堂紧紧的定在了怀里,脖子上被林玉堂啃著的地方酥痒起来,微微的麻上了脸。
他仰了头,看著头顶上那棵大槐树,脸青白了一下,觉得自个儿额角那块隐疤似乎烧了起来,烧得他头脑一阵急速下坠的晕眩。
温庭玉闭上眼,软著靠在了林玉堂的怀里,轻轻的对他说:「光天化日的,咱们进屋吧。」
林玉堂在温庭玉的脖子边支吾著,抓著他的手松开了,却抄到了腿下,一把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就往屋子里走过去。
温庭玉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同样强壮的手臂,同样宽厚而急速起伏的胸怀,散著相似的汗味。滚烫的嘴唇在颈边碾著,同样热烈的气息吹得他有些恍惚的开始扭动,露出更多的颈项让身边的人可以进一步的探索。他抬起手,轻轻的揉摸著林玉堂的脖子,合著的睫毛轻轻的抖著,红唇半开,轻轻的溢出一串低叹。
听著温庭玉的低叹,又觉著他如凉玉一般的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的揉著,林玉堂的火烧得更猛了。他碾著温庭玉的颈项,脚下走快了几步,一脚踢开厢房的门,走了进去。
林玉堂把温庭玉放在了当中那张铺著软垫的紫檀罗汉床上,两手拉著他的长衫一用劲,撕拉一声露了胸膛出来,又一路沿著他的锁骨细细的舔著。
温庭玉突然觉得胸膛一凉,又听到衣服撕破的声音。他睁开了眼,却正看到头边那个粉色的万福靠枕。那靠枕离他离得太近,反而模糊起来,恍惚间福字变了寿字。那紫檀床的香味似乎也成了福寿膏的香甜,身上林玉堂粗重的喘气声好似变成了尖细的笑声,细细在他耳边磨著。
「把那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啊呀,由他!」尖细的笑声变了他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过来, 「则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啊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啊呀,有谁人,孤凄似我?
啊呀,儿时错,光阴过。」

他突然觉得左胸口一阵的痛,刺得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原来是林玉堂用牙在磨著他的突起。温庭玉嘤咛了一声,两手搭上林玉堂的肩,微微向上用力一推,身子轻轻滑了下去,侧头吻上了林玉堂的脖子。一只手开始解他上身的褡扣,一只手伸进了林玉堂的长袍,拉开了长裤的裤带。
林玉堂突然被温庭玉推起来,刚要用劲压住他,却觉出温庭玉温凉的手握住了他的下体。这手果然比女人更要细嫩,柔滑的手掌青涩的揉著他的下体,身子在他身下微微扭动著,另一只手解开了他的衣服,慢慢的滑进他的胸膛,颈上的牙齿细碎的啃噬著他皮肤。
温庭玉人如其名,皮肤细滑如玉,却都是温凉的,感觉不出热情似火。林玉堂伸手从罗汉床边特制的小抽屉里摸出了一瓶膏药,另一只手抓住在他下体揉弄的手,咬著温庭玉的耳垂说:「庭玉,不要动,乖乖的。」
温庭玉闻言,立刻不再动了。林玉堂直起身,把温庭玉身上的衣服都脱下去,又把他的辫子解了。温庭王赤裸的躺在银白色的绸垫上,弯曲的黑发散著撒在微微颤抖的身上,更衬得他的肌肤莹白如雪。他的下身已经发育,并不浓重的阴影下垂著精巧的分身,如丝的媚眼缠上林玉堂的身,绕在他的下体上。林玉堂被看得浑身火起,扯下自己的衣服,坐在温庭玉的身边,手指从膏药盒里档出些乳白色的软膏,轻轻的在温庭玉的後庭上打转,又慢慢的采了进去,另一只手搂过温庭玉的颈项,按到自己股间。
温庭玉的身子一僵,随即温暖的口舌就包上了林玉堂的下体,冰冷的嘴唇和湿热的舌轮流抚慰著他缠著青筋的亢奋,长发随著他的头轻轻摩擦著林玉堂的大腿。林玉堂的吸著气,手指进进出出的将膏药渐渐的润滑在温庭玉的蕾中。
这膏药是他在广州从东瀛人手中高价换来的润滑媚药,林玉堂满意的感觉著温庭玉的蕾在药物和他手指的作用下扩张了起来。原本苍白的皮肤淡淡的染了一层红,套弄著他下体的嘴唇也渐渐变得滚烫而热烈。
他终於把这块玉点了起来,林玉堂轻轻的把手指抽出来,轻轻的点触著温庭玉的皮肤。而温庭玉像一条蛇一样盘滚在他的身边,一边更火热的吞吐著林玉堂的下体,一边让身後的蕾追著他的手指。
果然是京城第一的名旦,林玉堂赞叹的看著温庭玉的腰似乎断了一般折叠的追著他的手指。这样的动作,他以前只在吴桥一个杂耍艺人身上见过,可那人哪有温庭玉这样的风情。媚药让温庭玉看向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似乎要滴出水来般哀求著他。戏台上那清亮的嗓音如今成了低沉的呜咽,一声比一声娇媚。若不是温庭玉青涩的口技,恐怕他立刻就要在他的嘴里泄出来。
林玉堂拉起温庭玉的头,抬脚上了床,捏著温庭玉的下巴吻了起来。而原本嬉戏的手握住了温庭玉的分身,手上残留的媚药随著他的擦动溶进了神经,坚硬得在林玉堂的手中越涨越大。
温庭玉火热的追著林玉堂的舌头,闭著眼喘著气的碾著林玉堂的唇。而林玉堂就在温庭玉突然僵硬的时候伸出手指堵住了他的铃口。火热的奔流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温庭玉睁开了眼,黑瞳里载了数不尽的哀怨,痛苦的看著林玉堂。
林玉堂把温庭玉转了个身,手仍然握著他的分身,身子贴在温庭玉的身後,下体轻轻的蹭著温庭玉的後庭:「庭玉,想要酒帘未视秭来。」
23-6-8

温庭玉似是听不到林玉堂的话,腰肢扭著,蕾张合的磨蹭著他的下体,牙关紧咬,只有喉咙里溢出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林玉堂存心想让温庭玉开口求他,不曾想自己却先被温庭玉磨的无法克制。下体凑在温庭玉的蕾上,腰下一用力,一下进了大半个分身进去。
温庭玉的後庭突然被林玉堂巨大的分身进入,即使已经得到了充分的润滑,但前些日子才好的伤口还是无情的裂开。痛得他额上立刻渗出一层冷汗,眼睛上蒙的那层雾褪了下去,从喉中溢出的呻吟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林玉堂正做到火起,那注意得了那么多,他只觉得温庭玉的身体又软又紧,火热的内壁渗著湿滑的液体,润著他的分身。淡淡从身下传来的血腥的味道刺激得他更用力的耸动著,捏著温庭玉分身的手也松松紧紧的挑弄著。林玉堂的头靠在温庭五的肩上,一边用牙磨著温庭玉的肌肤,空著的手绕到了温庭玉的身前,轻轻揉捏著他细小的突起。
温庭玉无神的看著眼前的垫子,身子火热的感觉,下身的痛楚,都好像和他没有关系。脑中一片空白,似乎神智和身体已经分成了两个,渐渐的他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只默默的随着林玉堂的耸动而摇摆。他稍稍抬起头,就能看到书桌上那只黄玉的蟾蜍张着嘴向他笑。原本透亮淡黄的嘴此刻看来却是染血一样的通红,一步步的向他逼近,终於靠到了他的眼前。
他闭上眼,感觉那嘴往自己的身上罩了下来,身子发冷的一阵颤抖。而林玉堂在同时放开了温庭玉的分身,两个人一起吐出了白浊的液体。
林玉堂直到入夜时分才在温庭玉的身边睡了过去。温庭玉虽然这一下午被林玉堂折腾的死去活来,现在却是怎么也合不上眼。他听著林玉堂的呼吸声匀了起来,悄悄的起了身,咬牙忍著下体传来的巨痛,抓了一件衣服随便套上,走了出去。
现下是入秋的时节,晚风还是微暖的吹著。可温庭玉却觉得这风比数九的北风还冷。他两手抱起,觉得自己两腿无力,又不敢坐下,只得走到中间那棵大槐树边靠著。
和林玉堂纠缠的情景在他脑中像放西洋景一样走著,他胃里一阵的难受,却吐不出东西。温庭玉的手指发白的掐进了自己的臂膀,他抬起头,正对上天上那弯月牙。
淡白色的月牙好似二十七那天晚上的月,只不过是正反过来的。短短几天,月亮变了,人也变了,那他自己呢?
温庭玉紧紧的靠在槐树上,身上痛,手掐进了自己的胳膊也痛,手背蹭著大槐树粗糙的树皮,也是一阵的刺痛。可偏他这一颗心是不痛的,不但不痛,连一丝感觉都没有。他抚著自己的左胸,几乎感觉不到那里是在跳动,但身上却越来越不舒服,浑身上下好像有蚂蚁在爬,难受的他忍受不住往厨房那走,烧起柴火为自己烧洗澡水。
直到温庭玉撑著在东厢房的浴盆中添了热水,把自己整个镇在了水中,这才感觉好了些。他闭上眼,靠在木盆边,觉得自己身子里的秽物似乎都随著热水流了出来。一盆热水滚烫的蒸得温庭玉肌肤发红,蒸走了他身上那种难过的感觉,但却不能蒸出他自己的心跳。
温庭玉在雾气里一边洗著身子,一边觉得露出水的肌肤在空气中冻得难受。他慢慢的滑进水里,这个红木浴盆很大,他的膝盖慢慢的弯曲起来,热水一寸寸的漫过了他的嘴和鼻子,渐渐的没了温庭玉的顶。
温庭玉在热水里觉得舒畅无比,热水轻荡著抚摩著他的皮肤,轻轻的溶著他的神经。虽然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烧著他的肺,和身子外的热气呼应著,可脑中却是一片平静。他的两只手环著胸,蜷缩在水中,任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就在温庭玉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溶进了水中的那瞬间,却觉出自己的心开始跳起来。在他几乎焚化的肺边,跳得急燥而且强烈,带著他浑身的青筋舞蹈,让他难受的在水中扭动,最终从水中探出头来,的吸着夜晚的空气来平复这种狂燥。不小心又喝了口水,呛得他在浴盆中猛烈的咳着,咳到鼻子酸痛,眼睛也呛出泪来。温庭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却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一瞬间和李顺所有的回忆都上了他的心头。他为了李顺,连命都能给出去,却换回了一个不辞而别的结局。如今更要无可奈何的留在这个凶险的北京城中陪著林玉堂。
这是不就是他的命吗?在他改了名字叫温庭玉的时候就定下来的。温庭玉咬著嘴唇想,其实老天还算是可怜他,好歹给了他一个月的开心日子,只是他自己不知足而已。
林玉堂对他,早就是志在必得的了,即使不是林玉堂,他也早晚会被其他人这么吃掉。而他不但不能抗拒,还要婉转承欢,才能保得自己的活路。那一个月,是老天可怜他,让他还算清白的和李顺好过。温庭玉擦著眼泪想,他该知足的,可是眼泪却是滚滚而出,擦也擦不完。

温庭玉咬著自己的手,坐在浴盆里无声的哭著,蒙胧间似乎看到戏台上的自己,抽出了霸王的剑唱著:「大王他把妾身恋,难舍难分泪涟涟。走向前抽出了青锋剑,顷刻一命染黄泉。」
下了戏台,他就不是虞姬,没有大王把他恋,也没有难分难舍的别离,就算一命染黄泉也是个笑话。
温庭玉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手,吸了一口气,潜进水中,两只手在水中使劲抹著脸,又浮了起来。他伸手拿过身边的布,擦乾身子,走到四儿的屋子里拿出那个小药罐,趴在炕上为自己上药。

虽然北京人逃得急,事实上洋人还在天津,暂时没真正打到北京城里来。所以北京除了大街小巷渐渐的空荡起来以外,也没有变了太多。城墙仍是古朴的灰,在入秋的细雨中雾霭苍茫著,平静的睡在不远的炮火边。
而林府对外说是空了,其实还是有副管家带著几个自愿留下来保府的家丁看著。府里伺候人的年轻丫头走的一乾二净,但有两三个作饭的老妈子还是留了下来。
林玉堂看著林府那份荒凉就难受,只回了一趟,就叫了个老妈子过来,和温庭玉一起住在那个小四合院里。没了交际应酬,没了生意帐本,林玉堂就在这份平静中享受著突如其来的悠闲日子。
在这段日子里,叫林玉堂不安心的,除了不可知的未来,就是怀中这个温庭玉了。
刚刚激烈的欢爱刚过,温庭玉的肌肤还是透著粉色,丝一般的黑发散著如一层被盖在身上。瘦弱的身躯在他的身边,枕着他的腿睡了过去。这个温庭玉和其他的人也没什么不同,跟了他,就奉承着他,曲意讨好着他,在床上使出浑身解数缠着他,可是林玉堂就觉得不对劲。
他轻轻抚摩著温庭玉的身子,媚药似乎是褪了,皮肤上还留著一点点刚才的火热,但仍然是飞速的凉了下来。温庭玉的身子,似乎只有在媚药的作用下才热的起来,否则无论如何都是温凉的一块玉,怎么捂都热不起来。而且即使温庭玉被媚药烧得再难过,也从来没在床上开口求过欢,没有叫过他的名宇。反倒是他,被这身子搞得食髓知味,总是被床上那条扭动的蛇勾走了魂,没一支持得住。
无论如何,温庭玉还是在他的身边悄悄改变著,原来戏台上那种精心模仿来的媚变成了真正的狐媚如丝,一举手一投足都带了慵懒的娇。即使就这么睡著,也比其他人更能撩拨他的心。林玉堂划过温庭玉的眉头,他睡著的眉闾总凝著一股子淡愁。在温庭玉的梦里,这愁是为谁而发的?是为将来,还是为身世,是因为从了他,还是因为某个人?
林玉堂划著温庭玉已经冷下来的肌肤,他虽然不缺媚药,却想要温庭玉自己烧起来,自己开口求他。在洋人还没打进来之前,日子过的无聊,正可以好好的玩。而这颗凉玉的心,早晚是他的。
接下去的日子,温庭玉只觉得林王堂在平常的日子里变的对他愈发的好了,可在床上却是样越玩越多。
温庭玉在床上躺著,四肢都被包了狐皮的小细链子栓在罗汉床上。刚刚林玉堂又给他身上上了一层的媚药。药效发作起来,即使一丝空气的流动都能让他浑身颤抖。他的下体上被扎了一个小小带褡P的银环,随著他的涨大卡在了他的分身上,束著他的欲望。
温庭玉难过的在床上扭动呻吟著,牙紧紧的咬在嘴唇上,手指甲掐进了手心里,企图用最後一丝痛感让自己清醒。林玉堂用的媚药溶进他的皮肤,似乎沾在他的骨头上,让他从里到外的痒著。他知道林玉堂要做什么,这种噬骨的滋味,他早在王公公的大屋里尝过。
不过是要他开口求欢而已,温庭玉苦笑著咬著牙,让自己的身子跟著媚药的感觉去扭动,只保持著脑子里最後一点清醒。他不知道是该赞赏自己,还是该恨自己。不过是喊林玉堂的名字,开口求他与自己交欢而已,温庭玉的喉咙里呻吟了两声,却是怎么都叫不出来。如果真的让自己沉沦在媚药的感觉里随便胡叫,他怕自己会叫出李顺的名字来。
温庭玉闭上眼,舌尖尝到了一丝的甜腥。是乾裂的唇不堪自己牙齿的折磨,破了几道血口子,顺着牙缝流了下来。血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时王公公的手段,如果是林玉堂听到自己在叫别人的名字,这以后该怎么办?温庭玉心里一紧,反而觉得身上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
林玉堂站在屋子的角落,用水洗去手上的媚药,又坐在桌子前,随便翻著桌子上那本《弁而钗》。听得温庭玉的呻吟声越来越急促,这才转回到床边。他才一坐下,温庭玉的身子就贴了过来。虽然被链子拉的不能翻身,他还是凑著在林玉堂的身边蹭著。
刚才才出过精,再加上这么多天的交欢,林玉堂渐渐的能控制自己不被温庭玉给勾了魂。但听著温庭玉轻叹的呻吟,火热的身子在他身边赠动,他的分身还是开始兴奋的抬头。
林玉堂俯下身,吻上了温庭玉的唇,又细细的往下吻去,一直到了胸膛上已经变得僵硬的突起。他用牙轻轻的磨著,舌头轻轻的挑著突起上的缺口,另一只手也弹跳著抚摩著另一端的突起。
林玉堂轻柔的刺激让温庭玉的瞳孔立刻收缩,下身要涨起,却被银环束缚住,嵌进了皮肤里。可这样的痛感却又带著浑身的神经燃烧著,让他仅存的那点清醒几乎就要焚在这样的火热中。
林玉堂看著温庭玉痛苦的在床上呻吟,贝齿的陷进唇中,合上的眼睛急速抖动著。他哼了一声,往上挪了挪,用力咬了一下温庭玉的耳垂说:「看著我。」
温庭玉被林玉堂咬的叫了出来,乖乖的睁开了眼睛。蒙著雾气的黑瞳里映著林玉堂的脸,眼神有些涣散的看著林玉堂。
林玉堂伸手解下了温庭玉左边的链子,把他转到自己的怀中,拉著温庭玉的手抚摩著他自己套著银环的分身。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身子,轻轻的揉著蕾的外沿。林玉堂看著温庭玉越来越涣散的眼神说:「庭玉,你现在想要什么?」
温庭玉可以活动的腿缠上了林玉堂的身子,扭动著腰和林玉堂越贴越紧,两个人的分身几乎靠在一起。温庭玉的手虽是在抚慰著自己的分身,却无时不刺激著林玉堂的下体,紧咬的唇咯咯的溢出一串呻吟,往林玉堂的嘴上凑去。
林玉堂避开温庭玉的唇,扶著温庭玉抚摩分身的手抬了起来,定住了温庭玉的头。另一只手更技巧的在温庭玉的蕾外打著转说:「庭玉,你想要什么,得说出来我才知道。」
温庭玉听著林玉堂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传过来,身後的手指挑著他的皮肤,身子里觉得空虚无比。欲火一波波的燃上头,烧的他仅存的理智越来越少。他睁大著眼睛,却渐渐看不清东西。眼前的脸慢慢的糊成一团,不一会又清晰起来,薄唇挺鼻,额头上还有道疤,明亮的眼睛映著他的样子,嘴唇开合著诱惑著他:「庭玉,你想要什么?」
温庭玉看着眼前的人,眼睛里的雾越来越重,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出了声:「我我」
林玉堂听见温庭玉终於开始说话,知道他的心防破了,手指轻轻的伸进温庭玉的蕾,慢慢的转著,叹息著在温庭玉的耳边诱惑著:「说出来,庭玉,我是谁?你想要什么?」
温庭玉的眼神柔了起来,那一层层的雾似乎化成了水,随著他的眼神柔媚的绕在林玉堂的脸上,探进了他的眼睛。他轻轻叹著:「我我要你顺哥」

「大爷,洋人说话就要打到永定门了!杨管家请您回去呢!」外面一个大嗓门突然喊起来,吓了林玉堂一跳,温庭玉的话也没听见。他叹了口气,提声冲外面说:「知道了!我就回去。」
温庭玉被林玉堂的声音吓了一跳,神智也回来了一丝。林玉堂看著温庭玉褪了雾的眼神,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把温庭玉的心防破了,逼得他开口,这家丁还真会挑时候。不过洋人既然要打进来,这院子也不能住了。
林玉堂皱著眉头想以後的事情,也没心思去逗弄温庭玉了。温庭玉的手摩擦著他的分身,在他怀里扭动著,挑得他刻意压下的火一下爆发出来,抱著温庭玉狠插了一通。最後才挑开温庭五分身上那个银环的褡扣,在温庭玉骤然的收紧中吼著出了精。
温庭玉被林玉堂弄得半昏了过去,等睁开眼睛,已经见不到林玉堂的人了。他动了动手,四肢上的链子都被除了,只剩下他手脚腕上那一圈红肿的印子。
温庭玉揉著手腕想著刚才的事情,觉著自己好像在朦胧的时候看到了李顺的样子。他红著脸蜷在床上出神儿,但终归想到李顺是已经早就走了的人,刚才他朦胧间是把林玉堂当成了李顺。温庭玉原本泛红的皮肤冷了下来,脸色更是开始发白,胃里又是一阵的难受。
温庭玉正蜷在床上乾呕,就听见外面张妈的叫声:「少爷,水烧好了。」他应了一声,起身穿了件衣服,往东厢房的浴盆走过去。
等温庭玉洗好身子穿好了衣服,张妈就拉著温庭玉坐到西屋的炕上,替他梳头,又帮他在腕子上上了一圈药。温庭玉也不说话,只默默的看著墙壁出神儿。张妈暗叹了口气,也不奸说什么,忽听见外面有人叫:「张妈,大爷叫你们收拾一下,搬到後园去住,车已经候在门口了。」
张妈扬声说:「知道了,就出来。」说著替温庭玉上好脚腕上的药,叹了口气说:「别想那么多了,这就是你的命。」
温庭玉青白着脸点了点头说:「我过去收拾。」说着就摇摆着走下地去。
张妈看温庭玉站不稳的样子,心里老大不忍心,把他拉了过来靠在炕上。这才下地去把里外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和温庭玉坐著那辆小马车去了林府的後园。
那里说是林府的後园,其实离林府正宅还有一段距离,是个在近郊的大园子。林震山去南方前身子就不大好,於是林玉堂便张罗著给他在近郊修了个园子修养。但打从林震山走了以後,林府的人丁不多,来这园子的时间也少,大部分的地方都荒了,昔日雕梁画栋的正屋顶上也长了草,一片荒凉景象。
而林玉堂就住在这园子里隐蔽的一角,在一小片农田中央。小院子比温庭玉以前住的院子大了一点,周围围了黄土泥的院墙。破落的贴著门神的木门半开著,刷了石灰白粉的屋子分了正屋和厢房,房檐下还挂著风乾的玉米和辣椒。院子中间有一个麻绳鲈辘井,角落里还有个小小的鸡棚,别有一番田园风光。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间农家小院。
温庭玉进了院子,正看见林府的副管家杨兴躬身跟林玉堂正说著什么,见他进来,立刻闭了口。弄得温庭玉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林玉堂靠著门边,不以为意的说:「杨兴,庭玉不是外人,继续说。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杨兴应了一声说:「听说洋人已经快攻破广渠门了,那边有个保铺的夥计跑过来报信说,已经进来的洋人是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上,这铺子过不了多时就要守不住了。」
林玉堂坑冷的哼了一声说:「守不住就守不住,叫他们谁都别跟洋人硬来,尤其是看酒楼的,要什么给什么,让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他们只要保住了区,保住房子别被人烧了就是一功。府里的也一样,洋人要住下来,就让他们住著,要拿什么,让他们拿去。顺著他们来,保住了房子要紧。」
杨兴应了一声,又转眼看了看这院子说:「大爷,这地方是不是太破了些?」
林玉堂拍了拍杨兴的肩说:「我住这儿,可比你们住林府的大房子要逍遥多了。这地方偏僻隐蔽,不会有什么人找到。你们却是要在洋人的枪口底下打滚,看洋鬼子的脸色做人,真是委屈你们了。若咱们能熬过这段日子,我林玉堂断忘不了你们的好。」他转眼看张妈把东西搬的差不多了,又说:「杨兴,刚才那话你帮我转告留北京的人,以後没什么大事就不用过来,这地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事不宜迟,你就坐这马车回去。」
杨兴还在踌躇,见林玉堂的脸已经板起来了,忙躬身告辞,在门口又嘱咐了张妈好好照顾大爷,这才坐著马车走了。
林玉堂看杨兴走了,伸手对站在院中间的温庭玉说: 「庭玉,你过来。」
温庭玉脸色有点发白,但还是乖乖走了过去,站在林玉堂眼前。
林玉堂见温庭玉的身子有点发抖,想起刚才两个人才云雨过,温庭玉还半晕了过去。他摸著下巴笑了笑,突然伸手把温庭玉抱了起来,走进了屋子,抬脚关上了门。
温庭玉一下被林玉堂抱起来,又见他抬脚踹上了门,脸色有点发白。他把头靠在林玉堂的肩窝里,身子稍稍发著抖,冰凉的嘴唇贴上了林玉堂的颈项。
林玉堂觉出脖子上湿湿凉凉的,是温庭玉在轻轻的啃著,也不动声色,只把他放在炕上。他看温庭玉闭著眼睛,抖著睫毛躺在上面,一副任他鱼肉的样子,竟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温庭玉听见林玉堂的笑声,不解的睁开眼睛。林玉堂伸手拍了拍温庭玉的脸说:「今儿白天玩儿得过了些,是我不对。瞅你现下一副就义的样子,倒显得我龌龊了。」
他看著温庭玉身上的衣服,又伸手开始替温庭玉解扣子。
温庭玉听了林玉堂的话,刚松了口气,突然又看见林玉堂伸手替他解长衫,心里暗叹一下,脸上却是含著笑去解林玉堂的衣服。
他刚伸出手,就被林玉堂按了下去:「想什么呢?别动。」
温庭玉不知道林玉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定在那里看著林玉堂,眼见自己的长衫被林玉堂脱了下来,剩下一身白色的亵衣。
他看著林玉堂把长衫扔到一边,手又伸了过来,心里叹气,眼睛闭了起来,等著林玉堂继续替他脱亵衣。温庭玉觉得林玉堂的身子罩到了他的上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逗弄起他。身上一沉,他睁开眼,原来是林玉堂替他盖了一层被子。

温庭玉盖著被子,两只眼直勾勾的看了一阵林玉堂,才轻轻合上眼,不一会呼吸就轻轻的均匀起来。
林玉堂的手抚著温庭玉的脸,拇指上了他的眉头,冷笑了一下又收了回去,起身往屋外走。温庭玉听得林玉堂的出去的声音,这才大大的吸了几口气,在被子下捏著的右手也放开了,手心一阵的麻。林玉堂对他,床上一个样,床下一个样,上午还在床上折磨的他死去活来,腕子上还传来一阵阵的剌痛,现在又温柔的替他宽衣盖被。
温庭玉心里乱成一团,终究抛到一边不去考虑,反正自己是林玉堂手里的孙猴子,怎么也飞不出去,在他身边,不过是『顺著』二字罢了。
温庭玉苦笑一下,觉得身上骤然传来一阵的疲惫,如潮一样的罩著他,不多一阵,就真的沉沉的睡了过去。
十一
北京城很快就沦陷了,八国联军在京城里疯狂抢了三天才停了下来,军队驻扎在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退出去。林府在军队进城的第二天就被军人冲破了门,保府的人听了林玉堂的话,也不抵抗。洋鬼子看这府是个半空的,地方又大,抢完东西,竟住了一群人进来。杨管家无奈,只好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著那些鬼子,陪著小心做人。林玉堂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只告诉杨管家随那些鬼子去,不用在一边殷勤。
林家的铺子也和林府没什么两样,普通的铺子还好,不过是被抢个精光而已。那两家酒楼却是镇日被鬼子白吃白喝,喝醉了就砸桌子摔椅子。几个烈性的夥计要上去寻不是,被掌柜好歹劝了下来。过了两日,北京城里几场火烧了下来,也没有夥计敢上去挑衅了。林玉堂的不抵抗,使得林家的铺子完好的保了下来,在北京的浩劫过後,成了京城里最快恢复元气的商家之一,这是後话,且压住不表。
林府的後园荒废著,再加上林玉堂住的地方又隐蔽,倒是鲜少有人摸过来。偶尔有军人经过,见是个破烂小院,也没兴趣往里面伸头。林玉堂和温庭王就在这个小院里,足不出户的过著隐居的生活。
林玉堂第一天的温柔并没有持续太久,隔几日就传来的坏消息虽然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仍然令他焦躁不已。北京沦陷两个星期以后,林府平日来报信的人也不见了踪影。林玉堂开始还耐得住性子,往后却是越来越爆躁,在床上也失了耐心。但这屋子是临时布的,哪能和那个长年藏娇的小四合院比。
即使林玉堂始终没有真正用过强,但是温庭玉温凉的身子没有了媚药的滋润,房事对他来说,比以前更难熬了。欢爱的时候只能尽量放松自己,咬著牙承受林玉堂的发泄,任伤口裂开,用鲜血当了润滑膏药。张妈看著温庭玉日益憔悴却仍强笑的面庞,除了替温庭玉上药,好言宽宽温庭玉的心以外,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情。好在她年纪大,可以当温庭玉娘的娘了,两个人不用避嫌,感情也日渐亲厚起来。
让温庭玉庆幸的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太久。因为,林玉堂病了。他们原本以为不过是风寒,休息两天就好。不想病来如山倒,再加上这院子与世隔绝,缺医少药,张妈煎的几副平常方子又都不见成效。林玉堂竟越病越重,镇日昏昏沉沉,病情时好时坏,最後开始连著发高热,倒在了床上。
温庭玉坐在床边,手脚不停的替林玉堂换冷帕子。他看著脸色蜡黄,嘴唇乾裂的林玉堂,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原以为先撑不住的是他,没想到病倒的那个居然是林玉堂。
他手探了探水盆里的水,才换的井水,现下又渐渐的温了。温庭玉摸了摸林玉堂的脸,拿著湿帕子擦了擦,又把热起来的帕子投了水,拧乾了换上,这才拿著水盆走出屋子。
张妈在侧屋的小厨房里炖小米粥,见温庭玉出来,她也从厨房走了出来,冲里面驽了驽嘴说:「还烧著?」
温庭玉点了点头,随手把水泼了,又走到井边,转了一桶井水上来。他一边打水一边说:「大爷是一天比一天病的重了,我看得尽快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才好。」
张妈站在一边,要上来帮手,却被温庭玉给拦住了。她站在一边说:「我才打了一缸的水出来,你何必又自己打水?」
温庭玉一边轻轻的往脸盆里倒水,一边说:「现打上来的水才是冰凉的,放缸里的再怎么新鲜都已经温了。张妈,您干了一天的活了,现下先歇歇,明儿大爷就得您照顾了。」
张妈讪笑了下说:「我当人家下人当了那么多年了,干这点活有什么累的?你这一个多月一直在大爷身边守著,歇一天也是应该的。倒是这大夫,不好请啊,北京城里面现在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了,府里的人也来不了。这里荒郊野外的,咱们到哪去请大夫。」
温庭玉见水盆半满了,把桶放到一边,用手试了下温度,这才拿着盆站起来说:「明儿个我进城去帮大爷请大夫。」
张妈闻言大惊,忙说:「这可使不得,洋人凶神恶煞的,说不定在北京城里见人就杀。你一个人进城,太凶险了。再说你的」她看了眼温庭玉的脸,闭了口没继续说下去。
温庭玉知道张妈说的是自己这张脸太招摇,轻笑了一下说:「我化成个邋遏叫子去林府就好,大爷的病我看不能再拖了,再这么下去早晚撑不住。」
张妈心疼的看著温庭玉,咬了咬牙说:「你去城里还是太凶险了些。我一个老婆子,好歹比你这样的孩子保险些。明儿个我进城去请大夫。」
温庭玉感激的看著张妈,但还是开口说:「这院子里的事情都得您张罗,跑腿的事情还是我去干的好。况且我好歹是个男人,化成了叫子,不会有人认的出来,凶险不到哪去。到了林府见了杨管家,一切都好办了。」说完就拿著盆走进了屋子。
张妈和温庭玉了这么久下来,也知道这孩子看著弱,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也难为他肯为了林玉堂跑这么凶险的一趟。她冲著大屋出了下神儿,看了看天快黑了,转身进了厨房,盛了一碗小米粥,配著肉松端了进去。
里面温庭玉正在替林玉堂擦身子降温,见张妈进来,点了点头,冲身边那张矮腿炕桌努了努嘴,低头把林玉堂的右手擦完,扶著林玉堂坐起来。他拿了小米粥,细细调了点肉松进去,吹了吹,才往林玉堂的嘴里送进去。
张妈见温庭玉细心的伺候林玉堂吃饭,她拿了个巾子坐到另一边帮温庭玉擦漏出来的粥。温庭玉感激的冲她笑笑,继续专心替林玉堂喂粥。张妈想起刚才温庭玉的话,轻轻的问:「你真的想好了?外面这世道,恐怕是凶险得紧。」
温庭玉手上的勺子在林玉堂的嘴边停了停,又轻轻的喂了进去,点头说:「明儿就得您一个人照看大爷了。」

第二天一早,张妈替温庭玉翻出了一套破旧的衣服,又拿锅灰在他浑身撒了撒。温庭玉看了看自己,一身脏兮兮破烂的衣服,手纹如同雕版画,灰黑的刻在手上。张妈撒完灰,又在他脸上随便抹了两把,後退了两步看看说:「这大脸倒像孙猴子,成了,我看子也邋还不过你了。」说著转身往正屋走去。
温庭玉听见张妈说自己的脸像猴子,突然触动了多年前的回忆,抚著自己的脸出了会神儿。等回过神儿的时候看见张妈从屋子里出来,拿了一块小玉佩说:「我从大爷身上解下来的,你这个样子去林府,也得有个凭证不是?」

温庭玉点了点头,把那块玉佩揣在怀里,往林府的方向去了。
北京城在炮火的洗礼下,伤痕累累的横陈在温庭玉的眼前。原本平静的大街变得残破不堪,街边的房屋店面都大敞着,里面满是被洗劫后的一片狼籍。温庭玉低着头,沿着街边快步走着。张扬着走过身边的人都是穿着不同服色军服,操着不同语言的士兵的身影。偶尔有中国人走过,也都是目不斜视,只和他一样低头匆匆的往前走。
温庭玉捏紧了拳头,如今才知道亡国的滋味。明明在自己的土地上,却要夹著尾巴看外国人的脸色做人,任别人在自己家里放火抢劫。刚他经过户部衙门那里,户部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一个洋人在那门口搭著高台大变活人,变出了八个不同服饰的洋人和一个中国人。他看著那个瘦小的中国人在台上被那八个洋人打得从凄厉到无声,而他却只能低著头,匆匆的走,任身後那用不同语言汇著的叫好声撞著他的耳膜。
他也听过洋鬼子的叫好,也被洋鬼子赞过,但他今天才知道原来洋人的叫好声是这么的尖刻羞辱。温庭玉更往墙角凑了凑,洋人驾著车,里面放的不知从哪里抢来的瓷器古画,呼啸著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著。他躲过飞驰过的马匹,沉沉低著头,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如今之计是活下去,这些伤心亡国的景色,看了又能如何。连老佛爷都逃了,他们能做什么?林玉堂说李中堂要和谈,但将近两个月过去了,看北京这样子,哪有和谈成功的样子?他们这种亡国奴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上多久。
温庭玉胡思乱想著,却看到了林府门口的石狮子。他站在门边,只见大门敞开,两边还有士兵站岗,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洋鬼子。温庭玉站在门边要往里面探头,却被看门的士兵一脚踹到了一边。
皮靴大力踹在他的肚子上,痛得他在地上滚了几圈还是爬不起来。温庭玉见林府是进不去了,又不见杨管家的影,就想去林家其他铺子看看。但腹部传来的巨痛让他走不了路,他捂著肚子爬到石狮子後面坐下,打算等痛过去了再说。
温庭玉蜷在石狮子边上,几个咬著鸡腿从府里面走出来的洋人看见了他,随手把啃完的骨头扔给他,拍拍手哈哈笑著走了。他盯著眼前的骨头,手一下捏紧,一路上的屈辱全翻了起来,连带的又想起了王公公和林玉堂。戏子的滋味,亡国奴的滋味,一瞬间在他心里五味陈杂著。但没容他多想,就听见副管家杨兴的声音响起来。
他探出头去,看见杨兴举著一顶军帽,低著头躬身送著一个衣著光鲜的洋人走了出去,嘴里四平八稳的叫著:「送你全家的终。」
温庭玉见那洋人满意的点点头,从杨兴的手里接过帽子,仔细戴好,骑上马,带著两个侍从去了。
杨兴看著那洋人去了,又眉开眼笑的对旁边那个踹过温庭玉的士兵说:「孙子,你早晚生疮流脓,不得好死。」
温庭玉见那士兵听到杨兴的话就眉开眼笑起来,刚才那种屈辱的感觉散了一些,又想起林玉堂的病,忙压着嗓子开口叫道:「杨管家。」
杨兴听到一把低哑的嗓子叫自己,忙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破烂邋遢的小乞丐蜷在石狮子後面冲他摆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下估摸著是以前来林府讨过饭的乞丐,饿极了才开口叫他。
杨兴走了过去,从腰里摸了几个大子出来,蹲在温庭玉面前递了过去说:「你要饿,去盛隆楼要点吃的,就说是我杨兴说的。 ,咱们的东西,给洋人白吃还不如给中国人吃。」
温庭玉拉住杨兴低声说:「杨管家,我是温庭玉。」说著就把玉佩拿了出来。
杨兴看了一眼玉佩,再仔细看了看温庭玉的脸,这才认了出来:「温老板,您怎么来了?」他转了下头,看见那站岗的士兵看著他,又低头说:「咱们进去说。」说著就站起来。他见温庭玉捂著肚子,怎么也站不起来,又蹲下来说:「您的肚子怎么了?」
温庭玉冲门口站岗的士兵努了下嘴说:「被踢的。」
杨兴也挨过皮靴子的踢,知道厉害。他低声骂了一句:「姥姥,那帮孙子全不拿中国人当人。」说著把温庭玉扶了起来,走到府门口,抬起头对那看门的士兵陪笑说:「孙子!爷爷要带人进去!」
待两个人到了角落一个小屋中,杨管家把温庭玉扶著坐在椅子上说:「这宅子月前被法国兵徵了,留下来的人一个不少全被扣下来做工人。咱们也不敢跟洋人硬抗,只能趁他们听不懂中国话,占点嘴皮子上的便宜。」说著拿起桌上的水壶给温庭玉倒了杯水说:「外边的掌柜看著铺子不能走,大爷住的地方,除了府里的人以外,是不敢透露给夥计知道的,这下才跟大爷断了清息。温老板,那边是短什么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温庭玉捂著肚子,觉著稍稍好些了,这才开口说:「东西倒是没短什么,只是大爷病了,我看再不找大夫,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杨兴急著问:「大爷怎么病了?还一下病的那么重?我跟那边留了不少药,张妈没用吗?」
温庭玉摇了摇头说:「开始以为是风寒,都没注意,以为吃几副药就好。没想到一个月下来,大爷却越病越重,现下已经连著发了好几日的高热了。」
杨兴心里一惊,心想,好你个温庭玉,都一个月了,也不早找大夫,非拖到了林玉堂快死了才过来。但他再一看温庭玉紧皱著眉头捂著肚子,就知道那法国鬼子踢得不轻。又想到最近这一个月,北京城里死了那么多人,烧了那么多房子,搁他恐怕根本没胆子进城。温庭玉会留在北京,他心知肚明,那是被林玉堂硬留下来的。现在温庭玉肯为林玉堂跑这么凶险的一趟,谁也不能说什么他的不是。
杨兴皱着眉头说:「北京城里的大夫走的走藏的藏,我是谁都找不到。不过我听说同人堂也留人保铺,好像坐堂的常二爷也留了下来。平日里中国人病了,都是去同仁堂问诊。就是不知道常二爷肯不肯替大爷出外诊。」
温庭玉一听常二爷留在北京,心里踏实了不少,他喝了口水,想了想说:「我跟常二爷还有点交情,或许能请的动。」他又看了杨兴一眼:「要是常二爷不肯出外诊,咱们背也得把大爷背过来。杨管家,大爷要是在北京有个三长两短,回头我们都脱不了关系。」
杨兴被温庭玉的眼神刺的跳了一下,心想这关我什么事儿?我杨兴被法国人扣下来当差,你温庭玉才是那个跟在大爷身边的人。不过他又细想下去,林玉堂要是在这段时间病死了,林家能先找温庭玉一个被强留下的戏子的事吗?剩下的张妈不过是个老妈子,恐怕他这个管家才是首当其冲要被找事儿的那个。
他这么一想,也不敢迟疑了,叫了送过温庭玉去小院的那个家丁过来,让他带著温庭玉从後门去同仁堂,又嘱咐了一句:「盛隆楼的赵二爷也是知道大爷住的地方的,要是要找人背大爷,他手下也有一两个靠得住的。」
温庭玉冷笑的看了杨兴一下,跟著那个家丁走了。杨兴知道温庭玉是讥讽他们明明可以出府,却不肯去林玉堂那传信儿。他心想,当初是大爷不让他们常过去的,再说这北京城里,跟家都能被抢,上了大街,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跟上派出去报信的孙二一样被洋人抓走,在户部前的台子上被活活打死。
杨兴越想越觉得自个儿理直气壮,但又想起温庭玉说的话,林玉堂要真的病死了,虽然是温庭玉耽误的病情,但倒楣的准是他自己。他越想越难受,冲著法国鬼子一通乱骂,这才解气,又到佛堂替林玉堂烧了几柱长生香,求佛祖保佑林玉堂千万要撑下去。
同仁堂的正厅被鬼子占了,那家丁轻车熟路的转到了後门,轻轻敲了几下,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了一个小男孩的脸。
他看著那家丁,又看见捂著肚子皱著眉头站在一边的温庭玉,点点头说:「快进来吧。」

院里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那家丁似乎是见多了,只跟著那孩子说:「常二爷呢?还病著?」
那孩子叹了口气说:「二爷现在是能医不自医,也难为他还撑著给人看病了。你们要是没什么大病,我好歹跟二爷也学了两年,小病小痛的还难不倒我。」
温庭玉越听心越沉,开口说: 「二爷得了什么病?有没有什么紧要?」那孩子突然听见一把温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温庭玉。他心下正奇怪怎么一个乞丐有这么好听的声音,就听见里面常二爷的声音:「药石,是谁来了? 」
温庭玉听见常二爷的声音似乎有点发颤,走快了几步说:「二爷,是我过来了。」说著就挑帘进去。
那药石还没来得及拦温庭玉,就看见常二爷起身趿拉著鞋迎了过来:「温老板,怎么您也留北京了?」说著就把温庭玉让到了屋子正中的太师椅坐下。
温庭玉刚坐下,牵动了腹部的伤。他捂著肚子,吸了几口气才说:「这就说来话长了,二爷,我这来,是替林家大爷林玉堂请大夫来的。」
常二爷看见温庭玉捂著肚子,急著说:「温老板,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看您也受伤了,要不先上药,上完了再说。」说著就叫药石拿药。
温庭玉点了点头,仔细看了眼常二爷,只见他眼眶凹下,脸色透著点灰,身子也比上看的时候单薄了。他心下叹了口气,摸出那块玉佩,对那个家丁说:「大哥,劳驾帮我去趟盛隆楼,跟赵掌柜商量一下,先回去把大爷弄过来,时间紧迫,别耽误了。」
常二爷见那家丁应声走了,这才让温庭玉到里屋把手脸洗净,又把衣服解开,只看见肋骨下面乌紫了一片。温庭玉看见这伤,抽了口气,这洋人真的手下不留情,才一脚就把自己踢成了这样。他不禁想到了那个在台子上的中国人,又想起刚才家丁说的,平日去那个小院报信的孙二也是在台子上被活活打死的。温庭玉叹了口气,对替他上药的常二爷说:「二爷,外面躺的人都是被洋人害的?」
常二爷看了眼窗外说:「差不多吧,有被洋人打的,也有染病的。陪你来的那个人,上带了个汉子过来,据说是他兄弟,好好一个汉子,楞是让洋人活活打死,送过来的时候就没救了。」
温庭玉知道常二爷说的是孙二,只叹了口气说:「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二爷,您现在身子不好,可要小心调养。」
常二爷笑了一下说:「我也没什么的,就是走不了长道。这病是早落下的,只是最近重了些。」说著又看了眼温庭玉说:「您义兄怎么样了?」
温庭玉听常二爷提到李顺,浑身僵硬了起来,过了良久才幽幽的说:「这事不提也罢,我跟他没缘分。」
常二爷见温庭玉没魂的样子,又想起温庭玉这是替林玉堂来请大夫,心里有了三分的底。他说不了什么,只默声为温庭玉上药。上好了他又替温庭玉把了-下脉,仔细端详了一阵他的脸,这才皱着眉头说:「这郁气还是要发散出来的好,温老板,请恕我直言,您上的病没根治,这些日子又经历了大悲大喜,再加上心事过重,郁气都集结在五脏。还有似乎您前些日子房事频了些,不但精血失的多,这气血失得也多之後又没好好调养,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落病根儿我恐怕您的身子」
温庭玉一听这话,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睫毛抖著,脸色惨白的说:「二爷,您就直说吧,我还有多久的日子可过?」
常二爷忙说:「温老板,您想哪去了?哪有那么严重,您只要放宽了心,平心静气的过日子就成。平日注意著些,再吃些补药调养,身子自然能好起来。如果要再像现在这么过下去,就算仗著年轻不发愁,可您的身子却像被白蚁吃的大树。外面看不出来,里面不出几年就要被掏空,到时候再调养,恐怕就来不及了。」
温庭玉低下眼,静了好一阵才抬起头,苦笑著说:「二爷,我跟顺哥的事儿,您是在旁边看著的,在我心里,您就跟我的亲人一样。既然这样,庭玉也不瞒您,实话跟您说,顺哥那个月底就去了什么美利坚,我打听过,说别看通判说得好听,其实过去的人大多死在船上,就算到了那边,也没有能回来的。现在看洋人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只求他能好好活著,在那边过得下去,也不盼他能回来了。顺哥既然平安难测,又没有回来的时候,我怎么宽得了心?再说我现在是走一步算一步,只能跟著林家大爷。平常日子是平静也好,动荡也罢,我的身子硬朗也好,空了也罢,都不是我做得了主的。」
常二爷看著温庭玉凄然的样子,知道他对李顺的心思。但心下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开口说:「温老板,虽然我爱听您的戏,理当敬您一声老板。但我好歹痴长您几十岁,您又拿我当自己人,我叫你一声庭玉也不为过吧。」他见温庭玉点了点头,又继续说:「庭玉,莫说我一个戏迷捧你,但您也把自己看的忒低了!你是谁?你是温庭玉!你是角儿!这全北京要听您唱戏的人多了去了,光我们这些赶您场的票友就成百的。有您的堂会,北京城里多少人争破了头想去看一眼?京城里又有多少大户排著队的请您去唱堂会?您若是看不上林家大爷,又何必勉强呢?」
他喘了口气又说:「至於您义兄,我看他不像个短命的面相,想必可以在那边安身立业。既然他人走了,那就是过去的事儿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别老想著,何必自个儿折磨自个儿?您这病,说到底还是因为放不下过去的事儿才得上的。」
温庭玉看了常二爷一会,低头又细细的咀嚼了一遍他的话,这才抬起头感激的笑著说:「二爷教训的是,是庭玉年少强说愁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况且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想回头,难了。」说著左右看了看,又问:「就您一个人留在北京看同仁堂?刘五爷呢?」
常二爷知道温庭玉是不想再谈他自己的事情,叹了口气说:「洋人占了正厅,整日在那里喝酒吃肉,刘五爷在前面伺候,这亡过奴的日子,难过啊。」
温庭玉咬著嘴唇点头:「也不知道这日子几时是个头。」
两个人在里屋说著话,过了两三个时辰,这才听见有人拍门。那家丁孙大背著林玉堂走了进来,後面跟著盛隆楼的赵掌柜。
常二爷不愧是名医,给林玉堂诊治了一番,又扎了几针下去,林玉堂就猛咳了一阵痰出来,呼吸顺畅起来,神智也清明不少。常二爷见林玉堂醒过来了,拍拍他的肩说:「大爷,您闭眼再睡会儿。」说著又仔细替他把了一会脉,这才走到外屋写药方。
他写了两张,叫药石到库房照方子抓药,又对温庭玉说:「大爷的病是闷出来的。他突然换了个不习惯的环境,又过於忧心,平日里没注意冷暖,这才染上的痰病。这病本也没什么大碍,只是痰迷心窍而已。不过从病起来就没吃对药,又一直没找人看过,这才耽误了。我这几针扎下去是清痰通经脉的。只要等你们回去,照这个方子吃药,今儿晚上就能退烧。现在快入冬了,冷暖多照应著些,别让病人再受了风寒,细心调养两个月就能全好。」
常二爷又从柜子里拿了刚才擦的膏药出来,递给温庭玉说:「温老板,另一张方子,我是开给您的。该说的话我都说尽了,您照这个方子慢慢的吃,好歹有些作用。只是这心病,只有心药才医得好,光吃这些平常草药只能治标。还有这膏药是我自己配的,对清瘀消肿止血都有些效果,您拿去用吧。」
温庭玉接过膏药,点点头说:「二爷,您的话庭玉都听进去了,但现在这乱世,我是身不由己」
常二爷拍了拍温庭玉的肩:「我刚才的话是重了些,如今就算」他冲里屋努了下嘴说,「都心里没谱,要不怎么病成这样了,咱们就更没法做主了。这就是命啊,不过,您要是平日无事,那就多读读佛经,或许也有些帮助。」
温庭玉点了点头,见药石拿著药进来,起身接过药,出门对在外面候著的赵掌柜说:「二爷开完方子了,咱们趁天没黑赶快回去。」
那掌柜点了点头,冲孙大招了招手,让他进去把林玉堂背了出来。他们走出院门,把林玉堂安置在一辆大车上。

温庭玉看著这马车,转眼看了一眼赵掌柜。那掌柜的还没开口,倒是孙大接话说:「这车是杨总管骗著法国人安排出来的,放心吧,上面有法国人的标记,洋人都会给三分面子的。」
温庭玉知道自己的话给杨兴的震动不小,生怕林玉堂出了点什么差错,回头怪到他自己头上。他暗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抬脚上了车,陪着林玉堂回到了那个偏僻的农家小院。
等把林玉堂安置好,送走了孙大和赵掌柜,再嘱咐了张妈为林玉堂煎药。温庭玉才走到厢房换下那一身破烂的衣服,张妈刚给他烧好了一盆热水洗澡。
温庭玉坐在热水里,想著常二爷的话,他才十五岁,难不成就没几年好活的了?温庭玉咬著嘴唇想,他这辈子还长著呢,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温庭玉洗著身子,牵动到腹部那块伤疼起来,他又想到洋人丢给他的那几块骨头,心里有股莫名的火烧起来。
常二爷说的对,他是温庭玉,他是角儿,等熬过了这乱世,等他再复出,等他能开班授徒,他就没必要看著人家的脸色做人了。
只是若一个人,也太孤凄了些,温庭玉的眼睛有点湿,又想起离开的李顺。他摇摇头,常二爷说的好,顺哥是早就离开的人了,他要放不下,自己的病永远也好不起来。
温庭玉又想起林玉堂在睡过去之前,一直半睁著眼盯著自己看。那眼神复杂得很,他分不出来里面有什么感情。温庭玉心里清楚,林玉堂肯定明白自己是故意延误他的病,可最後他还是冒险进城替他请了大夫。
温庭玉叹了口气,也理不清自己到底真是为了以後的日子才去替林玉堂请大夫,还是因为这么多日子,他和林玉堂久了,真的不想他这么病死。
外面张妈的声音响起来,说药煎好了。温庭玉应了一声,拿过一边的毛巾擦乾净身子,努力不去想这么多事情,常二爷说,他要宽了心,身子才能好。
温庭玉一边想著一边端著一碗粥和刚煎好的药进了屋子。看到林玉堂躺在床上睡著。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林玉堂,这才把托盘放在炕几上,上炕把他摇醒,扶著林玉堂,伺候他吃饭吃药。
常二爷的药是对症下药,第二天林玉堂果然就不烧了,几副药吃完,连平日咳的痰都渐渐的没了。温庭玉听了常二爷的话,除了陪著林玉堂捶腿说话,就是每日按方子吃药,仔细读佛经。而林玉堂则是大部分的时间都躺著看书,对温庭玉延误他病情,还有替他进城请大夫的事一字不提。晚上俩人还是睡在一起,但林玉堂除了偶尔盯著温庭玉出神,也没有再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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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又是两个月过去,北京已经入了冬,刚下了第一场大雪,虽然和往年一样妆点的北京粉雕玉琢,白的似乎从来没被摧残过。但随便扒开街边一个雪包,都能发现一个冻死的人。一切的屈辱丑恶都掩盖在了这一片白中。
北京人的神经似乎已经被长日的炮火和愈来愈冷的天气冻得麻木了,和谈已经谈了四个月,却是一点和的迹象都没有。洋人虽然仍然在城里招摇著,但天气冷了,也没人愿意在大街上闲晃,多是留在屋子里吃喝,在使馆里竞价著抢来的珍玩。
见洋人慢慢的消停下来了,再加上年关将近,一些小摊子开始悄悄的出现在街角。而户部前那个屈辱的大变活人不知道是因为每天打死人的戏码不再吸引那些士兵的眼球了,还是因为天气冷起来的缘故,总之渐渐的消失在北京城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没跑成的戏子相艺人开始在天桥搭台卖艺,换洋人的赏钱。而八大胡同也逐渐热闹起来,忘了亡国恨,唱起了後庭。
林府那里,法国人找了个通判住进来,杨兴不敢再光明正大的占法国人的嘴皮子便宜,平日只紧着巴结着那个通判打听消息。外面没那么乱了,孙大隔上几天就跑一腿,把关于和谈的消息传给林玉堂。
林玉堂在温庭玉的照料下,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孙大带来的消息几乎没好的,只有段w瑞的一个手下在天津以少胜多的收复了一个县的消息还算振奋,但也阻挡不了清军根本无力抵抗的事实。而和谈一直胶著著,洋人的胃口越开越大,什么割地赔款都是小意思。
林玉堂听著孙大站在堂中央报著杨兴从法国通判嘴里挖来的清息,冷笑著说:「我就关心那群法国人什么时候能搬出林府,洋人什么时候能撤出北京,咱们什么时候能正经开门做买卖。至於和谈的内容,你叫杨兴少打听。林家虽然有当官的,但到底还是买卖人,不该知道的咱们都别知道。」
孙大低头应了,又听林玉堂说:「听说以前跑腿的那个是你兄弟?」林玉堂看孙大的身子震了一下,眼泪都流了出来,叹了口气说:「他是为了林家才遭的祸,等这浩劫过了,你去账上支五百两银子,厚葬了你兄弟。你家还有其他什么人没有?」
孙大擦著眼泪说:「家里还有一个七岁的弟弟,这走的时候,林管家见他一个孤单,就带他走了。」
林玉堂点了点头说:「你父母呢?都过身了?」他见孙大点头,又说:「你弟弟回头就跟著二房的孩子读书。现在我们林家落难,说什么都是空口白牙,你帮我记下了,等洋人撤了,提醒著我点。」说著站起来往里屋走:「你回去吧。」
孙大站在下首,磨蹭了一会儿。林玉堂见他还不走,不耐烦的挥挥手说:「磨蹭什么?还不快回去。」
他见孙大低头应了,这才挑帘进了屋子,正看见温庭玉坐在炕上专心看佛经,转头见他进来,笑了一下,又低头读书。
林玉堂站在门口,摸著下巴看著温庭玉,心里有点蠢蠢欲动。他这两个月都过著清心寡欲的隐居日子,实在是过的腻味了。林玉堂的肚子里有点往上烧火,要他看著这么个百媚千娇的人儿在自己身边却碰不了,简直是活受罪。
林玉堂向前走了两步,终归转身摔帘子出去打了套太极拳,又到鸡棚看看鸡,跟张妈唠了两句。至於温庭玉,他打算想清楚了再说。
温庭玉听见林玉堂的动作,眼前的佛经也读不下去了。林玉堂这两个月对他的态度,用相敬如宾四字形容绝不为过。他左思右想,都猜不到林玉堂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林玉堂病倒前还看见他就猴儿急的硬上,这病一好就似乎对他一点欲望都没了。每日只打拳看书,相他说说书里戏里经里的故事,隔三差五的再和他串两出戏自娱自乐。
温庭玉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想到了顺着这两个字。林玉堂不碰他也正好,常二爷的话这两个月老在他耳边上打转,清心礼佛,每日吃药调养,他都做的到,只是这宽心二字,他却是怎么也宽不了。佛经上说的话,他只当文字来读。什么无所执念所念是正,有所执念所念成邪,什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不就是万物不能当真吗?他唱了十一年的戏,学的不就是这些,若真的能看开,他也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已经唱了十一年的戏了,温庭玉看著佛经出神儿,今儿是他十六岁生日呢。去年这时候,他在准备给王公公寿辰的戏,段师傅有心让他一鸣惊人,发了狠的让他每日练功。至於他的生日,哪有人记得?而今年,却更是凄惨。

温庭玉想著,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过生日,正赶上李顺第一从林府领到工钱,带他上街的情形。不过是一个糖葫芦,一个捏面人儿,就换了他十一年的痴念。他抚著额头上那个小疤,慢慢想著自己这那么多年的日子,又想到自己给李顺过生日的情形,温庭玉闭上眼,发觉自己的欲望居然开始悄悄的抬头。自从李顺离开他,林玉堂停了给他用媚药之後,这还是他第一动情。
他有点脸红,想到厢房那边解决,又想到林玉堂在外面。温庭玉捏著佛经吸著气,努力平复心情。可这欲望来的汹汹猛猛,一瞬间和李顺缠绵的两晚,和林玉堂Zuo爱时的感觉,都一瞬间冲上了他的心头。他这两个月读的佛经或许还真的管用,温庭玉苦笑著想,起码他现在想到林玉堂的时候,不会再胃里一阵阵的难受。温庭玉在心里默念著刚刚读的心经,可他越念心却越乱,越乱欲望越高涨,就像被上了媚药一样,浑身难受起来。
林玉堂进门的时候,看的就是这副景象。温庭玉红著脸蜷在炕角,贝齿紧咬在红唇上,呼吸急促,两只眼睛水灵灵的盯著那本几乎要被他撕成两半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连他进来都不知道。
林玉堂身子里刚被压下的火一下熊熊燃起来,什么要好好想想的念头全飞到九霄云外,眼前就剩下这个温庭玉。他扯了扯长衫的领子,走急几步,一下抱住温庭玉,手脚不停的扯开温庭玉的衣服。
温庭玉突然被林玉堂抱住,身子震了一下,破天荒的没有吻回去,只呆呆的任林玉堂碾著他的嘴唇。林玉堂吻著温庭玉温热的嘴唇,只觉得这样的温庭玉比两个月前在他身下辗转承欢的温庭玉更能让他热情高涨。
林玉堂的手向下探去,摸到了温庭玉已经抬头的分身。他解开温庭玉的裤带,手伸进去轻柔的揉著,另一只手轻轻抽走他手里的书,拉著他的手往自己的欲望那里探。
温庭玉就一直僵著,任林玉堂带著他,身子却越烧越火热。林玉堂见温庭玉没反应,放开他的手,把他的衣衫除了,仔细一点点的啃着他身上的皮肤,一边咬着他胸膛上的突起,一边用手不停的抚弄温庭玉的分身。
正当林玉堂轻轻的沿着温庭玉的肋骨吻下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大爷!杨管家请您赶快过去一趟。」
林玉堂停了一下,没理外面的人,继续往下咬著温庭玉的皮肤。外面的人见林玉堂半天不回声,更大声的喊:「大爷!杨管家说是法国通判想结识您,今儿晚上在盛隆楼候著,请您过去一趟。」
林玉堂叹了口气,抬起身子,在温庭玉的耳边说:「今儿晚上等我回来。」说著重重咬了一口温庭玉的耳垂。他看著温庭玉被他咬得浑身发颤,轻轻的叫了出来,这才下床整理整理衣服,吸了几口气,走出了房门。
他一出去,看见是一个盛隆楼的夥计,皱著眉头说:「杨兴找我,怎么不让府里的人过来?再说刚才怎么没听孙大说这事?」
那人躬身答著:「今儿法国人请德国人在府里吃饭,府里的夥计和老妈子都忙著呢。杨管家陪著那通判来了趟盛隆楼,想必是孙大离开以後才下的决定,一时找不到能用的人,赵二爷这才遣我过来传话。」
林玉堂冷哼了一声说:「洋人还挺有情趣,合辄把我们林家的宅子当他们自己家了。我就过去,你先回去吧。」
那人没动窝,站著回话说:「杨管家怕您身子刚好,走不了长道,特意替您备了辆车。」
林玉堂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说:「成,你跟门外等著,我进去换件衣服就出来。」
林玉堂进了屋,看见温庭玉已经穿上了一身的亵衣,替他准备衣服了。他从一边的衣箱里翻出一件黑缎夹棉长衫替林玉堂换上,又配上一件暗红绸棉团福棉坎肩,再从衣箱里找了点香包玉佩的挂在他的腰上。
温庭玉转身要去替林玉堂拿靴子,听见林玉堂在後面说:「你去把那双薄底儿的给我拿来。」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从墙边拿了那双云锦薄底尖头棉靴过来,蹲下身子替林玉堂穿好。他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林玉堂,手抚上他有点散的头发,又解开他的辫子,仔细梳通绑好。最後把林玉堂拉起来,左右看了看,浅笑著说:「成了,我帮你拿帽子去。」
林玉堂看著温庭玉说:「庭玉,没事把我打扮那么好干麻?不怕我路上被人抢了?」
温庭玉轻啐了一下,转头拿了顶镶了玄狐皮的暖帽过来说:「反正有车,谁看得见你这样子?再说你不是要去见洋人?不穿好点,白丢了中国人的脸。」
林玉堂笑着接过帽子说:「法国人的通判,那可是中国人,你这两个月怎么跟我身边待的?」
温庭玉冷笑了一声,回头又去箱子里拿了一件黑绸面的貂皮披风出来:「他不是自个儿拿自个儿当法国人了吗?上孙大还说过,他出入还要法国兵陪呢。」他展开披风,替林玉堂披上说:「反正我当他是洋人了,对著洋人,咱们可不能丢脸。」
林玉堂看了会温庭玉,笑著捏起他的下巴使劲亲了下去,碾了一会才抬起头说:「这话说的我爱听,咱们就算真当了亡国奴,那也不能让洋人看扁。」说著又走到炕头柜那里,摸出一把沉灰色的手枪别在腰里,拿了一把短剑插在靴简里,想了想又拿出一把黄铜的钥匙放在银袋里。转身看见温庭玉站在一边看他,一把把他拉到自己怀里,重重吻了一会。等把温庭玉吻的娇喘起来,又抱在怀里看了起来。
温庭玉被林玉堂看得满脸通红,轻轻侧了头,才听见林玉堂叹了口气说:「今儿晚上我不在,你们小心著点。柜子里还有一把枪,没忘了怎么用吧。」他见温庭玉点了点头,这才走出门外,带好了帽子坐上车走了。
温庭玉把林玉堂送出小院,心里五味杂陈的,刚才和林玉堂缠绵的感觉还没散。这不是他一直盼的吗?自己能动情的和林玉堂缠绵,不用去受那些活罪。可他心里有些空,有些痛,温庭玉想起李顺,又想起常二爷的话,终究叹了口气,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去想这些事情。看破,放下,才能自在,佛经上这话说的明白,他若想活下去,也要靠著看破放下这四个字才可以。
温庭玉强压著自己不去想那些情爱的事情,可转念又想起林玉堂刚出去的样子。他心里一紧,薄底靴子是给赶路的人穿的,林玉堂又带了手枪和短剑,刚才看他的眼神也奇怪,似乎是混合了不舍和决断。还有林玉堂嘱咐他的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蹊跷,不过是去吃外国人一顿饭,至於让他这个大当家的紧张成这样?
温庭玉皱著眉头,直觉的觉得今天晚上一定不好过,却又飘渺的什么都抓不到。他觉得脖子上一冷,才发现天上飘飘荡荡的开始下起雪来,一边张妈走过来问:「今儿大爷不在家吃饭,你想吃点什么?」
温庭玉随口说:「我今儿想吃面,您给我做碗面吧。」说著就往正屋走过去了。
温庭玉进屋读了一会佛经,就见张妈端了两碗面进来,端了一碗放在他眼前,自己拍拍身上的雪,上炕坐到另一边吃另一碗。
温庭玉用筷子扒了扒面,却是没什么胃口。张妈看见他没食欲的样子,笑著说:「我这面看著素,里面的东西可多了,反正这儿堆的东西够咱们吃上好几年的,也不用替大爷省著。只是少有新鲜东西而已。」她看著温庭玉点点头,吃了一点就抬头冲她笑的样子,心里也高兴。她一边吃一边说:「好吃吧,好吃就多吃点,瞅你瘦的。话说回来了,大爷要人从城里送东西过来吗?我看着外面有大车往这边赶过来,怎么大爷没跟我说过?」
温庭玉闻言大惊,抬头说:「您看清楚了?有人往这边来?不是路过的的?有几辆车?多少人?」

张妈看著温庭玉苍白的脸:心里也慌起来说:「这儿不通大路,哪有过路过到这里的?我远远看著好像就两辆大车,没几个人吧。」
温庭玉心里一急,放下筷子说:「张妈,这院子咱们不能住了,得赶快离开。」
张妈不明所以的看著温庭玉说:「怎么了?指不定是大爷叫人往这送东西呢。」
温庭玉急的团团转,也不答张妈的话,随便抱了件棉衣,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刚才他觉得林玉堂的态度不对劲,现在又有车往这边赶。先不论这些人是干嘛来的,林玉堂既然没交代过,那这些人恐怕就是来意不善。无论如何,温庭玉想,他要先避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温庭玉拉著张妈刚走出正屋,正撞到一个人的身上。他抬头一看,惊得叫了出来。

林玉堂坐在那辆青布小马车里,伸手挑开帘往外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到了哪儿。但远远的,似乎可以看到那黑压压的城墙越来越近。
几片雪飘进来,迷住了林玉堂的眼。他揉揉眼睛,放下帘子,这车果然是往北京城里面走,他大概是白担心了。可林玉堂心底下还是不踏实,这两个来接他的夥计太蹊跷了。虽然他在盛隆楼见过其中一个,但那天晚上拉货入窖的人里面却是没这张脸的。出入这个小院的人,都用的是那晚上拉货的人,赵二爷是个稳重人,按理不会叫一个生面孔过来。
他又想到今天孙大支支吾吾的样子,心底的疑惑更大,可第一这车的确是往北京城走,其他要真沉不住气,叫这两个夥计把他给送回去,以後他还怎么管这个家。再说如果真是洋人请他,他要避而不见岂不是连中国人的脸都丢光了。
林玉堂皱著眉头想著,突然想到自己倒是被温庭玉给同化了,把一个法国人的通判也叫成了洋人。他转著手上的扳指,眯著眼睛想起这几个月的事情,这个温庭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戏子?要说他善,他敢趁他病倒了,让自己活受了一个月的病苦,还差点一命呜呼;可要说他阴毒,他又在病中细心照顾自己,冒著危险去北京城给他请大夫,温庭玉肋骨上的那片瘀青他也不是没看见。
林玉堂叹了口气,不想再去想温庭玉,又转念想到晚上的事去。他心知如果今儿晚上有事儿,十有八九是冲著屋子下面那个地窖去的。要是真的有人打那边的主意,那个地窖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挖的,没有钥匙,就算用炸药去炸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办到的事情,不过温庭玉恐怕就保不住了。
从温庭玉帮他穿衣服的时候,林玉堂就想到过这一层,可这事儿他只放在心里面想,怎么能嚷嚷出来?林玉堂转著扳指,心底下似乎被针扎了一下,淡淡的泛出去,弄得他四肢都不舒服。
他咳了一下,直起身子,又挑开帘子往外看。转眼间的工夫,已经到城门了,城门空洞洞的,大概是因为下起雪的原因,没人守著,那马车迳自的驾了过去。
雪夜中的北京城静谧的沉睡著,本该是各家炊烟袅袅的时辰,却如入了子夜一般黑暗。林玉堂挑著帘,仔细分辨了一下街边的景物。他的手往腰间的枪那里摸去,又把那短剑抽了出来,扬声说:「我不大舒服,停车让我下去呕呕。」
暗夜里的枪响惊不醒早巳被战争折磨的麻木的北京人,洋人更不会在意。林玉堂一手拿著短剑顶著那个请他的夥计的下颔,另一只手横举著,握著还轻轻冒著烟的枪,枪口的方向,那个赶车的人浑身发抖的蹲在地上。林玉堂看都不看那个人,只盯著眼前那夥计说:「这是洋人造的新货,不要命就逃。你就算一口气吃上十颗枪子儿,我还有几颗留给他。给我过来!」
那赶车的连滚带爬的爬过来,跪在林玉堂身前磕头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小的只是个赶车的。大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闭嘴!」林玉堂冷笑了一下,看著那个夥计说:「说吧,谁叫你来诓我的。」
那一枪的後座力让短剑稍稍剌进了那夥计的脖子,还划出了一小道口子,汨汩的往外冒血。他被林玉堂看的从骨头里往外冒冷气,哆嗦的说:「大爷饶命!是是十三贝勒」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玉堂一个手刀打在脖子上,晕了过去。同时叮当一声,从他背後掉下一把匕首。
一旁的车夫吓的裤子都湿了,也不知道林玉堂要做什么,见林玉堂拿著枪看著他,他猛磕头说:「大爷!大爷!真的不关小的的事!」
林玉堂冷冷的说:「起来,把他给我放车上去,再和我去盛隆楼,把赵二爷给我请出来。」
到了盛隆楼边的小巷里,赵二爷得了那车夫的信儿就跑了出来。林玉堂见就赵二爷一个人出来,这才放下心说:「二爷,您帮我把那天晚上藏货的人都找过来,还有怀古斋的七爷,叫他带著钥匙过来。有人在打那地窖的主意,越快越好。」转头又对那车夫说:「哆嗦什么?去把那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背进去。」
林玉堂坐在椅子上转著他的扳指,看著眼前那个被绑得跟粽子一样的夥计,脑子里飞快的转著刚才从他嘴里问来的话。那人虽然不是个软骨头,可林玉堂一上来用捅炉子里的铁杆子烙,烫了几下,他就把所有事情说出来了。
十三贝勒和宫里的李贵人有点苟且,这事本来暗暗的传,可不知道谁给捅到了老佛爷面前。结果他在逃难前一晚被关到养蜂夹道那边悔过,这一乱起来,谁都把他给忘了。等他从宫里逃出来的时候,北京城早被洋人占了。他在北京城里被洋人欺负的时候,正巧被给德国人的通判看到。那人以前是他家的包衣奴才,念了点旧情,把十三贝勒给收留了下来。德国人的地方不好留人,这夥计和那通判是从小玩起来的,便把十三贝勒藏进了盛隆楼。
盛隆楼天天敞开了门让人吃喝,乱成一团,谁也没发现多了个人。十三贝勒安定下来了,又怕老佛爷逃难回来,气不顺的再把他关回到那个宫牢里。他就合计著要离开北京,等他爹替他在老佛爷面前多说他几句好话,把老佛爷的气理顺了再回来。可是他一个从小养尊优的皇子,哪能两手空空的活下去?又正巧孙大刚死了弟弟,瞅了个空从林府跑出来到盛隆楼喝酒,他跟这夥计有些交情,酒後胡说,把林玉堂在林府举家逃难的前一晚曾经把林府值钱的货都藏了起来的事情透了一丝出来。
十三贝勒听了这话就开始动歪心,又和这夥计还有那通判一起合计著把林家的东西给抢了,便百般结识那孙大。前两天才把他说动,透露出那地窖就在林玉堂住的地方,趁去找林玉堂报信的时候带著他们过去认了一趟。
本来他们还要孙大慢慢去套问地窖钥匙的事情,可孙大出来以後就说不干了,那通判手也狠,问出孙大没把他们卖了,竟立刻下手杀了孙大。接著就让这夥计驾著车去诓林玉堂进城,送到一个德国人手上问刑。若是今儿晚上问不出钥匙的下落,就杀了林玉堂,让他带著那德国人回那小院。除了这德国人有份,还有和他同住的一个德国炸药专家也有份儿,据说广渠门城墙上的那个大洞就是他炸的。
林玉堂冷笑的想,这通判够精细的,不冲到他那小院直接绑了他,恐怕是十三贝勒告诉过他自己手上有枪,这才费了脑筋把他诓出来,想要他的活口。也亏了他家的东西都是精细玩意儿挨不得震,不然他们早就炸了,谁还会费心思诓自己。
他皱皱眉头,心想不能再拖了,这夥计说他们是分头行动,十三贝勒和那通判带著那个德国人已经挂了两辆大车往他那去了,估摸著现下已经到了院子一会儿。他得尽快把带人过去把东西给运走,不然谁知道十三贝勒会不会等不及,直接把那门给炸了?
林玉堂想著就站起来,出门就看到外面站了两个夥计。他皱了皱眉头,不过转念一想,那天晚上本来就没用几个人,再加上孙大孙二都死了,林府里面的人出不来,怀古斋的钱七爷又病重,可不就剩下盛隆楼和怀古轩的这两个人能用了?
他转头跟赵二爷说:「二爷,我没记错您在廊坊是有房子的吧。林家的东西,今儿晚上运到你那成不成?」赵二爷点了点头说:「您不怕放我那儿凶险?」

林玉堂笑了一下说:「这事就我们四个知道,怀古轩的跟我过去住,连林府的人都不要说出去,杨兴有什么大消息,叫他自己来见我。」
赵二爷想了想又问:「大爷,要不还是我过去看著?这东西露出来,看东西的人就太凶险了。」
林玉堂拍了拍赵二爷的肩膀,轻轻在他耳边说:「您要突然不见了,换了我在盛隆楼当掌柜的,反而惹别人怀疑。横竖也没几个人知道我留在北京,不如还是我过去看著。」他叹了口气又说:「有马没有?两匹给我和」他指了指怀古斋那个夥计:「他,他还有些功夫防身。另一个挂一辆大车随後跟上。你留在这看著这个家伙,要是天亮还没听到消息您就给他碗砒霜祭奠我吧。」
赵二爷为难的说:「这大爷,马厩里就一匹马,大车也要去怀古斋那边看看,您不知道,这要在上个月,恐怕连马都找不出来。」
林玉堂一听这话,心里面转了几个圈,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功夫底子,叹了口气说:「这两个夥计都挂车,我先过去。」说著不等赵二爷回话就说:「虽然功夫都搁下了,但我好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武举人,再加上这枪厉害得很,不会吃亏的,备马吧。」
林玉堂快马加鞭的在路上赶著,虽然他一直忧心的是地窖里的东西,但心思最後还是转到了温庭玉的身上。
估摸著十三贝勒他们已经到了那院子有一会儿了,就算那通判和那德国人不好男风,可十三贝勒是已经垂涎温庭玉一年了。林玉堂眯著眼睛,觉著割在脸上的北风似乎还轻轻的割在了心上。他心想,这温庭玉不是个烈性的,又是个聪明人,想必知道怎么活下去。况且,他自己何必那么担心温庭玉的死活,一个玩意儿而已,再说他不是还想要过自己的命?
雪飘进眼睛里,林玉堂的眼睛似乎有点迷离的看到了端著水盆替他擦身的温庭玉。他摇了摇头,把雪摇开,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温庭玉温柔的手抚在他病热身体上的感觉。
林玉堂叹了口气,眼看见那小院快到了。他心里一紧,一拉缰绳,下马把马栓在树上,又把披风和马褂都脱了放在马背上,握著短剑就冲那小院摸过去。
他轻巧的从後墙翻进鸡棚後的夹道里,沿著墙根儿,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看到一个中国人站在院中间来回的走著,不时的看看手里的表。还没等林玉堂侧耳细听屋子里的东经,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
这枪香把两个人都吓得呆住了,可还没等回音响完,又连着响了几声枪声。震醒了林玉堂和站在院中间的人,林玉堂趁那人急着往屋子里走的时候,一个箭步过去,重重给了他的脖子一下。那人刚软倒,林玉堂抬眼就看到-个洋人满脸是血的提著裤子跑了出来,见到林玉堂楞了一下。还没等他转过神,林玉堂已经一个肘锤捶在了他胸上,又提腿给了他肚子一膝盖。趁那洋人松了裤子弯身下去,一只手反拧著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伸过去紧紧锁著他的喉,把他挡在自己身前,推著他往屋子里走。
大厅里面没人,林玉堂低头看了眼地上,盖在地窖盖子上的那层连泥灰的板子已经被敲坏了,露出了里面那层合上的铜盖,盖子旁边放了几个锁眼大小的炸药。林玉堂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就往那层已经变黑的布帘那里走。
他越走越觉得心慌,看这么多血溅在门帘上,想来里面中枪的那个一定是死定了。如果死的那个是十三贝勒,那这杀皇子的罪足已诛九族了。如果死的那个是温庭玉或者张妈,那里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玉堂想了想,手上用力掐了一下那德国人的喉,趁他窒息的时候又重重一打了他後颈一下,让他晕过去。自己拿了枪,贴站在门帘边的墙上喊:「庭玉!张妈!」
里面半晌没人答话,林玉堂捏著枪,正以为活的那个是十三贝勒。他皱眉想著要怎么制服十三贝勒才能不伤了他,突然听见温庭玉的声音颤抖的响起来:「张妈她,她死了。」
林玉堂听见温庭玉的声音,心里一松,刚才那阵心慌也没了。他心底飞快的想著里屋的情况,死的那个是张妈,那十三贝勒呢?林玉堂想了一下,突然伸手挑帘,举著枪走了进去。
温庭玉裸著身子躺靠在被子上,两腿被折上来,分在肩膀两边,他的手从两腿间伸出来,仍然举著枪,两眼瞪大了,浑身颤抖的看著他,满脸是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十三贝勒的头上被开了个大洞,整个人倒在温庭玉的身上,压著温庭玉被折叠的腿。炕边的墙上有个的血印子,脚边张妈的裤腰解了一半,满头是血,脖子奇怪的扭曲著倒在地上。
林玉堂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摸了摸张妈的脖子,脖子已经折了,又没了鼻息,是死定了。他再看了看十三贝勒,脑袋开,必定是活不成了。他直起身,走到床边,伸手抽出温庭玉手里的枪。林玉堂把枪放到一边,见温庭玉还是举著双手,他又向下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把十三贝勒的尸体向後一拉,再推到地上。自己坐在床沿,轻轻把温庭玉的腿放下来,伸手拿过旁边的被子,抱著他,帮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温庭玉还是抖个不停,两只眼睛看着他,空洞得像是死的那个不是十三贝勒而是他自己。
林玉堂轻轻拍着温庭玉的身子,突然想起外面那两个人。
十三贝勒死了,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清廷还没倒,杀皇子这罪诛九族是足够的了。林玉堂眼睛一眯,下了个狠心,把温庭玉放到一边,拿起那把短剑走出去,把那通判和那个德国人拖到院中间割了喉,再走出院门,远远看见一辆大车驶过来。
那两个夥计还没到那小院,就看见林玉堂裹著披风在路边等他们。两个人看见林玉堂就停了下来,跳下车说:「大爷,出什么事了?」
林玉堂看著他们说:「你们两个不用拉东西了,今儿晚上都回去,明儿一早再过来,记得带点板子和泥灰,还有粉墙的白灰。得了,我回去了,你们甭跟过来。还有,把这匹马也牵回去吧。」说著就往回走,过了一下又转过头来说:「你们跟二爷说,那人就当我回不去这么置,小心理,绝不能放了。」
那俩人面面相窥,不知道林玉堂今儿晚上唱的哪出,但林玉堂既然这么说了,也容不得他们置喙,便一个驾车,一个骑马的回去了。
林玉堂听著大车走了,这才松了口气,绕过院中间那两具尸首,进了那间满是血的屋子。
十三贝勒的尸体脸朝上的躺在张妈的尸体上,长衫凌乱的垂下来,盖在仍然硬挺的下身上。林玉堂看了一眼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胃里一阵的抽筋。他用脚勾著十三贝勒长衫的下摆,撩上去盖在他脸上,伸脚又狠狠的踢了那高翘的玩意儿一脚。
他转头看见温庭玉仍然是赤裸的躺著,还保持他出去之前的样子,只是浑身发著抖。林玉堂坐到他身边,一摸他的身子,竟冻得跟冰一样。
林玉堂皱了皱眉头,鼻子有点酸,抽了抽,满鼻都是血腥的味道。他没杀过人,也没有在这种血腥的环境下待过,不知道原来浓烈的鲜血味道还可以剌得人鼻酸。他揉揉了鼻子,解下披风,盖在温庭玉的身上,又转身出去拿了点煤球,放进快熄灭的炭盆里烧。洗了洗被污黑的手,上炕找了块乾净地方坐下来,把温庭玉给抱在怀里。
温庭玉好像死了一样,两眼无神,空洞的看著林玉堂,嘴唇灰白的轻微发抖。不但嘴唇,他全身都没止过轻颤,林玉堂抱著他轻声哄著:「甭怕了,有我呢。」
温庭玉的身子一僵,突然像浑身散了架一样的抖起来。林玉堂紧紧抱著温庭玉,轻拍著又哄了一会儿,他的身子终於慢慢的平静下来,眼神也渐渐的实起来,聚在林玉堂的脸上。林玉堂觉得温庭玉的眼神,开始凌厉得快杀了他,最後却慢慢的和他的身体一起平静下来,看不出来温庭玉心里有什么感觉。

林玉堂抽抽鼻子,觉得周围的血腥味就随著越来越热的空气越来越凝重的聚集在他的呼吸中,恶心得让人想呕。他抱起温庭玉的身子要往外走,却被怀中的人拉住,耳边响起温庭玉的声音:「玉堂,帮我拿套衣服。」
温庭玉的声音有些沙哑,但透着股平静,好像刚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林玉堂闻著血腥味,自己都觉得心跳,想不通温庭玉怎么能这么快就能平静像没发生过事情,不过揣摩戏子的心思的事儿,他是从来没干过,也不打算从这么个晚上开始做起。
林玉堂吸了口气,却被血腥的味道弄得脸色苍白。怀里的温庭玉却挣著从他身子里起了身,裹著那披风去衣箱那里拿了衣服出来换好。他抽了抽鼻子,捂住了嘴,看了一圈屋子,这才皱著眉头拿著火盆走了出去。
正厅也是血腥的味道,只是比那屋里好多了。林玉堂见温庭玉出去,自己也跟了出去问:「你没事了?」
温庭玉不答他的话,吸了几口气才说:「这一屋子死人怎么办?」
林玉堂皱著眉头说:「都拉到外面的田里埋了,今儿晚上的事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咱们杀的是洋人和皇子,哪个都是诛连九族的死罪。」
温庭玉把火盆放到一边,轻轻的说:「玉堂,给张妈立个坟吧。她好歹是为了救我才被那洋人给」
林玉堂转身往那屋子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也好,她跟我家做了有几十年了。我看她的尸身就先停在院子里,明儿等人来了,再厚葬了她。」
温庭玉点了点头,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是蹲在那里,呆呆的看著火盆发呆。
林玉堂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转著他的扳指,也看著外面出了会儿神。俩人谁也不说话,直到正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林玉堂才一拍桌子站起来说:「庭玉,过来帮我搬尸体出去。」
温庭玉身子震了一下,低低的应了一声,站起身低头跟著林玉堂往里屋走。刚走到门帘那里,就发现林玉堂站在门口不动。
他停了下来,还没开口询问,就听到林玉堂低声说:「闭了眼别看!」说著就走进去,把床上的被子扔到十三贝勒的身上,裹了起来,这才叫温庭玉帮他抬脚。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林玉堂和温庭玉一起把那三个人抬到旁边的地里,但冻得僵硬的土地很难在一个晚上就挖出一个大坑来。林玉堂凿了一会儿,最终一咬牙,把尸体又都搬回到那屋子里,拿了两件保暖的衣服出来,点了把火,烧了这小院。
这小院一直烧到了天亮才消停下来,等赵二爷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焦黑的土地。他唤了一声,听到林玉堂的声音从附近的大车里传了出来。过了好一会林玉堂才从车里探了个头出来,把赵二爷唤过来。
赵二爷见林玉堂头发有些散乱,身上只裹著一件披风,也不敢再往车里看,只站在一边说:「那个人,我喂了他一碗砒霜水,昨晚上扔到城西了。」
林玉堂点了点头说:「做得好,这人的活口留不得。今儿你让他们去给地窖上一层板,再抹泥灰,然后把旁边烧剩下的东西遮在上面。以后这地方你们谁都别来了,等动乱过去再说,我以後就住你廊坊的房子,叫杨兴给我个老妈子。」他转眼看到赵二爷没应声,眼睛眯起来,冷冷的说:「二爷,您没什么心事儿吧。」
赵二爷震了一下,忙躬身说:「大爷想哪去了,我昨儿晚上才干过那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心里不好受啊。对了,我家那婆娘也没走,以後就她伺候您吧。」
林玉堂见赵二爷说的动情,又想起自己昨晚上也是著实慌了一阵,点了点头说:「这事儿,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林家亡,怨不得我下狠手。成了,其他事情你看著办吧。」说著又缩回了车里。
赵二爷应了,又转身招呼了那两个夥计过来交代了一阵,这才赶著林玉堂待著的那辆车去了他廊坊的院子。
冬去春来,夏过秋往,第二年入秋的日子,和谈终於是谈好了。林玉堂找了个时机开库把东西取了出来,又紧著叫林玉笙从南方贩些民生必须的东西过来,趁机大赚了一笔。
而朝廷日渐开始提拔武将,和谈成功的时候,就提了一个袁世凯上来当北洋大臣。过了两年又成立了练兵,调了曾经在天津打过胜仗的段w瑞进了北京。而林玉宏有两个哥哥的保荐,也进了练兵。
温庭玉在和谈後又复出了,十六岁的他顺利的过了变声的阶段,他的嗓子从清亮的童声,越来越变得甜美宽柔,演的人也越来越活,追捧他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从北京城里唱到了全国各地,人人都说他恐怕以二十五岁上下的年龄就可以开班授徒了。
不过他的风流韵事也是出了名的多,在京城,温庭玉在北京动乱的时候和京城首富林玉堂的患难之交是个传奇。在外地,广东的地方报纸用头条报导了广东巡抚相应邀来广东出堂会的温庭玉同出同进,过从之密,二人关系不言而喻。提起温庭玉来,有人欢喜有人恨,更有不少女孩子一心系之,尤其是富家女子,都以温庭玉亲手收过他们的礼物,亲身教过他们唱戏为荣。
时间慢慢的流,日子静静的过,七年的时间就这样走了过去。
十三
阳春三月,正是乍暖还寒之时,八国联军入侵北京的事儿已经过去了七年。
温庭玉在枪声中猛的睁开眼,转过头,身边的枕头空空如也。他抬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头里像扎了针一样的疼起来。他坐起来,扶著头,冲外面喊了一声:「四儿,帮我烧水洗澡。」
四儿在外面应了,温庭玉等头里的刺痛梢稍缓了,才摸过身边的衣服,穿好下地,打开角落里的小佛宠,拈了柱香给里面的牌位上上。他看著牌位上张氏这两个字,幽幽的叹了口气,後面四儿站在门口说:「爷,大爷今儿一早走的,说是去广东,过两个月才回来。」
温庭玉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说著站起来,看四儿手里端了清粥小菜,还有半个咸鸭蛋。他皱了皱眉说:「我昨儿不是说今儿早上想吃大三元的广东点心?你怎么又给我吃这些东西?」说著就往外走,坐到了四仙桌边上。
四儿端著粥走到他身边说:「爷,就这么些东西,您就将就吧。」温庭玉瞪了一下四儿,手里不情愿的拿起粥碗,小尝了一口,皱起眉头说:「你倒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粥怎么这么大的参味?」

四儿一边布菜一边说:「这是常二爷给我的方子,放了党参熬的。您平日都在外边吃那些乱七八槽的东西,在家总该吃些清淡补身的。二爷说,您要再这么断断续续的吃药,身子非垮了不可。」
温庭玉一边喝粥,一边笑著说:「二爷这话说了六七年了,我除了个头疼的毛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得了,反正我在家吃的东西,都是你做主。」说著看了四儿一眼,笑著说:「坐下,又没外人,你陪我吃东西。」
四儿点头坐下来说:「早上我伺候大爷出门後就出去喝了碗豆汁儿,早不饿了。爷,您说大爷去广东,见著那广东巡抚,会不会来出定军山?」
温庭玉冷笑了一下说:「广东那边当真胡闹,没见过这种事情还能上报纸的。你当大爷是你吗?成天为了白府那使唤丫头捻酸吃醋的?你要那么喜欢她,我回头帮你赎她出来就是了。」
四儿嘿嘿笑著说:「抱杏的赎身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再说人家不要我赎,我又去添什么乱?对了,您昨儿跟大爷府上唱堂会的时候,户部的吴侍郎打发人来说,今儿晚上他想请您去爆肚封那儿吃东西,说今儿晚上牛街过开斋节,热闹著呢,您上不是还说想去看?」
温庭玉眼睛一转,抿著嘴说:「你也信他的话,我今儿要跟他去吃东西,晚上就去不了牛街玩了。你跟他说,我今儿下午林府三爷请堂会,指不定唱到几时。他要有心请我,明儿晚上包了爆肚封再请我过去。」
四儿点头应了,又问:「您不是说要推了三爷的堂会吗?怎么又说要去了?」
温庭玉冷哼了一声说:「三爷是请个天津过来的协统,没什么大不了人物,我自然是能不去就不去。不过大爷昨儿说,那个协统是段大人亲自提拔上来的,让我怎么都要给三爷面子。」说著又笑起来:「今儿我唱完了就回来,你帮我准备准备,晚上咱们两个去牛街玩。」
四儿笑起来说:「好啊,爷,要不要找纳兰提督一起过去?今儿晚上肯定人多,乱七八糟的,回头您要磕著绊著了,这北京城里的贵人,一半得心疼死。」
温庭玉轻啐了一口四儿说:「口没遮拦的,说什么不三不四的呢?仔细我撕了你的嘴。纳兰那个木头,有他去,咱们还有的玩吗?」
四儿笑著回嘴:「他那木头,您不是最喜欢那样的。浑浑噩噩,有话说不出来,见您就闹大红脸。要我说啊,他还不如」他看著温庭玉的脸稍稍僵了起来,咬了一下自己舌头:「热水快烧好了,我出去看看。」说著就站起来。
温庭玉点了点头,头里又刺痛起来,食欲也没了。他放下碗,冲外面喊说:「四儿,烧完水,你帮我烧一管烟拿过来。」
四儿在外面应着说:「爷,怎么又疼起来了?二爷说您不能再碰大烟了。」
温庭玉闭著眼睛,觉得头像被大棍子搅著,眼前的东西都起来。他伸手使劲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大声说:「我是你的爷还是二爷是你的爷?你是想看著我疼死是不是?」
四儿听见一阵碗盘落地的声音,叹了口气。这戒烟,多少人都劝过温庭玉了,林玉堂还跟温庭玉动过手。可温庭玉的头一疼起来,却是除了大烟没一样东西能制得住,渐渐的林玉堂和常二爷也都不管了,随温庭玉抽去。只是常二爷每来给温庭玉看病,眉头都皱多一分,方子也越开越多,变著法儿的保著温庭玉的身子不被大烟给弄垮。
他走进屋子,看温庭玉坐在凳子上,两只手紧紧的抓著桌子,眼睛紧闭著,双唇灰白的紧抿著抖动。四儿走过去,扶起温庭玉,小心绕过地上的碎瓷片儿,把温庭玉扶到床上。拿过旁边的巾子给温庭玉说:「您等等,我就去给您烧。」
温庭玉点了点头,喘著气捏著手里的巾子绞著,躺倒到床上。打从他杀了十三贝勒以後,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就无时不刻的跟著他,时不时的让他头疼欲裂,扰他清梦。只有唱戏,Zuo爱和用福寿膏的时候,他才能稍稍的从那张脸的注视下逃开一阵。
温庭玉抱著头想,他恐怕这辈子逃不开这东西了,不然以他这么多年的努力积蓄,怎么会还没足够本钱开班授徒。
四儿端著烟枪烟灯进来,看著温庭玉满头冷汗的蜷在床角。他叹了口气,把托盘放在小几上,再把温庭玉给扶了过来躺在躺椅上。他跪在地上,一边往枪里填膏子,再放到灯上烧,一边说:「爷,等下还要去堂会,别抽多了。」
温庭玉就著烟枪抽了一口,等著那股子香甜攀上头,脑子里快绷断的那根神经才舒展开。他靠在椅子上说:「我知道了,去帮我准备洗澡水,我就抽这一管,完了就过去。」

今天的会贤堂说冷清不冷清,但也绝不算是热闹。林府三爷林玉宏包了这里请一个天津来的协统看戏。要说这林玉宏也是大手笔,包了整个会贤堂,请了温庭玉,却不过是和那协统和两三个私交好的官开一桌而已。不过林家如今的生意是越做越大,而老二是内阁大学士,这老三林玉宏四年前进了练兵,如今是副总办,只在教练的冯国璋冯总办之下,官居从二品。这林家三兄弟,非富则贵,所以摆这种排场,也没人觉得新鲜。
温庭玉坐在单间里贴片子,今日除了他这个角儿,林玉宏还叫了这两日来京城串场,在天津顶红的凤鸣班跟他配。那班主站在下首对他说:「温老板,刚三爷传话过来,说他点了您的贵妃醉酒和思凡。还说等您唱完了,他们今儿晚上还跟会馆里开一桌,请您赏脸留下来。」
温庭玉皱了皱眉头说:「知道了,留下来的事儿,等唱完了再说吧。」转头又对镜贴著片子。
等他换好衣服,却等了半天没人过来叫。温庭玉正不耐烦,那班主又跑了过来说:「三爷说李协统要晚点来,要您去台子後面等等,回头等李协统来了就开台。」
温庭玉皱著眉头说:「那个李协统是个什么人物?连三爷的约都敢迟?不就是个天津来的协统吗?」
那班主在下面答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李协统跟天津,那可是英雄人物。当年八国联军屠城的时候,他是杀翻了一片洋人,打了好一个胜仗。段总办进京的时候,天津的协统就给他做了。这在天津才四年,他就被段总办提进了练兵,听人说,老佛爷前些日子还见过他,赞过两句,随手就赏了黄马褂。要说前途,这李协统是无限的。对了,他还是从北京过来的,虽然自个儿不说,不过那口京片子,瞒得了谁啊。」
温庭玉想了一圈自己在天津认识的人,竟没人跟他说起过这个协统,连带的他也没留过意。他的心思转了一圈,又开口问:「你是天津来的,见没见过这李协统?他什么样儿?爱听什么戏?」
那班主暗哼了一声,心想跟天津就听说过,温庭玉是见到有权势的人就勾搭,如今见到了,果真是风流戏子一个。他也不敢说出来,只低首回道:「李协统捧过我们几场,人不大,二十六七岁吧。这相貌嘛,生得仪表堂堂的,就是那腿好像是打仗的时候给弄瘸了,走起来不好看。他喜欢听相声,自个儿还跟人串过双簧,说是以前在天桥卖过艺。不过这戏嘛,倒是没什么特偏爱的。硬说起来,他倒是最爱听贵妃醉酒,可惜您去的那几,都赶上他不在天津。是後来我们这看戏的时候说起来,他还直说可惜来著。」
温庭玉越听心越惊,觉得自己的头又剌痛起来,他挥挥手说:「知道了,我就在这儿等,等李协统来了叫我。」

那班主点头应了,出去跟林玉宏回了温庭玉的话。林玉宏笑笑说:「他就这脾气,随他去。」说著又和身边作陪的人说笑起来。
那班主听到林玉宏的话,也不好说什么,退出去就暗呸了一声。这温庭玉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骄纵成这样。说嗓子吧,虽然他是少有的好,但北京城里嗓子好的旦角儿有好几个呢。说是温庭玉的脸漂亮吧,其实也不能说是绝品,新红起来的那个程秋君的脸比他还精致三分。可偏就这温庭玉的年龄虽然越来越大,追捧他的人也越来越多,除了一干疯狂票友,京城内外的达官贵人也多如过江之鲫。这行里的人都传,温庭玉是在床上有一手才有今日成就,那班王心想,看来果然不是假的。

温庭玉坐在单间里,头却越来越痛。他叫人给他泡了杯八宝茶进来。闻著红枣的清香,他的头稍稍好了一些,但心里却无法不去想那个李协统。
二十六七岁的年龄,北京人,仪表堂堂的,瘸腿,还在天桥卖过艺。温庭玉的手心开始往外冒汗,如果这不是李顺,天下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可如果这李协统要真是李顺,他这七年都在天津没出过国,怎么会从来没找过自己?是因为他这么多年的糜烂生活吗?
温庭玉的头越来越疼,他掐著自己的手,努力平复心情。他等头里稍微好一点,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台後边,微微撩起布帘往外看。只看见林玉宏正和几个人说笑,他才想起来那个李大人要迟些才过来。
他放下帘子,叹了口气,转身要往後面走。突然听到林玉宏的声音:「李大人,怎么迟了这么久?」
只听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我才从段大人府上过来,这耽误了一阵,还请林大人见谅。」
温庭玉一听到这声音,浑身好像被定住一样,动都动不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心里拼了命的叫,他不是没听过类似的声音,哪又是顺哥了?
只听林玉宏笑著说:「大人来大人去的,那是跟练兵的客套,我今儿是私下请你,你就叫我玉宏好了。遗山,你老实说,是不是让段家二小姐给缠住了?我们每去过天津回来,她一准找我们打听你的事儿。啧啧,你让我们不想歪也难啊!啊哈哈!」
李遗山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答话,只跟著说:「玉宏,你今儿是点了哪出?请了谁来唱?」
林玉宏拍了拍手说:「开台吧,人都来齐了。遗山,我今儿可请你看的是温庭玉的戏。我听人说,你足最爱听贵妃醉酒,就是一直没听著他的,每他去天津你都正好放外差。这不,今儿我特意包了场子,请他过来唱给你听。」
锣声响起,这才把温庭玉的魂给震了回来,他听著过场锣鼓响过了,吸了口气,款款的走上了台。这一上去,他的脑子就变的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那个坐在下首的李大人。
那赫然就是李顺,七年不见,他又高壮了不少,皮肤也比以前更黑了,原本憨直淳朴的脸上添了风霜,满是沧桑之色。他看著李顺的眼睛,那眼睛里面烧著把火,还混了太多他读不出的情绪。温庭玉也不想读,他看著李顺,觉得自己一瞬间进了七年前那晚上的小院。李顺坐在桌子後面,看著他唱戏,他们之间,没隔了七年,他没从过林玉堂,没杀过人,李顺也没离开过他。
林玉宏看著温庭玉,咽了口口水,怪不得他哥喜欢这戏子,圈了七年,怎么都不肯松手。他看温庭玉演贵妃演了那么多,就数这最好,真个就是幽怨娇媚的杨贵妃在赏月喝酒。只不过这他的幽幽眼神不是给自己,似乎都是冲著这个身边新进练兵的协统而去的。
他悄悄的靠近了李顺,酸溜溜的说:「遗山,你真是好福气。我看这温庭玉是看上你了,你看看他那眼神,都是冲著你去的。」
李顺乾笑了两下,却答不出话,他直直的看著台上的温庭玉,心里乱成了一团。
温庭玉的眼神和七年前一样,柔得能滴出水,还添了不少哀怨疯狂之色。他喝了口酒,心想自己的眼神不知如何,但想来也好不到哪去。其实他这些年不是没想过温庭玉,但会是这样重逢,会看到这样一个温庭玉,是他从来没想过的。
8
十四
李顺怎么成了协统,这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那时候他和六猴儿和白三下了火车,到了以後才知道洋人就要打到海河了。那卖猪仔的通判忙著赶人上船,结果他瘸腿走不快,那通判咬了咬牙就把他扔天津了。他在天津还没想到自己的将来该怎么办,洋人就打了进来。天津沦陷的那天被屠城,他趴在死人堆里装死,居然逃过了一劫。
後来他找了机会扮成日本人溜出天津城,结果又被附近一个小镇的驻兵给抓了起来。误会澄清了以後,他也和那里的营统成了兄弟。可惜没过几日洋人就打了过来,他是主张先躲起来,等洋人松懈了再杀回来,可那营统却是个硬骨头,说什么都要和这镇子共存亡,只叫他带了人去十里外的兵营求援。
李顺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心里又惦记著温庭玉,虽然知道自己这么一走对这营统不义,但不走便真的是死路一条,最後还是说动了十几个人走了。他们本是要去求援,但在路上看见了那兵营派出来求援的人,知道那边也是守不住了,只好躲到附近的溶洞里等机会。
后来就像段祺瑞报上去的一样,他们等洋人松懈下来,趁夜走暗道进了镇子,一举夺回小镇,还缴获了不少战利品。之後又夺回了那兵营,再和段棋瑞的军队会台,有了八国联军的枪炮,他们的实力也是大增,保住了天津军队的最後一点精锐。
就因为这样,李顺从此被段棋瑞另眼相看,平步青云,直到今日官拜北洋陆军直隶一镇镇统。而他跟天津这七年,温庭玉一共来过天津四,他自己也上北京公干过七八。温庭玉来天津的时候,他寻了藉口出天津放外差。而他进北京的时候,每也不声张,见过段w瑞,报完军情就离开,自然也见不到温庭玉。
温庭玉的名,打他还在当营统四征战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么多年,温庭玉的沽息一直钻到他耳朵里,他想不知道都难。明著是林王堂的人,却又四留情,而林玉堂也是玩过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只温庭玉一个是一直住在林玉堂的院子里,七年没搬过。
李顺明知道如今的温庭玉未必还在乎他,可他也不愿和温庭玉碰面。他当上协统的第二年就是和温庭玉约的五年之约,那温庭玉第一来天津,他本是要见的,只是那是真的放外差,回来就知道天津知府成了温庭玉的入幕之宾。那时候他捏著他藏了五年的帕子要扯掉,但终究扯不下手。想来想去,毕竟是他不对在先,当年丢下了温庭玉一个人留书而去,如今温庭玉喜欢这样的生活,自己又何必到他面前去讨没趣。
他藏了帕子,也决定从此不见温庭玉,没想到才人北京几日,林玉宏就请他看温庭玉的戏。他如今见到了温庭玉,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错得有多厉害。但这七年两个人的生活,怎么是一句错了就能抹杀的?
李顺看著戏台上的温庭玉,一口接一口的喝著酒,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旁边林玉宏看著不对劲,伸过头说:「遗山,你今儿是怎么了?看著心情不大好啊,难不成这温庭玉的贵妃醉酒还人不了你的眼?」

李顺看著温庭玉在台上作著身段,正演到下腰喝酒那段。他看著温庭玉下了腰,叼著酒杯看他。他手一紧,『啪!』的一声捏碎了杯子,猛的站了起来,看也不看温庭玉,转头抱拳对林玉宏说:「林大人,下官今天身子实在是不舒服,恐怕是要先回去了。这扫了您的兴,下摆酒给您赔罪。」
林玉宏皱著眉头,怎么也不知道这李顺是怎么了。不过在练兵接触这几日,倒是和李顺一见如故。李顺不愿意看温庭玉的戏,他也没什么脾气可发,只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我是白心思给你接风了。得了,下你做东,给我看看你喜欢的玩意儿。」
李顺的作了一个揖说:「下官告退。」
林玉宏摆手说:「不是早告诉你,咱们这是私下来往,我虽高你一个品,可咱俩一样的年纪,和你是一见如故。遗山,等你身子好了,我可等你的帖子啊。」
李顺应了,竟看都不看温庭玉一眼,转身就冲门口走去。
温庭玉一直叼著酒杯,盯著李顺的背影离开,觉得自己的魂就跟著他走了。那边林玉宏被李顺扫了兴,坐下来又看到温庭玉动也不动的站在台子上,大喝了一声:「都做什么梦呢?给我唱下去!」
只听『叮』的一声,温庭玉嘴里杯子摔在地上碎了八瓣。他也不管那杯子,只直起身子,开声继续唱了下去。林玉宏在下面看著,觉得温庭玉後来的贵妃简直成了木头人,和刚才李顺在的时候判若两人。他心里直发堵,挥挥手说:「今儿我招谁惹谁了?怎么都不给我面子?甭唱了,各回各家去。」说著就站起来走了。
温庭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小院。四儿听见门响,一开门,就看到温庭玉脸色煞白的站在门前,两眼直勾勾的看著他,好像被人勾了魂一样,也不知道进门,光站在门口发呆。
他心里一惊,拉著温庭玉进了院子说:「爷,出什么事儿了?」
温庭玉看著四儿,看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说:「顺哥他回来了。」说著弯腰一口血吐了出来,整个人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四儿吓了一跳,虽然这么多年来,温庭玉的身子是一天差过一天,但吐血还是头一回。他连忙蹲下身子替温庭玉擦嘴角的血说:「大爷回来了还不好?您这么多年盼的不就是他回来的一天?怎么还激得吐血?大爷人呢?怎么不见他?您先进屋去躺会,我去请二爷过来。」说著就要扶温庭玉站起来。
温庭玉拉住四儿,闭著眼睛喘了半天的气,睁眼看到地上那滩血。他盯著那滩血看了半天,最终转了脸不看,捏著四儿的手说:「四儿,你别管其他的事儿,现在去帮我去打听一下练兵李遗山李大人的住址,快点。我,我要递帖子求见。」说著站起来就往屋子里走,才走了两步,就捧著头蹲了下去,抽著气断断续续的说:「你,你先帮我烧一管烟再去。」
四儿叹了口气扶著温庭玉进了屋子,替他烧上烟,自己又一溜烟的出去替温庭玉打听李顺的住址。
李顺的住址很容易找到,他是练兵新上的红人,多的是人上门巴结他。这乱世,自然是手握兵权的人更吃香些。温庭玉递上了帖子,就坐在门口等李顺出来,和门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问的都是李大人身子如何,有无妻室等拉杂问题。
过了好一会,才见到李顺从里面走了出来。温庭玉见李顺出来,忙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著李顺。
李顺看着温庭玉俏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他捏紧了拳头不让自己上去抱住温庭玉,只淡淡的转身说:「庭玉,咱们进去说话。」说着就转身往里面走。
门房见温庭玉看着李顺不动窝,嘿嘿笑了一下说:「李大人自己腿不好,平日少有走出来接人的,您倒是真有面子。」
温庭玉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冲门房点点头就走了进去。

李顺在里面等著,看到温庭玉进来了,就把温庭玉让到客厅里说:「庭玉,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温庭玉看著李顺,看了良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顺哥,今儿你说你身子不舒服,我在台子上听见了,这才过来看看。」说著从怀里掏出一小盒丸药说:「这是紫玉丸,是宫里御用的补药。我听门房说,打仗的时候你伤过身子,我寻思,常吃著点这东西或者有效。你要吃得好,我还帮你寻去。」
李顺看著温庭玉说到最後,已经是泫然欲泣,终於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温庭玉说:「庭玉,你何必要对我那么好?」
温庭玉听见李顺的声音半哑著在自己的耳边响著,闭上了眼说:「我就你这一个亲人,不对你好,我又对谁好去?顺哥,这七年,你都没个人在身边照顾你,这府里的人,听门房说也没几个会做事儿的。顺哥,我那个四儿是个知心的,回头我叫他过来伺候你。」
李顺越听越心痛,抱著温庭玉说:「你你你为什么只会对我好?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这七年为什么不见你?为什么我不遵那个五年之约?为什么今儿个在你的堂会上走掉?」
温庭玉猛的睁开眼,浑身发抖的挣开李顺的手臂,捏著他的胳膊说:「什么五年之约?你不是不辞而别?」
李顺睁大了眼睛说:「你没看我的信吗?那时候我不识字,是请写字儿先生写的,难不成那信上什么都没写?对了,那件纪念东西,就是这帕子。」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块沾了血污的帕子说:「我天天带著它在身边,我说过,有这东西在我身边儿,就跟你在我身边一样。」他看了看那帕子,又有点不好意思:「可惜污了,我被洋人打中过,拿了这帕子裹伤口,怎么也洗不乾净了。」
温庭玉看李顺拿出那帕子,眼泪一下夺眶而出。他扎进李顺的怀里哭著说:「我我是没看到那封信。如果能看到如果能看到唉顺哥,这就是我的命。如今你还愿意要我吗?」
李顺觉得温庭玉的眼泪透过了那层夹衣渗进了自己的皮肤上,再烫进了心里。他抱着温庭玉说:「如今只有你看的上看不上我,哪有我肯不肯要你的道理。这么多年,都是我不好,若我不是小气不肯见你,咱们怎么能分开那么久?」
温庭玉紧紧的抱著李顺哭著,痛痛快快的流著攒了七年的眼泪。但他哭著哭著,居然觉得喉头腥甜。他忙挣出李顺的臂膀,转过头从怀里拿出帕子,悄悄的吐了口血在上面。他盯著帕子,心里暗暗心惊,这一天他吐了两血了,难不成这就是常二爷说的,他这棵树终於被蛀空了?
温庭玉心底下一紧,如今李顺在身边,他怎么能不在乎自己身子了?他咬著嘴唇,捏著帕子擦了擦眼泪,这才转过身笑著说:「见面就哭,倒跟生离死别一样,怪不吉利的。顺哥,这么多年不见,我今儿晚上给你接风。」

李顺紧紧盯著温庭玉的脸,看了一阵才说:「庭玉,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还有,你怎么染上大烟了?满身的大烟味。」
温庭玉一楞,笑容僵在脸上,煞白著脸说:「顺哥,我身子好好的,哪有什么病?再说台子上的中气哪是能装出来的?这大烟,你不喜欢,我明儿就摔了烟枪,绝不碰了。」
李顺看著温庭玉,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庭玉,你照照镜子,脸上还有零星的血印子,你若肯给我看看你的帕子,上面一定还沾著血。还有这福寿膏,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怎么是说不碰就不碰的。庭玉,我这七年在鬼门关里走了几回,不是当年那个没心机的傻小子了。还有,当年我是被宫里抓进去了是不是?你到底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温庭玉抬手摸了摸脸,指尖似乎真沾了些黏黏的血渍。他垂下眼,又抬了起来,瞠怒的说:「顺哥,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什么当年没心机的傻小子?你说的倒像是我这戏子一直跟你面前演戏,诓了你那么多年。」说著就掉下泪,转过身哭著说:「人家说我是戏子无情就罢了,难不成你也这么认为吗?」
李顺从背後抱著温庭玉,咬著牙说:「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这么多年,我只当你是不肯等我,怨我丢下你不管,你别说这些糟贱自己。话说到底,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狠心走掉,你也不用一个人挣扎著活著。」
李顺的话敲在温庭玉的心上,他这么多年,果真是因为李顺的狠心走掉才成了这个样子。温庭玉转过身,敲著李顺的身子说:「是,都是你不好,如果你不走,如果你在动乱的时候回来找我,如果你能早两年回来找我我我」他一把拉过李顺的手,狠狠的咬起来。
温庭玉的牙陷进了李顺的手里,李顺眉头都不皱一下,只紧紧的搂著温庭玉,轻轻的说:「庭玉,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温庭玉的舌尖尝到了铁腥的味道,才发现自己把李顺的手咬得流血。他连忙松口,拿出帕子擦乾净李顺手上的血,又从怀里拿了一小盒膏药出来,轻轻的替李顺涂了一层。转了转发现他手指上还留著刚才堂会上被酒杯扎出来的伤口,又轻轻给那伤口上上药,这才抬起头说:「看看,我这七年可是变了不少,开心不开心都爱咬人,还把你咬出血来了。顺哥,这膏药好著呢,血过会儿就能止住,晚上再抹一,明儿连疤都留不下来。」
李顺看著温庭玉,想开口问他怎么会随身带著疗伤的膏药,可又张不开口。他所有要问的话,都被温庭玉连哭带闹的岔开去了,这么半天,他一句温庭玉的近况也没问出来。他暗叹了口气,说到底,他在温庭玉面前,还是当年那个傻小子。
温庭玉见李顺看著他发呆,噗哧一下又笑了出来说:「看什么看?没见过我吗?」
李顺笑了一下说:「都七年没见过了,可不要好好看看。」
温庭玉怎么也没想到李顺会蹦出这么一句话,脸飞得通红,低下头说:「呸,七年不见,你倒会说风流话了,也不知道是跟哪个学的。」
李顺看著温庭玉羞红的脸,压了这么多年的欲望一下放出来,抱著温庭玉,头靠到他的耳边说:「我还能跟谁学?庭玉,今儿留下来好不好?」
温庭玉心里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可他转念又想了一下,拧头咬了一下李顺的耳朵,挣了出去说:「今儿我跟四儿还约了去牛街,明後儿我都有事儿。顺哥,你等等我,我过两天就来找你。」
李顺被温庭玉咬的『哎呦』 一声叫了出来,他捂著耳朵,担心的看著温庭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後还是笑了下说:「得了,我知道了,小心些,有事就来找我。」
温庭玉摸著李顺的脸,眼睛柔得能滴出水来:「顺哥,你放心,有你在,我不会糟贱自个儿身子的。」说著把手里的膏药又塞进李顺手里说:「这膏药记得晚上擦,我就这么一盒了,早晚找你来拿。」说著多看了他两眼,转身走了出去。
李顺一直把温庭玉送出了门口,又替他叫了辆车,这才走回去。看到了那门房,他想了想,对那门房说:「温庭玉亲自来我这儿等门儿的事,不许透出去,不然有你瞧的。」
那门房被李顺瞪得一哆嗦,点头应了。李顺这才走回院子,他摸了摸手里的膏药,叹了口气,他到底没问出来这七年中的事。那封信的下落,温庭玉的病,还有他这七年的真实生活。
这七年他都以为温庭玉在北京过的如鱼得水,光彩照人。谁知道见了面,他不但人变得更漂亮,一举一动都勾著他的魂,可这眼睛里的沧桑也多了,让人看不出来到底在想些什么。而身子更是被熬得虚弱,刚才还吐血,也不知道他在台上的中气都是从哪来的。
李顺想著想著,心就像被使劲抓了一下,浑身往上窜火。什么等不等的,过两天温庭玉不过来他就上门去问,不管那么许多了。
还没等李顺等不及,第二天傍晚,四儿就先找上门来,见到他就跪下来说:「大爷,您快过去看看爷,他把房门上了锁,关了自己一天了。」
李顺一听就急了,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到底怎么回事?昨儿他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把自己关房里了?」说著又跟门房说:「备车,快点!」
那门房应了,李顺又对四儿说:「你是贴身跟他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现在才过来告诉我?」
四儿搓著手说:「爷昨儿一回来,就让我去别人地方住,让我过三天再回来。这事儿本来挺平常的」他看了眼李顺,见李顺没注意他这句话,喘了口气接著说:「可我看著爷的脸色不对,刚摸回去看了一眼,就看见爷把正屋从里面锁了,我从窗户外面什么都看不到,里面也没声儿传出来。」
李顺突然想起温庭玉昨儿的神情的确不大对劲,最後那两眼就像生离死别,他以为是温庭玉舍不得自己就没在意,想不到他真的干出傻事来。
他来来回回的在门口走著,觉得自己就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那会儿也没像这么心慌过。李顺一会就冲里面喊一句:「备好了没!快点!」
没过一会就有个车夫驾了辆小马车过来,李顺跳上车,招手让四儿坐到车夫边上说:「你带路,越快越好!」
车很快就到了温庭玉住的地方,李顺让那车夫跟门口等著,抬脚进了那院子。他才进去,心就被拧了一下,这就是那个林玉堂给温庭玉布的院子吗?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小四合院,却到看的出富贵气息,就连那葡萄架下随便一个凳子都是瓷面紫檀木的。
李顺环目四周,终於只咬咬牙,走到正屋门前,推了推房门,觉得里面被钥匙锁了,他转头对四儿说:「你站开点。」
李顺见四儿站到一边,出尽全身力气向门撞过去,一下把门撞开。他踉跄了两步,双手扶在那张四仙桌上。他转头就看见敞开的厢房门里,温庭玉两手都上了手铐,两条链子伸出去,又接一个铁环,铐在了床沿,整个人半吊在床边上,白色的亵衣上斑斑点点的都是血迹。

李顺一看,使劲推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推开要跑进屋子的四儿,冲到了温庭玉身边叫:「庭玉!亭玉!」
温庭玉脸色灰白,嘴边上都是血迹,两眼紧闭,一点反应都没百。李顺摒住呼吸,抖著手,探到了温庭玉的鼻子下,觉出有微弱的气息,这才大大的喘了口气出来。抬起头对四儿说:「人还活著,这铐的钥匙呢?」
四儿也被温庭玉的样子吓傻了,听到李顺问,这才惊醒过来说:「我我找找」说著就去翻找。
李顺伸手掐了几下温庭玉的人中,不见有反应。他心里一紧,吸了一口气,开口说:「四儿,你甭找了,有没有参片,快拿一片过来,再赶快去请大夫,就坐门外那车过去。」
四儿点点头,找了一盒老参片过来递给李顺,看了温庭玉一眼,又往外跑出去。
李顺撬开温庭玉的嘴,放了一片参片进去让他含著吊命。又在温庭玉身边找了一圈,终於在床角的夹缝里找到了一把小钥匙。他为温庭玉开了锁,把他抱到床上躺著。
李顺坐在温庭玉的身边,摸著他的脸,心里疼得快木了。温庭玉昨晚上跟他面前还活蹦乱跳,又笑又哭的跟他怀里闹腾。转眼一天过去,人去了半条命,几乎没气的在这里躺著。
他看了看那手铐,闭眼先下去想这屋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只想温庭玉为什么要把自己铐起来。李顺思来想去,终於想到昨天自己跟温庭玉说他满身大烟味的时候,温庭玉跟他说要摔了烟枪,从此不碰大烟了。
他叹了口气,这才知道温庭玉要他等,原来是自己偷偷跑回来戒烟,连四儿都不给知道。他跟天津,有个手下人戒大烟,那人在屋子的里的惨叫声他到现在还觉得刺耳。和他一样的七尺男儿,被绑在床上戒了三天的烟,戒完人都虚了,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起得来。听那人说,那三天妤像被扒了层皮,恐怕上刀山下油锅也不过如此了。
温庭玉昨天才跟他面前吐过血,这么弱的身子,居然要不吃不喝三天,自己绑了自己戒烟,就为了他一句话。李顺叹了口气,轻轻的碰了一下温庭玉的脸,又起身拿过床边的毛巾,沾了水坐到温庭玉的身边,仔细替他擦掉嘴边的血迹。他抬起温庭玉的手,看到两只细瘦的腕子已经被手铐磨得血肉模糊。
昨天晚上温庭玉烟瘾犯起来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样个光景。李顺放开他的手,使劲捶了一下床边,竟把雕的床栏给打出一个洞出来。他看著被木刺刺得流血的手,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李顺看著手上那个淡淡的伤疤,想起昨天温庭玉跟他怀里怪他丢下他。这七年,温庭玉必定是过得痛苦不堪,他这七年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一直以为温庭玉这些年-直过得意气风发。李顺觉得脸颊有点湿,-摸竟流下两行泪来。
他刚抬手擦泪,就见温庭玉的眉头皱了一下,睫毛轻轻了几下,醒转过来。
温庭玉一睁眼就看见李顺坐在自己眼前,他眯了下眼睛,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心里叹了口气,戒烟的事儿,终究还是被李顺发现了。
他转眼又看到李顺的手上的血,想抬起手,却觉得四肢无力。温庭玉张了张口,转头把参片吐出来,又转过头看著李顺,轻轻的说:「顺哥,你这手是怎么了?昨儿我给你的药呢?」
李顺见温庭玉把参片吐了,忙拿过一边装老参的盒子,又拿了一片出来,递到温庭玉嘴前说:「你的气息太弱,还是含著好些。就别管我的手了。」
温庭玉乖乖张嘴含了,两只眼睛却是不离李顺的脸,突然又想起床头的柜子里还有以前用剩下的金创药。他吸几口气,觉得自己手上稍微有些劲了,撑就要坐起来拿。李顺见他要起来,忙按住他的肩膀说:「你好好躺著,要戒烟,我陪著你。你才戒了一天,等下还有的要受。」
他想想又从怀里拿出昨天温庭玉给他的药说:「这药我随身带著呢,你给我的东西就这么一样,我还不好好带著。」说著起身把水盆拿过来,拿毛巾沾著水擦温庭玉手上的伤口,一边皱眉小心的擦著一边说:「我手粗,虽说照顾过几个受伤的人,但他们都说让我照顾,还不如没人照顾,要是弄痛了你,你可一定要叫出来。」
温庭玉点了点头,眼睛一转,突然含浑的叫出个疼字,吓得李顺连忙放手。才发现刚才温庭玉叫疼的时候,他手里的毛巾正沾了水,还没碰到温庭玉的手腕。
他抬头就看到温庭玉笑眯咪的看自己,心想这么多年,温庭玉要耍他,还是一耍一个准。他嘿嘿笑了一下,觉得心底下也没刚才那么痛了,低头轻轻的清理著温庭玉的伤口。而温庭玉就张大了眼睛看李顺,也不喊痛了,只偶尔轻轻抽口气。李顺听到,知道是自己弄得痛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把捏轻重,弄得满头大汗。
等为左手上完药,李顺抬起温庭玉的右手,自己手上的毛巾刚沾了水,突然听见温庭玉的呻吟声。他以为温庭玉又要耍他,抬头要戳穿,这才发现温庭玉的嘴唇发紫,出了一头的冷汗,浑身渐渐的开始抖起来。

李顺看著温庭玉的眼泪流了出来,以为是他大烟瘾犯了。他叹了口气,用手定住温庭玉的手臂,手上轻轻用劲清理伤口。这时候不忍心也要忍心,他给人戒过大烟,知道只有皮肉的痛感才能驱掉那种噬骨的筋骨酸痛。可等他清理完伤口,又觉得不对劲,温庭玉咬著牙,头在枕头上左右翻滚的样子实在不像光是烟瘾犯了的样子。
他放开温庭玉的手,俯身紧紧的把温庭玉抱在怀里说:「庭玉,你到底哪儿难受?要疼,别忍著,叫出来。」
温庭玉觉得自己的头像被撕裂了一样,十三贝勒那张脸又在眼前晃了起来。他有点恍惚,又听到李顺的声音如真似幻的在耳边响著。他抬起头,看见李顺担心的眼睛模糊的在眼前晃著。他想抬起手摸摸,又四肢无力,只得紧紧贴到李顺的胸口前,大口吸著气。
李顺身上的味道不能说特别的好闻,他刚从练兵回来,才换了衣服就被四儿拉到这小院。但他身上的仍然是七年前那种熟悉的味道,温庭玉的头埋进李顺的怀里,含混而断断续续的说:「顺哥,顺哥,你说话,别停下来。」
李顺紧紧的抱著温庭玉,抽了抽鼻子,哑著嗓子咳了两声才说:「庭玉,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小时候,晚上也非要我给你讲故事才睡的著?连温婶都哄不了,可惜我老给你使坏,讲鬼故事吓唬你。对了,我一直都没带你去咱俩娘的坟上去祭拜,等你戒好了烟,我带著你过去看娘好不好?」
温庭玉也不答李顺的话,脑中的弦越绷越紧,终於忍不住一口咬住李顺的胳膊。李顺皱了下眉,另一只手紧了紧,仍是不紧不慢的和温庭玉说著话,打仗的事情,小时候的事情,他滔滔不绝的随想随说。
温庭玉窝在李顺的怀里,感觉著李顺的胸膛一起一伏的呼吸著,浑厚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的叙著。他也听不清楚李顺到底说的是什么,但知道这声音能慢慢抚平他头中的疼痛,渐渐的连十三贝勒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都淡了。
过了好一会,温庭玉才松开牙,闭眼倒在李顺的怀里喘著,参片黏在李顺手臂的衣服上,周围是一圈牙印,往外渗著血。李顺看都没看那牙印,只抬著手替温庭玉擦著头上的冷汗说:「庭玉,你觉著好点了?」

温庭玉点了点头,虚弱的笑了一下,突然又浑身发起抖来。
这回真是烟瘾犯了,温庭玉觉得冷到了骨头里,上下牙轻碰著,打著哆嗦说:「顺哥,我冷,你帮我生盆火好不好?」
李顺点点头,拉过旁边的锦被抱住温庭玉,又下床找出火盆,生了火拉到温庭玉的跟前,又上床抱著温庭玉,头抵在他的脸旁边说:「庭玉,你别管身上什么感觉,听我说话。我说单春儿(行话,单春即单口相声)给你听好不好?」
温庭玉点点头,闭著眼睛努力集中著精力去听李顺的话,就听李顺轻轻的在他耳边说:「说从前呀,北京城里有个大财主,这家儿姓潘,家里死了人,要请一位读祭文的先生。这家儿也是倒楣催的,应当是请老秀才、举人、翰林老夫子啊,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把我那位二大爷『大酱碗』给弄去了」
李顺虽然七年没说过相声了,但以前的段子都没忘,他抱着温庭玉,一段段的说著。温庭玉努力听著李顺说的相声,虽然浑身冷得难受,但最终还是逗得轻轻笑了起来。
李顺听见温庭玉笑了起来,说的更起劲了,一只手抱著温庭玉,一只手替他擦头上的冷汗。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四儿带了常二爷进来。
常二爷进门一看见李顺,虽然刚才路上都听四儿说了,这一见到李顺坐在床上抱著裹著被子的温庭玉还是愣了一下。倒是李顺笑了起来:「二爷,七年没见,您身子还好?」
常二爷这才醒过神来,点头拱手说:「托您的福,身子还好。李大人,以後我还要多多仰仗您了。」
李顺笑著说:「哪里哪里,二爷是名震京师的名医,当年还靠您妙手回春才救得我一命。庭玉这么多年,也是多亏有您了。」
常二爷回嘴说:「哪里哪里,您那命哪是我救的,要没温老板」说著就觉得四儿在他後面暗捅了一下,这才醒过来这事温庭玉瞒了李顺七年,到如今还是没说出来。
李顺觉得怀中的温庭玉僵了一下,又把四儿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他轻轻眯了下眼,只开口说:「二爷,四儿都跟您说了吧,庭玉这烟该怎么戒,还得您做主。」
常二爷点了点头,让李顺把温庭玉放在床上,给温庭玉把了脉,仔细想了想说:「李大人,戒烟也没什么特别的戒法,再压上两天就好。我开点宁神的方子,这难受起来喝下去,躺著就成。只是」他正想跟下去说温庭玉头疼病和吐血的事,突然觉得温庭玉在暗暗拉著他的衣服。
李顺见常二爷停下话,只笑了一下说:「四儿,你照顾著庭玉,我陪二爷写方子去。」
温庭玉一听这话,忙拉著李顺的衣服说:「顺哥,你,你别走,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李顺摸著温庭玉微微发白的脸,叹了口气说:「我不过是出去陪二爷写方子,等下就转回来。」
温庭玉拉著李顺的衣服,也顾不得冷了,挣著要坐起来。他两只眼睛张大了看著李顺,似是快滴下泪来。脸色越来越苍白,喉头一阵腥甜,一股血涌了出来,还没等他咽回去,就涌出了嘴唇。
李顺见温庭玉的嘴角流血,忙伸手提他擦,轻轻的说:「吐出来吧,别咽下去。」
温庭玉转头吐出刚涌出的血,心知道瞒也没用了,再说他昨天跟李顺面前也吐过血,李顺应该早知道他身子是强驽之末了。温庭玉颓然放开李顺的衣服,躺在床上脸色灰白的看著房顶。刚刚才好些的寒冷又更强烈的罩上来,冷的他不但牙齿格格的响著,浑身都像落叶一样摇著。
李顺看著温庭玉这个样子,心里被大力的拧了起来,他握著温庭玉的手说:「你的身子到底有什么病,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有什么事情,好歹让我替你分担著些。」说著就跟四儿说:「你跟常二爷去写方子吧。」转头又对常二爷说:「二爷,还劳您费心了。」
常二爷点了点头,又对温庭玉说:「温老板,我看您是过虑了。我不是早跟您说,您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如今解了根儿,只要您戒了大烟,好好调养,早晚能好起来。」
温庭玉听了常二爷的话,脸色才梢稍好了起来,身子也没那么抖了,转手拉了李顺的衣服说:「顺哥,二爷都说了,我的心病要你这心药来医,你你就陪陪我有什么紧要?」
李顺暗里寻思,温庭玉是个倔脾气,四儿又是个铁齿钢牙的。七年前的事情,还是要去问常二爷才能知道,反正同仁堂跑不了,过两天去问也是一样。他见四儿陪著常二爷出去了,伸手替温庭玉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说:「成,成,我不离开,一步都不离开,吃喝拉撒都跟你身边。」说著站起来,见温庭玉著急,笑著说:「这屋子里被火盆烧的贼热,我穿得多,脱两件衣服总可以吧,不然就光汗臭都能熏死你。」
如今是三月,李顺穿的是夹棉的青布长衫,屋子里火盆烧的热,温庭玉不觉得,他倒是被热出一身的汗来。李顺站起来,把长衫脱了,就剩下里面的白布亵衣,还嫌热,乾脆把上衣也脱了。上床搂著温庭玉,没过一会又冷起来,他转头『哈瞅』的打了个喷嚏。
温庭玉刚刚冷了一阵,现在总算好些,可又浑身筋骨酸痛起来,只觉得自己连手指头尖都在抽筋。听李顺打喷嚏,他皱眉撑著抬起了一丝被子说:「谁叫你脱那么多的?这被子暖和,快进来。」
李顺嘿嘿笑著把被子扯开,自己把温庭玉搂进怀里,又提著被子从外面包著俩人。他觉得温庭玉衣服下的皮肤冰凉,两手使劲搓著他的胳膊说:「怎么这被子捂了半天,还不见你热起来?还冷不?」
温庭玉觉得李顺带汗味的身子就在身後,宽厚的胸膛紧紧贴著自己的後背,还能感觉到他胸前两个突起顶在自己的背後上。虽然他浑身筋骨酸痛难受像干万只蚂蚁在啃,脸还是慢慢的一直红到脖子。他在被子下拉著李顺搓动他胳膊的手,身子蜷起来,窝进了李顺的怀里,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脸上说:「早不冷了,你看我脸多热。」
李顺低头看著温庭玉透红的脸,死劲压著自己心里的欲望,但是下身还是慢慢的抬了起来,扎到了温庭玉的身上。
温庭玉觉出李顺的下体扎到了自己的身上,脸更红了。他抬头看著李顺有点慌张要离开的样子,使出浑身的力气,拉著李顺的手挪到他的裤腰间,自己的手探进去,握住了他的下体,转头嘴唇又印上了李顺的胸膛。他一边轻轻咬著李顺的突起,一边说:「我胳膊抬不起来,你握著我的手好不好?」
李顺的下体被温庭玉冰凉的手握住,反而变得更硬更火热了。他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样,抽了口气,一只手抬著温庭玉的头,吻了过去,另一只手探进自己的裤腰,握著温庭玉的手前前後後的动起来。
两人纠缠著倒在床上,温庭玉倒在李顺身上,嘤咛的吻著李顺,觉得李顺握著自己的手动得越来越快,手里的分身也是越来越涨大。突然李顺浑身一僵,温庭玉觉得他的下身在自己手中软了下去。还没等温庭玉回过神,李顺就把他的手拿出来,转身把他压在身下,抓著他的两只手抬到头顶,头一侧,嘴唇在温庭玉的脖子上吮了起来。

李顺替温庭玉解开亵衣,眯著眼睛看到他从胸膛到肩膀上的一串快消失的吻痕,吸了一口气,沿著那串吻痕一个一个用力印过去,吻的温庭玉从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他咬著温庭玉的突起,舌头在他的缺口上挑著,另一只手也轻轻的抚摩著另一边的突起。他一直吻的温庭玉呻吟起来,两个突起也坚硬的发起红来,这才继续往下吻,吸舔著温庭玉的肚脐,拉下他的裤子,一直吻到了他的下体。
温庭玉的下体半坚硬著,李顺舔了一下温庭玉的铃口,激得温庭玉浑身哆嗦起来。李顺跟著就把他的下体含到嘴中,用舌头打圈的刺激著。一只手伸上去揉著温庭玉的突起,-只手探到温庭玉的身後,托起他的臀部,来回轻轻的刺激著他的臀缝和下体的根部。
温庭玉浑身的酸痛和李顺的刺激混到了一,反而成了另一种快感。他轻轻喘著,嘴里吐著李顺的名字,手费力的抬起,握著李顺的手。他觉得李顺反握住他的手,拉著他的手捻著自己的胸膛,而下体在李顺的刺激下越来越高昂,终於忍不住在李顺的口中喷射出来。
温庭玉轻叫了一声,满脸通红的看著李顺把自己的Jing液都咽了下去。他轻瞠著说:「这东西也是能吃的吗?你也忒胡闹了些。」
李顺笑著直起身,又扶著温庭玉的头吻了一阵说:「你以前不也吃过我的?再说现在你也吃了,可不准笑话我了。」
温庭玉看著李顺,轻轻瞪著说:「谁爱笑话你?再说你这是趁人之危。」
李顺抵著温庭玉的头说:「谁趁人之危了,也不知道是谁说,我胳膊抬不起来,你握著我的手好不好。」
温庭玉听李顺I著嗓子学他说话,噗哧一声笑出来,轻啐了一声说:「呸,我我」说著咬了一下李顺的鼻子,转了脸不看他。
李顺摸了摸鼻子,嘿嘿的笑著,又觉得自己裤子湿凉,起身说:「庭玉,有裤子没,给我换一条。」
温庭玉躺在床上说:「有是有,可我的裤子你恐怕是穿不上,你去靠」他本想接著说靠角那柜子里应该有你能穿的,突然想起来那是林王堂的衣服,心里一阵发苦,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李顺看温庭玉刚才还眉目含春的和自己调笑,现在又一口血吐出来,苍白著脸躺在床上呻吟著。忙伸手抱起他,一边替他擦嘴边的血一边说:「没裤子就没裤子,吐什么血?就算我穿你的裤子,也不过是撑成了开裆裤,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穿开裆裤的样子。」
温庭玉轻轻的啐著:「只有你见我穿,我哪见过你」他说著觉得不好意思,偏头又咬了李顺一下。
李顺夸张的『哎呦』叫了起来说:「你怎么没见过?温婶生你的时候,我可不是穿著开裆裤去见的你第-眼?还有你看看,今天我都被你咬了多少口了,早晚有一天被你咬得体无完肤。」
温庭玉愣了一下,被李顺气的哭笑不得的说:「那,那,那也算我看过?亏你的好记性。」转眼看到李顺的手臂上的牙印,又看到他的手上的木刺还没挑,皱著眉头说:「顺哥,你去上上药吧。我现在好些了,你不用管我。」
李顺点点头,把裤子脱在火盆旁边烤著,随手拿了条毛巾系在腰间。他坐在书桌前,点亮蜡烛,替自己挑木刺上药。他想著刚才的事情,心里却是有些後悔。自己贪图一时之快,竟忘了温庭玉身子已如残烛,不然怎么会又吐血出来。他心底下悔得不行,转念又想起温庭玉那末完的话来。
他看到这桌子上的玉器,心里转了几个圈,又想起那个手铐,还想起了温庭玉身上那一串快消失的吻痕。李顺叹了口气,大概知道了温庭毛那没说出口的话。这七年,他的自以为是,果然是错得离谱。
李顺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拧了-下,但过去的事儿他已经错了,总不能老悔著,好好想想自己以後要怎么养温庭玉是真。
他一边擦著伤口一边盘算,等上完药转过头,看见温庭玉已经呼吸均匀的睡了过去。他心疼的看著温庭玉不踏实的睡容,知道他身子还是不好受。等戒完了大烟,他的身子肯定更差了,李顺皱了皱眉头,自己在练兵还有不少公务要忙,总不能老待在这个小院。
他眯了眯眼睛,下了个决心。理它那么多,等戒完了,先把温庭玉带回自己那安置下来再说。他拿好了主意,也是一阵困意上来。转身见那裤子已经乾了,穿好亵衣,上床抱著温庭玉睡了过去。
十五
「洋大爷,洋大爷,他一个男孩子,哪禁得住这么玩儿?您要奸就先奸我。我好歹也是个女人不是?」张妈一边解著自己的裤带,一边跪在地上求著解了裤子要奸淫温庭玉的德国人。
那德国人轻蔑的看了一眼张妈,嘴里含浑的骂了一句,抬脚狠狠的踹了一下张妈的头。张妈的头撞到墙上,除了撞到墙上的闷响,还有『喀啦』一声骨头折断的清脆声音。温庭玉张大眼睛看著张妈的头软软的垂到一边,鼻子嘴巴里都流出鲜血,又看到那洋人用脚踢踢张妈的头,厌恶的吐了口唾沫在张妈的身上。
在他身上耸动的十三贝勒转头看了一眼说:「死了?真不禁踹。她也不瞧瞧自己那模样身材,还敢让人奸?」转头又对温庭玉说:「你倒是被林玉堂玩得越来越水灵了,怎么著,林玉堂有我粗吗?瞅你那骚样,是男人你就要吧。」说著狠狠的插了几下说:「这双管齐下,我还真没跟男人身上试过,正好今天玩玩。」
温庭玉看著地上的张妈,下身根本没有知觉,只觉得脑中嗡嗡的响著,林玉堂的话突然响起来:「柜子里还一把手枪,没忘了怎么用吧。」
他没忘,他要杀了这两个人,温庭玉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嗡嗡响的都是杀了他这三个字。杀了他,杀了他,杀了十三贝勒,给他头上一枪,什么就都过去了。
温庭玉看著那个德国人拍著十三贝勒,十三贝勒转过头去推开那洋人,他的手伸向身边的柜子。杀了他,杀了他一了百了,杀了这两个人给自己和张妈报仇。他的手探进了柜子,却摸不到枪。温庭玉睁大了眼睛,转过头去却看见那柜子里有张十三贝勒的脸,上面流著红白的液体,冲著他怪笑著说:「杀了我?你杀得了我吗?你看著,我天天晚上来奸你,一定会来找你。」
温庭玉吓得转过头,只见那个在他身上耸动的十三贝勒满脸流著红白之物,那洋人的脖子上也汩汩的流著鲜血,两个人都怪笑著看著他。再往门口看过去,突然看到林玉堂摸著下巴站在门口,笑著说:「甭害怕,有我呢。」
有他,就是因为有他,十三贝勒才会跟了他七年。温庭玉觉得一阵窒息,突然抬起双手,使劲掐著自己的脖子,杀不了他们,就掐死自己,反正有个逃出去的时候。
李顺才睡下一两个时辰,迷糊中觉得温庭玉的身子在扭动,他睁眼一看,温庭玉满头冷汗,掐著自己的脖子在床上打滚。吓的他连忙起来掰开温庭玉的手,拉著他的手,紧紧抱著说:「怎么了,庭玉,醒醒,你醒醒,到底做什么梦要掐死自己?」

温庭玉猛的睁开眼睛,看到李顺的脸在眼前,突然不确定到底哪个才是梦了。脑中又像大棍子一样搅起来,他脸色苍白的扶住头大叫:「四儿,四儿,帮我烧烟!快点!」
李顺抱著温庭玉的身子说:「你昨儿受了那么多苦,不就是要戒烟?怎么现在又要烟?」说著大声冲外面喊说:「四儿,去煎宁神的药!」
四儿在外屋搭了个地铺,也才躺下一个时辰。他揉著眼睛应了,跑出去煎药。李顺要下床拿巾子替温庭玉擦汗,却被温庭玉一下拉住说:「顺哥,顺哥,你别离开我,我求求你,我,我不抽了还不成?我疼死也不抽了。你别不说话就丢下我,只要你不走,你说什么我都应承。顺哥,你是不是怨我是个戏子玩意儿?是不是怨我从了林玉堂?是不是怨我这么多年过的连表子都不如?如果不是,你怎么连梦里都不肯救我?我,我其实不想的,可是张妈死了,我一时失控,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好不好?我,我已经被你跟了七年,头疼了七年,你还要跟我一辈子吗?」说到最後,温庭玉的话已经前言不搭後语,眼神也迷离起来,两只手紧紧的陷进李顺的手臂,头上冷汗越出越多,几乎就要晕过去。
李顺听著温庭玉的话,心像被狠狠的捏起来,抱著温庭玉说:「我不走,赶我都不走,庭玉,你别自己糟贱自己。这么多年都是我不好,若我肯早些日子回来找你唉你要疼,就跟昨天一样咬我好不好?」说著把手臂伸到温庭玉面前说:「咬吧,我跟你身边呢。庭玉,怎么你就是不肯跟我说,这七年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温庭玉张嘴一下狠狠的咬上李顺的手臂,哭得像个泪人,头里面的撕裂了一样的巨痛。李顺看著温庭玉苍白的脸,手臂上被咬的又渗出血来,温庭玉的两只手也的掐进他的手臂中。
温庭玉这七年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李顺越想越心疼,环著温庭玉的手紧紧的把他压到自己的胸膛上,低头吻去他头上的冷汗,轻轻在他耳边哄著。
温庭玉听著李顺声音温柔的在耳边响著,脑子里的巨痛这才慢慢的消停下来。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又把李顺咬出血来,连忙张口,擦了擦眼泪笑著说:「你看看,见你三天,一天一个牙印儿,跟我身边儿,可不是什么好差使。」
他说著就要挣开李顺,却被李顺圈住:「庭玉,你告诉我,这七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张妈是谁?谁跟了你七年?你别什么事儿都放在心里,什么事情都有我,你不用一个人撑著。」
温庭玉乍听见李顺的话,浑身一僵,接著听下去,却是越听哭的越厉害。他靠在李顺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一会,最终擦了眼泪抬起头说:「这七年,还能怎么过,你跟天津应该都听过温庭玉是怎么个风流人物了吧。」他笑了一下,咬咬牙又说:「不然你怎么会七年不回来找我?说到底,你还是嫌我是不是?我我夜夜笙歌,怎么能不落下个头疼的毛病?我这头疼起来,除了大烟,没其他的能止住,要不怎么染上的瘾。」
李顺握著温庭王的手说:「这七年,是我小家子气。你糟贱自己,我们谁也不好受。庭玉,以後什么戏子,嫌弃这种话就别放在嘴边了。你知道我没当你是过戏子玩意儿,你没嫌弃过我瘸腿,更没嫌弃过我穷,我现在怎么会反回来嫌弃你?」他叹了口气,知道要再追问那些事情,温庭玉也不会跟他说,反而徒增他伤心。他抬头看到四儿端了药进来,对四儿点点头,抬手让他回去睡觉,把温庭玉搂进怀里,端了药碗喂他喝药。
常二爷的药喝下去没一会儿,温庭玉就沉沉睡了过去。李顺把他放在床上躺好,替他盖上被子,沉吟了一下,穿好衣服转身走到厅里,把四儿叫了起来说:「四儿,你老实告诉我,这七年里,庭玉到底出过什么事情?还有,我七年前走的时候,你见没见过一封信?」
四儿揉揉眼睛,睡眼朦胧的看著李顺说:「大爷,这七年,爷能出什么事?能摆上台面儿的,您不是在天津待了七年,都该知道了吧。这不能摆上台面儿的您这两天都看见了。至於信,七年前的事情,谁记的清楚?您把信放哪了?爷以为您是不辞而别,还是去了您师傅那问才知道您是打算去美利坚。话说回来了,大爷,您不是去外国了?怎么就成了协统了?」
李顺皱著眉头说:「这说来话长,我没能上船,又赶上屠城。不说这个,我那时候,不是放了封信跟书桌上?还放在庭玉抄本子那桌子的正中央,用镇纸镇著,怎么会平白不见了?」
四儿坐在地上,仔细想了半天,终於『啊』了一声说:「您走那天,写本子的张之洞说要改那出牡丹亭,爷就叫我去烧了他以前抄的本子,说省得弄乱了。那时候爷没教过我识字,难不成是」
李顺一听就明白了,坐在凳子上呆呆的看了外面半天,心想,这一烧,到底烧出多少事儿来?如果他不是写信,要是打听打听温庭玉跟哪唱戏,过去跟他说一声,或许庭玉也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心想,这也是没办法的,又开口问:「算了,这是天意。不过你老实跟我说,七年前庭玉是怎么救的我,还有他这七年是怎么过的?身子怎么熬成这样了?张妈又是谁?」
四儿听著李顺连珠炮的问他问题,这都是温庭玉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李顺的,不然今天也不会在李顺面前吐血。他要是说出来,被温庭玉知道了,绝不是自己讨顿打就能解决的事儿。
李顺看著四儿期期艾艾的样子,皱眉说:「你说吧,你告诉我,就我们两个知道,我不会告诉庭玉。你若不说,我自然有法子知道,常二爷就在同仁堂,这一时三刻跑不掉吧。只是常二爷的嘴未必紧,我也不想让庭玉伤心。」
四儿蹭了半天,又琢磨了一阵,这才把七年前的事情和盘托出,略过了王公公那段不提,只说是温庭玉认识的显贵帮著救出来的。温庭玉这七年的生活,四儿也不敢多说,只是把常二爷的诊治说了出来,最後才说:「张妈,我也不清楚。动乱的时候爷让我陪著黄老爷子出北京。回来以後就见爷房间里的佛宠中供著她的牌位。爷说她是动乱的时候照顾他和林大爷的老妈子,可惜在战乱里病死了,连个坟都没留下来。爷对她也真是尊敬,只要在家,每天一柱香的供,从没断过。」
李顺呆呆的坐在凳子上,他这些年想过不少当年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怎么也没想到温庭玉几乎是把身家性命全赔了进去。四儿说是显贵帮著救的,他好歹也在官场里打滚了好几年,怎么会猜不到真相?他叹了口气问:「显贵是不是公公?」
四儿在一边不敢说话,李顺也不理他,只愣在椅子上。四儿不敢说,那还能是什么意思?李顺捏紧了拳头,刚想揪著四儿问到底是哪个公公,可转念一想,他问来有什么用?这么些年,包括他自己,欺负过温庭玉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一个个报复过去,到哪天又是个头?而到头来,苦的又是谁?
李顺泥塑一样的看了外面半天,终於吸了一口气,擦擦脸对四儿说:「常二爷那药说能支持多久了没?」
四儿答道:「二爷没说,就说爷就算再难受,这药应该也能支撑上一两个时辰。」
李顺点了点头说:「成,我两个时辰之内就回来。你好生看著他,要醒了,就说我有事回府,马上就回来,叫他别担心。」说著就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又转回来说:「你把常用的东西收拾一下,回头我过来搬。」
温庭玉摇摇晃晃的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裹著一件披风靠在李顺怀里,他半张著眼睛看了看旁边,才知道自己是在一个小马车里。李顺见他醒了,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见没出冷汗。这才松了口气,轻轻的说:「我刚做了个主,把你接去我那住,你不会怨我自作主张吧。」
温庭玉觉得自己身上的筋骨比昨天还要酸,被马车一颠,痛得快散架。他两眼亮晶晶的看著李顺,嘴角含著笑说:「怨,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侧头又是一口咬在了李顺的脖子上。
李顺觉得温庭玉的牙咬在他脖子上,他笑了一下把手伸进被子里,抓著温庭玉的手说:「成,怨,咬吧,别咬太了,脖子上有个牙印不好看。你真是,明明是个属猴子的,偏好像属小狗的一样,开心不开心都爱咬人。庭玉,身子觉得怎么样?还是没力气吗?」他碰著温庭王的指尖,只觉得他的手轻轻的发著抖,心底叹了口气,知道温庭玉的身上一定是难过得很,他也做不了什么,只用手紧了紧温庭玉的身子,轻轻说:「我知道这时候搬你,你一定是难过。我叫车夫捡了平路走,庭玉,你忍忍,估摸著快到了,到了我那,你怎么咬我都没关系,只怕我的床没那张雕床舒服。」
温庭玉松开口,靠在李顺肩上说:「你你果然是个知道我的我也知道,你绝不会让我苦著的是不是?我猜猜,你包管是在那张床上垫了几层的垫子,你给我用的,肯定是你最好的被子对不对?顺哥,当年那帕子,你真的不是当儿戏掀的?」
李顺脸一红,他回府的时候,果然是叫下人往床上多垫了几床垫子,又翻出一张锦被铺在床上,一点不差的全叫温庭玉猜对了。他嘿嘿笑著抵著温庭玉的头说:「知道你从小聪明,也别老挤得我这个笨的。再说,从小到大,我几时跟你儿戏过?」
温庭玉笑著说:「呸,从小只有你欺负我,我几时欺负的了你。你不儿戏?我四岁的时候,你装了拍子的拐带我,骗我一个人跟上地庙那哭了一个时辰。你,你,你也好意思说。」
李顺蹭了蹭温庭玉的鼻子说:「这事儿我都忘了,亏你记的清楚明白。得了得了,这么多年,都是我欠了你的还不成,回头到了我那,你要我怎么还都成。只是那帕子,我既然能带在身边那么多年,以後也会一直带下去,这绝不是儿戏。」

温庭玉两眼直直的看进李顺的眼里,头稍稍一侧,又吻住了李顺的嘴。两个人拥吻了一会,温庭玉才离开李顺的嘴唇,喘著气说:「顺哥,我早就说过,只要是你的事儿,我都不会忘了的。」
李顺看著温庭玉被自己吻的稍梢红肿起来的唇,想起来七年前自己过生日那晚,温庭玉也这么对他说,还说只愿两个人年年这么过生日才好。他心底下一痛,头埋到温庭玉的肩窝中,哑著嗓子说:「往後,咱们两个只要不是有了三长两短,我都陪著你过生日。」
温庭玉脸一下白起来,眼泪怔怔的流了下来说:「那天,那天你也这么说,今儿你还这么说,不吉利的话,说出来就成真了。」
李顺怔了一下,恨恨的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叹了口气在温庭玉的耳边说:「是我不对,以後都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你长命百岁,我也长命百岁,咱俩回头走不动的时候,我还陪你过生日。成了吧,快别哭了。」
还没等温庭玉回话,马车就停了下来,外面赶车的喊:「爷,到了。」
李顺冲外面喊说:「四儿,你帮著搬东西,我跟庭玉先进去。」说著就抱著温庭玉从车上下来,走进一道黑色的小门里。
李顺抱了温庭玉进了院子,直接就冲自己平常睡的屋子走过去。那道侧门是正对他睡房的,没走两步就进了屋子。
温庭玉从李顺的怀里看出去,这正屋的东厢房和中间的厅打通了,当中放了一张榉木四仙桌,周围围了四个圆凳,挨墙放了张黑漆书桌。桌子上随便摆了文房四宝和一堆摺子拜贴。书桌边的旁边放了一个红木直棂架格,上面空空如也,只是旁边准了几个半开的箱子。
李顺见温庭玉往自己书桌那边看,笑了下说:「我才回北京几日,一回来就进宫面圣,要不然就是在练兵,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甭看了,乱七八糟的。」说著就把温庭玉给抱进了西厢房。
这西厢房更是简单,屋子里就靠墙放了一个衣箱,箱子上面放著一件明黄滚黑边儿的马褂。靠窗的炕上,炕桌炕柜都放在一边,中间腾出了一大片地方,上面厚厚的铺了几层垫子,垫子边放著格格不入的放著一条锦被。
温庭玉见了那条锦被,噗哧一声笑出来说:「你这屋子什么都简单,惟独这被子看起来贵重。还有那马褂儿,就是那个新赐的黄马褂吧。人家都是好好放在橱里供起来的,非你是跟普通衣服一起放衣箱上。」
李顺把温庭玉放到炕上,把裹他身子的被子放到一边,替他盖上那张锦被说:「那马褂是才做好,我刚回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织造部送了马褂过来,我哪有那时间去好好供这衣服,这不就先放那了。这被子是别人从南方给我带来的,又轻又暖,只是我平日盖个棉被就够的了,要不是你过来,我还想不起自己有这么条被子。」
他一边替温庭玉掖著被子,又对他说:「闹腾那么半天,都忘了你应该是好久没吃过东西了。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做。」
温庭玉刚要开口,突然又打起抖来,嘴唇也青了。李顺见这样,知道是瘾又犯了,他冲外面喊:「四儿,你去厨房,给庭玉做点东西进来吃,对了,再煎碗宁神的药进来。」
四儿在外面叫说:「大爷,常二爷说那药不能多喝,爷才喝过,怎么又要?」
李顺叹了口气说:「得了,你做饭去吧。有别人没?去给我端个火盆进来。」他听外面有人应了,就上炕抱著温庭玉说:「别忍著,你要难受,就叫出来。」
温庭玉的牙格格的敲著,使劲往李顺怀里贴著说:「顺哥,顺哥,我冷,你,你进来抱著我好不好?」
李顺点点头,脱了长衫,钻到被子里抱住温庭玉,见人端了火盆进来,点点头说:「你放中间就出去吧,对了,去帮我到练兵说一声,我这两天要告假。」
见人应了,他又说:「你去把这院子里的人都叫起来,轮班跟外面候著,我要叫起来没人应,你们就都给我卷铺盖走人。」
那人被李顺吓了一跳,这院子里的人多是李顺到了北京才找的,几天相下来,全以为李顺好说话,对什么东西都不挑剔,人人都懒散起来。没想到他这会儿发起威,原来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他心下好奇,又多看了床上的温庭玉两眼,又听见李顺说:「看什么看!出去!」他这才一缩脖,退了出去。
李顺看那人出去了,低头搓著温庭玉的身子说:「你别想那么多,想听什么故事,我说给你听。要不,我继续给你说单春儿?」
温庭玉冷的蜷成了一团,难受的呻吟著说:「顺哥,你握著我的手好不好。」
李顺叹了口气,拉著温庭玉冰凉的手,另一只手擦去他头上的冷汗,头靠在他耳边,轻轻的给他说笑话听。
一直到鸡叫时分,温庭玉才慢慢的消停下来,靠在李顺怀里又睡了过去。李顺替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刚要起来出去走走,又觉得温庭玉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手。他低头埋在温庭玉的肩窝停了一会,另一只手又在被子底下覆住温庭玉的手。抬头见四儿端了粥进来,小声说:「刚消停下来,才睡著,你端出去吧。回头醒了再端热的进来。」
四儿应了,转头要出去,又转过来对李顺说:「大爷,刚我告您的话,您可千万别让爷知道了,不然」
李顺点点头说:「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吧。平日庭玉都吃什么用什么,我不清楚,你多照应著些。要忙不过来,这府里的人你使唤著,要有谁嚼舌根,叫他们来见我。」
李顺这么一说,就是让四儿当半个管家了。四儿一听,喜的他心痒难耐,应了一声出去,把手里的东西给了别人送回厨房,又指手画脚的叫人小心搬东西。
李顺就这么足不出户的陪了温庭玉两天,中间温庭玉不是冷得像掉进冰窟窿,就是浑身酸得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又吐又呕,时不时的头疼,吓得李顺一步也不敢离开他的身边。直到第三天,温庭玉才慢慢的消停下来,头疼病也一比一犯的轻了。
李顺看著他的烟总算是戒了,心上的大石刚要放,温庭玉又火烧火燎的发起高热来。这一烧起来更是可怕,他浑身像著了火,没有一分清醒的时刻。常二爷来看过几,药流水似的喂进他的嘴里,却是不见奸转。李顺见著温庭玉整日说胡话,句句都不离自己,心下难受,恨不得身代其苦。但终究只能跟练兵那报了半个月的假,日日坐在温庭玉的身边,替他擦身换帕子。

《待续》

※※※※※※
饮鸩止渴。比喻用有害的方法解决面临的困难,而不顾后果。

虫曷/Peta 黑桃QUEEN 112 1-23 13:27
双簧 上[2楼] 黑桃QUEEN 119 8-7 19:13
双簧 下[3楼] 黑桃QUEEN 119 8-7 19:1
双簧番外三则[楼] 黑桃QUEEN 119 8-7 19:19
芝麻日记[5楼] 黑桃QUEEN 8 8-7 19:22
Sweet house[6楼] gxl31 8 8-8 19:5
芝麻和绿豆[7楼] gxl31 11 8-8 19:8
糖果屋(出书版)[8楼] 神秘谁 121 1-23 13:19
北京之夏[9楼] 神秘谁 81 1-23 13:2
创世纪+番外[1楼] 神秘谁 91 1-23 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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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簧》 下 作者:虫 曷

文案:
乱世让李顺终有了出头的机会,可他心爱的人,却已在林玉堂的怀抱。
岁月的轮转动着,人事全非,可心却仍一如既往。
阴差阳错的误会岁解,但重逢的两人却已经身不由己。
两情不能罢了,戏就会一直一直唱下去。
战乱迭起,就算是有了林家的庇荫,亦不会有永远不变的安乐。
他想要跟那人过一辈子,无论这会付出什么代价。
反正,只要是在那人身边,哪不是家呢。
一出双簧,三个男人。
命运仍可以改变。
在那么多年后展开。
十六
常二爷坐在温庭玉身边,仔细的给他把脉。李顺站在一边,也不敢说话,只能担心的看著温庭玉。这几天下来,他吃不好睡不著,人也是瘦了一大圈,脸上围了一圈的胡渣。反观温庭玉倒仍是清润的脸,四儿知道温庭玉爱美,尤其是在李顺面前,隔一两日便寻空子替他刮脸剃头,生怕他醒了伤心。
常二爷皱著眉头为温庭玉把过脉,又拿了随身的银针替温庭玉扎上,这才走了出去。李顺跟出去问常二爷说:「二爷,还没什么起色吗?都烧这么多天了。」
常二爷坐在凳子上写著方子说:「温老板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七年跟台上的中气都是用药撑出来的,再加上戒烟本就是伤元气的事情,一来二去,病也是正常。李大人,您也别太担心了,温老板的心结解了,想必求生的意志也强,他这病,放以前我不好说,但现在,再吃上几副药就能好,只是等退了热,要好好调养,不能想著上台了。」
李顺急著说:「二爷,庭玉要是不能唱了这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心下觉得不妥,温庭玉唱了十八年的戏,突然知道自己不能唱,岂不是要伤心难过。
常二爷写好方子,转头对李顺说:「您想哪去了,我听温老板的戏都听了那么多年了,他要再也不能唱,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只是现在他身子的情况,绝对是不能登台了,一切都等调养好了身子才好再说。」
李顺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但还是担心的说:「庭玉这些日子都没醒过,前些日子还吐过血,要再这么熬几日,我怕」他突然想起温庭玉在马车里跟他说过,不吉利的话,说出来就成真了。他咬了下舌头,怎么也不肯往下说下去了。
常二爷皱著眉头说:「我给您写的方子里,用的都是金贵的东西,保的就是温老板这点心脉。好在他平日是拿这些当饭吃的,身边应该有的是存下来的药材,要短什么,就来同仁堂抓吧。如果我料得准,再过三天就该醒了。」说完进屋把针拔下来,起身抱拳说:「李大人,我来了这么久,同仁堂那边应该积了不少病人,先告退了。」
李顺点头说:「成,听说您最近身子不大好,平日里也要保重著些。」说著冲外边说:「二爷要走了,备车,封双份的红包。」
等把常二爷送出了府,李顺皱著眉头想著常二爷的话,果然四儿还是跟他少说了不少,温庭玉拿补药当饭吃,可见平日身子差到什么地步。而那些贵重药材,哪一样都不是平常人用得起的,可温庭玉却吃了那么多年,这些到底是他自己买给自己的,还是林玉堂给他的?
李顺叹了口气,心想,想这么多干嘛?过去的事,当断则断,他要在这事儿上纠缠,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想著就到了睡房门口,冲四儿说:「你煎药去,这儿有我看著。」
温庭玉比常二爷预料的还要早一天就清醒过来了,睁眼看见李顺在他身边,满脸的胡渣,人瘦了一大圈。他急著伸手就要摸李顺的脸说:「怎么我才睡了一会儿过去,你就瘦成这样了?」
李顺握著温庭玉的手说:「我没事儿,回头睡一觉就好。倒是你,一会儿?你都睡了好几天了,现在身子觉得怎么样?」
温庭玉难过的看著李顺的脸,突然醒起自己昏睡了几天,样子应该和李顺也差不多,忙低头掩了被子不让李顺看自己,直著叫李顺出去。
李顺看的好笑又好气,上炕抱著温庭玉说:「四儿天天替你刮脸剃头,如今你比哪家的大姑娘都好看,快出来,别闷著自己。」

温庭玉在被子底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探出头来问:「顺哥,我一直昏昏沉沉的发梦。你告诉我,我到底病了多久?」
李顺算了算日子,笑著说:「也没多久,昏睡了有十日吧,吓死我了,整日胡言乱语的。」
温庭玉脸一下白起来,想起自己梦里似乎把这么多年又过了一遍,抓著李顺的手就问:「我都说什么了?」
李顺看了温庭玉一会,头低下去,埋在温庭玉肩窝中说:「庭玉,当年是我不对,怎么都不该走的。」
温庭玉觉得自己的肩上湿了一点,热热的烫著皮肤。他闭著眼睛,轻轻的说:「走都走了,还提他做什么?顺哥,你回来了就好。」
李顺的头埋了半天,这才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抬手胡乱擦了下脸说:「你这么多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了,瞅你,再瘦下去就能被风吹走了。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温庭玉也觉得腹中饥饿,微微笑著说:「我想吃馄饨侯的馄饨,俊王的焦圈烧饼,魏鸿臣做的乳酪,还有白石光做的豆腐脑,你帮我去买好不好?」
李顺听完一楞,要买这些东西,不但要转上整个北京城,还不一定能买到,全都是一天做不了多少的小吃。温庭玉见李顺楞神,噗哧一下笑出来说:「都是油腻的东西,我才不想吃呢,你叫四儿煮碗粥进来就得了。」
李顺嘿嘿笑著说:「你瞅瞅,张口就要那么些刁钻东西,这两日你先喝粥,那些东西,等你热退了,我每日从练兵那回来就帮你转去。」说著就喊四儿煮粥。
温庭玉靠著李顺说:「怎么你不能跟家陪我了?那我就烧下去,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热退了。」
李顺侧头冲温庭玉的耳朵吹了口气说:「口没遮拦的,说什么呢?我才进北京就告了半个月的假,那边的事情一准堆的,公文都送家来了。我再不过去,早晚被打回天津,说不定连这协统都给我撤了,回头还上街卖艺去。」
温庭玉被李顺吹的痒起来,他侧头咬了口李顺,这才笑著说:「卖艺就卖艺,我这么多年,好歹积蓄了些,没了买福寿膏的拖累,再唱上两年就能开班了。回头,回头」他刚要说要养李顺,突然想起上李顺走,就是为了自己一句要养他,心一下凉下来,扁了扁嘴,推开李顺的头说:「你明儿就去你那练兵吧,甭管我。」
李顺凑过来,用胡子扎著温庭玉的脸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不就是你养我呗。成,你养,我往後成天就跟家吃白饭,帮你收拾屋子,给你做个贤妻良母。等你唱堂会回来,我就」说著又捏著嗓子说:「夫君,你可累了,让奴家替你宽衣可好?」
温庭玉被李顺逗得轻笑起来,又咳了一阵才说:「你,你,你」他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红著脸躲著李顺的下巴,不一会又咳了起来。
李顺见温庭玉咳起来,轻轻替他拍著背说:「不过,我这练兵是一定要去的,好多事儿,不是我一个说不干就不干的。还有,常二爷说,你的身子太弱,绝不能登台了,一切都等你调养好身子再说。」
温庭玉一怔,脸一下白起来说:「二爷说,我是再也不能唱了?还是等身子好了就能复出?」他说著身子就微微发起抖来,哪个唱戏的不想著开班授徒,扬名立万?若是他不能唱了,那他这份雄心也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更别提什么养李顺。
李顺觉著温庭玉的身子颤起来,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手轻轻拍著温庭玉的背说:「二爷只说你身子弱才上不了台,等你身子好了不就能复出了?这些天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好好调养身子,反正一切有我,你甭想那么多了。」说著就看见四儿端了粥进来,招手让四儿拿过来,自己端了碗喂他喝粥。
不过几日,温庭玉的热就退了,虽然还是下不了地,但胃口一天天好起来,除了吃粥,还能进些清淡小吃。结果他整日不是闹著吃全聚德的鸭茸馄饨,就是要独一的烧卖,不然就是些旁的刁钻的面点。李顺也不以为仵,反而看著高兴,倒是苦了一干下面跑腿的人,城南城北的找吃食。
练兵那边,同盟会在广东闹腾的紧,广东的协统几上报,说是发现那些人有造反的痕迹。李顺的顶头上司段w瑞是参谋总办,他自然也不得闲。除此以外,北洋陆军一镇的人也徵齐了,他正式上任镇统,加紧操练新兵。李顺每日除了军营和练兵两边跑,还要在家里照顾温庭玉,一日也睡不了一两个时辰。
温庭玉见李顺忙中偷闲,还常亲自替他去找那些刁钻的小吃,渐渐的也不闹腾了,只让四儿替他做些补身的药膳,又找了方法晚上喂到李顺的嘴里。
四月过半,北京城里正是吃玫瑰饼的时节。温庭玉虽然不会做饭,但曾经好奇的跟异馥斋的薛薛师傅学做过那些用鲜嫩叶做饼饵的小吃。他手艺之好,连林玉堂都新鲜的不得了,专门在那小院里种了玫瑰和紫藤,每年都央著温庭玉做几个给他吃。
温庭玉才能下地,心下就琢磨著给李顺做玫瑰饼吃,只是李顺这院子里没有玫瑰,而他原来那院子里的玫瑰,却是林玉堂特意了大钱找来的异品,做出来的的玫瑰饼,浓郁香艳,放上几日都不会散味。温庭玉想了半天,终究带著四儿回到了那个小院去摘玫瑰。
才一回到小院,温庭玉就见院门开了一半,他吓了一跳,转头问四儿:「你没锁门吗?」
四儿也心下奇怪,他上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明明是把门从外面上了锁的。他才一摇头,就看见温庭玉的脸白了起来,连忙说:「林瑞前儿才跟我说,大爷还在广东办货,听说寻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没道理现在就回来的。」
温庭玉点了点头,定了口气,伸手推开门,还没等他迈步,四儿就先溜了进去,才绕过影壁,就碰上一个人的身子。

「哎呦!」却是一个女声响起来, 「你个四儿,也不长眼睛,敢往姑奶奶身上撞!」
温庭玉一听,皱了下眉头,绕过影壁,正看到琴儿提著四儿的耳朵骂著,一个披著大红一口钟的清秀女孩子站在大槐树下,转过脸,正对上他,轻笑著说:「温老板,外面的人都说您病了要引退个一年半载的,我央著胡太医给了我一盒紫玉丸,前儿才拿到,这两天我娘看我看的紧,才瞅了个空,这不,就给您送过来了。对了,我还想著去年跟这儿吃的玫瑰饼呢。」
温庭玉见是林雅月,眉头皱的更了,也不理她,只对四儿说:「四儿,还不赔罪?」
他见四儿揉著耳朵不情愿的站在一边嘟囔,又转头对琴儿说:「琴儿,小姐任性,你也随著她胡来?她一个宅门里的小姐,独个儿跑我这成何体统?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若让张公子知道了,你叫五小姐以後如何自?」说著就对四儿说:「快去给五小姐叫车。」

林雅月见温庭玉离她远远的站著,气得直跺脚,冲四儿说:「你给我站住!」又拧头对温庭玉说:「温庭玉,那张灏渊,我是决计不嫁的。这么多年,你就真的不知道我的心?」
温庭玉转过头,冲四儿摆手说:「我叫你叫车,你还不去?」又对林雅月说:「五小姐,庭玉是您师傅,虽只是教戏,但也是行过拜师礼的。师徒相恋,这等违背伦理的事情,你叫庭玉如何能做?」说著又对琴儿说:「你长五小姐那么多,也该明白事理。平日不规劝著些也就算了,今日怎么还由著她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琴儿被温庭玉说得眼泪直转,林雅月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从怀里拿出那盒紫玉丸,扔到温庭玉的身上说:「温庭玉!你!你!你君子!你道学!琴儿!我们走!别在这儿毁人家的清誉!」
温庭玉蹲下捡起那盒丸药说:「五小姐,这紫玉丸是贵重的御药,您还是留著好。」
林雅月正走到影壁旁边,她一窒,哽咽著说:「这药我是替你要的,你要是不要,就扔井里去,大家乾净。」
温庭玉拿著那盒药,顿了一下,见林雅月要回头,快步走到井边,抬手扔了进去说:「五小姐,这药,就当我还您了。张灏渊是两广总督的大公子,我去广东的时候见过,正是少年英雄,想必不会亏待您。」
林雅月见温庭玉真的把那盒药扔了,伸手抹了下飞涌而出的眼泪,转头说:「琴儿!我们走!」出门又看到四儿替她叫了车,也不管四儿,转头对琴儿说:「你去帮我叫车。」
四儿摸了摸头,低声打发了那个拉车的走了,躬身站在一边送走了林雅月,这才转回到院子里。一进去就见到温庭玉苍白著脸,闭眼轻轻靠在墙上。他吓了一跳,忙跑过去说:「爷,您没事儿吧。」
温庭玉靠著墙,半天才缓过来,轻轻扯出一个笑说:「没事儿,站久了头有点晕,歇会儿就好。」
四儿点了点头,扶著温庭玉坐到水井边的躺椅上坐下说:「平日不见您对五小姐那么厉害,我看她那样子,恐怕是被您伤透了心了。」
温庭玉笑了一下说:「不用管她,这事儿早该断的。再说她快嫁人了吧。年初玉堂跟我说过,说是两广总督的大公子来求过亲,我也是为她好。」说著觉得自己有些精神了,站起来往圃那边走。
四儿走到厨房,拿了个笸箩剪过来,温庭玉仔细挑了十几朵半开又没被虫吃过的玫瑰,剪下来放到笸箩里。又在椅子上靠著养了会儿神说:「四儿,去帮我叫车,再去买点鱼虾,晚上做好了等顺哥回来吃。」
四儿应了,一溜烟的跑出去叫车,温庭玉靠在椅子上想刚才林雅月的事儿,又想起林玉堂,叹了口气,这七年的生活,千丝万缕的绕在他身边,怎么是戒个烟就能割舍掉的。他听见四儿在外面叫,应了一声,抱著笸箩站起来,也懒得去想这些,心思都转到了玫瑰饼上。
温庭玉一回府,就忙著把玫瑰去蕊截蒂,取了乾净瓣,混上白糖渍,又叫人找出洁白猪板油,亲手去膜剔筋,切成小块和糖渍的瓣拌在一起,又揉了面,包了几个小包子上屉蒸。回头再叫人找了黏米粉混上椰汁,架起蒸锅,蒸一层糕刷一层的馅,蒸了几寸高的玫瑰千层糕出来。
李顺一直到掌灯时分才从练兵回来,才一进府就闻见一股香气。他闻著味走到後院儿,正看见四儿在院子里指挥著人摆桌子,正屋的帘子搭在门上,温庭玉笑咪咪的靠在门框上看他。
刚跟练兵,段w瑞正跟他商讨同盟会的事儿,他是主张招安的,可段w瑞说要打,他也没辄,正生了一肚子气。回来见到温庭玉,什么火都没了,三两步走过去说:「前儿才能下地,怎么就站著了?快回去躺著去。」
温庭玉拉著李顺的手,顺势靠进他怀里说:「都躺了那么久了,站会儿又怎么了?我今儿还出了趟门儿呢。」
李顺嘿嘿笑了两声说:「去哪了?心情那么好?今儿什么日子?还摆宴席?」心里想起今天从军营到练兵的路上看见的那个人,原以为眼看错了,原来真是温庭玉 。
温庭玉淡淡的说:「没去哪儿,出去摘儿去了。你也读了不少书了,不知道现在正是桃流水鳜鱼肥的时节吗?我叫四儿买了鱼虾应景儿,晚上还有你乐的。」
李顺搂著温庭玉就往屋子里走,进屋把温庭玉按到床上歇著,自己走到一边换衣服说:「我除了读三百干认字儿,就是读兵书了,哪读过那么多文章?你以後多数著我点。对了,你去摘什么儿?以後要想看儿,就叫人跟家种点。」
温庭玉也坐下住,走下地把李顺脱下来的官服放到衣橱里挂好,又转身拉开李顺的手,替他扣长衫斜襟上的扣子,一边把一边说:「全北京的官儿,就看你忙了。我就不见」他顿了顿又说:「你也不知道休息。」
李顺抱著温庭玉说:「这段忙,练兵的人大多都睡那边了,只是我说什么也要回来睡才安心。」
温庭玉叹了口气,知道李顺是担心自己,靠进李顺的怀里说:「你明儿还要忙?要忙的话,我叫他们别闹腾了,你随便吃点先睡下再说。」
李顺低头咬著温庭玉的耳朵说:「不忙了,对策都订好了,就等那边动手,可惜对方有不少可用之材」他叹了口气,不想跟温庭玉说这些事情,转口说:「等南方的事情定下来,你的身子好点,我带你去扫墓。」
温庭玉被李顺咬的满脸通红,嘤咛一声,转头吻上了李顺的嘴。俩人正缠绵,听见外面四儿叫:「爷,菜都摆好了。」
李顺吻得兴起,也不管外面,捧著温庭玉的头,碾著他的唇。倒是温庭玉总算省起自己那玫瑰饼,挣开了李顺的手,又意犹未尽的啄了李顺两下,才站到一边拽平了衣服喘气。
李顺见温庭玉离开,觉得一阵的怅然若失,也不好说什么,只咳了一下,转头应著:「知道了,换衣服呢,就出来,院里甭留人伺候了。」

温庭玉自己吃不下什么东西,只细心替李顺挑鱼刺剥虾皮,桌子上那乾烧对虾和清蒸桂鱼大多进了李顺的肚子。李顺见四下无人,把温庭玉搂到了怀里,盛了碗贝母炖甲鱼喂他,一边笑著说:「这汤是别人给我寻的方子,补肺养阴的,这两天我都是到家就睡,也不知道你还咳不咳。」
温庭玉坐在李顺腿上,就著他的手小口喝著汤,笑著说:「你说呢?早不咳了,全院子的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每天巴巴的跑这么远,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李顺笑著喂他说:「我不回来,总觉得不安心,只是这几日回来的晚,院里的人都睡下了,我总不好去问看门房的老于吧。」
温庭玉含了口汤,眼睛亮亮的看著李顺,突然侧头吻了过去,哺了一口汤进李顺的嘴里。这才离开说:「老于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李顺看了温庭玉半天,这才把那口汤咽下去,笑著说:「成,是我不对,下你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第一个去问老于。」
温庭玉轻啐了一声说:「呸,你就堵我吧。再说,我就算睡了,你就不会摇醒了我吗?」
李顺舀了一勺汤送到温庭玉的嘴边说:「你病成那样,好不容易睡了,我怎么舍得把你摇起来?」
温庭玉一听这话,脸就红起来,默默的把汤喝了,突然又想起自己那玫瑰饼,笑著说:「顺哥,我今天可弄了好东西给你。」说著就挣开李顺,走到厢房拿了他切好的玫瑰饼出来说:「我今儿下午不是去摘儿了,四月天,正好吃玫瑰饼应时。」
李顺见温庭玉端了一盘点心出来,切成了菱形的千层糕上放了几个半透明奶白的小包子,端到面前,飘著一股浓冽的玫瑰香。他拈了一个包子起来说:「这什么东西?玫瑰饼不是千层酥皮儿的吗?」
温庭玉拿过包子,拼了一点喂到李顺嘴里说:「酥皮儿烘出来的那个是铺子里卖的,自家手做的都是蒸出来的,难怪你没吃过。好吃吗?」
李顺吃了一口那包子,只觉得皮软的入口即溶,里面的馅不甜不腻,散著一股玫瑰的浓冽香味,和他吃过的那些铺子里卖的玫瑰饼都不同,香味沁了脾肺,留在舌底久久不散。他拿过那包子说:「好吃,再没吃过比这更好吃的了。府里的厨子会做这种东西吗?还是四儿的手艺?」
温庭玉笑著拿起一块千层糕说:「那些笨手笨脚的,哪会做这东西?都是我做的,你尝尝这个千层糕,我做了一下午呢,这东西没什么难做,就是要人站在旁边看火候刷馅。还有这玫瑰,用的是异品,全北京恐怕除了宫里,找不到这么好的玫瑰了。」
李顺看著温庭玉,把包子放到盘子里说:「你今儿出完门儿,就一直在厨房里做这些东西?这异品玫瑰又是到哪采的?」
温庭玉脸色一僵,知道自己说漏了,他笑著把千层糕往李顺嘴里送说:「你尝尝
这个,混了椰子汁儿蒸的,和包子又不-样。可惜现在是四月中,紫藤都谢了,不然
去找紫藤来做馅饵,和玫瑰不同滋味的。」
李颐拿过那个糕点,放到一边说:「庭玉,你也太勉强自己了,才能下地几日,
怎么跑到厨房一做就是一个下午?还有,我今儿从兵营去练兵的时候,在朝阳门那
边看见」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温庭玉脸色发白,使劲把盘子撸到地上说:「你
不肯吃,直说就是,何必找那么多藉口?」说著就往屋子里跑。
李顺看地上散了一地的点心,叹了口气。他本来想说,在朝阳门那边看到温庭玉
抱著玫瑰坐在车里。从这里到朝阳门不近,若温庭玉的玫瑰是去更远的地方摘的,以
後不要再去了,他找人丶钢甑秸庠鹤永锢础5看温庭玉这个样子,他也知道温庭玉
是到哪去摘的玫瑰了。林王堂替温庭玉布的那院子,里面可不是有一个种满了玫瑰的
小圃?
他心拧了起来,从桌子拿了个乾净盘子,把地上沾了上的点心都捡起来放进去,拿著往屋子里走。
温庭玉半靠坐在炕边,呆呆的看著门口出神,见李顺进来,眼睛一下红起来,转身不肯看他。李顺叹了口气,拿著盘子走过来,坐到他的身边,把盘子放在炕桌上说:「我在朝阳门那边看见了二师兄,和你有什么关系?也不听完我的话就跑,你看看,这些点心,全沾上了,白糟蹋你一个下午的心血。再者说,我几时说我不肯吃了,是你做的,沾了土的我都吃。」
温庭玉听见李顺的话,脸红起来,知道是自己多心,生怕李顺知道自己是回林玉堂那个小院子了。他侧眼又见李顺拿起沾了上千层糕要往嘴里送,急得一下抢过那点心,拿著盘子就站起来,咬著嘴唇说:「你也不知道脏。包子是没了,玫瑰糕还切剩下几块,横竖你也尝过包子了,我给你拿千层糕去。」说著横了李顺一眼,转身快步就往外走。
李顺起身追过去,但他腿不方便,直追到了正厅才从背後把温庭玉抱住。他顺手拿过那碟点心放在四仙桌上,头埋在温庭玉的肩窝里说:「庭玉,你几时才能信我?」
温庭玉的身子一震,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转身对李顺说:「我,我几时不信你了?你这么说,是不是要我挖出心来给你看?你,你」他捶了李顺几下,觉得李顺的手越收越紧,死劲挣了两下说:「你放开我!」
李顺哑著嗓子,低头在温庭玉的颈边说:「你真的要我放开你?」他火热的气息喷在温庭玉的脖子上,烫的他浑身抖了起来,刚才的气焰也没了。他红著脸轻声说:「你,你明知故」
温庭玉话还没说完,嘴就被李顺堵上了,跟著觉得整个人腾空而起,李顺抱著他的身子就住房里走。

温庭玉一瞬间行点恍惚,又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轻微的上下抛动,不是平日习惯被抱起时的平稳。他伸出乎,紧紧的搂住了李顺的脖子,火一样的吻了回去,哭的更凶了。
李顺觉得嘴里发咸,睁眼看到温庭玉的眼泪断了线的往下掉,顺著脸庞流进了嘴里。他心里一阵的涩,才点起来的火被眼泪浇的灭了下去。他吻著温庭玉的泪珠说:「你看看,今儿本来高高兴兴的,怎么闹成这样了?别哭了,刚才是我疑神疑鬼的,再说这要挖心,怎么说也得先挖我的不是?」
温庭玉一听这话,泪反而更止不住了,他头埋在李顺的肩里,哭了一阵又咳了起来。李顺一见温庭玉咳嗽,转念想起温庭玉今天忙了一整天,又想起那天晚上温庭玉吐的那口血来。虽然心里憋著一把把的火,但还是暗叹了口气,把温庭玉放在炕上,替温庭玉脱了长衫说:「你今儿忙了一天,一定累了。又摘又下厨的,先躺下吧,我去叫人收拾桌子,等下转回来陪你。」说著替他盖好被子,站起来就往外走。
温庭玉开始还红著脸让李顺替他脱衣盖被,正抬手要拉他上炕,结果听李顺说这些话,脸一下白起来,伸手就去拉李顺的衣服,可他心思转了几圈,却是半伸著胳膊,怎么也碰不上李顺的衣服。而李顺也没看见,急走了几步就走了出去。
李顺出去叫人把院中间的桌子收了,自己走到水房,脱了衣服,从头浇了几桶的凉水下来,这才觉得今天一天积下来的火退了一些。他刚拿了布擦乾身子,才刚穿上亵衣,就听见温庭玉的尖叫声传了出来。

李顺心里一惊,也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急著走了两步回睡房,见刚才过来收拾桌子的下人在门Kou交头接耳的探头。他一下就火起来,大声说:「都给我回去睡觉!没我叫,谁探头过来我大棍子伺候!」说著就进了房间。
他进去就看见四儿蹲在西厢房门口灭火,炕桌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油灯里的油撒了出来,好在油不多,点起来的火已经被四儿灭的差不多了。里面温庭玉在炕上抱著头,尖叫著打滚。
温庭玉自从高烧退了就没再头疼过,如今突然发作起来,吓的李顺急忙走到炕边,抱著温庭玉说:「刚才好好的躺下来休息,怎么又疼起来了?」说著就把自己手臂放到温庭玉的嘴前让他咬。
温庭玉似乎听不到他说的话,仍是一直在叫,手胡乱挥舞著打在李顺身上。旁边四儿刚灭了火,站在一边说:「大爷,爷听不见您说的话,他爱惜嗓子,要还有点心智,是绝对不会叫的。」
李顺握著温庭玉的手,定著他的身子,见他浑身出冷汗,声音也越来越哑,还是停不下来叫声。他转头见四儿还在旁边,大声说:「你愣什么?还不去煎药?」四儿也不动,垂手在旁边说:「爷这样,根本吃不了药,以前也试过喂,喂多少吐多少,没用的。」
李顺一听,急著问说:「以前?那以前你怎么让他消停下来?以前也不见他疼成这样。」
四儿叹口气说:「打我回到爷身边,他也没这么发作过几,以前发作成这样,我们都是喷烟的。」
李顺急著说:「那还不拿烟过来!」
四儿愣了一下说:「大爷,爷才戒这要再喷,那不是前功尽弃了?」
李顺一窒,也想起温庭玉才戒烟,他-时没了主意,又继续问四儿:「还有什么其他方法没?总不能让他这么叫下去,要不,你现在去把常二爷拍起来。」
四儿心想常二爷来也没用,要是他能治,温庭玉还能抽了那么多年的大烟吗?他皱了眉头想了想,总算想起五年前林玉堂的方法,开口说:「还有方法,把爷打晕过去。可醒过来还会不会发作就不清楚了。」
李顺一愣说:「什么意思?把庭玉打晕?」
四儿点头说:「上还是五年前,林」他突然停了口,不肯说下去。
李顺叹了口气说:「林玉堂是吧,现在让庭玉消停下来要紧,你别忌讳,快说下去。」
四儿点头接著说:「那时候爷刚染上大烟,林大爷绑了爷戒烟,结果爷刚戒完就发作起来,那就跟这一样,林大爷不让喷烟,开始都是把爷打晕过去。结果爷醒过来,没过几个时辰就又发作起来。林大爷打了几,说不能这么下去,就自己给爷喷了烟。」
李顺一边听著四儿说话,一边抬手要打温庭玉的後脖。他举了几手都打不下去。自己的手劲有多大,他太清楚了,不但掰手腕他没输过,还下手拧断过人脖子。温庭玉的身子弱,万一要是这一下下去挨不住
李顺越想越害怕,突然抬头对四儿说:「你出去,我自有分寸,去煎润嗓子的药,等庭玉能吃药了我叫你。」
四儿不知道李顺要做什么,不过几天下来,李顺是怎么都不会伤著温庭玉这事他也看的出来。他应一声,出去看有其他下人往里面探头,眼睛一瞪说:「大爷的话你们没听见吗?还不都去睡觉!」说著就跑去煎药。
里面李顺紧紧的抱著温庭玉,却是用自己的手指放到温庭玉的嘴里让他咬。等温庭玉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神智,这才发现自己的牙陷在李顺的手指上,李顺的脸色发白,皱著眉头看著他。吓得他连忙松开牙,李顺这才把手拿出来,觉得自己的手指被温庭玉咬得几乎断掉。
李顺抽了口气,皱眉看著温庭玉说:「好点了?怎么好好的又疼起来了?还疼成这样。以後你让我怎么放心出去?」
温庭玉看著李顺的手指,见鲜血顺著牙印流下来。他咬著嘴唇说:「我我我去帮你上药。」说著就要起来。
李顺把温庭玉给按了下去说:「你摸摸,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还起来?躺著,我帮你去拿衣服。」起身咬牙动了动手指,随便找了块帕子缠上伤口,又从衣箱里拿了一套亵衣,随手拿了一块毛巾放到一边。他回头坐到炕上,伸手替温庭玉解衣服说:「庭玉,要有什么事情,你干嘛不跟我说?你当我是什么了?」
温庭玉咬著嘴唇看著李顺手上的帕子往外渗鲜血,眼睛都红起来,就要起来替李顺拿膏药,却被李顺大力定住。他转眼看见李顺绷著嘴替他擦身子,伸手就要去拿毛巾,却被李顺推开。温庭玉的心一下乱了起来,拉著李顺的衣服说:「顺哥,你,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李顺听著温庭玉本来宽柔的声音变的沙哑,知道他刚才的尖叫的确是伤到嗓子了。他皱著眉头替温庭王擦著後背上的冷汗说:「你的嗓子哑成这样,别说话了。」说著又往外叫:「四儿!去把药端过来。」说完又低头替温庭玉擦身。

温庭玉见李顺也不理他问的话,知道李顺是生气了,他使劲挣起来,拉著李顺替他擦身子的手说:「你先去擦膏药好不好,我,我,我」说著又觉得头里疼起来,他苍白著脸,却只敢咬著牙关,就是不敢捏李顺的手。
李顺觉得温庭玉的身子僵起来,刚擦过的地方又出了薄薄一层汗。他抬头看了眼温庭玉,看到他的脸又白起来,牙关紧咬,可拉著他的手却僵硬的握著,一点都没用力。他心一软,替温庭玉擦著头上的冷汗说:「又疼了?要疼就咬我,别自己忍著。你一个人憋著,我也不好受。」
温庭玉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靠在李顺的肩上,重重的咬了下去,却还是不肯说话。李顺叹了口气,两手替温庭玉揉著太阳穴说:「我在家,你一个人想事儿,疼起来了还能咬我。我要不在家呢?你咬什么去?」他顿了顿,觉得还是把事情说清楚了好,不然任温庭玉这么自己钻下去,身子定是没有好的那天了。
李顺皱著眉头,想著该怎么开口,半天才开口说:「庭玉,你想的事儿,我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温庭玉的身子一僵,外面四儿的声音响起来:「大爷,润嗓子的药煎好了。」
李顺见四儿走进来,也不好往下说了。他替温庭玉把衣服穿好,让四儿递药过来说:「成了,你下去吧。」
四儿刚要退下,就见到温庭玉求救的看自己。他知道温庭玉是怕什么,心里转了几个圈,吸了口气说:「大爷,我看您不知道爷在想什么。」
李顺一怔说:「你什么意思?什么我不知道?我」
四儿怕他真把话全倒出来,紧著插嘴说:「您真不知道,您这两天都是半夜著家,怎么知道这府里的下人是怎么说爷的。」
李顺万万没想到是这一层,眼睛一眯说:「这府里有谁敢嚼舌头?我不是叫他们来见我了吗?」
四儿回著说:「还不是柴房的秦财的老婆,平日就说爷是您娈养的小叔子,今日又在厨房外面夹枪带棒的损了一通爷。爷那时候就白了睑了,您又不在,我找管家让他赶了秦财他们,那管家却说我不过是个跟班的,让我少嚼舌根。还说,还说」他看了眼李顺,不敢继续说了。
李顺越听越气,这府里的人他大半不热,可那管家是从天津就跟著他的。他阴著脸说:「还说什么!」
四儿看了眼温庭玉,这才说:「还说他怎么说都是这镇统府的管家,如今却要伺候小叔子,等爷不得宠了,他早晚要爷伺候回来。」
李顺气的浑身发抖,刚要发作,却见温庭玉拉了拉他的衣服,哑著嗓子说:「顺哥,你别发火,如今我不过是个不能唱了的戏子,也怨不得人这么说。」
李顺一听更是火上浇油,把药碗往四儿手里一塞说:「以後你就是这协统府里的管家,要赶谁,都你说了算。」说著就走出去,把原本的管家严吉叫到大厅里。

等严吉被人从床上被拉下来,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的时候,李顺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心下知道四儿和温庭玉那些话都是刺著自己不去跟温庭玉说过去的事儿。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温庭玉怎么就那么怕自己跟他说过去的事儿,不过既然他不肯,自己就算逼著也没意思,回头再逼出点病来。他心想过去的事情要说清楚,还是等温庭玉的身子再好些,心情也好的时候再说。
李顺转头见严吉跑进来,站在下首,也不知道自己出什么错了。他冷冷的开口说:「严吉,你跟了我有五年了吧。」
严吉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要坏事。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一下跪下来说:「镇统,我打您当了营统的时候就跟著您了,到如今正好五年零三个月。」
李顺点了点头说:「咱俩也是那么多年的情分了,我以前是个穷汉子,从来不会管家。所以这家向来都是全交给你打理。你虽忠心,但在天津你就暗底收下面人的贿赂,到了北京更是跟上门的人要封礼银子。我说没说错?」
严吉一听,浑身打起抖来,李顺虽然并不是清官,但也比别人廉洁多了。况且他要寻了人错,那就是治军法,动辄上大棍子打,是个铁腕治军的主儿。如今自己不知道怎么惹到了李顺,他竟寻起自己的错来。他心底下一惊,叩首说:「镇统,这收封礼银子,收下面人的孝敬,哪个管家不做?都成规矩了,就算我不收,人家也硬塞过来。」他一边哆嗦著一边磕头说:「这,这,您看在小人那么多年的忠心份上,饶小人一命。」
李顺挥了挥手说:「这事儿,军法里讲的明白,不得收受贿赂,你好歹也有个副官的头衔,我听人抱怨过那么多,不治你,就是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不过,咱们两个的情分,只是军中兄弟的情分,是你伺候我的情分,可没换过来。」
那严吉一听吓一跳,好嘛,敢让李顺反过来伺候他,他活腻味了吗?他听李顺的口气不重,也不哆嗦了,抬头看著李顺陪笑著说:「镇统,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哪敢让您伺候?」
李顺眼睛一睁,大力拍了下桌子,怒声呵斥道:「你少装蒜!你知道不知道温庭玉是谁!连我都对他赔小心!伺候他是你的福分,还敢放狂言叫他伺候你!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严吉被吓得趴跪在地上直发抖,也不敢抬头。原来那看门房的老于真是个嘴紧的,李顺说不让说,他就真没四唱去。所以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李顺在後院藏的那个病戏子就是鼎鼎有名的温庭玉。
不过,这温庭玉到底是被伺候的还是伺候人的,还真不好说。不过严吉这话只敢在心里讲,也不敢说出来,只磕头说:「镇统,我如今才知道那是温庭玉,这不知者不怪不过,我确实没说过什么叫他伺候我的话。」
李顺一怔,知道是四儿故意编了瞎话来刺他。他虽然生气,但也说不了什么,四儿护主,打从七年前就是,也亏了他这七年都没变过。他冷哼了一声说:「可你由著别人嚼他的舌头,我问你,四儿今天是不是找你来赶过人?」
严吉一楞,心下估计是四儿在李顺面前不知道编派他什么不是。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躬身答道:「镇统,秦财一向老实,他老婆虽嘴碎些,但一向用的上」
李顺冷笑著说:「这府里容不下她那尊佛,你打发他们夫妻走路吧。以後四儿跟你一起管家,你们两个好好,他管後面,前面的事还是你管,他管不上。还有,我不在,庭玉就是这家里当家的,叫下面的人都给我放尊重些。」说著心下担心温庭玉,又往後面走过去。
严吉楞了一下,心底下直嘀咕李顺和温庭玉的关系,不过他也不敢乱嚼舌根儿。李顺平日看着和善,可用起军法却无情,前年还打死过和他杀洋人的同伴。如今他有把柄捏在李顺手上,可不想自己也有那么个时候。

十七
李顺回到後院的时候,正看见四儿端了药碗出来,他招手让四儿过来说:「怎么样了?还头疼吗?」
四儿回道:「刚喝了药,躺了一会,看著睑色好多了。」他转念想到李顺刚才要跟温庭玉说以前的事情,低声对李顺说:「大爷,我不是跟您说了,可干万别让爷知道您什么都知道了,他支援不住。」
李顺楞楞的看著四儿说:「你说他怎么就是不想让我知道那些事儿?那些事儿,怎么是他说瞒就瞒得住的?」
四儿转头看了眼屋里,把李顺拉到院外面说:「爷这些年,看著风光,过的可不是什么舒服日子。再说,您不在他身边,他再怎么舒服也不舒心是不是?况且,您也知道他是那么个心思重的人,不过是骗著自己罢了。您要说,也得等他身子好了再说,最起码也得给他点底儿啊。现在说,回头又跟今天这样叫起来怎么办?您看看您这手,都肿了。」
李顺差点忘了,转眼看去自己的手,被温庭王咬的地方止了血,肿起老高。他这才觉出钻心来,抽了口气皱着眉头说:「以前不见他心思这么重,怎么这些年变了这么多了?刚才你们两个合夥儿陷害严吉,我差点就赶了他,你说说,他怎么就不学点好?」
四儿冷笑了一下说:「这叫不学好?那什么叫学好?爷要不会这两下子,早死在北京城里了,还能当今天的温庭玉吗?大爷,您是个带兵打仗的,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李顺怔怔的往屋子那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算了,不提这个。对了,以俊你就管後院,前面归严吉,你们俩各管各的,平日都照应著点对方,严吉以前不知道庭玉的身份,也难怪他。以後知道了,後院再有谁给庭玉睑色看,你照赶,回头跟严吉打声招呼就得。惹的狠了,给我圈起来,进了我的家,烧火丫头都得从军法。」
四儿点了点头说:「还是大爷疼爷,我再去煎副药。您先进去看看爷吧,闹腾了一晚上了。他现在还不睡,我怕明儿再烧起来。」
李顺点了点头往屋子里走,进屋就见温庭玉正下床扶起地上那炕桌,刚才闹的紧,都没人收拾。李顺见温庭玉拖著那桌子往炕那边走,心里一痛,走上一步抬起那坑桌说:「你病成这样,还收拾什么屋子?这桌子也是你现在拾得起来的?怎么不叫人收拾?」
温庭玉咬著嘴唇,看著李顺把桌子放回炕上,又转头捡起那油灯,走到炕边上打开炕柜,轻轻给灯上添了油,换了灯芯,点上了放在桌子上,又转头见李顺在脱衣服,伸出手去替李顺解长衫。
李顺见温庭玉咬著嘴唇替他解衣服,也不说话,一下把温庭玉抱在怀里,叹了口气说:「闹腾一个晚上了,你还疼了那么半天,赶快睡吧。我明儿哪都不去,在家陪你一天。」说著摸摸温庭玉身上的衣服,见都是乾的,一下把温庭玉抱了起来,放在床上,替他掖好被子。自己脱了长衫也躺在温庭玉的身边,随手盖上自己那条棉被。
李顺躺下了一会儿,就觉得温庭玉的身子悄悄的靠了过来,钻进他的被子。李顺也不动,随温庭玉折腾,只听温庭玉在他怀里叹了口气,胸膛上又湿了一片,烫的他怎么也睡不著。等李顺听得温庭玉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了,这才轻轻起来,把自己那层被子换成了温庭玉平日盖的锦被,又去水房冲了凉水澡,穿好衣服走到书房看公文。
第二日,李顺果真在家陪了温庭玉一日,哪也没去。接下来的日子里,练兵都没什么要他做的事儿,大多是住在兵营几日才回来一趟,紧著督练新军。而温庭玉也看不出来在想什么,李顺在家的时候,仍是使著小性儿的笑闹,不在家的时候,就静静的养身子。但俩人的确是日渐生份,只是李顺常睡兵营里,除了四儿,倒是谁也看不出来。
这日李顺刚到家,就听人说林玉宏来拜。他紧著换好了衣眼就到了前院,只见林玉宏端著茶坐在太师椅上,下首有李顺的门客陪著说话,见他进来,这才起来说:「遗山,这阵忙,也没来你家看过。这不,今儿不忙了,又顺路,就来你这儿叨扰碗茶喝。」
李顺见林玉宏站起来,忙进去说:「林大人,坐,坐,您来,我倒履相迎还来不及,怎会舍不得碗茶?」说著就对站在一边伺候的丫头说:「你给林大人泡的什么茶?」
那丫头还没答话,林玉宏就皱著眉头说:「遗山,我不是说了,咱们在练兵大人来大人去,那是作样子给上边看的,如今私下交往,直称名字就好。其实,今日我找你来」
他看了看两边的人,李顺会意,忙说:「都下去吧,别留人在外面伺候,我要什么,自然会出来喊你们。」
林玉宏见人都下去了,这才开口说:「遗山,这阵子你不来练兵,可是逃了个差使。广东那边的事儿,非要北京过去个人才镇的住,结果上面就把我给派过去了。」
李顺一听,心里一喜,这差事原本段棋瑞是有心让他去的,只是话没挑明。他正琢磨怎么开脱呢,这下倒不用头疼了。不过他哪能在这当口高兴出来,只皱著眉头开口说:「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差使,对策都订好了,那边又有咱们的暗桩,你过去,不过是给下面的人点底儿罢了。玉宏,你不一直琢磨著无功不好受这份从二品的俸禄?这不正是个机会?我想去都去不了呢。」
林王宏虽然官比李顺做的大,可真正说到打仗,他是从来没打过。他有林玉笙在上面周旋,平日只管文书的工作,制订军规之类的工作,真到了打仗,自然不会派他。只是这本来段w瑞是想著让李顺过去坐镇的,但李顺是个主张招安的,手上的军队又没练上几日,一下离开几个月,对军心不利。而计策是林玉宏订的,事情又不凶险,冯国璋就琢磨著帮林玉宏争功,於是这差事就派到了他身上。
林玉宏知道这消息,喜的是心痒难耐,可他是第一真正独当一面,自然心下胆怯。但他总不能在练兵唱,白辱没了他林家的名声。结果他跟家想来想去就想到李顺这个真靠军功升上来的镇统。
林玉宏皱著眉头说:「我说出来你可别笑我,这计策虽然是我订的,可我整个儿一赵括,都是纸上谈兵,到时候真出了事儿该怎么办?我啊,是到你这儿来讨锦囊来的。」
李顺微微一笑,拿著茶碗,轻轻的用茶盖拨著上面的茶叶,拨了一会才说:「玉宏,我锦囊倒是没有,不过送你一个听字。」
林玉宏皱起眉头说:「这什么意思?遗山,我一片诚心找你来讨教,你这不是玩我吗?」
李顺呵呵笑著说:「广东那边的协统我见过一两,虽说刚愎自用了些,但是个极好的人才。况且那边的事情,他不比我们摸的清楚详细?结果你这一过去就抢了他的功劳,若是再指手画脚,他揣著横气,你又不知道情况,回头搞砸了事情,朝廷的脸面何存?」
林玉宏一呆说:「我就听著他的?那不给我自个儿丢脸吗?」
李顺摆了摆手说:「不变应万变,这的事儿本来就是妥妥当当的,万一出什么事,你不要惊慌,尽管让他出主意,回头吊吊他的胃口,再按他说的做。这事出了差错,掉脑袋的可不是你我,想必他不会乱来。你用了他的计谋,回头上奏时拉上他一把,此人以後定唯你所用。所以,这去,沉住气,少用嘴,多用耳,一个听字而已。回头我在北京等著给你摆庆功筵,连那桌赔罪酒一起摆了。」
林玉宏听了李顺的话,杲了一阵,抚掌大笑说:「遗山,这听字送的好!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我要真凯旋归来了,哪用你摆筵,你找地儿,我一定包下来请你这个知己。」说著又想起林玉笙交代他的事情,皱了皱眉说:「遗山,那温庭玉是不是跟你这儿?我上请你看他的戏,你看了一半就走了,还以为你看不上他呢。你们俩怎么就搞上了?」

李顺心里咯登一下,也不知道林玉宏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他抬了下眉说:「实不相瞒,这温庭玉是我义弟,七年前,我们闹了个大别扭,如今重逢了,倒是我自己磨不开面子。後来话说开了,知道是误会,我这做哥哥的可不要接他进来住。」
林玉宏嘿嘿笑著说:「遗山,我还真不知道你跟温庭玉有这段儿。不过我大哥可是喜欢你这义弟喜欢的没边没沿儿的。这不,我家老头子快不成了,他要在南方待到送完老头子的终,特意叫人接温庭玉过去呢。我这来你家,除了跟你要锦囊,还是跟你讨人来的。」
李顺眉头一皱,冷冷的说:「玉宏,庭玉如今病的连台子都上不了,我怎么放心让他去南方?况且,他以前爱玩那些事情是他年纪小,如今我做哥哥的在他身边,怎么还能让他这么荒唐下去?」
林玉宏得了李顺的指点,正高兴,也不在乎李顺生硬的口气,只笑著说:「得了,我知道了,你宝贝你弟弟。说实在的,我哥也宝贝得这个温庭玉不成,他们两个的事情,这才叫你情我愿,既然温庭玉喜欢,你这当哥哥的也别道学了。」
李顺听的拳头都攥了起来,「砰」的一下敲在桌子上,站起来说:「亭玉不能去南方,你跟你哥说,以後庭玉就算跟他断了!」
林王宏被李顺吓了一跳,见李顺气的眉毛都竖了起来,知道是动了真火了,尴尬的笑了两声说:「得了得了,你心疼弟弟,我到时候去跟我哥说,不带他走就是。不过这断不断,我看你还是问问温庭王的意思。我看我哥是疼他疼得了不得的。」他见李顺气得开始发抖,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乾笑了一声说:「遗山,这,我过两日就起程了,还得回去收拾东西,先告退了。」
李顺好歹还想起来林玉宏是高他一个品的大员,他吸了口气说:「这都晚饭的时候了,要不我出去请你一顿,算是给你饯行?」
林玉宏摆了摆手说:「不用不用,我今儿去程秋君那。遗山,我跟你说,程秋君这戏子,不但脸长的好,这厨艺也是一流的好,我可好不容易从我哥那要过来的。我这要真的凯旋回来了,我就把他叫来伺候你几天,我哥说,他床上虽然不比」
林玉宏正想说程秋君比不得温庭玉,突然想起温庭玉是李顺的弟弟。他斜眼见到李顺的脸越来越绷。又想起刚才李顺发火的样子,乾笑了两声说:「得了,你不爱这事儿,我也不勾著你,回头回来了,八大胡同的头牌我都叫来陪你吃酒。」说著就往外走。
李顺叹了口气,在後面送著林玉宏说:「玉宏,这广东之行,我祝你旗开得胜。」
他看著林玉宏笑著坐上车走了,心里叹了口气,只希望林玉宏这绒裤子弟真的照他说的去做才好。他又想到刚才林玉宏说的话:心里一阵火上来,抬手打断了旁边刚栽的小树,又站在院子里大声对往这边看的人说:「都看什么看!没见过我发火是不是!」吓的所有的人都低头干活去,哪个也不敢往他这探头。
打李顺吩咐下来以後温庭玉当家,这後院伺候的都赶著巴结温庭玉。所以李顺还没回到後院,温庭玉就知道了李顺在前院发了好大一通火。他问清楚了情况,就有些慌了手脚,也不知道林玉宏和李顺到底说了什么,怎么会惹的李顺发那么大的脾气?
温庭玉知道李顺还在前院发火,火不消了不会来後院。他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想了想,转头对四儿说:「四儿,你把端午的粽子拿来,把那条黄鱼串煎了,再烫壶好酒,今儿我和顺哥提前过端午。」
李顺在前院来来回回走了半天才觉得火气下去了点,抬头看日近黄昏,他怕温庭玉等他吃饭,抬脚就往後院走。才一进去就看见温庭玉摆了一桌酒,人斜著靠在太师椅里。见他进了小院,冲他笑笑,也不站起来,只招手让他过来。
李顺一见桌子上摆了粽子,皱了下眉头走过来说:「过两日才端午,你今儿吃什么粽子?」
温庭玉横了一眼李顺说:「过两日才端午,谁知道你到时候又到哪睡去?今儿我好不容易逮住了你,还不赶快跟你把节过了?」
李顺被温庭玉幽怨的眼神横的心下一愧,知道他怨自己不常回来住。但他正在气头上,也没心情解释,只说:「就你多心,端午这种日子,我能不回来过吗?得了,反正都做了,不吃可惜。对了,端午那天,我带你去给娘上坟。」
温庭玉听了李顺的话,稍微楞了一下,又听李顺说:「端午应景儿,怎么没鱼?」
温庭玉回过神来,见李顺要伸手拿粽子,他伸手轻拍了一下,笑著说:「怎么没鱼,不过我给藏起来了。我说个西江月给你猜,回头你自个儿找去,找不到,连粽子都没得吃。」
李顺的手一下被温庭玉给拍中,拍的他就要发作,但抬头见到了温庭玉抿著嘴笑的样子,哪发作的出来?只『嘿』了一声,哭笑不得的把温庭玉给拉到自己的怀里说:「哪那么多鬼主意,吃个粽子还讲究。我看我今儿晚上是吃不上饭了,你那些文章哪是我能猜出来的。」
温庭玉笑咪眯的倒了杯酒说:「我又不是文人,哪读过几本书?这西江月,我看你背的比我熟。」他见李顺不明所以的看他,把酒塞到李顺手里说:「我可说了,你听好。」说著抬手提气说:「远看忽忽悠悠,近瞧飘飘摇摇,不是葫芦不是瓢,水里一冲一冒。这个说像皮球,那个说像尿泡,二人打赌江边瞧,竟是和尚洗澡!」
李顺正喝酒,听到温庭玉提著气用念白说出这首歪词,『噗』的一下把酒都喷了出来,一边咳一边说:「你,咳,你几时学会说这段了?」
原来这首西江月是一段单口相声『三吃鱼』的起首,讲的是苏轼和佛印吃鱼,最後佛印把鱼藏到了罄里。那段子里解释,罄是小盆儿一样的东西,自然温庭玉是把鱼藏到了盆里。李顺以前是个说相声双簧的艺人,这些都是从小背下来的,自然一听温庭玉说了词就能猜到谜底。只是温庭玉的念白抑扬顿挫,还配了眼神动作,他原以为是什么风流古词,没想到竟是这首粗俗到家的西江月。
温庭玉往後一靠,躲过李顺喷出来的酒,又从怀里掏出帕子,一边擦著李顺的脸一边轻轻拍著他的背说:「我怎么就不会说?你当我就会唱曲儿是不是?」说著又走到一边的太师椅里窝著,伸脚碰了碰李顺说:「你去帮我拿鱼,我还饿著呢。」

李顺笑应著站起来,心里一点脾气都没了,只满院子的找盆。等他从水缸後面的瓷盆里找到了那盘煎串黄鱼,转头就见温庭玉已经把桌子擦了,正细心的剥了两个粽子出来。他把盘子放在桌子上,随便拿了手巾擦了擦手上溅出来的菜汁。他低头见身上都是刚才喷出来的酒,干脆脱了长衫坐进了椅子,又把温庭玉抱进自己的怀里。又见温庭王的手上沾了糯米,就拉著他的手舔著说:「这是哪儿的粽子?我以为你爱吃红枣粽子,还想著端午那天买给你吃呢。」
温庭玉见李顺心情好了,手指软软的在他嘴上动著,靠在李顺怀里说:「红枣的没滋味,我早不爱吃了。对了,你不是问我怎么会说相声的?我跟你说,我不但会说三吃鱼,还会说其他的呢。」说著转了转眼睛,直起身子说:「我想到个应景儿的,说给你听好不好?」
李顺眉毛一抬,看著温庭玉说:「你哪学来那么多相声?成,说给我听听,我倒要看看你这唱曲儿的怎么说瞳春儿(行话,疃春即相声)。」
温庭玉伸手点了以下李顺的头,笑著说:「疃春儿有什么难说的,我以前不是还和你合过双簧?这些年我还学了好多活儿(相声段子)呢。不过我到底是个空码儿(外行),知道你响蔓儿(名声大),我要滚撅官(记错)了,你提著亮儿(心里明白)就得。」
李顺笑著握住温庭玉点他头的手指头说:「瞅瞅,这串调侃儿(行话)说的,谁敢说你是空码儿?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大蔓儿(有名的演员),再说都搁下七年了。得了,你说吧。」

温庭玉抬手包著李顺的手说:「那你可听好了,说在杭州啊,有个书生叫许仙,有一天逛西湖去可巧下雨了。正在这时候来两大姑娘就是白娘子和小青找他借伞。这一来二去呢,俩人有了感情就成了亲。」
李顺一听温庭玉说应景的段子,就知道他要讲这段白蛇传。只是单口相声讲究夸张逗趣,哪有温庭玉这样温温柔柔的说的。他也不以为忤,只是看著温庭玉,专心听他说段子。
「可是从打许仙醒了以後啊,这夫妻俩的感情就冷淡了,他呢,平日老躲著白娘子,心下总疑心她是妖精。」温庭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一双眼睛蒙著雾就缠到了李顺的脸上,手轻轻的从李顺的手里抽出来,从怀里掏出了帕子。
李顺知道温庭玉这是跟他抱怨,但他被温庭玉带雾的眼盯呆了,竟不知道做什么好,耳边听著温庭玉说:「白娘子说著话,由袖简儿里掏出一条大白手绢儿来,往草地上一扔,说了声:『变!』说著就把自己的帕子丢在了李顺的脸上。
李顺觉得带著温庭玉体温的帕子一下盖到了自己的脸上。他猛吸了口气,鼻间都是温庭玉平日清爽的体香,欲火一下熊熊燃起来,抓下帕子,一下把温庭玉抱起来说:「谁躲著你了,你当我真愿意住兵营吗?」
温庭玉这么多天等的就是李顺这句话,他埋在李顺胸前捶了一下说:「你上回来,我身子就好的差不多了。有人偏要回兵营住,不是逃着我是什么?」说着就侧头咬上了李顺的脖子,又松了口轻轻的磨著。
从温庭王发病那天以後,他就再也没有咬过李顺,这下突然咬起来,李顺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麻痒的点了一片的火。他吸了一口气,走快几步进了屋。他坐上炕,伸手把炕桌撸到地上,又转回来解怀中温庭玉的衣服。
温庭玉就像没听见那声巨响,一边碾著李顺的嘴,一边轻轻的把李顺亵衣的带子解开,伸手探了进去,用指尖轻轻的挑拨著李顺的皮肤。
李顺觉得温庭玉手指尖像带了火,点著他的全身。他抽了口气,手里更不停的解温庭玉的衣服。温庭玉今天穿的是长袍配坎肩,李顺好不容易脱了温庭玉坎肩,却压根没耐心去解长袍上那一串的褡扣,只解了斜襟上的几颗,两手一用劲,就把他的长袍扯破。他觉得温庭玉一僵,本来提点著他皮肤的手抽了出来,脱掉长衫,又伸进他的衣服里紧紧的抱著他。
李顺也没在意,侧头吻上了温庭玉的脖子,伸手进去扯断亵衣的带子,连拉带扯的把温庭玉的衣服都解了,转身把温庭玉压在床上,一路沿著温庭玉的轮廓吻了下去。
吻到肩膀的时候,李顺想起温庭玉戒毒那天晚上他看见的那串吻痕,又想起林玉宏的话来。他唇上用力,一点点磨过温庭玉的肌肤,不一会就把温庭玉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碾得一片青紫。
温庭玉觉得自己胸膛上的一阵阵的剌痛,他闭眼轻轻呻吟著。李顺不大满意的皱了皱眉头,火热的唇碾完了胸膛,又吻了上来,绕过脖子,卷舔著他的耳珠,凭著记忆重重的印在了他的耳後,又吸吮了起来。他拉著温庭玉半转过身子,一只手绕过温庭玉的身子,沿著脊椎一直抚下去,在根部慢慢的按压起来。
温庭玉觉得李顺的手在自己腰上按著,呻吟得越来越大声,最後终於忍不住叫了出来,眼睛也睁开了,本是半抬的下体也硬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身子里空虚无比,他提著腰往上扭著,让李顺的手指挪到了自己的臀缝中,两条腿也盘上了李顺的身子,整个人像蛇一样在李顺的身上扭著。
李顺被温庭玉的叫声和扭动撩拨的眼睛都红了,下体更是硬如钢铁。他一边吻著温庭玉的身子,手指轻轻探进了温庭玉的菊蕾中。他的手指才一进去,就听温庭玉低低的叫了一声,埋在自己的胸前轻轻的咬著,嗓子里含浑的叫著:「顺哥,顺哥。」
李顺听著温庭玉叫得动情,手指更的扩著温庭玉的蕾,另一只手拉了被子过来,身子一转,把温庭玉放在那团被子上,伸手从炕柜里拿出一小盒润滑膏药出来。温庭玉转头看见李顺手里的那盒膏药,瞳孔就收缩起来,正被李顺看到。他浑身僵起来,咬着嘴唇又转过头去,埋在被子中。李顺看着温庭玉畏缩的样子,眯了眯眼睛,下了个狠心,手里挖了点膏药轻轻的揉著他的臀门,俯身卷舔著他的耳朵说:「庭玉,听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温庭玉一僵,转头就要吻上李顺的嘴,却被李顺定住,只觉得他的手上带著清凉的膏药在自己的蕾中轻轻的转著,耳边响著李顺低沉的声音:「从前有个说双簧的傻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在天桥惹怒了看宫门的太监。」
温庭玉一听,眼泪就流下来了,咬著嘴唇就要离开李顺的身子,却被李顺紧紧的压在身下,下体对著温庭玉的臀门,轻轻用力,就顶了进去。温庭玉被撑的一下叫了起来,李顺从背後见温庭玉闭著眼睛流泪的样子,心里不忍,但终究咬著温庭玉耳垂说:「庭玉,听我说完。」
温庭玉一咬嘴唇,竟大声呻吟起来,腰也扭了起来。无奈李顺压他压得紧,两只手又紧紧的定上了他的腰,自己的腰倒动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暗哑沉稳,喃喃的把两人这七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到底要怎么跟温庭玉把这些年的事情都说出来,李顺这些天想了很久,早就有了一套说法,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说出来。如今他下了决心,抱著温庭玉不急不徐的把事情都说完,下体缓缓的进出著温庭玉的菊蕾。但他终究嫉妒,在说到温庭玉委身公公,从了林玉堂,又荒淫的过了七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大力的抽插几下,撞得本来哭泣著呻吟的温庭玉尖声叫起来。
等李顺把事情说完,温庭玉浑身已经变得通红,满脸的泪水和汗水。李顺叹了口气,抽出自己尚未出精的分身,又把温庭玉转了过来,看著他的眼睛,哑著声音说:「庭玉,你就信我一,我绝不会再干下七年前的蠢事。至於这那七年里的事情,悔著又有什么好?你怎么那么傻,怎么一直想不通?一直计较著折磨自己?有什么事情,怎么不能让我替你分担?」
李顺的微红的两眼直直的望进温庭玉的眼里,突然一个不注意,眨眼掉了一滴泪在温庭玉的脸上。温庭玉见李顺的手一下捂上脸,尴尬的转过头,突然抬手勾上了李顺的脖子,又紧紧的吻上李顺的唇。他两条腿绕上李顺的腰,臀门在李顺的分身蹭著,腰上一用力,含了李顺一半的分身进去。
虽然两个人已经纠缠了有一阵了,但主动一下含了一半的分身进去,温庭玉还是痛得头一下向後仰了过去。他觉得李顺握住了自己的腰,吸了几口气,靠在李顺的耳边哭泣著说:「顺哥,顺哥,我信你,你不嫌我,我更不会嫌弃我自己。林」他顿了一下,手指甲紧紧的陷进了李顺的皮肤里,吸了一口气,又接著说:「林玉堂,我便当从来没认识过他。」说著又吻住了李顺的唇,收缩著肉洞在李顺的身上扭动起来。
李顺听到温庭玉说出林玉堂的名宇,虽然心里终究有些疙瘩,但知道温庭玉的心结从此就算解了。又觉得温庭王的内壁开阖的吸著他的分身,李顺低吼了一声,抛了那些嫉妒心思,只专心和温庭玉纠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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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两个人足足折腾了一个晚上,快天亮了才睡下来。李顺平日就睡的少,没过几个时辰就醒了过来。他看怀里温庭王还睡的正香,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替他掖了下被子,便起身下地穿衣。门外四儿蹲在外面看著手里一条帕子,见李顺出来,连忙收了,跑过来说:「大爷,严吉说早上段总办差人叫你下午过去说话。」
李顺点了点头,又对四儿说:「里面正睡著,叫院里干活的手脚轻些,别吵醒了。回头他醒了去前院叫我。」说著就抬脚往前院走。
温庭玉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梦都没有,睁眼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晌午了。他转头不见李顺在身边,心里稍微有点空,怔怔躺在床上想著李顺昨天晚上跟他说的话。想著想著眼睛里就蒙上了雾,哭了一阵又笑起来。他觉得腹中饥饿难忍,这才想来昨天晚上两个人什么没吃的纠缠了一个晚上。他擦了擦眼泪,刚要起来,突然觉得腰痛,叫了一声又躺了下去。
四儿在外面听见温庭玉的叫声就端了一盘子早点走了进来,见温庭玉满脸通红的在床上看他。他嘿嘿笑了一下,先大声冲外面叫说:「去叫大爷回来,就说人醒了。」说着又走到床边上,把早点放到一边,上炕把温庭玉扶坐起来说:「爷,昨夜可是玩的狠了,我跟屋子里都能听见。」
四儿这话-出口,温庭玉就咬著嘴唇说:「呸,如今你是管家,给我管住下面人的嘴,别让他们四唱去。」

四儿点了点头说:「那是自然,我早吼下去了。嘿嘿,这当人管家的滋味,真是过瘾。」
温庭玉要抬手打四儿,却又是『哎呦』 一声。四儿提著被子替温庭玉掖好说:「爷,大爷对您是真好,今儿起来的时候,还叫人热著早点,烧上水,说是您昨晚上没怎么吃东西,起来一定要吃东西净身的。我看,您也别老躲著大爷了,这七年的事情,全北京的人都知道,怎么能瞒得了大爷?」
温庭王咬著嘴唇说:「你当管家,过瘾归过瘾,可不许给我捅篓子,不然别怪我到时候不帮你。你也不用日日在我面前说这些话,这事,以後也甭瞒了,顺哥什么都知道了,以後这事不是忌讳,你也不用替我遮掩著。我问你,七年前的事情,是你说出去的吧。」
四儿听到李顺什么都说出来了,心里替温庭玉一松,只腆著脸笑著说:「大爷说要去问常二爷,我琢磨著,问常二爷,回头看诊的时候跟您面前说起来,不勾您伤心吗?这才说了出来。再说,我看大爷对这事儿心里也早有底儿了。况且了,他就算知道,也只能对您更好,哪会嫌弃您?二爷就说,您呐,就是心思重,要不也不至於把身子毁成这样。」
温庭玉脸通红著说:「你倒是替我想的周全,我看我早晚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对了,顺哥早上吃东西了没?」
四儿嘿嘿笑著正要答话,突然听见脚步声过来,赶快跳下炕,把托盘上的早饭布上桌子,见李顺进来,抱著托盘说:「大爷,热水一早就烧好了,什么时候要,说一声就得。」说著就退了下去。
李顺随口答应了一声,眼睛也不离温庭玉。温庭玉裹著被子,头发散著靠在炕角,露出来的脖子上都是青紫的印子。他看得又是一阵欲火烧起来,终究想起一会还要去段w瑞家。他吸了两口气,走快两步,上炕抱著温庭玉说:「怎么不穿衣服?」说著把温庭玉氐娇蛔琅员摺
温庭玉的腰一动就疼了起来,他吃不住,一下叫了出来。吓得李顺两手扶住他的头说:「怎么头又疼起来了?」
温庭玉脸红著说:「不是头疼,是我的腰,昨儿晚上伤的狠了。」
李顺听温庭玉轻轻的说,也想起昨儿晚上的荒唐来。温庭玉的腰软,两个人用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姿势。他轻轻伸手探进了被子,替温庭玉按着后腰说:「怎么样,好点没?这要歇几日才能好?」
李顺关心之下,竟忘了温庭玉的後腰眼是最敏感的。他按了几下,就见温庭玉的脸越来越红,想要逃,动一下又疼得钻心,下体也慢慢的抬了起来。
李顺见温庭玉闭著眼轻轻的呻吟,这才想了起来,可温庭玉一副情动的样子在自己面前,哪容得了他冷静。一下吻住温庭玉的嘴,把他按到床上碾著。
李顺刚吻到温庭玉的肚脐,就听见温庭玉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这一下扰的什么气氛都没了,他抬头看见温庭玉红著脸看他,重重的吻了一下他的肚脐,听著温庭玉从喉咙里传出一阵呻吟,起身替他穿上衣服说:「算起来,你都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怪不得饿呢。」说著就拿起粥碗,喂著温庭玉喝粥。
等温庭玉喝完粥,李顺又叫人倒好洗澡水,自己抱了他去洗澡。温庭玉泡在热水里,这才觉得腰好了些,他抬手就要拿过李顺手里毛巾自己洗,却被李顺拦住说:「你腰不方便,好好坐著。」
温庭玉闻言也不动了,只任李顺帮他洗身子,突然又笑起来说:「我小时候,你也帮我洗的。」
李顺抬眼笑了一下说:「我打小就是伺候你的命,得意了吧,让镇统伺候你洗澡。」
温庭玉轻笑著说:「我得意,得意死了」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从林玉堂的那天晚上,抬眼看了下李顺,手绞在一起,吸了几口气,这才说:「顺哥,我,我跟你说,你听了别生气。我,我从从了」
李顺眼睛一眯,低头在木盆里投著毛巾,沈默了一阵才说:「从了林玉堂是吧,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昨天的话,我不是说假的。」
温庭玉开始见李顺沈默,低头垂著眼,脸都白了起来,呼吸也摒住了,一直听到李顺开口,这才抑制下住哭出来说:「我被下了药,结果,缠著缠著他那天晚上,差点就把自己淹死在木盆里。」
温庭玉抬起头,抓著李顺的手说:「顺哥,我,我没想死的,只是觉得脏,觉得我自己像死人,我我」说著连指甲都掐进了李顺的手里。
李顺听的心都拧起来了,拾手替温庭玉洗著身子说:「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跟四儿都没提过?现在你就算说出来了,这事儿就别放心里了,以後也别再为这事儿哭了。」他叹了口气说:「是不是想死都好,以後也别干这种傻事儿了。」说著看了眼外面,想起段w瑞的饭局,又接著说:「对了,今儿晚上段总办叫我过他府上吃饭,我吃过就回来,你要是困,就先睡,别等我了。」
温庭玉坐在木盆里点点头,李顺连哄带拍的,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温庭玉又突然想起那个段二小姐,咬了下嘴唇说:「顺哥,我今儿晚上说什么都等你回来睡的,你可记好了,别让我等太久。」
李顺哪猜的到温庭玉的意思,只呵呵笑著说:「我记下了,只是段总办叫我过去吃饭,多少有些公事要谈,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温庭玉顾不得腰疼,一下抱著李顺说:「我不管,我说什么都等你的,没你在身边,我睡也睡不好。」
李顺叹了口气,轻轻拍著温庭玉说:「成,我知道了,不会多耽搁的。」说著咬了口温庭玉的耳朵说:「庭玉,你的腰什么时候能好?」
温庭玉被咬得一机灵,红著脸说:「我怎么知道,大抵过两日吧,今儿晚上你帮我涂药酒散瘀好不好?」
李顺看温庭玉脸红的样子,终於忍不住,吻了过去,两手一下把温庭玉抱出木盆。他伸手用一边的大布裹了,抱著温庭玉回了房间,俩人正情动,却听到外面的人喊著:「镇统,车备好了。」
李顺抬头应了一声,下了炕,捏著拳头平静了一会,这才觉得欲望退了。他回头看了眼温庭玉裸著身子,半掩在那块大布里。李顺叹了口气,伸手拿过亵衣替他穿上。他口里不在乎温庭玉的过去,可眼下却连温庭玉穿衣都不想让四儿伺候。替温庭玉穿好了衣服,他才走到衣箱那里,找出一身绸缎衣服穿上,配上几个腰饰。
李顺本来就是相貌堂堂的,再这么一打扮,更显的英伟。温庭玉第一见李顺穿这么一身,竟瞧得呆了。李顺转头看见温庭玉看著他发呆,笑了一下说:「发什么呆呢?在家好好的待著,别老胡想乱想的,我前些日子叫人买了那么多书回来,你闲著就看看。」
温庭玉咬著嘴唇,看著李顺说:「顺哥,我今天晚上可一定等你回来替我擦药酒。」

李顺坐到炕上说:「我不是说了,不会多耽搁,有你在家,我也不舍得不回来。」又听见外面的人催,冲外面应了一声,正要起身,却被温庭玉拉住,又缠绵的吻了一。
温庭玉最後那一吻几乎勾了李顺半条魂走,他坐在马车上,一直到快到总办府才平静下来。他眯著眼睛又想起温庭玉洗澡时候跟他说的话。如今温庭玉总算是肯跟他说心事了,只是没想到一说就是这么重的事情,而他心里,到底还藏了多少这样的事情?李顺愈发的心疼起来,也怨不得温庭玉的心思重,他这七年遭的罪,怎么是自己说个故事就能讲清楚的?
李顺正琢磨着温庭玉的事情,突然觉得马车停下来,外面的人叫着说:「爷,总办府到了。」他应了一声,下了车,整了整衣服就进了总办府。
十九
总办府的管家在里面正等著他,见他来了,一路引到厅。李顺一进厅,就见到段w瑞夫妇摆了一桌酒菜等他。见他进来,段棋瑞就站了起来,对他招手说:「遗山,来,坐这儿,今天是家宴,不必拘礼。」
李顺一看,告罪谢坐了,这才抬头说:「总办,今日找下官来,不知所为何事?」
段w瑞笑著对自己夫人说:「这遗山,自己没读几天书,偏爱跟人拽文,也不知道跟哪个文官学的。」说著又笑著对李顺说:「得了,少跟我拽练兵那点文,今天是内子想见见你。」
李顺一听,心底下就悬了起来,笑著说:「总办,我那两段段子,粗俗之极,在军中跟兄弟们说几段下打紧,跟夫人面前,这不大好吧。」
段w瑞哈哈笑著说:「谁让你今天来说相声的,找个镇统来说相声,我也算是京城头一份了。来,吃菜,这道红烧狮子头,我知道你爱吃,今儿特意叫人做的。」
李顺越听越觉得背後发毛,他和段棋瑞的关系虽然不错,但是这么夫妇两人特意请他一个人来吃晚饭还是头一。他转念就想到段云漪,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疼起来,那二小姐从十五岁开始缠他,-直缠到今年地二十岁。自己躲了她五年,居然还躲不过,甚至更进一步,把段w瑞给扯进来了。
他乾笑著夹了个狮子头,脑子里想著开脱的方法,可饶他三十六计在心中走了好几圈,也想不出一个可以现在离开的方法。
段w瑞见李顺魂不守舍的样子,还以为是他想见段云漪,递了一个眼神给自己的夫人,开口笑著说:「遗山,你看我二女儿如何?」
李顺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被他猜中了。他抬头笑著说:「二小姐天仙一样的人物,又饱读诗书,是出名的才女」
段w瑞挥了下手说:「我没问你那些外面的说法,我问你怎么想。」段夫人又在一边轻轻开口说:「李公子,不知道你对小女意下如何?」
李顺暗抽了口气,硬著头皮说:「这二小姐聪明伶俐,秀外慧中,非凡夫俗子所能匹配。」
段夫人一听这话就轻轻蹙起了眉头,倒是段w瑞不在乎的说:「遗山,我看你也是人中龙凤,现在是乱世,往後掌握大势的,还是我们这班武将。况且我一手提拔你上来的,你自然不是什么凡夫俗子,我这宝贝女儿,给你也安心了。」
李顺一听,急著就说:「总办,这可不成。」
段w瑞本来说的正高兴,一听李顺这句话,一下就火起来说:「遗山,你看不上我这女儿吗?」
李顺心底下想,他要是真的能娶段云漪,还用等五年吗?况且温庭玉要知道他娶妻他想起温庭玉,心底下一痛,咬牙开口说:「总办,我怎么会看不上二小姐,只是遗山一介武夫,又身有残疾,怎么能配得上二小姐这样的人?何况如今南方战乱未平,朝廷四面楚歌,我身为镇统,以後必然难免落个马革裹尸的下场。如此今日不知明日事,怎么是二小姐的良人?况且」李顺一时想不起应该况且什么,只听段棋瑞哼了一声问:「况且什么?」
李顺吸了一口气说:「况且自徐营统力战捐躯後,我便在夺镇那夜向他的尸身发誓,有国先至有家,一日不将洋人赶出我大清国上,我李顺就绝不算立业!总办,既然遗山尚未立业,成家又从何谈起门」
李顺这句话说的段w瑞也是一阵气血翻涌,猛的一拍桌子说:「说的好!我等堂堂大清子民,炎黄子孙,如何能做亡国奴!如何能任杂毛鬼子欺负!遗山,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确是良将忠臣。」
李顺暗呼了口气,起身拱手说:「多谢总办夸奖,在下对二小姐,绝无任何儿女私情。况且遗山一心报国,又有誓言缠身,事关二小姐终身,不敢随便敷衍总办,望总办体谅遗山的苦衷。」
段w瑞满意的点点头说:「吃饭,吃饭,今日我虽嫁女不成,不过总算是听到了这几日最有骨气的话。遗山,我敬你一杯,以後这陆军一镇,你还要尽心训练,若北洋陆军人人如你,何愁不却外敌?」
李顺举起酒杯,仰脖饮下,却觉得自己後背的亵衣都湿了一片。段棋瑞虽然足智多谋,但仍然是武将出身,为人暴躁,刚才自己情急之下生硬拒绝婚事,几乎是差点把自己的前程全毁了。李顺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顿饭,又和段w瑞说了一镇的训练情况,讨论了几个公文。他远远的听见敲更的声音,心下惦记温庭玉,寻了个理由就离开了总办府。
那边李顺和段w瑞离开厅去书房的时候,段云漪从厅後面转了出来。段夫人摸了摸段云漪的头说:「我看这李遗山,心全不在你身上。这北京城,天津城,到咱们总办府求亲的人多了,你又何必非执著於他一人?」
段云漪绞著帕子看了门外一会,又转头看著她娘说:「娘,你和爹常说我是美人,自古美人配英雄,你听李遗山刚才那番话,无国便无家,外敌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算立业,如此人物,你叫女儿如何不心折?娘,女儿一心系他,非他不嫁,他不成家,女儿便一天不出阁。」
段夫人皱著眉头说:「云漪,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如今已经二十,再拖下去,就真的出不了阁了。你爹最疼你,怎么会看著你不嫁人?」
段云漪笑起来说:「娘,你若肯放女儿出门,我一定有方法叫那李遗山的心转到女儿身上的。你放心,女儿好歹学了那么多年的武艺,又有护院武师暗中保护著,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段夫人知道这女儿自小任性,段w瑞又拿她当个男孩子来疼,连脚都没缠,还是个从小女扮男装在外横行霸道惯了的。只是这个李遗山,她看著虽然是个人物,但瘸腿不说,自己女儿暗地纠缠了五年仍能不动心,必定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是段云漪如今看不开,她怎么劝也是没有用的,只能等段云漪自己碰了墙才好化解。
段夫人叹了口气说:「你被关在这府里,也是闷坏了,出去的时候,不要惹是生非,每日晚饭前一定要回来,不然被你爹发现,我们两个都要受罚。」

段云漪吐了吐舌头,知道段w瑞的厉害,连声应了,转身就去计画自己的事情去了。

温庭玉这天晚上果然是等到了李顺回来还没有睡,只裹著被子靠在炕边看书。李顺快二更天的时分才回来,看著温庭玉就著烛火读书的样子,心底下一阵的怜惜,走进去说:「庭玉,你怎么还没休息。」
温庭玉翻了一页书说:「我说了,你不回来,我睡也睡不好。你愿意呆在那个总办府,我也只能看书等著。」
李顺嘿嘿笑了一下,脱掉衣服,上床抱著温庭玉说:「说了些公事才耽搁了,都五月了,你怎么还那么凉,裹著被子都热不起来,回头我叫四儿去做些补身的药喝。」
温庭玉靠在李顺的怀里说:「补身的药,我喝了那么多年,不还是一个样子,白浪费银子。如今不比过去,等我储的那些喝完了,自然会找二爷开些一般方子。」
李顺从旁边拿过药酒,把温庭玉放床上,倒了些药酒在手里,撩开温庭玉的亵衣,心疼的揉著说:「我好歹是个镇统,何必替我省钱?你身子重要,我回头去找二爷,让他什么管用开什么。」
温庭玉点了点头,也不愿说那些药材大多是林玉堂替他从各地搜来的异品,这不是有银子就能办到的。又觉得李顺的手在他的腰上揉著,敏感得让他开始浑身发热,又开始低低呻吟起来。
到了端午那日,温庭玉的腰已经好了,李顺虽然一早推了所有的请,还是要一大早上朝接凉糕,又转到兵营分粽,直到巳时才回来。他一到家,就见温庭玉已经穿好了一身银白绸袍,配了黑色的坎肩。他知道这是二人去上坟,温庭玉才穿这么一身,但还是看得入迷。温庭玉的身段俊俏,这衣服裁的又合身,虽是素白素黑,却更衬的他脸莹白如玉,别是一番风流滋味。
温庭玉见李顺看他,脸微微红起来,替李顺脱了官服,又拿衣服出来替他穿上说:「发什么呆?还不赶快换衣服?我叫四儿买了香烛纸钱,都预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呢。」
李顺笑了一下,他倒是另有打算,开口说:「叫四儿把那些留著,咱们先去逛逛。咱俩娘的坟,我好几年前就给移到往西的山上了。对了,跟四儿说咱们这几天都不回来住了,那边的山上,我有个小院子,往年回北京上报的时候,我总抽上几日住过去陪娘的。纸钱什么的,前几日我叫人买了,应当是已经放过去了。」
温庭玉抿著嘴笑说:「你倒藏的好,有这么院子也不给我知道,谁知道你是藏了什么在那边。」
李顺一边扣著扣子一边说:「胡说八道,我能藏什么?顶多以後跟人争起来,把你藏过去算了。」
温庭玉轻啐了一口说:「什么跟人争起来,以前的荒唐事儿,你就偏不放过我是不是?」说著扁起嘴就转过身去。
李顺呵呵笑著,扳过温庭玉的身子说:「瞎生什么气?我先去备车,今儿就咱们两个,你把我刚才的话告四儿去。」说著捏了温庭玉一个酸鼻,看他捂著鼻子作势要掐自己,笑呵呵的转身走出去备车。
温庭玉捂著鼻子,哭笑不得的站在屋子里。那天李顺跟他把事情说起了个头,这两日虽然在外面跑的多,但回来还是抽著空和他彻夜长谈,俩人把这七年的事情,都开诚布公的说了出来。什么段云漪、林玉堂、徐营统、天津知府,两个人虽说的尴尬,但总算是没了隔阂。温庭玉脑子里突然闪过十三贝勒的影子,头里突然刺了一下。他握了下拳头,这事天知地知,他知林玉堂知,不说也罢。再说那一夜已经飞灰湮灭,只要有李顺在身边,十三贝勒怎么还会来找他?
温庭玉下了决心,浑身也轻松起来,走到外面把四儿叫过来,跟他吩咐了几句,就见李顺差人叫他上车。
今天是端午,天桥里热闹非凡,买小吃的、卖艺的、卖玩意儿的,当然还有上街玩的。李顺拉著温庭玉一会儿在这边看看,一会儿在那边尝东西,玩的不亦乐乎。
李顺到了天桥,就跟回到自己家一样,他打八岁开始在这里打滚,足足到他十八岁那年离开北京,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但毕竟天桥还是天桥。李顺偶尔还能碰见几个熟人,兴致来了还下场跟人串上两段相声双簧。而温庭玉平日到了节日,必定是唱足一天,哪有时间来天桥,也是看著什么都新鲜,只跟著李顺到的玩。
温庭玉见李顺刚说完双簧挤出人圈,笑著把他拉到一边的槐树下,替他擦脸上的白粉说:「我也是好些日子没来天桥了,不知道他们倒弄出了这么个妖蛾子。」
李顺嘿嘿笑著说:「这朝天辫和白粉,别说,真是绝。瞅你笑的,没见过我在前面吗?」
温庭玉一边擦一边说:「以前你被人笑个瘸腿,惹出多少事儿来,怎么今日倒跳出来让别人笑你的腿了?」
李顺看著温庭玉说:「以前那事儿,年少轻狂,不懂的进退。况且双簧嘛,不就讲究个搞怪逗笑,我这瘸腿在那一坐,再扮个那么个扮相,还没说话就能先逗倒一片。」他停下话,往旁边看了看,拍了那树一下,笑起来说:「这槐树还没倒?我这条腿还真是坏在它手上的。」
温庭玉仔细看了看四周,也想起来了,抬手抚上李顺的额头,摸著他的额角说:「这道疤也浅了好多了。」说著又抚上自己的额头,笑著说:「我的连摸都快摸不出来了。」
李顺顺著温庭玉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转眼又看了会儿那棵树,叹了口气说:「可惜我现在腿瘸了,不然再背你上去一。」
温庭玉转眼笑了一下说:「我进了戏班子,什么不学?上树掏鸟窝的事情也干过,胆子可比那时候大多了。你等我身子全好了,我背你上去。」
李顺一听,笑的直咳嗽,拉著温庭玉的手说:「你得了吧,背我,不怕压死你。对了,你上跟我说想吃老何的煎饼,我带你吃去。」
温庭玉见到旁边有个卖面人的,倒挣了李顺的手蹲下来说:「我怎么不能背你?那时候我不敢爬树,後来全戏班子里面就我爬树爬的最快。只是後来师傅伯我伤了手,连粗东西都不让摸,更别提爬树了。」说著拿起一个孙猴子,爱不释手的看著。
李顺见温庭玉喜欢,掏钱买了下来,对温庭玉说:「知道你好强,以後我要想上树,第一个找你背,成了吧。」说著就带温庭玉到了煎饼摊子那里,买了一份煎饼出来。
温庭玉嫌一只手拿著烫,又不肯放下面人,只坐在墙边的石礅上乾瞪著李顺。李顺被温庭玉看得哭笑不得,只好拿著煎饼喂他说:「你就把面人放下有什么关系?谁也不会偷了它。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什么东西都宝贝著。」

温庭玉看著李顺说:「你送我的东西就这么一件,我不宝贝著,要是丢了,我再到哪儿找去。」说著咬了一口煎饼吃起来。
李顺看温庭玉吃得开心,自己也咬了一口煎饼说:「往後的日子长著呢,我送你的东西,可绝不止这么一件。对了,回头跟我去潮白河看赛龙舟,我手底下有人参赛,叫我过去看。」说著皱了下眉头,把煎饼递给温庭玉说:「早上那凉糕,指不定放什么东西了,皇家的东西还真吃不得,我等下就回来。」说著把煎饼递给温庭玉,就弯腰捂著肚子走开了。
李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又看时间不早了,俩人也不在天桥多留,驾车去了潮白河。

到了河边已经是人山人海,李顺手下的人已经替他留了位子,见到温庭玉就是一愣。温庭玉这些年的名气已经硬实,北京里见过他本来面目的人也不少。而陆军一镇的北京人多,他一下就被人喊出名字来。
温庭玉乍然被人叫出温老板的名头来,有些不知所措,倒是李顺不以为意,问起来就说这是自己的义弟。但二人神色亲昵,再加上温庭玉是个出了名的戏子,这话也没几个人信,只是李顺也不理,拉了温庭玉坐下来,旁边有副官过来,说下面的人闹腾著让李顺上船击鼓。
李顺没想到底下人这么有兴致,他看了眼温庭玉,怕他一个人待著无聊。温庭玉这种阵仗见的多,倒也不觉得什么。听到有人要李顺上船,他倒是兴致来了,轻轻凑到李顺耳边说:「你过去击鼓,没拔了头筹,我一个月不理你。」
李顺一听,侧眼看了温庭玉一眼,笑了起来。他走到一边脱了外袍,又叫人拿了赛龙舟的红腰带过来,解了上衣围上腰带,赤著上身走下去大⒁簧说:「咱们堂堂陆军一镇,出来参了赛,不拔头筹就是丢脸!知不知道?」转头就上了船,坐在船头拿了鼓槌,大力试敲了几下。
参赛的人见李顺真的下来亲自击鼓,都是鼓舞非常,有性直的大声应了,也学李顺脱了上衣就坐上船。陆军一镇这一船十个人,倒有八个是赤身上阵的。
温庭玉斜靠在太师椅里,手里捏著刚才李顺给他买的面人,两眼不离那抹他魂牵梦系的身影。李顺纠结黝黑的肌肉暴露在阳光下,水波映在他的身上闪著光,胸膛宽阔而坚实,一字宽肩下两只粗壮的手臂抬起,两只大手捏著鼓棰指挥著下面的人。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缠绵来,李顺把他紧紧圈在怀里的时候,两只手紧握著他的腰的时候,还有这段时间的细心照顾。李顺的手,不但可以如此自如的指挥军队,更可以温柔的替他的喂饭洗澡按摩。
温庭玉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手里抚著那个面人,眼里眉间都是笑,对上了李顺往他这里看过来的眼,突然旁边一个人走过来说:「温老板,我家吴老爷打发人过来问,爆肚封他随时都能包,就看您什么有空了。这些日子见不到您,他怪想您的。」
温庭玉俏脸一寒,又看见李顺远远望过来的眼睛也眯了起来。他头也不回的说:「你跟吴侍郎说,我身子不好,连戏都唱不了,怎么吃他的请。况且我义兄不爱我随便出门,以後都没空出来吃。」
那人应著下去,接二连三的又有几个人过来问,温庭玉见李顺的嘴角似乎是越绷越紧,眼睛也像要冒出火来。他咬着嘴唇,回的话也越来越刁钻。偏不少人听了,却是哈哈笑著说温庭玉就这脾气,又翻著叫人回温庭玉说,回头等他身子好了,定要请他到府上来唱堂会。
温庭玉也懒得再骂,只说等身子好了再说,眼睛一直都没离开过李顺。他见船都下水了,李顺也转过头去,听见有人发令,李顺大吼了一声,挥起手臂开始击鼓,那条船箭一样的窜出去。温庭玉听著鼓点,总觉得李顺像在生气,一下下打得极用力。他多少猜到了李顺的心思,咬著嘴唇,脸也白起来,心里气闷,旁边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顺的那条船上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很顺利的就拔了头筹。他一下船,随便拿过旁边人递过来的布擦了擦身上溅上的水就往温庭玉那走过去。他看温庭玉两手发白的绞著,脸上却强笑著看他,心里便有点暗悔带温庭玉来看龙舟。
他心里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笑著对温庭玉说:「怎么样,这头筹我可拔了,你要怎么奖我?」
温庭玉看著李顺,吸了几口气,这才低低的在李顺耳边说:「刚才那些人,我全打发了,都是些没紧要的人。顺哥,你要是生气,就别想著讨我开心了。」
李顺万万没想到温庭玉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他怔看了会温庭玉,又笑起来说:「今天这头筹,我果然没白拔。」说著对边上的人说:「叫刚才划船的人过来,我要论功行赏。」
等李顺穿好衣服,底下已经一溜站了十个人,李顺走了下去,挨个夸了一阵,又赏了军功。到了最後一个,竟是个瘦小个子,脸上脏兮兮的。李顺皱了下眉头说:「军法其中一条便是要军容整齐,你今日拔筹有功,将功折罪,我不治你军容不整之罪,以後再把,别怪我加倍罚你!」
那瘦小个子抬起眼,大眼骨禄转了一下,正被温庭玉看到。他一眼看出这人是个女孩子,没等她开口说话,掐了下手就起身说:「大哥,我头疼病犯了,你送我回去好吗?」
李顺见到温庭玉脸上发白,手扶著头站不稳的样子,快步走过来说:「怎么又犯了?你又想什么了?」转头又说:「今儿拔了头筹,晚上你们在军中开宴,回头叫严吉找我算帐,算我请大家过端午。」说著就扶著温庭玉往自己那辆马车走过去。
那个瘦小个子正是段云漪,她知道李顺今天会来看龙舟,扮了军士要来跟李顺邀功,却被温庭玉一下识破,连话都没让她说就把李顺喊走。她咬著嘴唇看李顺扶著温庭玉远去的身影,心下气极,恨上了这个温庭玉。
那边李顺把温庭玉扶进马车,自己钻进去放下帘,轻轻替温庭玉按著头说:「刚我是气了,可现在不是没事了?你刚才那话说的多明白,怎么现在又多想了?」
温庭玉抓著李顺的手,噗哧-声笑出来说:「刚是我装的,你别按了。瞅你那眼神,一个大姑娘站在眼前都没看出来。」
李顺呆了一下,从背後抱著温庭玉说:「什么大姑娘?我看那就你最像大姑娘。」
温庭玉握著李顺的手,靠在他怀里说:「那个被你骂的小个子,是个大姑娘扮的,我猜,你要是没跟我瞒其他的女人,那个应该就是段家二小姐。她知道今儿你要来看赛龙舟,扮了士兵来讨你欢心呢。」
李顺怔了一下,笑著说:「还真没看出来,我平日也没仔细看过她,她今儿又画了那么个脏脸,谁认的出来。甭管她,我要真认出来才不好办。」说著又想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小串粽子来,塞到温庭玉手里说:「这个给你。」
温庭玉一手拿著面人,一手提起那串小粽子。原来是端午应景的香囊,只是这串香囊粽每个都散著异香,只有小指尖大小,外面用七彩丝线配了金银丝绕紧,再用素白的丝绳串起,下面配上流苏。温庭玉数了数,正好二十三个。
温庭玉看著这串香囊发了会儿呆,又转头紧紧的吻住了李顺的唇,碾了一阵才埋在李顺的肩窝里说:「你刚才离开,就是给我买这个去了?我看整个天桥也找不出这么精致的香囊来。」
李顺被温庭玉挑得情动,低头卷著他的耳珠,含混的说:「我求做玩意儿的涂老替我缠的。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只记得你小时候跟我要过这个。你要不喜欢,我再替你找其他的去。」

温庭玉连忙把这串粽子揣到怀里说:「喜欢,怎么不喜欢,我往後都带著,谁也抢不走。」说著又抱著李顺吻了过去。俩人在车里正吻得难分难解,却听到外面有个女人说:「小姐,好好的,绞什么帕子?」
一把带著哭腔的清脆嗓音响起来说:「亏我算计了那么多日,还和那群臭男人一起划船,他居然面对著都认不出我。」
李顺一听就知道是段云漪,温庭玉虽然听不出来,但也猜到了,这才想起他们的马车边上还停著一辆马车,没想到竟是段云漪的。温庭王趴在李顺的胸前,也不动窝,只用力咬了一下李顺的嘴唇。李顺吃痛,但也不好叫出来,只暗抽了口气,用力抱著温庭玉。
外面那丫头又说起来:「小姐,您画成了那样,叫镇统怎么认?这帕子您绣了几个晚上,怎么这么就绞了?」
段云漪哭著说:「反正也送不出去,我不绞了等什么?李遗山,你,你个没心肝的!」李顺觉得温庭玉的舌头在他的唇上舔来舔去,又重重的咬了下去,手指戳着他的胸膛。他知道温庭玉在使性子,轻轻移到他耳边说:「你想我对她有心肝吗?」
温庭玉闻言一怔,哼了一声,又转头轻轻磨著李顺的脖子,外面段云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温庭玉算什么,不就是个戏子?他干出的那点事,千人骑万人跨的,连表子都不如!我就不信遗山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还能拿他当弟弟看!」说著又听到段云漪的哭声。
温庭玉闻言身子一僵,而李顺听到段云漪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一下推开温庭玉,挑帘就下了车。
只见段云漪已经换回了女装,哭得两眼通红,手里拿著把剪刀,地上掉了一地的丝帕碎。她听见旁边丫头的叫声,抬头一看,正看见李顺怒气冲冲的站在她面前。
她看见李顺,呆了一下,脸红起来,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对李顺施了个万福,开口说:「云漪见过李镇统」
李顺冷哼了一声,刚要开口,突然听到温庭玉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段小姐,庭玉只有这一个义兄,以前的荒唐事情,我义兄也全知道。这是庭玉的家务事,不敢劳烦小姐操心。况且,庭玉虽是个戏子,却也知言语分寸,段小姐,您是宫家的小姐,平日说话也还是矜持些的好。」
段云漪被温庭玉的话噎的脸上一阵青白,她丢了剪刀,两手绞在一起,垂下眼说:「镇统,云漪刚才心情激动,这才口出恶言」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李顺吸了口气说:「二小姐」
温庭玉在车里一听李顺说话,咬了咬嘴唇,又提声说:「大哥,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去给娘上坟。段小姐,您一个姑娘家,再不回去,天就该黑了。」
段云漪听见温庭玉的话,冷哼了一声,轻声说:「谁要你这戏子好心。」她垂下眼蹭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李顺说:「李镇统,过两日我家请堂会,我爹说要请您过去看呢。」
李顺离段云漪近,听得到她的话,心里正烧起火来。又听见温庭玉的声音响起来,气得他大声说:「庭玉,你给我闭嘴!」转头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才对段云漪说:「二小姐,庭玉以前无论怎样,他都是我弟弟。这几日我都在操练新军,实在没时间听堂会,这总办是知道的。还有,我李顺尚未立业,绝不成家,二小姐错爱,遗山愧不敢当。」说著就对旁边的人说:「总办今日不会在练兵耽搁太久,你们还是早些送小姐回去的好。」
他又向段云漪一拱手:「二小姐保重,遗山就此告辞。」说著上了马车,一挥鞭子就走了。剩下一个段云漪又羞又气,咬著牙怨了李顺几句,终於还是恨透了温庭玉。
李顺怒气冲冲的驾了一段车才缓过来,他突然觉得车厢里静悄悄的没声响,担心起来,把马赶到路边,绕到车後钻进了车厢里。这一进去把他吓了一跳,温庭玉闭著眼睛靠在一角,似是闭过气去。
李顺心里猛的一跳,抱著温庭玉,把手放在他鼻子下面,竟连鼻息都摸不到。他心里急起来,从怀里拿出保命参丹,刚要撬开温庭玉的牙喂进去,就见温庭玉张口咬住了他的指头。
他见温庭玉的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看著他,又觉得他的舌头在钩舔著自己的指尖,心里一荡,抱著温庭玉说:「你一天要吓我几才开心?」说著把参丹收起来说,「跟你在一块,这保命丹我可是一天都不敢不带的。」
温庭玉轻轻咬了下李顺的手指说:「我不愿你跟段小姐撕破脸,偏你不领我的情,狗咬吕洞宾,吓吓你我才顺得下这口气。」
李顺笑著说:「顺气了吧,狗咬吕洞宾,嘿,也不知道现在谁咬谁呢。」说著不等温庭玉瞠怒起来就把他抱下车,让他坐到前面,自己坐到另一边说:「二小姐的事情,我自然会回避,你别往自己身上揽了,现在去给娘上坟要紧。」
温庭玉斜靠在李顺身边,只低头拿著那个面人玩著,也不肯说话。李顺见温庭玉不说话,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驾著车往山上去。
俩人这么安静下来,气氛突然变的凝重起来,温庭玉随著车一颠颠的,越挨李顺越紧,几乎就要贴进他的身子。这一路上虽然天近黄昏,没几个过路的,可行人见到了还是多看了他们两个几眼。李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别人越看他越憋火,手下的劲也重起来,马越跑越快,车身就像要散架一样在後面晃起来。
即使马车跑的快,到了山脚还是擦黑了,李顺看了看天,下午还是艳阳的天已经布了一层的云。他叹了口气,把车之间赶进山,转了两个弯就看到一个小院。他把车停到门口,推了推身边的温庭玉说:「到了。」
温庭玉震了-下,抬头看着院子,黄土泥的院墙,刷了石灰白粉的屋子分了正屋和厢房,房檐下还挂著风乾的玉米和辣椒。李顺推开了那两扇贴著门神的门板,看到了中间那口麻绳鲈n井。他的脸一白,手一抖,面人掉在了地上,睁大了眼睛看著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绕过水井走过来。
「张婶,甭准备了,快下雨了,再说天黑上坟不吉利。」李顺对她喊著,还没等他转过头来,就听到温庭玉的声音响起来:「顺哥,咱们不是去上坟?你拿了东西,咱们现在去吧。」
李顺怔了一下,心里纳闷温庭玉为什么没听到自己说的话。他转过来说:「天都阴成这样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下起雨来呢。再说天黑上坟不吉利」说着就看到了地上的面人,他弯腰捡起来,皱眉看了-阵才抬头对温庭玉说:「咱们明天一早就过去。」
温庭玉强笑了一下,扶著李顺的手眺下车,眼睛还是不住的瞟向站在门口的女人。他咬了咬下嘴唇,靠在李顺怀里说:「顺哥,那是」他听李顺说了张婶两宇,才轻颤著点点头说:「你把张婶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李顺眉头一皱,总觉得温庭玉不对劲,但终究叫了一声张婶,把她唤过来。只听温庭玉轻轻的开口说:「张婶,我问您,您有没有姐姐妹妹的在城里林府当老妈子?」
那张婶怔了一下才笑著说:「我哪有什么姐姐妹妹的当老妈子」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温庭玉脸色失望之极,这才认真的想了想。总算想起几年前的事情,开口说:「我二舅的堂姐给林府做过老妈子,七年前不知道是被鬼子给杀了,还是病死了,连尸体都没留下来。」

温庭玉轻轻点了点头,低头念了两句才拾起头来说:「张婶,您是住这儿的,还是上来帮忙的?」
张婶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说:「我家住山下的村里,平日只是上来整理整理这个小院子。老爷每年来这儿拜坟,我就住下来前後照应著。」
温庭玉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银袋,塞到张婶的手里说:「张婶,您今儿晚上先回去,等我们走了再过来收拾院子。我还得求您件事,用这点银子,修个张妈的坟,您有时间就帮我照看下。还有,您再帮我打听打听,修个祠堂要多少的银子。」

李顺看著温庭玉对张婶细细的问张妈其他的亲人,自己也没什么好做的,只好到车後把温庭玉平日吃的药拿下来放进厨房。他远远的听见张婶跟温庭玉告退了,转过身却不见温庭玉进院子。他走到院门外,就见温庭玉在马车周围找东西。
「庭玉,找什么呢?」李顺莫名其妙的走上前问,听见温庭玉说:「你给我的面人呢?我找不著了。顺哥,你先进去,我找到了就过去。」
「我刚才不是捡起来了,跟药一起放厨房了。」李顺心底下直糊涂,温庭玉刚才明明是看著他把面人捡起来的,怎么这么一会就忘乾净了?他皱了皱眉,觉得温庭玉自打到了这小院就开始不正常。
可还没等他说话,温庭玉就脸色发白的站起来说:「你捡起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好一通找。」说著走到李顺身边说:「顺哥,饿不饿?我去看看有什么可做的。」说著转过身,顿了顿才向那小院走过去。
李顺皱了皱眉头跟上去说:「你进里屋歇会儿,今儿走一天,别再累病了。对了,那个张妈到底跟你什么关系,银袋里那几颗金瓜子够你给她修座极体面的坟了,怎么还要起祠堂?咱妈都没起呢。你知道起祠堂要多少银子吗?」
温庭玉一顿,轻轻的说:「多少银子都没关系,反正我用我自己唱戏挣来的。这祠堂,我说什么也要替张妈起一个。」说著就冲厨房走过去。
李顺怔了一下,温庭玉这话说的生份之极,一下堵到他心上。他绷著脸走进厨房,刚开口说了声:「庭玉」却看见温庭玉怔怔的摸著那个面人发呆,听见他叫,抬头对他扯出个笑,又苍白著脸转过去找做饭用的东西。
李顺心里叹了口气,只走过去从背後抱著温庭玉说:「你歇著去吧,我来做晚饭。」
温庭玉听到这话震了一下,点了点头推开李顺,也不要他抱,自己走了出去。
等李顺做好了晚饭,才发现温庭玉点上西边那间小厢房的灯,任他怎么说也不愿进主屋。他要问,温庭玉只说看主屋像闹鬼的样子,心里不喜欢,又说这厢房让他想起李顺以前住的大杂院。李顺无奈之下,只能从屋子里把褥子被子都抱过来,两个人挤在那个不大的炕上吃完晚饭,收拾了碗筷又缠绵起来。
温庭玉的腰刚好,又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地方,自然是疯狂欢好,发泄这几日积攒下的欲望。欢好後,温庭玉的体力不济,很快就睡了过去,单留下李顺一个看著温庭玉的睡容,心里直泛愁。
温庭玉今天可说是极不正常,李顺摸著温庭玉的头发想,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还有刚才两个人的欢好,虽说两个人欢好的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但温庭玉在卖力之余总让他感觉不专心,似乎思绪总会飘到他抓不到的地方。
李顺知道温庭玉心里装了还没有告诉他的大事,但温庭玉不肯说,他也不想逼著他开口。李顺把唇抵在温庭玉的额头上琢磨,等明天上坟的时候,在娘面前再和他好好的谈一,他总不能让温庭玉这么逃下去。
外面的风刮起来,乌云一直低沉的压著,雨点打在了窗户纸上。李顺拿定了主意,又觉得怀里温庭玉有点发抖,但他只当是冻的,替温庭玉紧了紧被子,抱著他便睡了过去。

久违的情景又走入温庭玉的梦境,门外飘著雪,有人一下把他打横抱起来往屋子里走。温庭玉绝望的看著那个越来越近的门帘,转头看著抱他的人。
那赫然是林玉堂的脸,「玉堂,我顺著你,什么都顺著你。」温庭玉一下揪住林玉堂的衣服,看著面无表情的林王堂说,「只要你不把我送进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以为我是谁?」林玉堂笑起来,又变成了十三贝勒的脸。他想起一边的张妈,拉着十三贝勒的衣服说:「贝勒爷,我求求你,你起码放张妈一条生路。」
温庭玉渐渐的浑沌起来,眼前的脸一会儿是林玉堂,一会是十三贝勒。突然他又倒在了那张他躺过千万的炕上,十三贝勒流著红白之物的脸冲他贴过来。手伸出去却摸不到枪,林玉堂又站在门边对他笑,他抬手想要掐死自己,身体却动不了。温庭玉看著十三贝勒大声叫著说:「我天天被你缠被你奸,你还不够吗?我杀不了你,杀不了你,这辈子都杀不了你。」
突然贴过来的那张满脸流著红白之物的脸成了张妈的脸,对他慈祥的笑著,温庭玉心里刚刚一暖,突然张妈的脖子喀嚓一声垂在一边,七窍流血的说:「温庭玉,你害死了我,连尸身都不给我留下。」
「不是我,不是我,张妈,不是我!」温庭玉摇著头,惊恐的看著那张苍老的脸,「是林玉堂,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怎么都是我的错?」林玉堂的脸又浮了上来,「有我呢,别害怕。」
「你!都是因为有你!」温庭玉惊恐的敲打著林玉堂的脸,突然却发现那张脸成了李顺。他连忙住了手,摸著李顺的脸说:「顺哥,顺哥,我刚才做了噩梦,你疼不疼,我没心的,你别生气。」
「你闭嘴!」李顺的脸绷了起来,嘴一开一阖的说:「庭玉,我到底还是得延续李家香火的,我娘说了,咱们不能在一起。」
「顺哥,你不是娶我了?你不能反悔。」温庭玉急得快哭出来,他摸上了李顺的脸,却成了自己娘的脸,「小义,你顺哥都娶了段家二小姐了,怎么你还没成家?」说著那张睑又成了林雅月的脸笑著说:「温老板,那张灏渊,我是决计不嫁的,我就嫁你,你娘都给我家下聘了。」
他的顺哥呢?温庭玉使劲捶著林雅月的脸说:「谁要娶你,你滚开!顺哥,顺哥,你成家了也别不要我,我谁都不娶,谁也不跟。你说过,你发达了,你要养我的。帕子呢?帕子呢?你说了你要一直带著它的。」

「顺哥都死了,你干嘛还活著?」那张脸突然变成他自己的脸,轻佻的看著自己,「你就是喜欢下贱,谁养你不一样?你不敢去死,是怕他嫌弃你,是怕十三贝勒到你死了也不放过你对不对?」
「不一样,不一样!你胡说!谁说他死了,他才回来,还成了镇统,他也没嫌弃过我」突然那张脸又成了李顺的脸,在和十三贝勒同样的地方有一个洞,满脸流著红白之物说:「庭玉,你为什么不来陪我。」

温庭玉睡得不安稳,连带李顺也一直是半梦半醒的,奇奇怪怪的做著没边没沿的梦。所以温庭玉胡言乱语起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半晌没睁眼。一直到他反应过来才发现温庭玉脸色苍白的出著冷汗,嘴唇发紫,著魔一样的在念叨著。吓得他一下清醒过来,使劲把温庭玉摇醒。
温庭玉张开眼睛,模糊的看到李顺在他眼前,一下想起刚才的梦来。他的手发抖的贴上了李顺的脸,摸了几下,又紧紧的抱著李顺哭了起来。
李顺环著温庭玉,轻声哄著,脑子里都是刚才温庭玉的胡话。他突然想起温庭玉第一天戒毒的晚上,也是这么说了一通胡话。只是那么多事情一波又一波的冲来,他几乎把那一夜的胡话真当了胡话。如今他才知道,即使这两个人这些天秉烛长谈,温庭玉仍然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没有告诉他。
李烦叹了口气,见温庭玉还在哭,只轻轻拍著他的背,任他哭著发泄。自己则仔细想著这些天温庭玉跟他说的话,再添上温庭玉刚才的胡话,中间也理出一个大概。他原来以为他们两个人该什么结都解开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什么都没解。那结松松的套在那里,看起来像是解了,可两手一紧,又成了原来那个没有空隙的疙瘩。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还要怎么做?李顺觉得自己的头在隐隐发著痛,又觉得温庭玉的指甲陷进了他的背上的皮肤,刺的他浑身的肌肉一下绷了起来。李顺两手一紧,狠狠的抱了一下温庭玉,就跳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别哭了,庭玉,把衣服穿好,我现在带你去给娘上坟。」
温庭玉怔了一下,不知道李顺怎么会突然想到去上坟。但他也不言语,只默默的擦了擦眼泪,穿好了衣服。等李顺从主屋拿了蓑衣和伞出来,看了看外面的地泥泞的紧,终究舍不得温庭玉冒雨走这样的山路,背著他往坟地去了。
天黑的紧,温庭玉手上的灯笼柔和的散著橘色,在雨中映著泥泞的路。雨点打在路旁的树上草丛里,哗啦啦的好像有野兽在跑。温庭玉披著蓑衣靠在李顺的背上,一手打伞一手挑著灯笼,也分不清自己是吓的还是冷的,只微微的发著抖。
李顺觉出温庭玉在发抖,两手抬了抬,让他更稳当的贴在自己背上,笑著说:「甭害怕,咱妈护著咱们呢。再说,什么都有我,你抱紧了。」
温庭玉听到这话,轻轻应了一声,头就靠在了李顺的肩上。李顺觉得自己的肩膀上热热的湿了一小块。他吸了口气,觉得胸前口袋里的那张方巾软软的压在胸前,压得他精神一振。
「庭玉,这些年,我都跟咱妈请过罪了。」他想了想,两眼盯著迷茫的前方,吸了口气说:「我两年前本想娶了段二小姐的。」他觉出温庭玉一震,侧头用嘴唇碰了碰温庭玉的鬓角,又接著说:「不过,这辈子我只想替一个人掀盖头,也就这么一个人能让我从死人准里爬出来。只有那么一个人,就算我以为他早就忘了我,也没有一天忘得了他。」
他觉得温庭玉一动不动的趴在他肩头,什么话都不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除了他动过念头娶段云漪以外,其他话他这两天都说过。什么他一直以为林玉堂和温庭玉是两情柑悦,患难之恋;什么他一直以为温庭玉早就不在乎他了;什么他嫉妒又自卑。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多少都跟温庭玉说了,可温庭玉心里的结仍是打不开。如今不过是老调重弹,又有什么作用?
李顺越想越难受,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静下来,只有灯笼一高一低摇晃著在雨里散著淡光。突然灯光一摆,温庭玉的声音哑著响起来:「你忘不了我,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李顺一怔,这些天,温庭玉听他说以前的事情,总是默默的听,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开口问过。他这么一愣神,就没说话,温庭玉见李顺不回答,一下把灯笼扔到地上,用力挣了起来。李顺没料到温庭玉会突然这么耍起性子来,一下没扶住,让他站到了地上。温庭玉两脚一沾地,还没走开就滑了一下,一下坐到了地上,手里的伞也滚到了一边。
灯笼的火早在掉在地上的时候就灭了,李顺听见温庭玉摔倒的声音,心疼的转过身,勉强看到他摔倒的地方,刚要扶,却被他一下打开。
「你忘不了我,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你见到我就知道我过的怎么样,为什么你一面都不肯见我?」黑暗总能勾出人的心里话,温庭玉的眼前一片模糊,疯了一样叫起来,「你这七年到底为什么要躲著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李顺擦了把睑,转头去把掉在地上的伞拿起来,心里的苦涩一下泛出来。他怎么能在温庭玉面前说,他忘不了温庭玉,不代表他这七年没恨过他。温庭玉几乎是在他转头走了以後就从了林玉堂,而天津知府醉後的言语他到现在还记得起来。
「温庭玉这戏子,嘿,那个叫淫荡,别看一副娇纵跋扈的样儿,只要顺了他的心,他就自己靠过来。遗山,不瞒你说,要尝过他,连红表子都觉得没味儿,那噬骨销魂的滋味可是绝对的值得点心血。」
『嘎巴』一声,李顺一下把伞柄捏折。哪个男人能坦然面对这种事情?所以他不敢见温庭玉,不知道自己见了他情何以堪。
这些他怎么能跟现在的温庭玉说?说他曾经恨他,说他恨他说嫁他却转头就从了林玉堂?说他恨他不知道爱惜自己?还是说他恨他真的比表子烂?最可笑的是,他却根本恨不起温庭玉来,只能觉得自己没用。如果当年他不是个下三滥的艺人短工,如果他不是个残疾,如果不是他好高骛远,如果他能好好的在温庭玉身边守著他,或许一切都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况且如今他知道,一切都是误会,说到底都是他的错,这些伤人的话让他怎么说得出口。再说这些话,当着他的面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温庭玉就已经承受不住了,如果果是他自己说出来,他不敢想象温庭玉会怎么样。
他叹了口气,终究把伞捡起来,转身走到温庭玉面前,蹲下身子把伞撑起来说:「这七年我为什么躲著你,这两天不是都跟你说了?」
温庭玉看著李顺的眼睛,直直的看到李顺的心里去。李顺觉得自己那点龌龊心事似乎都被温庭玉挖了出来,眼睛垂下的躲开了他的眼神,乾咳了一下说:「娘的坟快到了,别要性子。雨那么大,那边有亭子,有什么事情,到了那再说。」
温庭玉看著李顺逃避的眼睛,突然沈默下来,也不肯问了,任李顺把那折了柄的伞塞进他手里,抱起他走了半晌,进了亭子。
俩人娘的尸身都没留下来,所以没有坟包。李顺刻了两个碑,起了个亭子替墓碑挡风遮雨。他进了亭子,把温庭玉放下地,摸出火摺子去点亭边的火把。
温庭玉脱下蓑衣,走到墓碑前,伸手摸著上面的温氏两字,嘴唇直发抖,突然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哑声说:「娘,儿子不孝,十七年都没给您磕过头了。」说著又挪到李氏的碑前,磕头说:「李婶,小义不义,勾引顺哥,您要怪,就怪到我一个人的头上。您放心,顺哥他,顺哥他早晚会成亲,继承李家香火的。」说著又磕了三个头,看著地上不知道是残留的雨水还是泪水留下的圆痕,又抬头看了眼墓碑,一头撞了过去。

李顺听到温庭玉说他会继承香火,心里咯登一下,不知道温庭玉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直觉不好,就往温庭玉背後走过来,果然看到温庭玉不顾一切的撞碑,吓得他心神俱裂,一下把温庭王拉了回来。

「你疯了?好好的干嘛撞碑?」李顺被撞得倒退了几步,两手紧紧的抱著温庭玉,生伯他再做什么傻事。温庭玉刚才这下,一点徵兆都没有,却是使了大劲,一意求死。如果温庭玉没磕最後那三个头,如果他没觉出不对,或者没及时转过来。李顺的心一紧,更用力的围住温庭玉,「你要使性子,尽管往我身上使,干嘛跟墓碑过不去?」
「你放开我!」温庭玉疯了一样在他怀里扭著,「我自私,我任性,什么都是我一意孤行,如果我没勾引你,如果我没逼你娶我,如果你回来我没去找你顺哥,我知道你人好,一直顺著我,随著我胡闹,最後还觉得对不起我。如今,我,我不想拖累你。」
「胡说!」李顺被温庭玉的话气的浑身发抖,「我对你的心,咱俩的娘都知道。你何必那么多心思?」
温庭玉一下紧紧的抱住李顺,闷哑的声音传出来:「顺哥,你不用骗我的,我知道,你是不忍心。」他心里惨笑了一下,常二爷总说他看不开。他现在才知道,原来看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从七年前,就是我强求著你,七年後,我也是故意让你心疼把你求回来的。顺哥,你这么久不肯回来找我,一定是累了,不想我逼著你。结果,还是见到了我,又被我缠上。」
他紧紧盯著李顺,似乎要把他刻在心上,轻轻的说:「从我回到你身边,你就一天比一天疲累。」说著伸出手抚著李顺的眉心说:「这眉心,少有打开的时候。顺哥,我知道,你肯定是不知道拿我怎么办好。」
他吸了口气,扯出个笑说:「顺哥,我刚才是想岔了,你放开我,我绝不寻死了。当年的帕子,你还给我吧,从此以後,我绝不逼著你喜欢我。」温庭玉低下头,两只手悄悄的在背後扭在一起,宽柔的声音静静的响著,几乎让人察觉不出里面的颤抖:「你要是喜欢我留下来,我就留在你身边。你要不喜欢我留下来,我明儿就搬走。这帕子,就当你从来没掀过,七年前,我没去过你大杂院的屋子去找过你。还有,你说要传宗接代的时候,我没扮病来吓唬」
温庭王说著突然觉得喉头腥甜,吓得他偏过头,咽下了那口血才说:「顺哥,你要愿意,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温庭玉。温义是你义弟,温庭玉不过是个戏子,娘把我送进段师傅那,就当我不是她自个儿的了,什么传宗接代,她从没指望过,可李婶不一样。再说,我也未必是」
他的两只手的掐在一起,慢慢的说:「我也未必真的喜欢你,我演戏演惯了,从小学戏的时候,师傅就教我想著去喜欢男人。我没别人可想,只能想你,想多了,我自己都以为我喜欢你。所以」
「所以,你这么久都是跟我演戏,从来没喜欢过我,对不对?」李顺阴沈著脸接著温庭玉的话,声音都抖了起来。温庭玉低头闭著眼睛,轻轻的说:「对,你是我义兄,我只想你在我身边。我做那么多,不过是想有个亲人在身边。顺哥,这都是我一意孤行,却硬把你拖下来。如今,如今,如今」
「如今你要放了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喜欢走就走,喜欢留就留。对不对?」李顺捏著温庭玉的肩膀,看著他身後已经掐出血却仍然不自知的手,吸了口气说:「庭玉,你果然是自私任性,一意孤行。」他放开温庭玉,转头用力擦了擦脸,伸手入怀,摸到那块他特意准备的盖头,咬牙苦笑了一下,转手把那块沾血的帕子拿出来说:「庭玉,你要真的放我,就把这块帕子扯了,咱们一刀两断。」
温庭玉看著那张帕子,耳朵里听到李顺说一刀两断,突然一阵的晕眩。他闭眼吸了口气,稳了稳身子,睁开眼把那帕子拿过来,两手分开就要扯烂。
李顺看到温庭玉真的扯的下手,气得脸色青白。他见温庭玉扯了几下扯不开那张帕子,劈手夺过那帕子说:「你扯不开是不是?我帮你扯!」两手一用劲,帧子撕拉一声扯成了两半。他看著手上的帕子,没想到自己也真的扯下了手。耳边听到温庭玉喃喃的说:「一刀两断,一刀两断」刺的他一下把帕子团在手里,走入雨中扔了出去,头也不回重重的说:「从今以後,我们只有兄弟之情,再无夫妻缘分。」说著就离开了亭子。
温庭玉浑身发抖的看著李顺离开,抬脚要追,到了雨里却两脚发软,只觉得喉头腥甜,一下喷了口血出来,他看著立刻被雨水冲走的血迹,知道自己恐怕是命不久长了。温庭玉倒不发抖了,这样其实也好。他一边想著,一边凭著记忆往边上的草丛里摸著,那帕子轻柔,李顺再怎么扔也扔不远,总归可以在这附近找到。
温庭玉正趴在草丛里找帕子,突然听见背後李顺大声吼著:「你要性子耍够了没有!」突然一下被抱了起来,放到了亭子里。
李顺看著温庭玉嘴唇发紫的样子,又想起山里毒物多,心里一下揪起来,本来因为担心灭下去的怒气又点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冲谁的。他脸色铁青的反覆看了看温庭玉的手脚,又站起来查看他的脖子和脸。他看著那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孔,心底是又气又怜又痛,热血一下子冲上心头,心底的话再也控制不住,涌了出来:「庭玉,你问我为什么不回来找你是不是?好,我告诉你,这七年我不回来找你,是因为我恨你不知自爱。」
李顺的话一上来,也不管是不是会伤到温庭玉了,只把所有的话都倒了出来:「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别人嘴里是什么样子?你知道不知道你好歹算是我的人?你知道不知道我听说你和林玉堂患难之交,情义重是什么感觉?你知道不知道我身边的人告诉我你在床上有多风骚我是什么感觉?」李顺捏著温庭玉的肩,几乎要把这么多年的妒恨都发泄出来,「庭玉,我不是圣人,你叫我这些年怎么面对你?怎么回来找你?」
李顺看著温庭玉几乎要崩溃的脸,终於支撑不住,颓然把他放开说:「我以为我恨得很有理,结果却是一场误会。但说到底,我走的都无情无义,等我知道我自己欠考虑的时候,你已经已经」他转头说:「都是我的错,庭玉,我不值得你这么对我。」
李顺说著一举捶上了亭边的柱子,火把摇了起来,了他的眼。他突然觉得浑身乏的没劲,心里想到温庭玉撞碑前的沈默,或许他也是这种感觉。他们两个,到底是相爱的,还是互恨的?他怕温庭玉再回到以前的生活,就像温庭玉不信他不会离开一样。两个不信任的人,怎么算得上相爱。
李顺觉得自己是真的累了,擦了擦脸疲累的说:「也好,都说清楚了。庭玉,你不必向娘请罪,这些年,咱妈早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传宗接代的事儿,早在七年前我就绝了想头。再说。你在我眼前是不是演戏,难道我不知道吗?庭玉,好歹我俩是拜过兄弟的,你的本性是什么样,我怎么不清楚?不过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恨我?如果你喜欢我,又怎么会一直不肯信任我?我做了那么多,你却一直不肯睁开眼睛看看。庭玉,你早就恨透了我,只是你分不出来而已。」
温庭玉听著李顺的话,越听越心痛。他听到李顺说他恨他,突然喉头腥甜,又喷了口血出来,全溅在了李顺的衣服上。李顺觉得背後一湿,又转头看到火光下温庭玉的脸色青白,嘴边沾满了血迹。
李顺心痛得不行,却盯著温庭玉,不知道自己是该像以前一样替温庭玉擦去血迹,然後装做没事一样哄他开心,还是应该狠心看著他,让两个人断乾净算了。
李顺还在犹豫,倒是温庭玉抬手擦了唇边的血,晃了两晃,倒进李顺一步跨上来的怀里说:「顺哥,我我我不恨你,只是怕你走了。以前,你也对我好,却不出一声就走,一走就是七年,连我的面都不愿意见。」他喘了口气又说:「你回来,我就跟做了场梦一样,就跟七年前一样,不过是场梦,梦醒了,剩下我一个,什么都没有。」他靠在李顺怀里,轻轻的说:「如果是做梦,我也好歹希望这个梦长点。」
李顺听到温庭玉柔声在自己胸前说著话,眼眶一下热起来。他伸手把温庭玉紧紧的抱住说:「庭玉,你不是做梦,我跟这儿呢。」他说著把温庭玉的手抬到自己的脸边说:「摸摸,是热的。」说著又把温庭玉的手放到自己的嘴前,轻轻的咬了一下,看著温庭玉呼痛,笑著说:「做梦不会疼的,等回头回去,给我唱贵妃醉酒好不好?」他吻温庭玉的手说:「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还以为我死了。庭玉,我看著帕子想到了你唱戏的样子,活著对我来说,就是你在我的身边唱戏。」他低头在温庭玉耳边说:「所以我不死不活了七年,一直看到你在我眼前唱戏,我才知道我真的是活著,这才控制不住走开。」
温庭玉感觉的出李顺的下体半硬的顶在他的腰上,知道他活著的意思,脸红了起来。李顺觉出温庭玉本来冰凉的脸变的火热起来,倒笑了出来,分开了两个人,转头平息了下自己的欲望,从怀里摸出那个盖头来。
「这个盖头,是我早就准备好的。」李顺扬手把布盖上了温庭玉的头,搂著他说:「那个帕子,怎么说也不合体统,如今在娘跟前,我要再给你掀一。」说著拉著温庭玉就跪了下来。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李顺愿娶温义为妻,一世忠诚,永不分离。」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温义愿嫁李顺为妻,一生相随,永不离弃。」
「从今往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一拜天地!」温庭玉随着李顺的声音拜下去,兄弟,夫妻,他是男还是女,似乎已经分不清楚了。温庭玉只知道,从此以後,他只为身边这个人生,只为他死。他紧紧捏著李顺的手想,如今对他来说,活著,就是和这只手相握吧。

二十
盖头掀起,白嫩的睑,檀口轻张著,卷翘的睫毛微抖,垂下的眼轻轻瞟向他这边。林玉堂噗哧一声笑出来,捏著眼前人的下巴转过来,笑著说:「啧啧,还装的真像个新媳妇儿,来,先让我香一个。」
「大少爷,三少爷到了。」外面的家丁喊了起来,林玉堂眉一挑,拍了拍这小官的脸,笑起来说:「乖乖跟屋子里等我。」说著又凑到他耳边说:「我可急著呢,你准备好了。」他看著那小官娇羞的推著他点头,笑著啄了几下,手又不老实的摸了下去,把那小官摸得娇喘连连,这才整整衣服走了出去。
他见到林玉宏,见他就一个人,眼睛眯了一下,笑著坐了下来说:「广东那边还等著你呢吧,得了,回头到後面看看爹,晚上好好吃顿饭,睡个好觉,明儿一早赶快上路,别耽误了正事儿。」
林玉宏嘿嘿笑著坐下来,对林玉堂说:「哥,爹身子怎么样?」
林玉堂拿起茶碗,喝了口茶说:「还跟原来一样,估摸著是撑不过年底了。我在这边给你看中了个人,等你广州的事情完了,回来成亲,替爹冲喜。」
林玉宏『哦』了一声,皱著眉头说:「哥,什么人家的小姐?我可不想要个二嫂那样的母老虎,整天跟家里吵吵。」
林玉堂『哧』了一声说:「是苏州蒋家的小姐,跟文秀一个性子,最合适你,放心吧。」说著又笑起来:「说来也是我不好,你都二十六的人了,要不是爹急著冲喜,我还想不起给你成亲,你倒也不急,雅月都快嫁了。」
林玉宏哼了一声说:「家里搁个女人,挺麻烦的,二哥房里那些姨奶奶整天争风吃醋,烦都烦死了。以前你那紫凤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我说,还是男人好些,不烦著你。」
林玉堂呵呵笑著说:「等你娶个回家就知道好了。玉宏,这女人是正统,就算是娶个回来供著,也得供上一两个,还得传宗接代不是?可男人就是用来玩的,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废了正统,知道吗?」
林玉宏点了点头,笑著说:「都耳提面命那么多回了,我知道了,广州的事情,六月肯定结了。回头挑个黄道吉日,我回来成亲。对了哥,二哥给你在北京挑了几个顶尖儿的小官小戏子,都赎出来养著了,你要想要,回头打发人说一声,他给你送过来。」
林玉堂冷哼了一声说:「南方面首好的,比北京多的多,我稀罕他那几个?回头再说。温庭玉呢?」
林玉宏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跟林玉堂说,琢磨了半天才说:「温庭玉,现下跟了个镇统,跟我是同僚,又是他义兄,我不好要过来啊。」
林玉堂眉毛一挑:「呵,这只猫偷腥都偷到自己哥哥身上了?以前倒没听说他有个义兄,这会儿倒冒出一个。」他喝了口茶,沉吟了一下,又笑起来说:「你倒是会办事,不知道找温庭玉,就算是他手下那四儿也好,倒跑去跟他哥哥要人。」
林玉宏被林玉堂这么一骂,委屈起来说:「那温庭玉住进了他义兄的家,二哥好不容易查出来的。他平日也不出门,捎话给他,就跟沉了大海一样,这我可不得管遗山要人了。谁知道他倒把我一通的骂,说是温庭玉从此不玩那些事情了。」
林玉堂眼睛一眯,心里转了几圈,也不动声色,只笑起来说:「人家哥哥,护著弟弟也是该当。倒是咱们造了,你回头回了北京,跟他陪个不是。不过温庭玉为了他哥哥连唱戏都不唱了?这倒是遗憾得紧。」
林玉宏摇著手说:「哪啊,听那府里的人说,温庭玉是生了场重病,病得起不来床,更别提唱戏了。还有,他的日常起居都是四儿和他义兄伺候,根本不让别人插手。」
林玉堂眉头一皱说:「病了?现在怎么样了?」
林玉宏呵呵笑着说:「我走之前,说是能下地了,就是且唱不了呢。哥,我就跟遗山说你疼温庭玉,这不,他病了你还挂心着。」
林玉堂不置可否的笑了下,也不反驳林玉宏的话,只轻轻敲著茶碗说:「你刚到家,先去歇会儿,再到後面给你娘请安。想吃什么,吩咐下去让他们晚饭上做起来。」说著就站起来,突然又坐下来问:「雅月的婚事怎么样了?她还倔著?,」
林玉宏一听就来气:「甭提了,她是一天脾气比一天大,四月中的时候还突然说要铰了头发做姑子,亏琴儿给拦下来了,也没闹出她那院子,不然咱们林家丢脸丢姥姥家去了。」
林玉堂点了点头说:「那张灏渊是等得起,就是雅月等不起,都二十二的老姑娘了。我回头让玉笙再好好说说她,她要不嫁就算了,反正咱们林家的女儿不愁嫁。」说著冲後面指了指说:「雅琳跟雅月一脾气,二十四了还不肯嫁人,非要伺候老爷子,愁都愁死我了。要不是冲喜非得要娶一个进来,我早把她强压著送出去了。後面有你娘,还有好几个侍妾和通房丫头,用的著她吗?」
林玉宏呵呵笑了几声,又和林玉堂闲聊了几句,就向他自己的院子去了。林玉堂坐在厅里转了几圈扳指,到书房写了封信给林玉笙,著人送了出去。这才转回屋子,看到那小官已经脱得精光,浑身通红的在床上呻吟,这才想起来他是足足耽误了一个多时辰才转回房来。
林玉堂走上去缠绵起来,只是这小官终究稚嫩,就算是经过调敦的,也没有什么 风情。林玉堂欢好後抱著他想,要是有温庭玉在,又会是个怎么样的旖旎风光。
林玉堂眯著眼睛看著帐顶,温庭玉偷腥也不是一回两回,他爱风流就风流去,反正最後总是乖乖的回到他身边。男人嘛,有什么贞操,和越多人睡过就越有风情。况且,会偷腥的猫才是好猫,他不偷腥,谁知道他主人有这么一个好宠物?
只是这个义兄一定和其他人不大一样,林玉堂闭著眼睛想,一切都等玉笙的回信了。到时候再想也不迟,就算他人在江南,北京城他仍然玩得转。温庭玉最後还是得乖乖回来,毕竟他们两个,谁也离不开谁。

温庭玉猛的一下睁开眼,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连房顶都看不清楚。他抬头看了看李顺的睡睑,又往他胸膛里靠了靠,顺便把一头的冷汗擦到他的褂子上。离端午那天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这段他身子不好,那天他在大雨里吐血,寒气逼进了身子,原本快好起来的身子一下又打回原形,还变本加厉的弱起来。
李顺被吓得不轻,几天吃不下饭,人瘦了一大圈。只是他看的开,常二爷说他死不了,放宽了心好好吃药,总有好的那一天。温庭玉靠在李顺怀里暖著自己又开始变冷的手脚,好的那天,是哪天呢?他什么时候能再上台?不过,怎么都好,反正他只要在李顺的身边就够了,其他的事情,说什么都没这个重要的。
温庭玉眯着眼睛想着刚才的梦,这两个月都没做过的恶梦,不知道怎么突然又走进了他的梦境。他的吸了一口气,鼻间都是李顺的气味,心底下一点也不怕,只是有些担心,总觉得不是个好兆头。

温庭玉旋即就抛去了这个想法,或者是他无所事事多了,才会乱想,或者是时候该把基本功练练了。以前身子无论多弱,每天一两个时辰的练功吊嗓是少不得的,这几个月一直病的厉害,又没有上台的压力,算起来他竟有快四个月没练过功。再这么下去,十多年的努力都要荒废,再上台就真成了梦了。
温庭玉在李顺怀里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外面鸡叫了第一声。平日都是李顺醒的早,鸡叫三声的时候一定起了。难得他比李顺起的早,温庭玉转了转眼睛,皱了皱鼻子就缩进了被子。
李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鸡叫醒的,还是被温庭玉的舌头叫醒的,总之他醒过来的时候,下体头部被温庭玉柔软的嘴包着,舌尖在上面提点转动着,手指在分身上下抚摩着,还轻轻揉着他的会阴。
七月初的天气正是热的紧,李顺为了温庭玉不肯换薄被子,这时情动起来,热得他难受。他一下掀开被子,把温庭玉抱了上来,一边揉著他的腰一边吻著。李顺听得温庭玉难耐的呻吟起来,这才把他翻过来,提刀上马,抽插起来。
俩人胡闹了一早上,天亮的差不多了才消停。李顺替温庭玉清了身子,见他累得迷糊起来,哄著他再睡下。他摸了摸温庭玉的手脚,见是温的,才放心的替他掖好被子,自己下炕净身更衣,吩咐了四儿几句就去了练兵。
李顺到练兵的时候,正赶上冯国璋在,见他进来,笑了一下说:「遗山,来的正好,广东那边的起义镇压的漂亮,等过两日大捷奏上来,咱们等著上朝领赏吧。」说著就把一封信递了过来。
李顺躬身接过信,随便瞟了眼段w瑞,见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又低头批公文。他知道段w瑞素与冯国璋不和,这又让他那边的人露了脸,自然是心里不高兴。李顺也不好说什么,展开信一看,眉头都皱了起来说:「冯总办,本来可以悄没声息的平定的,怎么那边发了檄文,建了临时政府才调兵,这伤及无辜太多了吧」
冯国璋正高兴,摆摆手说:「不动声色,怎么显得出朝廷的威风,怎么能显得出咱们练兵的本事?遗山,这是为官之道,玉宏可比你警醒多了。」旁边段w瑞哼了一声说;「那边的五千精兵只剩两千,伤及百姓过万,死了两个营统,咱们还真威风。」说著重重合上公文,「遗山,下你遇到了这事儿,可别忘了为官之道!」
李顺乾笑了一下打圆场说:「总办,咱们都是替朝廷办事,宫还不是上面赐的?对了,怎么过两天就报大捷?不等林大人回来了?」
冯国璋被段w瑞一阵抢白,脸色直发青,听见李顺的话又笑起来说:「玉宏上奏在江南成婚冲喜,朝廷念他有功,又是一片孝心,准了他的奏,估计要再过一两个月才能回来。遗山,你一直跟他交好,这可得送份大礼。」
李顺笑著应了,又跟旁边几个人合计起来,说好日子一起去林府送礼,又拿了几份公文,转去了兵营。
北洋这一支是握著绿营兵权的,为首的北洋大臣袁世凯一直强调要军饷到位,李顺又难得是个不苛扣的,所以这一镇虽然才训练了几个月,倒是少有的军心整齐,只是慢慢的又散起了革命党的传言。
李顺才一到,就有副官上报,说是已经抓出了革命党。李顺一直为这事儿头疼,这一听高兴起来,赏了举报人的军功,就到了大牢。
他到了大牢,看见了吊在墙上的人,心里暗暗心惊。李顺也不动声色,只叫左右人把中间的人解下来,送到刑房,遗退了左右,仔细看了看那人的睑说:「大师兄,你怎么进了革命党?这可是叛逆啊。」
这人正是高宝贵,他听见李顺认出来他了,笑起来说:「想不到我的脸毁成了这样,你还认得出我。大清的气数已尽,革命党才是民心所向,李顺,我倒想劝你进革命党呢。」
李顺一听这话就被噎住,瞪著高宝贵说:「好嘛!我还没劝你降了朝廷,你倒劝起我来了!」高宝贵不置可否,只冷冷的看著李顺。两人对视了良久,蓦的对著大笑了起来。
李顺笑的直咳嗽说:「大师兄,朝廷的气数还有多久,谁不清楚。不过这时候,握了军权就是自己的。再说,我们北洋这一支,都是汉人,和满人那一系离的远著呢。要我说,你也别去革命党,留在这里算了。我好歹是镇统,这点小事我还摆的平。」
高宝贵终究是被用了点小刑,他转了转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说:「各为其主,你就算不是为朝廷,也是为袁世凯做事。我七年前在南方被革命党的孙先生救下来,也不会替别人做事。现在落你手上,我随便你置,就是放了跟我一起的这两个人,革命党本来人就不多,尤其是在北方,要不怎么把念头转到了你这一万人身上了呢。」
李顺点了点头,从刑房的柜子里找出金创药说:「甭说了,你们三个我回头都放了,走得越远越好,以後也别来打我这-镇的主意。大师兄,这放过了,以後别怪我不留情。」
高宝贵伸著手腕让李顺替他上药,点了点头说:「李顺,你这么些年也历练出来了,想不到我们这些说相声的,今天倒成了军人叛党,师傅要知道了,非气死他,没一个是干正经本行的。」
李顺一边上药一边笑著说:「师傅早被四师兄接去西安了。这双簧有二师兄呢,他跟天桥,那可有名了,你没去看?」
高宝贵『哦』了一声,惊讶的问:「我这些年都在南方,什么都不知道。这才进了兵营就被人给卖了。对了,你不是一直跟天津吗?倒是一直有心,还打探著师兄弟的下落。」
李顺嘿了一声说:「那个举报的是你们自己人?这吃里扒外的,我回头找茬替你打发了。师傅的事儿,哪是我打探出来的,是庭玉一直上著心呢。」
高宝贵一听更奇怪了,问起李顺和温庭王的事。俩人在刑房里聊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副官耐不住过来瞧,李顺才叫人把高宝贵和另两个革命党关在一起,严令了不许提审上刑,又听了几件公事,转回了自己家。
李顺才一进家门,就看见院子里拼了两张桌子,上面搭著一条长凳。温庭玉穿著一身棉衣,脚上绑著跷,站在长凳上竖起的砖头上,两只手翻来覆去的做著手势,眼睛专心的随著手转来转去,根本没看见他进来。
李顺一看见就急了,走了两步上去就说:「你玩得这是哪出?哪有这么干的?摔著怎么办?」
温庭玉乍听见李顺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停下手看著李顺,笑了一下就要跳下来,吓得李顺连忙伸出手接住,把他给抱了下来。
温庭玉捶了李顺几下就下了地说:「常二爷才走呢,他说我的身子,养到年底该能复出了。虽说勉强了点,但隔几天唱一是绝对没问题的。我现在不练起基本功,回头就都荒废了,光有嗓子有什么用。」说著又小步移著在李顺身边走著小圆场说:「这砖头是我从小站下来的,我十二岁那年就能站到那么高了,要不怎么被选出来了呢?十四岁的时候我能站上一天,可现在才站了一个时辰就累了。」
李顺心疼的拉住温庭玉说:「都练了一个时辰了?你也忒勉强自己了,这练功也得慢慢来。」说著又摸了摸他满头的汗,看著他身上的棉衣说:「大夏天的,你穿什么棉衣?」
温庭玉笑著把头上的汗蹭在李顺的衣服上说:「这夏天穿棉衣练功是规矩,冬天还要穿单衣练呢。我现在身子不好,只能练练站跷。这圆场我走不了几圈,你看这才走几步就出了那么多汗。」说著就要解衣服。

李顺忙握住温庭玉的手说:「进屋再脱,出了那么多汗,回头著凉了,你还练什么功?」说著又听温庭玉问他:「顺哥,你过两日把你那套拳数给我好不好?」
李顺一怔,点了点头说:「你学圈干嘛?唱戏还学什么功夫?再说我那点东西都是天桥玩把式活的教我的,忒上不了台面。」
温庭玉笑著说:「我前两日见你打拳的时候就觉得你那套举能进戏,以前我也跟别人学过,总觉得没你那套漂亮。倒是说了,你那才叫拳绣腿,倒能上战场。」
李顺笑著抱起温庭玉进了屋说:「那是打给你看的,上战场能杀一个是一个,谁用那套拳?徐营统数我的那些东西,可都难看著呢。不过你要想学,等你身子好起来我教你。你看看你,身子还没好全呢,就想著做新戏了。」说著就把他放在床上,蹲下身子替他解跷。
温庭玉一边脱棉衣一边说:「要复出,怎么也得拿出点新东西来,不然一准被人比下去。看看程秋君,原本没我红的,如今他倒成了京城头一份了。」
李顺拿了水盆过来替温庭玉擦脸说:「复出是复出,你身子要紧,以前就是要强,怎么都不肯休息,偏喝那些逼中气的药毁身子。这你就算要重新开始练功也得有个度,别老想著强出头,爱听你戏的人自然会捧你。再说,如今我跟你身边呢,你就算不想唱,也有我养著。」
温庭玉点了点头,握著李顺的手说:「顺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不爱我唱,我我」
李顺看温庭玉不甘心的样子,笑起来说:「说什么傻话呢,你不唱,多伤二爷的心,他费了那么多心血替你治病呢。我不过是怕你累著了,你看看,身子还没好全就到砖头上站一个时辰,还穿棉衣,出那么多汗,回头著了凉怎么办?」说著拍了拍温庭玉的手,自己站起来换衣服。
温庭玉自己下床走过来,替李顺解著衣服说:「我知道了,一定小心著。对了,要是常二爷准,我生日的时候复出成不成?」
李顺摸了摸温庭玉的衣服,见都被汗水湿透了,把脱下来的官服放到一边,拉著温庭玉坐到炕上,替他一边解衣服一边擦身说:「这一切部听二爷的,你可别硬求著人家。对了,你知道我今天碰见谁了?」
温庭玉抢过李顺手里的毛巾,反过来摸摸他身上被官服捂得透湿的亵衣,细细的替他擦脸说:「你都热成这样了,倒还老惦记著我。你碰见谁了?」
李顺看着温庭玉,突然一把把他的手握住放到一边,头埋在他肩上说:「我看见大师兄了,也跟他谈了不少过去的事。庭玉,我真混蛋。」
温庭玉叹了口气说:「高哥,他还好吗?我也七年没见过他了。顺哥,咱们不是说好了,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说著又冲外边喊说:「四儿,盛碗酸梅汤」他话还没说完,嘴就被李顺侧头堵上。
外面夏日炎炎,知了闷声的叫著,府外传来了打冰盏儿的『得儿铮-铮』的响声。四儿端著酸梅汤,侧耳听了下屋子里的动静,偷笑著喝了口手上的酸梅汤,转头走了出去,嘴里唱著:「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二十一

夏去秋来,温庭玉储的那点药材早喝完了。虽然只吃些药店里就能找到的补品,温庭玉的身子仍然是一天好过一天,十月的时候就去会贤堂唱了堂会。他歇了大半年,虽只唱了一场,就立刻抢回了第一红旦的位子,人人都翘盼著他身子大好的那天。
林玉宏一直到了十一月才带著新夫人回来,他一回来,就赶著包了会贤堂,连喜宴带庆功一请过。因为是在会贤堂里请的,少不得请了北京顶尖儿的角儿过来,什么段正山程秋君全过来了。温庭玉是李顺义弟的事情传了满北京,练兵的人都x掇著让李顺把温庭玉叫过来,让大夥好好过瘾。
李顺向来不喜欢温庭玉再在这些人中间打滚,但终究回家跟温庭玉说了。温庭玉倒有自己的打算,这些口子,林玉堂叫人给他带过两话,隐隐透出他不去南方,李顺便会前途堪忧。
温庭玉瞒著李顺打探下来,知道有段w瑞一力保举李顺。虽然林家在朝廷里活动过几,但总有段祺瑞替他挡住。他虽然不大担心李顺的前途,却更知道林玉堂的手段。温庭玉合计了几天,明白为今之计便是尽快复出以防不测。这些日子他串了几场堂会下来,又冷推了几个请,李顺又为了他和刑部侍郎撕破了脸,这北京城里念著他风骚的人就少多了。但抵不住听戏之风日盛,他这七年打的名声仍足以让他在北京城稳稳的坐著顶红旦角的交椅。
温庭玉站在李顺旁边,桌上正行酒令。和林玉宏交好的大多是出身上层的汉人,自然行的是雅令。这风雅的玩意儿,李顺是不行,多数是笑著认罚,说个笑话,喝上三盅酒。但饶是他酒量再好,几圈下来也是微醺了。温庭玉不愿李顺喝多,他是令官,见又快到李顺了,于抹著骨牌,想著李顺会的那几句诗词,要拆一副合适的牌出来。
温庭玉平日拆牌拆的好,可如今李顺微醺,拿著酒杯直直的看著他,看的他一阵心慌,手底下也乱起来,竟拆了副乱七八糟的牌出来。
「左边长么两点明。」温庭玉拿著牌,咬著嘴唇看著李顺,见他摆摆手,刚想自己替他行令,饮那一大海就饮了,突然听到一把甜柔的嗓子从他身後响起来:「日月双悬照乾坤。」
温庭玉一怔,转头看到程秋君点头对他笑了一下,又坐到林玉宏身边说:「我刚才跟台子上都看见了,你们这些人,都欺负著李镇统。这在坐的除了令官,哪个不能替他行令,偏要灌著他。」说著又点了点林玉宏的胸脯说:「玉宏,今儿是你的宴,倒灌起人家来,羞也不羞。」
林玉宏搂著程秋君笑起来说:「瞅瞅,牙尖嘴利的,我们都等著庭玉救义兄呢,你倒是打了我们岔。」
程秋君不依起来,跟林玉宏调笑了两句,又瞟了一眼李顺说:「李镇统,今天这杯酒是我救的。您可别忘了。」说著又看向温庭玉说:「这说救,我才说了一句,还有後面的呢。我可没什么酒量,指不定说的不好被罚了,倒要镇统救我了。」说著又瞟向了李顺的脸。
温庭玉自己本是这样的人,怎么不知道程秋君的意思?他垂眼看了下李顺无动於衷的脸,又翻了翻牌,抬头看向程秋君说:「右边长么两点明。」
程秋君靠在林王宏怀里把令都对上了,偏最後一句差了个韵。他举著酒杯说:「李镇统,秋君才疏学浅,还是没救下来,这三杯,罚我不知天高地厚。」他正要喝酒,听李顺在旁边说:「程老板,这酒还是得罚我。」说著连著喝了三杯酒,又笑著对温庭玉说:「庭玉,程老板都下来了,该你上台了吧。」
温庭玉看著李顺,眼睛弯起来说:「我今儿说好了不彩唱,不如就跟这儿吧。林大人,您点哪出,我就唱哪出。」
林玉宏还没开口,程秋君就抢着开了口说:「温老板,我出道两年多了,,还没见过您唱思凡呢。」

温庭玉看著程秋君一笑说:「程老板点的段子,我先记下了。」又笑著对林玉宏说:「林大人,您要听哪出?」
程秋君被温庭五不软不硬的碰了回来,转头又看到林玉宏看著温庭玉的笑脸出神,嘴角一撇,暗地里拧了下林玉宏的大腿。
林玉宏呼痛,转头看向程秋君,咬著他耳朵说:「怎么著,吃醋了?你别说,你还真没这温庭玉有风情。」他握著程秋君要拧过来的手说:「不过我就喜欢你嫩。」说著抬起头来说:「就唱思凡吧,回头让你唱多了,遗山非跟我们拼命不可。」
在座的都轰笑起来,李顺也不脸红,手肘杵在八仙桌上,捏著酒杯看著温庭玉。温庭玉冲他笑了一下,走到一边开声唱起来。
温庭玉手到眼到,清唱而已,他眼目迷离,手指随点,似乎真的变成了个思春小尼姑身在庙里,对著佛像念著万丈红尘。
一直到他唱罢,走回到桌边坐下,这一桌人都没说话,倒是程秋君咬了咬嘴唇,大声叫了句好,带头拍起手来。
温庭玉微微欠身,坐下来吃了杯酒,转头看见李顺还是那么看著他,脸红起来,推了推李顺说:「大哥,看什么呢?」
李顺等温庭玉叫出大哥两字,才知道俩人在外面,总归不好太放肆。他咳了一下直起身来,又转头对林玉宏说:「说回来了,过些日子就是圣上大婚了吧。大婚归大婚,下面的军饷可催了几了,玉宏,上我跟你说那事儿,你二哥有什么话没有。」
林玉宏笑著说:「那事儿,我哥说要坐下来谈才好,明儿下午你有空没?」他见李顺点了点头又说:「得了,这些事儿都明儿再说,今天不谈公事儿,都给我接风贺喜。知道不,我屋里那个。」他在腹前比了个圆弧说:「要不怎么现在才到北京呢。」
席间的人都笑起来,连连贺著,菜流水一样上来,台上又演起戏来。杯觥交错中,李顺总不愿温庭玉喝多,替他挡了多数的酒,自己喝的醉醺醺的。温庭玉心疼的替他多夹了些菜,自己又转身去找夥计要解酒药。他一直问到厨房才要到,正走回去,突然听见有人在他身边说:「温老板,我们家二爷说,明儿上午请您去趟他家。」
温庭玉一惊,转头一看正是杨兴。他咬了咬嘴唇说:「杨管家,咱们也是老交情了。明人不说暗话,你叫大爷死了心吧,也别老拿我义兄的前途吓唬我。」
杨兴躬身说:「温老板,您不跟我遮掩著,那我也直说了,这是大爷的意思也好,二爷的意思也罢。总之爷说了,您明儿要不去,段总办一个人可保不住您义兄的人头。」
温庭玉看了眼宴席那边,咬了咬嘴唇说:「杨管家,您回您家的两位爷,就说段总办未必保不住我义兄的人头。还有,义兄死了,我自然跟著他去,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杨兴呵呵笑起来说:「温老板,这还是爷的话,他让您问问李镇统,放没放过革命党。还有,明儿上午一定等著您,您要不爱走大门,敲三下林府南边的侧门,自然有人给您开门。对了,爷还说,您要愿意带著四儿也成。」说完一躬身,转身走了。
温庭玉咬著嘴唇看著杨兴离开的背影,手里捏了捏那个醒酒的药丸,转头回到宴席上。
席上练兵的人大多已经醉了,只剩下陪酒的戏子姑娘和-边照应的小厮们在桌子边团团的转。温庭玉冲替他照看李顺的段正山点点头,把药丸放茶里化开了,自己扶了他,便要往李顺嘴里灌。
酒气上了头,把李顺的脸醺得通红,半眯著眼睛看著温庭玉,笑著说:「庭玉,我还没醉呢。」说著又转头说:「玉宏,来,是男人,就把这杯乾了。」
林玉宏那边也叫起来,温庭玉忙压著李顺,拿著茶碗给他灌下去。他看著李顺的脸,突然想起杨兴的话。他一出神儿,竟愣住了,突然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说:「温来板,再灌,您义兄可受不住了。」
他抬头-看,正是程秋君。他在席上多喝了两杯,两团红云飞在脸上,凤眼斟乱,刀一样的割上了温庭玉的脸。他白嫩的手上淡淡的覆著几个红印,压在温庭玉的手上,转了一下又拿过他手里的杆子,另一只手向李顺的肩上扶去,就要替温庭玉给李顺灌醒酒茶。
温庭玉的眼睛一眯,轻轻扳过李顺的身子,手翻过来握住程秋君手里的茶碗,对他笑著说:「程老板,林大人正吵吵著叫您呢,回头再为这事儿吃了飞醋,我大哥他可真是冤的不明不白了。」说著又回头跟夥计说:「去叫车吧,各位爷要再吃下去,失了态就不好了。」转头又对程秋君说:「程老板,您说是不是?」
程秋君听得旁边有姑娘『哧』的轻笑起来,脸都白了。袖子一甩,放开茶杯就回到了林玉宏身边说:「玉宏,我不是过来」还没等他话说完,就觉得林玉宏一把抱著他的腰说:「秋君,前儿你做的那上掌献寿可真是绝了,下回我再寻了好熊掌,你做了请大夥尝尝。」
温庭玉轻轻的替李顺灌醒酒茶,耳边听著程秋君不依的跟林玉宏使性子。他看著李顺迷乱的醉眼,淡笑了一下,又听得旁边的人报上来说车都备下了,起身告了退,扶著李顺离开了会贤堂。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温庭玉扶著李顺进了院子,赶著叫人烧醒酒汤,自己拿了毛巾替他擦身子。
李顺今天是真的喝多,到家的时候已经醉的糊涂了。他觉著冰凉的毛巾上了身,模糊中看著温庭玉的脸,拾手握住他的手说:「庭玉,你呃听我说,我呃是真喜欢你,从小呃就喜欢你。只是呃七年前你呃是红旦,我是呃下三滥,你不说,我呃哪敢对你动歪、心。」
李顺的话说的断断续续,还伴著酒嗝。温庭玉却听的眼泪都掉了下来,知道李顺是一直惦记著他端午那天的话。他轻轻擦著李顺的脸说:「我知道了,顺哥,我就喜欢你一个人,你是什么都好,我都喜欢你一个。」说著抬起头来,看见四儿端著醒酒汤在门口贼笑,脸都烧起来,擦了擦眼泪说:「笑什么笑,快把汤拿过来。」
四儿端著汤过来说:「爷,那么多事儿我都瞧见了,还怕这一两句不成?」说著替温庭玉把李顺扶起来说,「大爷也真是,醉成了这样,倒也难为他还说的出这么顺的话出来。」
温庭玉的脸更红了,知道四儿是调笑这些话是李顺平日藏在心里转过千百遍的。他啐了下四儿,抬手替李顺灌了几口汤,服侍他睡了过去。他坐在李顺身边,摸了摸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这才抬脚下地,走到前院的厅里,叫人把四儿严吉都叫了进来。
温庭玉平日都在後院待著,极少到前院来,自然也很少跟这前l的管家真正打照面。严吉跑进了大厅,见温庭玉坐在当首的太师椅上,俏目含威,泠泠的看著他。他见四儿跪在一边,楞了一下,他平日见李顺也是不用跪的,此时竟不知道自己是当跪不当跪。
严吉正犹豫,就听温庭玉沉声说:「严吉,你把大厅边上的人都遣远著点,我有点紧要的话问你,事关重大,你可要警醒著些。」
温庭玉见严吉连声应著,退了出去,这才转头对四儿说:「起来吧,难为你跪那么久了。」

四儿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说:「能吓住那个严吉要紧,我又不是没跪过,爷倒是疼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温庭玉看著四儿,叹了口气说:「四儿,你过些日子,搬去纳兰的院子吧。」
四儿闻言一怔,脸红起来说:「我在这镇统府当管家当的好好的,干嘛去他哪儿?爷,你怎么了?干嘛突然提他?」
温庭玉楞楞的看著他说:「纳兰虽说是个满人提督,但家里是在关外握兵的王爷,你跟了他,我也放心了。」
四儿被温庭玉的样子吓住了,忙走上一步说:「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又多想了?宝荣宝荣的事,我自己能拿主意。」
温庭玉叹了口气,听外面脚步声近了,看著四儿说:「你自己能拿主意就好,人生在世,能遇上个对自己好的不容易,你别忘了。」说著又对进门的严吉说:「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严吉把门掩了,垂手过来说:「二爷,有什么事?」
温庭玉的手拧了拧,低声问:「你仔细想明白了再答我,大爷最近,放没放过革命党。」
严吉一听这话,心底下一惊,这才明白温庭玉这般小心的缘故。他站在下面,仔细想了半天,想起七月的事情,躬身答著:「七月初的时候,一镇里抓了三个,後来悄没声息就没了,我当大爷是把他们置了,原来」
温庭玉一听,眼前都黑起来。他闭著眼吸了几口气,两手紧紧的抓著扶手,睁眼厉声对严吉说:「原来什么?大爷就是著人置了革命党,知道吗?别忘了你的荣华富贵都是怎么来的。」说著站起来,就往後院走回去。
李顺睡了一会就醒了,他酒醒过来见温庭玉不在身边,就要下地去找。他才坐起来,就觉得头里疼痛,抽了口凉气。他刚抬手扶头,就听见有人快步走过来说:「你的酒倒醒得快。」
李顺觉出温庭玉温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这才笑起来说:「你不跟我身边,我哪睡的踏实?」
温庭玉笑起来,轻轻拍了一下李顺的额头说:「满嘴酒气,醺死人的,你可别说话了。」
李顺抓著温庭玉的手,笑著哈了过去,醺得温庭玉偏过了头。他偏著头坐了一会儿,突然又转过来吻上了李顺的嘴,手伸进他的裤子揉著他的分身,身子靠过去,一下把李顺压倒在炕上。
俩人在床上翻滚著把衣服都脱了,温庭玉趴在李顺的身上,半舔半吻的挑著李顺的突起,两手伸下去,轻轻揉弄著李顺的分身。李顺的手从他的腰上滑下去,扩著他的後庭。
温庭玉一边轻轻呻吟著,腰也摆动起来,或前後或左右的在李顺身上动著,下体蹭过李顺的下体,磨著那铃口,磨得李顺越涨越大,在就要忍不住的时候,突然温庭玉一推李顺的身子,滚到了一边。
李顺刚一楞,转头看温庭玉浑身透著粉红,咬著嘴唇看著他,一下撑起来,把温庭玉的两腿向上折起。他见温庭玉的瞳孔突然收缩,知道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把他的两腿搭在自己肩上,分身对上了他的菊口,轻轻推进去,又低头吻著他说:「庭玉,是我,别怕了。」
温庭玉一听这话,眼泪一下涌出来,两手从腿中伸出来,紧紧抱著李顺的颈项,嘴也用力的吸吮著他的舌头。
李顺也不知道温庭玉今儿晚上怎么那么有兴致,拉著他做了一又一。冬天夜长,温庭玉一直到快後半夜才筋疲力尽的躺到李顺怀里。李顺抹著他的眼泪说:「又不是没下了,虽说你身子快好了,也得注意著点。你看看,哭成这样,我都不计较以前的事儿了,你还计较什么?」
温庭玉越听哭的越厉害,又想起李顺醉酒的话来,一下咬上李顺的肩。李顺突然被咬上, 『嘶』的一下抽了口凉气,只当温庭玉是为以前的事难过。他也不好说什么,知道以前的事就算说的再清楚,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开的。
李顺拍著温庭玉的背,嘴里轻轻的哄著。温庭玉这是老实不客气的咬,直到血从李顺的肩头涌出来才放开口,舔了舔著那个伤口,终於开口问道:「顺哥,你最近和革命党打没打过交道?」
李顺觉得肩头剌痛著,连带酒醉的头疼也被带了出来,做了一晚上的劳累卷上来,抱着温庭玉迷迷糊糊的说:「革命党?我跟联兵,天天都跟革命党打交道。」温庭玉紧紧盯着那个牙印说:「那七月的时候呢?」
李顺闭著眼睛随口应了两声说:「七月?啊大师兄进了革命党,我还忘了跟你说这事了。」
温庭玉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他定了定神还想再问,却听见李顺的呼吸声均匀的传过来。他听著李顺的呼吸声,叹了口气,两手紧紧的抱著李顺的身子,心里转著林玉堂的话,一夜无眠。
第二天李顺起来的时候,头里还是刺痛的。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身边温庭玉转了个身,转头要看过去,却听见温庭玉均匀的呼吸。他摸了摸肩上已经结了血痂的牙印,叹了口气,又看见温庭玉脖子上昨天晚上留下的痕迹,不舍的用手摸了摸。他头低下去,吻了吻温庭玉细致平直的肩膀,手从背後抱过去摸了摸他的手,见是温的,这才下炕穿好亵衣,又替他掖好被子。
李顺看了眼半灭的火盆,走出去叫人换了。天才擦亮,冬天的早上总是特别的冷,他吸了口气,这才觉得头里清醒了不少。李顺动了动手脚,拉著树枝悠了起来。他的左腿是小时候接骨没接好,短了右腿一小截,虽然使得上劲,但终究是下盘不稳,所以从小就练著上身。
李顺一边悠著,脑子里想起了昨天晚上温庭玉的话,心底下总觉得不祥。温庭玉平日从来不管外面的事儿,晚上却突然问他革命党的事。李顺心里琢磨起来,温庭玉还特意问到了七月,可七月里的事情他做的极隐秘,按理没人会知道。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只以为温庭玉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但这事儿他也不怕漏,高宝贵已经到了南方,八月中就给他报了平安。如今这世道,没凭证的事儿是怎么也扳不倒他这武将的。他吊著转了个身,面对著正屋的窗户,想著里面温庭玉还在睡。温庭玉平日和他一起起来练功的,今天是大概是累坏了。李顺想了想,终究打定主意还是小心为上,先去查查是不是真的有人把消息漏了出去,等晚上回来再安温庭玉的心。
温庭玉等李顺起来走了出去就在被子里穿好了亵衣。他一直听著李顺练完功夫进来,坐在炕上摸著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又起身换好衣服出去。温庭玉听得李顺走到院子里了,他一下坐起来,跳下炕就追到了正屋门口,正见到李顺的背影消失在那道垂月亮门外。他站在门口看著外面发怔,听见四儿急著跑过来说:「爷,您怎么连鞋都不穿就下地了?回头再冻著。」
温庭玉听见四儿说,这才觉出冷来。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回去,又转头对四儿说:「你跟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说。」四儿听见这话,心里咯登一下,但只应了一声,转头叫外面的人做早饭,又跟着温庭玉进了屋里。

他一进去就看见温庭玉坐在炕上,炕上摊着一叠银票。他愣了一下问:「爷,您这是」
温庭玉看著那些银票说:「四儿,你也知道玉堂都传过什么话给我吧。」
四儿点头说:「都是我传的,当然知道。爷,是不是林大爷」
温庭玉叹了口气说:「昨儿林二爷让我今天早上上他们府上去,只说要是不去,顺哥的人头恐怕不保了。」
四儿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明白昨儿晚上温庭玉把他和严吉叫到一起问话的意思。他自然知道进了林府的後果,抬头说:「爷,这事,你不能不让大爷知道,这林府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温庭玉咬著嘴唇说:「事关顺哥的性命,我说什么也要过去看看。他要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我去的。玉堂不在北京,我也不会在林府多侍,定是赶著被送去南方,指不定今儿晚上就被送走。顺哥回来了,你把我的话告诉他,再让他稍安毋躁,先把自己的事稳定下来再去追我,这去江苏的路长著呢。」他点了点那些银票说:「我身上带著银子,指不定自己就能逃回来,就算逃不了,说什么也会叫人传信儿回来的。」
他听见四儿应了,转眼又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林家的人自然会护我路上周全的,你叫顺哥稳下自己的事情再说,杨管家说,这恐怕连段总办都护不住了,叫他一定小心行事。如果,万一万一我要有个三长两短顺哥他他自然知道怎么做。」说著又盯著四儿说:「我昨儿晚上的话,你记住了没?咱们这样的人,一世能有个真正在乎自个儿的不容易,可一定要抓住了。」
四儿的喉咙一下堵了起来,红著眼睛跪下来说:「爷,四儿打十二岁就在您身边伺候,您,您可一定要保重自己,我还想再伺候您下去。」
温庭玉下炕把四儿扶起来,看著他的脸叹了口气说:「你这张脸也是个惹祸的,又不会防身的功夫。我护了你那么多年,总归不能一直护著,这种年头,纳兰宝荣那样的人能真心对你,也算是你的福分了。」
四儿听温庭玉似乎交代後事一样跟他说话,知道他心里也没底。林玉堂是什么人?温庭玉既然进了他的手心,怎么能轻易逃走?但他不想让温庭玉再担心,只点头应了。
温庭玉看了半天四儿,终归说了一句:「总之你自己明白自己的事儿,到时候别忘了我是我,你是你就好。」说著又交代了几句,就打发四儿出去叫车。

二十二
温庭玉站在林府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抬手轻轻抚了一下腹部,皱了皱眉头。他站了一会儿,终究吸了口气,走到门房对里面说:「大富,帮我通报二爷一声,说温庭玉求见。」
门房大富正跟门口打瞌睡,听到温庭玉的声音,跳起来说:「哎,温老板,您跟这儿坐会儿,我就进去通报。」说著就跑了进去。
没几时林瑞就迎了出来,见到温庭玉,笑起来说:「二爷可从一大早就盼著了,温老板您这边请。」说著躬身替温庭玉引路。
温庭玉点了点头,看了看他已经大半年没踏进过的地方,挺了挺脖子,抬脚走了进去。
绕过抄手游廊,林玉笙就坐在内院的大厅里喝茶,见温庭玉进来了,抬眼笑了下说:「大哥说你肯定会来,我还不信,如今是信的十成十了。」
温庭玉站在大厅中间,冷笑了一声,抬手脱下披风,递给一边伺候的人。自己走到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二爷,事关我义兄的性命,我怎么敢不来?您直说吧,要我去大爷身边,也得给我个准话才成。」
林玉笙看著温庭玉的动作,再一听这话,猛的拍了下扶手说:「放肆!你知道你这是在哪?跟谁说话呢吗?」
温庭玉抬眼看著林五笙,轻笑了一下,又低头玩著腰上的那串粽子说:「二爷,我知道您是大学士,也知道我现在在林府。只是不知道在这家里是您大呢?还是玉堂大。连玉堂都不敢跟我这么大声说话,您倒吼起我来了。」他抬眼睨了下林玉笙,又说:「二爷,革命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得放下这颗心才好去南方。」
温庭玉斜靠在椅子上,杏眼半眯,睨著林玉笙。若是好男风的看了,必然是色心大动,叫一声娇媚。可林玉笙生平最厌扮女人的男人,看著温庭玉翘著小指捻玩腰饰的动作就难受。他又被温庭玉的话堵的七窍生烟,青白著脸盯著他半天,才重重的哼了一声说:「温庭玉,把你那点勾引人的招都收回去,我不吃你这套!还有,你别太嚣张了,我们兄弟的感情,岂是你这个戏子挑拨的了的?」
温庭玉笑了一下,垂著眼继续拨弄著腰饰说:「二爷,我好歹也在您家唱过百来回堂会了,跟玉堂又是交,您是什么人,和玉堂有多兄弟情我还不知道?您不喜欢看著我,那就赶快把该解决的事儿办了,早点打发我上路也好。玉堂他想必是等不及了吧。」
林玉笙听温庭王左一个玉堂右一个玉堂,透著和林玉堂的亲厚,气得直发抖。但他又不好发作,只哼了一声,让一边的人拿过一个奏摺,扔到温庭玉的脚前说:「你自己看看吧。」
温庭玉心一紧,弯身捡起那个奏摺,打开细细看了一遍才说:「二爷,这里面说的革命党,就在您手里?」
林玉笙点了点头说:「连放人的狱卒和那个乱党,都在我手上,私放乱党,这罪可不轻,重则牵连九族,轻则斩首示众,温庭玉,你考虑好了?」
温庭玉眼睛不离奏摺,轻轻点了点头说:「二爷,玉堂的意思是只要我在他身边一天,他就一天不让您把这摺子送上去吧。」
林玉笙冷哼了一下说:「你知道就好。」
温庭玉『哦』了一声,『啪』的一下台上那摺子说:「我要见到那几个人,看著您置了他们,不然我绝不去南方。」
林玉笙重重拍了一下椅子说:「温庭玉!你别忘了你是谁,别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温庭玉抬起头,扬了扬摺子,冷冷的看著林玉笙说:「二爷,温庭玉向来是得寸进尺,得尺进丈。等我到了玉堂的身边,您要是看着我义兄碍眼,又把这摺子递了上去怎么办?」说着就把摺子放到了一边。
林玉笙眼睛-眯,他们的确是有这意思。老佛爷才过世,朝中局势暧昧。上面一个小皇帝形同虚设,当权的是摄政的庆亲王和握著汉人军队的北洋大臣袁世凯。可这北洋一支里又分了两派,李顺是段w瑞极力提拔的人,而林玉宏则是冯国璋那一系的。如果起了争端,虽然清廷无能,但这摺子呈上去总是一道杀手。
他看著温庭玉,没想到这样一个戏子,居然有这样的眼光,这才明白温庭玉能稳坐了六七年京城第一红旦的位子,绝不是单靠唱的好和出卖色相得来的。也怪不得林玉堂会喜欢温庭玉到不惜大费心思,了快半年的时间,找了李顺下手。
他沉吟了一下说:「让你见到是没问题,不过这置你就不用想了。你不信我林家,我也不用信你这戏子不会等我置完那些人就想办法走掉。」
温庭玉一听这话就掩著嘴笑起来说:「二爷,您也知道庭玉是个戏子,您是什么身份,我温庭玉是什么身份。进了这林府,您还怕我飞的出您的手掌心吗?总之我不看著您置了那些人,怎么都不会去南方。」他说著又睨著林玉笙说:「二爷,照您的说法,只要是我在玉堂身边,这些人也永无出头之日。这和置了他们有什么两样?还是说」他娇笑了两声说:「庭玉果真猜中了您的心思?」
温庭玉看林玉笙的脸都青起来,垂下眼,抚弄著那串小粽子,顿了顿又说:「再说,二爷,私放乱党是重罪,这私藏乱党又是什么罪?玉堂这忒糊涂了些,万一这风儿露出去」他抬眼看了下林玉笙,笑了一下说:「二爷,庭玉一个戏子,虽然见识浅薄,却也知道守信。况且玉堂素知道我是个什么人的,惹急了,指不定干出什么疯事儿来。」
林玉笙冷著脸,看了半天温庭王,这才明白林玉堂的信里为什么说这温庭玉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务必要他心甘情愿的过去才好。他想了想,终归觉得温庭玉的话有理,况且温庭玉再怎么难缠,单身一个戏子,料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林玉笙下了决心,皱著眉头站起身说:「你跟我来。」
温庭玉见林玉笙说了这话,知道他终究不是林玉堂,几句话就被自己打动了。他这才轻轻的松了口气,悄悄擦了擦手上的冷汗,走到林玉笙身後。
俩人转到一个偏僻柴房里,林玉笙著人打开地窖的门,咳了一下,捂著鼻子走了下去。温庭玉看著黑漆漆的地窖,咬了咬嘴唇,扇了扇扑鼻的霉味,也跟著走了下去 。
下面是个小牢房,中间的铁笼子里关著三个人,林玉笙远远的站在台阶边上说:「一个乱党,两个狱卒,你都看到了?」
地窖里的灯光昏暗,温庭玉仔细看了看,没有一个人身型像高宝贵。他点了点头,低声说:「二爷,您可别忘了,我要看着他们被置。」
林玉笙心里一惊,转头看著温庭玉,见他脸色铁青,眉间都是煞气,在地窖昏暗的灯火下,盯著那铁笼的侧睑更是狰狞。林玉笙定了定神,刚才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林玉堂站在身边。他强笑了一下转身上台阶,心里暗惊,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怎么把一个娇小玲珑的温庭玉看成了他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哥。
等俩人转上了地面,温庭玉轻轻拍著身上的尘土说:「二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林玉笙转过身说:「你还是去侧院休息一下,我下午请了李遗山过来,等你亲自跟他说清楚了,我就让你随了愿。」
温庭玉的脸一下白起来,抬头看了看天,算了下时辰,转身说:「二爷是个痛快人,庭玉也不会做些婆妈的事情,等我义兄到了,还劳烦您给我俩准备个清净房间。」
他见林玉笙板起脸,笑了一下说:「话自然是要当著二爷的面说清楚的,只是这种事情,关乎您大哥的面子,总不当著那么多下人面说起来是不是?」
林玉笙哼了一声,也不管温庭玉的话,转身对旁边的小厮说:「小三儿,你带著温老板去侧院休息。」

温庭玉到了侧院,就一直坐在书房里,怔怔的看著桌子上的珐琅自鸣钟发楞。
等到林玉笙说起,他才想起来在昨天的宴席上,林玉宏的确是让李顺今天下午来林府。他本来就没上心,再被杨兴的话一搅,竟忘得乾净,现在想来竟是林玉笙早就安了让他和李顺当面说清楚的心。
他要怎么说,才能让李顺不在林府闹起来?他咬著嘴唇想著上李顺在会贤堂,和那个借著酒劲调戏他的刑部侍郎翻脸的样子。如果今天他的话一个没说好,李顺的脾气起来,真的在林府和林玉笙闹翻要带他走,这当下就犯了律法。上有段棋瑞替李顺压下来,如今惹的可是林家,段w瑞还没林玉笙官阶高,哪压得下来?
况且只要那三个人一天没被置,李顺的头就一天在林家的手里捏著。温庭玉这些年全是跟著这些达官显贵,也明白如今是林玉笙这个大学士要递的摺子,再加上李顺和刑部的人撕破过脸,人证确凿,真的是连段w瑞都保不住他。所以他说什么也要看著这几个人被置了才安心,至於以後的事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温庭玉正在仔细琢磨,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二爷吩咐了,这院里闲杂人等一概不能进去。」跟著一把女声响了起来:「你抬眼看看我是谁!凭你也敢拦我的路!给我让开!」
他闭上眼,知道是林雅月的声音,温庭玉咬了咬嘴唇,想了想,终究是站起来,走出去说:「五小姐,您怎么来了?」
林雅月站在月亮门外,看到温庭玉就要往里走,却被门口的家丁拦下来。她气得脸都红起来,反手就打了那人一耳光说:「这家里我想去哪就去哪,谁给你的熊心够子胆拦我?让开!」
林雅月在这家里的确是被三个哥哥宠得无法无天,尤其是她娘跟著林玉堂去了南方以後更是没人管得住她。那家丁被林雅月打的一个趄趔,想起林玉笙也只吩咐了不让闲杂人等进去,没说不让林雅月进去。
他不想真惹到这个五小姐,只赔笑著让到一边说:「五小姐,这还不是二爷吩咐下来的?我也是一时糊涂。」
林雅月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说:「琴儿,你给我看好了这院门,除非二哥过来叫,谁都不许给我放进来。」说著就踏进了院子。
温庭玉站在院中间,也不说话。林雅月走到他跟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脸红起来,蹭了一会儿,期期艾艾的说:「温老板您怎么来了?」
温庭玉一听这话,倒笑了起来说:「五小姐,您都知道二爷回头要来叫我,怎么倒问起我怎么来林府?」

林雅月见温庭玉笑起来,脸一下红起来,低著头说:「温老板您真会取笑人。雅月雅月」
温庭玉看林雅月娇羞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可笑,实在想不到四月他那么绝情的赶走了这五小姐,居然这会她还能跟没事儿人一样来见他。他皱了皱眉,又想到了林雅 月的婚事,开口问道:「五小姐,张灏渊上个月求亲的事儿,可传了满北京了。您什 么时候出阁?我这做师傅的也得备份薄礼。」
林雅月听温庭玉这话,眼泪转了两圈,掉了下来。她低著头说:「那张灏渊,我还没答应呢,温老板,我的心思,你早该明白的。」
温庭玉看了林雅月半天,终究冷冷的说:「五小姐,咱们是师徒」
林雅月一听这话,一下抬起头,高声说:「师徒算什么?你少拿这话堵我。况且我除了拜师那天,哪天管你叫过师傅?你要非防著这道礼,我明儿就叛了你这师傅!」
温庭玉咬了咬嘴唇,知道话到底还是要说清楚的。他环顾了一下,向石凳走过去说:「五小姐,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再绕圈子。玉堂和我的关系,您不会不知道吧。」
林雅月的脸一下白起来,温庭玉和男人的关系,在外面都是暧昧的传。再加上她从来没见过林玉堂和温庭玉乱来,虽然态度暧昧,但她总心存点希望。如今温庭玉淡淡的说出来,那就是当面承认他相林玉堂真有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了,也怪不得家里的人都不爱她和温庭玉凑在一起。
但眼前这人当真对他无情吗?林雅月看着温庭玉的唇,总能想到这么些年温庭玉那偶尔一个回眸,-个斜睨,道不尽相思苦似的对她勾起的嘴角。
她的睑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究咬牙开口说:「那,那又怎么样?我哥喜欢男人,不照样娶了我大嫂和紫凤?三哥也是。温庭玉,我我」
她终究是女孩子面薄,说不出让温庭玉娶她的话。温庭玉闻言,只轻哼了一声,扫了扫石凳上的尘,转身坐下来,看著林雅月站在那里低头娇羞的样子。
温庭玉突然觉得自己开始有些同情她,林雅月也不过是个痴心的女孩子罢了。他叹了口气,这些年他是享受对林玉堂的那种报复的感觉也好,无聊也好,总是有意无意的背著林玉堂撩拨林雅月那颗芳心,这说到底还是他自己造的孽。
他转头扫了扫桌上的尘,斜靠著桌子说:「五小姐,我跟您那两个哥哥不一样,我只喜欢男人。况且我算下来,还是您半个嫂子,难道您想要嫁给嫂子不成?」
林雅月一听,的抬起头说:「温庭玉,你别尽捡著这些难听的说。我只想知道,这么些年,你真的就从来没对我动过心?」
温庭玉轻笑起来说:「五小姐,我既然只喜欢男人,自然不会对女人动心。您是玉堂的妹妹,当然也是我妹妹。」
林雅月一听,似乎五雷轰顶,温庭玉这话说得明白,而她居然对这样一个温庭玉暗系了八年的芳心。她抖著手指著温庭玉说:「温庭玉,你你」
温庭玉眯著眼睛看著林雅月说:「五小姐,庭玉不过是个戏子,又不喜欢女人,自然承不起错爱。张灏渊此人人品高洁,博学多才,又是两广总督的大公平。我劝您还是再掂量掂量的好。」说著又站起来说:「我最近身子不好,养下了午睡的习惯。再说孤男寡女共一院,虽然在您家,也挡不住有下人说闲话。五小姐,我可不好再留您在这儿了。」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林雅月颤著声说:「你喜欢的那个男人,不是我哥吧。下午要来的那个李镇统才是你喜欢的,是不是?」
温庭玉一顿,怎么也没想到林雅月说出这话来。他闭上眼睛想了想,终究背对著林雅月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五小姐,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儿。况且喜欢男人的事儿,说起来龌龊,您-个宅门的小姐,还是少插手的好。」
林雅月-听这话,气得直发抖说:「温庭玉,你,你果然是把好心肝当做驴肝师!我怎么瞎了眼睛,竟喜欢了你八年。」
温庭玉听到林雅月说这话,心里倒松快起来,轻笑一下说:「五小姐,您现在看穿了我也不算晚。得了,我还要午睡,您请吧。」说著就向屋子里走过去。林雅月被温庭玉气得一下哭了出来,跺了下脚。转头就走。温庭玉听到林雅月出去的声音,这才长吐了口气,重新坐到桌子前看着那自鸣钟。已经午时过了,林玉笙说李顺下午来,也不知道下午什么时候。
他看著自鸣钟,想起刚才的事情,轻笑了下,不知道自己原来还这么好心。如果他刚才勾著林雅月,说不走还能送个信出去给李顺,让他千万别正林府里闹起来。现在可好,他自己把自己的活路都堵死了。
温庭玉轻笑起来,突然也懒得去想到底要跟李顺怎么说的事儿了。他趴在桌子十楞楞的看著那自鸣钟,看著上面的长针一格格的动著,慢慢想著和李顺这七八个月的日子。他边想边看,只觉得那长针越走越快,一会儿就是一格。

一直到申时的时候,温庭玉听到外面有人叫起来:「温老板请您过去说话呢。」
温庭玉的身子一震,楞楞的看了眼那自鸣钟,终究闭上眼睛,转头吸了口气大声说:「知道了,我就来。」
前面李顺应了林玉宏的约,到他家来跟林玉笙说军饷的事儿。圣上要大婚,银子海一样的出去,拨往练兵的银子就迟迟不下来。他原本是等袁世凯过几日回来,再和段w瑞一起和袁世凯商量的。结果袁世凯还没回来,天津的军营就逮了几十个逃兵。
有逃兵就说明没士气,这是练兵大忌,他等不及袁世凯回来就一直和林玉宏商量,让掌织造部的林玉笙从大婚的银子里拨出一些,先救了急再说。
李顺和林玉笙一说,又有林玉宏在一边撺掇,林玉笙虽然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也终究只答应了二十万两。李顺心里算了一下,二十万两多少能支撑上几日,等袁世凯回来,一切都好办了。便也痛快的谢了林玉笙,他正要告退,林玉笙又抬手说:「遗山,你等下,我还想你见个人。」
李顺一楞,不知道林玉笙叫他见谁。他不好拒绝林玉笙,只好在一边喝茶等著,心里开始发急。他一早上都耗在练兵,下午又来了林府,回头还要去兵营查清楚革命党的事儿。看样子他今儿晚上肯定不能回家吃晚饭了,而温庭玉昨儿晚上一定是胡思乱想了什么,今天自己再晚回去,谁知道他又想了什么出来。
李顺有一搭无一搭的和林玉笙、林玉宏说笑,心里在想著怎么宽温庭玉的心。他见一个人走到林玉笙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林五笙点了点头,又转头对李顺说:「遗山,你跟我来。」说著站起来,又对要跟过来的林玉宏说:「玉宏,你回你院子里陪陪弟妹,都成了家了,还一天到晚不沾家。」

林玉宏呵呵笑着应了,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剩下李顺跟着林玉笙三转四转就到了一个冷清的屋子里。
李顺不明白林玉笙带他到这么个屋子里干嘛。他还没琢磨过来,只见林玉笙推门进去说:「你自己跟他说吧。」
李顺更糊涂了,但还不待他看进屋子,温庭玉的声音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大哥,我不回家了。」温庭玉看著走进来的李顺陡然缩起来的瞳孔,吸了口气,急急的说:「玉堂让我去南方,我想好了」
「庭玉!你说什么疯话!」李顺一下暴喝出来,打断温庭玉的话,盯著他说:「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跟我回去!」说著上前一步拉住了温庭玉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却觉得手里的温庭玉挣起来叫著:「我真不回去了,大哥,玉堂跟南方等著我呢,我,我这两日就走。行李二爷都给我预备好了。」
李顺闻言一呆,转过头暴喝著:「你说什么!」说著紧紧盯著温庭玉,气得浑身发抖,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温庭玉低下头,不敢看李顺的眼睛,只皱著眉头扭了扭胳膊说:「大哥,我胳膊快断了。」
李顺怔了一下,立刻松开手。他的手收回去,张合著在衣服上擦了下手心里的汗,吸了口气看著温庭玉刚要说话,就听见林玉笙缓缓的在旁边说:「遗山,你这义弟和我大哥两情相悦,这风雅的事情,咱们做兄弟的可不好拦著。」
李顺一听这话,眼睛都赤红起来,紧紧的盯著温庭玉。他盯了半天,终於的吸了口气,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对林玉笙说:「林大人,庭玉年纪小,玩心重了些。我是他义兄,不能让他做出这些有辱门风的事情。」
林玉笙眯著眼睛看著李顺说:「遗山,我也不想我大哥做这事,可架不住他对你义弟情义重了七年了不是?」他转头对温庭玉说:「庭玉,你不是也下了决心了,不过你大哥要是说什么都不肯,我也不好硬来。」
温庭玉见李顺气的拳头都攥了起来,怕他闹起来,急著说:「大哥,我想好了,玉堂对我,的确是跟二爷说的一样。况且,我也我也」他转过头吸了口气,轻轻的说:「我也舍不得离开他。」
李顺闻言身子一震,紧紧盯著温庭玉说:「你说什么!你敢给我再说一遍!」他看著温庭玉嘴唇发抖,脸色青白起来,两手扭著,吸了口气要说话,终於重重的哼著抢在他前面说:「庭玉,你可想好了,我的义弟绝干不出这种事儿来。你若是要去林玉堂身边,以後咱两个便恩断义绝,再也不是兄弟。」
温庭玉听见这话,手都快掐出血来。他直直的看著李顺说:「大哥你就真的如此绝情?不要我这个弟弟了?玉堂和我,我们两个」他终究不能看著李顺说出和林玉堂亲厚的话,只垂下眼,顿了顿说:「我是说什么都要去玉堂身边的。」
李顺看着温庭玉垂眼发抖的样子,猛的转过身说:「庭玉,你一直拿我的话当耳边风,也罢,你喜欢一意孤行,我要拦也拦不住。你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去,我这义兄不过是小时候拜的,你长大了,也用不著我替你操心。」
他捏著拳头,顿了顿又说:「林大人,我毕竟没您那样的胸怀,温庭玉以後,便不是我弟弟。庭玉,你好自为之。」说著就走了出去。
温庭玉看著李顺出去,这才支撑不住,闭上眼睛,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说:「二爷,我的话都说清楚了,您满意了吧。」
林玉笙冷笑了一声说:「你这个义兄果然是个当兵的料,绝情的可以,倒真枉费你一片心了。真不明白我大哥有什么不好,你非逼得他出这种手段才肯回去。」
温庭玉咬著嘴唇说:「他不使出这手段,我还看不出我义兄是这种人。不过他毕竟是我义兄,二爷,您答应我的事儿,还是得做,不然我还是那句话,大不了一拍两散。」
林玉笙看著温庭玉低头使劲绞著自己的手,冷笑了一下说:「你这戏子倒有情义。」转头往外走说:「你跟我过来。」
温庭玉点了点头,跟著林玉笙就到了那个地窖。
林玉笙早早叫人备了三碗砒霜,他看著已经被吊在墙上的三个人说:「车已经备好了,温庭玉,你别忘了我哥到现在还对你客客气气的。你要是背信弃义,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温庭玉-听,眼睛轻眯了-下,点了点头又问:「这三个人,哪个是乱党,哪个是狱卒?」
林玉笙冷哼一声说:「你倒是多心,中间的是乱党。」
温庭玉点了点头,走到中间那人的面前。那人看著他,『呸』的一声吐了口痰在温庭玉脸上说:「妖人!你要杀要剐,给老子一个痛快的!」
温庭玉避了一下,但离的近,仍是没避开,被一团带著腥味的浓痰啐到了脸上。
他皱了皱眉,掏出帕子,轻轻擦去那口痰,看著那革命党低声说:「跟你一起被放的,有没有一个叫高宝贵的马脸汉子?」
那革命党一怔,还没明白温庭玉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就见温庭玉盯了他看了一会,站起来转头说:「二爷,您动手吧。」
温庭玉看著那三个人被人卸了下巴,强灌下一大碗砒霜水,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惨叫著抽搐起来。他们开始是又吐又泻,再大口大口的吐出血来。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消停下来,一边的人走过去摸了摸他们的脖子,又走到林玉笙面前说:「二爷,都去了。」
他在旁边听着这话,闭上眼睛,知道自己这辈子是逃不开噩梦了。这三个人的脸和七年前的脸印在一起,全浮在他眼前。
温庭玉脸色青白起来,睁开眼睛,拿过桌子上的摺子扔到火盆里,又转身对林玉笙说:「二爷,我什么时候动身?」
空气里传来混合著排泄物和血腥的味道,配著霉味呛著鼻子。林玉笙轻轻了,咳了两下,不想多看那三人的死状。他转头看著温庭玉,心里又佩服又警觉。这三个人被灌完砒霜的景象,他都转了头不忍看,温庭玉却冷冷的一直看到他们断气。

他对温庭玉点了点头说:「车都备好了,林瑞陪著你过去。」说著吩咐人把那三个人的尸身置了,转身上了台阶,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再叫个两个身手好的武师,这一路上,务必看紧了温庭玉,不能出什么差错。

等两个人出了柴房,林玉笙正要叫人去准备行李车马送温庭玉离开北京,就听有人跑过来说:「二爷,不好了。」
林玉笙被吓了一跳,忙转身说:「小三儿,什么不好了?」
那小三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林管家叫您您和三爷」他咳了几下才继续说:「南方的人带来了大爷的信,还叫咱们赶快换奠服,老爷子,老爷子去了」
林玉笙『啊』了一声,一边走一边说:「上不还说有些起色了?怎么这会儿就去了?」说著转头看了眼温庭玉说:「你还去那侧院里待著。」
林玉笙到了大厅,林瑞正忙著叫人把门口的灯笼都换成白色的奠字灯笼。他拆了信看,才知道,林振山终於没撑过年底,大房太太,也就是林玉堂和林雅月的娘也跟著林振山去了,老爷子临终留下话不准分家,所以他在南方主持完七七就回来。
林玉笙读完信,点了点头说:「林瑞,你叫人去收拾个大点的灵堂出来。老太爷老太太都去了,我们在北京这三个也得守灵。」说著又回头对杨兴说:「大爷在信里说,老太大身边的樱红和翠柳在老太大走了以後吊了颈,她们俩是从北京带过去的,大爷说按乾女儿的规矩下葬,你去查查她们还有没有家人。」
杨兴应了,林玉笙又吩咐了几句做头七的事儿,突然想起温庭玉。他转头对那送信的家丁说:「大爷还说没说其他话?」
那人怔了一下说:「二爷,那边乱得很,老爷子在那边是什么人物?这葬礼自然要做的扎扎实实。只是那些在南方纳的姨奶奶们吵著要分家,大爷和四小姐忙里忙外,还要震住家里那一群女人」
林玉宏才进来就听到林玉笙的问话,他听那人罗罗嗦嗦的说了一推,一句都没在点儿上,开口大声说:「我二哥问你大哥还吩咐什么别的话没?你没事儿说那么多干嘛?」
那人被林玉宏一吼,吓的一哆嗉,这才回:「走的时候,大爷正忙著安抚那些姨奶奶,什么都没交代。」
林玉笙怔了一下,心想,那温庭玉怎么办?他想了想,做完了七七,那就是林玉堂不出三个月内肯定回来。这等他把温庭玉送到南方,指不定林玉堂都快到北京了。
他见杨兴林瑞都分头去做事了,又打发林玉宏去把这事告诉林雅月,这才把小三儿叫过来说:「你过去跟温庭玉说,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让他安心跟这儿等著大爷回来吧。」他想了想又说:「你现在去找人把那间地牢给收拾出来,务必收拾的舒服些,再把温庭玉关进去。这事要做的隐秘点,不许漏给别人知道,尤其是三爷和五小姐,知道吗?」说著就去忙奠礼的事情了。
温庭玉一听到那小三儿传的话,心一下悬起来,他原本是打算离开了林府就找机会逃走的。如今可好,他待在这林府里面,虽说不是被锁起来,可想必是逃不出去的了。
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在林府住了下来。他本想找机会再逃出去的,可结果第二天就被迷晕关进了地牢,平日只有那小三儿一日三餐的给他送饭。
温庭玉看著这间美仑美奂的地牢,里面点上了香炉和火炉,还放了不少的玩意儿书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来想去,明白是自己逼林玉笙置革命党的时候太过显山露水,引得他对自己有戒心。但林玉笙总算知道温庭玉是林玉堂极宝贝的人,这才给了他这么个金笼子。
地牢里无分日夜,好在林五笙放了个自鸣钟进来。估摸著是第八九日上下的时候,温庭玉正靠在床卜看书,突然行人打开了地牢的门,走进来说:「温庭玉,我总算找著你了。」
温庭玉一听这话就怔住了,抬头看著林雅月咬著嘴唇从台阶下走下来说:「我二哥倒把这里布置的漂亮,温庭玉,我知道你不想在我哥身边儿,程秋君什么都跟我说了。你跟我走,程老板在外面等您呢。」
温庭玉怔了一下,不知道这关程秋君什么事,更不知道林雅月是怎么找到他的,又干嘛要放他。林雅月见温庭玉怔靠在床头,一跺脚转过身去说:「我我过完七七就要嫁了,这是我放了你,你可要记清楚。」
温庭玉这才明白这是林雅月的一番女儿心思,只可笑他学了十几年的女人心肠,临到头还是不明白这点女儿心。
他放下书,想了想,终究站起来说:「五小姐,您放了我,回头大爷二爷责怪下来怎么办?」
林雅月的声音恨恨的傅过来:「我哥回来的时候,我早嫁到广东了,他敢怪罪两广总督大公子的夫人吗?我二哥那人哪有怪我的胆子。温庭玉,我著人把小三儿打晕了才抢来的钥匙。前面又有几个王爷来吊唁,全府的人都在那边伺候,你现在不走,就没下了。」
温庭玉听林雅月说完,这才点了点头说:「多谢五小姐相救,五小姐的大恩人德,我温庭玉绝不会忘。」
林雅月闻言一震,转过身看著温庭玉,眼睛都红起来说:「你你就不能叫我声雅月?反正我都是要嫁的人了,再也不会缠著你。」
温庭玉看著林雅月的脸,心一软,叹了口气说:「雅月,你的大恩大德,我温庭玉没齿难忘。」
林雅月听温庭玉这么说,眼泪一下掉下来,转过身擦了擦眼泪说:「温庭玉,你你是男人,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说著快步走了出去。

等温庭玉坐上车的时候,程秋君正在里面笑盈盈的等著他。他见温庭玉上了车,这才轻轻敲了敲车厢说:「走吧。」
温庭玉怎么也想不出程秋君救他的理由,但他也无可奈何,只看著程秋君说:「程老板,五小姐怎么会找上您问我的事情?这是得罪林家的事情,您何必涉险?」

程秋君轻笑了一下说:「我跟五小姐知交快一年了,她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再说,什么涉险不涉险的,我不过是帮手送您回镇统府罢了。话说回来了,温老板,您可真是好福气,这林家大房的兄妹两个都是只惦记著您一个,换著样的讨好您,偏偏您心气儿高,一个都看不上。」说著又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手炉,低头说:「这些也就罢了,我知道您就喜欢李镇统一个。但我原是信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想不到李镇统也是眼里只有您一个。温老板,这天下的有情人,可都凑到您身边了。」
温庭玉听著程秋君半玩笑半羡慕半妒忌半讽刺的口气,眉头轻轻蹙了下,靠在车厢上说:「不过是庭玉运气好罢了,这天下的有情人多了,程老板,林三爷对您也是好的不得了的。」他闻著程秋君那手炉的香味,突然觉得嗓子乾渴,轻轻有些骚痒的疼痛,侧过头轻轻的咳了几下。
程秋君见温庭玉咳起来,拿过身边的水壶递过去说:「温老板,您喝水,护好了嗓子要紧,这还得好一段路才到镇统府呢。」
温庭玉看着程秋君,总觉得他那笑里藏着隐隐的恶毒。他接过水壶,心里想了想,终归觉得大概是自己这几天住在死过人的地牢里,常被噩梦折磨才会有这种感觉。况且程秋君是真的和林雅月-起把他从林府里救了出来,他又何必步步为营?温庭玉拿起水壶,一边拧著上面的盖子,突然想起李顺。他抬眼看了眼程秋君,轻轻的问:「这些日子,您见没见过我义兄?他现下怎么样?」
程秋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垂眼盯著温庭玉手中的水壶说:「李镇统不爱看戏,我怎么会见过他?倒是听练兵的人说,昨儿袁世凯亲自递摺子,说是要提他做正三品,估摸著这两日就该听回信儿了。」
温庭玉这一听就放下一颗心来,也没注意到程秋君的样子,李顺要升官总是件好事儿,况且那几个人已经被置了,林家不可能再找李顺的麻烦。他喝了口水,想著李顺在林府里跟他绝交的样子,他不知道那时候李顺是真的不要他,还是跟他做戏。这两天想下来,他总觉得李顺那天的表情真的很,话也说的狠绝,但也不敢去想他是真的不要自己了。只是现在他要回到李顺身边,若是他那时候不是作戏,自己该用个什么法子讨他欢心,让他回头?温庭玉一边喝水一边胡思乱想,突然头里一下晕起来,刚在了座倚上。
二十三

李顺从林府出来的时候,立刻就叫人盯好了林府出入的车辆,转头叫了车就奔去兵营。温庭玉的话一直响在他耳边,他坐在车上,使劲捏著拳头,控制著不让自己一拳打到车上。
以温庭玉的性子,如果不是自己出事儿,肯定不会说出那些话来。李顺那时候本就在琢磨温庭王昨儿晚上说的话,所以听到温庭王跟自己说要去南方,他本是控制不住,但终究想到了革命党的事情,压著自己配著温庭玉演了那出戏。
演戏是演戏,但话仍然是伤人,温庭玉眼睛里的伤痛绝不是作假的。李顺知道自己也是控制不住脾气,这要断了兄弟情分的话,恐怕是说得太重了。温庭玉是个多心的,万一没看出他是跟著他演戏,万一想多了李顺手上的骨节喀喀响起来,闭起眼睛稳著自己的脾气,既然温庭玉说自己要被送去南方,那这一路林府的人自然会护他周全,如今他要先确保自己没事,才有本钱去救温庭玉出来。
饶是如此,李顺还是忍不住担心,才到军营,就著人去他府里把四儿叫过来,又立刻找来心腹去查那天放叛党的事情。
他一查之下,才发现当天的两个狱卒失踪了,气得他责令典狱官有两个狱卒失踪竟失踪竟不知上报,怠忽职守,判在校场杖毙。
四儿进兵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李顺铁青著脸坐在校场中央的椅子上,看著那典狱宫被一棍子打在後脑勺上,当时脑浆进裂,红白的溅在校场中央。四儿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几乎吓的当时就晕厥过去。一直到见李顺的时候,还是浑身像筛子一样的抖著。
李顺看著跪在下面的四儿,终归知道他不是这兵营里的人。刚才那一幕是震慑军心,怎么是这样的孩子受得了的。这么一圈下来,他的脾气也发得差不多了,李顺遣退左右,走下来扶起四儿说:「你吓坏了?我叫人给你拿定神汤来。」
四儿还在打抖,听到李顺的话,点了点头。一直到喝完了那碗汤才静下来,吸了几口气说:「大爷,您先听我说,爷他去了林府」
李顺在中间走来走去的打转,挥了挥手说:「我今天下午看见他了,我问你,你知道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去南方?」
四儿一听李顺已经见到温庭玉了,心反而悬起来,他忙不迭的把温庭玉早上交代他的话都说了出来。李顺越听越怒,一下拍在桌子上说:「庭玉怎么总是一意孤行,有什么事情,永远不知道跟别人商量著来。」
四儿被李顺拍得吓得跳起来,忙躬身说:「大爷,爷这是怕你拦他,他不是说了,这事关您的性命,他说什么都要帮您先摸清楚根底。」
李顺捏著拳头又走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说:「他都知道是革命党的事儿了,还摸什么根底?他想的简单,去江苏那么多条路,谁知道他从哪走,几时走?走陆路还是水路?坐火车还是坐马车?还有,林家的人能让他那么简单的逃走吗?还说什么送信给我!况且,现在兵荒马乱的,万一路上有个意外」他顿了顿,终究不想说不吉利的话,只重重一拳又砸到了桌子上。
四儿咬著嘴唇,看著李顺说:「大爷,我能求到九门提督,让他留心林府里出城的车辆。爷是个精细的人,想必能留下记号,或是传出信儿来的。说到底,他在二爷眼里不过是个戏子,林二爷这个人是最瞧不起戏子的,想必不会怎么防范著爷。」
李顺闻言点了点头,知道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况且他也著人盯紧了出入林府的车马。他转念正要问四儿怎么能求到纳兰宝荣,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报信,说是段棋瑞回府了。
李顺应了一声,看了眼四儿说:「也好,你现在就去找纳兰提督,事不宜迟,我就怕他们已经把庭玉送走了。」说著就走了出去。
段w瑞才回到家换好衣服,就听人说李顺求见。他心里纳闷,但还是走出去见了。他才到了打听,就见李顺站在堂下,见到他出来,单膝点地,行了个军礼。
段w瑞皱了皱眉头,坐到中间的官帽椅上说:「遗山,你这是做什么?」
李顺跪在地上说:「总办,有人要奏我一本私放叛党。」
段w瑞眼睛一眯,哼了一声说:「你到底放还是没放?」
李顺头也不抬的说:「放了。」
段棋瑞猛的拍了下桌子,冷声说:「你既然放了,别人奏你一本便是应当,你来求我有什么用?」
李顺动也没动,继续说:「总办,那革命党不过是在一镇散布流言,我问出他在革命党地位不高,什么也问不出,便做了主放了。临走时他对我感激涕零,我料他回去定然跟别人说起朝廷宽大为怀,如此一来,定能动摇革命党的军心。」

段w瑞冷笑了一声说:「好个冠冕堂皇的藉口,遗山,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你若想我帮你,还是跟我说实话的好。」
李顺顿也不顿,只抬起头说:「遗山是总办带出来的,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那三个革命党里有我的大师兄,遗山自小失牯,他算是我半个父母。养育之恩不敢忘,我这才做主放他走了。他答应我绝不再著人骚扰北方的北洋军队。」
段w瑞笑起来说:「你不是说他官职不高,怎么能跟你保证这种事情?」
李顺看著段棋瑞的眼睛说:「总办,他位居革命党副书记,我刚才的话,全他XXXX的是放屁。」
段w瑞突然听见李顺冒出这么一句粗话,反而大笑起来,走下来拍著李顺的肩膀说:「得了,我知道了,你不愧是我带出来的。要我,我也他XXXX的放了,连孝义二字都不讲,还能成什么大事?」说著把李顺扶起来说:「不就私放个叛党,这种摺子上面一天不知道接多少张,我去打个招呼,叫他们压下来就得。不过,你确实私放叛党,又欺瞒上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点马屁手段。自己去领五十军杖,再罚半年俸禄,你没意见吧。」
李顺皱著眉头说:「总办,这军杖和俸禄我是没意见,回头就去办。只是恐怕这递摺子的人是林玉笙林大人,他最近一直和冯总办交好,要是一起递上去,这」
段w瑞一听,眉头也皱起来了,放开李顺,来回走著说:「他不过是递摺子,未必有什么真凭实据,我们据理力争,应该问题不大。」
李顺脸红起来,吸了口气说:「总办,他们抓了放人的狱卒,我恐怕他们手上真的有革命党。」
段w瑞听的眉毛的竖了起来说:「你做事怎么如此不小心?如果证据确凿,又是林玉笙递摺子,不管他是不是联合其他人,我都保不住你。遗山,你好自为之吧。」
李顺一听段w瑞这话,知道让段w瑞保自己是无望了。他倒松了口气,总归现在还没人要奏他一本,一镇和以前的老部下都在他手中。等他查到温庭玉的去向,带人劫了他远走高飞,也未必不是办法,总之他不能让温庭玉再落到别人的手里。
他想好了对策,又想起四儿能求到纳兰宝荣,决意还是先等四儿的消息再说,毕竟这对策是要背叛段w瑞的事情。他见段w瑞愁眉不展,只垂手说:「总办,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我是真的放了,被人捉到把柄也是我行事不当心,这被人奏上一本,也怨不得别人。我这人头保不住就算了。」他吸了口气,刚要向段w瑞请辞,突然听到後面有人说:「谁说保不住你的人头了?」
李顺一怔,看著段云漪从屏风後面转出来说:「爹,我刚才在後面都听见了,您可别忘了,这林玉笙林大人在朝廷的眼里,说什么也没乾爹分量重的。」
段w瑞一怔,笑起来说:「也是,我怎么忘了袁大人是你乾爹了呢?」他又笑起来说:「遗山,我这宝贝女儿肯替你开口求袁大人,他肯定是答应的。如果他肯出面保你,冯国璋哪敢附和?林玉宏也是我们北洋的人,剩下一个林玉笙孤掌难鸣,这摺子递不递都一样。」
李顺看著段云漪,也不知道自己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段云漪见李顺为难,轻笑了一声,转头对段w瑞说:「爹,我还没开口,谁知道乾爹他肯不肯呢。」她又对李顺说:「李镇统,您也稍安毋躁,不过是听到风罢了,这不还没人递摺子呢吗?再过几日乾爹就回来了,等他回来,我立刻给您报信。」
李顺看著段云漪拈著帕子,半侧著脸跟他说话,心里叹了口气,只抱拳说:「二小姐,这救命之恩,遗山没齿难忘。」
段云漪一听这话,脸红了起来,轻轻的说:「李镇统,云漪不过是说句话罢了,这成不成还不是您的造化?哪来的恩德?如果事成了,您也是记我乾爹的恩是不是?」
李顺看段云漪这样子,心里倒更不喜欢了。他和温庭玉相了那么久,段云漪这点手段早就看透了。他心里直觉得难受,说想让他记著就说记著,何必来来去去的绕圈子?李顺一时也没想到他倒从来没气过温庭玉跟他使手段,只是不好面露厌色,低头抱拳说:「说到底也是二小姐肯替遗山出头,您的恩德,我是绝不会忘的。」
他说著又想起军饷的事情,跟段w瑞说了起来,段云漪看著李顺专心和段w瑞说公事,看也不看她,陡然有点失落。她告退了一声,一边往屏风後走一边想著怎么求袁世凯保李顺。这她救了李顺的性命前途,他说什么也不会再气她上恶言之过。
段云漪想著又冲绣房走过去,那披风,还有几日就能绣完了。她本来就在想著李顺见到了这披风会怎么夸她,现在更好,如果能赶在袁世凯回来的时候给出去,他想必会对她另眼相看。
李顺和段w瑞说完公事就急着赶回了家,他一到家就见到四儿早门口等他。他一边拉著四儿进门一边忙著问他求九门提督的事情。
四儿和纳兰宝荣是什么关系,自然是立刻答应了。只是林府在做丧事,出入北京城的林府的马车多了,又不能让人看出来九门的兵七是跟林府过不去,结果查了两三日也查不到像有送人出城的马车。
而北洋一镇的人这几日都人人自危,自打他们镇统突然发起火来,活活在校场打死了一个典狱官,自己当晚又在校场领了五十军杖以後。整个军营谁也不敢出点小错,都怕在这当口犯了事,落下军法重责之祸。
到了第三日,上面传下令来,著人分批去查温庭玉的下落。他们这才知道原来是李顺的义弟失踪了,李顺向来赏罚分明,谁都想在这当口抢功,自然是争先恐後的去查。可查了两日下来,去南方路上的驿站和火车站都没有温庭玉的消息。
李顺又暗中著人打探林府,这些日子查探下来,知道了林玉堂七七之後会回来的消息,再加上其他的结果,总算得出了温庭玉还没离开北京城,恐怕还在林府里关著的结论。但林府极大,即使是四儿趁著纳兰宝荣到了林府去吊唁的时候混了进去探察,仍然是找不到温庭玉的下落。
他心急如焚,不知道温庭玉到底是被林家人藏到哪儿去了。但也不能直接上林府去要人,私下见了林玉宏,却是一问三不知。而他的把柄还捏在林玉笙的手里,事情没定下来,他若贸然行事,岂不是把一切都付诸流水?再说他才领了军法,那五十军杖不留情的打下来,几乎把他打去了半条命。但棍子虽重,刚打完总办府里就赶著让人送了疗伤的御药来,再加上李顺身强体壮,到了第六日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好坐著而已。
李顺身上的外伤好了,可温庭玉还是没有消息,他虽然知道林玉堂还没回来,林玉笙不爱男色,想必温庭玉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这么拖下去他也耐不住性子。他正恼著,忽听段云漪著人请他去总办府,说是袁世凯已经到北京了。李顺一听,立刻就叫人备车去了总办府。
段云漪听到李顺求见,走到穿衣镜前,轻轻抬手整了整蓝滚黑边的小立领,抻了抻镶滚著锦饰的宽袖,又抚了抚红底黑纹的大襟衫裙,再叫丫鬓给她披上宝蓝绸面的白狐披风。她仔细看了看镜中雍容华贵的自己,又叫人给她带上一串珍珠链子,把头上的珠翠钿子拔去了几个,换成了宫纱的样头饰。她再仔细的上下看了看,叫人把刚完工的披风包好,这才走了出去。
李顺不能长坐,又不爱在这里走来走去显他的瘸腿,便只站在梅树下看。他看梅好看,又想到温庭玉喜欢做那些鲜嫩叶的小吃,琢磨起自己院子或者也应该种这么一棵树讨他开心。但他转念又想到温庭玉现在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什么兴致都没了。他呵了下冻的僵硬的手,拉住旁边-个下人问:「这都快半个时辰过去了,二小姐怎么还下出来?」
段云漪转进院子的时候,正听到这句话,快步走了几步过来说:「镇统,是云漪耽误了。」说著又喝斥旁边的人说:「你们怎么做事儿的?镇统跟这儿等了那么久,怎么连坐都不让,茶也不奉一盏?」
李顺没心思跟段云漪在这些事上纠缠,只开口说:「我的伤才好,还坐不长,二小姐,我们现在就走吧。」

段云漪轻掩著嘴笑起来说:「李镇统,乾爹才到北京,我刚得了信儿就赶著找您去了。他才回来,想必还要安置行李,咱们也不急於一时。我已经著人去求见了,咱们跟这儿等信儿,若是肯见,立刻就能走。」说著又转头对旁边的人说:「刚儿我派人送药去镇统府,你们都是知道的,如今李镇统过来,你们就给那么个硬椅子坐,怪不得镇统不高兴。快去把那个厚棉的团丝垫子拿过来。」
李顺听著段云漪手上的镯子叮叮当当的响著,觉得说不出的心烦,又听段云漪在旁边说:「李镇统,我前两日绣了个披风,原本是打算给我爹的,但做大做长了些,我又想著上面的图合您的字,您要不嫌弃,就拿去吧。」说著叫人把披风送了上来。
李顺一看直头疼,但那人把披风展开了,却也不得不佩服这段云漪的手艺。这明看上去不过是黑色的绸面熊皮披风,但那绸面上有不少黑丝,用不同的针法绣上去,定睛远远一看,竟是群山起伏,颇有磅礴之气。
他看著这披风说:「二小姐,您慧质兰心,真当的起这第一才女的称号。只是这东西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我还求著您做事,这我不能要。」
段云漪听李顺赞她,眉眼都笑起来说:「这是我绣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再说,上我的失言之过,一直没找您赔礼呢,这就一赔过好了。」
李顺正要推脱,忽然听到有人跑过来说:「小姐,袁大人请您过去呢。」
段云漪眼睛一亮,转头说:「真的?你们去备车。」又转头对刚拿了垫子过来的人说:「你去把垫子放到车上。」说著又转头对李顺说:「镇统,我是递的帖子,乾爹肯见我,你的事儿想必是没问题了。」
李顺看段云漪殷切的样子,又知道自己现在是非得求著段云漪不可。他眼睛眯了一下,躬身抱拳说:「多谢二小姐在袁大人面前美言,这披风,遗山谢过了,少时必定一起还二小姐这个人情。」
段云漪一听这话,脸红起来,抿著嘴走出去说:「镇统,我上不是说了,我不过是说句话罢了。若事真成了,您要谢恩,还是得谢我干爹。」
李顺叹了口气,刚才那话他算是把自己给套了进去。但如今走一步是一步,尽快把自己的脚跟站稳,再把温庭玉救回来,其他的事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两人到了袁世凯府上,袁世凯是极疼段云漪这聪明伶俐的乾女儿的,再加上她伶牙俐齿,几句话哄得袁世凯高兴的要命,自然也看出段云漪对李顺的意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顺说:「李遗山,你现在是从三品赐穿黄马褂吧。」
李顺单膝跪在下首说:「是,我是十个月前提进北京做北洋一镇镇统的。」
袁世凯点了点头说:「段w瑞也跟我提过几,说你是个能干的人才。这北洋一镇驻在京师旁边,这镇统的官不大,但你可知道你手里握的是什么权吗?」
李顺低头说:「北洋一镇保的是京师的安全,自然是效忠袁大人和朝廷的。遗山一心报国,绝无二心。」
袁世凯听著李顺的话,点了点头说:「你知道就好,你私放叛党的事儿,云漪都说了,你也领了军杖,这事儿就算过了。我这乾女儿的眼光是极好的,再说你又是掌北洋一镇的,从三品未免过於委屈你。我明日上摺子奏请提你吃正三品俸禄,理由嘛,就说你治军有方,剿灭叛党有功。」
段云漪一听就笑起来说:「乾爹,您的法子可比我的好多了,我原只是想著让您在别人递摺子的时候出面保李镇统的。如今您这摺子送上去,朝廷是一定准的,以後就算有人上摺子说李镇统私放叛党,朝廷也不会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想必是会压下去。李镇统,云漪恭喜您步步高升了。」
李顺心里叹了口气,谢了袁世凯,又回了几句话,一直到袁世凯让他回家等著听封,这才回到了自己家。
没过两天,李顺就被召上金殿面圣,赐三品俸禄,小皇帝当著文武百官的面把袁世凯摺子里的话又夸了一遍,让他以後尽心搜查叛党,为朝廷除患。李顺跪在大殿上,听著那些赞誉之词,知道林玉笙即使把革命党带到了大殿上,朝廷也不会自己打自己嘴巴,他这脑袋算是安安稳稳的保了下来。
林玉笙听到李顺求见的时候,正在听人回报今儿早朝时候的事。他一听是李顺来了,心里就咯登一下,知道这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早上皇上才夸了李顺,转头他就上了林府,必定是冲著温庭玉来的。他苦笑了一下,他毕竟没有林玉堂的精明,想不到竟让李顺和温庭玉在他眼前天衣无缝的合演了出双簧。现在可好,就算他手上有真凭实据也难扳倒李顺,更何况他还被温庭玉三两句话逼得自己把那些证据都毁去了?
但李顺已经找上门来了,他不见也得见。林玉笙想了想,他把温庭玉关到地牢里的事儿隐秘无比,想必李顺不会知道。剩下的就是嘴硬了,不就是装傻,谁不会装呢?他打定注意,便叫人把李顺请进来,到侧厅说话。
李顺听到林玉笙请他进去,向门外的严吉递了个眼色,便掸了掸衣服,站起来就住里面走。他见了林玉笙,行了下宫之礼,抬头对他说:「林大人,袁大人说,那二十万两银子不出两日便能补回去,请您放心。」
林玉笙皱了下眉,不知道李顺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总不能这时候就露怯,只拿起茶杯来说:「知道了,你们果然守信,没让我难做。」
李顺应了,又接著说:「林大人,恕下官多嘴,我接到了风,说您这府里私藏叛党。」
林玉笙手一抖,茶碗里的茶撒出了一些,他看著李顺,厉声说:「李遗山!你什么意思!污蔑一品大员,你知道你所犯何罪吗!」
李顺看著林玉笙衣服上的污渍,笑了一下接著说:「林大人,您也知道我是剿灭叛党有功的人,不知道若是现下我递了摺子上去,朝廷会不会置之不理?」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林玉笙,又接著说:「林大人,皇上让我尽心搜查叛党,若是我带兵搜了进来,这万一搜了一个两个叛党出来,您脸面上可不好看了。」
林玉笙看著李顺胸有成竹的样子,重重把茶杯放到一边,不知道李顺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但他的确是私藏过叛党,虽然被温庭玉逼得置了,但小三儿和那几个家丁都是知道的。他眉头一皱,立刻想到了难不成李顺是跟他依葫芦画瓢,抓了他家的家丁,做好了准备反咬他一口?
他思及此,立刻换了笑脸,让李顺坐下喝茶,又低声让人去把小三儿找过来。李顺看著林玉笙突然换了颜色,心里也不知道他这出字城计怎么唱的这么顺利。但他也不动声色,只心想或许林玉笙是真把叛党藏在林府里了,他歪打正著,连诬陷都省了。
其实他就算真的搜出了乱党,林家家大根,怎么是他一纸奏摺就能动摇的了的。但如今是乱世之秋,这事捅出来,指不定会又牵出什么其他事儿来。落井下石的事儿,官场上是司空见惯的,说不定就一发不可收拾出去。
李顺知道林玉笙也明白这一节,他才敢两手空空的来吓唬林王笙,料他不敢拿林家跟他赌前途。他转眼又看到有人从外面进来,附耳跟林玉笙说了两句话。林玉笙立刻大失惊色,转头对他说:「李遗山,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告诉你,别以为你递了摺子上去就能动得了我林家。」当下里面那口气就软了下来。
原来小三儿被林雅月打晕俊就被她关了起来,林王笙找不到人,自然以为小三儿是被李顺抓去了。李顺本来是一出空城计,但中间波波折折,如今到了林玉笙的眼里,竟成了李顺握了真凭实据来反奏他林家一本。

这一节是李顺怎么也想不到的,但他见林玉笙话里有了转机,知道自己是吓住了他。李顺冷笑了一声说:「林大人,我想要什么,咱们就别遮着掩着了。庭玉那天为什么要跟我说清楚,到底去没去南方,大家心里都有数。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身家性命赔上都没关系,您大哥要是也跟我一个心思,那咱们就骑驴看帐本走著瞧吧。」
林玉笙一听这话,便知道了李顺的意思。他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彻底给林玉堂丢了睑。林家和温庭玉比,自然是林家重要,居家过日子以和为主,犯不著为了个戏子跟李顺这种不要命的人把林家赔上。
他面上总不能跟李顺服软,只冷笑了一声说:「咱们一个换一个,谁也不吃亏」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一声惊喘传过来,跟著就是重物掉地的声音。
他们转过头去,正看到林雅月站在门口,手里的果盘掉在了地上,惊恐的看著李顺说:「温庭玉他他没回镇统府?」

温庭玉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嗓子火烧火燎的疼,他张了张口,觉得自己的嘴被一个帕子勒了起来,又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被锁了起来。再环顾四周,才发现他是躺在一张架子床上。
他眯起眼睛,想起自己昏过去的时候,似乎看见程秋君无措又得意的睑。温庭玉叹了口气,轻轻清了清喉咙,发现没什么损伤,这才放下心来。他闭上眼睛,想不出程秋君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但总之看这个样子,想必是不会让自己好过,他动了动舌头,勉强舔上了嘴唇,只觉得上面乾似乎一碰就能流出血来,腹中饥饿,四肢也没什么力气。
看这个样子,他似乎晕了很久,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一晕,到底晕了几天。这些天里,外面出过什么事情?李顺现在他在外面正在做什么?会不会因为没接到他的消息而焦躁?
温庭玉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见外面有人的脚步声响起来。他眉头一皱,也管不到那个脚步声是不是程秋君的,只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求救。
外面的脚步声顿了顿,又嗒嗒的向这边走过来。温庭玉两眼紧紧的盯著门口,只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只黑锦面尖头厚底靴迈了进来,随即便是一个淡蓝绸面披风的下摆。温庭玉闭上眼,叹了口气听到程秋君的声音说:「温老板,您醒了?那药的劲儿可真不小,您都睡了一天多了。」
温庭玉闭著眼,也不去理程秋君。只听著他走近了几步,又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坐到他身边。突然一个湿凉的帕子沾到他的唇上,他睁开眼,正看到程秋君端著一碗水,手里拿著一个帕子在润著他的嘴唇。
温庭玉也不知道程秋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自己现在如同砧板上的鱼,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他想着又觉得好笑,程秋君也是个被人压的,他这么多年被那么多人绑过,但还是头一被和他一样的人用铁铐拴起来。
程秋君把温庭玉迷晕了以後,便不知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好,这才把他锁在了床上。他如今看见温庭玉眼里带了笑意,便认定他在嘲笑自己的无措,一下怒起来,手里的水碗泼上了他的脸,又狠狠的一下打了他一个耳光说:「你个天生下贱的,被绑起来还笑的出来。」
温庭玉被打的一下侧过头,白皙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红印。这屋子里没生火,水泼上了脸,一下冰凉的刺到皮肤里,和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混到一起。他却觉得似乎痛在了别人身上,只转过头,平静的看著程秋君,想看看他到底要怎么对付自己。
程秋君被温庭玉平静的眼神盯著,怒火越烧越高,反手又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说:「你凭什么这么看我?千人骑万人跨的,玉堂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
温庭玉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程秋君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床上。他看著程秋君气得染上了红晕的脸,心下叹了口气,知道这嫉妒二字起来,便是有理也说不清,更何况他妒恨的是自己。
原来这程秋君是一出道就被林玉堂养下来,後来才跟了林玉宏。林玉堂虽然大了这程秋君快二十岁,但他本是武人体格,又保养得好,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君子,从没对他用过强。程秋君一跟了他就陷了进去,只当自己是他的人了。
可林玉堂哪会跟他认真,不过是贪他头面好而已,新鲜了他几个月,林玉宏一开口要就送出去了。他原本以为林玉堂就是这么个人,虽然怨,但也不敢说什么。但自从他亲眼见到林玉堂在会馆里随便几句就把勾搭温庭玉的人给逼走,又从林玉宏那又打探到林玉堂总是有意无意的去替温庭玉寻著难得的补品补身子的事情,从此开始嫉妒起温庭玉来。
尤其是他红起来以後,无论怎么唱也夺不走温庭玉的风头。更不要提温庭玉得了空就四偷腥,却被林玉堂越宠越,而他站在林玉堂跟前,他却根本连个正眼都不给自己。
程秋君越想越嫉妒,一下拿过一边插在瓶里的鸡毛弹子,重重的抽到了温庭玉的身上。竹竿带著风声抽在温庭玉胳膊上,隔著丝绵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痛。温庭玉猛的抽了口气,皱起了眉头,暗悔自己为什么要爱美,不穿普通厚重的夹棉衣。
程秋君听到温庭玉的抽气声,又见到他一下皱起眉头来,心里一跳,似乎有些他压抑了很久的东西破了一个裂缝,头里有些不清楚的兴奋起来,手下不停的往温庭玉的身上抽去。
本来温庭玉引退的时候,、他听说了温庭玉死心塌地的跟李顺的事情,知道温庭玉不会再回到林玉堂身边。再加上他又顶尖儿的红起来,只盼着林玉堂从南方回来就能正眼看自己,自然妒恨的心也退了不少。结果温庭玉一出来清唱就抢了他所有的风头,又听到温庭玉年底复出的清息,更觉得自己无望。
他原想恶人自有恶人磨,便认定了李顺是个好勾引的。可李顺不但为了温庭玉不惜和刑部侍郎撕破脸,还在宴席上视他为无物,又和温庭玉眉目传情,一副眼中只有他的样子。程秋君原本那点嫉妒又变本加厉的烧了起来,直到林雅月找上他说话的时候,他更知道了林玉堂居然为了温庭玉,大费心思的把他软禁起来,恨这温庭玉更是恨得牙痒痒,从此就存了害他的心。
唱戏的哪个不是从小被打出来的?温庭玉从小就禁的住打,只闭上眼睛,不想动起来让手脚腕上的铐子磨坏了皮肤,任程秋君手中的挥子一下下的打到他身上。他慢慢觉得身上麻木起来,突然又想到现在程秋君只是用挥子打而已,以後他还会怎么折磨他?温庭玉突然想到一个死字,心一下紧起来。他还想见李顺,怎么能就这么死过去?
他想到这里,手捏了起来,眼睛睁开,露出恐惧的颜色,身子扭动著躲避程秋君的掸子,又从喉咙里传出疼痛的低吼。程秋君见温庭玉扭著身子逃了起来,总算尝到了报复的快感。他手下更狠的打了一会,突然『啪』的一声,那细竹竿一下断在了温庭玉的身上。
程秋君楞了一下看著手里的掸子发呆,转眼又看到刚才温庭玉脸上痛苦的颜色消得差不多了,松了口气似的平静的躺在床上喘气。他一下明白过来温庭玉刚才是跟他做戏,更是火上心头,扔掉了手里的断挥,抄起桌子上的纸镇就打了过去。
这镇纸是用泰山石做的,端的是沉重坚硬,程秋君的手劲虽然不大,但是惹火了大力打到了温庭玉的左肩上,打得他一下叫了出来,觉得自己的锁骨似乎被打断了,痛的他冷汗直出,惨白著脸抖起来。
程秋君被温庭玉压抑的叫声吓了一跳,他本不是狠心的人,如今看到温庭玉这个样子,倒隐隐有些後悔起来。他握著镇纸看著温庭玉,刚要伸手去摸摸他的肩,又想到他这人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冷哼了一下,把镇纸扔到一边就要站起来。
温庭玉看到程秋君这个样子,知道此时不趁著他心软自保,下不知道要受什么折磨才能换来这样的机会了。他侧头看著手腕上的鲜血沿著手铐流了下来,在床上积了一滩,终於闭上眼吸了口气,扭动著从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程秋君看著温庭玉的样子,知道他想说话。他咬著嘴唇看著温庭玉的样子,终於抬手把温庭玉嘴上的帕子解下来。温庭玉等帕子解了下来,猛然咳起来,哑声看著程秋君说:「程老板,你给我些水喝好不好?」

程秋君站起身走到一边,倒了杯水走过来,坐到温庭玉身边说:「你,你别想喊人,玉宏不做完七七不会过来,我连小厮都遗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说著把水杯凑到了温庭玉的嘴边。
温庭玉就著程秋君的手小口喝著水,听到他的话,心里倒不知道说这程秋君是天真还是毒辣,他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他搞不好已经得了偏执的毛病,脑子恐怕是不清楚了。
他脑子里飞快的转著,想著到底要怎么跟程秋君说,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绝不会回到林玉堂身边的?温庭玉喝完了那一杯的水也没想出个大概出来,最终叹了口气,轻声说:「程老板,你应该是小我四岁,我托大叫你声秋君,不为过吧。」
他见程秋君的神色一下僵起来,眼睛转开,也不看他,只低低的说:「秋君,你应该是知道我和李镇统的关系的吧。」
他也不管程秋君的脸色如何,顿了顿又继续说:「从小到大从头到尾,我心里都只有顺哥一个人,只是七年前我们出了些误会,那时候我只当他死了,那时候,我即使活著也当自己死了。如今他既然回来了,我自然不会去任何人的身边。」他说著又看著程秋君说:「我的心没在大爷身上过,大爷的心也从来没在过我身上,不过是因为我不缠著他,他才对我新鲜著罢了。秋君,大爷的心从来不会在谁身上,他的心里只有林家」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啪』的一声,程秋君突然重重一下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半天转不过头来。温庭玉听见程秋君颤抖著厉声说:「你胡说!如果他心里没你,何必要费那么大心思把你关起来?如果他心里没你,为什么七年不放你?为什么到去帮你找药材?为什么那么看重你?温庭玉,你,你是要我学你,去勾引著别人大爷才会看我吗?我告诉你!你以为我没做过吗?可他既然可以把我转手送给他弟弟,自然我去跟谁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程秋君最怨恨的便是这一节,他的脸色铁青,觉得自己头里有根一直绷紧的弦一下断了,肆无忌惮的叫起来:「温庭玉,你说你心里只有你的顺哥,为什么七年前你不跟著他死?为什么要在大爷身边?你扮相没我好,身子没我好,年岁比我大那么多,凭什么大爷心里只有你,却把我像玩意儿一样送给别人?」
程秋君紧紧的盯著温庭玉,觉得这些天一直不大清楚的头脑突然变得清楚起来。他恨恨的说:「你少跟我说什么你决意不再回大爷身边的话,只要有你在这世上一天,大爷的心里就不会有别人。你说不要回去,可大爷是什么人,他想要的人,怎么会得不到。温庭玉,我,我要你死,只有你死了,只有你死了」说著就跳起来,疯了一样的往外冲。
温庭玉闭起眼睛,知道程秋君恐怕已经疯了。可在林玉堂身边的人,包括他自己,有几个能正常的起来,更何况程秋君是真的-颗心全陷在了林玉堂的身上。
但他终究不想死,无论如何,李顺还没死,即使他们俩在林府里分了,可只要李顺还在这世上一天,自己总能求他回头。况且李顺那番话,现在想来一定是假的,他们俩怎么都说都是在娘面前成了亲,怎么会那么简单的生份?
温庭玉张大了眼睛,绝望的看著程秋君提著一个瓷茶壶进来,想起了那三个人不出一个时辰的时间就断气的样子。他的腿一下踢起来,扭著要挣脱链子,嘴里叫著:「秋君程老板,你听我说,大爷的心里真的没我,我也说什么都不会到他身边的,再说顺哥也不会让我回去的。你你信我,我我死都不会回到大爷身边的。」
程秋君闻言一呆,又咯咯笑著看著温庭玉说:「我信,我信你,只要你把这一壶砒霜喝下去,喝完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回到大爷身边了。到时候,大爷心里就肯定没你了,只要没有你,他总有一天能正眼看我。」说著坐到温庭玉身边,两手紧紧的捏著温庭玉的双颊,逼他张开嘴,把那一壶化了砒霜的水往他的嘴里灌进去。

李顺率人一下撞开程秋君那小院的门,冲进屋子里的时候,正看见温庭玉的四肢被绑在架子床柱上。他浑身大力的挣扎著,程秋君拿了一个壶,捏著他的脸颊往他的嘴里灌水。见到李顺进来,脸色铁青,提高了手,更快的灌了下去。
李顺看到这副景象,头里轰的一下,怒吼了一声就扑了过去,把程秋君一把拉开甩到一边。他颤著看到温庭玉猛然咳起来,哑声叫著:「顺哥,水,水,快给我水。」
李顺听著这话,转头大喊著:「水!快拿水进来!」说著替温庭玉擦乾了脸上的水,又看了下那链铐,转头对程秋君怒吼著说:「钥匙呢?你把钥匙放在哪了!」
程秋君被李顺拉开,一下被甩到了墙上,手里的茶壶也掉在地上摔了粉碎,里面还有半壶的水,洒在了地上,慢慢的渗到了青砖里面。他盯著那壶的碎片,听到李顺的话,突然抬头咯咯的笑著说:「钥匙?什么钥匙?你等他死了,砍了他的手脚不就」
他的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肩上一痛。李顺脸色铁青,双目赤红的盯著他,两手紧紧捏住他的肩说:「程秋君!你对庭玉干什么了!」
程秋君看著李顺几乎疯了的样子,知道温庭玉的命在李顺心里恐怕比李顺他自己的还要重些。肩上的手越捏越紧,几乎要把他的肩胛骨捏碎,程秋君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为了林玉堂寻死被救回来的时候,林玉堂只来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让他想开些,好好服侍林玉宏,转头就去了温庭玉那里。
他转眼又看到温庭玉猛烈的在床上咳著,身子似乎也开始微微抽搐起来。温庭玉刚才虽然挣扎得紧,但还是喝了不少砒霜进去,程秋君心里突然觉得极悲哀又极高兴,报应,这就是报应,恶人终究是有恶人磨。
李顺看著程秋君的眼睛看向他身後,听著他咯咯咯诡异的笑著,气得捏紧了拳头就要打过去,却突然觉得手上刚才沾到水的皮肤轻轻的痒起来。
刚才替温庭玉擦脸的时候,他记得这水是什么味道都没有的。李顺一下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水,眼前陡然发黑,两手猛然紧紧的钳住了程秋君的脖子,发狠的掐著,嘴里大吼著:「程秋君!庭玉到底跟你有什么仇!你怎么下的了这么狠的手?」
送水的士兵进来,见到李顺发了狂一样掐著程秋君的脖子,吓得一下把水杯放到一边,冲上去拉著李顺的胳膊说:「来人,快来人!镇统,镇统,这杀人是要偿命的!」可李顺已经火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身子前倾,把程秋君压在墙上,两手越收越紧,就是要活活掐死他。
程秋君被李顺掐得舌头慢慢的伸了出来,脸色灰败,嘴唇发起紫来,眼见出气多入气少。李顺正要发狠直接掐死他,突然听到了温庭玉痛苦的呻吟声。
这呻吟声一起来,就像一只大手握住了李顺的心,让他几乎和程秋君一样窒息过去。头脑也清醒了一分,他狠狠瞪著程秋君,终究闭上眼收回手,站在原地镇定著自己的情绪。
喝了砒霜未必没救,李顺听著温庭王的呻吟声,吸了几口气,猛的睁开眼说:「去把水缸给我抬进来!快点去找铁P化了水拿进来,再拿盐和大刀进来。常二爷呢?怎么还没到?还有,把这个人给我拉下去看好了!」说著转到温庭玉的身边。
温庭玉看著李顺铁青的脸,这才放心下来,也停下呻吟声,只咳了两下说:「没事,还没发作呢,不过是吓唬你玩儿罢了。」但砒霜虽然没发作,他终究已经是一身的伤,身上鸡毛挥子的抽伤还忍得过去,可左肩与手脚腕上的伤却是一动就钻了心的痛。
李顺听到温庭玉的话,脸变的更青了。但他看温庭玉咬著嘴唇,皱著眉头的看著他,心里酸楚的侮起来,只觉得眼眶发热。他紧紧盯著温庭玉已经被磨的血肉模糊的手腕,哑声说:「如果我那天不是配著跟你做戏,而是强带你走庭玉,为什么我以为我做对了的时候,却总是最错的决定?」
温庭王听著李顺亲口说出来那天是跟他配戏,心里一下轻松起来,身上的伤似乎都好了一半。他看著李顺,轻声开口说:「顺哥,这的事儿,谁都预料不到的,你别太自责了。」
李顺听到温庭玉的话,看著温庭玉平静的脸,嘴里直发苦,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他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又转眼见人拿了刀,抬了水缸进来。他咬了咬牙,终究没说什么,只接过刀,一下把床柱砍断,把温庭玉抱了起来。
旁边的士兵把砍下来的床顶放到-边,李顺抱著温庭玉坐回床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抬头对人说:「去请锁匠过来。」说著先喂了一点铁P水让温庭玉喝下去,再用铁P水替自己和温庭玉擦了被砒霜水泼过的地方,清理好了又舀了一瓢水,放了一大勺盐化开了递到温庭玉的嘴边说:「庭玉,你如果真要想救我,这就千万要挺过去。」
温庭玉看著那瓢水,听到李顺的话,便知道他是怪自己那时候不和他商量便去了林府才惹出那么多事来。他吸了口气,抬起右手扶著那瓢水,含了一点进嘴里涮了涮又侧头吐出来,转头吻上了李顺的嘴。
李顺楞了一下,随即抱著温庭玉的手抬上去,压著他的头狠狠的碾著,尝著他嘴里铁腥的味道,直到温庭玉的手紧紧的勾进他的皮肤才放开。他看著温庭玉红肿著唇在不停的喘气,一双大眼蒙著雾一瞬不瞬的看著他。李顺觉得嘴里铁腥味苦涩的泛开来,心里一紧,头抵上温庭玉的额头,哑声说:「庭玉,你千万别晕过去。」说著又抬起拿著水瓢的手说:「张嘴吧。」
李顺在林府从林雅月嘴里知道了温庭玉是她放走的事情,又知道到了程秋君本该在两天前就把温庭玉送到镇统府。他当下就觉得不祥,又问到了程秋君上午才出了一个堂会,就立刻出门,正赶上严吉带了一百人往林府来。这本是要吓唬林玉笙的计画,却正好不用李顺再去兵营叫人,带了那些人便去了程秋君的地方去,路上又吩咐人去请了常二爷过来以防不测。
常二爷踏进那屋子的时候,温庭玉正浑身抽搐著往床边的盆里呕著秽物。他呕了几口,再也呕不出来,只直起身子靠在李顺的怀里,脸红的像要滴出血来,闭眼皱著眉头急速的喘气。李顺擦了擦他的嘴,探身从身边的水缸了舀了一瓢水出来让他漱口,再添了盐,又喂著温庭玉喝下去。
常二爷一见心里就有了三分底儿,他皱起眉头走过去说:「这中的是砒毒?多久了?」
李顺一边喂著庭玉喝水一边点头说:「估摸是喝了小半壶的砒霜进去,刚喝下去就发现了,喂过铁P和蛋清,差不多一盏茶的时分了。二爷,这都灌了小半缸水进去了,可还是」他咬了咬牙,也不往下说,只抬手替温庭玉灌著水。
常二爷一边听著一边拉过温庭玉的手,看了看上面的伤,皱起眉头,按上了他的脖子把脉。他等李顺灌完水了,又翻了翻温庭玉的眼皮,看了看舌头,叹了口气说:「这剂量可下的不少,虽说救的早,但毒是一定会发作起来的。李镇统,温老板的脉象又乱又弱,如果能撑到只呕清水不昏过去,我再熬点苦草绿豆汤喝下去就能熬过。只是」
温庭玉强笑了-下,趁李顺舀水加盐的时候急促的说:「二爷,您去熬汤吧,我不会晕的。」说著突然脸色微微白起来,抽搐著又转成了不正常的红色。
常二爷是素知这温庭玉的,知道他说不晕,不到最後关头就绝晕不过去。他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当了温庭玉是自己的小辈来看,可这七八个月里温庭玉在鬼门关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奸几回,虽说已经去了以前的病根儿,又仗著年轻和求生的念头强好得快常二爷看了眼李顺,总觉得有时间该跟温庭玉说说,他跟李顺在一起,终究是不祥,恐怕这李顺是天生克他的命,早晚有一天会被他克去了性命。
常二爷看了眼盆里的秽物,见没吐出血来,又放了不少心。他估摸了下时候,招手叫人过来去抓苦草和绿豆,自己又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替温庭玉的手脚腕上药。他抬头看著温庭玉靠在李顺怀里挣扎著喝水的样子,又叹了口气,心想他那话说也没用,这温庭玉要能离开李顺,恐怕真的是他死的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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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温庭玉果然是撑到了喝完绿豆汤才在李顺怀里筋疲力尽的半晕半睡过去。李顺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让人备好了车,抱著问题眼便和常二爷一起回了镇统府。
他把温庭玉放在炕上,让四儿替他净身,自己走到一边把吐的一塌糊涂的衣服换下来。他才脱掉了长袍,就听到了温庭玉的呻吟声。他的心一下紧起来,转身走到炕前。
炕上四儿才把温庭玉的坎肩解开,正要扶著脱下来,刚抬起了他的左手,就看见温庭玉满头的冷汗,从喉咙里传出了破碎的呻吟声。
李顺看了看温庭玉,见他没睁开眼睛,又动了一下他的左手,见又是一声痛苦的呻吟传出来,知道恐怕是肩头伤著了。他又突然看到被解开的地方隐隐露出紫红的道子来,眉头一皱,一下扯开温庭玉的衣服,露出他的胸膛。
温庭玉的胸膛一露出来,四儿就倒抽了口凉气,上面到都是紫红的抽痕,左肩膀那里还透出了一大片乌紫。李顺盯著温庭玉的身子,半天说下出话来,只觉得自己眼前似乎都了起来。
冬天天冷,这炕上虽暖,但没被子盖著,温庭玉终究轻轻打了个抖。这一抖一下把李顺的神智给抖了回来,他吸了口气,颤著声对四儿说:「去请二爷进来,快点!」
二爷进来的时候,李顺已经把温庭玉的衣服都脱了抱在怀里。常二爷一见到,也是倒抽了口气,身上的抽伤一看就是发了狠打的,肩膀上乌紫中透著紫红,高高肿了起来。他快走两步,看了看抽伤,又动了动温庭玉的手,摸上了他的肩膀。
常二爷仔细摸了摸温庭玉的锁骨,眉头越皱越紧,李顺在一边看的心越悬越高,终於忍下住问出来说:「二爷,庭玉的伤,没事吧。」
常二爷一边摸著温庭玉的肩膀,一边看著他的反应,终於确定下来。他低头想了想,转头对李顺说:「李镇统,温老板身上的伤是没大碍,只是这左肩膀的骨头裂得狠,只怕是断了。」
李顺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常二爷说:「骨头上的事情,还是要跌打师傅来看看的好。李镇统,你今儿护好了温老板,别让他动到左手,我去请王子山来看看。」
李顺楞了一下,请大夫让人上门去请就好,何必要常二爷亲自上门?他又想起这王子山是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旋即明白过来常二爷亲自去替温庭玉请的意思,端的是怕对方因为温庭玉是个戏子而不屑上门。他点了点头,又咬了咬牙问:「您受累了,只是这肩膀的骨头裂了,还治得回吗?」
常二爷皱著眉头,摇了摇头说:「李镇统,这骨头上的事情,要懂功夫的师傅来看才好。我不能妄下断言。」说著他仔细把著温庭玉的颈脉,沉吟了一阵又说:「砒毒还余在身子里,回头醒了少不得折腾,李镇统,这伤到了骨头不能上药酒散瘀,您把伤药涂上去,再用长布条把左胳膊和身子绑到一起,再找块三角型的布,把前臂托吊起来。回头折腾起来的时候注意著点。」
李顺见常二爷说的严肃,心里一沉,他盯著自己的腿,终於问了出来:「二爷,这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常二爷下了炕,一边穿鞋一边说:「一切都要等王师傅过来再说,李镇统,这大冬天的,您还是赶快给温老板盖上被子吧。等醒过来,少不了上吐下泻,砒毒没什么其他解法,还是煎了苦草绿豆汤喂下去,等消停下来再喂参汤护元气。」
他想了想,终究转过头对正侧身抓过被子的李顺说:「李镇统,我有句不合适的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李顺一怔,点头说:「二爷,您有话就直说吧,还跟我见什么外?」

常二爷点了点头说:「那我就直说了,李镇统,您想过没有,有您在温老板身边,他几乎天天在鬼门关口打转,这身子骨好了又坏,坏了又好。不瞒您说,这温老板的身子毁得厉害,被打成了那样再喂砒霜,换了第二个都难活下来。再有他的身子一直不好,这闹得狠,恐怕没有几年的时间是难好起来了。」
常二爷顿了顿又说:「李镇统,我这个人向来是信命的,一命克一命,您想过没有,要这么下去,温老板恐怕早晚有一天会」他看著李顺突然顿下的动作,叹了口气又说:「这都是命,您琢磨琢磨吧,我先走了。」说著就离开了镇统府,往王师傅的药馆去了。
李顺拉过被子裹在温庭玉的身上,自己打开炕柜拿出伤药,轻轻的替他上药。耳朵里听著温庭玉紊乱的呼吸,偶尔还会低低的溢出痛苦的呻吟,他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温庭玉的脸不正常的潮红著,眼睛紧闭,睫毛也微微的抖著。
他抬手替温庭玉擦了擦汗,摸了一下他微烫的脸,知道这是常二爷说的砒毒未尽,扰的温庭玉脉像紊乱。李顺见他还没醒,也不想叫醒了他,只低著头继续替他上药,只是他的心和温庭玉的脉象一样,乱成了一团。
常二爷那没说出来的话他明白,一命克一命,这么下去,温庭玉早晚有一天会被他克死。李顺想著常二爷的话,知道这些话每句都在理,温庭玉的身体,怎么说还是为了他搞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七八个月里的果,说到底也都是为了他这个因。李顺想到了离开两字,但又想到温庭玉最怕的便是自己离开,八年前一别换了温庭王七年的堕落痛苦,也换了他七年的妒恨自责。如今若是再走,无疑是给自己和温庭玉心口一刀。
虽然常话说的多,没人离了别人活不下去,李顺低头贴著温庭玉的额头想,那样活著对他们俩来说,和死了有什么分别?不过是比死人多口气儿罢了。过了七年这样的日子,他们还没过够吗?常二爷是个看透的,又是这么多年一直看下来的,让他琢磨琢磨,想必不是让他琢磨怎么离开温庭玉。
命啊,李顺眯著眼睛想,他是半信半疑的,段棋瑞曾经跟他说过,命这东西,好就信,不好就他XXXX的不信。况且徐营统也对他说过,行军打仗,就算手下人都信老天,当统领的也得信自个儿,什么祭天谢祖都是给下面人看著定心的。
但是在温庭玉身边,他却总是充满著无力感,李顺轻轻抚著温庭玉肩上的乌紫,觉得心似乎被大力绞著。如果说八年前是因为他好高骛远,是因为他年轻气盛,那么现在这算什么?如果他那时是强带温庭玉走,两个人一定是一条道上走到黑了。但当他以为他选了那条通向未来的路的时候,却是把温庭玉推到了悬崖边儿上。
难不成果真是一命克一命?李顺隐隐想到了常二爷话里的意思,却怯懦的不敢去抓。旁边四儿端著托盘进来说:「大爷,常二爷吩咐下来的布准备好了。还有,您的药我放这儿了,大爷,您前几天还下不来床呢,您对爷好,可不能把自己的身子搞坏了。不然,爷他」
李顺点点头,不等四儿说完,拿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他抹了抹嘴说:「四儿,以后我的药,煎好了放厨房,我自然会去喝。还有军杖的事情,你传话出去,暂时先瞒著庭玉,知道吗?」说著拿过布条,叫四儿上炕帮他扶著温庭玉,细心替他把肩膀绑好。命不命的,他打算丢到一边不想了,总之如今两个人好歹都是保了下来,以後他也绝不能再由著自己的性子行事。说到底,李顺看著温庭玉想,他现在终归是个有家有室的男人了。

腊八的时候,段云漪正眼几个平日的私交好友在家里起了诗社。几个女孩子正联诗吃酒玩的高兴,忽听外面有人来报,说是从李镇统府来的人求见小姐。
段云漪一听就急著说:「你叫那人等著,我马上就来。」说著就对旁边的女孩子说:「你们先玩,我去去就来。」
这几个女孩子都和段云漪是手帕交,一听就笑作一团说:「看把你急的,诗才联了一半就要去见人。这不过是来个下人,若是李镇统亲自来找你了,你怕不把我们都赶走的。」
段云漪脸一下红了起来,不依的伸手要捏旁边那女孩的脸说:「呸!李镇同说不定找我有急事呢,偏你们想的龌龊。」
那女孩一边躲一边笑著说:「呦,人家一个镇统,能找你这小姐有什么事?这以是不不是行军打仗还要找你这夫人出主意?」
段云漪听得脸更红了,啐了一下说:「不跟你们这些刀子嘴的浑说了,我先出去,你们先玩著。」说著就往外面走。
她听著後面的笑声笑的更起劲了,心里却自己知自己事。李顺从来不会遣人上门来专门找她,就连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也是静心在镇统府等她的消息。况且袁世凯转著弯的让她娘告诉她,李顺这人恐怕是个好男风,少近女色的。让她仔细考虑清楚了,他才好开口替她做媒。
段云漪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她看袁世凯这样子是不大赞成这桩婚事,她爹向来不管家里的事儿,而她娘也不愿意她嫁给个好男风的。可她就是喜欢李顺,不然这么多年下来,她能见到李顺几回?要能舍弃这份感情,她早就舍弃了,何必为他做那么多?段云漪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来,昨儿她娘还问过她到底考虑清楚没有,这事儿总不能一直拖著。她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拿不定主意,心想不如回头再小心的问问人家的意见。
她一边想著心事一边进了侧厅,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站在下首,手里拿著一个包袱,弯腰说:「二小姐好。」
段云漪看著这人似乎是跟她差不多大,笑起来让人窝心的舒服,心里也去了不少的烦躁,只坐下来说:「你是镇统府里的哪个?李镇统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躬腰说:「小的叫四儿,是镇统府的管家,这来,是给您送样东西过来。」说著向前几步把那包袱递了上去,又退後几步说:「我们家爷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後只有我们孝敬小姐之理,岂有让小姐反过来送我们东西的?」
段云漪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她皱起眉头说:「镇统府管家不是严吉吗?怎么换你了?」说著就叫人把包袱打开。包袱一打开,她才看了一眼就站了起来,里面赫然正是她送给李顺的那件披风。
段云漪气得浑身发抖,又听下面四儿说:「二小姐有所不知,我是跟著二爷一起进府的,严吉管前面,我管後面,才管了不到一年,难怪小姐不知道。」
她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过来,转过身厉声对四儿说:「这披风是不是温庭玉叫你送回来的?你回去告诉他,这披风是我送镇统的,又不是送他的,叫他少多管闲事。」
四儿听了段云漪的话,垂著手笑嘻嘻的说:「二小姐,我们府里是二爷管事儿,这二爷要留什么送什么,大爷一律不管的。这披风您还是留著吧,就算再送回到大爷手里,大爷也不过是放在家放着压箱底儿。二爷说,白糟蹋了这么件好披风,我们又不好送别人,不如还给二小姐,让二小姐您自个儿置。」说著他抬头看了眼段云漪气的青白的脸,暗笑了一声说:「二小姐,小的话带到了,东西您也收下了,没什么事儿的话,小的就先告退了。」说著倒退著走了出去,转身离开了镇统府。
段云漪被四儿气得脸色青白了半天又涨红起来,半天说不上话。她眼见著他走了,这才一下把那披风扯到手里,紧紧抓著,看著四儿的背影说:「温庭玉!你个烂戏子臭男人,我就不信整不到你!」说著就往内院走。
她拿著披风才回去,里面的女孩子就迎出来,看到她手里的披风笑起来说:「这李镇统可真不会送东西,哪有送女孩子男人穿的披风的?」说著看到段云漪涨红的脸,还以为她害羞,又笑著说:「这莫不是李镇统自个儿穿的披风?云漪,我看你算是守到头了,这李镇统怕是要找你求亲了。」说著又笑做了一堆。
段云漪听著这些自己这些手帕交调笑自己,又想起温庭玉的可恨,一咬牙笑著说:「呸!这披风又怎么了?我干嘛要男人的东西?」说著把披风递给下人,又对旁边的人说:「你们去回我娘,就说那事儿我想明白了,答应了他便是。」又转过头往屋子里走说:「诗还没联完呢,看等下是谁笑话谁。」
四儿从总办府出来就被纳兰宝荣给拦走了,到了掌灯的时候才回府,还没走到後院就听见李顺在里面发脾气。他心里一惊,也不知道谁又惹著李顺了,急著走了两步进去,就见李顺拿著药罐子站在院中间,对著前面跪了一地的人吼著:「是谁把药换了?啊!都给我开口!」

四儿一见就明白了,飞奔过去跪到李顺面前说:「大爷,药是我换的,不关他们的事。」
李顺一见四儿认了,更明白过来。他气得浑身发抖,指著四儿说:「你,你们就依著他胡来吧!」说著一下把药罐子砸在地上,转身就进了屋子。
里面温庭玉吊著手臂靠在窗边听动静。他听到药罐子砸碎的声音,这才知道李顺是动了真气。原来他醒过来以後,尝出来自己的药里用的都是极好的药。他不想李顺为他费那么多,而他自己原本的积蓄更是撑不了多久。便著四儿悄悄找到常二爷,央著他抽去了里面极贵重的药,换成一般的药材,想不到这才换药就被李顺给尝了出来,转头就发起了冲天的火。
温庭玉心里害怕起来,正挣著要下炕,李顺走进去阴著脸把他定在炕上说:「庭玉,换药多大的事!你怎么敢不跟我说一声,说换就换!」
温庭玉咬著唇看了眼李顺,见他气得眼睛都赤红起来。他瑟缩了一下,本不想说话,但见李顺的怒气越烧越高,只好低下头蹭著说:「原来原来的药太费银子了,我问过常二爷才换的,反正,反正我好得差不多了。这调养身子,用不到那么好的药。」
李顺一听,气得一下拍上了炕桌,拍得桌上的灯一下跳了起来,他怒声说:「好得差不多了?你这手臂还吊著,床都下不得,这叫好得差不多了!」他看著温庭玉被他吓得也差点一下跳起来,心软了起来,I著争头忍住脾气说:「这药到底要不要换,我回头再问问常二爷,你以後别一个人拿主意,知道吗?」
温庭玉听李顺的口气软下来了,这才松了口气。他扁了扁嘴,靠到李顺的怀里,轻轻划著他的胸膛说:「我要跟你说,你就不让我换了。那山参和何首乌,没必要非用那么好的,况且补著气血,也不用吃那冬虫夏草补阳气。我这手脚冷的毛病,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他一边说一边觉得李顺的气越喘越粗,最终见他重重一事砸在桌子上说:「我告诉你!我换不换是一回事儿,你说不说是另外一回事!」
温庭玉被吓了一跳,也不明白自己是为了两人好,又是好好的跟李顺说道理,怎么就把他越惹越火。他一咬嘴唇,又想到这么些天,从他醒过来,李顺一直作息正常,练兵和兵营两边的跑,也从不告假在家里陪他。他趴在李顺怀里越想越没边,心里正气苦,耳边又听著他说:「庭玉,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温庭玉怕李顺会说什么出来,他一咬牙,抬头就吻上了李顺的嘴,不让他说下去。李顺本来是见温庭玉僵直的靠在自己怀里,知道他是被自己吓坏了,刚闭眼控制著脾气想跟温庭玉好好讲道理,结果却见他这样,知道他又胡思乱想。他本来压下去的脾气一下变本加厉得烧起来,气得他浑身打颤,一下把温庭王拉开说:「你成天胡思乱想什么?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吗?我告诉你,你就是主意大,成天胡思乱想这身子才好不了!」
他越说越火,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话了,只厉声说:「你不是主意大,能搞到今天这样吗?墓碑你说撞就撞,林玉堂那里你说去就去,药你说换就换,赶明儿是不是想离开这镇统府就离开,想不要我就不要了是不是!」
温庭玉怎么也没想到李顺说出这么重的话来,他心里一急,反而说不出话来,只苍白著脸,张大了眼睛拼命的摇头。李顺见温庭玉咬著嘴唇,连哭都不敢哭出来,他心里一痛,正听到外面有人叫:「镇统,宋大人在前面等您呢。」
李顺闭上眼睛,放开温庭玉的身子,转身下地,背对著他说:「算了,你从小就有主意,我说的你也未必听的进去。以後我也不管了,你的事儿,你自己掂量著拿主意吧。」说著看也不看温庭玉一眼,转身就往外走了出去。
李顺送走了宋大人的时候,又从总办府来的人那知道了披风的事儿。他虽然对那披风不上心,但终究叹了口气,知道温庭玉这自己拿主意是那么多年养下来的习惯,怎么是他们俩几个月的相就能拧过来的。他心里满不是滋味,可温庭玉现在的身子是经不住刺激,李顺又想起俩人上坟那天,自己气起来,几句狠话下来便逼得温庭玉吐血。
他心里一下担心起来,刚才也是气头上,那几句话说的恐怕是太重了些。李顺也不知道自己这怎么就控制不住脾气,他随手敲了敲茶杯,突然一下把桌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站起来吸了几口气,又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这才平静下来,抬脚往回走 。
李顺越往内院走越觉得心里没底,生伯见到四儿奔过来告诉他温庭玉发起病来,也生怕听到温庭玉的叫声,短短的一段巷道,他胆战心惊的走,觉得像走了几个时辰。等李顺平平静静的站到了那扇月亮门外的时候,一颗心才半放了下来,他苦笑了一下,只觉得以後要天天这么提心吊胆下去,他恐怕也是活不到白头了。
李顺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脸,强打起精神走进内院。院子里下人们闷著声走来走去的收拾著院子,见他进来了,都低头道了安,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李顺觉得这院子里气闷的难受,咳了两下往屋子里走,正看见四儿端了药出来。他心里一紧,走上去低声说:「庭玉他,没事吧。」
四儿看了看李顺,拉著他走到一边说:「大爷,您进去看看吧。这么多年,我没见过爷这么没主意过。您跟他说什么了?他见我进去就抓著问我觉不觉得他这么些年主意太大。您说,他是爷,我是伺候的,他要没主意了,我能有什么主意?」
李顺本是紧张得要命,结果看著四儿手足无措的跟自己说话,心里却是越听越轻松。他抬手合掌的吸了口气醒了醒精神,对著四儿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得了,你下去吧,我进去看看。」说著就抬脚往里走。
里面温庭玉正苍白著睑坐在炕上发呆,见到李顺不是阴沈著脸进来,怔了一下,眼睛便红起来。他抽了抽鼻子,低下了头,手足无措的想要绞起双手,可左手又动不了,只留右手不知道往哪放,只一动动的用指甲发狠的掐进了手上的皮肤里。
李顺看得心疼起来,走过去坐到炕边,抓著温庭玉的手说:「别掐了,那么漂亮的手,我可舍不得你掐坏了。」
温庭玉听见李顺的话,抬眼又仔细看了看他,这才抬手摸著他的脸说:「顺哥,我,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真的,死都会不走。」他说著咬了咬嘴唇,狠狠心又说:「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肯走。」
李顺听著温庭玉的话,觉得他冰滑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摸在自己的脸上,突然想起那天冲进程秋君那屋里的情形。他心底一阵发紧,一下把温庭玉抱在怀里说:「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不要你?庭玉,你还不明白吗?我是气你有什么事儿都自己拿主意,这去林府,你如果跟我商量商量,能出那么大的事儿吗?你说那天我要是没及时赶到,只要晚了一盏茶的时候」他越说心越紧,最後竟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温庭玉咬著唇,听著李顺的话,抬头看见李顺的眼睛都红起来,竟是几乎要掉下泪来。他心里难过,又仔细看了看李顺,看见他的眉心皱在一起,刻的刻在眉头上。他抬手摸了摸,李顺比他大三岁,几个月前才过了二十七岁的生日,但如今眉心的皱纹纠结著,竟看起来像三十几岁的人。
他的心痛得似乎呼吸不了,只紧紧的靠在李顺怀里,认真考虑起来为什么他总是在为自己愁眉不展。上坟那天,这念头就在他脑子里闪过,他那时候只认为是李顺是因为勉强和他在一起才会如此,再加上那噩梦唤醒了他这么些年人生无趣的感觉,这才选了最激烈的方式结东。
他又想起李顺那天冲天的怒火,温庭玉瑟缩了一下,转手抓起李顺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摩挲著。他仔细想著自己和李顺重逢以来的日子,每他使性子的时候,李顺总是忍著顺著他。不过是七年前一个误会而已,他自己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可怜,可竟从来没有为李顺想过。他说自己爱他,却竟是挟爱而骄,这七年自暴自弃而养成的骄纵恶习,一点不差的全用在了李顺的身上。
温庭玉闭上眼睛,轻轻侧头更的摩挲著李顺的手,感觉著那双手粗糙的感觉。成亲那天李顺说曾经恨过他,莫说那七年,现在的他也果然是该恨的。温庭玉有些迷惑起来,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是谁用情更些?到底谁才是那个七年没变过的人?温庭玉想起自己那天上坟时候说的话,那时候为了让李顺离开的话,那是否才是他的真心话?
温庭玉闭著眼睛,越想越觉得自己可鄙可憎,这么些年一直支持著他的信念似乎一下坍塌了下去。他越想越迷惑,越想越无措,只紧紧抓著李顺的手说:「顺哥,你你总说我一意孤行,自私任性,我我果然是这样的。顺哥,我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你?」
李顺闻言震了一下,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听到温庭王用这么迷惑的口气跟他说话。他叹了口气,紧紧环著温庭玉说:「庭玉,你怎么会想那么多?你如果没喜欢过我,那这么多年算什么?我不过是求你以後做事,不要一意孤行,想著和我说一声,商量一下就好。庭玉,你现在说到底也不是一个人,怎么就学不会信我?」
温庭玉一边听著,眼泪怔怔的就流了下来。虽然他一直想要靠著李顺活下去,但从他小时候进了戏班以后,他就习惯了一个人拿主意,而这七年自暴自弃的生活,更是让他变本加厉的一意孤行。靠着李顺,不过是一句让自己活下去的空话,事到临头了,他还是只信他自己。
从李顺回来就一直想让他信任自己,温庭玉原来以为和李顺在一起,便是全心信任他,以为他相信李顺能救他出林府就算信任他。他转过头,吻著李顺的手心说:「顺哥,我现在才知道,你到底对我有多好。我我知道了,以後以後我就学著不自己拿主意,你今天说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

李顺听著温庭玉的话,这才觉得真正松下心来。他觉得温庭玉湿润的嘴唇轻轻的在自己手心里吻著,一下心猿意马起来,转手捏著温庭玉的下巴,低头缠绵的吻了起来。
俩人吻得都情动起来,但温庭玉毕竟是没体力,脸潮红起来,呼吸也不正常的快著。李顺看著温庭玉的样子,也不好再吻下去,放开了温庭王的唇,抱著他一边平静欲望一边说:「对了,庭玉,那程秋君,听说在刑部里被折磨得疯了。如今玉宏那边托人要救他出来,咱们还咬著吗?那人是个偏执的,已然到了那地步,我看要不就算了?」
李顺是纯属没话找话说,温庭王却心底下有些微微的不高兴。他刚刚才认清楚李顺喜欢他的感情恐怕要比他自己的感情来得清楚明白的多。他这辈子求的不就是这个?如今俩人正是情浓时,李顺却又不懂风情,偏偏去提什么程秋君,还转著弯的替他求情。
温庭玉咬著嘴唇,虽然知道李顺和林玉宏交情不错,而且自己也没短什么的救回来了,实在没必要再去跟那疯子计较,况且那人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但他仍是忍不住,只四肢无力的摊在李顺怀里说:「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我们俩谁也唱不成了,你做主吧。」
李顺一听温庭玉的话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他闻著温庭玉话里醋味儿,心里好笑起来,一下抱起温庭玉,把他放倒在炕上,自己斜倚在一边,轻轻捏著他的鼻子说:「你闻闻,整个儿烟囱里放醋酽这酸气都冲天了,那人也值得你吃飞醋。话说回来了,你怎么唱不成了,二爷不是说你过几年还能复出吗?」
温庭玉瞪了李顺一眼,摇了摇头把他的手摇下去说:「过几年,我都快二十四了,过几年就该奔三十了,到时候谁还听我唱?我啊,可是要赖你一辈子了。」说著突然想起那件披风来,转过身看著李顺说:「顺哥,我还做了件大主意的事儿,你,你听了可不准不高兴。」
李顺见温庭玉说的认真,心底下也紧了起来说:「以前的事儿你就直说吧,我哪会真的生你的气?只是以后你可记住了我说的话。」
温庭玉心底下嘀咕,也不知道谁才对他发了冲天的火,吓得他在四儿面前一点主意都没有,脸面全没了。他低头撇了会儿嘴才开口说:「我,我做主让四儿把二小姐那披风送回去了。」
李顺一听就笑起来说:「我早知道了,二小姐差人来问过我。反正都一样,你不送我也要送回去。」说著又凑过去蹭著温庭玉的鼻子说:「总算知道跟我商量了,你说我奖你点什么好?」说著就侧头吻著温庭玉的嘴,一下把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身上,伸手解了他的辫子,把他的头发放下来玩著说:「今儿那宋大人来,你知道带什么消息给我了?」
温庭玉轻轻侧著,护著自己左肩膀,嘴唇一边在李顺脸上点来点去的玩,一边问:「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你别卖关子。」说著又轻轻咬著他脸颊。
李顺闭著眼睛躺在床上说:「明儿袁大人请我吃饭,我估摸著是要给我做媒了。」他觉得温庭玉的身子一僵,叹了口气把他翻到一边躺好,自己翻身罩在他身上,手里解开他的亵衣,轻轻揉著温庭玉的身子,一边吻下去一边含糊的说:「跟你说一声,你也别担什么无谓的心。做媒归做媒,我不娶,她一个官家小姐,难不成抬了喜轿硬送到我这门上来吗?」
温庭玉被李顺吻得浑身火热的难受,本来想说什么,又想起李顺让他学著信他。他脑子里稍稍转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半硬的下体被李顺含到嘴中。温庭玉轻轻呻吟起来,心想段云漪的事情,李顺总能理好的。他也来不及想太多,便被身上的感觉夺去了理智,扭著腰要李顺进入他。
第二天温庭玉醒过来的时候,李顺已经去了练兵。他撑著靠起来,觉得左肩上昨天晚上被汗水浸湿的绷带已经变得乾爽。他转头看了一眼,抬手摸了摸才发现是已经换了药和绷带。他正迷惑为什么李顺替他换了药他都不知道,想了想才记起来自己昨天晚上体力不支,做了一半便撑不住昏了过去。
他咬了咬嘴唇,以前他身体也不大好,但都鲜少有做不完便昏过去的时候,而昨晚上李顺已经是尽量温柔,而他居然仍是撑不住。温庭玉心里有些不大好受,心想自己不能唱便已然是要让李顺养了,如今连房事都做不好,这么下去,他到底算是李顺的什么?
温庭玉又想到了晚上李顺要去见袁世凯。他仔细想了想,又盘算了半天,终於叫了四儿进来说:「四儿,你去找找常二爷,问问他我大概什么时候能下地。问好了再帮我琢磨一合适的时日,替我约段老板和时老板他们过来。」
四儿应了,转身正要出去,突然又听温庭玉叫住他说:「你,你先别帮我约人,单替我问问常二爷我什么时候能下地就成。」说著红著睑,叫四儿去端药进来给他喝。

李顺白天瞅了个空去找了常二爷,仔细问了问药方的事儿。又见时候不早了,匆匆回家换了衣服便坐车去了袁世凯那里。
他到了袁世凯家的时候,袁世凯和他在厅里说了几句北洋一镇的事。李顺正一句句的答话,突然听见袁世凯问他:「李遗山,听说你发过毒誓,一日不将洋人赶出我大清的国土,你便一日不算立业,也不能成家?」
李顺正拿著茶杯,听到袁世凯的话,眼睛一眯,垂首坐在椅子上说:「是,这是八年前下官对著战死的营统发的毒誓。」
袁世凯点了点头,轻轻敲了敲茶碗说:「若无大清,你这誓言也没什么可守的吧。李遗山,你说是不是?」
李顺心里咯登一声,他自然知道大清气数将近,但没想到袁世凯居然敢当著他的面把这话隐约的说了出来。他皱了下眉头,不知道袁世凯话里的意思,想了想才答道:「这下官读书不多,大人这么说,下官也觉得有道理。」
袁世凯看著李顺,突然呵呵笑起来说:「李遗山,段w瑞说你憨直,你自己说呢?」
李顺更不大明白袁世凯的心思了,他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又听袁世凯说:「你能进谋略,憨直也憨直不到哪去。李遗山,你是个人才,往後我若能更上一层楼,还真的需要你这样的人。」
李顺听著袁世凯这话里的反味儿,心里明白过来今天这顿鸿门宴,并不止是替他和段云漪做媒,袁世凯是要借段云漪来试探他的忠心。他捏著茶碗随口应著,心里开始盘算起如今的形势,知道如果自己若是抵死不娶段云漪,那他以後的路可不单单是一个贬字能概括的。
袁世凯看李顺的样子,冷笑了一下,又把话题扯开,随口和李顺说起一些练兵的事情。俩人说了一会儿,就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进来说:「大人,菜都做好了。」
袁世凯点了点头,站起来说:「我听段w瑞说你爱吃红烧狮子头,我家的师傅是从上海来的,手艺可正宗得很。」
李顺笑了一下,心知这段云漪是决计不能娶的,其他的事情,不过是见招拆招。他定下心,便跟著袁世凯入了席,他才进那厅,就见里面搭了个小台子。袁世凯见李顺怔了一下,笑著说:「今天就咱们两个吃饭,多没意思。我请了四喜班过来,咱们边看边吃。」说著便吩咐下去让後面的人准备。
酒过三巡,袁世凯也不提段云漪,只是让菜吃饭。台上演的是连环记,正演到小宴,吕布见到绍禅心猿意马,本该喝到嘴里的一盅酒全泼在了脸上。
李顺看到了这出,又听袁世凯说:「李遗山,你倒是比这吕布淡定多了,能对着云漪这么多年也不动心。」他心里更确定了袁世凯今儿这宴席的用意。他心想这么拖下去,谁知道袁世凯又拐弯抹角的暗示什么出来,趁著现在一切还没磨开,不如由他把话挑明白了。

他捏著酒杯对袁世凯说:「吕布这样的英雄人物,遗山怎敢相比?袁大人,段小姐冰清玉洁,怎么能和貂禅相提并论?」
袁世凯见李顺把话挑明白了,笑了一下也下再跟他绕弯子,只夹了一筷子菜说:「我看你在云漪心里,可比吕布要英雄许多了。李遗山,你何必为了个戏子废了正统?」
他见李顺的脸色一青,便知道了自己所查不假,不禁多打量了李顺两眼。他吃了口菜,等了一下才说:「我膝下无女,云漪就是我最疼的女儿,她认了我当乾爹以後,亲我倒多於亲近她自己的爹。」袁世凯看著李顺,浅酌了口酒又说:「她做我乾女儿这么久,只求我做过一件事,便是求我保住你。李遗山,你自己考虑考虑吧,不过你别忘了,现在你吃的这份正三品的俸禄是谁给的。」
李顺苦笑了一下,仰头把那杯酒喝了下去,趁著一仰头的时间想了想,终究下了个狠心。他重重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说:「袁大人,我原本是一心报国,还以为跟了个英雄的大人,早晚能做出一番事业。如今看来,倒是我瞎了眼睛。」
他顿了顿,看著袁世凯陡然青起的脸,吸了口气继续说:「袁大人,您既然说过我是人才,我便不学那些文人扭捏谦让了。我虽然识字不多,可这么些年跟著段总办,好歹为北洋军立下过不少战功。我在天津练了四年的兵,手下没有吸大烟的,这您也知道。北洋一镇这一年练成了什么样,您更是亲眼所见。原来这些在您眼里,还不如一个女人重要。况且我要只想功名,娶了二小姐又有什么的?但我曾立下毒誓在先」他微微顿了一下,又接著说:「也不想耽误二小姐终身,袁大人,我与二小姐婚事,您若是以前途相挟,那我便要得罪的说一句,我这镇统之位,做来也没什么意思!」说著就把随身的小印解下来放在桌子上。
袁世凯见李顺把小印交了出来,眼睛一眯,冷哼了一声说:「段w瑞说你治军严谨,我看不过尔尔。李遗山,你不掌北洋一镇,自有的是人愿意掌,你不要以为我缺了你便不能成事。」他见李顺一怔,的一拍桌子又继续说:「我问你,北洋的基本军规是哪六字?」
李顺一惊,吸了口气答道:「回大人,是服从、报恩、不党。」
袁世凯冷笑了一声说:「你倒记得清楚,你入北洋军便是报段w瑞的知遇之恩,如今身为镇统,不服便要辞官。不知报恩,以下犯上,六字军规,你已经犯了四字,再加上不已将责为己任,你将一镇将士当作什么?如何能做一镇表率?!」他见李顺被他训得白了脸,又顿了顿说:「况且我话并未说绝,你不过是揣测我的心思,便自以为是,贸然行事;如此莽汉行径,怎么当得起大事!」
李顺一听,心里苦笑了一下。这就是做人下属的难,话都让袁世凯说了,他哪敢说是袁世凯先拿前途做要胁的,真说出来,他这激将不成反真成辞官了。他垂头抱拳想了想,回话说:「大人教训的是,这军法如山,我犯了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但大人既然明理,那我有句话不吐不快。大人,二小姐对遗山的知遇之恩不敢忘,但我早便抱定永不成家的念头,今生是不可能娶任何一个女人,还望大人成全。」
袁世凯见李顺是死活都不愿意娶段云漪,微微怔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李顺半天,冷哼一声说:「李遗山,云漪有什么不好?这求亲的人都快踏破了段w瑞他们家门槛了,偏偏这孩子看不开。」他顿了顿又说:「况且,你身为统帅却无内助不说,还专宠男旦,为了温庭玉那样的戏子做出以下犯上的行径来。你倒说说,你如此腐败,以後叫我如何用你?」
李顺听袁世凯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说出来,心里暗叹了口气,知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他沉声说:「袁大人,我进北洋军,从开始便是为了报恩,先是战死的营统,後是段总办。我这人卤莽,其他的不知道,但总算知道一个义字是无论如何都要讲的。」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大人,庭玉对我是情义重,甘愿出生入死。他虽是个戏子,但对我来说,是夫人一样的人物。这虽不合世理,但除了他,我也不想要其他的人。大人,如果二小姐嫁入镇统府,我也不会真拿她当夫人来看,平白耽误了小姐的青春。」
李顺抬头看了眼袁世凯,见他眉头越皱越紧,也知道自己这话是过於骇人听闻。但他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也停不下来,乾脆一连串的说:「我李顺好男风,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一镇全军上下都知道。况且将士早知我和庭玉并非专宠男旦如此腐败,我也从来没有因为庭玉而废了公事。即便有道学先生非议,全军上下也无人敢因此而不服管教。袁大人,我话已至此,绝无隐瞒。您若仍是一意相逼,硬要我娶二小姐,遗山除了辞宫的确是无路可走,还望大人成全我这点义气。」
他一番话说完,也不抬头看袁世凯,只垂头抱拳,等著袁世凯说话。他立了良久,不听袁世凯回音,只当袁世凯是真的要成全他了。他心里叹了口气,正要告退,突然听袁世凯说:「都愣著干什么?给我唱起来!」说著又对旁边的人说:「今天晚上说的话,谁也不许漏出去半个字!否则休怪我无情!」
他转头又呵呵笑著拍了拍李顺的肩说:「身为镇统,小印怎么能离身?遗山,我念你初犯,以后别让我逮到了。」说着就把那印塞到了李顺的手里,让他坐下继续吃饭。
等李顺走了,袁世凯坐在书房看了会儿文书,这才叫过外面伺候的管家说:「你差人现在去总办府,告诉云漪,李遗山并非良人,她才二十岁,我还想再留她两年,回头慢慢替她挑个好夫婿。」
段云漪听到袁世凯传来的话,几乎是五雷轰顶,气得砸了一屋子的玩意儿。她怎么也想不到,连袁世凯出面都不能成全了她和李顺。她想来想去,又看到了旁边那四儿送回来的披风,一腔的恨都出在了温庭玉的身上。若这世上没有温庭玉那妖孽,她怎么会下贱丢脸至此。
她一下拿起那披风,拿著剪刀,只当那披风是温庭玉,胡乱的扎下去。段云漪正气得胡言乱语,突然听见下首有人说:「二小姐,您是不是想温庭玉死?」

温庭玉从李顺换了衣服离开了家以後就靠在窗边的被子上入定了一样的发呆。袁世凯他见过一两,是个比林玉堂还沉霸道的人物。如今他要开口替李顺做媒,那必定要比和上见段w瑞来的凶险得多,绝不会容李顺说个不字。
他越想越恨自己为什么每都身子不好,放李顺一个人去面对,越想越怕李顺脾气起来和袁世凯闹翻,自毁前程。今时不比往日,如果放以前他不怕,可如今他的身子是个累赘,沉沉的缀在李顺的身上。
李顺一回府就听说了温庭玉从他走了以後就开始发呆,连药都不吃。他一下急起来,紧著走了几步回到屋于里。温庭玉正靠在窗边发呆,转眼见到李顺进来,张嘴还没说话,眼睛就红起来,一连串的掉下泪来。
李顺被温庭玉莫名其妙的一哭,倒哭得手足无措起来,坐到他身边抱著他说:「好好的,哭什么?别哭坏了身子。」
温庭玉这一哭,眼泪便收不住,只紧紧抱著李顺,咬著嘴唇埋在他怀里。李顺向来对温庭玉的眼泪没办法,只能抱著他,又叫人去准备饭菜和药。
温庭玉哭了半天才稳定下来,李顺看了看自己一塌糊涂的衣服,替温庭玉擦了眼泪,一边脱著衣服一边说:「庭玉,你老实告诉我,又出什么事儿了?你可别又自己拿主意。」
温庭玉知道自己哭得莫名其妙之极,他抬手要替李顺解衣服,偏一只手怎么也用不上劲,只能坐在一边手足无措的说:「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见李顺叹了口气的样子,急著解释说:「真的,真什么事儿都没,我只是只是想了一个晚上,怕你和袁大人闹翻了。顺哥,你和袁大人,到底说得怎么样了?」他说著又拉著李顺的手说:「顺哥,你,你别担心我的身子,我什么日子都能过的,绝不会成你的累赘。」
李顺见温庭玉急得六神无主的样子,倒笑了起来,摸了摸他哭的红肿的眼睛,又勾著他的下巴吻了-会儿,才搂著他说:「你哪天才能改了这多心的毛病,放心吧,袁大人是个明理的,我不娶,他自然不会勉强我。」他低头勾画著温庭玉的脸庞说:「庭玉,你就算身子再不好,也不是我的累赘知道吗?别老自己贬著自己。」他顿了顿又紧紧搂著温庭玉说:「况且没你,我也不知道怎么活,庭玉,你千万别离开我。」
温庭玉被李顺紧紧的抱住,几乎抱得喘不上气来。他闭上眼睛,知道这顿饭必定是吃得凶险。他抽了抽鼻子,把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眨回去,笑著说:「顺哥,你又不是没听到我昨天的话,我怎么会离开你?赶我我都不走的。」说著又赖著说:「你吃完了,我还没吃呢,饿死了,你去叫厨房快点好不好?」
李顺听温庭玉突然叫著要吃东西,楞了一下,「啧」了一声说:「你看看你,变脸比翻书还快,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难伺候的回来。」说著把他放到一边便要出去替他催。温庭玉见李顺宽了心,只嘿嘿笑著,突然又想起来自己的计画,转手拉回李顺,靠在他怀里细细商量了起来。

刚过完年,林家才做完七七没几日,林玉堂就星夜赶回了北京。他回来也没声张,只有林瑞和林玉笙两个人知道。进家门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林玉堂坐在厅里,听著林瑞给他报这些天的事儿。
七七和这个年过的都平安,林雅月出嫁的事儿也筹备的差不多了。林玉堂又问了几句铺子上的事儿,这才话锋一转,问起了温庭玉。
林玉笙一提起这事就觉得窝火,林玉堂听了倒不动声色,只坐在椅子上转著扳指说:「这俩人还挺有默契。得了,吃一堑长一智,你以後也学著精明点,别被人一骗一个准儿。雅月的胆子也不小,不过都是要嫁的人了,这事儿就别责怪她了。还有,你也该想想那孙小三是咱们家养大的,你养了他那么久还不知道他的忠心?再说咱们林家要怕这个,雅琳敢在南方干那么大胆的事儿吗?」他顿了顿又说:「对了,那程秋君现在怎么样了?」
林瑞在下面答著说:「三爷了五千两银子把他保了出来,如今养在西城那边的四合院里,我问过那边伺候的,说是精神是快养回来了。」
林玉堂点了点头说:「玉宏一个月有几日往那边跑?」
林瑞躬身说:「三爷一个月倒有二十多天是住那边的。」
林玉堂冷哼了一下说:「自己媳妇儿大著肚子,不知道回家陪陪,倒成天去顾念那么个疯子。」他顿了顿又说:「你回头找人给程秋君下一记猛药,毁了他的嗓子。然后告诉他,就说我说的,这多亏没事,这是略施薄惩。让他以后定心跟着三爷,以后别再动什么歪主意,服侍好了三爷,常劝着他回家,否则别怪我不给玉宏面子。」
林玉堂喝了口茶,稍梢顿了-会儿又说:「玉笙,我上让你安插玉宏进一镇的事儿怎么样了?」
林玉笙皱起眉头说:「袁世凯一直拖著,不过我听说,他打算把玉宏派去山东。」
「什么?」林玉堂猛的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放,站起来说:「这只老狐狸!」他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步,冷冷的哼了一声说:「玉宏不能离开北京,还让他在冯国璋手下待著。你回头在冯国璋那活动活动,让他把广东那个协统慢慢的升上去。」
林玉堂见林玉笙应了,又见他的确是累得快脱形,挥挥手让他和林瑞都回去睡觉。自己坐回到椅子上,手里转著扳指,眉头皱起来想著林家的路。林玉笙和林玉宏一个不够精明,一个根本是绣枕头,林玉笙是他和他爹安插进朝廷的钩,让他家从民商摇身一变成了官商,稳赚清廷的银两。而林玉宏则是他看准了清廷不稳,而袁世凯这人的野心绝不止当个北洋大臣那么简单,早晚会反。他安插一个自己人进北洋军,也能在以後的乱世里保住林家。
如今唯一让他安慰的,除了林雅月终於安心嫁给了张灏渊,就是这在南方发现林雅琳是他唯一能放心的,以一个女流之身在南方主持家业并暗中资助革命党。天下将乱,他们只要能在手里掌上一点兵权,就能保证以後林家的富贵。
林玉堂心里叹了口气,也知道袁世凯不让他安插林玉宏进北洋一镇,除了是亮出保李顺的姿态,还有就是林玉宏的确是个绣枕头,不会因为自己按了大量的资金进北洋便把这么重要的权放给林玉宏。
而他这么急於把林玉宏调入北洋一镇,袁世凯必然有所警觉,要调林玉宏去山东便是个警告。林玉堂叹了口气,好在北洋下属的三家兵工厂,有一家就是他投的钱,他供著军需,虽然不比实捏军权,但也足够让袁世凯倚重他林家了。
林玉堂闭上眼,靠在椅子上,他怎么会不知道袁世凯绝不会让林玉宏分李顺的权?他一开始就应该调广东那个协统的,握住了广东的兵力,再加上张灏渊的势力,他林家就算在北京混不下去,南方还有稳固的根基。如今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他要重新取得袁世凯的信任,否则恐怕林玉宏会被袁世凯越架越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温庭玉。
他从来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嫉妒其他男人,李顺轻易就得到了他追求了七年的心,而且是温庭玉自己送过去的。在南方的时候,他让林瑞买通镇统府的下人,传过来的信儿都让他惊异不已。
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眼前浮起了温庭玉的样子。在他知道温庭玉是死心塌地的跟了李顺的时候,林玉堂就知道,他和温庭玉之间,到底是他自己陷得更些,到他不想以後没有温庭玉相伴。
林玉堂叹了口气,他一向自恃潇洒,不想却为温庭玉做出他向来厌恶的事情。可是,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放手。他活了三十七年,只有这么一个温庭玉让他强烈的想要留住。他眯起眼睛,从温庭玉想到了文秀和自己儿子。林玉堂看著黑漆漆的门口,终究站起来,向自己的院子走了过去。

二十五
宣统二年龙抬头的时候,林雅月跟著张灏渊回到了北京城。湖广总督年前的时候过的身,朝廷虽是摇摇欲坠,但一切的升降调令还是照旧而来。张灏渊随父在湖广执政,甚得民心,这便顺理成章的进京接过湖广总督的位置。
林雅月打出嫁以後头回北京,林家兄弟便把她留在林府里住著。这日正跟她正和文秀说著体己话儿,听著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帘儿一挑,便是林玉堂走了进来。
林玉堂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林雅月一见便知道他是进了家门就往自己住的地方过来看她。她眼圈一红,叫了声『哥』,眼泪就连串的掉了下来。
林玉堂看林雅月哭,自己眼圈也有些发红,他走过去摸了摸林雅月的头说:「甭哭了,你都是湖广总督的夫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回头让人知道你见著哥哥就哭,还当你跟张府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转头看著文秀坐在旁边跟著擦眼泪,眉头一皱说:「啧,你还跟著招人,宇飞呢?」
文秀震了一下,低头擦了擦眼泪,哑着嗓子说:「他一早被赵夫子带到后园练骑射去了,这才出去了一个多时辰。」
林玉堂点了点头,又转头见林雅月哭得差不多了,笑著说:「对了,雅月,今儿是灏渊接旨的日子吧,快下朝的时候了,你还不回驿馆里等他去?」
林雅月一边擦著眼泪一边说:「刚宫里的严公公过来说,皇上要留他吃饭,说是且回不来呢。再说了,我昨儿跟他说过,让他下了朝直接来这儿,我今儿要在娘家办堂会,给灏渊贺贺。哥,嫂子可是答应了。你同意不?」
林玉堂挥了挥衣服坐在旁边说:「我说前面怎么正搭台子呢?办吧,家里也有阵子没办堂会了。请的哪个班子?」
林雅月一边把帕子收回到怀里一边说:「隆福班,我听林瑞说你投了钱在那班子里?哥,你还不知道他心里」

林雅月话还没说完,林玉堂就站起来说:「咱们家办堂会办的多,投个戏班子以後也方便,我回去换衣服,文秀,你陪雅月好好说说话。」说著就走了出去。
林雅月看著林王堂走了出去,咬了咬嘴唇,转头对文秀说:「嫂子,你也不管管我哥。」
文秀楞了一下,垂下眼轻轻的说:「男人在外面的事儿,女人哪能多嘴。况且那个人,在玉堂心里和别人不一样。」
林雅月听文秀淡淡带著些苦涩的话,眉头一竖便说:「嫂子,男人在外面的事情,女人怎么管不到?灏渊要是在外面养了人,看我不拆他骨头的。」她顿了顿又说:「况且那人心里哪有我哥的位子?嫂子,你一直知道我那点心事儿,要不是当年知道他的心里只有那个镇统,我哪会死心嫁给灏渊?你平日劝著点我哥,叫他别那么固执。」
文秀抬头看著林雅月,好一会儿才低头柔声说:「男人在外面做的事儿,女人不能插嘴。况且,玉堂向来有自己的主意。雅月,妹夫疼你,这是你的运气。女人该守的礼总要守著,过了,男人不会总忍著的。」她拿起手边的绣绷子,一边绣著上面的牡丹一边说:「你难道真不知道紫凤是怎么被你哥休出家门的吗?我那时候不过多了句嘴,若不是有孩子,恐怕也被你哥休出去了,如今你让我劝,从哪劝起呢?」
林雅月看著平静的低头绣的文秀,头一听到她这个温柔内敛的嫂子抱怨林玉堂。紫凤是几年前被休出去的,底下的丫头说过,是因为这个跋扈姨奶奶去过朝阳门那院子,被林玉堂一怒之下给休了出去。她那时候痴恋温庭玉,自然这话听了也当没听过,现在想来,她哥和温庭玉之间的暧昧,连瞎子都看的出来,只有她不肯抬头看看,一门心思的只当那些都是无聊的传言而已。
林雅月看着绣绷子上那朵娇艳欲滴的牡丹,咬了咬唇继续说:「文秀,你爱我哥吗?」她没等文秀抬起头来又自顾自的说:「灏渊是留洋回来的,我这些年跟他学了不少洋人的思想。文秀,我哥他不爱你,他和以前的我一样,爱上了那人。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文秀轻轻的说:「玉堂是个顾家的男人,我能嫁到林府是福气。」她抬起头来,温柔的看著林雅月说:「你和灏渊年纪都还小,等再过两年,自然会明白我的话。」说著听见旁边的自鸣钟打响了时辰,便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去厨房看看,昨儿下午前院儿里的玉兰开了,我让他们摘了做了酥炸玉兰片,你以前是最爱吃的。」
林雅月看著文秀站起来,她是个话急的,咬了咬嘴唇张口又问:「嫂子,你就真不在乎?还有,他他今儿会过来吗?」
文秀转身看了看林雅月,见她有些娇羞的垂下眼,叹了口气,拉著林雅月的手又坐下来说:「今儿不过来了吧,听说前两天同仁堂的常二爷诊断出来,说是再也不能唱了。镇统府的人说他那时候就厥过去了,这两日大概是在家养著,下不得床呢。」
林雅月一听就急著拉著文秀的手说:「他现在身体怎么样?怎么会唱不了了?我跟南方的时候还打听著说他三月就要复出了。要不我怎么会急著跟灏渊过北京」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惊觉自己的话说的太多。倒是文秀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说:「这话在我跟前说没关系,以後这话急的毛病可要改改。雅月,你是嫁了人的人,现在又是湖广总督的夫人,嫁人的时候我就嘱咐过你:心里不能再想其他人了,你就是不听我的。」
林雅月垂下眼说:「我早就不想著他了,那人是个绝情的,话都说得那么狠了但我怎么能说忘就忘了他。嫂子,他不能唱的事儿,我哥知道了吗?」
文秀点了点头说:「你和玉堂到底是亲兄妹」她有些寂寥的顿了一下又说:「他现下估计正听林瑞的回话呢。」说著抬眼看了眼林雅月,见她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乾脆把话都在这小姑的面前说出来:「那人是玉堂在意的,我也一直从林瑞那留意著这事儿。外面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其实那人从你嫁了以後,身子骨就没好过。调养了两年都没什么起色。听说二爷的诊他血虚气弱,心气不固,恐怕是再也提不起中气唱戏了。」
「二爷的诊断是心气不固,血虚气弱」林瑞站在小厅里,躬身向林玉堂报著温庭王最近的情形。他话还没说完,林玉堂就挥了挥手打断了他说:「得了,我知道了,来来回回就不出这两句。对了,我上让你送的东西,送过去没?」
林瑞在底下回著说:「又给送回来了,说是他病死了也不吃林府送去的东西。」
林玉堂皱起眉头冷哼了一声说:「你听听他这话说的。我上赶著给他药,他这话说的倒像我跟他不共戴天似的。再说,我不是说过给那个四儿的?你倒是怎么办的事儿?」
林瑞有些委屈说:「回老爷的话,四儿和纳兰提督去东北了,上个月纳兰不是请辞回东北丁忧吗?月初的时候准了,那鹿茸到我手上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京了。那个新上去的本是我安排的人,但不知怎么就被看了出来,跟著鹿茸一起被送了回来。」
林玉堂一听,哼的冷笑了两声,停了一阵又哈哈大笑起来。他见林瑞在底下诚惶诚恐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便一边笑一边说:「温庭玉这人的心肝剔透著呢,你当他真不知道以前那些药是我的?这四儿走了,他不能唱了,你又插了人在他身边,我说他是被气的,要不怎么说话那么毒?」
他想了想又说:「以後你都甭送药过去了,咱好好的受那份儿闲气的。你去把玉笙和玉宏都叫过来,把旁边的人都遣远著点,我有话跟他们说。」
林瑞应了,转身走出去,林玉堂坐在椅子上,想想又笑了起来。他这两年真是把自己的热脸蛋没命的往温庭玉那冷屁股上贴,偏是温庭玉越不肯搭理他,他就越欲罢不能的不想收手。这事儿在北京都传遍了,好的坏的,说他什么的都有。
林玉堂倒也不在乎这个,反正情场的事儿上,他的名声早就是烂透的。总之商场上没人敢不敬他,林家的声望也不会为了这点事儿就坠了。
他抬手擦了擦脸,让自己的心思从温庭玉身上扯回来。他坐在椅子上转著自己那扳指,直到林玉笙和林玉宏都进来了,才起身走到门前,把门仔细关上说:「今儿的话,你们听过了以後,谁也不准漏半句出去。」
林玉堂见俩人点头,这才沉声说:「雅琳那边传来的消息,袁世凯已经和革命党暗通款曲,这几年就要反了。」
林玉笙听了以後倒不动声色,他这两年一直属立宪派的,立宪派人多有反去革命党的,他早就嗅出不对来。而林玉宏则急著说:「不可能,袁大人不是在塘沽休养吗?怎么会起反心?」
林玉堂冷笑了一声说:「你当袁世凯真能在塘沽那养他那双脚?这北京没他,他照样能跟革命党合作著暗杀载砜。」
林玉笙点了点头说:「原来喻寄云是袁世凯的人带进北京。怪不得这几日怎么都查不出那照相馆後面撑腰的人。」
林玉堂看林玉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玉笙,变精明了。」转头又对林玉宏说:「知道那照相馆後面撑腰的人是谁吗?哼,说到底还是咱们的老相识了。」
原来元月的时候,有个叫喻寄云的人在甘水桥下埋了炸药,企图炸死摄政庆亲王载砜。结果被警卫队长发现泥土颜色不对,不但发现了炸药,还查出了喻寄云这个人,知道他在北京是在新开的照相馆当摄影师的。之後顺藤摸瓜,又提出了黄复胜和汪昭明等人,可这些人都是新进北京,而那照相馆背后的撑腰之人,却是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说来凑巧,这的事情虽然计画不算周详,但喻寄云却曾经请过林雅琳那边的资助,他也说过在北京自然行大人物为他们周旋,是以才未经周详计画便实行暗杀。
林玉堂在路上就接到了林雅琳的密发的电报,仔细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林雅琳中间提到了一个人名,却让他大吃一惊。

「没想到吧,北洋一镇练好以後,李遗山便频放外差。我一直以为是祟德那跳梁小丑排挤的,原来里面还另有隐情。」林玉堂冷笑的转著手里的扳指说:「雅琳查出来了,李顺和革命党副书记高宝贵是旧识,两年前放的革命党里就有他。想不到袁世凯这招行得这么隐蔽,连段棋瑞都瞒了过去。这李顺,上私放乱党,这回私通乱党!哼!他的瞻子可真不小!」说著用力拍了下桌子。
林玉笙听到拍桌子的声音,低头想了想,抬头对林玉堂说:「大哥,你可绝对不能把这事儿捅出去。」
林玉堂抬眼看了下林玉笙,用力一拍桌子说:「你难不成真以为我会为了一个戏子坏了大事?!」说著猛的站起身,走到门前,又停了来说:「玉宏,如果再有镇压的事情,你不能再去,乖乖的给我待在冯国璋身边。玉笙,你这些日子也在朝里走动走动,尽量替袁世凯说说话。」他见林玉笙面有难色,冷笑了一声说:「就算袁世凯真倒台了,载砜也不会信汉人,咱们是骑虎难下。玉笙,这出戏你给我唱好了,也甭怕得罪载砜。他背後不过是他那皇帝儿子而已。我看事到如今,袁世凯早晚会回来,不然你以为李顺干嘛跟革命党眉来眼去的?」林玉堂冷冷的说,「如今的革命党已成气候,等他们闹得载砜不得不把袁世凯请回来,清廷的气数就哼!」说著就走了出去。」
只有留下的林玉宏还是摸不到头脑,楞楞的看著林玉笙说:「哥平日不是最嫉恨遗山的?如今能整倒他,怎么倒手下留情了?」
林玉笙看了看林玉宏,跺了下脚说:「怎么你这两年一点都没长大!我告诉你,从让你进练兵那一天起,咱林家就是把这一宝压在了袁世凯身上。如今袁世凯是把谋反大计压在了李遗山的身上。咱们要是坏了他,那就是坏了袁世凯的大计,也就是坏了咱们林家的大计。大哥能为了和人抢一个戏子连林家的将来都不要了吗?」
他说著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匆匆的又叮嘱了林玉宏两句,转身往门外追过去。

林雅琳的消息一点都没错,李顺的确是奉了袁世凯的密令,几去外地,都是为了和高宝贵见面。而暗杀集团栖身的那个照相馆,便是袁世凯着他开的。载砜和袁世凯在朝中各执满汉人的牛耳,但自从宣统帝正式登基后,摄政王的地位逐渐稳固,竟硬以体恤之名将袁世凯罢官去塘沽专心养脚病。
如今袁世凯看著是倒台了,可庆亲王的心眼小,偏是不信汉人。袁世凯一走便慢慢排挤北洋那些汉人统领。李顺握著北洋一镇这么重的兵,自然是首当其冲被调的。袁世凯下台没出三个月,李顺也被升到了兵部做了个悠闲侍郎,而原本的北洋一镇和保定大营合并,升了一个正黄旗的满人头目崇德当提督。
朝廷玩了这么一手,立刻把原本练的好好的北洋一镇给搅和的一塌糊涂。原本见袁世凯下台还拿不定主意的汉人统领,大多也私心里对清廷绝了念头,一心效忠袁世凯。袁世凯如今不在朝廷里做官,可效忠他的人,竟比以前还多得多。
可他如今终究是个布衣,不在朝廷中,怎么说都不安稳。於是袁世凯便著李顺暗中和革命党合作,说服喻寄云他们把原本定好的目标两江总督端芳给改成了载砜。
事情最後是败露了,可李顺行事小心,再加上袁世凯在背後暗中遮掩,竟是谁都查不出来暗杀集团背後的支持者。若林雅琳不是潜心经营,暗中支持了革命党多的起义,又凑巧和喻寄云是相识,林玉堂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晴。
暗杀当日李顺就藉口出京,直到二月初二一切都落定才回到北京。他早就接到了严吉的信,知道了常二爷的诊断,袁世凯才松口让他回来,他便连夜回京,生怕温庭玉一时想不开,再生出什么事端。
谁知一进家门,倒是不见了温庭玉的影子,他站在屋子里还没回过神,後面严吉一溜小跑的跑进来说:「爷,今天林府请堂会,请的是二爷的班子,前儿才定的,可巧段老板才去了上海,单留了时老板一个人跟京里,二爷说时老板一个人恐怕是照应不过来。您也不传个话说您今儿要回来,您看这时辰赶的,他前脚才去林府,您後脚就进了大门。」
李顺一听眉毛都皱起来了,转头问道:「有人跟著吗?」
严吉在底下答道:「还是平时那几个,王汉和马云是贴身跟的,邹大赶的车。其余的都是暗中吊著的。」
李顺点点头说:「你叫人过去跟他说我回来了,叫他赶紧著回来,那边缺他那么个病秧子吗?」说著松活松活筋骨,便走到一边洗脸换衣服。
严吉应了,转头叫人去林府找温庭玉,跟著又把这段时间李顺不在积下来的事情一一报了,末了又说:「爷,王副将过来说,如今满人越来越横,底下的兄弟快憋不住火了,问您什么时候回来重掌一镇?还有,崇德提督勾掉了小操的规矩,他不敢不从,可下面的人无所事事,据说已经揪出了几个重新抽上大烟的了。」
李顺坐在桌子前,听着严吉的话,靠在椅子背上想了想才说:「北洋一镇的军规是袁大人订的,崇德说要改,按规矩也得先请示兵部,哪能私自做主。你告诉王慕卿,让他照原来的规矩做,逐日小操绝不能坏,更不能抽上大烟。至於其他的,告诉他们,小不忍则乱大谋,都给我记清楚了。」说著又交代了几件袁世凯吩咐的事情叫严吉去办,这才坐回到书桌前看这些日子积下的公文,等著温庭玉回来。
一直过了快两个时辰,李顺见外面的天已经擦黑,心里正没底,这才听见外面有人喊:「二爷,您可回来了!」
温庭玉一推门就看到李顺正坐在东首的书桌边上,头都不抬的看公文。他咬了咬嘴唇,走到李顺身边,从桌边拿起火摺子,一边点著蜡烛一边说:「天都暗了,你也不知道点灯,下叫身边的人警醒著些,你如今虽然是侍郎,但终究是武将,熬坏了眼睛可不得了的。」
李顺头也不抬,点了点头,也不看他,只自顾自的看公文。温庭玉知道这是生气了,点好了蜡烛站在桌边,手足无措的说:「今儿那张灏渊和我是旧识,他是新上任的湖广总督,你不是说事儿快了,我想著咱们就算不和其他的人往来,这张灏渊都是个值得结交的。所以我等著他来了,说了阵话才回来。」
李顺随意点点头,仍是不抬头说:「我上去广州的时候见过张灏渊,他是留洋的维新派,怎么瞧得起我这样出身的武将。你怎么就是不死心」他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温庭玉的苍白没血色的脸,终究狠不下心来说他。他伸手搂著温庭玉的身子,轻轻靠在他小腹上说:「不说这个,你以後别老替我操心。二爷」他心抽痛了一下,顿了顿才说:「二爷的诊断我都知道了,以後你收心在家待著,那个戏班子,咱不是投大股的吗?你身子不好,平日的堂会,能不操心就别操心了。」
温庭玉咬著嘴唇,冰凉的手拂著李顺的脖子说:「今儿是人手紧了,我总不能看著没人主持,再说梅师傅一直是看我的面子才肯出来的,我总不好不出面,还有新上的那几个孩子,也都是我带出来的,今天第一露面儿就上那么大个堂会,正山不在,光靠小云一个人,上下怎么打点得过来?」
李顺拉过温庭玉的手,抱在手心里捂著说:「我看你这身子,就是成天操心才好不了。心气不固,血虚气弱,来来去去就著两句词儿,说了有两年,最後还是好不了。」
温庭玉低下头,他也知道自己的身子是积劳成疾才好不了。可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哪能让他安心在床上静养?况且他知道为了自己,李顺在北京虽不是孤掌难鸣,但树敌也不少,袁世凯一倒台,李顺又被调离北洋一镇和练兵,蓦然成了一个被人排挤的兵部侍郎。
温庭玉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忧心,如今朝廷连袁世凯都能说罢就罢,李顺一个兵部侍郎又算什么?他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不管自己的身子,只求着李顺让他和段正山,时小云-起办了个戏班。
开班一来是为了消息灵通,二来李顺被调离镇统之位後,虽说俸禄加了,可真正那些说不出来的收入可减的八九不离十。就算把府里的闲人该遣的遣该打发的打发了,他平日吃的药也有以前的积蓄支撑,但俩人总不能坐吃山空,开个班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也算是为以後留个後路。
好在温庭玉就算不唱,正正经经的开班,他当年的人脉还是不容小瞰。虽说林玉堂中间插了一脚进来让他始料不及,可毕竟有了林大老板的名声,隆福班可真是如日中天,一时在北京城里风头无二。再加上李顺不多久又得了袁世凯的重任,俩人算是无惊无险的在北京城里安顿了下来。
可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外补抵不住内忧,温庭玉算尽了机关,也把自己的身体算到了头。他虽早就心知自己的气虚,恐怕中气是再也提不起来。可那时候真让他厥过去的,还是常二爷低声告诉他的後半句照这么忧心下去,不管吃什么药,他都是活不过三十五岁的。

李顺看著温庭玉低头不答话,细长晶莹的脖子边隐隐透出青紫色的青筋。他突然想起常二爷方才说的话,只觉得温庭玉冰凉的手一直冰到他的心里去,冻得他从心底微微的打起颤来。
「庭玉,你今年多大了?」温庭玉突然听得李顺颤声问他,心里一惊,抬头便对上了李顺赤红的眼睛。他心里一抖,低头扯出个笑来说:「年前才过二十六的生日,你不是还送了我一对儿驱邪的玉坠儿?怎么忒没记性的。」
「二十六,那还有九年」李顺嘴唇发青的直抖,突然捏著温庭玉的手说:「庭玉,我赶明儿就辞官。咱们,咱们去个没人的地方,要不就西郊山里那院子?过去守著咱娘。你放心,你走了,我一定跟著你」他还没说完,就被温庭玉柔软的手给捂住了嘴说:「顺哥,你去见过二爷了?还是二爷过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跟你说,不吉利的话,说出来就成真了。」他咬了下唇又说:「再说,不是还有九年呢吗?九年,多长的日子,不定出什么事儿呢。况且,二爷给我的诊断,哪都是说的重吓唬著我,指不定我好好将养著,过两年就能活过五十,再过两年就能过人瑞呢。」
李顺看著温庭玉的眼睛,重重的叹了口气,一把把温庭玉抱到膝上坐著说:「你要真有好好将养这心,那从今儿开始,我就不准你出这个院门,也不准你打听外面的事儿。刚我请二爷过来,他什么都跟我说了,心气不固就是因为你成天操心。庭玉,你知道吗?只要说到你的病,你都是在我面前强笑,现在这表情,比哭还让人难受。」
温庭玉挪上自己的脸,这才发现硬梆梆的,嘴角绷得直生疼,他捂著脸转过头说:「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偏要看我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还跟著我一起笑?」
李顺拉过温庭玉的手说:「我告诉了你,恐怕你会更伤心。」他摸了摸温庭玉的头发,把他的按到自己的肩膀上说:「庭玉,我刚才问过二爷。你现在只要不累心,如今还有一线生机。可要是过了三十再调养,那就没希望了。」他扶起温庭玉的身子说:「你别去管那戏班子了,也别管我的事情,更别管外面的事情,静静的养身子。回头这边的事情都了结了,咱们出北京,给你找个好地方颐养天年。」
温庭玉咬了咬嘴唇,出神的看了一阵李顺说:「颐养天年这世道,哪能颐养天年呢?顺哥,那事儿败露的时候我就想过了,等袁大人回来,他一坐稳,恐怕就是咱们的尽头了。到时候咱们该怎么办?」
李顺看著温庭玉,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说:「你就是操心」他从桌上的匣子里拿出了几张纸说:「还记得上说大师兄在香港开牙行的事情吗?已经开张了,我投了五万两,占了大头。你把这股票收好了,好歹是条後路。」
温庭玉接过股票,盯著上面的浮水印纹,叹了口气说:「股东就你和大师兄吗?但愿这真是条後路。」说著又靠在李顺怀里又说:「对了,顺哥,这院子里的人,我早就想跟你说了」
他还没说完,就听李顺打断他的话说:「庭玉,不许胡说,大师兄绝不会害我。至於家里这些人,我也有些底。」
温庭玉先被李顺这么一打岔,心里就不大高兴,又听著李顺把家里那些人的底细一一戳出来。他轻轻咬著嘴唇,不甘心的说:「你知道也不告诉我,我这寿折的可真冤。」
李顺听温庭玉抱怨,只叹了口气说:「你哪冤,最精明的就是你了。我这点底儿都是四儿给的。他出北京以後来找过我一,说是严吉也不大可靠,只把家里的事情都一一跟我说了。庭玉,家里的事情,果然都是你在操心著。你啊怎么总是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温庭玉闭上眼睛,靠在李顺怀里说:「你成天忙那些外面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哪有闲功夫管家里的事儿。我好歹是」他说著脸又微微红了起来,「是嫁了你的,你说家里我做主,我怎么也得有个做主的样是不是?家里其他那些人都好办,只那个严吉,我总觉得他不大可靠,可最近他行事规规矩矩,我也说不上哪不可靠来。」
李顺听得心都揪起来,皱著眉头说:「严吉这人向来贪心,怎么可能规规炬炬的?你小心著点他,可惜我用的到他的地方太多,也不能说赶就赶。」他看著温庭玉,见他脸颊微微发红,只当是累的,心疼的说:「你也不考虑考虑自己身子。咱们成亲那天,我在咱娘面前发过誓的,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他还没说出那个死字,便被温庭玉捂上嘴说:「我说过那么多了,不吉利的话,说出来就成真了,你就是不听。我应承你,以後老实在家将养,这九年里,我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操心,只当自己是只猪,吃了睡来睡了吃,你就跟我这只猪过罢了。」
李顺听得只笑,捏了捏温庭玉发尖的下巴说:「你看你,我每抱你都觉得你轻了,要真能胖起来,我还巴不得呢。」他说著又低声说:「我这还给你找了个新小厮,那孩子是大师兄收养的人,可靠机灵得紧。到时候人牙子会带几个人上门给你挑,你记得,那孩子的左眼眼白里有一颗痔,你回头再顺便帮我看看,严吉到底牢靠不牢靠。」他说完顿了一下,才叹了口气说:「才说过不让你操心,我这又是在干嘛?要是四儿在就好了,想不到这镇统府里,居然连个能掏心的都没有。」
温庭玉靠在李顺怀里说:「这忠心的也不是没有,後院里我还能挑出几个来,至於前院,四儿管不到,我也探不出来。」
李顺点了点头说:「前院我心里有数,算了,那是你的小厮,总得你自己去挑才好。你到时候就听我的话去做,替我暗中观察下严吉,其他的也别去想太多,以後有什么事情叫那孩子去做就得,你专心静养是真。」说著抱起温庭玉,让他上炕躺著,自己又转了出去。
温庭玉见李顺拿了公文和书进来,起身替他把桌子收拾了,摆好笔墨,再把油灯点上。见李顺坐下了,自己靠在他身边,拿起了新出的戏本子看,仔细琢磨动作。李顺虽不想温庭玉操心,但也知道温庭玉这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干才安心,琢磨戏总比成天忧心好,便也随他去。
俩人各干各的,一时不知时间。一直到外面隐隐传来敲梆的声音,李顺才惊醒过来,转头见温庭玉已经拿著戏本子靠在他腿上睡著了。
他看著温庭玉随著呼吸轻轻张合的鼻翼,微微抖动的睫毛,心底下一荡,便轻轻伸手去摸。大概是常吃补药又知保养的关系,温庭玉虽然身体不好,但皮肤却仍然细嫩白皙,滑腻得让人不舍得放开。
温庭玉睡得极轻,李顺的手刚沾上他的脸便醒了。他只觉得李顺的大手划著自己的脸庞,粗糙的触感一直痒到心里去,连呼吸也微微粗重起来。
待到李顺的手指触到他的嘴唇的时候,温庭玉便再也忍不住,伸出舌头来轻轻的舔著,眼睛也睁开,温润的对上李顺烧著欲火的眼睛。
李顺虽有欲望,但毕竟顾念温庭玉的身子。他正强自压抑,却温庭玉这么一舔一看,哪还压抑得住,股间硬硬的便搭起帐篷来。
温庭玉躺在李顺的腿上,恻眼见到他的反应,眼睛里更润得要滴出水来,他一点点用嘴唇印著他的手,翻身便向李顺的大腿根部亲过去,两手也伸出来,解著他的裤带。
他才解到一半,突然见李顺压著他的手,粗重说:「庭玉,你别解了。」
温庭玉闻言一呆,心里一苦,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他看著李顺的下体,手也不停,嘴唇更是在他股间挑逗欲望。
李顺见温庭玉的性子起来,心里一急,一下用手提著温庭玉的衣服,把他提到一边,自己飞快下了炕,往外走厂两步,又停下来说:「庭玉,你好好躺著,我去冲个凉就回来。」说著便走了出去。
温庭玉见李顺出去,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常二爷前几日给他开了新方子,让他禁欲百日以观成效,想必也告诉了李顺。
可他虽然是血虚气弱,但李顺不是,虽然年近而立,但性欲不减,二人交合,也是梅开二度的时候居多。如今要禁欲百日,怎是-个苦字了得?温庭玉转眼想到小官妓女,但心又不甘,只自怨身体,气头起来,一把把炕桌上的公文全推到地上。

李顺从水房回来的时候,正看见温庭玉正收拾着一地的残局,抬头见他进来,原本红著的眼睛掉出泪来,他自己却被眼泪吓了一跳,眨了眨眼,也不说话,只低头收拾。
这下看得李顺心痛起来,走过去把温庭玉抱上床,自己收拾好一地的东西。抬头见温庭玉已经把床上收拾乾净,这才伸手把桌子抬走,又坐回床上搂著他说:「二爷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身子要能好,别说禁欲百日,让我做和尚去,我也认了。」
温庭玉听李顺这话说出来,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胸膛说:「二爷是让我禁欲百日,又不是说你。你上赶著找什么苦吃?方才我用用嘴就好,你偏要去冲什么凉。」说著又抬手又要捶他。
李顺笑著抬手抱著温庭玉的拳头说:「你可别打了,瞅这不留情的劲儿,你再把我打出个好歹来,家谁养啊。」说著又凑到他耳边说:「你说,你要真用嘴了,咱们谁忍得住不再做下去?我估摸是不成,你还不知道你用嘴的样儿有多勾人?」
温庭玉被李顺说得脸蹭的一下红了起来,一下窝到他怀里说:「你爱做和尚,我还不拦著你了。可你要忍不住」他顿了顿,才小声说:「我就算是不要性命,也不想你出去找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李顺听著温庭玉的话,摸了摸他的头发,笑了笑说:「你几时见过和尚进勾栏院的?得了,不跟你逗了,睡吧,快二更了,你这身子哪能熬夜?」说著脱衣盖被,俩人在被窝儿里又调笑了几句,这才朦胧的睡了过去。
过了两日,严吉便带了官牙让温庭王挑人,他看著下面一水儿的男按子,果然看到一个黑炭似的男孩。他大约十五岁上下,嘴一咧便露出一口白亮的牙,大眼睛骨禄一转,左眼白里果然露出一颗痔来。
温庭玉心知道这就是李顺说的那孩子,他也不动声色,仔细看了几个人,只指著一个白净的孩子说:「我看这个不错。」
严吉在一边说:「二爷,您看这个是不是小了点?」
温庭玉一听,眉头一皱便让严吉挑,又指三挑四的说了点毛病,最後才挑定了那黑炭一样的男孩,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饮墨。
饮墨的确是个好帮手,温庭玉得了他,也是省心了不少。平日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在家修养,连戏班的事都不问了,只是琢磨了新戏的时候,叫了人过来说戏给他们听。
他虽是比以前操心的少了,常二爷的药也有效果,但世道在眼前摆著,哪容得他安心修养?到了宣统三年秋天的时候,温庭玉的身子仍然是外甥打灯笼,但照旧也总比一天差过一天的强。

这日饮墨得了高宝贵的信儿,回了镇统府正要回温庭玉。他才进了屋,就看见温庭玉在床上拥被而坐,一个穿著青灰长衫的年轻人半靠半坐在炕边。那人见他进来,笑著站起来说:「爷,您想吃点什吗?我既然来了,自然要做些东西孝敬您。倒是说了,大爷怎么还在用佘老爷子?他做的东西油腻得紧,也不怕您吃不好。」
温庭玉靠在一边笑著说:「我如今哪还能吃什么东西?老佘做的吃食合大爷的胃口,我做主留的。你也甭忙活了,回头去帮我醉一瓮蟹就成,顺哥去年还惦记来的。」说著又转头对饮墨说:「饮墨,有什么事儿就说吧,四爷不是外人。」
四儿笑著说:「爷,这四爷是外面的人叫的。我跟您面前哪还是什么爷?您这不折煞我了?」说著转头对饮墨说:「你就是那个贵爷的人?」说著上下打量了下饮墨又笑著说:「高爷当年可是得过大爷的恩,如今你过来,换了名字,就是这边的人了。这以後到底该一心孝敬谁,你心里可掂量好了。」
饮墨听四儿这么说,笑著回说:「四爷的话在理,饮墨记下了。」说著又转头对温庭玉说:「爷,那边传过来的信儿,说是将近了。大爷说人已经安排好,让您这几日做好准备。」说著走前了两步,从怀里掏出了两封信,两手捧著递给了温庭玉。
温庭玉看完信,楞了半晌,这才转头对四儿说:「四儿,大事不好了。」
四儿见温庭玉脸色不对,心里也是一惊,急著说:「爷,您别著急,到底什么事儿,您倒是说啊。」
温庭王把信递了过去说:「你自己看看。」说著转头对饮墨说:「我都知道了,你去发电报,就说我说什么也不会先走,叫顺哥千万小心,保重自己。」
饮墨应了一声正要退了下去,倒是四儿抬头说了声:「慢著,拍电报也不急在这一时,爷该吃药了吧,你先去煎药,端过来再说。」说完见饮墨应了出去,这才对温庭玉说:「爷,林家五小姐是不是嫁到武昌去了?」
温庭玉点了点头说:「你应该也听说了,前一阵朝廷撤换汉人,也撤到了张灏渊头上,如今湖广总督换了个叫端潋的满人。」他见四儿点头,又接著说:「可北京这儿有传言,说是林家里面不和,哥哥要撤妹夫的官。可张灏渊被降到了巡抚,却是湖北巡抚,还是待在武昌城里面。」
四儿一听就明白了,小声说:「不会吧,林家也暗地里反了?爷,您说林大爷会不会知道大爷的事儿?」
温庭玉两手绞在一起,皱著眉头说:「这还用说?我原本是以为林玉堂是专心靠著袁世凯,没想到他也早盯上了革命党。我最怕的就是,如果林玉堂一直知道顺哥的事儿,如今袁世凯和汪昭明结了兄弟,革命党这又那么多地方一起造反,这万一要是成了,顺哥他他」他顿了几下,竟说不下去了。
四儿见温庭玉急得脸色发白,忙宽著他的心说:「爷,我看大爷也知道这情况,这不叫您先走呢吗?您要怕这府里的人不牢靠,要不我带您走?您要信得过我,就先跟我去东北住著,让大爷回头去我那找您。」他见温庭玉蹙著眉头轻轻摇头的样子,笑了一下又说:「爷,您平时那么个精明人,怎么到了这会儿倒糊涂起来。您看您这身子,真要乱起来,大爷照顾您来来不及,哪逃得走?我看他一个人,行事也方便点,东北那边还算安全,您住我那,大爷也安心不是?」
温庭玉一边听四儿说,一边蹙著眉想了好一会才说:「我还是不能走。」他抬头看了眼四儿,叹了口气低眉说:「顺哥说袁世凯让他回北京,到时候回应革命党。我不走,他还能回北京,有了一镇在手里,怎么都好说。可我要走了,他恐怕连北京都到不了。」
四儿一听,也知道事情不小,想了想又说:「高爷不是革命党的副书记?难不成偌大个革命党保不住一个大爷?您叫大爷也甭回北京了,如今都要过河拆桥,与其等他们动手,不如咱们自己拆。」
温庭玉摇了摇头,转头咳了几下才说:「我觉得如今的高宝贵早就不是当年的高哥了,只有顺哥还死守著那点师兄弟的义气。」他冲外面努了努嘴说:「这孩子我总觉得有些古怪,可这府里的还能放心指使的,也只有他了。」他顿了顿,又接著说:「不过,你这句过河拆桥倒是说对了,如今全都要拆扳,偏偏顺哥还要讲什么报恩?」
四儿听温庭玉抱怨,倒笑著说:「爷,您还是小心点身子,怎么又咳上了?况且大爷不就那么个人,他要不认点死理儿,能独身那么多年?那段小姐到现在还等著他呢吧。」
温庭王听四儿提起段云漪,嘴唇一咬低头说:「她是段w瑞的女儿,袁世凯的乾女儿,不愁嫁不出去。反正这些年她都没招惹过咱们,如今乱成这样,我哪有心思去想她?」说著又咳了两下,转头见四儿担心,笑起来说:「前两日受了风寒,想来过些天就能好。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刚跟我的时候,见我冬天穿著单衣练功的样子?」

四儿眯起眼睛,笑起来说:「怎么不记得,我还当您疯了,还跟雪地里跪下来磕头,求您回去穿冬衣。」
温庭玉点了点头,笑著说:「那时候你还不到十二吧,时候过的真快,你如今也过一轮了。只是如今我就算在这种天气穿单衣,别说练功了,出去走一圈回来就能染上风寒,不仔细调理恐怕就活不到开春。你说,顺哥要我这样的人有什么用?」
他说著抬手摸著一边挂的小粽子说:「我这些日子总在想,当年顺哥离开北京的时候,我不是以为他死了吗?我那时候干嘛不随了他去?现如今,我活著是拖累他,死了是拉他垫背。如今这么乱的世道,我要替他操心,终了还是他替我操心,可我要不管事儿,和废物有什么两样?」说著又转过头,楞楞的看著四儿说:「你说顺哥这人干嘛认死理儿呢?他但凡有一分像林玉堂,也不会被我」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侧头大咳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两颊也潮红起来。
四儿见状忙过去捶,拍了半天的背,见温庭玉吐出了口带血的痰出来,又过了好一会才顺下来。温庭玉见四儿看他帕子里的痰,掩了放在一边说:「这事儿别让别人知道,二爷来看过,说是如今我五脏脆弱,咳得厉害了,带血也不希奇。」
四儿见温庭玉虚弱的喘气,又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想了想,终究开口说:「爷,您怎么老钻牛角尖?再说,我觉得人活世上,总是为了点什么?大爷当年算什么?打短工说双簧,说好听了是卖艺的,说难听点就是混混儿下三滥,能和您这红角儿比吗?亏您还那么死心塌地的对他。如今大爷是官拜兵部侍郎,我说他这多少还是为了您,您说要是没您,大爷他能活出这么个人样儿来吗?」
温庭玉听四儿这么一串连珠炮说出来,倒被说愣了,眨了眨眼睛才说:「顺哥如今的富贵,都是他自个儿的才干,又关我什么事情?况且他,他就算现在还跟以前一样,我还是跟他」
四儿一听,气得直打跌,直著说:「我的爷,您平日那么个精明能干人,怎么一碰上大爷就成了木头脑袋?您也不想想,大爷除了您的事儿,其他可大多都是得过且过,随便就得。」他见温庭玉还是缓慢的眨着眼睛,也懒得说了。他离开温庭玉久了,有些事情倒看得比以前明白,但也只有旁观的份,哪有插嘴的余地。如今他才明白常二爷一直无可奈何的说,这都是命,随这两个闹腾的意思。
他转眼看了眼那帕子,又担心起来,替温庭玉捶著背说:「对了,年初采买的时候,我得了成形的人参和何首乌,我看都是极难得的,便私下收起来,这都给您带来了。回头我把东西送过来,单子您看列给谁好?」
温庭玉一听,眉头皱起来说:「列给饮墨就得。你如今虽说是参商,可才做了一年多,哪能这么破费?也不怕出了负帐没法跟纳兰家交代。」
四儿嗤笑了一声说:「去了才知道,东北那地方听著破落,可富裕著呢。况且这些年不是乱吗?这人种地种不下去了,进山挖参的也多了,今年得了不少好东西,我就算把顶尖的私藏了,品买一个出来就赚回来了。况且我就算卖了,我看林玉堂也会搜过来给您,咱平白受他那份礼呢。」
温庭玉一听林玉堂,头里直疼,他正要说话,突然听外面说:「二爷,段老板说出大事儿了,请您务必去趟会馆。」
温庭玉一听,冲外应了一声,转头对四儿说:「你如今比我精明得多,还做我的小厮,跟我过去看看成吗?」
四儿一听,笑著拿过旁边的木梳替温庭玉解了辫子梳头说:「爷,我只要在您跟前,那就是您的小厮,还有什么成不成的?那戏班怎么了,出什么事儿非要您去不可?也不想想您这身子。」
温庭玉叹了口气说:「过去不就知道了?」说著突然觉得一阵心紧,他摸了摸胸前的玉坠,定了定神又说:「我自己穿衣服就成,你过去跟饮墨说,我要出门,叫他赶紧著去发电报,回来再煎药也不晚。」
等温庭玉到了会馆的时候,段正山见他身後跟的是四儿,楞了下说:「温四爷,您怎么做回温老板的小厮了?」
四儿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的对段正山说:「段老板,现在我是我们家爷的小厮,您还跟原来那么叫我四儿。对了,出什么事儿了,那么紧著叫爷过来。」
段正山也不敢怠慢,点了点头说:「庭玉,梅师傅这几日一直闹别扭,今天说是不上了,怎么也劝不回头。你也知道程师傅回乡了,如今就小云一个人的场面撑著,这能撑几天那。」
温庭玉一听就有些纳闷的说:「梅师傅人一直挺好说话的,怎么闹了这么大别扭?」他说著转到拐弯的化装间前,想了想又对四儿说:「你还是在外面候著,我进去看看。」说著一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摆着一排排的棱镜梳妆台,里面凌七八落的摊着戏服和道具,大概是阴天的缘故,整个房间阴阴暗暗的,看不清楚大清楚里面的景象。
温庭玉眯了眯眼睛,走前了几步叫道:「梅师傅,梅师傅,我是温庭」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後的门突然关起来,随即而来一个熟悉的感觉压在身後,压得温庭玉背後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他猛的转过身,後退几步,撞在背後的化妆桌上说:「林林玉堂,你到底要干嘛?」
林玉堂见温庭玉吓得脸色苍白,倒笑笑走到一边坐下来,翘上二郎腿,把衣襟一抖,抬头说:「不干嘛,想见你了。」他看著温庭玉要夺门而出,又笑著说:「你跟了我那么久,还不知道我的脾气,乖乖坐下来跟我说说话是真。」
温庭玉听了林玉堂的话,顿了一下,反而更快的走过去,狠狠的推了几下门,又喊了几声四儿,这才转过头对林玉堂说:「你,你到底要干嘛?」
林玉堂看温庭玉的样子,噗哧一下笑出来说:「你个人精儿,我值当跟你唱空城计吗?我不说了,想你了,想跟你说说话,坐下。」
温庭玉的喘了几口气,手抚到腰上,摸了摸上面的饰物,又使劲攥了一下玉坠,嗓子一阵不舒服,一边咳著一边坐下来。
林玉堂见他咳嗽,眉头一皱,走到温庭玉身边,拍著他的背说:「风寒还没好?前两日朋友告诉我的偏方,说是吃热的东西,痛快出身汗就能好。回头我带去家相热的馆子吃药膳锅子去。」
温庭玉见林玉堂替他拍背,捂著嘴咳了几下,反而镇静下来,清了清喉咙,拿出帕子擦了擦嘴手才说:「大爷的好意庭玉心领了,我得配著药吃饭,况且我也吃惯了家里的菜。」说著挪了挪身子,靠在一边说:「大爷,您要找庭玉闲话家常还不容易,何必找那么多藉口?您直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儿?」
林玉堂见温庭玉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叹了口气,随手拉过一把凳子坐在温庭玉身前,抬手摸了摸他的睑说:「庭玉,那么怕我干嘛?你说我请你出来的时候,你要肯好好跟我见面,我用得著使这种手段?我要真是那么龌龊的人,早把你绑走了,还用得著这么慢慢跟你耗吗?」
温庭玉靠在一边,也不管林玉堂的动作,冷冷的看著他说:「绑走了我?你当顺哥是好易与的?如果他没练过北洋一镇,你早把我绑走了,还会等到今天?林玉堂,咱们谁不明白谁?何必跟我要这套枪?」
林玉堂脸色一阴,转手捏起温庭玉的下巴,未了又松手笑起来说:「反正我说什么都是假的,你也不信我如今是真心对你。我今天找你出来,的确是有话跟你说。」

温庭玉冷哼一声,林玉堂见他满脸『我就知道』的样子,逗得大笑起来,勾着他下巴说:「你跟那李遗山身边是越变越可爱了,要不怎么勾出我真心了呢;庭玉,那人有什么好的?你要什么我给不起?嗯?」
温庭玉眯起眼睛,笑了下说:「你能改姓李,改个名字叫李顺吗?你能敲断自己一条腿当瘸子吗?」他见林玉堂被他说的脸色发青,轻哼著说:「就算你跟他一模一样,你也不是那个顺哥。」他顿了顿,终究放软了口气说:「再者说您如今名副其实是林家的大爷了,我一个命不久长的戏子,也值得林大爷真心?」
林玉堂眼睛眯起来,轻轻刮著温庭玉脸庞的轮廓说:「我也纳闷呢,庭玉,这么多年里,你就真从没对我动过心?」
温庭玉看著林王堂的睑,突然想到自己十六岁生日那天的事情,头猛的一扭,垂下眼说:「没有,温庭玉从来都没对李顺以外的人动过心。」
林玉堂看著温庭玉,倒往後一靠,摸了摸下巴说:「得了,我知道了,你何必说的那么绝。对了,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尽快离开北京,最好今天就走,火车站那我都帮你联系好了,只要你过去,无论哪辆都起码有三人的位子。你要是不知道该投靠谁,就去江苏林家,只要你说你是温庭玉,自然有人带你去见雅琳。」
温庭玉见林玉堂说得严肃,突然想起李顺的信来,转过头颤声说:「我绝不走,你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我不走,袁大人自然会回护顺哥的安全,你动不了他的。」
林玉堂闻言楞了一下,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温庭玉,冷笑了一声说:「如今我跟袁世凯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你当我会为了你动你那心肝宝贝儿吗?告诉你,让你走,是因为十多年前的冤魂缠回来了。」
温庭玉听得眼睛都瞪直了,眼前突然出现了十三贝勒那张流著红白之物的脸,嘴唇都发青起来,颤声说:「不可能,不可能,他们都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死了。什么冤魂又缠回来了,你胡说,你胡说!我不会走的,顺哥不回来,我死都不会离开北京。」
林玉堂听温庭玉这么说,气不打一来。他猛地站起来说:「那你就死吧,你那顺哥屁用没有,干得那点吃里扒外的事儿都是给袁世凯和革命党做嫁衣,两边都拿他当木桥,等过了就拆,亏他还做的心甘情愿不亦乐乎。告诉你,十多年前的冤魂,就是他那相好段云漪给召回来的。我居然也看走了眼,当年那夥计居然没死,还到了段w瑞家做奴才。这女人也是神通广大,把十多年前的人证物证找了个齐全,又找胡得庆要递到载砜手里去。」
他转头看了眼温庭玉,冷冷的说:「你知道不知道你杀的是谁?知道不知道溥庆是谁的儿子?明儿一早摺子就会递上去,刑部最迟後天就会拉人,你就算整天躲在那侍郎府里也能给拉出来。如今之计就是立刻离开北京,越快越好,现在这世道,立刻就会天下大变,到时候谁还在乎你这么个戏子。」
温庭玉楞楞的坐著,杲坐了好一会儿才抬头说:「林玉堂,你卖了我,还爱扮了恩人来救我,你这心可真是真。」
林玉堂听到温庭玉怨毒的说出这话,知道他这人太剔透,已经想通了里面的玄机。他却脸红都不红,沉声说:「不然如何?段云漪要整的本就是你一个,难道要我拿整个林家保住你吗?我才得了这消息,就立刻帮你安排出京。只要你听了我的话乖乖离开,那这事就会烟消云散,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温庭玉冷笑著说:「大爷,多谢您一番好意相告,庭玉要走,也得回去交代一番才行。」说著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在门口站定後说:「大爷,可以把门打开,把四儿放还给我了吧。」
林玉堂看著温庭玉的背影,叹了口气说:「庭玉,你不能怪我,你一个人能随时离开北京,可林家不同,知道吗?」说著抬声说:「开门,送温老板回去!」
温庭玉头也不回,点了点头说:「大爷的心是谁的,庭玉一直知道,程老板却执意以为大爷的心能属於外人,可惜了那么个绝世妙人,却生生毁在了大爷的手上。」说著便走了出去,叫上四儿往外走。
林玉堂听温庭玉提到程秋君,心底微微抽痛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他转过头,看到温庭玉掉了一方帕子在地上,走过去捡了起来,展在手心看了一会儿,终究紧紧握住,放在心口停了一会儿,揣在怀里正要往外走,突然见杨兴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说:「大爷,温庭玉他,他,他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林玉堂一听,气得一拳打在旁边的门上说:「胡得庆那左右通吃的!你立刻去找二爷,说姓胡的那阉货不可靠,叫他马上著人打听出来摺子里的内容。再叫林瑞赶快备份大礼,让二爷带著去见刑部吴尚书,你也不许闲著,给我马上把刑部上下打点一遍,就说中秋了,织造部林大人给大夥送下元礼。还有,叫文秀带著其他两房的大太太和孩子,暗地给我收拾准备好了,说不定她们今儿晚上就要连夜离开北京。」
他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来说:「你跟二爷说,如果他能见到吴尚书,那就什么都不用问,就说是我想给温庭玉求个情,让他从轻发落。」
另一边李顺府里也得了信儿,都知道温庭玉在会馆前面被刑部的人用大链子给锁走了。四儿回到侍郎府里的时候,饮墨和严吉都站在门口,见他就问:「二爷到底犯什么事儿了?」
四儿心里正烦,皱著眉头就说:「你问我,我还想问你们呢!爷平日到底揽了什么东西上身?怎么会当街被刑部给锁走?」他终究今时不比往日,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吼完平定了一下,转头就对严吉说:「大爷二爷都不在,我就在这儿先当家,你服不服?」
严吉被四儿给吓了一下,心里又知道这四儿今非昔比,背後是关外的王爷撑腰,自然点头哈腰的说:「服,服,四爷,您做主吧,咱们都听您的。」
四儿点了点头对严吉说:「那你赶快去刑部打点,先把拉二爷的原由打听出来,再打点上下,千万别让二爷在里面受委屈,越快越好。」他见严吉还不动窝,气得拾脚就冲他踢过去叫道:「告诉你,管你如今的主子是谁,你都跟大爷二爷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损了他们,你也没用了。」
他看著严吉被他踢了一脚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这才转头对饮墨说:「等严吉把罪名打听清楚了,你立刻给大爷发电报,告诉他二爷的事,叫他马上回北京。」说著想了想又说:「我去收拾收拾东西住进来,你给我告诉这府里的人,大爷二爷都不在,还有我温四在这儿做主,谁也不准乱。」说著就走了出去。
不出半个时辰,严吉就把消息打探回来了,四儿一听,手脚都凉了半截儿,颤著声儿说:「你打听清楚了?爷那么个柔弱人,哪杀得了那么多人?林家呢?我就不信里面没林玉堂的事儿。」
严吉站在一边回说:「打听清楚了,一个字儿也不敢改,谋杀洋人皇子,里面一点林家的事儿都没有。现在二爷在里面关著,听说林家也打点过了,囚单间,没上刑具,实在不能再好了。」
四儿点了点头就对饮墨说:「你都听见了?马上去给大爷发电报。」他看著严吉又说:「你继续著人去打听,把上下人都打点好了,爷平日该用的药都包好了送进去,再送几件暖和衣服过去,尤其是看著爷的人,一定叫他们伺候好了爷,就说他要是在牢里出了差错,多的是人要找他们的麻烦。」
原来这事儿的起因,还要从李顺拒婚说起。当年赵二爷一念之仁,放了那夥计,命他不可再回北京。可那人竟胆大包天,不但没出北京,还回到那小院去看过。
那时候毕竟是冬夜,火虽烧的大,但那四具尸体却没烧成灰,还留了人形。那尸体焦黑腐臭,当初清理的两个夥计也嫌恶心,琢磨了叫无知村夫来收拾,是以那人回去看的时候,那小院和刚烧完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夥计和那通判是穿一条裤子长起来的好朋友,见到那情景,还当他们是活活烧死的,自然是恨得牙痒痒。再加上林玉堂曾经要他死,从此存了报复林玉堂的心。
只是林家势大,就连那戏子温庭玉也是个动不得的。那人後来辗转进了总办府当差,跟在段云漪身边,知道段云漪恨温庭玉入骨,也知道这是个契机,便把事情和盘托了出来。

段云漪自然一口应了。也亏她好耐心细心肠,竟潜心找了几年的证据,终於把当年的车夫黟计村夫等等一干人等都找了出来。又著人把当年的尸体挖出来,寻忤作验了,再详细写了状书,字字句句不离温庭玉,林玉堂倒成了帮凶。
这状书成了摺子,透过大太监胡得庆递上去的时候,那太监自然知道这是个捞钱的机会,便漏给了林玉堂知道。中间行贿赂改摺子不必细说,总之这摺子到了载砜手里的时候,已经成了温庭玉当年一人枪杀前来求援的十三贝勒和洋人,之後又放火烧院,毁尸灭迹,半点没林玉堂的事儿。
胡得庆知道林玉堂要他晚一天递摺子,必然是想保温庭玉。这毕竟是皇族大事,他怕回头拉不到温庭玉,段云漪再找其他人,他便发财不成反惹祸。竟也不管林玉堂,摺子一改定就递了上去,载砜一看自然心恨,立刻叫刑部拉人,只恨不得就地将温庭玉正法。
温庭玉看著牢门外的段云漪,听她冷冷的说话,也大概明白了中间的曲折。他转头咳了两下,才轻轻的说:「二小姐,杀皇族是诛连九族的罪吧,您不怕我把他也牵连进去?」
段云漪冶笑了一声说:「你不过是个被他包养的戏子,你杀人,关他什么事情?知道你是这么个心狠手辣之人,你当他还会维护著你吗?再说,还没等他回来你就被剐了,你也别做梦他能救你。」
温庭玉听了段云漪的话,心也放下一半下来,只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二小姐,您这两年可为我费了不少心,倒耽误了自己的将来。」
段云漪听温庭玉不冷不淡的说话,气得脸色铁青的说:「温庭玉,你倒是淡定,我看你过几日被凌迟的时候还怎么个淡定法!」
温庭玉听闻倒笑起来说:「二小姐,那三千多刀,以我如今的身子,恐怕捱不过几刀就过去了,白辱没了人家的名声,到时候过堂判刑,顶多是斩立决罢了。」
段云漪被温庭玉气得几乎吐血,她本笃定能见到温庭玉惊慌失措的样子,却见到如今这么个慷慨就死的人。她银牙一咬,高声说:「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再拿笞杖过来!」
旁边一狱卒小心过来说:「段小姐,这儿好歹是刑部的牢房,您就算跟吴大小姐关系再好,那也不能当这儿是自个儿家不是?这动私刑,可是犯律法的。」
段云漪转头『啪』的给了那人一耳光,厉声说:「这要漏出去,就是你说的,你真当我能为了动个死囚的死刑被拉吗?」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後面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别说云英那小丫头,就连最刁蛮的玉格格都不敢在刑部的大牢里这么放刁,你段云漪倒是大胆。」
段云漪回头一看,竟是个壮硕中年人站在旁边,两手环胸,嘴角扯一个冷笑。刑部吴尚书站在一边,皱著眉头看着她说:「段夫人那么温柔雅致的人,怎么教出来的女儿这等的」说著转头跟旁边的人说:「送段小姐回府。」
段云漪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旁边的人躬身请她,气得她跺脚而走,临了还狠狠的瞪了林玉堂一眼。林玉堂冷笑了一下,也不理她,只转头对吴尚书说:「敬礼,真的没转圜的余地了?」
吴尚书摇了摇头说:「没了,玉堂,在这儿说不大好吧。」
林玉堂笑了笑,看著垂眼坐在一边没动静的温庭王,摸著下巴说:「敬礼,你看这温庭玉还跟当年一样吧,别看奔二十八了,我看他那小模样倒还是跟二十岁那会儿没什么两样。你他说这在床上的滋味,是不是还跟当年一样?」
原来这吴尚书就是当年一直追求温庭玉而不能的户部侍郎,这几年事过境迁,他已经调入刑部当了尚书。他听林玉堂这么一说,倒也起了淫心,笑著说:「想必是更好了,玉堂,要不判他个斩监候,这候嘛自然是啊哈哈。」
林玉堂一听,嘴角一扯轻轻笑起来说:「敬礼,你就不怕载飒发疯?这人可杀了他儿子。」
吴敬礼摆摆手说:「他那就是做样子,说到底也是他儿子。不过老十三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当年他能丢下儿子出京,今天想必也不会有多顾念。再说他小儿子都当皇上了,最近事儿还那么多,估摸著他明後儿就忘,回头问下来,就说已经剐了就得。」
林玉堂点了点头,呵呵笑著说:「敬礼,你这招高,不过我听说温庭玉身子不大好,在这我看肯定得要了他这条小命儿。要不这样,回头我找个跟他差不多的,你送出去给砍了。以後他我就给藏起来」他侧头轻轻在吴敬礼耳边说:「就你一人知道,等你腻味了再告诉别人也不迟。」
吴敬礼听林玉堂这么一说,心里也痒痒起来,但嘴上总不好应,只推脱著说:「玉堂,这人不是你心尖子吗?我怎么好意思?」
林王堂闻言呵呵笑起来说:「男人嘛,再心尖子都是玩玩,敬礼,你要再推我可就当你不好他这一口了。端木前两年不还为了他跟那李遗山对上过?我看他到现在也没忘这戏子,你要不要,可就便宜他了。」
吴敬礼立刻插嘴道:「玉堂,那我可敬谢不敏了。不过李遗山那人是个疯子,你不怕他回来」
林玉堂一听李顺的名字,眉头一皱,笑著说:「那人是个村野莽夫,我不是说寻了人把温庭玉给换掉吗?我看等他回来,知道自己的命根子被砍了,不跟著去才怪,哪想得到那么多弯曲?况且」他冷笑了一声也不往下说,只从袖子里拿了个信封递给吴敬礼说「敬礼,这儿一切你帮我照应著点,可照护好了这玻璃人儿,回头才好」他跟吴敬礼心照不宣的笑了下又说:「这两天就中秋了,我一直琢磨著什么时候送礼过去呢。这不,今儿我一送过。」
吴敬礼接过信封,也不知道里面不薄不厚装的是什么。他正拿著信封掂量,突然听温庭玉说:「吴大人,您真信这人的话?」
吴敬礼闻言一惊问道:「温庭玉,你什么意思?」
温庭玉眼睛也不抬,只垂眼绞著手说:「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提醒您一声罢了。您可别忘了我如今什么罪名。」
林玉堂见吴敬礼抬眼惊疑不定的看向他,心底暗骂了一句,脸上板起来说:「敬礼,我看温庭玉这是在装节烈呢,你是信个戏子还是信我?况且,你看他如今这玻璃样儿,能杀的了谁?」他侧头又低声说:「再者说,你就不觉得这摺子里糊里糊涂的?我看也就载砜那糊涂蛋看不出来。」
吴敬礼心里一惊,抬头看著林玉堂莫测高的笑起来,清了清嗓子才说:「玉堂,咳,你可真是好胆量。放心吧,我自然是信你。」说著转头对人说:「过去拿点暖和的被子过来,这人就算是死囚,也不准给我怠慢了。」说这又转头对林玉堂说:「玉堂,这儿怪阴森的,咱们上去说话。」
林玉堂点了点头,看了眼温庭玉说:「戏子就是戏子,我好心倒给他当成了驴肝肺,你好自为之吧。」说著转头上去了。

当夜点灯夜审,三更的时候,严吉派出去打探的人一路跑回了侍郎府。他进了大厅,喘著气说:「四爷,判,判下来了。」
四儿一听就站起来说:「判了?判了什么?」
那人大喘了几口气才定下说:「二爷,判的是斩监候,择日候斩。」
四儿还没说话,严吉就在一边皱著眉头说:「斩监候?二爷?他那身份怎么能判斩监候?你没听错?」
四儿冷哼了一声说:「二爷那么大的罪名,一个晚上就过堂下判书,我看如今这是糊涂案糊涂判,判什么都不希奇。」他站起来,左右走了两圈,又说:「严吉,你确定林家也上下打点过了?」
他见严吉点了点头,这才咬著嘴唇说:「我猜这斩监候是林玉堂的意思,谁知道他那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说著又对饮墨说:「你刚不是接电报去了?大爷最快几日能到北京?」
饮墨躬身说:「说是已经动身,不出五日一定到了。」
四儿点点头说:「严吉,你去打点一下,看看能不能让我进去见爷。」
严吉闻言要头说:「我问过了,东西能递进去,却不能递东西出来,也见不到二爷。」
四儿想了想又说:「能送东西进去就成,你叫老佘做点月饼出来,伍仁腊肠的就给狱卒,夹药的就给二爷,里面夹上纸条,就写五日内大爷回京。」
他说著外面又有人进来说:「四爷,有个叫丁宝的小乞丐在外面叫,说是要见墨爷。」
四儿侧眼看了下饮墨,只见他笑笑说:「叫他进来。」说著转头对四儿说:「我叫他专翻从死囚那倒出来的垃圾,有奇怪的东西就告诉我。我想爷那么机灵一个人,递不得消息出来,想必会想些希奇古怪的方法。」
四儿上下打量了饮墨两眼,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小乞丐就跑进来,拿了一堆东西说:「墨爷,这都是我刚捡的,您看看。」
垃圾泛著恶臭,厅里的人闻之无不掩鼻而退,只有四儿和饮墨走近蹲下来仔细查看。只见里面有结了把的绳子,烂布破纸,恐怕是除了剩饭剩菜,其他的大多都叫这孩子给捡来了。俩人正翻捡,饮墨眼尖,突然指著里面一块布说:「四爷,这布料」
四儿抬眼一看,那布正是温庭玉亵衣的布料。因他比别人怕冷,布料也厚些。他一下拿过来,只见上面沾了斑点的血迹。饮墨凑过来看著说:「爷是不是在里面吐血了?可这一点点的看著又不大像,不会是被用刑了吧。」
四儿盯著上面的血迹摇头说:「有林玉堂在,决计不会让爷受刑的,那人虽然莫测高,倒是真心疼爷。」他左看右看,突然想到什么,突然叫说:「饮墨,你现在去隆福班,去把梅师傅请过来。」
他也不等饮墨答话,自己站起来说:「还是我过去比较快,快,快备车。」
等俩人到了梅师傅的家里,果然他一认就认出来,上面的血迹是锣鼓谱。梅师傅仔细琢磨了一阵便说:「我估摸著,这是《狸猫换太子》的过门,可惜太短,我也拿不定主意。」
四儿一听狸猫换太子,一下大叫起来说:「是了,是了,怪不得要判斩监候。」他见梅师傅一脸的迷惑,想了想,总知道这梅师傅和温庭玉交情匪浅,几乎是温庭玉出道就给他做场面的。况且以後求他的时候恐怕不少,四儿这才把事情对梅师傅和盘托出。

四儿和饮墨在外面奔走,温庭玉也从月饼里知道了自己在不存希望下丢出去的布被四儿他们收到了。而林玉堂也不知道为什么,跟吴敬礼商量总是非要到地牢当著他的面说,吴敬礼两天下来,也是越来越放松,随著林玉堂一起只当温庭玉是个玩物摆设般的肆意调笑,几还露出在这牢房就要了温庭玉的意思。却被林玉堂随意几句话逼住,只好一心等著林玉堂把温庭玉安排好的日子。
如今他信林玉堂是信得十成,原来林玉堂给他的竟是怀古斋的股票,虽说不过是十六分之一股,但怀古斋卖的都是古董玉器,是林家一大生意。他知道林玉堂这意思就是把俩人拴到一根线上。
他也不知道林玉堂何必对温庭玉那么大心思下这么大本钱,但林玉堂和他隐约说过这是糊涂摺子,又暗示自己杀过人。吴敬礼也只能当这是林玉堂最後那点良心。
又过了两天,刑部下了判,只说温庭玉杀皇子不可活,改斩立决,日午时菜市口问斩。
一时北京沸腾的紧,人人都要看这一代名伶会如何辩白,只盼他能像鱼玄机谭肆通一般口出诗篇慷慨就死,再不成也要有那生死相爱之人勇劫法场,大大闹他一番才好。但一见之下却大失所望。被斩之人披头散发,口含核桃,面目肮脏,『喀嚓』 一声人头落地,连个响儿都听不见。哪有什么传奇色彩?
好事之人後来再编了些传奇故事,那就是後话了,仍说回到温庭玉身上。
被拉出去斩了的果然不是温庭王,北京群情激奋的时候,他仍好好的待在刑部的大牢里。一直到晚上,才有人进来,把黑口袋往他头上一套说:「我的爷,你乖乖的罢。」
温庭玉在口袋里,闷得几乎要半晕过去,只觉得自己被人扛起,又被放在车上,慢慢的走出了不知道多远,这才听到隐约有打斗的声音,不一会有人解了他的口袋说:「二爷,您怎么样?」
温庭玉眯著眼睛,看出来眼前之人是马云,只放下一颗心,闭上眼说:「不打紧的,走吧。」
马云解下那口袋,背著温庭玉穿了几条小胡同,又到了一个马车前面,只见四儿一挑帘说:「爷,这两天可吓死我了,如今总算是见著您了。」

温庭玉被背著走了一会才缓过劲来,如今见到了四儿,这才真觉得自己是从牢里出来了。他握著四儿的手,看了一会儿才说:「这,这,多亏有你,不然我」
四儿咧嘴一笑说:「爷,瞅您这话说的。」说著又小声在温庭玉耳边说:「那饮墨实在是机灵,要是没他,我还拿不到您那布片。严吉这也忠心耿耿的,我看您是不是看走眼了?对了,梅师傅也知道这事儿,他没事吧。」
温庭玉摇了摇头轻声说:「梅师傅人极仗义,他那侄子还认过我做师傅,他是绝不会害我的。其他那俩人,但愿吧,忠心总比浑身反骨的强。」
俩人正在车里说话,只觉得前面车夫『吁』了一声停下车说:「这位爷,咱们这是奔丧去的,前两日报备过了。」
突然外面有人冷笑了一声说:「奔丧?去会情夫吧。」
温庭玉一听,只觉得如五雷轰顶。他闭著眼睛,仰头抖了半天嘴唇,这才开口说:「段小姐,林玉堂说你神通广大我还不信,如今是信个十成十了。」
段云漪在外面笑著说:「我哪有他神通广大,死囚都能换掉。你更神通,还能从他手里走掉,不过你千算万算,算不到我会在城门口等著你吧。」
四儿听言,轻轻跟温庭玉说:「知道今天晚上咱们走东华门的,只有我,饮墨和」
他转过头,怨毒的看著挑开车帘的严吉说:「果然是你个吃里扒外的狗家伙。」
严吉也不接四儿的话茬,只跟往常一样点头哈腰的说:「爷,您下来吧。」只听外面段云漪接著说:「哼,严吉本就是跟著我爹的,他要真对你忠心耿耿才叫吃里扒外。」
温庭玉一听:心里立刻知道不好,用手扶头,只装做头晕,靠在四儿身边急速说:「待在车上别出声,今儿晚上你说什么都要出城,见到顺哥,告诉他千万别去一镇大营。」说完便伸出手扶著严吉的肩走下车说:「二小姐,您这又是何苦?您就算杀了我,就算明儿就能嫁给顺哥也不过是白耽误了你的终身。别说他心不在您身上,就算他变心了。他,他那人」他低下头,想了想,终究凑到段云漪耳边说:「他年轻的时候被喂过圮子,被女人伤过,如今他是根本不能和女人」
段云漪听了温庭玉话,一下又羞又气,脸色红白著说:「你,你胡说!温庭玉,我才不上你的当。」
温庭玉淡淡的看著段云漪说:「您这两年该什么都查出来了吧。再说,这事儿跟男人都不好出口,更别说跟您这黄闺女提了。」他见段云漪闻言低头,脸色红白,知道自己的话有效果了,叹了口气说:「二小姐,您是段总办的掌上明珠,又是袁大人最宠的乾女儿,何必呢?天下的英雄男子多了,您何必和顺哥一个人过不去?」
段云漪等他说完,突然抬头说:「温庭玉,你少说这些妖言。你当我不知道,你在遗山面前都能面不改色的编排严吉的不是,如今不过是又到我面前来言巧语罢了。我告诉你,本小姐不吃你这套!」她顿了顿又说:「温庭玉,我告诉你,我嫁遗山是嫁定了。你这烂戏子,这辈子都别想再跟他一起。」说著抬手便要打过去。
温庭玉心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事到如今,他已经是计穷,只能盼望段云漪盛怒之下忘了四儿,等四儿见到李顺救他出来。
段云漪正狠狠的打下去,可还没摸到温庭玉的脸庞,手腕却突然破人捏住,有人在她背後说:「他那么弱的身子,你这女人也真能狠心打下去。」
温庭玉闻言一惊,只见眼前饮墨用手捏著段云漪的脉门,一下把她的手扭过来,站他面前说:「爷,您赶快回车上去吧。这儿有我呢。」
温庭玉看著饮墨熟练的动作,眼睛眨了两眨说:「你会功夫?怎么可能」
饮墨笑嘻嘻的说:「爷,怎么没可能?大爷选了我跟您,看中的就是我的身手。」
他另一只手搭上段云漪的脖子说:「二小姐,可得麻烦您跟我走了。」说著抬头对严吉说:「去叫人开城门!」
严吉正不知所措,倒是段云漪冷冷的说:「你知道你挟持的是谁吗?还不松手!」
饮墨笑著吐吐舌头说:「段小姐,您又不是金枝玉叶,原本以为您是个大家闺秀,但看您干的这点事儿,我倒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了。」他说著手紧了紧说:「你那点拳绣腿,压根不是我的对手。严吉,去叫人开城门,否则我掐死她。」
严吉见这架势,生怕饮墨真的下手掐死了段云漪,立刻对身边的士兵说:「还不快去开门!」
那士兵哪见过这架势,看的都呆了,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转身过去开城门。
饮墨见城门缓缓的开了,这才放下一颗心说:「四爷,没事了,您把爷扶上车坐著吧。」说著推了推身前的段云漪说:「二小姐,还得辛苦您一趟,跟我去了一镇,见到了大爷再说。」
他刚推著段云漪往前走,突然听到一声做作的咳嗽声,接著周围一片子弹上膛的声音,他抬起头,正对上温庭玉惨白得直发抖的嘴唇,後脑上一凉,竟是一把枪顶了上来。
温庭玉看著站在饮墨身後的林玉堂,嘴唇直发抖的说:「你你你」
林玉堂低头看了看饮墨手里的段云漪,突然笑起来说:「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後。」说著又抬头对温庭玉说:「想问我怎么知道你走东华门是吗?」
他见温庭玉点点头,叹了口气说:「你这么个人精儿,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这旁边围的是枪兵,谁动一动,别怪枪子儿无情。」
温庭玉一听,绝望闭起眼睛,靠在车上说:「四儿,出来吧,今儿咱们是出不了城了。」他靠在车身上,睁眼又对林玉堂说:「林玉堂,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说计画,知道我会想办法传话出去」他叹了口气说:「原来这不过是你玩的游戏罢了。有没有段小姐,你都不会让我走对不对?」

林玉堂见四儿从车上走下来,点了点头笑道:「你果然聪明,可惜只猜对了开头,我原本的确是让你走。」他低头伸手摸了摸段云漪的头说:「可惜她把你拦了下来,让我在旁边越看你就越舍不得。」
段云漪大声『呸』了一下,使劲拧过头,几乎就要咬中林玉堂的手指。她恨恨的说:「林玉堂,乾爹说过,这北京城里他要防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我如今是信的十成十。你,你既然能改摺子,难道就不能压下那摺子?我看要下温庭玉入狱的就是你。如今你还装什么好人!」
林五堂听完段云漪的话,倒冷哼了一声说:「袁世凯要防的,第一个就该是你爹,他以为北洋这些人真能做到服从报恩不党吗?」他看了眼温庭玉说:「我看除了你那顺哥,剩下的都藏著祸心,袁世凯却不知珍惜,过了河就要拆这唯一一块救命板。」
他说著又笑起来说:「再说,段云漪,摺子是你递的,所有的事儿都是你找出来的,我要胡得庆晚一天递帖子都做不到,当我是神仙吗?你这一口反咬的真逗。不过也亏你做的好水磨功夫,没你,我就不知道老赵居然那么心善,能放了外人对付自己主子,也不知道」他死死盯著温庭玉说:「我还真是舍不得他。」
温庭玉看著林玉堂,听到他的话,想了想,又转头看了看打开的城门,捏了下四儿的手说:「四儿,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是你,我是我吗?」
四儿不知道温庭玉这话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点点头。温庭玉这才笑了笑说:「我去找顺哥,你把盘缠都给我。」说著接过四儿递过来的银票,转身便往城门那走。
林玉堂看温庭玉的样子,也知道温庭玉如今是豁出去了。他眼睛一眯,用力在饮墨後脖打了一下,又走到温庭玉身後说:「你怎么就是不信」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外面三声炮声响起,震得脚下大地颤了三颤。温庭玉一个不稳,一下坐在地上,却站不起来,愣楞的看著城门的方向。
林玉堂也被震得几乎站不住,他皱了下眉头,转头见有人跑过来。他走过去几步,只听那人跑过来说:「大爷,城里有人回应武昌那边的起义,安定门那边说是已经打起来了。如今城里都是海运仓的兵,回头要有人看到这阵仗」
林玉堂闻言,眉头一皱,想起前几日接的密报,知道自己居然是把这事儿忘了。他沉吟了一下说:「你赶快回府,叫家里做好准备,别惊动女眷。」
他转头见到温庭玉还坐在地上,只走前几步低头扶起温庭玉说:「跟我走吧,就你这身子,等你走到一镇大营,也顶多是见你那顺哥最後一面罢了」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温庭玉突然一把推开他,站起来就往城门那跑。林玉堂眉头一皱,刚起身要追过去,只见温庭玉一下扑到城门下一个男人的怀里死死抱住。
林玉堂一见这阵仗,嘴角绷住,手缓缓的抬起来说:「三天不到,你居然能赶回来,看来你还有些用。」
李顺摸了摸怀里的温庭玉,也不理林玉堂,只远远的看著挣扎著从饮墨身边站起来的段云漪说:「段云漪,庭玉哪里对你不起?你居然要这么对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四儿在後面大叫说:「大爷!这周围都是枪兵!您小心点!」
李顺闻言转头看了眼林玉堂,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举在空中的手有些颤抖。他眉头一皱,冷冷的说:「林玉堂,你手放下来,我身後的三千大军立刻就能踩过来,到时候乱起来,谁会在意毁你一栋林府?」
林玉堂不信的看著後面空荡荡的城门,眼睛一转,便看到李顺的右手放在了身後,似乎在轻轻摇著。他眼睛一眯,又听见李顺沉声:「你不会不知道今儿晚上北京城里为什么起义吧。」心里想起前几日的密报,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李顺见林玉堂眉头皱起来,心里亮堂了些,更是胸有成竹的说:「高新华攻占安定门的时候,就是东华门三千军队逼宫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说:「我看,安定门快攻下来了吧。」
他顿了顿,又笑著说:「东华门的人早就是袁大人的手下了,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敢在这里说这些谋反之词?况且城门一开,就有人过去报信,那人才抄小路走,想必还能听到刚才咱们说的话。」他低头又看了看温庭玉,抬头面带煞气的说:「不过,我李顺不过是一村野莽夫,这国家大事儿也轮不到我管。什么逼宫我也没兴趣,你若是现在放我们一马,我立刻去领兵回营,可你要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
林玉堂了李顺的话,心里转了几个弯,眼睛又放到严吉身上,身後段云漪抢著说:「不可能,王副将怎么还会听你号令?」
李顺接著她的话说:「他若还听段总办的号令,我现在也不会在这儿了。再说,这是袁大人的密令。」他看了眼林玉堂又说:「不过,这密令知道的人也不少。」
林玉堂脸色铁青,手里慢慢攥起拳头,不一会却呵呵大笑起来,缓缓放下手说:「为了个玩意儿,也值当」说著又冷哼了一声说:「那赶车的,出城吧。」
那车夫已经被这一连串的事儿吓得木了,直到四儿扶起地上的饮墨,走过来使劲打了他一下才醒过味来。他见四儿上了车,又驾车到门口,见李顺把怀里的温庭玉安置在车里,停了停转身又对林玉堂说:「你救庭玉之恩,还有以前的赠药之德,我们就算一扯清了。」
林玉堂冷笑的转身背手说:「李遗山,你明知道我没安好心,还跟我说什么恩情?温庭王,我告诉你,你今天离开北京城,以後都别後悔。」说完举步便走,越行越远。
一直到第二天,林玉堂才收到信儿,京城起义全是袁世凯策划,不过是回朝廷的一步而已。至於他命人带三千军队从东华门逼宫不过是哄骗那几个在城内起义的热血青年,後已查知全无此事。
林玉堂看著手上的密报,又想起来李顺站在城门下侃侃而谈。他两手一团,呵呵笑起来,知道自己终究是错看了一回,但也输得心服口服。
同时北洋一镇王副将以不从军命之名,被段w瑞连贬三级。
日袁世凯被封内阁总理大臣,上任後批的第一道加急公文为兵部侍郎李顺谋反,见之可斩立决,无须报刑部定夺。
十日後吉林巡抚上报,李顺已斩立决,尸首弃市。
两月後,香港。

高宝贵看著面前乔装打扮的俩人,叹了口气说:「我最後问你一句,你真不愿为革命党效力吗?」
李顺搂著几乎站不稳的温庭玉说:「袁世凯和革命党签订了条约,我为革命党效力,也是为他效力,可我效力了这么多年不过得了一纸斩立决的加急公文。」他叹了口气说:「况且庭玉这身子,我只想找个地方让他好好休养。」
高宝贵点了点头,嘴角紧绷,终究从怀里掏了三张船票出来,转头对饮墨说:「富贵儿,你跟著他们去南洋吧,他们也得有个懂南洋话的人跟著。」
饮墨点了点头,接过船票,知道高宝贵早就明白李顺的心意。他抬头擦了擦眼泪,对高宝贵说:「乾爹,富贵儿以後还能不能回来看您?」
高宝贵发了阵楞说:「中国我看以後且乱呢,你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他说著又叮嘱饮墨说:「到了那边,自然有人接你们去那橡胶园,你记得给那边的潘先生打个电话,以後有什么难办的事儿,找他也成。」
他还想说什么,只听船笛响起,催人上船。
李顺抬手拍了拍高宝贵的肩说:「大师兄,大恩不言谢,你要能去南洋,一定要告诉我。」说著低头在温庭玉的耳边说:「庭玉,上船了。」便提了身边的行李,扶著温庭玉走向舷梯。
温庭玉因为舟车劳顿一直精神恍惚,如今听到要上船了,这才清醒了一些,转头向高宝贵道了别。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後面那片或者还能叫中国的土地,终究闭起眼睛,靠在李顺怀里,由他半扶半抱著自己走上船。
反正,只要是在这人身边,哪不是家呢。

《全书完》

※※※※※※
饮鸩止渴。比喻用有害的方法解决面临的困难,而不顾后果。

虫曷/Peta 黑桃QUEEN 112 1-23 13:27
双簧 上[2楼] 黑桃QUEEN 121 8-7 19:13
双簧 下[3楼] 黑桃QUEEN 119 8-7 19:1
双簧番外三则[楼] 黑桃QUEEN 119 8-7 19:19
芝麻日记[5楼] 黑桃QUEEN 8 8-7 19:22
Sweet house[6楼] gxl31 8 8-8 19:5
芝麻和绿豆[7楼] gxl31 11 8-8 19:8
糖果屋(出书版)[8楼] 神秘谁 121 1-23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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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社区文学社区游戏中心西陆现代城论坛申请论坛导航西陆空间帮助中心西陆首页->综合->综合->※未染小坛※ [club/lovehuahua] [楼] 作者:黑桃QUEEN 27/8/7 19:19[加为好友][发送消息][个人空间]回复 修改 来源 删除双簧番外三则

双簧番外之老夫老妻 BY: 虫曷
“庭玉,四儿发了封电报,说是过几日会运一批药材给你。”
“哦。”
“饮墨说,这两天家里快没碗使了,你这两天别进厨房,砸了碗没事,伤了你自己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
“庭玉,过来教我打领结,这洋人衣服真麻烦,要我说还是咱们自己的衣服好。”
温庭玉坐在书桌前,两手捏着书,侧眼看了下正在穿衣镜前和那一小条领结纠缠不清的李顺。
他手指紧了紧,低着头不肯过去,小声说:“你自己琢磨去,我不管。”
“庭玉,这两天在外面出什么事儿了?“李顺手停下来,看着镜子里的温庭玉,还有他手上那本拿反了的书。
“没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温庭玉咬着嘴唇,努力把眼神从李顺身上扯回来,这才发现手上的书是反的。
他怔了一下,一下合上书,站起来问:“顺哥,你明天是要去潘大哥那里么?”
“对啊,不是跟你说了,一是过去谈事儿,二是跟他那小女儿说好了教她认中国字儿。你别说,那小丫头真是可爱,我最近教她绕口令呢,你真该跟我一起去听她说,保准你开心。“李顺的两手又动起来,却怎么也绑不出样子。
“庭玉,过来教教我,啧,这东西我真不灵,一直就学不会,白让那小丫头看笑话。“李顺看着温庭玉向他这边走过来又继续说,“对了,凡夫那女儿,应该是在那个什么什么鬼子中学上课吧,就是你每星期三去的那学校。”
“啪!“温庭玉径直走进了李顺身边的厢房,反手把房门狠狠的甩上。震得房梁上的灰掉下了一层,正落李顺头上。
“庭玉,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有话好好说。“李顺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温庭玉怎么了,只站在房门口拍门。
屋子里面没动静。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有话咱们出来说,要不让我进去也成。“李顺在门口说,“你不出来,我进不去,这天都黑了,你让我今儿晚上睡哪?”
屋子里面还是没声儿。
“那我可出去睡了,我走了,我可真走了啊。”

屋子里仍然是寂静一片。
“得,我知道了。“李顺叹了口气说,“你先好好想想吧,等想跟我说了就到岸边那屋子找我。”
听着外面脚步声越传越远,温庭玉猛的一下推开门,只见外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心里一急,跑了两步追出去,还没到门口就被人一下从后面打横抱起来。
“还知道舍不得我走啊。“李顺看着怀里的温庭玉,“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都老夫老妻的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因为是老夫老妻。温庭玉瞪了李顺一眼,也不想说话,侧身窝他怀里,两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闻着熟悉的味道,突然觉得身体里火热起来,抬头看着眼前刚毅的下颌,一挺脖子就印了上去。
口唇交缠,温庭玉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两手紧紧的环在他脖子上,整个人贴在他怀里。
紧紧的,真想把自己揉到这个人的身子里。
“呃"纠缠到了床上,他的手也在慢慢的开疆辟路,嘴唇在自己皮肤上碾过,仍然是毫不费力的就留下青紫的颜色。
熟悉的人,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体位熟悉的力道,又是三十六和三十九的老男人了。可每的房事,两人还象是青涩少年一样的要不够。
不知道是为了补上以前因为他身体不好而荒废的时光,还是为了更久以前因误会而隔阂开的七年。
“哎呀”
被用力的一顶,顶得温庭玉低叫出声。他听着李顺的声音在耳边反复的响着:“庭玉,庭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爱你,他们来了这边才学会的一句话,如今才知道,这喜欢,这惦记,这在乎,这牵挂,这那么那么多说不出来的感情,其实就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我,我爱你。“不知道是激烈的运动,还是真成了羞涩少年,温庭玉把头抵在李顺的肩窝里,颤抖着低声回应。
一个爱字,他们知道了便不肯放下,三天两头的提,居然谁也听不腻。
“我爱你,我爱你。”
一句一吻,温庭玉舔着李顺身上的汗珠。窝在他怀里,真真比那些学校里的青涩少年还要青涩害羞,还要火热大胆。
有时候和跟自己学戏的人闲聊,若有若无的提起感情,别人总是姗姗一笑:“老夫老妻了,别说爱了,吃醋都没几回,谁还不知道谁啊。”
也是,他们俩这么多年早就是知根交底儿的老夫老妻了,何必为了个小女孩儿单恋吃什么飞醋,真的是飞醋,顺哥的心里只容的下自己一个人,这事儿是明摆着的。
可是看见那小女孩神采飞扬,天使一样的脸上带着纯真自信大声说:“那,那他要是实在不肯娶我,我还可以追他啊!“他就心里一阵火气翻腾。
他温庭玉啊,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疲累的和李顺相拥而眠,温庭玉迷迷糊糊的想着。
“庭玉"李顺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恩?“温庭玉抬头,看着他的脸。
“我回头跟凡夫说,咱们认了他小女儿阿娇做干女儿好不好?”
“好啊啊?”
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温庭玉一下睡意全消。月光从外面照进来,正把李顺坏笑的脸给照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向来吃别人的飞醋不肯说出来,就自己一个人跟家心思恍惚。今儿我一提她你就发火,盲的也看出来了。”
“都老夫老妻的了我知道你不会"把脸埋进李顺的胸膛上,温庭玉不由自主的翘起嘴角,顺哥啊,越来越知道自己心思。
“老夫老妻怎么了?庭玉,“李顺把温庭玉拉起来,看着他眼睛。

“我问你,那个余伯起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最近只要有你教戏的地方我就能看见他,啊?!你还敢手把手的教他!”
“啊?是吗?”
老夫老妻,哎!

双簧番外之执子之手 by:虫 曷
“小姐,行李已经让阿生他们抬进去了,这个老爷交代”
财叔穿着一身笔挺到僵直的司机服笑着说,脸上的皱纹都皱到了一起。
“小姐,老爷交代,要我们送你宿舍的。”
周姐刚要低头抢我手上的箱子,让我一闪身躲过了,
向前走两步,站到黑钢的校门旁边,我离着这两个人远远的说:“这个我自己提,你们不许跟着。”
阿尔柯的黑色铁皮车身亮得能当镜子照,亮铮铮的反着阳光晃别人的眼,旁边有人走过,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真丢脸,幸好是周末,学生大多都回家了,不然被人知道我坐汽车上学,还要让佣人送到宿舍门口,一定会被同学们笑死的。
“哼,回去见爹地的时候就说你们送我到的宿舍不就好了。“噘了噘嘴,我提着小箱子就往学校里走。
注册的时候又不是没来过,我难道会迷路吗?可罗嗦的周姐还是追了上来。
“那小姐,这是学校的地图,还有,这是夫人给的这星期零,还有,这是银行的提款簿。夫人说,要是不够用的话,就到附近的洋行里去提。”
“好啦,罗嗦,我知道了。”
“小姐,那下周五”
“我自己会坐车去码头,你们不准到学校来接。”
“啊?老爷说”
“说什么说!我是小姐你们是小姐!走啦走啦,再拖下去要有人看见了。Bye!”
周姐似乎还不放心,天啊,她怎么有这么多事情要交代。我捏紧了绸缎的小钱包和那个小本子道了声别就往学校里奔去。
后面周妈似乎在顿足,哎呀!我抬头吸了口清新的空气,脚下跑得更快。啊!自由!我来了!
努力练钢琴拿奖跟爹地换来的到圣乔治来上学,啊!终于可以离开家住校了,自由的空气闻起来如此清新,让我忍不住抱着小箱子就在草地上转起圈来。
等跑够了转够了,我在同时也发现了一个很让我头大的问题。
那就是我迷路了
啊啊啊啊!!为什么来注册的时候会觉得这个学校很小呢?我展开手里攥成一团的地图,只看到了一堆线条,至于我自己在那里,完全没有概念。

拿着纸条看着空旷的校园,我硬起头皮提着小箱子向最近的一个建筑走过去。
天父啊,我诚心的企求你,为我安排什么工友老师之类的在里面,可以指点我一条明路吧。
阿门。
◇◇◇◇◇◇◇◇◇◇◇◇◇◇◇◇◇◇◇◇◇◇◇◇◇◇◇◇◇◇◇◇◇◇◇◇◇◇◇
转完这一栋建筑物都没有看到一个鬼影子,我终于相信上帝是因为我刚才不尊重老人而给我的一个试炼。
摸出脖子里镶嵌着十字架的项链,我双手合十坐在建筑物的台阶上祈祷。
“亲爱的天父,我为我刚才所做的而忏悔,这个周末回去,我一定向周姐和财叔道歉,绝对不说她们罗嗦。亲爱的天父,我向您保证,以后一定不向客人的茶里放醋,不把姐姐的露水换成白酒,不欺负财叔的金鱼”
还有什么呢?我皱起眉头想了想,似乎我最近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了吧,可是天父显然还不原谅我,再看了看项链坠,按下一个小按钮。
里面一边是爹地妈咪的照片,一边是他的照片。
“恩如果一定要的话,亲爱天父,我一定不将他的拐杖藏起来,一定不在他和爹地谈事情的时候把门别住,也一定不在他教我说华语和绕口令的时候故意把词说错。亲爱的天父,请收回你的试炼,指点我去宿舍的路吧,奉主名求,阿门。”
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耳边似乎还是只能听到风声,诶,天父一定在睡午觉。我吸了口气,决定等他老人家睡醒了再祈祷一,还没等我抬起头来,就听到一个宽柔的声音在对我说话。
“你是这里的学生?”
好好好听的声音,而且这个华语,和他是一个腔调哦,和大多数带闽南口音的华人口吻不同呢。
我抬起头来,入眼看到的就是一双大眼睛,好清澈,好黑白分明。三姐天天说自己的眼睛好看,要我说,她的眼睛和眼前这个好看又温柔的男人根本没法比,而且他的眼睛好象有魔法,可以把人吸进去一样。
“呃,这个,阮”
笨笨笨,怎么会说起乡下话来了,我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努力提醒自己,要讲华语。
“我,我是新注册的学生啦,您是这里的先生吗?可以告诉我女生宿舍应该往哪里走吗?呃,这是地图。”
一口气说完,我稍微向后挪了一点,突然觉得窒息,才发觉我一直忘记了呼吸。
好看的男人接过我手里那张皱巴巴的地图,低头皱眉看着。
这男人连手都那么好看,白腻细长,比我的手好看多了。
把手放到身后,我悄悄再往后移了一点,仔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和我的他完全不同的类型耶,这男人,似乎和三姐差不多高,可是比她似乎还要瘦点。一身合身浅灰色的三件套西装,擦得锃亮的黑色尖头皮鞋。乌黑的短发向后梳起,露出光洁完美的额头,只有额角那里似乎有一点瑕疵。
我眨眨眼睛,也不确定那模糊的一点是小疤还是脏到的,呃,这都不重要啦,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好舒服,让人移不开眼睛哦。
呃,不是说我要对我的他变心,只是,你知道,谁能抗拒这么一个温柔舒服又怎么看都那么好看的男人呢?尤其是当他抬头跟你笑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华文先生说好看的人笑起来会让人如沐春风是什么意思。
那意思就是,真正好看的人笑起来会让人两眼发愣,两腿发软,嘴巴合不上,鼻子忘了它的本职工作。
总而言之,我的意思就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坐在圣乔治中学音乐教室前的台阶上看一个真正好看的男人看到呆,而且还看到流口水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算是我潘凤娇人生的污点。
◇◇◇◇◇◇◇◇◇◇◇◇◇◇◇◇◇◇◇◇◇◇◇◇◇◇◇◇◇◇◇◇◇◇◇◇◇◇◇
“唉怎么还不到星期三呢?”
我盘腿坐在蚊帐里,托腮长叹。
“阿娇,拜托,温先生已经三十六了,比你大二十岁,二十岁你知道不知道?你发什么痴了啦!”

同样盘腿坐在对面的洁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伸出两根指头在我的眼前使劲上下活动着,活象要挖出我的眼睛。
“而且我警告你哦,不能对温先生有非分之想啦,他是全校人的偶像啦。“女人得意的在我眼前笑着。
“告诉你多少了啦,叫我Joey,不许叫我阿娇。“我恶狠狠的抓住室友兼最新死党的爪子,“我才不会对温先生有非分之想啦,我有我的他啊,再说,年龄算什么啊,我的他比温先生还要大三岁那。”
“阿"见到我凌厉的眼光杀过去,洁莹吐了吐舌头,扬着她的两个酒窝对我说,“Joey,拜托,你怎么喜欢的都是这么老的男人了啦。我觉得啦,上给你写信那个子腾真的不错啊,人高马大,长的不比你的他差很多嘛,不但Tennis打的好,还会开汽车哦,我上有见到他是自己开车来的学校哪!”
“喂,你真是没追求的女人哪"我冷眼看着正在两眼冒爱心的死党,冷哼着说,“他姓杜,这就很该死了,谁会自豪自己的男朋友叫肚子疼啊。况且啦,那也是他爹地的车啊,我的他啊,不但自己有车,在马来西亚有一大"我使劲伸长两手拉长声音,“片橡胶园,还有椰子园、矿场渔场,还有一个小岛啊。”
我顿了顿又说:“虽然他很成功,很帅,比我爹地还要象个Hero。可是,我才不是看上他这些呢,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对人很好,你知道吗?他是头一个喝了我放了醋的茶还对我很好的人哪。”
“不是很多人都喝过还对你很好么?“洁莹小声的在一边说。
“那不一样啊!“我伸出一只手指头在她面前摇摇,“别人都是很勉强的,只有他不会勉强啊,而且不会跟爹地告状。我对他做了很多坏事,可是他都不会生气,还会很高兴的教我华语和绕口令哪。”
“Oh my GOD,Joey,我发现你比我还没追求。“洁莹抱着她的小脑袋在我面前呻吟,“你怎么会因为这种理由喜欢一个那么老的男人?”
“他不老啊,才三十九岁嘛,我爹地已经五十六了,还说自己是年轻人啊。“我咬着嘴唇,决定纠正一下洁莹的观念,“而且啦,我听周姐说,我爹地三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娶了五姨娘进来了。可是我的他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听下人说他和我爹地一样有在外面养女人啊。所以啦,我相信他是在等一个适合她的女人出现。”
“就是你吗?我的天父啊"洁莹低声呻吟。
“对啊,一定是我啦。“我自豪的扬着头,“爹地都说他对我很好啊,等我从这里毕业,爹地答应我可以去瑞士上女子大学,然后我就可以嫁给他了,绝对没问题的。”
我一口气说完,再大力点两下头,为我自己表示一下肯定。
“呃Joey,我想提醒你一下,等你女子大学毕业,他都四十五六了吧,你不觉得”
洁莹吞吞吐吐的说,我也愣了一下,以前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哪。
“那那就先嫁给他再上大学?十三姨娘就是这样的啊哎呀不管了。喂,洁莹,怎么还不到星期三呢?哎呦!”
脑袋上清脆的挨了一个爆栗,我疼的差点掉下眼泪,揉着额头用最哀怨的眼神看着眼前下毒手的女人。而完全没有忏悔心理的洁莹没好气的看着我说:“你从每个星期三晚上一直念到下个星期二的晚上,而我已经足足受了你两个月的折磨了。如果你还要这么下去的话,我就决定向舍监嫫嫫提出建议换寝室。”
“呃,是吗?洁莹,我做的有这么明显吗?“我低声嘟囔着。
“非常明显!而且我想告诉你,余先生已经来拜托我了,虽然知道你不能放弃练习钢琴,但是如果你这家伙还想继续参加每星期三的华人戏曲部的活动的话,请你在练钢琴的同时也去练练温先生教的基本功好不好?要不就请和其他同学一起在外面看!温先生下个星期要考察大家的基本功,余先生说很不容易请到他来教戏曲,你要是不用功,下活动之前就请你递交退出申请书。”
作为温先生的绝对死忠支持者,洁莹几乎是向我吼出来。
“好好嘛"虽然钢琴是我的最爱,可是为了不让温先生失望,我决定从现在到下个星期三都要放心力在练习他教的基本功上。而且,我的他似乎也很喜欢华人戏曲哪,那个东西,华文正确的名字叫什么来的?我揉着额头努力想着那个词。
是什么来的呢?
啊!对!京戏。
◇◇◇◇◇◇◇◇◇◇◇◇◇◇◇◇◇◇◇◇◇◇◇◇◇◇◇◇◇◇◇◇◇◇◇◇◇◇
右脚尖稍稍向外撇一点,往上轻轻一抬,再向前迈步,然后再把脚跟着地,然后再微微用力把前脚掌都压向地上。
“身子不能向前倒,眼睛要一直看前面,你看看你自己,好象木头人,不行,重来重来。”
洁莹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我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吸了吸鼻子,站回来重新做。
两只胳膊好痛,比弹上好几个小时的钢琴还要痛,左手在胸前抬得直发抖。
啊啊啊!真是后悔让洁莹来指导我,她简直是眼睛里揉不出沙子,呃,似乎这么说很奇怪,到底这个华文比喻是怎么说的来的?
“阿娇!你听见没有,再走一。”

“不许叫我阿娇!!!”
恶狠狠的瞪过去,我吸了口气,暂时把那个比喻扔到一边,重新抬起右脚。
哎,和爹地说了很久才得到许可和洁莹一起留在学校。她弄来了芭蕾教室的钥匙,陪着我一起练基本功。
“对,不错,眼睛不许看我,看前面,走直线走直线,你看看你,走的比虫子爬的还弯,走路象木偶,落脚象大象。”
“卢洁莹!你Terribly!Horrible!”
“活该!谁让你过去两个月不练习的?”
“谁知道那么难啊,我以为就是慢慢走路而已啊。温先生走的就很轻松,谁知道这么难嘛!”
“你又不是没看见我练习!”
“我”
我总不能说我当时以为洁莹你很笨吧虽然我真的曾经这么想真是欲哭无泪。
哀怨的长叹了口气,我重新开始一步一步的走那个青衣步。
如果我还不努力的话,一定会丢洁莹的面子的,毕竟是她一力保荐我进的华人戏曲部。
不过,这么枯燥的练习还真是无聊啊。
“喂,洁莹,等下把你收藏的那个温先生的照片贴在你额头上好不好,我觉得看他比看你的脸有动力多了。”
我目不斜视,一边努力的向前走一边和洁莹开玩笑,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她怎么突然哑巴了?呃,不管了,我先走完这十步再说。
“温先生?”
我还没踏下左脚的最后一步,就听到洁莹尖叫一声,吓得我浑身一机灵,本来就僵硬的动作再因为没注意,居然平地都可以踩空崴脚,一下摔在地上。
◇◇◇◇◇◇◇◇◇◇◇◇◇◇◇◇◇◇◇◇◇◇◇◇◇◇◇◇◇◇◇◇◇◇◇◇◇◇
爹地经常说,塞老爷爷丢了马,怎么知道这不是福气呢?呃,不对,这是财叔说的,爹地说的是摔跤一定会拣金子。嘿嘿,无论如何,总之我潘凤娇很悲惨的在全校人的偶像面前用狗狗啃泥巴的姿势摔了一跤,但是却换来了现在这个一定会让全校人都嫉妒的场景。果然爹地的话是没错的。
温先生亲自把我扶到一边,再半跪到我面前细心的帮我脱鞋脱袜,左右仔细看了看我的脚,又轻轻动了一下,用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脚踝,抬头对我说:“疼吗?”
他的手感觉真的好哪,温柔又温暖,好象妈咪的手的感觉啊。唉,可惜妈咪已经很久没有摸过我了,我都快忘了她的感觉了。
“阿娇,你摔到脚还是摔到脑袋啦,温先生问你话呢。“洁莹在旁边戳了戳我,小声跟我说。
“不是说不许叫我阿娇!“我一下转过头,对洁莹怒目而视,她怎么可以在温先生面前叫我这个好象乡下女孩子的名字。
“看来是你是没什么事情了。“温先生半跪在地上,轻轻帮我转着脚踝,一边笑着说:“你是潘凤娇同学?”
“呃,呃,是,是。“忘了问温先生怎么会记得我,我只能发呆的看着他的笑脸,脸不由自主的红起来。
温先生的笑啊,全校没有几个人看了不脸红吧。上他对余先生笑,连余先生那么老的老先生都一下脸红起来,简直是圣乔治中学的一大奇观啊。
“温,温先生,你怎么会"我吸了几口气,顺了顺气,想了想才说,“您怎么会来哪?现在是周末啊。”
回想他的口音,我努力模仿出温先生故乡的华语。果然,看到他惊讶的睁了下眼,又笑着说:“你在哪儿学的北京话?昨天余先生请我过来教戏,走的时候掉了些东西,今天特意过来寻。”
“啊?什么东西?很重要吗?“我还没开口,洁莹就抢着开口说,“温先生,你讲是什么东西啦,我们帮你找。”

听到洁莹的话,温先生的脸似乎红了红,低头看着我的脚说:“也没什么紧要的,是一串彩线粽子,跟了我很多年的玩意儿,有感情了。”
喂,洁莹,你口水擦一擦,让温先生看到会笑话。
你也是啊,口水已经流到嘴边了,控制了你自己再说。
真不知道我和洁莹什么时候学会了读心术这种东西,总之我看到温先生红着脸低下头,转头看着洁莹的时候,显然看到一张和我一模一样长大了嘴,口水滴答的脸,然后我俩眼神劈啪,开始交换意见。
那不是温夫人送他的东西吧,温先生有夫人?不会吧。
我怎么知道啦,谁也不知道温先生家里的事情啊,余先生什么都不肯说啊。
那你问温先生啊。
你问。
我问就我问,哼!
狠狠瞪了洁莹一眼,我转过头,吸了一口气问道:“温,温先生,那东西是温夫人送你的吗?”
“啊"温先生惊讶的抬起头,看了我一会儿,温柔的点了点头说,“这算是吧。”
“啊!不会吧!温先生,你有夫人了啊!怎么别人一直都说你单身啊?“我张大了嘴,听着洁莹的声音从后面大声传过来。
唉,我几乎已经听到洁莹那颗玻璃心碎了一地的声音,还好还好,温先生只是我的偶像,说到底,我还是喜欢我的他。
“这一言难尽"温先生低下头,看了看我的脚又说,“你的脚没什么大碍,别动得太厉害,这两天晚上用热毛巾敷下脚踝,再象我这样转上一会,等星期一就能好了。”
“啊,不能动,那这星期三"我吓了一跳,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星期三的基本功考察怎么办?还好及时捂住了自己这张大嘴,在检查人面前说自己根本没从来没练过功,什么样的白痴才会说出这种话?
“星期三怎么了?“温先生放下我的脚,站起来坐在我身边,关心的看着我。
“呃,星期三,星期三,那个"我一时想不出来,手使劲戳了戳洁莹,让她帮我想借口。
“星期三呃啊!星期三Joey要回家,已经跟学校请过假了。呵呵嘶”
狠狠的掐了一下洁莹,我转过头对她怒目而视。
你成心让我星期三见不到温先生。
不然你的基本功考察怎么办?还是打算退出啊?
灰溜溜的转过头,我低头对温先生说:“呃,温,温先生,不好意思,这个星期三我要请假了。那个,基本功,我下下个礼拜Show给您看好不好?”
呃,对偶像撒谎的感觉真是不大好,我低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温先生说话。呃,他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我有点紧张的抬起头来,正对上温先生的眼睛。
啊,好严肃的眼神,总觉得自己象是被他看穿了。我心虚的硬着头皮对温先生说:“呃,温先生,可以吗?”
“恩Joe"温先生显然不大适应讲英文,倒是洁莹跟上说:“Joey。”
“谢谢你。Joey,你是不是一直都没练过功?”
温先生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来,我一下惊讶的抬起头来,又求救的转头看着洁莹。
被他看出来了,这可怎么办?

“呃温先生,这个,Joey有在练,就是练的不多,啊,这个,她懒嘛"洁莹回瞪回我凄厉的眼神,又开口说,“可是她以后都不会了啊,温先生,你就给她一机会嘛。”
温先生看到洁莹替我说话,抬手虚压了一下,又对我说:“我在外面看到你走步了,你是今天第一练吧。”
唉,温先生就是温先生,没过一会,我们两个就把我只弹钢琴不练功,参加社团只为了接近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招供了出来。
难得的是温先生倒也不生气,倒给了我一个地址,说是自己常过去的地方,让我想见他就去那里。倒是学校的戏曲部不如不参加,专心一样才能有成就。
温先生真的是非常好,一点先生架子都没有,不象教数学的那个老怪物,打个瞌睡都要打手板。我和洁莹帮他找到了那一串看起来已经很旧,可是保存的很好的彩线粽子,又和他坐下来谈天。
温先生原来是中国北京人,那和我的他真的是一个地方的人呢,而且是同一年到的星洲啊。我和他谈得兴起,把脖子上的项链也解给他看了。
“温先生,你看哦,这个是我的爹地妈咪,这个就是我的他,等我从圣乔治毕业了就会嫁给他哦。“我笑呵呵的把项链放到温先生的手里,旁边洁莹拍了我一下,“你得意什么啦,你的他要不要娶你还是问题哪,淑女哪有你这么急着嫁出去的?”
“会啦会啦,他对我都很好啊,我爹地也说他对我很好啊。爹地还说,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可以自己选先生了啊,他一定会娶我的啦。”
“天啊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么莫名其妙的自信心,“洁莹做出了快晕倒的样子,又对温先生说,“温先生啊,你倒是教训教训这小丫头啊。”
温先生似乎没听到洁莹的声音,只是一直低头看着我的项链,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我说:“Joey,你怎么会那么笃定他会娶你呢?这个人看起来岁数很大了。”
“对啊对啊,整整二十三岁,我们同一天生日哪,嘻嘻。“我接过温先生递过来的项链,小心翼翼的盖上,又挂在脖子上。
“因为他一直对我很好啊,不管我怎么闹他,他都不会生气哎。我从小到大一做坏事爹地都会很生气会罚我啊,他都不会跟爹地告状。而且啊,他有时候来我家,都会很耐心的教我华文啊,还会教我很好笑的绕口令。”
“只有这些吗?“温先生一直带笑的看着我,弄的我一下不好意思起来,垂下头,磨蹭的说,“当然,当然不止了”
“好啊,你居然还有东西瞒我哪!“洁莹在旁边使劲的戳我,戳得我的脸越来越红。
“那还有什么?“温先生还是很温柔的问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身上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
“呃是我我去年生日的时候啦他有来帮我庆祝生日啊!“我吞吞吐吐的说。
“他帮你庆祝生日,就是会娶你吗?我的天父啊"洁莹一副快晕倒的样子。
“可是,可是我前一天有见到流星哦,我许了两个愿,一个是让他帮我庆祝生日,一个就是让他娶我啊。那"我越说越小声,“那一个实现了第二个也也一定会啦”
洁莹在一边听得已经快晕倒了,我实在气不过她这个样子,狠了狠心红着脸大声说:“况且,况且周姐她们在底下说过啊。她们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那,那他要是实在不肯娶我,我还可以追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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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真的是好事不断,惊喜连连,偷懒被温先生放过,还准我去城里的戏馆看他。洁莹虽然被温先生伤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可还是他的头号支持者,经常和我一起去看温先生。然后就是某回家后,爹地让我准备和他一起出门,说要带我一起去我的他家吃饭。
哦,我的天父啊,我怎么可以这么幸运呢?这可是我第一去他家哪,嘻嘻,感觉好好哦。
一直到坐在汽车里,我还在到摸我的假发是不是有乱掉,衣服是不是有皱褶。
“爹地,我到底好看不好看啊,你看啦,看啦看啦。“拉着爹地的手杖,我凑在他身边撒娇。
家里对我最好的就是爹地了,虽然他很忙,有很多姨娘,外面也为我找了很多妈咪,而且经常因为我做坏事罚我,可是他还是家里对我最好的人。接下去就是财叔,周姐,恩,妈咪我似乎已经很久没和妈咪说过话了啊。
“我的阿娇当然是最可爱的小天使。“爹地的嘴永远都那么甜,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把我搂在怀里说,“不过啊,阿娇,爹地跟你说,这去李先生家,不能象在家里这样任性调皮知道吗?”
“恩,爹地,我不会啦。可是爹地,他都不会生气我调皮啊。“我靠在爹地的臂弯里说。
去李先生家很远的,要从我家要坐车去码头,然后再坐一个小时的船才能到他的岛上。
他真的很神秘哪,我爹地已经是星马这边很有钱很有钱的人了,可是爹地说小岛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呢,他却自己有一个。
这就是,我的他,嘻嘻。

坐在船舱里,我看着一条白沙慢慢的越来越近,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他的家是什么样的?家里有什么人?管家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下人?
突然发现我对他的了解非常非常的少,他除了是经常来我家那个爹地的朋友,我几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我在心底默默发誓,我会从今天开始慢慢的了解起来的。
“爹地,那个就是他的岛吗?怎么没有大屋呢?”
我扯了扯爹地的衣袖,看着面前那个面朝沙滩的小木屋。也不是没有见过有小岛的人啦,他们的主屋会得从外面就能看见,为什么这里只可以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小木屋呢?
“阿娇,他们的屋子从外面看不见的。“爹地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又说,“阿娇,你以后不可以管李先生叫他,知道吗?”
我不明所以,仰头问爹地:“那应该叫什么?”
“你应该叫他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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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有从爹地那句干爹的话里明白过来,就看见了码头上等我的人,站在他身边的人,居然是温先生。
我还没等船工把船板铺好就顾不得形象的从船上跳到码头上,平常这动作对我很轻松,可是我忘记了今天我穿的是细根皮鞋,才一踩到码头上的木头就重心不稳的向不知道哪个方向栽过去。
完了完了,我的形象,我的假发,我的衣服,我今天出来打扮得美美的形象,就要这么毁与一旦吗?
我绝望的看着越来越倾斜的码头,我居然是斜着往海里倒!天父啊,虽然我经常做坏事,但是请您看在我诚心侍奉您多年的份上,不要让我在他面前死的这么惨啦。
天父啊!你第一在我祈祷的时候没睡觉,而且第一在我面前行使了神迹。我看着上方两排白牙,也眦牙一笑说:“感谢万能的天父啊,赐给我呃两排如此美丽洁白的牙齿救回我的性命和形”
话还没说完,我的屁股就吻上码头的木头,砰的一声,虽然免遭了掉到海里的厄运,可是这么没形象的被摔到了码头上,我从小到大还是头一。
“喂!你别走!你怎么可以对一个淑女这么无理?“我一着急,脱下脚上碍事的鞋子就跳起来对着那两排牙齿的主人叫道。
“淑女?淑女会象你这么大叫吗?“他两手抱胸,嘿嘿笑着居高临下的看我,“淑女会穿着高跟鞋从船上跳下来吗?要不是我,你就"他"嘘"的一声吹了下口哨,划了一道弧线指着大海说,“扑通一声跳下海。”
“你!“我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正要开口和他理论,突然听见温先生的声音不悦的从后面响起来,“饮墨!不得无礼。”
这个叫饮墨的男人似乎怕死了温先生,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立刻垂手转身走到了温先生身后,可转过来到了温先生身后又对我挤眉弄眼。
还没等我气得开口,温先生就象背后生了眼睛一样先我一步开口说:“饮墨!你还当不当我是爷了?还有,Joey小姐这是来认大爷当干爹的,你如今该叫她什么?!”
“所以我才趁她还不是我主子的时候整整她嘛,就为了她我这两天快折腾死了。“饮墨似乎故意让我听到一样嘟囔着,而温先生听了他的话,居然脸上又闪了闪红晕,侧过身走到我的他身边说,“顺哥,你就知道在旁边看戏。”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这么不拘束的样子。他李先生微微躬腰,轻轻在温先生的身边说了什么,温先生头侧得更偏,推了他一把,还没等离开他身边,就被他拦腰搂住,在耳边轻声细语,不知说些什么,只见温先生的脸越说越红,贝齿咬红唇,两手握着他拦在自己腰上的手,似是要推开,又好象是靠在他怀里。
我的天父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和温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实在是和我十六年来接受的教育格格不入,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在码头上卿卿我我?
“遗山兄,到底还是收敛些好,这边虽然人迹罕至 ,但要被路过的渔民看到了,终归不好。“爹地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口气远比他的话要轻松的多。
“原来以为到了这边就是桃源,想不到这边却把这种事情看得比杀人更重。“李先生无奈的放开了温先生的身子,但大手一转,握住了他的手不肯放开,“凡夫兄,麻烦你了,只是”
他看了我一眼,又呵呵笑起来说:“无所谓,反正该看的都看到了。”
“阿娇,这是"还没等他介绍,我突然福至心灵,先一步喊出来,“温先生,那彩线粽子,不会是李先生送的吧?”
“恩,那个是他十四年前送给我的。“温先生靠在李先生身边,笑着看我。

“啊?难道,难道他就是,他就是"我张口结舌的指着他们两人,脑子已经完全失去作用。
“他就是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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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说,男人是一定要和女人结合的,绝不可和同性结合。
神甫说过,如果违背了圣经话语,是要受火刑的。
天父啊,温先生和他到底是被怎么样的魔鬼所引诱才会做出这样恐怖的事情?
我完全不能接受一直喜欢的他和我所崇拜的温先生做出这种魔鬼的行经。
赤着双脚我沿着土路一直的跑,很快就看到了一角白色的围墙。
灰瓦白墙,是我只能在图片上看到的建筑,中国北京才有的建筑。
门口两个好大的白色石狮子把门,吓了我一跳,顾不得脚下疼痛,走上冰冷的石阶,轻轻推了推那扇看起来无比厚重的绿色木门。
怎么推都不会动哪,我用了点力,再用些力,门还是不动,倒是后面一双手替我一下推开了这扇大门。
我回头一看,是那两排白牙。
“你不是想进去?进去看吧。“两排白牙站在我身边,笑嘻嘻的看着我。
“哦,哦"我抬头看了看他,鼓足勇气,迈过那个高大的门槛,绕过门后刻着古怪纹的砖墙,到了一个小院落里面。
星洲的有钱人,就象我家,都会有两三层的洋房,还要有大园,游泳池,爹地最夸张,居然在园里做了一个迷宫。可是李先生家,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院子还没有我家园大。左边一棵歪脖子老树,角落里辟了个圃,种了各种各样的,对面是一间灰砖大屋,旁边两边有两间小屋子。
“呃,这是,李先生的家?“我支吾着开口。
“是大爷和爷的家,啊,就是李先生和温先生的家。“两排白牙站在我身边说,“往后走就是长工的村子了,还有四五户人,都是打理这岛的。”
“他们,看到他们不会"我有些怯懦的问。
“他们靠大爷和爷吃饭,怎么会那么无聊去到教会告状?况且,你觉得他们两个是魔鬼吗?“两排白牙在我身边说。呃,他好象有名字,温先生管他叫饮墨来的。
“饮,饮墨你和我不一样啊,我从出生开始就信仰天父,天父说男人和男人之间”
“我也信啊,你在星洲信,我就在中国信。“饮墨冲我笑了一下,看着这个院子说,“可事情是明摆着的,这俩谁也离不开谁。再说大爷和爷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是挺好的人,天父一定会原谅他们的。”
他看我瞪大了眼睛看他,笑着挠了挠头说:“那个,你是喜欢大爷吧,我跟你说,大爷这辈子心里不可能有其他人了,你才多大,要是就因为大爷对你好,那也是因为你是潘爷最喜欢的女儿。我说不如你就认了他当干爹,不是挺好,一下多了两个爹,大爷和爷都不是简单人物。”
听他这话我便不高兴,什么叫他心里这辈子不可能有其他人了,我爹地可以有十四个姨娘,还有很多情人,为什么我不可以嫁给我想要嫁的人?
饮墨看了看我,似乎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指了指面前的大屋说:“这院子,是大爷带着那些长工自己盖出来的。就为了爷盖的,这岛也是为了爷才千方百计的弄来的。咱们刚来的时候,爷的身子骨不好,离了北京没两年就开始想,想得什么都吃不下,想出去走走散心吧,这边人又拿他们这样的人当魔鬼,爷就成天躲在橡胶园里的屋子里不敢出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怕拖了大爷的后腿。”
他见我不信,又笑着说:“你啊,要是死活不信这个邪,我就再告诉你,以前北京有个小姐,那可是喜欢大爷喜欢疯了,什么手段没使过”
“够了!“我捂着耳朵大叫,不想再听饮墨的话,“不用说了,我知道,我一直都笨,被他蒙在鼓里,那天跟他说我喜欢李先生,他就开始在旁边看我的笑话”
“喂!你在胡说什么!”
两排白牙气急败坏,我耳边似乎听到了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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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然后呢?后来呢?最后怎么样了啦。“洁莹扇着扇子,探头八卦的问我。
我一把摘下脖子上的项链,扔到洁莹的面前说:“哪,一边是我爹地妈咪,一边是我大小干爹,我在那个岛上哭了一夜,眼睛到现在还在痛哪。喂,温那个,小干爹和大干爹的事情,你不许往外说啦,不然心碎的是你自己啊。”
“谁会象你那么傻啊,温先生是我的偶像,偶像你懂吗?只要他幸福,和谁都可以啦,我怎么会说出去。“洁莹一副凛然的样子看着我,突然又看到我手腕上的手镯,叫起来说:“啊!一直想问了,你这手上的镯子是谁给的?”
“不知道谁以为温先生有夫人的时候哭了一夜哪,哼。呃至于这个呃呃是是妈咪的礼物啦。”
“你妈咪会送你礼物吗?喂,阿娇,上面这几个是华文字吗?好难认哦,到底怎么念啦!”
“不是叫你不要叫我阿娇!不认得就不要念!”
“嘿嘿"洁莹仔细看着上面的字,突然一笑,握起来说,“那我拓下来问余先生去。”
“喂!“我一把抢过镯子,小心的套回手腕,“弄坏了我跟你拼命。”
“嘿嘿,我有记下来哦,余先生现在应该还没有睡吧,我现在就去问!“疯女人说着就掀开蚊帐要跳下床。
“你要死啦!“我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回床上,“想要舍监嫫嫫抓狂吗?”
“那你告诉我什么意思啦,Joey娇娇人家真的很好奇啦。”
洁莹的脸放大在我眼前,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我,一副天真无辜样。呕,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被这女人恶心到快要吐出来。
“好啦好啦,我告诉你,这念,执,执,“我红着脸,想起那天晚上两排白牙教我念上面这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啦。”
"”
温先生不对,应该叫小干爹了,看久了,也的确和他呃大干爹是一对很相称的人啦,而且
真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啦。
我伸了个懒腰,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大干爹教我认这几个字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柔情。真是白因为这个暗恋了他两年。
“哪,阿娇”
“天父啊,赐给我力量吧!卢洁莹!你要是再叫这个名字,我就跟你绝交。”
“哦哪Joey"洁莹怯生生的问我。
“什么事啦。”
“呃这八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笨死你算了,你到底怎么上的华文课?我告诉你哦,你要记住哦。这八个字的意思就是"我低头拉着她的手,学着大干爹的样子笑着说。
“我拉着你的手,养你一辈子。”

双簧番外 之 秋思

程秋君满科的时候,正是端午将近,临行之前他正等在大厅里要拜别师傅,只听见身后有人说:“呦,这不是秋君么?怎么今天这身出门的装扮?是满科了?还是有人请你唱堂会啊?”
他转身一看,笑着拱了拱手说:“杨管家,秋君今儿是满科了。”
杨兴藐了眼程秋君翘起的小指,嘴角扯了下又点了点头说:“找着班子没?我刚听老段说万寿班来约过你了?”
程秋君抿了抿嘴,微微侧头说:“我还没定呢。“他抬了眼,正看到段师傅拎着一个小孩跑过来,便开口叫道:“师傅。”
段师傅看了程秋君两眼,随意点了点头,站在杨兴身边说:“杨管家,这小珠子是一时迷糊,平日做的可好着呢。“他转头又对那孩子吼道:“去,再给杨管家跳一!”
杨兴摆了摆手说:“老段,不是我说,这端午来林府看戏的人多了去了,万一这孩子再给我来刚才那么一下那可丢的不只是咱俩的脸面了。”
段师傅点头哈腰的说:“杨管家,您到我这来不就想挑个做戏做的象温庭玉的,逗逗林府的爷们儿小姐们开心么?这孩子我说是最象的了,您就再给他机会,要不少给点也成。您看,您这善心一发,端午孩子们可就能吃上粽子了不是?”
杨兴摆了摆手说:“我刚跟你说的价儿,可不只让孩子们吃上个粽子,不过坏了就是坏了,摔了一,就难保他不摔第二。与其到时候悬心,我不如再上其他地方转转去。”
段师傅刚要开口,就听程秋君提声唱了两句《盗仙草》,虽是手里没有拂尘,但仿着温庭玉的神韵,走了个圆场就上了一边台子,拧腰一翻身便跳了下来,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笑着对杨兴说:“杨管家,您看我学的还象吧。”
杨兴楞了一下,又呵呵笑着对段师傅说:“老段,你这儿可净出角儿了。当年温庭玉没满科就红透了京城,如今这个程秋君"他看着程秋君笑着说,“啧啧,怪不得要考虑呢,老万那小班子哪配的起他,我看去四喜班都委屈他了。得,程老板,今年林府的堂会您可多担待了,除了白蛇传,您再把您拿手的几出告诉我,文武都要,万一爷们儿小姐们要想着要点点儿什么其他的看呢?”
程秋君心喜难耐,又忍不住问:“要是我担大梁,那温老板呢?往年林府过端午,不都是找他来唱的?”
杨兴呵呵笑着摆了摆手说:“说是要养嗓子,这个月都不出来唱,你看他这派头拿的。不过那人也是有这本钱,平日看着病秧子一个,上了台就生龙活虎,半点差错不出,一亮相就是满堂彩,京城里有几个有这本事?再说五小姐对这温庭玉那痴迷劲,别说端午,林府整年的堂会都快叫他包了。”
他顿了顿,挥了挥手又说:“不说这个了,程老板,今儿是你满科,那怎么着,是我去再眩么个班子搭你呢?还是算我跟老段这挑的人?”
程秋君看了看段师傅期盼的看着自己,抬手拢了拢头发,笑着对杨兴说:“两样都不算,如今是您单请的我,我挑的段师傅的班子跟我搭戏。只是我才满科,还没找着自个儿的场面,温老板要是这个月都不出来唱了,那梅师傅不也闲下来了?杨管家,您要秋君学温老板,那没了梅师傅,这再怎么象也打了一半的折扣不是?”
杨兴摸了摸下巴,看着面前的程秋君,心了转了两圈,嘿嘿一笑说:“程老板,瞅您这气势,不知道的还当您是唱武生的。得,就这么着了,梅师傅那你们自己谈定,老段这边,就按我刚才给的价钱,程老板您那份,就跟温老板的价码一样,怎么样?”
请如今的温庭玉唱一是一百两白银,刚满科的人,就算象当年的温庭玉也不过才拿三十两一场。程秋君听了抿了抿嘴,知道自己只要顺利唱完这个端午,那就算是红定了。不但京城里的班子随他挑,想傲起来谁的班子不搭,那他也照样有堂会唱。反正,他马上就是角儿了。
比温庭玉还要红的角儿。
程秋君坐在菱镜前面贴片子的时候,心里还觉得象做梦似的。五十两的订金就放在钱庄里,他长到十六岁,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五十两呢,年前他去问过永和照相馆的掌柜,说是照一张相要十两银子,那时候还想着自己二十岁之前能不能存够了银子照一呢,如今他起码能照十张相片了。
真跟做梦似的,程秋君出神的想着永和照相馆的橱窗里挂着的那张温庭玉的戏装照。自己要也穿那么一身照一张,也放到永和照相馆的橱窗里,两个人站在一起比一比,谁还敢说温庭玉的扮相是全京城顶尖没比的?
“左边的眉毛再画高点,庭玉就喜欢把左边的眉毛画的比右边高上一点。“突然一个人拿过程秋君凝住的笔,转手抬起他的脸便轻轻钩了下左眉。
程秋君见到这人就窒了一窒,这男人三十出头,生的相貌堂堂,虎背熊腰,朗目剑眉,一双眼微眯着看着自己的脸,左右端详了一下说:“得了,其他的都挺象。杨兴说你学庭玉学的好,怎么,是从段余兴那班里出来的?”
“是,前两日刚满科。“程秋君心里突然微微一酸,只见这人虽看着自己,却又似没看着自己,两眼虽不离自己的脸,但眼中分明没有自己。
他微微眨了下眼,又跟着说:“秋君倒也不是学师兄,师兄和秋君一个师傅调教出来的,杨管家自然看着象了。”
林玉堂听言,这才正眼看了下这杨兴请过来逗林雅月开心的戏子。只见这人,挺鼻薄唇,一张脸扮的一丝不苟,看着象温庭玉的俊扮,细看又有自己的味道,一双单凤眼尤其画的好。林玉堂仔细看了看这眼睛,心里微微晃了一下,捏着程秋君的下巴说:“你叫秋君?姓什么?”
说是师兄弟,但温庭玉成名的时候,程秋君连龙套都做不了,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着温庭玉一唱成名,眼见着就成了角儿。
如今他也算是一唱成名了,程秋君坐在丰泽园的雅间里,看着林玉堂伸手拿过酒壶替他斟了杯酒说:“秋君,上你不说想看看我说的那宫女游园珐琅钟?择日不如撞日,没什么事儿的话就今儿了。“说着手微微一抖,泼了一点酒在程秋君的手上,拿过一边的手巾,握着程秋君的手擦了擦,抬头看着他说,“你说怎么样?”
当天晚上程秋君被林玉堂搂进怀里的时候,心里什么都没想,只觉得一切还是跟梦似的。只是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床前多了个使唤的人,但床上只剩他一个。霎那间程秋君的心里空荡荡的,有些不知所措,只摸摸身边已经冷却的床铺,身子挪了挪,睡到了林玉堂昨晚上睡过的枕头上,转头对床前那小厮说:“我还睡呢,你出去吧。”
当晚林玉堂回来的时候,程秋君已经走了。他听着小厮恭敬的在底下回话,又把他临走前留下的那些银票和程秋君走前留的两句诗送上来。

林玉堂却是连看都没看,只冷笑了一声,把银子全数打赏了那小厮,起身就往温庭玉那去,从此再没提过程秋君的名字。
但日子还是那么过,一日林玉堂陪着林雅月去永和照相馆照相的时候,正看到橱窗里和温庭玉并排放着的照片。一样的服饰,一样的俊扮,但这扮相却是生生把温庭玉压下了三分。他摸了摸下巴,问站在一边伺候的掌柜说:“这人是谁?”
那掌柜恭恭敬敬的回着说:“大爷,这是程秋君程老板。”
林玉堂"哦"了一声,笑起来说:“这人的扮相居然能压下庭玉三分,到底是去了趟广州,我都不知道京城出了这么个人物。”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小厮低声说:“大爷,这程秋君,是端午的时候跟咱们林府唱红的,您忘了?那人还去您在西直门的院子看过钟。”
林玉堂这才醒起来,笑了下说:“是,没错,你瞅我这记性,才几个月前的事儿,都忘干净了。”
那掌柜的笑着说:“大爷您这脑袋里,得记多少东西呢?忘了一两个戏子算什么?倒是说回来,都来我们这照相馆了,怎么您不照两张?”
林玉堂摆了摆手,客套了两句。他看着程秋君的照片,又开口问那掌柜:“这程秋君,现如今是跟谁呢?”
那掌柜笑着说:“他?可清高了。仗着自己是红角儿,谁的帐都不买,谁也不肯跟。可要说他要不是个兔儿爷"他嘿嘿一笑说,“大爷,您说,就他说话还翘个兰指的样儿,谁信哪。”
林玉堂点了点头,笑了下转头对小厮说:“昨儿老太太不是说闷的无聊么?让林瑞张罗一下,十五那天办个堂会,请程秋君到府上来唱一回。对了,他现在是搭哪个班子呢?”
那掌柜的接口说:“平日是和福鹤班搭的,但听说没签约。”
林玉堂点了点头,笑了下说:“得,那就请福鹤班了,回头让林瑞去张罗吧。”
十五那天程秋君进了林府,他挑帘进那小屋的时候,正看到林玉堂坐在一人的身后,从后面搂着替他画眉毛。
那人听见有人进来,转头微微颌首说:“这是程老板吧,庭玉久仰大名了。”
程秋君看林玉堂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低头在温庭玉耳边说了两句,又轻轻转过温庭玉的头,对着镜子替他画眉。只见温庭玉右手轻抬,握着林玉堂的手微微把左眉挑高了一点点,左右看了看才笑着说:“今儿是程老板挑大梁,庭玉左右无事,过来反串个小生逗逗老太太开心而已。对了,你是段师傅那出来的?师傅身子还好吧,打年前给他老人家拜过早年我就没回去过了。师傅他说过,饮水要思源,班里要短了什么缺了什么,他只要开口,我定是办好了着人送过去。”
程秋君心里有些气闷,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净面一边说:“程老板是外面人叫的,师兄叫我秋君就好。秋君是端午满的科,那会师傅的身子硬朗的紧,还能满院子的追着师弟们打。我后来也是没回去过,况且我也是满了科的人,班里的事儿我也只能和师兄一样,等师傅开口了。”
温庭玉的手顿了顿,听着林玉堂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低声笑起来,推了林玉堂一下,又对程秋君说:“秋君,过来让大爷帮你,这林府大爷别的喜好没有,就爱给别人扮脸贴片子。要是他画错了,你照头就啐,咱们自个儿的脸面可不能让他给丢了。”
程秋君应了,坐到温庭玉身后的梳妆台前,正从镜子里看到林玉堂的眼。那眼似乎错综复杂的,全盯的是温庭玉。但他定睛一看,林玉堂看的还是自己,从镜子里紧紧盯着自己映在镜子里的倒影。他心里一晃,脸上飞着红霞就微微垂头,摸着台子上的铅粉笑说:“大爷肯给秋君画,是秋君的福分,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林玉堂听言捅了下温庭玉的腰眼说:“瞅瞅人家这话说的,就你不给好话听。得了,自个儿画吧。“说着就到了程秋君的身边。
上粉揉红,吊了眼眉,程秋君看着林玉堂熟练的画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趁着林玉堂转身去沾松烟,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装扮,只见左眉微微高了右眉一点,他心里一窒,脱口而出:“大爷,这左眉高了。”
林玉堂闻言一顿,转过来看了看程秋君,眯起眼睛说:“得,又没注意。“说着就抬手在右边画了两下,站起来说:“自己画吧,我出去看看。“说着就走了出去,留得程秋君呆坐在镜前,半晌说不出话来。
唱完了堂会谢了赏,程秋君正在后面卸妆,突然听见林瑞在门口说:“程老板,大爷给您备了车,说晚上请您吃饭,让您务必赏个脸过去。”
程秋君闻言顿了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看身后的温庭玉,咬了咬牙说:“林管家,您跟大爷说,我今儿晚上有要紧事儿,实在是对不住了。”
身后也正卸妆的温庭玉闻言也是一顿,从镜子里正对上了程秋君的眼。程秋君只觉得温庭玉的眼里暗暗划过一丝冷笑,又别开来去,看也不看他。
程秋君有点不忿,看着温庭玉便说:“师兄,大爷这样,整个儿就是拿咱们当八大胡同的姑娘了,他凭什么?”
温庭玉听言连顿都没顿,两手不停的擦着脸上的粉彩说:“你自个说呢?“说着突然手里一顿,紧紧捏着手上的巾子停了一会儿,苍白着脸走到脸盆边上,拿着皂角洗了洗脸,转头拿起自己的东西说:“我身子不舒服,先告辞了。”
当天晚上程秋君在自己屋子里,想着温庭玉说的那五个字,虽然什么都没说,又好象什么都说了。他想来想去,心里提心吊胆的,暗悔自己一时意气拒绝了林玉堂,只怕从今晚以后,他再没堂会可唱。
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是,从此林玉堂逢他的堂会必去捧场,水钻的头面,翠玉的镯子,流水一样的送到程秋君的手里。就这么过了两个月,程秋君再到林府,听着林瑞在门后说:“程老板,大爷给您备了车,说晚上请您吃饭,让您务必赏个脸过去。“的时候,他看着镜子里脂粉半卸,双颊绯红的自己,低声应说:“知道了,等秋君卸了妆就来。”
等第二天早上,程秋君醒来正看着林玉堂正在桌子前看书,听到床上的动静,转过头对他说:“想吃什么东西,叫下面人去弄。对了,以后你就住这儿,我已经叫人把你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程秋君低声应了,下床从背后抱着林玉堂说:“玉堂,你吃早饭了没?”

林玉堂看着程秋君的样子,笑着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吻着说:“起来吃过,不过现在又饿了。”
四个月后,林府三爷放外差回来在家请堂会,听说了新红起来的程秋君,便请他过来唱一回。程秋君过去唱了,临走的时候林玉宏进了那小屋子,勾着程秋君的下巴说:“秋君,今儿晚上我还在盛隆楼请一桌,赏脸过来陪我吃顿饭。”
程秋君冷笑了一声偏过头,推开林玉宏的手说:“三爷,我今儿晚上有事,恕难从命。“说着便拿了自己的东西,转身就离开了林府。
过了没两天,林玉堂从外地回来,第二天晚上就叫程秋君到外面吃饭。程秋君打扮停当过去了,却看见林玉宏坐在里面,林玉堂却不知踪影。他心知不好,甩头便要走,却被林玉宏一句拦了下来。
“秋君,如今西直门那院子是我的了。”
程秋君一听之下万念俱灰,他原以为自己在林玉堂心里是不同的,可才四个多月的时日,林玉堂就把他象送礼一样送给了他弟弟。
当晚程秋君回去便悬梁自尽,亏的小厮机灵,听到声响不对就冲进去救人,救了程秋君一条命回来。
程秋君张眼的时候,正看到自己躺在床上。他极目四望,却是连林玉堂的影子都看不到。旁边的小厮知道他找什么,低声说:“已经通秉林府了,大爷知道以后,只说三爷喜欢您,让您以后定心跟着三爷,别"他吞吞吐吐,直到程秋君捶床追问才继续说,“别再胡思乱想,守好自己的本分是真。”
程秋君听言,脸色灰白的倒在床上,跟着就是几日不吃不喝。林玉宏来看过一,程秋君对他却不理不睬,只问大爷什么时候过来,气的林玉宏掉头便走,再也没来过。
那小厮跟了程秋君四个多月,好歹也有了感情,不忍见他这么糟蹋自己,拿着粥坐在床边说:“爷,你好歹吃点。跟您说句老实话,大爷这人就这样的。原来那个黄巧梅,以前跟北京城里的名声,不比您现在的名声大?那也是个死心塌地的,可大爷那,越是死心塌地的越不喜欢,才跟了半个月就腻了。那主儿也是我伺候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老娘子闹的都没他厉害。可大爷呢,连看都没正眼看过,由着他闹腾。最后哭坏了嗓子大爷也没问过。这下好了,倒了嗓儿,谁还要他?如今的下落您也知道了,沦落得去跑龙套。想担大梁?那些江湖草台班子都未必要他。您说?值得么?再者说,大爷是向来是不屑和别人抢东西的,三爷都开口了,大爷哪还会留您。爷,您就认命吧,再说三爷和大爷不一样,三爷虽卤莽,可是个长性子。这俩都是林家的爷,您跟哪个不是跟?何必非惦念大爷一个呢?”
程秋君听着那小厮在耳边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句:“大爷不会再见你。“他虽心里知道,可终究不肯认命,总想让林玉堂亲口绝了他的想头。他左求右求,还求到了林玉宏的头上,终究等到了林玉堂过来。
林玉堂过来,果真是绝他的想头来的,连坐都没坐,只站在床边说了一句:“以后定心跟着玉宏,别辜负了他,不然我这当哥哥的不会放过你。”
程秋君看林玉堂出去的背影,头一晕便昏倒在床上。之后大病了一个多月,幸好没烧坏了嗓子。林玉宏来看过几,亲手喂过他几药,程秋君心头也有些动容,终究随了他,从此定心跟着林玉宏。
一日林玉堂包了大戏院请几个回京述职的一品大员,把当时北京顶尖的几个角儿都请了过来,里面不但有程秋君,还点名要了温庭玉。
好容易才能见到林玉堂一,程秋君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只见温庭玉浅酌了几杯便放浪起来,和相熟的大员打情骂俏,林玉堂坐在一边,似是毫不关心,但只见他四应酬,最后坐在了温庭玉身边,毫无痕迹的把温庭玉从那么多人手里隔开去。
程秋君看在眼里,心头酸苦,终于明白林玉堂不是不长性,不是不会对人上心。只是对象不是他,而是温庭玉那个放浪戏子。
程秋君回去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到底自己哪点比温庭玉差。他不由想当时那小厮说的:“大爷这人,越是死心塌地的越不喜欢。”
他心里暗恨为何温庭玉如此人品,林玉堂还对这人念念不忘。但心是林玉堂的,他能做什么呢?程秋君想了想,正看到小厮端了夜宵进来,咬了咬牙便开口说:“下王侍郎再下帖子,要是我有空,你就帮我应了吧。”
程秋君一心出轨,林玉堂却要不就是视而不见,就是下了南方看不到。倒是林玉宏知道了以后,火不打一来,一火起来差点把程秋君当成头牌送给别人过夜,结果被人一口回绝。后来连林玉宏也离开了北京,程秋君也没了闹的因头,便老老实实的唱他的戏。
温庭玉和李顺的事情闹的满京城都知道的时候,程秋君自然也一句都没拉下。温庭玉一病不起,他不知原由,只当是被李顺折磨的,还偷偷的高兴了好一阵,只觉得这恶人终于有了恶人磨。
所谓好事成双,温庭玉引退,程秋君出头。而林玉堂从南方让人捎信给程秋君,虽然说的是林玉宏成亲的事情,但字迹清清楚楚的是林玉堂的字样,末了还说了句林玉宏想吃他做的素炸丸子,让程秋君炸几个让人带过去,他自己也是想的紧。喜得程秋君连夜炸了许多,烫伤了手也不在意。
但没过多久,温庭玉又复出了,一场堂会下来,程秋君也亲眼看见了李顺如何待温庭玉。
他又妒又羡之余,不禁想到,他这辈子,若林玉堂能象李顺那样,眼里只看着他,哪怕一天也好,他死也瞑目了。
林雅月来找程秋君那天,程秋君正跪在佛龛前面上香。他见林雅月进来,对着佛龛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说:“五小姐,怎么这么有兴致来秋君这里说话?”
林雅月见到程秋君,眼睛里的眼泪转了两转,劈头就问:“我哥和温庭玉,到底是什么关系?”
程秋君知道林雅月问的是林玉堂。他一边让座一边说:“大爷和温老板的关系,五小姐不是都知道吗?”
林雅月随手拿起茶杯,摔在地上说:“你们,你们都瞒着我,他今天亲口在府里跟我认了,他跟我哥跟我哥”
后面的话,林雅月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程秋君把林雅月扶在椅子上坐下,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泪说:“五小姐,不是我们瞒您,只是哪说起这事儿,您不是把话题岔开的?况且这种事情,怎么好直说给您听?不过,温老板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多年都没说过,怎么今天跟您直说了?”
林雅月边哭边说:“还能为什么?我哥要他去南方"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跑进来说:“五小姐,您赶快回去!大爷来信,说老爷老爷他过去了”
林雅月一听,猛的站起来说:“胡说!上还说我爹有起色了,怎么会过去了?”

那来人说:“千真万确,府里都挂白了,二爷正找您呢,赶快回去吧。”
林雅月慌忙回去的时候,程秋君还没从林雅月那句"我哥要他去南方"里清醒过来。
温庭玉和李顺的事情越闹越大,再说林玉宏又和李顺相交甚好,林玉堂怎么会不知道温庭玉心里只有李顺一个。
如今林玉堂却想方设法的让温庭玉去南方,而温庭玉也真的进了林府。程秋君低吼了一声,冲到佛龛前面,推倒了香炉,拿起观音像说:“我日日求你,天天上香,无非就是想求他看我一眼,看我一眼而已。为什么我求来求去,却求来他离不开那人,想方设法的要那人去自己身边?”
拜你何用,拜你有何用?
白瓷观音像摔在地上,裂成了一片一片。程秋君支持不住,一下跪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门外,连自己的膝盖扎入了瓷片都不知道。
眼泪呢?
早流不出来了。
接下的日子,程秋君觉得自己象做梦一样。浑身轻飘飘的,看着自己辞了小厮,买了迷药,告诉林雅月,他来安排,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温庭玉运出林府。然后,他雇的人引开了李顺的耳目,温庭玉喝下了迷药,醒过来自己抽着这仇人出气,掰开他的嘴灌下混了砒霜的水。
再然后,李顺带人闯了进来,救了温庭玉,把他送进刑部。
一直到刑部过堂的时候,程秋君才稍稍清醒了一点,他低头,颤巍巍的抬起自己的双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不但下手打了温庭玉,还拿了砒霜要害死他。
水火棍打上来的时候,程秋君还在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混不知道疼痛。
怎么会这样呢?还记得他满科的那年端午,他是因为学温庭玉学的象而成的名。
那不是因为他们俩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而是因为从他没满科的时候就在悄悄学着温庭玉,一个唱腔一个动作,他全牢牢记在心里。
怎么会成了今天这样呢?
他想起来了,是为了林玉堂,因为这男人,眼里从来都没有他,自己于他,或许还比不上一件摆设。
可是这样一个冷酷的男人,却喜欢温庭玉,喜欢到不惜跟李顺抢起来,非要把他抢到手,喜欢到即使温庭玉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他也要抢。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哪点不如温庭玉?为什么他就象玩意儿一样被送出去,温庭玉就要象宝一样被供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温庭玉如此放浪,却有林玉堂和李顺两个人放在手心里捧着疼。他一心一意,林玉堂却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程秋君被其他死囚推倒在牢里任意凌辱的时候,心里还在想那么多个为什么,浑不知道谁对他做过什么。
林玉宏终于下到牢里看到程秋君的时候,只见他缩在角落,浑身上下血污片片,两眼发直,嘴里喃喃的说着胡话,连他到了眼前都不知道。
林玉宏低吼了一声,不顾污糟,一下把程秋君抱在怀里,恨不得立刻就带他走。但毕竟这是刑部的大牢,给他个天做胆也不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带走程秋君。只得上下打点,让别人囚了程秋君单间,好生伺候,自己拧头又去求李顺放程秋君一马。
等温庭玉点了头,林玉宏立刻了五千两银子把程秋君保了出来,送回到西直门的院子里去静养,自己守在他身边,慢慢的调着精神。
程秋君终于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大牢的那天,林玉宏正在他身边打瞌睡。他心里有些动容,伸手摸了摸林玉宏的脸颊,又滑过他胡子拉碴的下巴。
这下巴和林玉堂的一模一样,只是嘴唇厚了些,林玉堂的要薄一些。
他摸着林玉宏的脸,心里默念着,这眉毛和玉堂是一样的,睫毛没玉堂的长,眼睛比玉堂宽,鼻子比玉堂圆了些。
他正摸着,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把自己的手送到唇边吻着。他看着眼前的人,痴痴的问了句:“玉堂,醒了?”
说完,他自己也呆了,看着林玉宏把自己推倒在床上,大步走出了房间,怒吼着把整个厅里的东西毁了个精光。又走了进来,捏着他的肩说:“我哥,我哥他有什么好?我哪点比不上他?他连看都不看你,为什么你还对他死心塌地?”
程秋君闻言心里一动,和我问的一样呢,温庭玉有什么好?我哪点比不上温庭玉?他看都不看你,为什么你还对他死心塌地?
程秋君突然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这算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为什么惟有温庭玉走运,有一个李顺陪在身边?

他转头看了看林玉宏,如果他从现在逼着自己爱上身边这个人,是不是还不算太晚?
程秋君思前想后,终于握着林玉宏的手说:“玉宏,我我,你让我想想,等等我好不好?”
林玉宏自然是一口应了,但日日来此伴着程秋君,程秋君每日见到林玉宏,只觉得自己又看到了林玉堂。日子久了他也明白过来,只要他还对着林玉宏,要想忘了他哥林玉堂,千难万难。
程秋君想到了一个走字,又眼见自己闹了这么一下,在北京城是必定过不下去了,便琢磨着南下去上海唱,正巧他有个朋友在上海开班,于是就写了封信去问。
程秋君接到那朋友的回信的时候,正近二月二,信上说程老板肯来,他们求之不得。于是程秋君让人连夜收拾好行李,自己坐在书桌前写信,便打算留书而去。
他的信还没写完,突然几个人闯进了他的屋子,捏着他的下巴灌了些水进去。一个低沉的声音冷冰冰的响起来:“程秋君,大爷说了,这多亏没事,毁了你的嗓子算是略施薄惩。你以后定心跟着三爷,别再动什么歪主意。还有,以后在三爷身边,服侍好了他,常劝着他回家,否则,别怪大爷不给三爷面子。”
程秋君只觉得嗓子火烧火燎的,知道这人的话说的不假。他闭上眼睛,知道自己是走不成了。他倒也不能怨林玉堂,只是如果那天被喂了砒霜的人是他,不知道林玉堂会怎么做。
想必是不闻不问吧,毕竟他不是温庭玉。
如果他死了,林玉堂会不会心痛呢?会不会记得他?
程秋君站在椅子上的时候,看着眼前的绳结的伸出了手,合十默默的念着:“老天保佑,等他知道我去的消息,能够过来看我一眼。秋君求的不多,不求他为我心疼,不求他为我掉泪,只求您让他能过来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正月二十九那天,林府正全挂着红筹备林雅月和张灏渊的喜事。林玉堂正在大厅和几个人商量事情,突然有人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林玉堂眼睛一眯,低声说:“这事不许让三爷知道,拖到五小姐的婚事完了再说,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等那人退下,林玉堂把事情交代完,抬脚往门外走。他本是要去看林雅月,停了一下,终究还是往大门走过去。
当天晚上,林玉堂在盛隆楼的雅间里,看着桌上的一张纸喝了一夜的酒。
那纸上只写了两个字:玉堂。
end
×××
双簧番外之番外 老夫老妻
“庭玉,四儿发了封电报,说是过几日会运一批药材给你。”
“哦。”
“饮墨说,这两天家里快没碗使了,你这两天别进厨房,砸了碗没事,伤了你自己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
“庭玉,过来教我打领结,这洋人衣服真麻烦,要我说还是咱们自己的衣服好。”
温庭玉坐在书桌前,两手捏着书,侧眼看了下正在穿衣镜前和那一小条领结纠缠不清的李顺。
他手指紧了紧,低着头不肯过去,小声说:“你自己琢磨去,我不管。”
“庭玉,这两天在外面出什么事儿了?“李顺手停下来,看着镜子里的温庭玉,还有他手上那本拿反了的书。
“没事儿,什么事儿都没有。“温庭玉咬着嘴唇,努力把眼神从李顺身上扯回来,这才发现手上的书是反的。
他怔了一下,一下合上书,站起来问:“顺哥,你明天是要去潘大哥那里么?”
“对啊,不是跟你说了,一是过去谈事儿,二是跟他那小女儿说好了教她认中国字儿。你别说,那小丫头真是可爱,我最近教她绕口令呢,你真该跟我一起去听她说,保准你开心。“李顺的两手又动起来,却怎么也绑不出样子。
“庭玉,过来教教我,啧,这东西我真不灵,一直就学不会,白让那小丫头看笑话。“李顺看着温庭玉向他这边走过来又继续说,“对了,凡夫那女儿,应该是在那个什么什么鬼子中学上课吧,就是你每星期三去的那学校。”

“啪!“温庭玉径直走进了李顺身边的厢房,反手把房门狠狠的甩上。震得房梁上的灰掉下了一层,正落李顺头上。
“庭玉,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有话好好说。“李顺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温庭玉怎么了,只站在房门口拍门。
屋子里面没动静。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有话咱们出来说,要不让我进去也成。“李顺在门口说,“你不出来,我进不去,这天都黑了,你让我今儿晚上睡哪?”
屋子里面还是没声儿。
“那我可出去睡了,我走了,我可真走了啊。”
屋子里仍然是寂静一片。
“得,我知道了。“李顺叹了口气说,“你先好好想想吧,等想跟我说了就到岸边那屋子找我。”
听着外面脚步声越传越远,温庭玉猛的一下推开门,只见外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心里一急,跑了两步追出去,还没到门口就被人一下从后面打横抱起来。
“还知道舍不得我走啊。“李顺看着怀里的温庭玉,“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都老夫老妻的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因为是老夫老妻。温庭玉瞪了李顺一眼,也不想说话,侧身窝他怀里,两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闻着熟悉的味道,突然觉得身体里火热起来,抬头看着眼前刚毅的下颌,一挺脖子就印了上去。
口唇交缠,温庭玉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两手紧紧的环在他脖子上,整个人贴在他怀里。
紧紧的,真想把自己揉到这个人的身子里。
“呃"纠缠到了床上,他的手也在慢慢的开疆辟路,嘴唇在自己皮肤上碾过,仍然是毫不费力的就留下青紫的颜色。
熟悉的人,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体位熟悉的力道,又是三十六和三十九的老男人了。可每的房事,两人还象是青涩少年一样的要不够。
不知道是为了补上以前因为他身体不好而荒废的时光,还是为了更久以前因误会而隔阂开的七年。
“哎呀”
被用力的一顶,顶得温庭玉低叫出声。他听着李顺的声音在耳边反复的响着:“庭玉,庭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爱你,他们来了这边才学会的一句话,如今才知道,这喜欢,这惦记,这在乎,这牵挂,这那么那么多说不出来的感情,其实就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我,我爱你。“不知道是激烈的运动,还是真成了羞涩少年,温庭玉把头抵在李顺的肩窝里,颤抖着低声回应。
一个爱字,他们知道了便不肯放下,三天两头的提,居然谁也听不腻。
“我爱你,我爱你。”
一句一吻,温庭玉舔着李顺身上的汗珠。窝在他怀里,真真比那些学校里的青涩少年还要青涩害羞,还要火热大胆。
有时候和跟自己学戏的人闲聊,若有若无的提起感情,别人总是姗姗一笑:“老夫老妻了,别说爱了,吃醋都没几回,谁还不知道谁啊。”
也是,他们俩这么多年早就是知根交底儿的老夫老妻了,何必为了个小女孩儿单恋吃什么飞醋,真的是飞醋,顺哥的心里只容的下自己一个人,这事儿是明摆着的。
可是看见那小女孩神采飞扬,天使一样的脸上带着纯真自信大声说:“那,那他要是实在不肯娶我,我还可以追他啊!“他就心里一阵火气翻腾。
他温庭玉啊,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疲累的和李顺相拥而眠,温庭玉迷迷糊糊的想着。
“庭玉"李顺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恩?“温庭玉抬头,看着他的脸。

“我回头跟凡夫说,咱们认了他小女儿阿娇做干女儿好不好?”
“好啊啊?”
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温庭玉一下睡意全消。月光从外面照进来,正把李顺坏笑的脸给照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向来吃别人的飞醋不肯说出来,就自己一个人跟家心思恍惚。今儿我一提她你就发火,盲的也看出来了。”
“都老夫老妻的了我知道你不会"把脸埋进李顺的胸膛上,温庭玉不由自主的翘起嘴角,顺哥啊,越来越知道自己心思。
“老夫老妻怎么了?庭玉,“李顺把温庭玉拉起来,看着他眼睛。
“我问你,那个余伯起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最近只要有你教戏的地方我就能看见他,啊?!你还敢手把手的教他!”
“啊?是吗?”
老夫老妻,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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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簧番外 之 执子之手
“小姐,行李已经让阿生他们抬进去了,这个老爷交代”
财叔穿着一身笔挺到僵直的司机服笑着说,脸上的皱纹都皱到了一起。
“小姐,老爷交代,要我们送你宿舍的。”
周姐刚要低头抢我手上的箱子,让我一闪身躲过了,
向前走两步,站到黑钢的校门旁边,我离着这两个人远远的说:“这个我自己提,你们不许跟着。”
阿尔柯的黑色铁皮车身亮得能当镜子照,亮铮铮的反着阳光晃别人的眼,旁边有人走过,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真丢脸,幸好是周末,学生大多都回家了,不然被人知道我坐汽车上学,还要让佣人送到宿舍门口,一定会同学们被笑死的。
“哼,回去见爹地的时候就说你们送我到的宿舍不就好了。“噘了噘嘴,我提着小箱子就往学校里走。
注册的时候又不是没来过,我难道会迷路吗?可罗嗦的周姐还是追了上来。
“那小姐,这是学校的地图,还有,这是夫人给的这星期零,还有,这是银行的提款簿。夫人说,要是不够用的话,就到附近的洋行里去提。”
“好啦,罗嗦,我知道了。”
“小姐,那下周五”
“我自己会坐车去码头,你们不准到学校来接。”
“啊?老爷说”
“说什么说!我是小姐你们是小姐!走啦走啦,再拖下去要有人看见了。Bye!”
周姐似乎还不放心,天啊,她怎么有这么多事情要交代。我捏紧了绸缎的小钱包和那个小本子道了声别就往学校里奔去。
后面周妈似乎在顿足,哎呀!我抬头吸了口清新的空气,脚下跑得更快。啊!自由!我来了!
努力练钢琴拿奖跟爹地换来的到圣乔治来上学,啊!终于可以离开家住校了,自由的空气闻起来如此清新,让我忍不住抱着小箱子就在草地上转起圈来。

等跑够了转够了,我在同时也发现了一个很让我头大的问题。
那就是我迷路了
啊啊啊啊!!为什么来注册的时候会觉得这个学校很小呢?我展开手里攥成一团的地图,只看到了一堆线条,至于我自己在那里,完全没有概念。
拿着纸条看着空旷的校园,我硬起头皮提着小箱子向最近的一个建筑走过去。
天父啊,我诚心的企求你,为我安排什么工友老师之类的在里面,可以指点我一条明路吧。
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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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完这一栋建筑物都没有看到一个鬼影子,我终于相信上帝是因为我刚才不尊重老人而给我的一个试炼。
摸出脖子里镶嵌着十字架的项链,我双手合十坐在建筑物的台阶上祈祷。
“亲爱的天父,我为我刚才所做的而忏悔,这个周末回去,我一定向周姐和财叔道歉,绝对不说她们罗嗦。亲爱的天父,我向您保证,以后一定不向客人的茶里放醋,不把姐姐的露水换成白酒,不欺负财叔的金鱼”
还有什么呢?我皱起眉头想了想,似乎我最近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了吧,可是天父显然还不原谅我,再看了看项链坠,按下一个小按钮。
里面一边是爹地妈咪的照片,一边是他的照片。
“恩如果一定要的话,亲爱天父,我一定不将他的拐杖藏起来,一定不在他和爹地谈事情的时候把门别住,也一定不在他教我说华语和绕口令的时候故意把词说错。亲爱的天父,请收回你的试炼,指点我去宿舍的路吧,奉主名求,阿门。”
双手合十,紧闭双眼,耳边似乎还是只能听到风声,诶,天父一定在睡午觉。我吸了口气,决定等他老人家睡醒了再祈祷一,还没等我抬起头来,就听到一个宽柔的声音在对我说话。
“你是这里的学生?”
好好好听的声音,而且这个华语,和他是一个腔调哦,和大多数带闽南口音的华人口吻不同呢。
我抬起头来,入眼看到的就是一双大眼睛,好清澈,好黑白分明。三姐天天说自己的眼睛好看,要我说,她的眼睛和眼前这个好看又温柔的男人根本没法比,而且他的眼睛好象有魔法,可以把人吸进去一样。
“呃,这个,阮”
笨笨笨,怎么会说起乡下话来了,我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努力提醒自己,要讲华语。
“我,我是新注册的学生啦,您是这里的先生吗?可以告诉我女生宿舍应该往哪里走吗?呃,这是地图。”
一口气说完,我稍微向后挪了一点,突然觉得窒息,才发觉我一直忘记了呼吸。
好看的男人接过我手里那张皱巴巴的地图,低头皱眉看着。
这男人连手都那么好看,白腻细长,比我的手好看多了。
把手放到身后,我悄悄再往后移了一点,仔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和我的他完全不同的类型耶,这男人,似乎和三姐差不多高,可是比她似乎还要瘦点。一身合身浅灰色的三件套西装,擦得锃亮的黑色尖头皮鞋。乌黑的短发向后梳起,露出光洁完美的额头,只有额角那里似乎有一点瑕疵。
我眨眨眼睛,也不确定那模糊的一点是小疤还是脏到的,呃,这都不重要啦,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好舒服,让人移不开眼睛哦。
呃,不是说我要对我的他变心,只是,你知道,谁能抗拒这么一个温柔舒服又怎么看都那么好看的男人呢?尤其是当他抬头跟你笑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华文先生说好看的人笑起来会让人如沐春风是什么意思。
那意思就是,真正好看的人笑起来会让人两眼发愣,两腿发软,嘴巴合不上,鼻子忘了它的本职工作。
总而言之,我的意思就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坐在圣乔治中学音乐教室前的台阶上看一个真正好看的男人看到呆,而且还看到流口水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算是我潘凤娇人生的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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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怎么还不到星期三呢?”
我盘腿坐在蚊帐里,托腮长叹。
“阿娇,拜托,温先生已经三十六了,比你大二十岁,二十岁你知道不知道?你发什么痴了啦!”
同样盘腿坐在对面的洁莹一边摇着扇子一边伸出两根指头在我的眼前使劲上下活动着,活象要挖出我的眼睛。
“而且我警告你哦,不能对温先生有非分之想啦,他是全校人的偶像啦。“女人得意的在我眼前笑着。
“告诉你多少了啦,叫我Joey,不许叫我阿娇。“我恶狠狠的抓住室友兼最新死党的爪子,“我才不会对温先生有非分之想啦,我有我的他啊,再说,年龄算什么啊,我的他比温先生还要大三岁那。”
“阿"见到我凌厉的眼光杀过去,洁莹吐了吐舌头,扬着她的两个酒窝对我说,“Joey,拜托,你怎么喜欢的都是这么老的男人了啦。我觉得啦,上给你写信那个子腾真的不错啊,人高马大,长的不比你的他差很多嘛,不但Tennis打的好,还会开汽车哦,我上有见到他是自己开车来的学校哪!”
“喂,你真是没追求的女人哪"我冷眼看着正在两眼冒爱心的死党,冷哼着说,“他姓杜,这就很该死了,谁会自豪自己的男朋友叫肚子疼啊。况且啦,那也是他爹地的车啊,我的他啊,不但自己有车,在马来西亚有一大"我使劲伸长两手拉长声音,“片橡胶园,还有椰子园、矿场渔场,还有一个小岛啊。”
我顿了顿又说:“虽然他很成功,很帅,比我爹地还要象个Hero。可是,我才不是看上他这些呢,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对人很好,你知道吗?他是头一个喝了我放了醋的茶还对我很好的人哪。”
“不是很多人都喝过还对你很好么?“洁莹小声的在一边说。
“那不一样啊!“我伸出一只手指头在她面前摇摇,“别人都是很勉强的,只有他不会勉强啊,而且不会跟爹地告状。我对他做了很多坏事,可是他都不会生气,还会很高兴的教我华语和绕口令哪。”
“Oh my GOD,Joey,我发现你比我还没追求。“洁莹抱着她的小脑袋在我面前呻吟,“你怎么会因为这种理由喜欢一个那么老的男人?”
“他不老啊,才三十九岁嘛,我爹地已经五十六了,还说自己是年轻人啊。“我咬着嘴唇,决定纠正一下洁莹的观念,“而且啦,我听周姐说,我爹地三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娶了五姨娘进来了。可是我的他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听下人说他和我爹地一样有在外面养女人啊。所以啦,我相信他是在等一个适合她的女人出现。”
“就是你吗?我的天父啊"洁莹低声呻吟。
“对啊,一定是我啦。“我自豪的扬着头,“爹地都说他对我很好啊,等我从这里毕业,爹地答应我可以去瑞士上女子大学,然后我就可以嫁给他了,绝对没问题的。”
我一口气说完,再大力点两下头,为我自己表示一下肯定。
“呃Joey,我想提醒你一下,等你女子大学毕业,他都四十五六了吧,你不觉得”
洁莹吞吞吐吐的说,我也愣了一下,以前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哪。
“那那就先嫁给他再上大学?十三姨娘就是这样的啊哎呀不管了。喂,洁莹,怎么还不到星期三呢?哎呦!”
脑袋上清脆的挨了一个爆栗,我疼的差点掉下眼泪,揉着额头用最哀怨的眼神看着眼前下毒手的女人。而完全没有忏悔心理的洁莹没好气的看着我说:“你从每个星期三晚上一直念到下个星期二的晚上,而我已经足足受了你两个月的折磨了。如果你还要这么下去的话,我就决定向舍监嫫嫫提出建议换寝室。”
“呃,是吗?洁莹,我做的有这么明显吗?“我低声嘟囔着。
“非常明显!而且我想告诉你,余先生已经来拜托我了,虽然知道你不能放弃练习钢琴,但是如果你这家伙还想继续参加每星期三的华人戏曲部的活动的话,请你在练钢琴的同时也去练练温先生教的基本功好不好?要不就请和其他同学一起在外面看!温先生下个星期要考察大家的基本功,余先生说很不容易请到他来教戏曲,你要是不用功,下活动之前就请你递交退出申请书。”
作为温先生的绝对死忠支持者,洁莹几乎是向我吼出来。
“好好嘛"虽然钢琴是我的最爱,可是为了不让温先生失望,我决定从现在到下个星期三都要放心力在练习他教的基本功上。而且,我的他似乎也很喜欢华人戏曲哪,那个东西,华文正确的名字叫什么来的?我揉着额头努力想着那个词。
是什么来的呢?
啊!对!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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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脚尖稍稍向外撇一点,往上轻轻一抬,再向前迈步,然后再把脚跟着地,然后再微微用力把前脚掌都压向地上。
“身子不能向前倒,眼睛要一直看前面,你看看你自己,好象木头人,不行,重来重来。”
洁莹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我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吸了吸鼻子,站回来重新做。

两只胳膊好痛,比弹上好几个小时的钢琴还要痛,左手在胸前抬得直发抖。
啊啊啊!真是后悔让洁莹来指导我,她简直是眼睛里揉不出沙子,呃,似乎这么说很奇怪,到底这个华文比喻是怎么说的来的?
“阿娇!你听见没有,再走一。”
“不许叫我阿娇!!!”
恶狠狠的瞪过去,我吸了口气,暂时把那个比喻扔到一边,重新抬起右脚。
哎,和爹地说了很久才得到许可和洁莹一起留在学校。她弄来了芭蕾教室的钥匙,陪着我一起练基本功。
“对,不错,眼睛不许看我,看前面,走直线走直线,你看看你,走的比虫子爬的还弯,走路象木偶,落脚象大象。”
“卢洁莹!你Terribly!Horrible!”
“活该!谁让你过去两个月不练习的?”
“谁知道那么难啊,我以为就是慢慢走路而已啊。温先生走的就很轻松,谁知道这么难嘛!”
“你又不是没看见我练习!”
“我”
我总不能说我当时以为洁莹你很笨吧虽然我真的曾经这么想真是欲哭无泪。
哀怨的长叹了口气,我重新开始一步一步的走那个青衣步。
如果我还不努力的话,一定会丢洁莹的面子的,毕竟是她一力保荐我进的华人戏曲部。
不过,这么枯燥的练习还真是无聊啊。
“喂,洁莹,等下把你收藏的那个温先生的照片贴在你额头上好不好,我觉得看他比看你的脸有动力多了。”
我目不斜视,一边努力的向前走一边和洁莹开玩笑,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她怎么突然哑巴了?呃,不管了,我先走完这十步再说。
“温先生?”
我还没踏下左脚的最后一步,就听到洁莹尖叫一声,吓得我浑身一机灵,本来就僵硬的动作再因为没注意,居然平地都可以踩空崴脚,一下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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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地经常说,塞老爷爷丢了马,怎么知道这不是福气呢?呃,不对,这是财叔说的,爹地说的是摔跤一定会拣金子。嘿嘿,无论如何,总之我潘凤娇很悲惨的在全校人的偶像面前用狗狗啃泥巴的姿势摔了一跤,但是却换来了现在这个一定会让全校人都嫉妒的场景。果然爹地的话是没错的。
温先生亲自把我扶到一边,再半跪到我面前细心的帮我脱鞋脱袜,左右仔细看了看我的脚,又轻轻动了一下,用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脚踝,抬头对我说:“疼吗?”
他的手感觉真的好哪,温柔又温暖,好象妈咪的手的感觉啊。唉,可惜妈咪已经很久没有摸过我了,我都快忘了她的感觉了。
“阿娇,你摔到脚还是摔到脑袋啦,温先生问你话呢。“洁莹在旁边戳了戳我,小声跟我说。
“不是说不许叫我阿娇!“我一下转过头,对洁莹怒目而视,她怎么可以在温先生面前叫我这个好象乡下女孩子的名字。
“看来是你是没什么事情了。“温先生半跪在地上,轻轻帮我转着脚踝,一边笑着说:“你是潘凤娇同学?”
“呃,呃,是,是。“忘了问温先生怎么会记得我,我只能发呆的看着他的笑脸,脸不由自主的红起来。
温先生的笑啊,全校没有几个人看了不脸红吧。上他对余先生笑,连余先生那么老的老先生都一下脸红起来,简直是圣乔治中学的一大奇观啊。

“温,温先生,你怎么会"我吸了几口气,顺了顺气,想了想才说,“您怎么会来哪?现在是周末啊。”
回想他的口音,我努力模仿出温先生故乡的华语。果然,看到他惊讶的睁了下眼,又笑着说:“你在哪儿学的北京话?昨天余先生请我过来教戏,走的时候掉了些东西,今天特意过来寻。”
“啊?什么东西?很重要吗?“我还没开口,洁莹就抢着开口说,“温先生,你讲是什么东西啦,我们帮你找。”
听到洁莹的话,温先生的脸似乎红了红,低头看着我的脚说:“也没什么紧要的,是一串彩线粽子,跟了我很多年的玩意儿,有感情了。”
喂,洁莹,你口水擦一擦,让温先生看到会笑话。
你也是啊,口水已经流到嘴边了,控制了你自己再说。
真不知道我和洁莹什么时候学会了读心术这种东西,总之我看到温先生红着脸低下头,转头看着洁莹的时候,显然看到一张和我一模一样长大了嘴,口水滴答的脸,然后我俩眼神劈啪,开始交换意见。
那不是温夫人送他的东西吧,温先生有夫人?不会吧。
我怎么知道啦,谁也不知道温先生家里的事情啊,余先生什么都不肯说啊。
那你问温先生啊。
你问。
我问就我问,哼!
狠狠瞪了洁莹一眼,我转过头,吸了一口气问道:“温,温先生,那东西是温夫人送你的吗?”
“啊"温先生惊讶的抬起头,看了我一会儿,温柔的点了点头说,“这算是吧。”
“啊!不会吧!温先生,你有夫人了啊!怎么别人一直都说你单身啊?“我张大了嘴,听着洁莹的声音从后面大声传过来。
唉,我几乎已经听到洁莹那颗玻璃心碎了一地的声音,还好还好,温先生只是我的偶像,说到底,我还是喜欢我的他。
“这一言难尽"温先生低下头,看了看我的脚又说,“你的脚没什么大碍,别动得太厉害,这两天晚上用热毛巾敷下脚踝,再象我这样转上一会,等星期一就能好了。”
“啊,不能动,那这星期三"我吓了一跳,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星期三的基本功考察怎么办?还好及时捂住了自己这张大嘴,在检查人面前说自己根本没从来没练过功,什么样的白痴才会说出这种话?
“星期三怎么了?“温先生放下我的脚,站起来坐在我身边,关心的看着我。
“呃,星期三,星期三,那个"我一时想不出来,手使劲戳了戳洁莹,让她帮我想借口。
“星期三呃啊!星期三Joey要回家,已经跟学校请过假了。呵呵嘶”
狠狠的掐了一下洁莹,我转过头对她怒目而视。
你成心让我星期三见不到温先生。
不然你的基本功考察怎么办?还是打算退出啊?
灰溜溜的转过头,我低头对温先生说:“呃,温,温先生,不好意思,这个星期三我要请假了。那个,基本功,我下下个礼拜Show给您看好不好?”
呃,对偶像撒谎的感觉真是不大好,我低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温先生说话。呃,他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我有点紧张的抬起头来,正对上温先生的眼睛。
啊,好严肃的眼神,总觉得自己象是被他看穿了。我心虚的硬着头皮对温先生说:“呃,温先生,可以吗?”
“恩Joe"温先生显然不大适应讲英文,倒是洁莹跟上说:“Joey。”

“谢谢你。Joey,你是不是一直都没练过功?”
温先生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来,我一下惊讶的抬起头来,又求救的转头看着洁莹。
被他看出来了,这可怎么办?
“呃温先生,这个,Joey有在练,就是练的不多,啊,这个,她懒嘛"洁莹回瞪回我凄厉的眼神,又开口说,“可是她以后都不会了啊,温先生,你就给她一机会嘛。”
温先生看到洁莹替我说话,抬手虚压了一下,又对我说:“我在外面看到你走步了,你是今天第一练吧。”
唉,温先生就是温先生,没过一会,我们两个就把我只弹钢琴不练功,参加社团只为了接近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招供了出来。
难得的是温先生倒也不生气,倒给了我一个地址,说是自己常过去的地方,让我想见他就去那里。倒是学校的戏曲部不如不参加,专心一样才能有成就。
温先生真的是非常好,一点先生架子都没有,不象教数学的那个老怪物,打个瞌睡都要打手板。我和洁莹帮他找到了那一串看起来已经很旧,可是保存的很好的彩线粽子,又和他坐下来谈天。
温先生原来是中国北京人,那和我的他真的是一个地方的人呢,而且是同一年到的星洲啊。我和他谈得兴起,把脖子上的项链也解给他看了。
“温先生,你看哦,这个是我的爹地妈咪,这个就是我的他,等我从圣乔治毕业了就会嫁给他哦。“我笑呵呵的把项链放到温先生的手里,旁边洁莹拍了我一下,“你得意什么啦,你的他要不要娶你还是问题哪,淑女哪有你这么急着嫁出去的?”
“会啦会啦,他对我都很好啊,我爹地也说他对我很好啊。爹地还说,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可以自己选先生了啊,他一定会娶我的啦。”
“天啊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么莫名其妙的自信心,“洁莹做出了快晕倒的样子,又对温先生说,“温先生啊,你倒是教训教训这小丫头啊。”
温先生似乎没听到洁莹的声音,只是一直低头看着我的项链,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我说:“Joey,你怎么会那么笃定他会娶你呢?这个人看起来岁数很大了。”
“对啊对啊,整整二十三岁,我们同一天生日哪,嘻嘻。“我接过温先生递过来的项链,小心翼翼的盖上,又挂在脖子上。
“因为他一直对我很好啊,不管我怎么闹他,他都不会生气哎。我从小到大一做坏事爹地都会很生气会罚我啊,他都不会跟爹地告状。而且啊,他有时候来我家,都会很耐心的教我华文啊,还会教我很好笑的绕口令。”
“只有这些吗?“温先生一直带笑的看着我,弄的我一下不好意思起来,垂下头,磨蹭的说,“当然,当然不止了”
“好啊,你居然还有东西瞒我哪!“洁莹在旁边使劲的戳我,戳得我的脸越来越红。
“那还有什么?“温先生还是很温柔的问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身上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
“呃是我我去年生日的时候啦他有来帮我庆祝生日啊!“我吞吞吐吐的说。
“他帮你庆祝生日,就是会娶你吗?我的天父啊"洁莹一副快晕倒的样子。
“可是,可是我前一天有见到流星哦,我许了两个愿,一个是让他帮我庆祝生日,一个就是让他娶我啊。那"我越说越小声,“那一个实现了第二个也也一定会啦”
洁莹在一边听得已经快晕倒了,我实在气不过她这个样子,狠了狠心红着脸大声说:“况且,况且周姐她们在底下说过啊。她们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那,那他要是实在不肯娶我,我还可以追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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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真的是好事不断,惊喜连连,偷懒被温先生放过,还准我去城里的戏馆看他。洁莹虽然被温先生伤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可还是他的头号支持者,经常和我一起去看温先生。然后就是某回家后,爹地让我准备和他一起出门,说要带我一起去我的他家吃饭。
哦,我的天父啊,我怎么可以这么幸运呢?这可是我第一去他家哪,嘻嘻,感觉好好哦。
一直到坐在汽车里,我还在到摸我的假发是不是有乱掉,衣服是不是有皱褶。
“爹地,我到底好看不好看啊,你看啦,看啦看啦。“拉着爹地的手杖,我凑在他身边撒娇。
家里对我最好的就是爹地了,虽然他很忙,有很多姨娘,外面也为我找了很多妈咪,而且经常因为我做坏事罚我,可是他还是家里对我最好的人。接下去就是财叔,周姐,恩,妈咪我似乎已经很久没和妈咪说过话了啊。
“我的阿娇当然是最可爱的小天使。“爹地的嘴永远都那么甜,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把我搂在怀里说,“不过啊,阿娇,爹地跟你说,这去李先生家,不能象在家里这样任性调皮知道吗?”
“恩,爹地,我不会啦。可是爹地,他都不会生气我调皮啊。“我靠在爹地的臂弯里说。

去李先生家很远的,要从我家要坐车去码头,然后再坐一个小时的船才能到他的岛上。
他真的很神秘哪,我爹地已经是星马这边很有钱很有钱的人了,可是爹地说小岛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呢,他却自己有一个。
这就是,我的他,嘻嘻。
坐在船舱里,我看着一条白沙慢慢的越来越近,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他的家是什么样的?家里有什么人?管家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下人?
突然发现我对他的了解非常非常的少,他除了是经常来我家那个爹地的朋友,我几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我在心底默默发誓,我会从今天开始慢慢的了解起来的。
“爹地,那个就是他的岛吗?怎么没有大屋呢?”
我扯了扯爹地的衣袖,看着面前那个面朝沙滩的小木屋。也不是没有见过有小岛的人啦,他们的主屋会得从外面就能看见,为什么这里只可以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小木屋呢?
“阿娇,他们的屋子从外面看不见的。“爹地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又说,“阿娇,你以后不可以管李先生叫他,知道吗?”
我不明所以,仰头问爹地:“那应该叫什么?”
“你应该叫他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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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没有从爹地那句干爹的话里明白过来,就看见了码头上等我的人,站在他身边的人,居然是温先生。
我还没等船工把船板铺好就顾不得形象的从船上跳到码头上,平常这动作对我很轻松,可是我忘记了今天我穿的是细根皮鞋,才一踩到码头上的木头就重心不稳的向不知道哪个方向栽过去。
完了完了,我的形象,我的假发,我的衣服,我今天出来打扮得美美的形象,就要这么毁与一旦吗?
我绝望的看着越来越倾斜的码头,我居然是斜着往海里倒!天父啊,虽然我经常做坏事,但是请您看在我诚心侍奉您多年的份上,不要让我在他面前死的这么惨啦。
天父啊!你第一在我祈祷的时候没睡觉,而且第一在我面前行使了神迹。我看着上方两排白牙,也眦牙一笑说:“感谢万能的天父啊,赐给我呃两排如此美丽洁白的牙齿救回我的性命和形”
话还没说完,我的屁股就吻上码头的木头,砰的一声,虽然免遭了掉到海里的厄运,可是这么没形象的被摔到了码头上,我从小到大还是头一。
“喂!你别走!你怎么可以对一个淑女这么无理?“我一着急,脱下脚上碍事的鞋子就跳起来对着那两排牙齿的主人叫道。
“淑女?淑女会象你这么大叫吗?“他两手抱胸,嘿嘿笑着居高临下的看我,“淑女会穿着高跟鞋从船上跳下来吗?要不是我,你就"他"嘘"的一声吹了下口哨,划了一道弧线指着大海说,“扑通一声跳下海。”
“你!“我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正要开口和他理论,突然听见温先生的声音不悦的从后面响起来,“饮墨!不得无礼。”
这个叫饮墨的男人似乎怕死了温先生,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立刻垂手转身走到了温先生身后,可转过来到了温先生身后又对我挤眉弄眼。
还没等我气得开口,温先生就象背后生了眼睛一样先我一步开口说:“饮墨!你还当不当我是爷了?还有,Joey小姐这是来认大爷当干爹的,你如今该叫她什么?!”
“所以我才趁她还不是我主子的时候整整她嘛,就为了她我这两天快折腾死了。“饮墨似乎故意让我听到一样嘟囔着,而温先生听了他的话,居然脸上又闪了闪红晕,侧过身走到我的他身边说,“顺哥,你就知道在旁边看戏。”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这么不拘束的样子。他李先生微微躬腰,轻轻在温先生的身边说了什么,温先生头侧得更偏,推了他一把,还没等离开他身边,就被他拦腰搂住,在耳边轻声细语,不知说些什么,只见温先生的脸越说越红,贝齿咬红唇,两手握着他拦在自己腰上的手,似是要推开,又好象是靠在他怀里。
我的天父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和温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实在是和我十六年来接受的教育格格不入,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在码头上卿卿我我?
“遗山兄,到底还是收敛些好,这边虽然人迹罕至 ,但要被路过的渔民看到了,终归不好。“爹地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口气远比他的话要轻松的多。
“原来以为到了这边就是桃源,想不到这边却把这种事情看得比杀人更重。“李先生无奈的放开了温先生的身子,但大手一转,握住了他的手不肯放开,“凡夫兄,麻烦你了,只是”

他看了我一眼,又呵呵笑起来说:“无所谓,反正该看的都看到了。”
“阿娇,这是"还没等他介绍,我突然福至心灵,先一步喊出来,“温先生,那彩线粽子,不会是李先生送的吧?”
“恩,那个是他十四年前送给我的。“温先生靠在李先生身边,笑着看我。
“啊?难道,难道他就是,他就是"我张口结舌的指着他们两人,脑子已经完全失去作用。
“他就是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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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说,男人是一定要和女人结合的,绝不可和同性结合。
神甫说过,如果违背了圣经话语,是要受火刑的。
天父啊,温先生和他到底是被怎么样的魔鬼所引诱才会做出这样恐怖的事情?
我完全不能接受一直喜欢的他和我所崇拜的温先生做出这种魔鬼的行经。
赤着双脚我沿着土路一直的跑,很快就看到了一角白色的围墙。
灰瓦白墙,是我只能在图片上看到的建筑,中国北京才有的建筑。
门口两个好大的白色石狮子把门,吓了我一跳,顾不得脚下疼痛,走上冰冷的石阶,轻轻推了推那扇看起来无比厚重的绿色木门。
怎么推都不会动哪,我用了点力,再用些力,门还是不动,倒是后面一双手替我一下推开了这扇大门。
我回头一看,是那两排白牙。
“你不是想进去?进去看吧。“两排白牙站在我身边,笑嘻嘻的看着我。
“哦,哦"我抬头看了看他,鼓足勇气,迈过那个高大的门槛,绕过门后刻着古怪纹的砖墙,到了一个小院落里面。
星洲的有钱人,就象我家,都会有两三层的洋房,还要有大园,游泳池,爹地最夸张,居然在园里做了一个迷宫。可是李先生家,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院子还没有我家园大。左边一棵歪脖子老树,角落里辟了个圃,种了各种各样的,对面是一间灰砖大屋,旁边两边有两间小屋子。
“呃,这是,李先生的家?“我支吾着开口。
“是大爷和爷的家,啊,就是李先生和温先生的家。“两排白牙站在我身边说,“往后走就是长工的村子了,还有四五户人,都是打理这岛的。”
“他们,看到他们不会"我有些怯懦的问。
“他们靠大爷和爷吃饭,怎么会那么无聊去到教会告状?况且,你觉得他们两个是魔鬼吗?“两排白牙在我身边说。呃,他好象有名字,温先生管他叫饮墨来的。
“饮,饮墨你和我不一样啊,我从出生开始就信仰天父,天父说男人和男人之间”
“我也信啊,你在星洲信,我就在中国信。“饮墨冲我笑了一下,看着这个院子说,“可事情是明摆着的,这俩谁也离不开谁。再说大爷和爷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是挺好的人,天父一定会原谅他们的。”
他看我瞪大了眼睛看他,笑着挠了挠头说:“那个,你是喜欢大爷吧,我跟你说,大爷这辈子心里不可能有其他人了,你才多大,要是就因为大爷对你好,那也是因为你是潘爷最喜欢的女儿。我说不如你就认了他当干爹,不是挺好,一下多了两个爹,大爷和爷都不是简单人物。”
听他这话我便不高兴,什么叫他心里这辈子不可能有其他人了,我爹地可以有十四个姨娘,还有很多情人,为什么我不可以嫁给我想要嫁的人?
饮墨看了看我,似乎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指了指面前的大屋说:“这院子,是大爷带着那些长工自己盖出来的。就为了爷盖的,这岛也是为了爷才千方百计的弄来的。咱们刚来的时候,爷的身子骨不好,离了北京没两年就开始想,想得什么都吃不下,想出去走走散心吧,这边人又拿他们这样的人当魔鬼,爷就成天躲在橡胶园里的屋子里不敢出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怕拖了大爷的后腿。”
他见我不信,又笑着说:“你啊,要是死活不信这个邪,我就再告诉你,以前北京有个小姐,那可是喜欢大爷喜欢疯了,什么手段没使过”
“够了!“我捂着耳朵大叫,不想再听饮墨的话,“不用说了,我知道,我一直都笨,被他蒙在鼓里,那天跟他说我喜欢李先生,他就开始在旁边看我的笑话”

“喂!你在胡说什么!”
两排白牙气急败坏,我耳边似乎听到了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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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然后呢?后来呢?最后怎么样了啦。“洁莹扇着扇子,探头八卦的问我。
我一把摘下脖子上的项链,扔到洁莹的面前说:“哪,一边是我爹地妈咪,一边是我大小干爹,我在那个岛上哭了一夜,眼睛到现在还在痛哪。喂,温那个,小干爹和大干爹的事情,你不许往外说啦,不然心碎的是你自己啊。”
“谁会象你那么傻啊,温先生是我的偶像,偶像你懂吗?只要他幸福,和谁都可以啦,我怎么会说出去。“洁莹一副凛然的样子看着我,突然又看到我手腕上的手镯,叫起来说:“啊!一直想问了,你这手上的镯子是谁给的?”
“不知道谁以为温先生有夫人的时候哭了一夜哪,哼。呃至于这个呃呃是是妈咪的礼物啦。”
“你妈咪会送你礼物吗?喂,阿娇,上面这几个是华文字吗?好难认哦,到底怎么念啦!”
“不是叫你不要叫我阿娇!不认得就不要念!”
“嘿嘿"洁莹仔细看着上面的字,突然一笑,握起来说,“那我拓下来问余先生去。”
“喂!“我一把抢过镯子,小心的套回手腕,“弄坏了我跟你拼命。”
“嘿嘿,我有记下来哦,余先生现在应该还没有睡吧,我现在就去问!“疯女人说着就掀开蚊帐要跳下床。
“你要死啦!“我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回床上,“想要舍监嫫嫫抓狂吗?”
“那你告诉我什么意思啦,Joey娇娇人家真的很好奇啦。”
洁莹的脸放大在我眼前,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我,一副天真无辜样。呕,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被这女人恶心到快要吐出来。
“好啦好啦,我告诉你,这念,执,执,“我红着脸,想起那天晚上两排白牙教我念上面这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啦。”
"”
温先生不对,应该叫小干爹了,看久了,也的确和他呃大干爹是一对很相称的人啦,而且
真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啦。
我伸了个懒腰,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大干爹教我认这几个字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柔情。真是白因为这个暗恋了他两年。
“哪,阿娇”
“天父啊,赐给我力量吧!卢洁莹!你要是再叫这个名字,我就跟你绝交。”
“哦哪Joey"洁莹怯生生的问我。
“什么事啦。”
“呃这八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笨死你算了,你到底怎么上的华文课?我告诉你哦,你要记住哦。这八个字的意思就是"我低头拉着她的手,学着大干爹的样子笑着说。
“我拉着你的手,养你一辈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