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蓟门关,又称军都关,位于京城东北,素有当朝第一关之称,自古便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两旁高山夹峙而成的峡谷,城楼正居其间,屡屡阻绝了外族南下牧马的野心。四周景色优美,颇有游赏的价值。
可纵然山色秀丽,那自古积累下来、埋藏于历史之中的杀伐之气却终究难以消却,正如当下这般情形。
但细看,又与一般所谓的「外族入侵」有所不同。
同样是夹带着杀伐之气的情景,可关口前对峙的双方都是汉人。
阻挡在关口前的,乃是以一名容貌端正肃冷的华衣中年男子为首、总共十数来人的团体。服饰虽异,行动间却相当一致,显然是一伙的。且各人皆神光内敛,一瞧便知是有相当程度的高手DD尤其是为首那名男子,更可列入当世一流高手的名单之中。
相较于对方的人多势众,另一方却只有一辆简朴的马车。
掌控着马车的,是一名与先前的中年男子年岁相若的俊美男子。纵然身穿一身迥异于华衣男子的褐布衣,神采却只有更为过人。他神情之间瞧不出丝毫紧张,只眉宇间隐透着一丝抑郁。
眼见前方阵势如此,布衣男子唇角微扬,语调不卑不亢:「好久不见了,西门谷主。」
「确实好久不见。」回应的,是华衣男子冷冷扬起的笑:「听闻白庄主近年来数度北上出关,怎么就没想过给兄弟打个招呼?」
「西门谷主说笑了。蓟门关与京城可不只数里之遥,毅杰事务重,自没有岔道拜访之理。且谷主每日烦心之事不少,毅杰又岂能给谷主多添麻烦?」
「怕添麻烦?想必不是把!白庄主数出关皆行踪隐匿,简直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般……听说白庄主每出关都是去东北,如今东北战事正炽,白庄主难道便不怕这瓜田李下之嫌?」
「瓜田李下之嫌是不怕……怕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白毅杰一生虽未曾投效朝廷,却从无叛国之心。若真有他意,毅杰又何必事先传信通知穆大人入关之事?」
他顿了顿,「无谓的言词之争便算了罢。东庄北谷之事先暂搁一旁。既有西门谷主在此,这个人我就交给你了。」
言罢,只见得车帘由内一掀,一名青年自车中走下。他容貌清俊儒雅,却带着一分苍白,显然是有伤在身。只见他朝布衣男子一个行礼后,便即朝华衣男子那方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带有一种习武者特有的节奏,却因有伤在身而显得有些虚浮DD但见他突然一个踉跄,当场便是一跌,而被华衣男子阵营中跃身而出的一人给实时扶了住。
「扶柳公子下去休息。」
冷冷瞥了青年一眼后,华衣男子出声命令道。那人领命正待扶青年入关,可青年却阻止了他的行动。
只见他示意那人松手,径自向前朝华衣男子拱手一揖。
「谷主,靖云受命回朝,途中遭遇敌袭,全是仗着白前辈相救才得以捡回一命。可否请谷主看在靖云及家父的面上,不要对前辈加以为难?」
他的语调极为有礼,行为举止等亦是相当合宜。
可听着的华衣男子却是面色一沉。
「柳靖云,你柳家便是世代重臣,在我西门暮云眼里也算不上什么。至于你,更没有说这些话的份量DD希望你好好弄清楚。」
响应的语调冷沉中带有一丝不屑,目光中明显透着一股不以为然。
青年先是一怔,随即一阵苦笑。
「是靖云逾越了……受前辈相助却无以为报,很抱歉。」
后面的话,是对着马车上的布衣男子说的。
而后者只是露出一个要他不必介意的表情。随后,目光重新移回到对手身上。
「西门谷主此来目的为何,不妨直说吧?」
正如同先前了却言词之争的话语,男子直接问了对方的来意。
而华衣男子则回以冷冷一笑。
「北谷东庄之争,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得出个结果DD但西门暮云于白毅杰之间孰高孰低,何妨就在此地做个了结?」
「突然提出此约,西门谷主未免唐突了些。」
「唐突?别告诉我你毫无心理准备,白毅杰。」
「准备或多或少有,可不能是现在DD你我之战不可能有人全身而退。而现在,不论胜败,我都不能削弱自己的力量。」
虽未直言,可坚定话语间却已带上了拒绝之意。
华衣男子因而眉头一皱。
「你似乎没有拒绝的立场吧?以你在地方上的力量,以及数度出关却行踪不明这点而言……『通敌卖国』这个帽子似乎挺容易扣上的。」
言语间所透露的威胁已经挑明了这场比试的不容拒绝。相望的目光冷沉却又带着一抹战意。
布衣男子因而微微皱起眉头。正待开口解释,却在此时,一阵低幽语音自车中传来:「爹……」
仅是轻轻一唤,却已透露了太多东西。
在场众人皆是内功厚耳力高明之辈,却仅有少数人发现车中尚有一人之事。听到轻唤之时众人本是大骇,可那掩不住孱弱而显得有些虚幻的音色却让众人又骇然转为另一种形式的震惊。
是了,车中那人的呼吸太过微弱,微弱到了让人难以觉察的地步。
而那声音称布衣男子为爹。
众所周知,,男子膝下育有四子。而这四子之中只有一人会有着与其父迥异的孱弱。
华衣男子因而微微[起双眼。
他虽早已知道车内有个相当虚弱的人,却没想到竟会是如此身分。
「是你的子?」
「……不错。」
「数度出关,便是为了他?」
「谷主是聪明人,应该清楚以冽儿如此情况而言,我若负伤,出了事只怕难以保住他。八年来他已是太苦,我不希望再让他受到伤害。」
顿了顿,语气一转:「当然,你我之间终究得有个了结。谷主如能谅解……未免两年后八月十五,淮阴南安寺一战。」
以布衣男子的名声地位而言,此言一出,便是无他人在旁,也没有悔诺的可能。如此提议令华衣男子先是一阵沉吟,而后才一个颔首。
「有所顾虑,打起来也不尽心DD也罢。两年后,你我南安寺一战。」
言毕,他一个抬手,示意下属让出一条通道放马车入关。
只见布衣男子略一示意后,一振缰绳……蹄音响起,本来静止不动的车子亦随之朝关口缓缓行去。
蓦然风起。
垂落的车帘因而掀起。一直隐藏于车帘之下的身影亦因而显露。
虽仅只是一瞬,却已足够让华衣男子看清一切。
那是一张足称俊美端丽无双的绝世容颜,却透着过于病态的苍白。暖裘包裹的躯体仿佛没有任何力气留存。
那份气质是过于纤细脆弱了……可在望见绝世容颜之上那双幽的眸子之时,男子震惊了。
不同于躯体的纤细,那双幽的眼眸有着难以击碎的坚强。
仿如继承了其父的的意志,甚至更有过之的坚强……
而后,风停。重新垂落的车帘遮盖住了一切。
望着驶过关口的马车,华衣男子头一为一个人感到如斯可惜,却又庆幸。
如果没有八年前的那件事,那个孩子定然会有一番令人惊羡的成就,使家业获得更一步的发展。
可如今,他却永远只能在亲人的羽翼下生活……
便在男子复杂的目光中,马车驶离蓟门关,直至隐没于路的另一头。
在足够远离先前的关卡后,原先缓缓行着的马车逐渐加快了速度。
「冽儿,谷主看见你了?」
「是。」
回应的,是淡然却不如先前虚弱的语调。
随着药性消去。病态的苍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红润。
布衣男子因他的回答而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色。
「瞒过他了?」
「是的……」顿了顿,「孩儿让谷主看到了他希望看到的『白冽予』。」
一个本应拥有成就,却因人祸而失去了所有可能的少年。
布衣男子闻言苦笑。
或许他该为子的能耐自豪。可涌上心头的,却只有满满的疼惜。
「我们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好好休息,并想想之后该怎么做吧。」
「是的,爹。」
伴随着稳稳的一声应,微晃着的马车继续朝远方的家乡驶去DD
那是少年阔别了八年的家乡。
第一章
沙DD
伴随着细碎的声响,光润指尖轻轻翻动书页。
炖煮着的药盅让屋内漫起浓浓药味,却丝毫不影响专注于书页上的目光。
但有不能说是忽视。
一察觉到空气中的药味有些许改变,本持着书的手立时离开书册,转而熄了炉火。
而后,再拿起了书、重新靠坐上床畔。
以着极其惬意的姿态坐卧于床榻上的,是名带着几分丽色的、过于俊美的少年。动作虽显得有些慵懒,却又带着几分近乎出尘的闲适;绝世容颜之上神色澹然,而隐含着几分叫人无从揣度的幽沉。
似浅实的眸子紧锁手中书册。于脑海中架构着书中所言并将之记下后,抬手翻页、细读、理解、记忆。
同样的过程不断持续DD直到两道脚步声传入耳中。
白冽予阖上书册,静静抬眸。
无双面容之上神情分毫未改,心下却已暗自估量来人。
其中一道足音属于三弟炽予;另一个则是完全陌生的。此外,隐约可分辨的谈话声大半是出自那个陌生足音的主人,三句不离奉承馅媚。
当下收了册子,对来人的意图已猜了个十之八九。
将一袭白色长衫褪下挂起。浅蓝床帷解落,轻掩住半坐卧上床榻的身影。
余烬仍存的炉上搁着仍烫手的药盅;房内药味浓重依旧--本是为了试试昨日刚与于伯讨论而加以改进的新方子,此时倒是意外的帮了忙……
心底一抹自嘲升起,对于这即将来临的戏,也对自己。
正如一个多月前在蓟门关的那场。
那场戏的观众,是与父亲齐名的流影谷主西门暮云。却不知一个月后的今日,面对的观众又会是谁?
解开长发任其披散,白冽予躺落塌上,眼帘轻垂,微一动念,先前悠长缓慢的吐息已然化为迥异的微弱。
片刻后,足音已然由远而近,直至屋内小厅。
只听厅内馅媚的语声响起:「白二少爷,在下陆仁贾,奉主人陆任倚之命前来拜会,并奉上长白千年参、千年何首乌、天山雪莲等药材,希望有助于二少爷的病情。」
话中提及的一串药材皆是以珍惜名贵而闻名,可见这个陆仁贾必是以此为由,才的父亲允诺来此。
白冽予当下一声轻咳,扶着床半坐起身,却是未曾束起床帷。双唇轻启。低幽中隐带分愁绪的语音已然脱口:
「陆先生请进。」微微一顿,「劳烦贵主如此担心,还望陆先生能代冽予表达感谢之情。」
后句方罢,那陆仁贾便已入得内室。满室的药味与浅蓝素帐后半坐卧的身影让他微微一怔,好半晌才回神答道:「哪里,二少爷不必客气……小人略懂歧黄之术,不知能否替二少爷把把脉,或许能有办法……」
「……好吧,便劳烦陆先生了。」
故作为难的同意了他的要求,心下却已带上了分戒备。
右手轻撩起帷帐,入眼的是一张堆满谄媚的平凡面孔,而在望见白冽予时一阵怔然。白冽予也不多言了,像是毫无所觉的在那陆仁贾的怔忡中递出了手。
后者这才回过神。粗糙的三指搭上白皙的皓腕,寒凉柔润的肌肤令人心神一荡。陆仁贾收摄心神悄然送出一缕真气欲探其虚实,却随即因那惊人的脉象而赶快收回了真气。一阵愕然。
也难怪他的身子会孱弱至此,这个白冽予能活下来当真是个奇迹……他的一身经脉几乎可说是全毁,想必只剩了心脉未损,让他得以苟延残喘。如非有白毅杰这个父亲,他只怕连十二岁都没能活过。
心下做出如此判断后,陆仁贾收回了手,面露歉然:「抱歉,对于二少爷的身子,小人实在无能为力……」
「冽予清楚自己的情况,陆先生不必介意。」
「那么,小人就不叨扰二少爷休息了。各种药品小人已放置于外厅,盼能令二少爷的身子有所起色。」
言罢,陆仁贾一个拱手行礼,便即转身步出了内室DD
也就在他转身的前一刻,先前满是讨好却隐带不屑之色的眼眸掠过一抹难察的阴沉。
捕捉到这一点的白冽予因而微微[起了双睛。左手轻覆上右腕,唇角染上一分冷冽。
这个陆仁贾……并没有外表所看来的简单。
* * *
这是个无月的夜晚。
趁着的夜色,一抹黑影避过重重巡逻飞闪而过,没入庄园幽静的院落之中。
黑影静静静伏于一角,窥视着小院中那唯一的一间屋子。他身上有几血痕,那是方才突破四周的机关时留下的。
屋中一片幽暗。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仅有几乎难以察觉的、过于虚弱浅薄的吐息。
一个身影因而浮上脑海。那是一个与那微弱气息相当符合的、过于美丽也过于纤细的身影……黑影藏于面巾之下的唇角勾起阴冷笑意。
他是最好的人质。一旦抓住了他,击溃擎云山庄便不再是空谈。只要能抓住他,身上的那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确认四周没有任何埋伏之后,黑影迅速潜入屋中,直入内室。
仿佛是要彰显出主人的病弱一般,室中弥漫这浓浓的药味。早就清楚这一点的黑影没有任何讶异,悄声步至床畔。
纵使接近至此,那吐息仍是微弱难觉。
黑影抬手掀开了垂落的床帷。早已习惯黑暗的双眼将塌上沉睡着的身影印入眼帘。
柔顺的黑发披散于脑后肩背。即使在黑暗之中,那足称无双的面容仍是透着令人迷醉的光彩。明明还只是个带有青涩气息的少年,却已有了蛊惑人心的强大力量。
那是白冽予,擎云山庄的二少爷,庄主白毅杰的子。
虽已是第二见到这张容颜,心中的那份震撼却没有分毫的改变DD一如最初那浅蓝床帷由内揭起之时。
绝世容颜如同其它兄弟般混杂了父母的色彩,可不同于继承了父亲的天份、在武学各有成就的兄弟,容貌冠绝的他,却有着一副孱弱不堪的身子……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件惨案,他定会是兄弟中成就最为不凡者。可如今,他却只能在重重保护下,整日缠绵病榻。
特是擎云山庄最大的缺点,自然也是所有欲与擎云山庄为敌者最大的目标。
一如此刻。
望着沉睡榻上的少年,黑影一瞬间有些痴迷了。他从没想过世上竟会有这般惑人的存在,竟连自己也不禁为之所动……
压下了不该有的念头,他一个俯身便欲连着锦被将沉睡的少年抱起。
但他打一开始就错了。
飘散于空气之中不仅是药味,还有一抹极淡、极难以察觉的香气……
便在他俯下身子的那一刻,一枚银针由榻间空隙中电射而出,准确刺向其要穴。黑影还来不及察觉到任何变化便已失去意识,跌倒在地。
伴随着屋中光芒亮起,不久后,原先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随之印入眼帘的,是兄长白飒予的身影。
年方弱冠的他有着一身迥异于内敛气质,隐蕴神光中的双眸带着沉稳的色彩。
见兄长入屋,早已端坐小厅之中的白冽予唇角轻扬:「坐,飒哥。」
依旧是淡然无波的神色,却仍是在望见血缘相系的兄弟时,或多或少的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
看了看横陈一角的黑衣人后,白飒予在弟弟对面坐下,比弟弟更多了些刚毅的脸孔露出过于复杂的苦笑。
「虽知他不可能对你造成任何威胁,却没想到你竟能解决得如此轻易。」
「因为他对我没有戒心。」
简短一句回应了兄长带着赞赏的感叹,视线抬起,乍看澄澈的眼眸却让人难以望穿,而隐隐带上了一分冷冽。
不等八月开口,双唇已再度轻启:「看来……这始自八年前的计划,也到了收取成果的时候了。」
自那一夜开始便未曾停息的谣言、擎云山庄最大的「弱点」。
江湖上重视的是实力。一个人便是有再高的智计,要是身体孱弱、不会分毫武功,多半还是会遭人轻视DD更别提一个连「智计」都没展露分毫的人。
所以,没有人会将他「白冽予」放在心上。在江湖上,他代表的只是擎云山庄最大的弱点,也是与山庄为敌之人最大的目标。
思及至此,心境虽是平静依旧,缺已隐染上一分沉DD但神情仍是毫无变化。
可白飒予毕竟是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长,虽则分离了八年,对弟弟的本性仍是略知一二。尤其这几年来他切切念念的也不过就那么一件事,便是看不出,也能多少猜得他的想法。
不愿弟弟在此事上多想其它,白飒予没有响应他先前的话,转而道:「没想到这陆仁贾竟有如斯功力,便是我也需费一番功夫才能胜他……他藏得很好。」
「他和我也算是同道。只是一来对我有所轻视,二来有意探我底子,假意把脉而悄悄送了一缕真气来一探虚实,这才完全泄了底。他所装出的那副馅媚嘴脸确实容易让人心生轻视。」
白冽予自然明白兄长心思,当下顺着转移了话题,却在句末神情一改,神色转肃,眸光微沉。
「如此人才,不会只是差来玩一套运冰的老戏码。」
「不错。以其实力竟甘愿放底身份装作馅媚小人,单是这点便已不可小觑。以今夜情形来看,他打一开始便已将目标放在你身上。」
「不仅如此。」
「你的意思是……」
「能差使如此人才,背后的势力自不简单。本以为傲天堡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傀儡,现下看来,其本身也相当不简单DD若真有流影谷插手,情势只怕远比先前所以为的复杂、严峻。」
没有停顿的流畅语句明确指出了问题的核心。白飒予因而一阵沉吟。
知道兄长还要想好一阵子,白冽予便趁这个空档起身自柜上小罐中取出茶叶、拿过茶具,燃了炉子烧水泡茶。
随着时间流逝,好一阵子后,热水已开。在他熟练的动作之下,茶香逐渐在小室中扩散了开。
泡好茶后,白冽予替自己和兄长各倒了杯茶,并将之递到早已思索一阵的兄长面前。
白飒予先是一楞,而随即点头示意,举杯轻啜了口茶。
此茶口感温润,入口便令人感觉一阵清新。
因而一赞:「好茶、好手艺。」
见兄长赞赏,白冽予唇角轻扬:「若有东北长白灵泉,则更能将此茶表现至极致。」
「没想到你不但医术冠绝、武功大进,连泡茶的功夫都如此高明。「
「飒哥若有兴趣,下回我还能下厨煮一顿。」
「喔?有机会定要试试了。」
笑着应了后,白飒予忽然松了口气的一阵长吁。
笑容转为淡淡的欣慰。
「你果真十分坚强。」
「何出此言?」
「八年前你离开之时,那冷若寒霜的模样,我至今无法忘却……那时的你虽以冰冷武器武装自己,却反倒让人感觉你内心无比脆弱。仿若一敲碎外层的冰,你便会就此一蹶不振……」
「……若我说,那不过是场戏?」
「戏……吗?」
白飒予闻言苦笑。他和其它人一样小看了冽。遭受打击过后武装般的冰冷固然令人心疼,却还像是个孩子会有的表现。可若那也不过是场戏,那么当时的冽,确实是太过……「你果真十分坚强。」
同样的一句话,涵义却已有所不同。
白冽予淡淡啜了口茶。
眸光转沉,思绪瞬间拉回了过往。
「该流的泪、该有的脆弱,早在八年前便已一并耗尽。」
无法停止的泪水、空洞的凝视着前方的双眸。无助地躺在床上的日子,是自己所容许的最后的脆弱……只停留于原地,是什么也干不了的。
而便以着如此心思,他走到了今日。
「闲聊便到此为止吧。有什么头绪了?」
不让自己再多想其它,白冽予替彼此各倒了杯茶,并将事情拉回了正题。
白飒予点头谢过。想起方才竟这么在大半夜闲话家常起来,不禁一阵好笑。
但他随即敛了心绪,肃容道出先前的想法。
「仔细想来,对方若是真有如此实力,派这陆仁贾来捉你未免过于无谋了。便是将你当成山庄的软肋,也不该在如此情况下出手……如果当成行险一搏便说得通。而若真是行险一搏,傲天堡便不足惧了DD但我却自觉地感到不大对劲。」
「如果将之视为障眼法呢?连这个『陆仁贾』都不知道的障眼法。」
「也就是说,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不错。」
「那可就棘手了。我们对这傲天堡一点头绪都无,敌暗我明,可说是于一个相当不利的位置。且陆仁贾这趟已成功让山庄八九成的人看轻了傲天堡,这会让我们在应付傲天堡时多出很多变数。」
事情越琢磨越是复杂难明,白飒予说着说着已然蹙紧了眉头。
可相对于兄长的烦恼,白飒予却仍旧是一脸的从容。
寒凉的指尖轻触杯身,感受着杯中香茗透出的温热。
「要想化明为暗,首要之务便是欺敌。」
「欺敌?」
「将计就计。」
「你的意思是,让对方以为我们已成功受其障眼法迷惑?」
白飒予不是愚人,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弟弟的用意。「是了,先让对方以为我们已经落入陷阱之中,引出对方下一步。由于对方不晓得我方的真实情况,行动必然会有所大意失误,而我方也可藉此逆转形势……原来如此。」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趁机化明为暗,取回主动优势。而关键也就在那『欺敌』二字上。」
「嗯……对方既然设下两层障眼法,自然是清楚我们会自以为聪明的破了第一层,而被第二层所迷惑。我们便要做出如此表现瞒过对方DD这么说来,先前的决议是可以继续进行了?」
话中所提及的,是白天兄弟几人针对「运冰」时间的决定。
擎云山庄以保镖事业起家,信誉卓著,有从不失镖的美名。而陆仁贾表面上真是冲此而来DD以千脸黄金委托山庄运一块冰,并设下重重难关,以破坏山庄名誉。
被父亲任命全权理此事的白飒予于是作出了「偷天换日」的决定。
由于装着冰块的铁箱可以在不动到箱口封条的情况下以机关开启,众人遂倒出了冰块,打算擒下陆仁贾后将之代替冰块运往目的地,藉机反将对方一军。
先前本是如此决定。可在晓得失去不知所以为的简单后,白飒予对原先的计划多少有了些犹豫,故有此一问。
白冽予一个颔首表示同意。
「照原定计划进行,且要表现出对傲天堡有相当程度的轻视……任务的人选定下了吗?」
「初步决定由陈飞星领镖,炽易容混入随行DD他也到了开始接触山庄事务的年纪了。」
年方十三的三弟白炽予也确实该是踏入江湖的时候了,如当年的自己……如此念头方闪过,便因想起什么而微微一怔。
眼前端丽容颜上仍旧一片澹然,难以揣度。
「这个决定十分妥当。」
白冽予思索一阵后应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需要注意。」
「你是指保密吧?」
「不错。要想成功欺敌,知道真相的人绝不能多。首先是不能泄漏给炽与堑。你我之外,也只需让爹知道就好……这层保密功夫做得越好,便越能反客为主、请君入瓮。」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傲天堡背后还有着流影谷的影子。若将这的敌手视为流影谷的话……」
「『傀儡的好便在于可以用之即弃。但越能干的傀儡便越不容易听话,流影谷不可能不晓得这点,又岂有可能将全副心力放在上头?」
「话是不错……」
「这么想来,爹会将此事交给我,显然是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些。若非有你在,只怕我是没法看清的。」
最后的语气有些感叹,对于自己的不足。
白飒予举杯将已凉的茶一饮而尽。
带着些失意的举动令白冽予一阵莞尔。当下语气一缓,道:「飒哥心地光明磊落,自然不擅长这些。」
「你这样说,反倒是有些贬低自己了。」
察觉到他话中的另一层涵义,先前的感叹因而淡了些许。
肃然略减,望向弟弟的眸光转柔,却又带着些许的复杂。
「这趟回来,你打算停留多久?」
「何时注意到的?」
没有回答而是一个反问,对于兄长注意到自己的决定这点。
这样的反问无疑是肯定了他的推测……白飒予因而一叹。
「方才提到炽踏入江湖之事时才注意到的。」
顿了顿,「冷静理智如你,又怎会不清楚自己欠缺了什么?要想增长经验,最好的方式便是出外闯闯。所以我才推测……你这趟回来应该是不会久留的。」
「至多再留半个月吧。」
叙述的音调听不出任何情绪,心底却已升起了些许感慨。
回庄至今,除了父亲外还没有任何人发现的决定,竟然就这么被推测出来了……多年的分离或许造成了些许隔阂,可飒哥毕竟还是他的兄长吧!
白冽予淡轻扬笑。双眸对上兄长复杂的视线,神情转为轻松。
「不错,刻下的我最缺的便是经验。所以我要孤身踏入江湖,要凭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番成绩。」
「『孤身』……你是指不依靠山庄的力量?」
「即将踏入江湖的不是擎云山庄的『白冽予』,而是出身平凡的『李列』。既是个出身平凡的小伙子,又岂会与山庄有所牵扯?」
「我懂你的意思。可只身闯荡,万一出了什么事,就怕没个照应……」
关切的语音在望见眼前容颜轻松却坚定的神情之时没下。
白飒予一阵苦笑。
「至少好好利用山庄的情报能力吧。毕竟,爹想将冷月堂交给你掌管。」
话中的无奈妥协十分明显,因为清楚自己是说服不了这个弟弟的。
而响应的,是仍旧淡然的语音。
「我不会随时告知自己的行踪,但我会制造出一个让山庄『关切』李列此人行踪的理由。」
「理由?」
「面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后起之秀,各大势力岂有忽视的道理?」
「原来如此。」
当下明白了弟弟的用意,白飒予点了点头。
依冽一贯的作风,自然是不可能将「白冽予就是李列」之事让太多人知道。而此事既然是个秘密,为了保守秘密,山庄自不可能特别关注此人。
可一旦「李列」有所行为,成了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山庄便有了正大光明关切其行踪在理由。
见他早已考虑好一切,心中不禁感到有些无力……估计父亲也是有着同样的感受吧?就在他们这些亲人费尽心思想对他有所帮助时,他却早已盘算好一切,而且远比他们所计划的还要来得周详。
看着这样的白冽予,心中固然赞叹他的能耐……可更多的,是不舍。
一阵叹息。
「你决定好吗?初入江湖的舞台。」
「不,随兴而为吧。」
「这样吗……罢了。爹都没说什么,我自也没立场多加干涉。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歇着吧DD需要我带走陆仁贾吗?」
「带至屋外搁着便好,药量足够他睡个三天。现下他已是武功尽失,不足为惧。」
「嗯……我走了,记得早些就寝。」
似乎是有些不放心的再嘱咐后,白飒予提起角落的陆仁贾转身离去。
听着兄长的足音逐渐远去,白冽予神情忽尔微变,眼帘垂落,轻轻将头枕上桌面。
指尖轻抚上杯缘,眸染上些许愧疚。
而,在足音踏出小院前再度启唇。
「这的事情和流影谷年轻一辈脱不了干系。相关情报我会理,飒哥只需专心应付各种变化就好。」
「……交给你了。」
回应的,是兄长的传音。
那是充满信任的语调,对他。
可他却没能完全回报这份信任。
初入江湖的舞台,早已决定DD
第二章
鹅黄素帐、素雅淡香,以及自半掩窗口泄入的细雪……
透骨寒意,乍然袭至。
那不是雪所带来的寒意,而是,杀气。
娘亲!
一片昏暗中,烛光掩映间,双眸陡睁,望见的,却是本来一直信任着的身影手持长剑,朝母亲的后心直刺而入的画面DD
连警告都来不及发出,冰冷长剑已然贯穿那温暖的躯体。
「冽儿……快……逃……」
「不DD!」
终于脱口的声音,却是为时已晚……伴随这长剑的抽离,鲜血喷溅四散,素雅淡香沾染上血的腥味……血于胸口扩散开来,染血的躯体随之倒落。
母亲美丽的容颜就那样枕上了胸口。容颜之上没有分毫对死万的恐惧,只有满满的担忧,对他。
「娘……」
望着那张熟悉的容颜,泪水,无法遏止的自眼角滑落……
* * *
乍然,转醒。
那是个……太过熟悉的梦境。
即使是在过了八年余的今日,梦中的一切仍无分毫褪色。床帷的鹅黄、利刃的银亮、鲜血的殷红……以及,母亲逐渐苍白的容颜。一切一切都仍历历如绘,甚至连剑身的寒气、鲜血的温热亦是如此。
而那份痛楚、那份自责懊悔、那份恨,也一并延续至今日。
所有的一切,都始于八年前的那个雪夜。
便在那个雪夜里,他失去了挚爱的娘亲,因为他的错信。
便在那个雪夜里,他第一了解了欺骗,第一了解了恨,以着最直接的方式……
双眸,缓缓睁开。
眼眶仍残留着些许微湿。白冽予唇角勾起苦笑,以指拭去残留的水珠。
而后,眸光移向身侧。垂落的床帷是洁净的浅蓝,而非记忆中染血的鹅黄。
同样的院落,同样的内室。而昔日那个在病弱之时彻夜守着自己、抱着自己的美丽身影,却早在八年前便已不复存在……
他对母亲的最后记忆,停留在八年前的那个雪夜,停留在那张没有恐惧没有憎恨,只要担忧的美丽容颜之上……
指尖触上床帷,而至紧揪。眸光忽尔一转,冰冷杀意一闪而过。
自己铸下的错,就必须由自己亲手弥补偿还。正是以着这份意志,他没有被自责与那个男人的欺骗击垮。他努力锻炼自己,直到能以自己的力量亲手报仇。
对那个男人,天方四鬼之一,以「潜入擎云山庄暗杀庄主夫人」而闻名的杀手青龙严百寿。
擎云山庄,江湖四大势力之一,与流影谷、碧风楼、柳林山庄等组织并称,居东,人称「东庄擎云」。势力遍及长江中下游,基业庞大。庄主白毅杰更是天下有数的绝代高手。擎云山庄由他一手创立,早在八年前便已确立「天下第一庄」的地位DD而青龙能够就这么潜入山庄之中取下庄主夫人的性命,便是利用了手段,其能耐也绝非一般。
「传言」说,他不但杀了兰少桦,更毁了白毅杰子白冽予的身子,令他从此不能习武,形同废人。
正是因为如此传言,「白冽予」成了擎云山庄的弱点。即使是山庄内部也仅有极少数人知道「白冽予确实曾经成了废人,可如今的他,一身功夫直逼兄长白飒予。
之所以任由谣言漫天,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能耐,为了欺敌,为了报仇。
于是,八年来,擎云山庄虽曾几度围捕青龙,却都仍棋差一着,让他「侥幸逃过」。
没有人知道,看似严谨的围捕之计实则留了活路;没有人知道,青龙没一的脱逃都被详细的记录分析,由白毅杰亲自送往于东北潜修的子。
如今的他虽仍有所欠缺,却已离大仇得报之期不远。张了八年的网也到了慢慢收紧的时候。待时机到来,他要用那个男人曾毁去的双手,亲手了却那个男人的性命!
心绪瞬间有了难得的激昂,却旋即恢复了平静。
白冽予俊美端丽活路容颜上瞧不出分毫起伏。年方十七的他,交错着利落与柔和的轮廓让承继自父母的容貌更添了一分纯净的气息。
似浅实的眸子偶尔会露出属于少年的张狂与傲气,却更多的是无从揣度的沉难测。
他松开了原先揪着床帷的指,转而起身下床梳洗。
回到山庄至今,也已是十多天过去。
将长至背脊的长发束起、着上一身素雅长衫。闲淡出尘的气息漫开,先前的杀意恨意仿若不曾存在。
八年来,对于心绪的掌控,他早已收放自如。
打理好后,白冽予取过长剑正待院中稍作练习,却在望见被置于角落的书册时停下了脚步。
册子的封面简单的书了「冷月」二字。对外人而言或许会摸不着头脑,但身山庄核心的他不会不了解这二字代表的意义。
将册子收入怀中,而后,推门出屋。
一如山庄内苑的众多院落一般,他所居住的「清泠居」也是由一个相当雅致的小园与屋子结合而成。屋前有一块不小的空地。自三岁开始逐步学武,他几乎都是在此练习父亲所授的剑法……直到他因青龙下的毒而倒下为止。
那时,没有人察觉到他体内的毒,连八大护卫之一的毒君于扇也没能发觉,只以为是莫名其妙的怪病。他的身子一天天衰弱,高烧不断、咳嗽不止,连经脉也禁不起如此摧残而欲断未断。而山庄的众人只能努力的寻找名医名药,却始终没能治好。
时逢柳林山庄老庄主六十大寿,白毅杰自也在受邀之列。可他眼见子一天天衰弱,又怎忍心离开?但妻子兰少桦却希望他能藉此江湖豪杰群聚之时,探听「医仙」聂昙的下落。白毅杰几番思量后终于还是选择前往。其中,八大护卫去了六个,只剩毒君及万志云留守。四个孩子也去了三个,仅留下兰少桦照顾病重的子。
这,正是青龙千方百计制造出来的机会。
就在那个飘雪的夜里,他杀了兰少桦、毁去白冽予幼小的身子。他甚至企图在那幼小的身子上头留下一生都无法消去的印记,对那个一直信任着他的孩子DD白冽予的资质太过优越,青龙容不下这孩子的存在。
那一夜的一切,几乎让整个山庄笼罩于绝望之中。
直到先前寻觅已久的医仙聂昙出现。
聂昙接回了白冽予的手脚筋、消去了他身上的伤痕,甚至给他恢复经脉的可能。为了恢复武功、为了亲手报仇,白冽予拜聂昙为师,离开故乡前往其所隐居的东北潜修。
一去,就是八年。
八年来他从未回过山庄,自也有八年不曾在这屋前的空地习武。
而八年之后、回到山庄这些日子以来,他又开始了以前的习惯。所用的兵器,也一如当年的选择了他最为喜爱的「剑」DD纵然即将踏入江湖的「李列」用的并不是剑,而是他四年前另学的鞭。
对于打小修习的剑,白冽予一直有一份感情在。而之所以习鞭,则是为了在踏入江湖之后以另一种形式隐藏之计的实力。
望着眼前开阔的空地,白冽予握上剑柄。
此剑名月魄,是八年前离家前父亲让他挑的,出自名匠冯二之手。
微一使劲,月魄乍然出鞘。清泠幽光笼罩剑身,不寻常的凉意透出,而在真气贯入剑身之时转为透骨冰寒。
八年相伴,月魄早已不仅是一把配剑,而几乎成了白冽予身体的一部分……
剑身忽动。
脚步迈开,躯体随之移转。清冷幽芒仿如流光,身形畅如流水。剑法随性施展而出,人剑为一。刹那间仿佛化为一泓清流,奔流于山林叶影间。
人剑流转灵动,没有分毫杀气,只有一份出尘脱俗。闪动的银芒映上俊美端丽无双的容颜,说是练剑,却比任何舞姿都来得撼动人心DD
却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道掌劲挟势闯入剑网,朝白冽予胸口直袭而去。察觉到来人的身分,唇角因而微扬。毫无滞涩侧身避开掌劲,身形一旋,足尖一点,已然飞身而起朝来人袭去。
流光化作白虹,依旧看不出杀意的一剑,却已凌厉迅疾的直取对手咽喉。
那人不是别人,却是白飒予。见弟弟此招来势凌厉,他也不闪避,沉稳如山静立原地,双掌劲力暗蓄,而在长剑触上咽喉的前一刻身形一沉。
长剑掠顶而过。不等弟弟收剑回防,双掌已然趁此空档朝其腹部击去。
他的时机抓得可说是准确之至。
先前那一沉若是早了,便是给了对手回剑变招的机会;而晚了,不用说,自然是饮恨剑下的下场DD而他竟能如此准确的掌握到时机并随之行动,眼力和身手之高明由此可见。
见兄长掌力可说是避无可避的直袭而来,白冽予眸中掠过一抹赞赏,随即,凌于半空中的身子以着令人咋舌的流畅一个回转。白飒予的一掌因而落空。
当下真气一转正待变掌击出,畅如流水的身影却已飘了开来。
白冽予落地之时,白飒予也收回了先前蓄于双掌的劲力。
「没想到你竟能凌空转变方向,这招实在高明。」
「因为真气特性而有的小伎俩,刚好用上罢了。倒是飒哥的那一沉,时机之准令人敬佩。」
隐含笑意回应了兄长的称赞,白冽予一个踏步重整身势,澄幽的眸子带上一抹难见的锐利:「继续?」
「五分力如何?」
「小心了。」
算是应答的语音初落,身形一飘已然再度上前,而在距离拉近之时足尖点地一旋。剑势搭配步法化为弧光,冰寒真气透剑而出。白飒予微微一惊,身形微一往后,以退为进运起掌法攻上前去。
剑与掌之攻守范围各有不同,能掌握到适当的距离,自然便是取胜关键。招来招往,气劲交击之声不时传出。白冽予畅如流水,剑法灵动有致;白飒予则稳若磐石,掌法气象万千。二人各自搭配身法迎击,转瞬间已是数十招过去,各有攻守,却始终没能确实有个胜负。
虽说是只用五分力,可彼此额际却都浮出了一层薄汗,而在又一的掌剑相交之后双双后退。
两人相视一笑。
「好久没打了。」
看着弟弟还剑入鞘,白飒予撤回掌力带着感慨如此说道:「」你的剑法当真高明至极,畅如流水,而又无不渗DD再打下去,估计我是防守不了的。」
「那倒未必。纯以功力而言,我可是逊于飒哥一筹。」
他胜在招数,兄长则胜在本身的修为。白冽予言下之意在此。
却见兄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神情转带上一分落寞寂寥。
如此变化令他先是一楞,而随即明白了过来。
「光磊离开了?」
口中提及的,是与白飒予同年,多年来寄居山庄的书生于光磊。他是白飒予的童年玩伴,也是三弟白炽予的启蒙之师,和四兄弟之间有相当厚的感情在。
白飒予闻言有些讶异:「你早知道了?」
「推测出来的,因为时机。」
便在他们商量完如何应付那傲天堡后,经过三日的准备,白炽予于昨天混于陈飞星所领的镖队中离开,展开他的第一个任务。他自小便极黏于光磊,故于光磊若想离庄上京赶考,势必得趁这个机会才成。白冽予口中指的时机就是这个意思。
白飒予如何不懂?笑容却因而添了几分无奈。
「昨日是炽,今日是光磊。而你,估计也会在这几天内离开……难得有了个勉强的团聚,却又就这么散了,实在令人感伤。」
「人生总有聚散。」
淡淡一句回应了兄长的感叹后,白冽予语气一转:「找我,不会只是为了抒发感伤之情吧?」
「你不提我还真忘了。爹让咱俩过去用膳。」
「公事?」
「冷月堂。」
「看来是不好耽搁了……我搁个剑。」
知道「冷月堂」三字所含有的重要性,白冽予回房放了剑后,立即同兄长前往父亲的居室。
* * *
冷月堂,擎云山庄的地下命脉,一个完全位于台面下的情报组织。
如今掌控了长江中下游民间势力的擎云山庄,其经济来源乃是庞大的水运生意及与各商家的合作。能有今天的成绩,靠的是山庄在江湖上的声誉;声誉来自于信用与实力,而这些少不了情报的支持。
如果没有冷月堂的存在,擎云山庄很难有今日的成绩。
可知道冷月堂的人,便是在擎云山庄内部也只占极少数。清楚其运作情况的,除去冷月堂的核心人物外,也仅有庄主白毅杰及被父亲任命接手的白冽予了。便是长子白飒予,对于这个组织也只是大概了解其概况而已。
而掌控冷月堂之人的身分,更是连白冽予也毫不知情。
冷月堂便是这么个隐密至极的组织。当然,「擎云山庄没有情报部门」这种话任谁也不会相信,一个用作障眼法的「情报部门」也确实有模有样的存在、运作着。江湖中人多半为此所欺,仅有流影谷及碧风楼等组织或多或少曾察觉其存在。
这正是白毅杰会选择子接手的原因。被谣言隐蔽了能耐,才智心计皆为一绝的白冽予,毫无疑问的是接手情报工作的最适当人选。
白飒予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弟弟被召去谈冷月堂之事本就在意料之中,却没想到父亲也算上了他。
「这么说来,你回来后,爹还是第一同时召我二人前去商谈公事。」
不晓得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用意……眼见父亲的居所就在前方,他若有所思的开了口。
白冽予自然清楚兄长未出口的疑问。神情无改,双唇淡启:
「也该是时候让下一任当家清楚冷月堂的真面目了。爹大概是这个意思。」
「下一任当家?」
「自然是指飒哥了。我负责地下的情报工作,你则掌理整个山庄的营运。一暗一明,以你我一辈而言,是最合适的打算吧。」
「一暗一明……等等,冽!」
察觉二弟隐藏于话语之下的心思,白飒予当下便是一惊。脚步因而停下,他一把拉住仍欲前进的弟弟。
「冽,你难道打算一辈子都像这样任由那些谣言侮蔑你?」
「我不在意那些。何况那正是隐藏我身分的最好方式。」
「话不是这么说!要想要隐藏你的身分还可以有很多方式。没有必要任由那些谣言……你的实力才智皆为一绝,又岂能就此……」
话说到一半便停了,因为想起二弟化名踏入江湖的决定。
打一开始,他就没有替「白冽予」三字「洗刷污名」的意思。
他打算让「白冽予」这个人一辈子活在暗。
眸光对上眼前澄幽的眸子,坚定的意志,有着难以察觉的阴影。
太,也太重。
呼吸因而一窒。「冽,你还……!」
「时间不早了。」
淡淡一句打断了兄长未竟的话语,眸瞬间再也瞧不出分毫破绽。白冽予技巧挣开了兄长的手,径自朝父亲的居所走去。
前行的背影仍旧带着那份蛊惑人心的出尘,却又更添了分孤傲。
白飒予一阵苦笑。
是他错了……他不该以为经过八年,冽心里那份自责便会有所减退。恨仍然持续,自责又怎有可能就此消失?冽的责任感,一向是他们四兄弟中最强的。
冽……从来就不曾原谅自己。
可他却对此无能为力。
挫折感因而涌升,可他终究是什么也干不了的……当下不再多想,加快脚步追上前方的弟弟。
此时的白冽予早已站定于父亲居所门前,有意无意地等着匆忙赶上的兄长。
倒不是动气什么的,只是清楚话题一旦持续下去,也不过是围绕在他原不原谅自己上头。可是非对错他心中自有认定,又岂是因为兄长的三言两语而有所改变?
多说无益,自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见兄长跟了上,白冽予淡淡启唇:「以后别再提那些了。一起进去吧。」
「好。」
因而一阵苦笑,却终究是应了声后,和弟弟一起进入了父亲居住的院落。
四周下人早已被摒退。整个园子里除了他二人之外,便只剩屋舍中两道缓长的气息。
两人因而一个对望。
父亲召二人来此本是为了冷月堂之事。由此推想而下,屋中另一人只怕便是冷月堂的重要角色了。更甚者,或许就是他们一直不得而知的、那个建立了整个山庄的情报网并一手掌控的人。
虽未言语,彼此心下却已有了同样的念头DD当下由白飒予为首推门入屋,可随之入眼的身影却让二人同时一怔。
那是名相貌风采皆不逊白毅杰的中年文士,一身气息温雅,举手投足间却另透着几分游戏人间的潇洒不羁。
他正是八大护卫之一,以过人才智闻名天下的「玉笛公子」莫九音。
二人对父亲这位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拜把之交自然十分熟悉DD可也正因为这份熟悉,让二人对眼前的情景更觉吃惊。
难道……莫叔便是那位他们始终不得而知的「冷月堂主」?
白飒予的愕然是清楚写在脸上;而白冽予则是微微睁大了眸子,脑中瞬间已是万千思绪闪过。
莫九音本是天下有名的才子,即使才学冠绝、门生无数的当朝权相卓常峰都要敬他三分。二十年前,只要提到「莫九音」,便会引来天下无数女子的关注。他英俊风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所作书画更价比千金。当他开始追求才女兰少桦时,不但伤透了天下无数女子的心,也令无数企图追求兰少桦的男性知难而退。
兰少桦的众多追求者中,唯一能在相貌、名声和品德上和他相比的,也只有日后夺得兰少桦芳心的白毅杰了。
一直到二人成亲之前,莫九音都仍是将白毅杰视为竞争敌手。
之后他虽情场失意,却也自此与白毅杰化敌为友,而终成为擎云山庄闻名天下的八大护卫之一。
他才华横溢、学识渊博,翻遍整个江南只怕也无人能敌。擎云山庄不少制度便是靠着他,才能由白毅杰的一时构想化为条理规章。即使已经身在江湖,他还是个风雅的文人,时常于闲暇时吟风弄月,甚或出庄与邻近士子交游相谈。
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武功不行。相反的,八大护卫之中武学造诣最高的,正是这个一身书卷气「玉笛公子」,与白毅杰只在伯仲之间。
以其身分才学而言,这「冷月堂主」自可当得称职。白冽予虽不是不曾怀疑过,却终究仍是为其镇日吟风弄月、埋首诗句古籍之中的生活所蒙蔽。
毕竟,他记忆中的莫叔一直都是那个与「情报」二字扯不上边的文人。
思及至此,他一方面暗叹自己思虑识见都仍太过浅薄,致受表相所欺;一方面也再对这位长辈做了番估量。
见二子虽程度不一,却都实实在在的愣在那儿,白毅杰难得笑了下:「都坐吧,早膳可要凉了。」
「是。」
两人这才回神,朝两位长辈行了礼后,各自坐到下首。
桌上搁的不过是极为平常的清粥小菜,与一般小康之家所食无异DD或许是白毅杰出身贫寒之故,平时饮食用度倒也不见有何奢侈。
倒是看着这一桌清粥小菜,此时又无外人在场,白飒予当下笑着开了口:
「冽说他这几年东北学艺,连厨艺也一并精进了。不知便找一天让他掌厨,也好让爹以及众位叔伯一饱口服。」
「喔?冽儿既会主动提起,想必是有相当的自信了。」
一旁的莫九音闻言笑道,神情间潇洒自若如旧,并不因两个晚辈先前的呆然而受分毫影响DD打一入屋便留心对方的白冽予自也注意到了这点。心下几分交杂因而升起。
面前的「莫九音」仍然他认识的那个莫叔,却也不仅是如此。
不让自己的思绪影响到谈话,他唇角浅扬,淡淡道:
「冽予确实有把握,只是好坏与否……」
语句未尽,却是眸光一转,转而瞧向与己对坐的父亲。
在座的皆非愚人,又怎会不清楚他这个动作的意思?白飒予因而有些好奇的朝父亲望去;莫九音则是干脆一个挑眉:「什么时候饱了口服也不说一声……毅杰,你也太不够兄弟了吧?」
「冽儿当时仍在东北,我便是说了,难道你还真千里迢迢的出关……」
「此言差矣!去不去自然另当别论。咱刻下谈的,是冽儿手艺好不好,和你够不够朋友而已。」
这话用的是一派书生论理的口吻,再搭上莫九音手中不知何时取出的折扇和他那摇头晃脑的模样,怎么瞧都像个只会高谈阔论的腐儒DD一旁白飒予因而有些按捺不住的笑出了声,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白冽予则是明白了什么般,眸中锐芒一闪而逝。
倒是被质问的白毅杰有些无辜地苦笑了下,才道:
「说得像是我多不讲义气似的……不过冽儿的厨艺确实堪称一绝。」
顿了顿,「这样吧,咱们就选后天中午办个家宴,由冽儿亲自下厨,省得有人嫌我不够兄弟……冽儿,你说呢?」
最后的话自然是征询子的意思了。后者闻言一个颔首:「冽予自当尽力而为。」
言罢,眸光重抬、拉回。澄幽眸子似是无意的扫过身旁勾起他万千思绪的长辈,可望见的,却是一抹过于温和的笑容。
同样温和的双眸直直望向自己……那眸中有着他所熟悉的亲切与关怀,但亲切关怀之外,那眼眸,却存着一抹令人难以揣度的幽沉。
合该令人心暖的笑,此刻竟添了几分不可测的味道。
白冽予瞧得一惊。些许挫折感因而升起,却也同时明白了些什么。
阴影一度染上心头,而随着心底的明了豁然开朗。
「谢莫叔指点。」
以着相当恭维的语调如此传音后,少年不再多想,收回目光执筷用膳。方才一瞬间的惊诧仿佛不曾存在。专注于案上菜肴的眸子,是如旧的澄幽无波。
而这一切自然全入了莫九音眼底。
忆起先前与自己短暂相交的澄幽双眸,即便是他莫九音,也不禁为那眸中所存着的幽难测所惊DD差别,只在于他的历练远比白冽予来得丰富,在掩饰应对之上自然也更为稳妥。
所以那份惊讶并未被发现,而在瞧见少年眸间由吃惊挫折以至于豁然开朗、恢复平静等种种变化时,惊讶转为忧喜参半。
冽予确实极为出色。可这样的出色,太过让人心疼。
那样沉的眼眸、那样冷静得体的应对,都不该出现在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年身上。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应当更为血性、更为活泼才是。
只是冽予的心障只有自己能解……身为长辈的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的指引冽予而已。
思绪于此告了个段落。瞧了眼正忙着给两个孩子添菜的白毅杰后,莫九音悠闲笑意如旧,这也才开始用那已有些糊了的粥。
其间众人又自几番闲聊……待到用完早膳,白毅杰才终于将话引到了正题之上。
「瞧你二人方才的样子,想必已清楚莫叔的身分了。」
「是……莫叔便是冷月堂主吧。」
白飒予是长兄,故由他为主答了话……只是这口一开,先前一直埋于心的疑问便再难按捺:「爹,您当真要让冽就这么一辈子隐在台面下DD」
「这事儿待会再谈。」
心下虽对长子如此关切弟弟感动十分安慰,可白毅杰仍是一个抬手,制止了长子近乎急切的提问。
「爹召你来此的用意,也知道了?」
「……孩儿同冽谈过,您的用意,是打算趁此令孩儿见识冷月堂的运作。」
「不错,爹也不瞒你,整个山庄的统筹运作今后会开始逐步交到你手中。爹退位后,你便是一庄之长,自然有必要了解冷月堂的运作。」
虽未直言,可话中的退隐之意却相当明显。此言一出,二子又是一惊,白飒予更是急急开口:「爹要退位?您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正当龙虎之年,怎会突然DD」
「是因为两年后那一战?」
打断兄长急问的,是白冽予依旧无甚起伏的一句。
军都关前与西门暮云的一会他也在现场,只要略做细想,自然便清楚了其间因果。
可白飒予却不知道此事,连莫九音都是神色一变:「毅杰,那两年后一战是怎么回事?」
「我在军都关前与西门暮云相约,两年后中秋,淮阴南安寺一战。」
这事儿白毅杰仍未同他人说过,流影谷方面也尚未有消息传出,故除了白冽予,其余二人都还是首得知此事。
江湖上比斗争胜本是寻常之事。可一旦比斗双方是当代着名的两位高手,更是四大势力之中的东庄北谷之长,这比斗自然不再寻常。
姑且不论这对两方势力之争有何影响。两人相斗不论输赢,都不可能有一方全身而退。且白毅杰是整个擎云山庄的精神领袖,即使胜了,他一旦受伤,对擎云山庄也会有相当程度的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便是先稳住擎云山庄的运作。否则万一白毅杰伤势严重,群龙无首之下,难保不会出什么乱子。
在场的都非愚人,只略加思索便明白了他的用意DD一旦山庄事务逐渐移交到白飒予手中便是南安寺一战有何岔子,对山庄运作上的影响也能降到最低。
见众人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白毅杰啜了口茶后,续道:「你们四兄弟感情融洽,又各有所好、各有所长,兄弟阋墙、争权夺利之事爹是不担心了……冽儿有自己的目标,这冷月堂也算是合了你的才智及性子。只是本身在明在暗倒无须太过拘泥。瞧着你莫叔,心下多少也该有所领悟了吧?」
后头的话,既是答了长子先前未完的问题,也算是开导有些固执于此的子一番。白冽予如何不知?胸口微微一酸,已是一声应过:「是。」
这些年来父亲为他作了多少,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为了他,父亲甚至得忍下大仇不报,等待他亲自动手……
可目前不该是伤感的时候。与其伤感,还不如尽快增加自己的实力,在父亲有生之年摘下青龙的头颅。
当下敛了思绪。也在此时,白毅杰将目光移向自方才就一直陷入沉思的友人:「九音,接下来的说明就交给你了。」
「自然。不过南安寺之事你我还需详谈,可别避重就轻的带过。」
由于此事兹事体大,之前又给蒙在鼓里,莫九音难得的双眉微蹙,在白毅杰起身离开前如此叮咛道。
后者像是被察觉了什么似的微露苦笑:「好歹也在两个儿子面前给我这做爹的留点面子……便听你的吧。」
言罢,白毅杰摆摆手后便离开了房间,只留下莫九音同两个儿子讲述冷月堂的运作情况。
冷月堂乃是自山庄初始便由莫九音一手创建、独立于山庄之外的体系。情报网的核心是莫九音手下的二十八探,可以说,整个情报网便是由这二十八人所一步步构筑起来的。当然,结构规章乃至于训练完全是出自于莫九音的订立,可之所以能成为一个遍及大江南北的情报网,靠的便是这个二十八个探子。
这二十八个探子正是冷月堂的骨干核心,也是能否成功掌握冷月堂的关键。
将冷月堂的组织构造及运作情形大概介绍给二人DD说是介绍给二人,实则主要是说给白飒予听DD后,莫九音让白冽予将那本载有冷月堂规章结构的册子交给白飒予。
「拿回去好好参研,切记不可泄漏分毫。即使是其它几位叔伯及两位幼弟也不行。」
「飒予明白。」
「好了,我还有些事要同你二弟谈谈。你先回去吧。」
「是。」
珍而重之的将册子收入怀中,白飒予一声应过,却仍是在有些忧心的瞧了眼始终没怎么开口的弟弟后,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转身离去。
耳听兄长足音渐远,本自微垂的容颜这才抬起……眸,亦随之迎向了眼前的长者、迎向那曾一度令他感到挫折的双眸。
用的,是与眸间的幽难测迥异的……过于笔直的视线。
莫九音因而一笑。
与之相望的眼眸半点未动,神情间却已带上了几分柔和与怀念。
「这些日子以来……我还是头一有机会这般好好看你。」
先一步开了口,用的,是多少有些出乎少年意料的、近乎闲聊的口吻:「咱们边走边聊聊?」
「……嗯。」
虽一时对眼前长辈的举动感到有些难以捉摸,可白冽予又岂是一无法掌握情况便战战兢兢、裹足不前的人?平抚思绪澹然一应后,少年神情略缓,跟在莫九音身后离开了屋子。
时序虽已入春,可迎面拂来的风却仍带着几许凉意……轻拢拢因风势而微乱的发丝,他就着林间流光略带打量地望向前方长辈的背影。
同样的悠闲自适、同样的潇洒不羁……眼前的背影与儿时记忆中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即使是已清楚莫叔并不如外表所见那般简单的此刻。
真要说改变,或许就是这身影隐添的几分沧桑与沈郁吧!
沧桑来自于岁月的流逝;而差异,却是始自于……
「你似乎十分吃惊。」
中断了思绪的,是前方长辈乍听之下有些突然的一句。
语气仍是与方才同样的轻松,可话题却已因着这一句直接切回了主题。
知其话中所指为何,白冽予敛下情绪轻轻一应:「是的。」
「为什么?」
一句「为什么」,问的,自然不只是他吃惊的原因。
莫九音留他单独聊聊,想亲近久别重逢的侄子固然是真,却更多是为的考较这年仅十七的少年,看他是否真有足够能耐接下「冷月堂」这一重任。
尽管语气轻松随意得像是闲聊,可这番「闲聊」的份量,却远重于先前在白毅杰居的「正话」。
而白冽予自然明白这些。
直视亲长背影的眸子微凝,思绪数转间已自启唇:
「直到明白您身分的那一刻,冽予才惊觉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莫叔……虽是受了儿时记忆的影响,可过于轻忽大意也是事实。这一切在在显示冽予不论思虑识见都仍太过浅薄DD但我先前却自负于此,妄图以之纵横江湖。「
他字字清晰,语调却始终极轻、极淡,也极为平静。可这样过于轻、淡到像是不经意的话语,谈的,却全是自己的缺失。
这话若让白飒予听到,少不了又是一番焦急劝说;若是让白毅杰听到,多半也是不舍地一句感慨、一声长叹。
可莫九音却只是一笑。
那是不带分毫苦涩意味、潇洒如旧的一笑。
「年轻么,便是自负些也没什么不好。何况这『纵横江湖』四字对他人或许遥不可及,却不是对你……既非遥不可及,又何言『妄图』?「
语调依然十分轻松,却让听着的白冽予一时无言。
以他的性子,一旦认定了什么便不会轻易改变。可莫九音却只这么几句,便将他话中的自贬连同心底的阴郁轻易化解了开。
或许是这话有理的让他无从寻隙反驳,也或许是眼前的长辈那和自己同样沉难测的眸子,让他就这么被说服了。甚至,某种该称之为「豪情」的情绪,也随之于心底延烧了开。
澄幽的眸子仍旧锁着前方长辈的身影,可原先的澹然无波却已为几分凌厉的光芒所取代。
「冽予……能将此视为莫叔您作为冷月堂主的认可吗?」
音调仍旧轻淡,却已隐带上了一分迥异于先前的犀利。
闻言,莫九音转过身去。
面容之上潇洒笑意依然。难测眸对上澄幽眸子,慑人气势瞬间流泻,直逼向眼前俊美端丽无双的少年。
那是足以令人不战自退的、过于强大而凌厉的气势DD但发出了如此迫人气势的莫九音却仍是那样潇洒自若,甚至是取出折扇、状似悠闲的缓缓扇动。
紧锁着少年的气势,半刻也未曾松解。
而白冽予只是毫不畏惧的静静迎向长辈的目光。
澄幽眸中没有一丝退却。仍存着几分青涩的容颜上头神色澹然如旧,他就这般动也不动地精立原地,仿佛那足以逼退一流好手的迫人气势根本不存在。
那凛然而立的身姿,带有某种超脱于尘凡之外的气息。
足以攫获所有目光、而又令人情不自禁为之迷醉臣服的……
察觉到这点,莫九音若有所思地微微[起了眼。
强大气势忽尔敛下;一度变得凌厉的眸光已再转为温和。
而,隐隐带上了几分……复杂难明的色彩。
「你当真像极了他。」
「嗯?」
「没什么。」顿了顿,语气一转:
「说起来……你爹虽不懂什么阴谋诡计,可若论及『知人善任』,莫叔却是怎么也及不上的。」
「便如这。本来莫叔是不放心由你接手冷月堂的,但今日一见,却再证明了你爹的眼光。」
这话,自然是间接肯定了白冽予先前的一问。
但少年面上并未因而展露分毫喜色。澄幽眸子静静望着长辈,待其道出未尽的话语。
而后者一如所料的再开了口。
「成功掌握冷月堂的关键为何,不用莫叔多言你也该明白才对。」
「是。」
「以你的才智,一旦熟悉了相关事务,要想接手整个冷月堂的运作自是十分容易。可这只是其。如何让那二十八探真正心悦诚服地为『白冽予』效力,才是掌控冷月堂的最大难关。」
「为『白冽予』效力……而不是为山庄、为『白毅杰子』效力?」
「不错。一旦你真正接手冷月堂,届时能命令、指挥整个冷月堂的,便只有你一个人。而冷月堂将如何发展,也完全取决于你。」
「莫叔本来不大赞同由你接手,就是担心你能否驾驭那二十八探……现下自然没了这层问题。如果是你,定能让那二十八人心甘情愿的竭力效忠。」
「冽予明白。」
淡然无改地一声应过,心底却已是几分疑惑升起DD因为莫九音那句「如果是你」。
这话若与前言对照,怎么都不像是指他的才智或心计。可若非这些,莫叔指的又是什么?
但白冽予并没有问出口的打算。
容颜轻垂,他朝眼前长辈行了个礼。
「如已无其它要事,请恕冽予先行告退。」
「嗯。」
该谈的都谈了,自然没必要再强留他说些什么。莫九音一个点头失意他可先行离去,却旋即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住了他:「冽儿。」
本已转身的少年闻声停步、回眸……直望向自己的仍是同样的一双眸子,却带着不用于先前的澄澈与纯粹。
莫九音再震惊,但也同样将这份震惊埋在了心底。他朝侄子笑了笑,脱口的却是稍嫌突然的一句:「聂前辈待你如何?」
「……师父待我很好。」
刹那的微愣后是淡然如旧的回应,眸间的澄澈却已化为幽。
而莫九音察觉了这一点。
知道侄子已明白自己真正想表达的东西,他点了点头示意少年自行离去。
再行礼后逐渐远离的身影,带着一如先前那般沉静、澹然而出尘的气息。
DD单是背影,便足以让瞧着的人再难移开视线。
果真是像极了他……像极了白毅杰。
手中折扇悠闲晃动如旧,莫九音面上却已是一抹苦笑漾起。
尽管冽儿淡冷的性子那分心计都与其父有着极大的不同,可在他看来,这四兄弟中最像毅杰的,还是冽予。
只有白冽予……真正承继了其父那种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吸引、甚至甘愿为其效力的魅力。
而这份魅力,才是擎云山庄庄主白毅杰最为厉害的武器DD虽说他本人多半对此毫无所觉就是。
思及这点,莫九音不觉莞尔,可笑容中所含的苦涩却只有更为加……足过了好半晌,他才若有所思的一声长叹、转身离去。
第三章
轧DD
伴随这一声涩响,一辆载满货品的牛车于道旁停下。浑身是汗的车主人在给牛只足够的草料和饮水后,立即避往一旁的树荫下稍作歇息。
此时正当盛夏,骄阳炽人,便是前往沿江大城九江郡的官道此时也只剩得稀稀落落的及拨人仍闷头赶路。倒是沿官道两旁的三间小查茶铺挤满了人。争不到位子的,也多就近在一旁歇了。
今年的太阳比往年同时还要来得毒辣。除非真的有要紧事,否则一般旅客多半都会避开正午艳阳正炽时,待到未时末才继续启程。此离九江尚有六、七日的行程,但沿途宿头不少,倒不至于落到露宿荒郊的地步。
也正托得这天候的福,那三家茶铺着实生意兴隆,不时还会有树荫下歇息的旅客叫个凉茶什么的。小铺内人声鼎沸,从寻常商旅、布衣书生,乃至于江湖人士等,真可说是龙蛇杂。只是这人虽多,一时倒还没出上什么乱子。
却听一阵喧哗之中,一人扯开了嗓子:「当今武林正道之首,还是非擎云山庄莫属了。」
出声的是南面茶铺中一个身穿浅褐色劲装的青年。一旁还坐着个与他服饰相似的少女,相貌颇为清秀。两人都手持长剑,显然该是出身同门。
只是那青年虽然满脸得以、自顾自的对身旁的少女分析「天下大势」,可那少女却不甚理睬。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好奇的四望着,而在瞧见对桌一名身着墨绿长衫的俊朗青年时微微红了脸。
褐衣青年见少女毫不理睬,正想再找个什么话题吸引少女,一个不慢不紧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要说正道之首,自然还是流影谷DD擎云山庄在南方势力虽大,可要超过流影谷……嘿!怕是还差得远吧!」
声音不大,茶铺中的众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原先喧腾的铺子瞬间静了下来,那褐衣青年跟是因而胀红了脸:「谁?」
「老朽钓叟是也。」
发话的是独坐小店一角的一个老人。我手持钓竿,恰与其名号「钓叟」吻合DD这钓叟在江湖上也可算是颇有名气的角色,他那利用特制钓竿施展的武功是出名的绝艺,实力相当不错。
只听他又道:「瞧你这身衣裳,该是湘南剑门的吧?小伙子,出门在外说话可得小心点,莫要倒了大楣还不晓得是怎么死的。」
仍旧是那不慢不紧的语调,话虽不客气,但规劝之意却是相当明显。可那湘南剑门的弟子当着师妹的面前出丑,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嘴一张正待反驳,对桌身着墨绿长衫的青年却已先一步开口:
「前辈似乎对江湖情势颇有钻研。如今江湖上人人都说四大势力,却不知这四大势力又是怎样个消长?」
他声音低沉悦耳,语调有礼,俊朗面容之上带着相当和善的笑容,让人一望便生好感。
见是此人发话,钓叟先是一愣,面上随即升起敬佩之色。
「四大势力之中实力最雄厚的,自然便是与朝廷关系甚的北谷流影。流影谷历史悠长,多年来一直相当稳定,这『武林正道之首』自非其莫属。」
「再来是东庄擎云,这也是四大势力之中创建识见最短,发展最快的。庄主白毅杰声明显赫,实则擎云山庄的实力很大一部分正是靠着这一点,实力反倒不够稳固。且其因发展快速而与流影谷渐有摩擦。一旦爆发冲突,赢的机会可说是极为渺茫。」
「第三则是西楼碧风。四大势力之中以碧风楼的实力最为稳固。其势力以蜀地为主,力量入民间,且自来行藏隐密,事保守,故曰稳固。」
「最后则是南庄柳林DD柳林山庄也是由保镳事业起家,虽早于擎云山庄,可势力却是每况愈下……长此以往,只怕今后将不再有『四大势力』,而是改称『三大势力』了。」
大概将四大势力的情况略为简述后,老人不等青年响应,话锋一转:
「若老朽所料无差,这位小哥便是近年来以惊世剑术名闻天下的柳方宇柳公子罢。」
「前辈过誉了。」
虽未直言,却等同承认了对方的猜测。此言一出,座上的几名江湖人士都是一阵喧哗。
「钓叟」虽然颇有名气,可比起近年来异军突起的柳方宇仍是差得远了DD他瞧来不过二十出头,却是剑法超群,连修为亦相当不凡,已臻至一流高手的境界。尤其此人个性问候沉稳却又自有一番气度,行事正派,故名声极佳,是年轻一辈中最负盛名的高手。
而柳方宇虽一阵自谦,却不让人感觉虚伪。他衣着简洁雅致,神情虽是温和,身上却自然而然的流泻出让人无法小觑的高手风范。
那湘南剑门的小姑娘一听他便是名闻天下的柳方宇,心中倾慕之情更是大盛。鼓起勇气正待上前攀谈,便在此时,异变陡生。
隔邻茶铺瞬间闪出八道身影,各式兵器纷纷掣出。烈日下银芒闪耀,毫无例外的全部朝柳方宇端坐的身影袭去。
但见他笑意忽收,眉头微皱,右手持剑,左手朝桌面一按,已然借势腾空而起跃至官道上。那八人见状立时改变了方向,目标显而易见的便是柳方宇。
这八人显然相当精通合围之术。虽是一起攻上,却进退有,四人一组分为两轮,一见势头不对便即由另一组替上。且招式狠辣,出手便是朝着要害,显然是非取这柳方宇的性命不可。
知柳方宇跃出茶棚是为了不伤及无辜,众人见他突然遭袭仍能有如此顾虑,心下都对这年轻高手升起了一阵好感,也更对他的安危感到担忧。
此时柳方宇已连接那八人数十招,却始终胜负未分。那湘南剑门的姑娘瞧了一阵,发现那八人单打独斗亦是不弱,更何况是八人合围?只见柳方宇迟迟没能突破,心下着紧,拉着师兄就想上前助拳DD可身子才微动,一只有些干枯的手却阻止了她的行动。
阻止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钓叟。
「小姑娘别急。别看着架打得乱,你瞧他手中的剑。」
不同于茶棚中多数人的紧张,老人仍一脸从容,示意那姑娘稍安勿躁。
少女先是一愣,随即依言望去。面上笑意因而扬起:这柳方宇竟自始至终都未曾拔剑!
也在此时,摸清了这几人身手强弱与攻击方式的柳方宇瞬间双眸大亮,瞧准空隙,左手以剑连剑鞘击上左后方敌手的手肘,右手则运劲一掌拍出,登时将那人硬生生击飞开来,显示出不弱的拳脚功夫。
他这一掌所含的劲力极大,敌人退势不止,甚至波及到了身后欲接替上来的同伴。两人一同跌飞,原先的合围之势亦有了缺口。一旁几人正待补上,可柳方宇身法快捷,没待几人反应便已闪出包围圈,由外层开始将余下六人逐一击破。
这一脱身开,身法自然得以展现。只见他技巧穿梭于六人间,那几人都没能碰着他的衣裳便已被击倒。不说别的,但是柳方宇的眼力、速度便已是这几人远远不能及的,又少了合围之助,没多久便一一败下阵来。
只是他不愿杀人,下手极有分寸,那六人都只是受了内伤、一时难以再动手,却是无碍于性命。
而他的剑,自始至终都未曾出鞘。
眼见胜负已是明显,四下当即一片掌声响起。那湘南剑门的小姑娘更是大喜,起身离开茶棚便要向柳方宇道喜攀谈DD可方踏出茶棚,一旁已是惊呼响起:只见一人手持泛着森森蓝光的匕首朝少女直袭而去。这个偷袭者,赫然便是先前最早被柳方宇击中的人!
柳方宇那一掌劲力虽大,可他与身后同伴那一撞让多数的劲道都由同伴接受了,他反倒没受什么内伤。他见同伴大势已去,忙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时偷偷隐藏身形,打算挟持棚内客人以要挟柳方宇。此时见着机会来临,运足功力便即出手,务要将之一举成擒。
少女虽会武,却也只是平平,更别说是与人性命相搏了。加上方才一时兴起,连兵器也没带便冲了冲了出来。这下异变陡生,让她当下就是一傻,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地呆立当场。
情况瞬间变得万分危急。柳方宇见状暗骂自己大意,竟没能注意到此点。他与少女少说有十丈的距离。右手握上剑柄,全力运起身法便要出手,前方却已是一声惨哼传来。
这下连柳方宇都是一阵愕然。
只见那持着的淬毒匕首的前臂已然落地。那人抱着血流不止、只剩下半节的手臂发出阵阵哀嚎。断口平整利落,显然是给人一口气削下来的。
便在那人身手,一名相貌端正清俊的少年手持离鞘精钢剑,剑上鲜血淋漓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离家出外闯荡的白冽予。
那八人见横地又杀出个狠角色,完成任务已是无望,当下相互搀扶着爬起退走。
官道上转瞬只剩得二人。
带着与本身肤色无二致的特制面具,取代无双容颜而展现于外的,是张让人瞧得顺眼而不会特别醒目的容貌。
面上,是完全呈现出面具低下底下真实神情的淡漠。
瞧着这突然现身的少年,众人都是一惊。柳方宇更是双眸微[,锐利之色一闪而过。
但也便只那么一瞬。他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容平和。
「是在下托大,致使小姐受惊,柳某在此向衔接陪个不是。「
他带着歉意的一个施礼,对着那湘南剑门的少年,也对着那手段利落的少年:「多谢兄台义助,令在下免于铸下大错。」
「是我多管闲事,柳公子无须介怀。」
可回应的,却是淡漠如斯的一句。
不待他人有所反应,白冽予径自还剑入鞘,走回茶铺坐回了先前的位子。
这番动作让众人又是一愣。
原来此人一直都在茶铺里头。虽说他坐在角落,可先前竟没人注意到他,显见这少年给人的感觉是相当不起眼的DD可刻下一旦注意,却又发觉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一身气息淡漠,神情之上瞧不出分毫起伏。略长的黑发简单的在脑后绑成一束。简单的装束、不易接近的气息,教人一望便再难移开目光。
柳方宇也不例外地有了如此感觉。视线因而投向毫不介意周遭目光的少年。后者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打量,容颜微抬,目光随之相交,却又随即拉回。
可这一瞬间便已足够。一瞬间柳方宇为少年似浅实的眼眸所惊,也更刻地体认到少年的不同凡响。
仔细想来,从那人乍然出手,到少年有茶棚跃出拔剑断其臂膀也不过短短一瞬。虽说少年与那人相隔仅丈余,可能作到如此迅速,其身法自非一般。且那条臂断得干净利落,精钢剑却没分毫受损的痕迹,足见其眼力之好,手法亦相当高明。
再加上方才的观察……这少年的实力显是犹胜在场众人。
眸中因而流露出赞赏之意。朝那姑娘及老人一个示意后,柳方宇径自走向了独自一方的少年。
「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语调温和中带有一份爽朗,神情真挚,一如柳方宇一贯的形象。
知道自己一时的按捺不住让这个年轻的高手发觉了自己的能耐,眸光略抬,神色依旧淡然:「李列。」
这,便是「李列」二字头一出现于江湖中。
回答虽过于简短,可柳方宇几年来四行走,什么样的人没遇过?他虽身分不凡,却全无自恃。微微一笑,道:「先前们李兄相助,一时之间无以为报,不若便让柳某敬你一杯以答谢意?」
「不过是一时手痒,柳兄不必客气。」
算是婉拒了对方的谢意,而后,视线拉回,又自低头啜饮。
如此冷淡的态度显然是有些不识好歹了,可柳方宇依旧不以为意。令店家送上凉茶一杯,朝白冽予便是一敬:「那么,便当作是敬李兄的侠义之心吧!」
白冽予双眉因而一挑,却没再多言,任由柳方宇将茶一饮而尽。
虽未直言,可这年轻高手对自己的结交之意是相当明显了。之听他又道:
「相逢自是有缘,李兄多半也要待天色稍晚才会启程,横竖都是孤身一人,咱们何不趁此空档举杯共饮,把酒论剑?」
说是茶铺,一点水酒仍是有的,故有此言。
「我不喝酒,更无与柳兄论剑的资格吧。」
乍听似乎是带有点嘲讽意味的话语,叙述的语调却是平常至极,就好像自是单纯陈述一个事实,不带有丝毫恶意。
神情仍旧淡漠,可容颜略侧些许的动作却表明了话中并没有太多拒绝。
柳方宇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当下顺着他的话,道:
「那么,香茗一壶如何?不论剑,就聊聊江湖趣事吧!便只单纯品茗,亦另有一番乐趣。」
「请。」
简短一字算是作了答应。见他同意,柳方宇笑意转灿,当下于他对面坐了,并自怀中取出一小包茶叶递予店家代沏。
那纸包方开,白冽予心下便是一惊。
茶叶聚成小方块状,约莫是由茶砖上分下的。观其芽叶形貌色泽,竟然是价比黄金的极品铁观音!
这柳方宇究竟是何出身?出手竟就是这样昂贵的东西,且毫不手软!
如此疑问浮现于心,可来不及究,便因那店家明显只会糟蹋茶叶的沏茶手段而心下暗叹。
给「李列」此人加了个「嗜茶」的兴趣后,白冽予起身离座,让店家把茶叶交给他理。
他泡茶的技术是不用说的了。柳方宇瞧着一方面赞叹,一方面也因至极方才险些糟蹋这茶的举动而一阵汗颜……只想着要把这好茶分享给对方,一时却忘了一般店家怎会知道该如何理这极品茗茶?
只见滚烫沸水冲入壶中,醉人殊香立时扑鼻而来。香气弥漫间,白冽予已然沏好了茶。将之搁至桌上,替彼此各倒了杯茶后,他毫不客气地举杯品茗。
袖外的手修长优美,指尖轻扶杯缘的动作隐透着一股脱俗。
柳方宇望得一怔,而随即笑着开口。
「我险些糟蹋好东西了DD李兄想必是嗜茶之人吧。」
说着,他同样提杯啜了口茶DD只这一口立时动容,赞叹倒:「李兄当真好手艺!」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顿了顿,「倒是柳兄此茶外形条索卷曲,沉重匀整,色油亮,砂绿显红点明,叶带白霜;而汤色金黄,浓艳清澈,滋味醇厚甘鲜。莫非是人称『七泡有余香』的极品铁观音?「
心下的肯定的。之所以一问,一方面是隐瞒至极的出身,表现出首见到此茶的惊讶;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探这柳方宇的底。
透过冷月堂而对江湖之事知之甚详的白冽予如何不知柳方宇名头?方才可以收敛隐匿正是为了探其能耐。这柳方宇功力之尤甚兄长,比自己高了不只一筹。瞧他出手应敌,这年轻一本的一流高手所显示的能耐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心下隐有几分跃跃欲试,却仍是冷静的关注全局。
以他心思之细,不会瞧不出那人的意图。在确定如此行动尚算恰当后,先前的跃跃欲试化为实际,拔剑出手。
实则以白冽予的眼力,自然清楚柳方宇完全能独立解决,故有自己多管闲事之言DD却也因而造就了刻下的情况。
听他道出茶名,店中稍有见识者都是一惊。那可是极为珍贵的名茶啊!这柳方宇竟如此大方!
只见柳方宇点了点头:「李兄瞧得很准。能与李兄这等知茶者共享清茗,当可说是一大快事了。」
「过奖。」
淡淡一应后,白冽予不再多言其它。表面上是专心品味这极品铁观音的滋味,心下却已开始琢磨此人的出身。
以其出手、习惯来看,柳方宇出身世家的可能极高。而说到「柳」姓,最有名的自然是岭南柳林山庄的柳家了。之事柳家少主比自己还小上几岁,自然不可能。且柳方宇出道至今也有数年,却无人知其出身背景……单是这点,便有了让自己多加留心的价值。
之所以会对其攀谈予以回应,这份疑惑正是原因之一。
见他没怎么说话,柳方宇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品茶。两人虽相对而坐,却半句不发,一时之间竟就那般静默着了。」
打方才的事儿到现在也过了好一阵子了。茶铺中的可能多半已各自聊起,仅有少数人仍注意着这相对坐却始终不发一语的两人。
这少数几位无一例外的皆是江湖中人。其中又以那两度想与柳方宇攀谈的湘南剑门少女为最。
只瞧她几度望向柳方宇,丝毫不理会一旁的师兄,而终于是第三度的鼓起了勇气上前。
小巧秀致的脸庞隐浮现一层红云,她步至二人桌前,首先朝白冽予开了口:「多谢李公子出手相助,净儿在此谢过。」
言罢已是盈盈一拜,这一着多少有些出乎白冽予意料之外,虽旋即想通,一时间却仍有些无措。当然,面上是不会流泻分毫的。他双手一递,在少女拜下前将之托住。
似浅实是双眸对上少女水灵的眸子。双唇淡启:「不必客气。」
言罢,他收回了手,又自提杯、啜饮。
指尖残留着隔衣传来的温暖。少女身上阵阵淡香传来,虽是迥异于记忆中的香气,却仍让胸口一瞬间微微揪紧。
不让自己的思绪于此多加停留,白冽予转而将注意力移往已开始交谈的柳方宇及那少女身上。
少女出身湘南剑门,有自称「净儿」,该是湘南剑门门主的掌上明珠桑净。这桑净的功力以一个少女而言该算是不错了,只可惜今日前来寻衅的敌人手段高明,其防心又不够,才会看似全无反击之力地险些受擒。
但桑净显然是个颇为聪慧的少女DD她虽是摆明了想与柳方宇攀谈,却先由牵头救了她、且受柳方宇欣赏的「李列」着手。如此一来既合了礼数,也会让柳方宇对她升起一份好感。
一切正如所料。
只听那桑净一番介绍后,柳方宇微微一笑,道:
「姑娘原来是桑门主的千金。久闻令尊剑术不凡,柳某慕名已久哩!」
「柳公子太客气了。爹常说,剑虽是江湖上常见的兵器,可当世剑术高手也不过寥寥数人,其中又以黄泉剑聂扬与紫衣神剑东方蘅为最。而年轻一辈的,则是以柳公子居首。」
湘南剑门只是地方性的门派,门主桑建允虽称得上是一流高手,却不见得比柳方宇高明多少。可由于名声不错,又算是前辈人物,故桑净转述的这番称赞仍有一定的份量在。
但柳方宇闻言却是微愣,而后才苦笑道:「桑前辈太看得起我哩!我虽自负于剑术,但『第一』二字却未敢妄称……便如李兄吧!李兄是初出江湖,否则以李兄的身手剑术,绝无默默无名之理。」
最后的话是对着白冽予说的。后者因而淡轻扬眉。
「方才几位提过什么『四大势力』,」他没有否认柳方宇说他「初入江湖」的判断,「却不知那四大势力的年轻一辈之中有用剑之人?」
这还是他首提问。可这一开口,众人都是一愣。
桑净和他那师兄是完全茫然了,便是钓叟也不禁低头苦思。可柳方宇却仅是略以沉吟后,有些犹豫的启了口。
「说到剑倒是有一人……」
「喔?柳兄是指……?」
老者一阵苦思却仍全无头绪,故停柳方宇此言很是讶异。
俊朗容颜之上因而勾起苦笑。
「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居所擎云山庄白庄主的子天资优异,八九岁就使得一手好剑……」
语音未完,一个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原来是说那个废人!」
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桑净冷落已久的那个师兄。他也算是剑门年轻一辈的杰出弟子,极受长辈重视,又对师妹心仪已久,怎能忍受众人不把他当一回事?这下找到机会就脱口,全没考虑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桑净更是一声娇喝:「师兄!」
这弟子先前说的话就已不大恰当,刻下这句更是糟糕透顶DD尤其他先前才赞过擎云山庄,这番却又语带贬意,让众人对他的评价当下一落千丈。
便是柳方宇也双眉一蹙。双唇微张本想责难此人,却终究没这么做,只是一叹,不再多言。
那人大概也自觉失言,抿着嘴不敢张口。而钓叟、桑净等其余江湖人士也都是一阵沉默。对这句话毫无反应的,反倒是当事人白冽予。
将对话牵引到这些事上头本就是他的用意。见众人如此神情,面上因而刻意染上一分不解:「那二公子出了什么事?」
此言一出,几人都有些讶异。桑净睁大了眼,讶道:「李公子不会是长年来隐居山吧!怎么会不知那白二公子之事?」
白冽予闻言并不做答,只是望向柳方宇。
后者因而一阵长叹。
「那便是我有些不知如何启口的原因……八年前,如今已是天方王牌杀手的青龙潜入擎云山庄暗杀庄主夫人兰少桦。据说他当着才九岁的白冽予的面杀了庄主夫人,更在离开前废他手足、毁他经脉。自此,这本是天纵英才的白冽予再不能习武,甚至虚弱到难以久坐的地步。」
一旁的钓叟点了点头,接着道:「也因为青龙这厮残忍若此,所以成名以来名声一直好不到那儿去……可擎云甚至数度围捕他,他都能侥幸脱逃,想来颇有几分能耐。」
「前辈所言甚是。不说其它,便说他为了刺杀兰少桦而混入擎云山庄隐忍两三年之久这一点,便已不可小觑DD倒是白冽予惨遭横祸,如今也不晓得情况如何了。看青龙依旧如此逍遥自在,他心底必定是十分痛苦吧。」
叙述的语气沉重中带着感慨,全无一丝虚假,湘南是发自内心的。
可这番叙述却让白冽予心下一凛。对柳方宇出身世家这点又添了几分把握。
原因无他:对于「白冽予」及八年前的那件事,柳方宇知道的太多。
不论是青龙潜入山庄达两、三年之久这点、还是白冽予的伤势、那一夜的情景……这些事擎云山庄从未对外公开。虽说江湖上不乏各式揣测,可真正能弄清个大概的,还是各大势力高层DD没有相当的情报管道,根本无从确认真伪。更别提他居然连「白二公子」的名字、年岁都一清二楚。甚至还知道白冽予自小习剑。
这柳方宇……极有可能是碧风楼或流影谷出身。
流影谷是出了名的人才众多,碧风楼则是行事隐密。他若出身二者之一,那冷月堂没能探出其背景也算合理。
心思因而略沉。恰似不经意的抬眸,入眼的却是正对面的柳方宇仍旧双眉微蹙的模样。
因而有些讶异:「柳兄是擎云山庄的人?」
他此言一出,一旁众人又是一愣。柳方宇也是一怔,然后才笑着摇了摇头。
「李兄何出此言?我与擎云山庄毫无干系哩!」
「……柳兄显然对那白二公子的事相当在意。」
「我是为失去一个好对手而惋惜。」他苦笑着回答道,「在各方面都能同我相提并论的,或许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最后的话语近乎低喃。在场几乎没人能听得真切,却不包括白冽予。
心下因而暗叹,可终究只是不动声色的提杯啜饮。倒是方才有些插不上话的桑净接着开了口。
「请问柳公子是否打算前往傲天堡呢?」
「不错。桑姑娘也是?」
「净儿是代家父前往致意DD唉!这傲天堡不知是何来头。若用意不善,只怕江湖上又是一番风雨了。」
「柳某若没记错,湘南剑门和擎云山庄的关系似乎相当不错?」
「却是如此。可傲天堡来势汹汹,不但广邀好手,还摆擂台招募人才。家父也说,若摆明了不卖他们面子,就怕手下弟子遇上麻烦。」
「桑门主的顾虑很正常。四邻门派大概也多是如此心思……就不知擎云山庄会如何应变了。」
顿了顿,目光移向白冽予,正想开口,却见他若有所思的瞧了瞧棚外天色后,起身招来伙计清帐。
柳方宇因而一怔:「李兄这是……」
「时间差不多了,」语音淡缓,一派未曾留心几人谈话的模样,「……多谢柳兄招待。告辞。」
言罢,白冽予付了茶钱便自转身离去。
众人这才注意到差不多是时候启程了。当下各自辞过,可柳方宇却仍独坐原,望着仍搁在桌上的、那「李列」用罢的茶杯……
「既然目的地相同,柳公子可有意思同行呢?」
拉回思绪的,是桑净带着点羞涩的声音。
柳方宇笑了笑,一个颔首:「桑姑娘若不嫌弃,在下自然乐于同行。」
一应过后,思绪又自飘远。桑净虽又再说了些什么,他却没有留意……
方才没能来得及问李列的,正是:「欲往何方」,及「可否同行」这点。
第四章
越近九江,官道上便越是商旅云集。人潮熙来攘往,还没入城,便已能想像得出那城内的热闹。
承平时期,为方便商旅来往,城门关防向来是不太严的。有趣东南方是擎云山庄的势力范围,几个大城都有山庄分号,一般江湖客自然不敢随意生事,治安相当不错。
可傲天堡的兴起却改变了九江的情况。
这个突然兴起的组织打一开始就声势浩大。不但发函广邀周遭大小门派前来、重金招揽柳方宇等新一辈的高手为客卿,连一些未成名的年轻好手也以摆擂台招募新血的方式拉拢。这一手摆明了是针对擎云山庄而来,也令得九江城内一时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毕至。
不论是否有意为傲天堡所用,这的事情都是小角色扬名江湖的好机会。
但也正因为城内此刻有些复杂的情况,城门关防不得不加强管制。进城的速度比平时缓慢了不少。
随着人群缓慢前进,白冽予手持精钢剑、背着行囊,装束依旧简便,便与一般初入江湖的年轻小伙子无异。
离家至今也有月余了。
放下「白冽予」这个身分的一切优势,将已身的容貌与实力略作隐藏后,就成了眼下的「李列」,一个出身平凡的小伙子。
也正因为刻下的身分,白冽予囊中只搁了几串铜钱、干粮和一件替换的衣衫。身上唯一的一两黄金连同几个药瓶被珍而重之的收在怀中。幸得多年来于东北山潜修,饮食居住本就一切从简,故一路行来倒也没什么不适。
真要说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就是南方比起东北湿热不少的夏日。尤其他为隐藏身分而戴了面具,便是有透气的孔隙,长时间戴下来还是会令人颇为难受DD也因此,一旦有机会住店,白冽予都会除下面具好好透气一番。
想来也好笑。出身江南的他,几年下来竟反倒不适应家乡的天候了。
此时人群又推进了些许。白冽予一方面跟进,一方面却也思索起离家月余来的一切。
毕竟是第一趟独身旅行,很多事都是头一遭经历,便连刻下这般排队进城也是……而这趟旅行,也是他头一对用钱有所计较。
盘缠有限,在不晓得日后境遇的情况下,自然还是节省着用为宜。他不像柳方宇,他所背负的东西更多,相对的也必须隐藏更多的东西。
回想起那个相貌俊朗、气度不凡的年轻高手,心底难得的升起了符合已身年岁的好胜心。
那趟没能看到他出剑着实相当遗憾。柳方宇想必也有着相同的感受吧?同为习剑好剑之人,对于这个以剑成名的年轻好手,白冽予多少有着想在剑术上之一较长短的念头。
虽说与对方相差不只一筹,但以自己的年龄与潜力而言,要达到与之并驾齐驱并不困难。
只可惜,习剑的是「白冽予」,而不是「李列」。
李列的剑术虽然不错,却离一流的境界很远。他将要用以成名的,是缠于腰际而为外衣所覆盖住的长鞭「归云」。
刻下会带着一把精钢剑,也不过是为了在虚实真假之间做些文章。若柳方宇将李列视作剑术上的对手,他所能获得的只有失望。
DD即使自己的心里……同样期待能以剑与之争胜。
心底因而升起些许无奈。若自己的推断无误,这柳方宇该是抱着和自己类似的心态涉足江湖。而这一点相似或许正是自己会比预期中更来得欣赏他的原因。
同样是隐藏身分踏入江湖以为试炼。如今的柳方宇已经成功闯出名号;而他却仅是起步……
思绪回到七日前。
会在他开口提问前起身离去,是因为清楚柳方宇将有的邀请。
从他的出手开始,柳方宇对他的欣赏便显而易见。即使当世没能看到他那一剑,单从他的功底推论,剑术也不会差到那儿去DD无怪柳方宇会认为「李列」是个可以与之论剑的剑术高手,而执意与已攀谈,甚至相邀同行。
如果精通他只是个名为李列、初入江湖的小伙子,他或许会答应柳方宇的邀请。但他也是白冽予,擎云山庄的二少爷、即将继任冷月堂的人。对于敌友的判断,他不能以自己的立场决定,而必须考虑山庄整体的情形。所以在确定柳方宇的真实身分之前,白冽予不考虑和其有过的交情。
更别提这趟出来的目的本就是傲天堡。
如果让柳方宇提出同行的邀请,拒绝了,届时在傲天堡相见必定免不了一阵尴尬;同意了,连着六、七日的行程相,同样欣赏此人的自己,很难真的将这趟交情维持在「萍水相逢」的地步。
而且,照那时的情况看来,桑净等人九成九会要求同行。和一群半生不熟的人山路,便只是六七日也不合他的脾性。
不……也或许,他只是在害怕些什么。
害怕……自己又没能瞧清楚对方,与之相交,却又错信。
本以为他早已克服,没想到一切都只是隐而不发,直到他踏入江湖的此刻才逐渐显现DD虽说前些日子与莫叔的谈话也是原因之一,可真正的症结,终究还是在于自己吧?
思索着的同时,白冽予也终于通过关防盘查、正式进入了九江。
九江是沿江大城,港口船舶无数、城中街道更是热闹至极。不但小贩极多,连酒楼、赌坊、青楼等都有好几间。白冽予不是没见识过的人,简单认识一下整个城的街道分布后,便即循着人群所聚,往傲天堡招募人才的擂台去了。
先前之所以不告诉兄长自己的目的地就是傲天堡,是怕兄长受此影响,在行动上特意与已配合而缚手缚脚……当然,会选择傲天堡作为初试啼声之,想帮助山庄的心思自然是有的。可他会以自己的方式来提供山庄必要的讯息。
他要藉这趟傲天堡之行摸清对方的底子,也将借着这个成果收服二十八探。而若有必要,摸清傲天堡底子的同时,也是这傲天堡消失的一刻。
傲天堡的擂台设在城西,擂台四周以布栏围住,仅留一个入口给受测者。想前往挑战的都必须到前头的报名登记等候。
这擂台摆了也有月余,可直至今时报名出仍是人山人海。由于报名不收分文,且一旦录取,不但有吃有住、按月有工钱发给,若表现良好还有可能就此成名,难怪稍有点实力的人都争着来此。
稍微看了看擂台上的场地布置后,白冽予对考核的内容已有了底子。当下前往报名,并对自己该表现多少实力做了估计。
招募人才的擂台简单分成五个部分。首先是两根相隔四丈、高三丈、宽仅三寸的木桩,这考的自然是提纵之术了;再来是一个少说有百斤重的大石块,考的是力气;第三项则是一个标靶,考的是准度;第四项才是真正的擂台,有五名武师等着比试过招;最后一项则是专门设给有特殊专长,诸如医术毒功、奇门遁甲之流者。
基本上前三项只要过其二就能为傲天堡所用。三项全过者可上擂台挑战,只要打赢其中一名武师,不但可获得武师职位,还有机会被聘为客卿。
一旦被聘为客卿,这身分地位自然不同。
若想成名,上擂台以高超手段打赢武师引起注目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更甚者,他可以直接在九江城里挑衅前来赴会的各门派高手DD只是此举后果难料,自然还是谨慎得好。
白冽予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在傲天堡内四走动而不受阻,却又不会太引。人注意的身分。
当下已自有了决定。可方排入队中等着受测,便因察觉到什么而回过了头。
重重人群之后,不久前才思及的身影正以锐利的目光瞧向自己。
柳方宇。
心中浮现那人的名。回敬般地一个对望后,白冽予来回视线,继续排队等待受测。
柳方宇并没有上前攀谈。他仍是站在相同的地点,视线,亦不曾移开。
他不是愚人,自然猜得出李列当日避开自己的提问先行离去,却又在傲天堡出现的原因。两人本是萍水相逢,对方不愿与他有更进一步的交情,他自不会勉强。不过如今既然有机会见识这李列的身手,他也没有错过的道理。
倒是一旁报名的傲天堡人员见柳方宇直盯着排队的人群瞧,不由得好奇地上前:「柳爷可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的地方么?」
他是名震天下的一流高手,虽还没同意担任傲天堡客卿,下人仍是对他十分客气。
柳方宇微微一笑,道:「只是瞧见认识的人,所以观察一下罢。」
「喔?人群中有柳爷的朋友?既是如此,小的立即将他聘为武师DD」
「不必。我想他不会领这份情的。」顿了顿,「而且,他似乎也不将柳某视为朋友。」
那人闻言不由得愣了。柳方宇识得之人既然是等着受测,便该是默默无名之辈。一个默默无名之辈能认识这位名震天下的高手理该十分荣幸才对,哪有不将他视为朋友的道理?
而且听柳方宇的语气,还是对方单方面不认这个朋友,而他却有意结交。
真不晓得是个什么样的角色……那个招募人员有些好奇的顺着柳方宇的视线望去。随之入眼的,是已离入口不远的白冽予。
那是个乍看下相当平凡的少年。相貌不差,身材修长,可除此之外面便没什么特殊了。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他那一身不易亲近、淡漠孤傲的气息吧。
心里正自估量这少年究竟有何出色之,柳方宇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
「柳某有个不情之请,不只这位大哥可否通融一番?」
「柳爷请说,您是咱们堡主的贵客,有什么要求咱们一定给您办到。」
那招募人员赶忙回神应了,不再留意那个少年。
但见柳方宇又是一笑,视线却始终未曾完全由白冽予身上移开。
* * *
「下一位,李列!」
足足等了好一阵,白冽予才在主考官的唱名后提剑进入考场。
第一关考提纵。双脚离地后,在攀上木桩之前只可有一借力,超过则以失败论。上木桩后,则需在十息间跃上另一根木桩,并在上头立稳十息后方可算过关。
听完主考官讲完规则,白冽予也不放下手中的行囊及精钢剑,足尖点地,身形一飘立时上了第一根木桩。
他没有多作停留,足尖顺势一点,畅如流水的身形瞬间已然来到另一根木桩上。
众人见得他身形忽逝,下一刻便已出现在第二根木桩顶端,不由得一阵赞叹。尤其他还背着行囊拿着剑,更可见这轻功之高了DD众人正自赞叹间,十息已过。白冽予游览自木桩上跃下,前往第二关受试。
第二关考力气。受试者须在搬起石头后,在一烛香的时间内绕场三圈。期间只可放下歇息一,超过者自然失败。
他在上一关已显示了过人的轻功,这第二关自也有不少人注意。白冽予自也不让人失望,手中仍持着精钢剑,也不见他费多少力气便抬着石块迅速流畅的绕场三圈。放下石块时,他脸色不变,大气不喘,连汗水也一滴都没流。这关过的也是毫无争议,而四周关注此人的目光也随之增加。
第三关考较的是准度。受测者可以使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暗器,也可以使用傲天堡方面提供的飞镖。数是五,五中需有四掷中靶面内圈。
白冽予身上能算是暗器类的,也不过就是施针用的金针而已,自不能拿来使用。当下同考官取过五只飞镖,抬手迅疾连射。
银芒飞闪而过,以着极快的速度钉入靶心,这一下也是全无巧,台下立时一阵喝彩。
擂台开摆至今,虽不乏三关连过者,可身手高如白冽予却还是头一遭出现。如今他三关皆过,接着就是要上擂台挑战武师了。
通过前头的三关本就在意料之中。但走向擂台的同时,某种不上好的预感也随之升起。
而他随即明白了这种感觉的来由DD不知何时,先前一直停留于己身的目光已然消失。
依柳方宇先前的态度而言,是绝无可能轻易放弃这个观察自己实力的机会的。除非……脑海中回想起先前那报名的人员与柳方宇相谈的情况,心里已然有了个底。
果然,来到擂台前,在上头等着他的并不是先前的五名武师,而是颀身而立的柳方宇。
心下暗叹。他足尖轻点,悠然地飘上了擂台。
白冽予的身材已算是颇为修长,可柳方宇少说又比他高了半个头。
「柳兄好兴致。」
望着眼前笑容中隐带分兴味的男人,难得地先一步开了口,「一个受重金礼聘的客卿,不该负责这些工作吧?」
「李兄难得主动说话哩!实则是柳某耐不住手痒,不论如何都想与李兄切磋一番,所以趁这个机会代替那几个武师上来同李兄比试比试。」
柳方宇似乎对他先一步开口颇为惊喜讶异,面带微笑解释了原由。
这个新一辈的一流高手虽仍是一派的温厚沉稳,可打从白冽予跃上擂台的那一刻,他便已将全副注意力放在这个少年身上。
白冽予心里一阵苦笑,面上却仅是稍微牵动了嘴角。
「若真要比试剑术,我只会让柳兄失望而已。」
「没有比过又岂知高下?以李兄方才所表现的身手及七日前那一剑的利落,这一战该会是精采至极吧!」
「……柳兄的剑似乎不是上的那一把。」
知道他执意与自己比试,白冽予索性不在言语上多作纠缠,而将话题转移到了柳方宇手中样式极为平凡的剑上。
剑虽未出鞘,可以他的眼力,自然瞧得出这剑与上回柳方宇随身携带的配剑有所不同。
后者点了点头:「李兄的眼力很好。这趟外出没想到会遇着李兄,故没将配剑随身携带。这把精钢剑是方才借来的,质量该与李兄的差不多吧。」
言下之意,便是这趟比试不会受兵器优劣的影响。
见两人之战已是避无可避。白冽予虽是无奈,却仍旧敛了心绪、全心准备应付柳方宇。
他不是不想和柳方宇一较长短,但绝不是此刻,也不该是用剑。可刻下是不可能跃下擂台一走了之了。现在只希望他真能瞒过柳方宇,不至于被其激出本身的剑术吧!
见李列已然摆出势子,柳方宇一声「好」喝出,强大的气势瞬间自周身扩散,眸光亦随之转为凌厉。仅该是「点到为止」的切磋,可他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便与生死相较无异,不但显示他是全力出手,也凸显了他对白冽予实力的重视。
这一着登时引得周遭群众纷纷聚来。其中也不乏有识之士,当下不由得惊喊出「柳方宇」三字。
这一喊立时惹来更多人的注意。也在这一喊的同时,白冽予双眸微微[起,手中精钢剑已然出鞘。
他不愿被柳方宇逼出真正的实力,故选择先一步进攻。在其强大的气机锁定下,白冽予森然真气直灌剑身,伴随着流畅身法朝柳方宇一连就是三剑刺出。
这三剑去势利落快准,却偏是稍嫌单调。柳方宇拔剑连挡,而在彼此的气劲相触时微微一震。
他没有挡下第三剑,而是一个侧身后跃选择避开。
这一避立时引得台下一阵哗然。可白冽予并没有追击,而仅是淡淡望向柳方宇。
他知道,自己森寒至极的真气让对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吃了暗亏。
柳方宇虽功底厚,可白冽予至寒的真气连白毅杰在不留心时都会吃上暗亏,更何况是他?但他毕竟不是寻常角色,双足落地时已化解了侵入体内的寒气。
「李兄的真气至纯至寒,我还是头一见识到此等功力。」
「我的剑仍未令柳兄失望吗?」
白冽予并不答他,反而是这么问一句,清楚的表明此战实非他所愿。
柳方宇闻言不禁一阵苦笑:「李兄竟这么不愿意与我交手吗?」
「时地不对。」
淡淡一句做了回应,握剑的右手却有些不由自的微微收紧。
即使手中的剑不是爱剑月魄,像这样持剑与一个用剑高手对峙,心底实在很难不升起以剑争胜之心。
可他终究是耐住了。双眸直对上柳方宇的,气势上虽没有分毫消减,却感觉不出任何战意。
瞧他如此神色,柳方宇心下更是无奈,而终是一声叹息。
「终究是我强人所难了吗……不若这样吧!咱们以十招为限。这十招我绝对是全力出手,李兄亦须以全力挡我十招。十招之后,柳某保证不再为难。」
「……好吧。」
虽是应了,心下却清楚「全力」二字是不可能做到了。白冽予虽暗感歉疚,可面上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他重整阵势迎向柳方宇,务要在不让他察觉到已身剑术的情况下挡下十招。
他既说了是要「全力出手」,自然是想藉此逼出至极的实力。
见李列已同意,柳方宇脚步微挪重整阵势。随即,足尖一点,整个人已然向白冽予电射而去。
虽说是要接他十招,可白冽予并不打算消极接剑。见柳方宇朝已飞驰而来,身形亦随之而动。两道身影连同如虹剑光于空中交会。
柳方宇不愧是新一辈的用剑好手。他同样于半空中连刺三剑,走势力道不但明显胜白冽予一筹,其间跟是蕴含无数变化,远非白冽予先前单调的三剑所能比拟。心下因而赞赏,却不得不以极为平实利落的一剑挡过第一击。只是第一剑挡了,第二剑却因剑势走老不及回挡。索性一个旋身靠着身法避开,并藉势挡住了柳方宇的第三剑。
一切只发生于短短一瞬,却已足让明眼人大为赞叹。但见柳方宇面上因李列的挡架而露出一丝讶异。双剑乍分,他手中精钢剑剑势陡转,似攻非攻的一剑斜刺白冽予右肋。
这一剑白冽予亦只是堪堪架挡。过于单调利落的招式碰上柳方宇变化无穷的剑,几乎只余下挨打的份。好几都是靠着流畅的身法才能带动剑势予以抵挡。这场比试,他是完全的于下风了。
也正因为如此,几招过后,柳方宇面上的讶异已然化为苦笑与些微的不解。
李列的功力身法都是一等一的,却没有相应的剑术。他的身手不像是全凭自学出来的,可若非自行摸索,柳方宇实在不明白他在招式上为何会如此不济?
莫非他真正擅长的兵器另有其它?
如此想法方浮现,便因注意到李列飘翻的外衣下隐闪着银芒的物事而微微一惊。
那时条缠于腰际的银鞭,且一望便知绝非凡品。
心下不由得暗叹DD本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同辈的使剑高手,没想到终究只是一场空。
思绪转数间,柳方宇虽颇感失望,却仍是毫不留情的递出最后一剑。
「铿」!
白冽予的「堪能架挡」也在此时到了极限,金属交击之声后,柳方宇已将他手中长剑挑飞。
最后的一剑,在离其颈部不到一寸停住。
而后,收剑。
唇角带起无奈而歉然的一笑。
「是我不该勉强李兄……十招已过,柳某也甘愿收手了。」
顿了顿,「却不知李兄因何改鞭用剑?」
最后一句是聚音成束传到白冽予耳中。后者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柳方宇多半是在打斗中看到了他缠于腰际的银鞭。挡下淡淡启唇:
「初入江湖,总得多留几分实力做后盾,柳兄该明白才是。」
他语气虽仍是一派淡漠,可说的话已出奇地温和了些许。知他该是对没有全力出手这点心怀歉意,柳方宇微微一笑,道:「这真的是我不对……希望下有机会能见识李兄全力出手。」
他不晓得白冽予身分,语出无心,可听的人却仍不由得一阵感叹。
只是这感叹当然也只是在心里的。白冽予微一颔首后,弯身捡起先前被击落的精钢剑。
比试至此终于算是落了幕。见两人均已收剑,台下众人立时一阵轰动,为柳方宇精湛的剑术,也为能在他全力出手下走过十招的「李列」。傲天堡的招募人员更是当场宣布聘李列为傲天堡的武师。
白冽予虽未曾与预定的五名武师比试,可那份足以挡下柳方宇全力十招的功力是明显胜过那几名武师的,台下众人自然毫无异议。
事情至此已算是底定。喧哗声中,众人的目光再投向柳方宇,甚至是穿越布栏涌上擂台争着与之相谈。这个年轻高手风采不凡,言谈合宜,加上形象一向良好,相当受群众欢迎,没几下就被团团围了住。
见他忙着应付群众,白冽予不易觉察的苦笑了下后,提剑下了擂台。
这柳方宇终不是精于做戏之人,虽不想让他发觉,可失望之情仍是表现在了脸上。回想起七日前他在茶铺中提及自己时说的话,心下更觉无奈。
「我是为失去一个好对手而惋惜。」
「在各方面都能同我相提并论的,或许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面对这样看重自己的对手,却不能全力以对,毫无疑问是十分失礼的事。
可白冽予终究只能如此。
无奈与些许的苦涩更。虽说一切都是自己所下的决定,可现在的他,居然因而升起了一丝后悔DD
「李兄!」
心思微岔间,伴随这一声呼唤,提剑的右手已被人一把握住。
白冽予微愣间一个回眸,映入眼帘的,是柳方宇带着歉意的表情。
包覆住寒凉右腕的掌心,过于温热了。
「李兄切莫误会……唉!怎么说才好?我只是因李兄非是用剑而失望,但视李兄为一优秀对手的想法却仍无改变。如有机会,我是定要领教一下李兄的鞭艺的DD当然,仅在李兄心甘情愿的情况下。」
解释的语调带着些许匆忙焦急,神情诚挚,湘南全是发自内心。
如此话语令白冽予心下莞尔。该自责的本是自己,怎么这柳方宇倒是将过错全揽了起来?挡下双唇淡启,道:「未曾全力出手本是我的失礼,柳兄不必介怀。」
「但硬逼你以剑对垒的却是我。柳某怎么说都过意不去……」
顿了顿,「不若这样吧,看李兄哪一天方便,就由我作东,城里赌馆、酒楼、茶坊、青楼,李兄喜欢哪一间,五名便去哪一间!」
虽是为表达歉意而有此言,可话中也透露出了柳方宇极有背景的事实,否则哪能这么笃定的说随他挑选?
白冽予毕竟是未经人事的血性少年。虽仍能冷静的作出判断,可听到「青楼」二字时心头仍是一跳。
他微微一挣右腕,示意柳方宇松手。后者这才注意到自己竟一直抓着人不放,尴尬一笑后匆忙松了手,却因掌心残留的触感而微微恍神。
睡有着一如常人的脉动,可柔润的肌肤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微寒……
「有机会吧。」
拉回思绪的,是仍旧淡漠的音色。
毫无起伏的一个应过,白冽予淡淡瞥了眼柳方宇后,一个欠身转头离去。
一如残留于柳方宇章中的微寒,先前被结实包覆住的腕上,亦残留着来自对方的暖意。
白冽予下意识地按上了右腕。
他是过于大意了。虽说对方并无敌意,但会全无防备的被抓住右腕,自然是因为他沉浸于思绪而疏忽了警戒的缘故。
而这种疏忽是绝对要不得而的。
暗自警惕自己不能再犯这种错误后,白冽予朝傲天堡所在的方向行去--
潜入的身分已然取得。接下来,就看他如何调查、摸清这傲天堡的虚实了。
第五章
叩、叩。
敲门声响。正埋首于文件中的白飒予头也不抬,一声「请进」后便再度将注意力拉回了手中的文件上头。
时已夏末秋初。残暑蒸腾中,三弟白炽予成功完成父兄所托将货物运至柳州,化解了傲天堡的运冰之计。
盗贼拦路什么的虽没少遇过,可大体仍算是有惊无险。唯一比较值得一提的,是埋伏于柳州城前本欲抢夺货物的新兴势力行云寨。
在南庄柳林山庄势力逐渐消退的此刻,以名震一时的「泰山枪」陆涛为首而建立、号称「义贼」的行云寨,其号召力自然不同凡响。而擎云山庄这趟送往岭南的镖也让山庄与这新兴势力首度有了接触的机会。
行云寨之所以打算劫镖,是因疑心傲天堡来历而刻意与其作对。在白炽予说明已方早已察觉到其不安好心后,双方遂握手言和DD而白炽予更在拿到尾款的九百两黄金后将之赠与陆涛,为双方立下了个合作的基础。
三弟的这个举动获得了当时在场众人的赞赏。可白飒予清楚,弟弟这个行为所带来的成效固然不错,但也同样的带来了隐患。
柳林山庄再不济也还是岭南武林的第一把交椅,干的又是保镖事业,与行云寨有相当直接的利益冲突。三弟此举摆明了是支持行云寨,又未曾知会柳林山庄,岂不是不将对方放在眼里了?
尤其,这虽是白炽予独断的决定,但世人仍可能会将之视为白毅杰的授意。而一旦被人这么认定,这个决定在江湖上所造成的影响便不容小觑了DD连白毅杰都看好扶持行云寨,岭南那些小门小派哪有不多给几分面子的道理?
运冰之计的解决本就是在意料之中,可到此却有横生枝节……一旦柳林山庄认定他们支持行云寨,为了稳固势力,便很有可能和流影谷合作。
思及至此,心下便是一阵烦乱。傲天堡的事都还没能有个着落,刻下却又添了一件事……不仅如此,二弟离家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这点尤其让白飒予感到忧心……
「毅杰有个值得信赖的好二字呐。」
中断了思绪的,是熟悉的音调。
白飒予闻声先是一怔,旋即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头DD随之入眼的,是莫九音悠然静立的身影。
「莫叔DD」
「不必多礼。」
一个抬手阻止了侄子的行礼,莫九音微微一笑:「竟失神至此,看来是遇上了不小的麻烦了?」
「……莫叔,咱们是否该向柳林山庄解释一下炽予岭南的行动?毕竟,山庄和流影谷的势力竞争已越趋激烈,实不该在这种时候再树他敌。」
「你不看好行云寨?」
「与其说是不看好,不如说是还有观察的余地吧……」
唇角 苦笑扬起:「即使看好,也有其它支持的方式。不论是在台面下给予金钱方面的援助、还是提供适当的情报助其扩展……至少,都比这样明摆着支持而令柳林山庄难看的好。」
「你的判断很正确。只是眼下事实已成,刻意解释不但容易引起无谓的揣测,更会令人对你产生轻视之心……和冽儿不同,他在暗,你在明。作为众所周知的山庄承继者,若未能于接手山庄的同时确立威信,对山庄的势力定会造成相当大的影响。」
「……那么。今后是否要继续支持行云寨?」
「这点,便需由你来决定了……莫叔只能告诉你:比起其它组织,我们有更多看好拉拢行云寨的理由。」
「喔?除了行云寨本身的实力,及其以『义贼』形象兴起、真好犯上流影谷的大忌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
流影谷与朝廷关系密切,许多名捕、名将便是出身流影谷,故有此言。
而换来的,是长者温和却又有些高莫测的一笑。
「这就和你二弟有关了。」
「冽?该不会是他加入了行云寨吧?」
一提起弟弟,白飒予的音调便不由自主地急切了起来。记得冽离家前曾说过还没决定好初试身手的目标……如今江湖上最引人注目的新兴组织,还属傲天堡与行云寨。此时莫叔又言行云寨与冽有关,莫非……
瞧他一听到与冽有关就一脸急切,莫九音不由得莞尔。
「冽儿才智武功俱为一流,你怎么反倒不放心了?瞧炽儿这趟出去,你也没担心成这样啊!」
「冽是孤身一人,且多年来在东北山潜修,我怕他不知世事会吃上什么亏……」
说到最后是有些脸红了。想想也觉得自己担心成这样实在多余,可水域这个曾遭大祸的弟弟,白飒予实在很难不担心DD即使在行事上,白冽予一直是他们之中考虑最周详、最不让人担心的一个。
莫九音自然瞧出了他的心思,却没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拉回了正题。
「冽儿和行云寨的关连,便在于他的师弟凌冱羽。」
「师弟……您是说冽的师叔、黄泉剑聂扬的弟子?」
白飒予微微一愣,而随即明白了莫九音的意思:「聂扬前辈的弟子和行云寨有关系?」
「不错,而且还是极的关系。据冽儿所言,凌冱羽曾助陆涛免于受流影谷所擒,而陆涛则于凌冱羽有救命之恩,更曾费心为其打通奇经八脉……依两人如此交情判断,凌冱羽日后加入行云寨已是必然的决定。」
「莫叔既然会将此视为看好行云寨的理由,而非与行云寨叫好的理由,表示这凌冱羽的实力相当不错了?」
「那个孩子连你爹都颇为看好,日后前途如何自然无须多言……冽儿亦曾提过:这个师弟相当聪慧,一旦加入行云寨,想让行云寨取代柳林山庄只是迟早的事。」
尽管莫九音只是说出自己看好行云寨的理由,但既然连他都看好行云寨,又有白冽予这层关系在,支持行云寨之事已成定局。
当下已对如何在暗地里援助行云寨有了个初步的构想,却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了头:「莫叔,您怎会突然……」
知道他是问自己的来意,莫九音并未回答而是直接自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白飒予。后者有些不解地接过打开。里面装着的,赫然是冷月堂底下探子送来的情报。
心下因而更添了几分讶异,却还是将精神集中于眼前的情报上仔细阅读。
这份情报首先提及傲天堡,不但详述了傲天堡成立以来招募人才的种种手段,连目前已确认受聘的客卿和其所招募的武师都有提及,后一项虽只是几笔带过,但其中出现的「李列」二字却让白飒予为之一震。
回想起两个多月前夜与弟弟在清泠居的谈话,他突然明白过来:冽不是没决定好初试身手的目标,而是早已决定,却因担心自己刻意配合而加以隐瞒……
心下因而一阵无奈。他轻轻一叹后,继续看了下去。
接下来提及的,是这一阵子开始出现于山庄势力范围内的贼寇。
这帮贼寇自称青衣众,近月来四流窜,犯下十数起案件。几个分部本以为只是普通贼寇,待到青衣众犯下大案,一经联系才发现情况不好。
青衣众下手的对象、时地显然都经过相当的研究,且犯案后必定放火。如此扰乱治安,官府和山庄自然不可能坐视。只是几趟赶去,都没能摸着那青衣众的一角,连火都慢了一步救DD连着好几青衣众犯案后,最先赶到现场的,都是傲天堡的人。
由于山庄总是慢了一拍,让一些与山庄有合作关系的受灾商家颇为不满,表示可能会转靠傲天堡。这个情形让部分弟子疑心青衣众与傲天堡有所关联,而与傲天堡的人发生冲突。
而代表傲天堡出面解决的,正是那名姓李名列、身手不错的剑手。这个李列在几冲突中以高超身手击伤了山庄的弟子,也因而成为山庄部分弟子仇视的对象。
之后是对于一些关于青衣众的数据,以及江湖上关于「白冽予」的最新一种谣言。仔细研读过后将之交还给长辈,白飒予神情间已是几分怒色浮现:
「竟连这种谣言都……「
「类似的谣言始于陆仁贾被送达柳州后,应当是傲天堡方面的报复。而该如何应对,还是让冽儿自己理吧。「
「至于这青衣众……不论其是否与傲天堡有关,都务必得将之除去。照刻下的的情况发展,傲天堡邀我方携手除寇的可能极高。届时需得由你代表前往,并视情况与冽儿联络配合DD若能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定有助于你威信的建立。「
「飒予明白。」
「另外,你爹和西门暮云相约决战一事在北方已略有所闻,传到南方也只是迟早的事儿。这是流影谷方面的手段,目的在减弱山庄的影响力,所以你在理事情时务必要格外小心,莫要让人心生轻视。」
「是。」
一听又是个不好的消息,白飒予苦笑着应了,心下却是一阵感叹。
照刻下的情况来看,任何人都不会怀疑李列与擎云山庄之间有任何牵连。白冽予的目的算是达成了,可日后一旦与山庄有更进一步的冲突,他又该如何理应对呢?
而自己,又该怎么配合弟弟的行动才好?再加上那青衣众的问题,白飒予头一刻的感受到自己肩上责任之重……
见他又自陷入沉思,莫九音欣慰一笑后不再打扰,径自转身离去。
* * *
橘红色的火,映得夜本该漆黑的天际一片通红。
这是他加入傲天堡以来的第八起了。连同加入之前的案子,这青衣众在短短两个多月内已犯下了十四件案子。
无巧不巧,青衣众犯案的地点都位在傲天堡与擎云山庄的势力交会之。几事件下来,总比山庄早一步到达的傲天堡在获得民众支持的同时,也引起了山庄弟子的竞争意识,甚至敌意。
今天也是同样的情况。在上头的授意下领人前来,虽说是比擎云甚至早了不少,却也只来得及看到青衣寇远遁的身影和窜烧的火苗……而后,是迟来的山庄弟子显而易见的敌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发现得早,火势在众人合作下很快便得到了控制。
「你就是李列?」
却在此时,伴随着由身后而近的脚步声,隐带挑衅意味的语音随之入耳。
白冽予心下暗叹。一个回眸,入眼的,是一众面带不善的山庄弟子。
明明是那样熟悉亲切的服色,可刻下所持的却是与之敌对的立场……眸冷冷望向对方:「正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只是想问问李梦傲天堡和那青衣众究竟是什么关系,怎么会这么刚好……他们前脚才离开,你们后脚就接着上场?」
出声的是为首的那名弟子。依其服色看来,地位在山庄中也算是中等了。他话中明显对傲天堡的抢先感到质疑,语气充满敌意。
白冽予并不想造成山庄弟子的伤亡,故仅是淡淡启口:
「情报来自上头,我们负责执行命令,仅此而已。
「喔?那你出手伤了我们的人又怎么说?」
「引发冲突的是贵庄,责任该由谁来负,几位想必很清楚。」
响应的同时,前几日冲突的场景浮现,心下更是一阵无奈。
以眼下的情形来看,打斗已是在所难免……
只见那为首之人似乎因他的反驳而动怒,微一蹙眉后掣出了兵器。
「既然如此,我就以个人的身分替前几日为你所伤的兄弟讨个公道!」
顿了顿,目光转向身后的同伴:「这是我个人的事,和山庄无关。你们退后千万不要插手,免得让山庄落人话柄。」
「但……」
其中一个同伴本想再说什么,却因见他神色坚决而不再多言,和其它人一同退后观战。
见同伴已然退后撤,那人将目光重新移回对手身上。
「拔剑吧,李列!」
「如何称呼?」
「……擎云山庄弟子,常乔!」
「常兄么……请。」
平平静静的一个「请」字方罢,白冽予已然拔剑。森然真气经由剑身透出,气势瞬间大涨。竟令周遭几人宛如置身冰天雪地,且几欲窒息DD更别提是直接对着他的常乔。
这常乔本是年轻一辈中实力不错的弟子,前些日子更因获选成为白炽予初运镖的成员之一。他对傲天堡印象本就极差,回庄后又听闻此事,当下立即申请前往九江分部帮忙,而成功的遇上了这个李列。
他本以为这李列不过是剑术高明一些,没想到李列只是拔个剑,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便足以领人动弹不得。
这已是足称一流高手的实力了。可他怎能就此退却?
当下一咬牙,握紧兵刃主动发起攻击,但见李列手中的长剑以毫无一丝累赘的利落动作迎上。兵刃相交之时,森寒真气化为强大的力道直袭而来。常乔还算不错的内功底子几乎可说是不堪一击。当下觉得虎口一麻,兵器已然落地。
而李列的剑,则在即将触及他身体之时停下。
历动作令常乔微微一愣。目光对上眼前眸。那是双瞧不出情绪的眸子,连杀意、敌意都感觉不出分毫。
「我不想杀人。你走吧。」
正当他瞧得有些愣了的时候,低幽嗓音入耳。因而猛然回神,随之映入眼中的,是李列还剑入鞘、径自离去的情景。
出手本就非他所愿,之前之所以会在冲突时挺身而出大败山庄弟子,也是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避免双方发生大规模的冲突。若只是他一人,他能够很精确的控制自己出手,一团混战中,那伤亡便非自己所能完全控制的了。
刻下既已有胜负,白冽予也就不打算再与此人多作纠缠。照这个常乔方才的表现看来,应该懂得什么叫点到为止。
而一切恰如所料。
心下暗暗记住那弟子名字,他一个手势示意属下打道回府。
一晚的折腾后,天空已是微微泛白。
朝傲天堡所在行去的同时,心里因回想起常乔的质问而一阵冷笑。
要说傲天堡和青衣众无关,他首先不信。可这怀疑若没有证据,只会被视为小人之心。
而证据,就是自己的责任了。
若今日这傲天堡干的完全是正当事业,明买明卖一切照规矩,山庄反而不能做什么。可若今天傲天堡为打击山庄威信而犯下这么多案子,山庄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之扳倒铲除。
不过这傲天堡的底却是十分可疑。
平地起高楼,绝非一蹴而成。想成立一个有模有样的组织,人才、资金、规章架构,以及人脉都是必须的。傲天堡备齐了上述几项条件,但来历却都是一团谜。
流影谷断不可能在一个傀儡上投入如此多的心力。且由月余来的观察可发现:堡内核心人士都有相当默契,显然是合作已久。
人才资金绝非凭空而生。这傲天堡核心班底的真实身分为何,必然是成功瓦解傲天堡的关键……
「又是一夜不得安眠?」
中断思绪的,是男子厚实低沉的语音。
白冽予微愣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房前柳方宇温和笑着的俊朗面容。
这个声明响亮的一流高手在自己加入傲天堡之后,也正式受聘成了傲天堡的客卿。两人同事一主,虽没到天天见面,可月余来也至少碰过七、八了。
其中虽不乏偶然,但主要仍以柳方宇前来寻他为主。
或许,是仍然惦记着当时欠他一顿的事,以及对先前过于强人所难的愧疚。
而不如则清一色以不冷不热的态度予以响应DD双眉一挑:「柳兄有何贵干?「
「本想找你一起上街用早点。但你既一夜没睡,这念头也只好作罢。早些休息吧!是否要我带些吃的回来?「
「柳兄似乎挺悠闲的。「
没有回答而是一句反问,神情依旧澹然,却已隐泄露出一分属于白冽予的犀利。
而半嘲弄意味的话语,环换来的是柳方宇故作无奈的表情。
「谁让咱们客卿就是用来充场面的?李兄若是羡慕,不若便由我推荐你作客卿吧!陆堡主该不会拒绝才是。」
「柳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淡淡一语否决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提议后,不如不再多言,绕过那个比自己还高上些许的男人径自入房歇息。
见他态度淡漠依旧,柳方宇微一苦笑,转身离去。
* * *
略作补眠后,醒来之时已是接近正午。
由于当时在擂台上与柳方宇的一战,让白冽予直接被拔擢为二执事手下的席武师,房间也由双人房变为单人。能独自住一间对他而言自然方便不少DD尤其在取下面具透气的时候。
在确认房间周遭没有任何意图接近的声息后,背对着房门,他抬手小心的取下了面具。
或许是面具设计良好、而他本身皮肤也相当不错的关系,连月来长时间带着面具,脸部肌肤都没起什么疹子。若真要说有什么比较不寻常的地方,也就是因为没接触到阳光而过于白皙的肌肤吧。
指尖抚上足称绝世的容颜。回想起这几日来听过的谣言,端丽唇角勾起一抹隐带苦涩的冰冷笑意。
江湖上关于「白冽予」的谣言本就极多。可就在最近,新传出来的谣言,却是连自己都感到出乎意料的不堪入耳。
陆仁贾瞧着自己时的炽热目光于脑海中浮现。或许就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当初用为了隐藏实力而刻意表现得柔弱,才会有那种难听的谣言传出来吧!
若非那个谣言,白冽予还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容颜竟会引起那方面的联想……
他收起了思绪起身颀身梳洗,并将面具内外仔细的擦洗干净,重新戴上。
直至今时,他还没能见到这傲天堡的堡主。以他截至目前的表现来看,该是很快就能获得傲天堡堡主的召见了。
心下正自思量,却因注意到屋外提及自己的谈论而转移了注意力。
只听一个不大熟悉的声音道:「听说李列那小子昨晚又击退擎云山庄的人了!」
「喔?他最近挺出风头的嘛……只是结下了擎云山庄这么个大麻烦,以后做事怕是不太方便了。」
响应的声音同样有些陌生。不过会在这附近逗留的也只有武师而已。
却听先头那人语调忽尔一转:
「嘿……说到擎云山庄,你听说那个传言没有?」
「你说白二少爷的那个谣言?」
「对,就是那个谣言。听人传成这样,我也真想试一DD据说他不仅容貌身段皆是一绝,连床上功夫也被调教得很好。」
「你疯了吗?那可是男人哪!」
「男人有怎样?若能与那等绝色一夜销魂,他就是个男鬼我也愿意。」
「你小子当真是色迷心窍了!啊白二少爷便真是个浪荡的男妓,也轮不到你与他销魂。」
「说得也是……能有那等『荣幸』的,也该只有那些值得色诱的达DD」
高谈阔论的语音戛然而止。继之而来的,是某个多少称得上熟悉的声音:
「所谓祸从口出。还请两位谨言慎行,不要乱传一些毫无根据的谣言。」
语调,是与平实迥异的严厉。
柳方宇……么?
他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温和敦厚的,可一旦严厉起来,单是声音便带有相当的威严。
两人大概是为其气势所慑、又惧于他的实力,故咕哝两句后便悻悻离去了。
听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足音,将这一段经过听得清楚、且更是话题当事人的白冽予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好色本是人之天性,可当自己成为他人口中的「对象」,说毫无感觉自是不可能的。但若是站在隐藏己身实力的立场,他便能轻易忽略那些不快。
内心的恨意与悔意太-多年来报仇与山庄就是他的一切,为了达到目的,理智可意很轻易的战胜一时的情绪。
然而……
心下一方面对柳方宇话语中所透露出来的魄力做了份估量。一方面也因他那充满「仗义执言」味道的话语而扬起苦笑。
虽说那谣言本就过于荒谬,可白冽予却没想过他竟会那么出言制止。
便是自己,也自是任由对方去说DD虽说是另有考虑,但今天便是与此无关,自己会否出言制止也相当难说。
这大概便是他与那柳方宇的不同之吧……正自如此做想,却因直至房前的脚步声中断了思绪。
柳方宇。
该是察觉到他已醒来,柳方宇敲了敲门:「李兄,一道用午膳如何?」
「……请。」
初始本想拒绝他的邀请,却在忆起方才的事时选择了接受。
或许,他是被柳方宇对「白冽予」的尊重给打动了。
照这样看来,迟早有一天他会真的将柳方宇视为朋友、甚至与之结为至交吧?可那一天不能是现在……至少,不能是在他还没弄清楚柳方宇的身分之前。
他,绝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简单收拾了下随身物品后,是一如平时的温和。那双眼眸虽也有锐利、邃的时候,可不论是哪一种状况,与自己相对时,那双眼总是直直凝视着自己……毫无掩饰地与自己视线相对。
「走吧。」
淡淡一句罢,带上房门、并肩而行的同时,决断已然浮现于心底。
第六章
丝丝细雨自天际飘落。月色为云气所蔽,令得四下一片幽暗,仅大厅四周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热闹至极。
今晚傲天堡开宴筵请已陆续到达的门派商家,武师、客卿等也都在受邀之列。其它的除部分护院仍轮流巡逻外,也都出堡到城里游玩去了。
由于武师的席位较为偏远,白冽予在被逼喝了一小杯酒后便托辞不适,在不引起旁人注意的情况下先行离席了,
堡中人人戒心松懈的此刻,无疑是潜入搜查的最好时机。
换上一身夜行衣、取下面具改以黑布覆面。白冽予在房内布下独门迷药后悄声离开房间,轻功运起,沿着墙沿阴影朝位于院落的账房与书楼飞掠而去。
经过月余来的逐步探索,整个院落的分部早已被他尽数记下,连护院巡逻的时间路线亦是如此。畅如流水的身形溶入夜色之中,不消半刻便已来至书楼。
确认屋中没有任何声息后,白冽予闪身进入,并自怀中取出一颗径约一寸的夜明珠以作照明之用。
用夜明珠照明的「夜贼」怕是绝无仅有了。就着荧荧青光,光润指尖极轻巧翻动各式文书信件,并在默记下必要情报后将之依原样返放回。
他在离开山庄前曾学过这方面的手法,做起来自是驾轻就熟。加以记性极佳,没多久便已将该知道的东西记了清楚。
确定已将一切恢复原状后,白冽予收起夜明珠转而前往账房。
调查的程序大同小异。刻下主要的目标是记录堡内日常用度的账册,及其和周边商家门派来往的纪录DD若能觅得秘账自是更好。
有了这些,不但能找出有哪些商家门派可能为傲天堡拉拢,也能藉由异常的支出收入找出傲天堡与青衣众的关联。
而一切恰如所料。
藏于暗格中的秘账虽未写明,却已能由一些异常的收入于青衣寇出没的时间相符这点看出蹊跷。堡内的支出更有几不明不白的,显然是某个不明的部门所用。
这些证据多少证实了堡内有一秘密组织存在,但要藉此证实傲天堡与青衣众有所牵连,只有这些是不够的。
DD需要有更直接的证据才行。而最好的方法,莫过于逮住青衣众逼其招供了。
此外,傲天堡一伙的出身背景也有待查证。只是目前他尚未有机会同真正的核心人物接触,更别提交手……这方面,自是今后努力的目标了。
结束了查探,白冽予循原路掠回房内。
屋中没有他人进入的迹象。他解了迷香褪下一身黑衣并将之收起,而在望见案上被仔细包装的小纸包时微微一怔。
那是几日前柳方宇赠他的茶。
「语气留着受我糟蹋,还不如赠与真正知茶爱茶之人。」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白冽予本不想受这份礼,却在盛情难却之下暂时收了下来。
自那日答应与之共享午膳后,他就不太容易像先前那般拒绝柳方宇。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连着几趟柳方宇邀请一同用膳,他都没能拒绝。
用膳的时候以外,两人见面的机会不算多。可那每半个时辰左右的相,已足够让他对柳方宇此人多了几分认识。
柳方宇是个爽朗温厚、正直而没什么心机的人。总是直视自己的目光瞧不出一丝算计。
可也正因为其没什么心机的性子,有时就难免显得单纯些了DD至少在防人之心这点上。
不像他白冽予。
打决意报仇的那天起,他学会了演戏。他开始完全隐藏自己的心思,而在周遭众人面前展现出他们所期望的模样。因为有了青龙这个教训,除了至亲至爱的家人之外,他几乎不曾再完全信赖一个人……便是师尊聂昙,他敬重归敬重,心底却始终仍存在着几分防备。毕竟,在年纪渐长、识见越足的此刻,回顺过往,自然清楚很多事远非表面上所看来的那样简单。
心中防备既存,用上心机什么的自也是理所当然DD一如面对柳方宇时,他一方面猜测对方的身分,一方面也考虑着利用对方的可能性。
白冽予因想起什么而微微苦笑。
真要说「利用」,就该以李列的身分放心大胆与柳方宇甚至其它人相交才是,而非因过去的事情而再三犹豫……
便在此时,熟悉的足音入耳。
是他。
此时月色已现,纵使房内未燃灯火,也没法隐藏自己没歇息的事实。了此时面具未覆,匆忙带上便怕露出破绽……只听柳方宇喊了声「李兄」便要推门。白冽予心念电转间已将桌上凉茶倒了一身,并自解落中衣DD
房门开启的那一刻,映入柳方宇某种的,是沾染上月色的光裸背脊。
流畅线条刻画出无一丝累赘的优美背脊;莹润肌肤因月色而带上一分朦胧。衬上仍悬于腰际的雪白中衣,竟隐透出一分……
柳方宇因而微怔,可随即别开视线、匆忙关上了房门:「抱歉,一时情急失礼……」
对于这个的道歉,白冽予没有回应。
他只是换了衣裳、覆上面具,并自燃了烛火后,才出声示意柳方宇进房。
烛火摇曳间,两人相对而坐。回想起方才仅是一瞥的情景,柳方宇望着那张算是熟悉了的清俊脸孔,不自觉地便有些呆了。
见他迟未开口,白冽予不解间已自启唇:
「柳兄有何要事?」
询问的语气淡漠,隐透着些许逐客之意。
柳方宇这才回神。没有忽略少年逐客之意的他一阵苦笑,道:「方才在厅内找不到人,听说你被迫喝酒,甚至不适先行回来歇息,这才匆匆赶来……一时疏忽冒犯了李兄,希望没造成得李兄的不快才好。」
他语气之中歉意极,神情之间亦显得颇为自责。
如此反应反倒让白冽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当下语调略缓:
「不过是意外罢,柳兄无须介意。」
「唉!李兄不觉冒犯就好……身子如何了?我带了解酒药,需要吗?」
「不必。我没事。」
「没事就好。」
看了看他脸色DD其实根本就不可能有变化DD确定他确实没事之后,柳方宇这才松了口气般的一阵长吁:「李兄可需要多休息一阵?若已无碍,就用我前往内厅见陆堡主吧。这是我最开始找他的原因哩!」
此言令白冽予一个微怔,而随即颔首。
「……请。」
他淡淡应过,当下便由柳方宇领着往见傲天堡堡主陆任倚。
* * *
受聘于傲天堡近两个月,这还是他第一趟有机会见到那个掌控傲天堡的核心人物……流影谷的傀儡。
内厅位于傲天堡内院,与堡内重要执事干部的住所只有一墙之隔。白冽予为求谨慎,对此区域未敢太过于入。此时既是光明正大的进来,自免不了几番张望了。
这内厅装潢得相当奢华气派,可瞧在他眼里却有些过于俗气了。估计柳方宇也有相同的看法DD他不是头一回来此,但还是因那布置而眉头一皱。
不过两人当然都不会将这看法说出来。见仆人已入内通报,柳方宇一个眼神示意白冽予稍待片刻。
没多久,便听得两道脚步声由远而近。其中一个功力颇高,该与柳方宇在伯仲之间,应是陆任倚;另一个脚步声却有些耳熟……察觉到那是谁的脚步声时,白冽予心下便是一凛。
另一个人,竟然便是那个意欲偷袭他的陆仁贾!
当时自己故作病弱,又是半坐榻上,陆仁贾应该无法瞧出他的身形才是。至于声音……靠着语气语音调的些微差异应该可意瞒过去。思及至此,不如定下心思,准备应付接下来可能的考验。
也在此时,两人先后步入内厅,而由那该是陆任倚之人坐上首位,陆仁贾随侍在侧。
见陆任倚已然坐定,柳方宇简单拱手:「陆堡主。」
他是客卿,与陆任倚并无尊卑之差,故仅是打个招呼。但白冽予自不能这么做。
他极为恭敬的朝陆任倚行了个礼:「属下席武师李列见过堡主。」
「你就是李列?」
「是。」
入耳的音调带着几分倨傲。白冽予应答之时双眸略抬,映入眼帘的,是个眸光沉、瞧来约四十上下的男人。
还算端正的脸孔上有着一个相当明显的鹰勾鼻。他神色之间透着相当的野心,不像是会甘受流影谷利用的人。
心下有了如此判断,神色却依旧是淡漠无波。这「李列」是出了名的性子冷淡,故陆任倚虽见他毫无表情,倒也没怎么不快,只道:「劳烦柳少侠了。」
指的,便是由他这个客卿亲自请一个小小的武师来此之事。
柳方宇闻言一笑。
「这份差事是我自动请缨的,陆堡主无须介怀DD几位该有要事相谈,我这个『客人』也不好打扰。告辞。」
言罢,他朝厅内众人一个行礼过,便即洒然转身离去。
这一别稍嫌突然,却清楚表明了他不愿真正涉入傲天堡内部的想法。陆任倚显然相当清楚这一点。神情间隐闪过一抹不快,他转而望向仍垂手静立堂下的李列。
这也是他头一正眼瞧着这个逐渐开始崭露头角的少年。
将之从头到脚一个打量后,陆任倚以着和先前相同的口气开了口:
「听说你数度击退擎云山庄的人,为咱们立下大功?」
「属下仅是完成分内之事,未敢言功。」
「好一句分内之事。你今年几岁?」
「十八。」
「喔!未及弱冠就有如此实力,日后定让不可限量……你说说,这几趟与擎云山庄交手,有些什么感觉?」
「擎云山庄弟子仗着其势力庞大,行事稍嫌霸道且不能容人。但属下几交手的对象都还只是一般弟子,故其整体实力仍不容小看。」
他虽由贬起头,但对擎云山庄的评价仍是相当不错。
陆任倚本是面露喜色,却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神色微微一僵。
只听他一声轻咳:「年纪轻轻就知胜而不骄,更懂得进退之道,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DD百洇,你觉得如何?」
后面的话是对着陆仁贾说的,可唤出的名字却非如此。
白冽予因而明白了些什么。不过「李列」没见过陆仁贾,自不可能发现有和不对劲,故仍是神色不变。
陆仁贾闻言微微蹙眉,道:「堡主所言甚是。依属下之见,不如便派李兄弟到仍未前来的商家门派进行游说如何?」
「你的意思是……」
「李兄弟屡败擎云山庄,名声早已在四近门派传了开来。有李兄弟出马,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两人皆不知白冽予的口才智计,虽未直言,可派他前往,为的自是展现「实力」。白冽予心下好笑,但也知智计没有插口的身分,当下只是默默听着,任由这主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决定了「李列」的下一个任务。
而前往游说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逐步蚕食擎云山庄的势力。
约经过小半刻的讨论后,他的新任务正式定案。陆任倚简单任命过后,便即示意他先行退下。
先前说得好听,可由陆任倚的态度便可知他完全不把「李列」当一回事。
直至今日,真正看得清白冽予实力的,也只有柳方宇一人而已。那陆任倚功力虽高,可过于傲气,完全不将他这个后生小辈放在眼里DD便是被聘为客卿的柳方宇,只怕陆任倚也没真正放在心上。
这评论员的真实身分当是哪个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且瞧他自恃若此,又习于发号施令,显然是高居上味、手下徒众不少的角色。
走出内厅的同时有了如此判断,白冽予循着来路正准备离开内院,却因迎面而来的脚步声而暗暗一凛。
是个高手。
心下如此认知方浮现,便在望见前方来人时微微一震。
自见过柳方宇之后,白冽予还是第二在各方面因一个人而感到震撼。
那是一个相当俊美的青年,与柳方宇年岁相若,不论相貌实力都和柳方宇在伯仲之间,可神情气质却是迥异。
与柳方宇的温厚不同,此人神情冷沉,予人一种极为冷酷无情的感觉DD而那双凌厉冰冷的眼眸,更是白冽予离庄至今头一个无法完全瞧清的人。
这一切判断仅在一瞬之间。
神情之见没有分毫变化,连呼吸心跳亦是如此。他就像是看到陌生人而有些好奇的瞧了那人一眼之后,便即与之错身而过。
这戏算是演得极好了。可白冽予清楚,他不可能完全瞒过此人……
也就在他离开内院的那一刻,青年在掠过些许讶异之后,唇角扬起了颇赋兴味的笑。
* * *
翌日。
在陆任倚的任命下,白冽予一早就便领人前往九江城外一个门派进行游说。
一如他所预料的,虽说是由「李列」领人,但这李列也只是拿来充当场面壮大声势而已。真正游说对方的愣了,还是由陆任倚另行派遣的。
这样的情形对白冽予而言还是有好的。毕竟真要交由他进行游说,需要考虑的事情可就多了。但现在他只需要站着当摆饰,这个任务不可谓不轻松。
一番相谈后,敲定合作方案回府时,也不过是午时初刻。
告别了「部下」,白冽予才刚准备去堡内餐厅用膳,便听得一声高唤:
「他在这儿呐!」
语音初落,紧接着便是数道脚步声同时朝自个儿行来。白冽予微微一惊朝声音来望去,入眼的,竟是连同柳方宇在内六人浩浩荡荡朝智计走来的情景。
这六人无一例外都是受聘于傲天堡的客卿,同时朝一个人走来,身势之浩大自是不言而喻。白冽予微愣间就想往餐厅里走,可才刚转过身,就听到柳方宇一声唤:「李兄!」
名字都喊了出来,他也不能装做不知道了。因而有些尴尬的转过了身DD神情之见自然瞧不出分毫DD便见到柳方宇一脸笑意上前:「李兄,今日咱们几人约好了要去城内醉红楼逛逛。要不要一道去见识见识?当然,我欠你的那一顿是分开算的。」
语调之中没有任何的强迫意味,只是单纯的询问。可一听到「醉红楼」三字,面具底下的容颜便难得的微微发红。
醉红楼,九江最大青楼。
青楼是什么地方白冽予不会不知道,但满脑子只有报仇及山庄大业的他自然不曾想过这些。虽说少年人血气方刚,可同时修医习武,还要学习情报分析判断的他,根本没有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偶有空闲,萦绕于脑海之中的也只有报仇大计。尤其他所习内功本就是讲求定静的玄门正宗心法,那方面的需要相对较低。上青楼这回事,他根本想都没想过DD那日柳方宇只是顺口一提就让他有些无措,更何况是明着邀请?
尴尬间正待开口拒绝,肩膀却已被人一把搭住:「小兄弟,你要是拒绝可就太不给咱们面子了……瞧你这模样,该不会还是个雏儿吧?没关系!今个儿就由我们几个大哥作东,让你尝尝女人的味道,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此人是在南方武林颇有名气的擎天棍,姓章,今年已有三十好几,实力该与白冽予在伯仲之间,是个直爽豪气的汉子。他如此个性,自然不会察觉到这性子淡漠的少年并不习惯这个动作。
这汉子毫无自觉,白冽予可就苦了。刚才那一搭他不是避不开,而是不方便避开。可结果就是目前给人热乎的搭着肩,直言要让他去青楼摆脱童男生涯的情形。
便是他白冽予心计沉才智高绝,碰上这种情况也给弄得不知所措了。面具下的容颜早已通红,,还没能拒绝,就已在一群人的起哄下给架到了醉红楼去。
醉红楼不愧是九江最大的青楼,里头姑娘的气质都相当不错,内里装潢亦颇为讲究。
他们这一行七人中有六人都是声明极大的好手,手头又阔绰,一进楼就给分带往两间贵宾厅。而「李列」唯一称得上熟的也只有柳方宇,自然是同他分在一厅了。
眼下已是势成骑虎。白冽予虽非自愿,却又只能硬着头皮在厅内坐了下来。
姐儿爱俏,不待众人要求便已因柳方宇初中的相貌争先前来。一番挑选后,九名女子被留在厅里DD用章姓汉子的算法,一人两位,李列特别优待,给他三位。
这话一出,在白冽予身旁服侍的黄衣丽人立时一阵娇笑:「哟!瞧小哥这般纯情,一对三,行吗?」
「你可别小看这位小兄弟。他可是有以一敌七的辉煌纪录呐!」
见女子「怀疑」李列能耐,同厅的一位安姓好手半开玩笑的补充道。黄衣女子因而一声娇呼:「还以为小哥是羊,原来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呢!以一敌七的能耐,不晓得奴家受不受得住啊!」
最后一句是说白了的,让白冽予更是一阵尴尬。他脸早已红透,可面具是不会有这些变化的。神色不变,自然给黄衣女子当成是青楼常客、以一敌七的「能手」了。
倒是柳方宇看他有些僵硬,又知他方才是给硬拖来的,心下虽对他如此纯情感到有趣,却多少有些歉疚。于是微微一笑,道:「姑娘可别给安大哥骗了。李兄的以一敌七是孤身一人挑战七名功夫不弱的擎云山庄弟子,可不是声明披着羊皮的狼。」
「原来是这个以一敌七……这么说来,小哥和柳公子一样,都是年轻有为的少侠了?」
黄衣女子说着,纤手已然按上白冽予胸膛,唇角勾起柔媚一笑:「小哥可要好好爱惜奴家喔!」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笑DD除了白冽予本人。
本来的原因是无措,但随着黄衣女子的贴近,另一个原因随之而生。
淡淡的香气萦鼻。明明是迥异的香味,可伴随着透过衣裳所传来的、女子柔软躯体的热度,以及眼前那鹅黄色的衣裳……多年来不曾遗忘的一幕,乍然浮上脑海。
身子因而一僵。本有些混乱的脑子瞬间清醒。
早已伴随这他多年的情绪涌升,足让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不让恨意和杀气流泻丁点儿。
可先前那一僵相当明显,旁人自然不会忽视。
瞧他整个人忽然僵了,那章姓汉子只道他是难以消受美人恩,因而笑道:
「你们可别吓着他DD我也不瞒了!这小子还是初哥儿,需得你们好好教导呢。」
这话可说是揭了李列老底,让众女当下又是一阵娇笑。
见话都说白了,那姓安的刀客也不再客气。他瞧不如仍有些紧绷,当即倒了杯酒:「李兄弟别害臊!来,喝杯酒壮壮胆!」
一边说着便要将酒递予白冽予,却在半途给柳方宇截了下。
俊朗面容带上潇洒笑意。
「两位大哥,别光照顾后辈而冷落了几位姑娘呐!」
顿了顿,平和目光转向围绕少年身旁的三名女子:「三位姑娘,我这李兄弟还托几位照顾了。」
言罢,他将方才截下的酒一气饮尽。
说是敬那三位姑娘,可白冽予却清楚:柳方宇是在替自己解围、挡酒。
这一着可说是相当高明。正因为他这番话,章安二人遂不再只关注李列,转而和那些姑娘调笑玩闹起来。
也因为柳方宇的解围,白冽予的心思这才稍微转移,也因而得以放松了些。
心绪既已恢复平常,虽说是有些无措,却也有了应对的方法:尽管三女几番调笑,他都以着一如平时的淡漠应对。行止间虽看得出几分不知所措,但还勉强应付得来。
只是章安二人虽给柳方宇转移了注意力,还是偶尔会出言「关心」李列一番。这偶尔的一句关心后就是一杯酒DD却通通让柳方宇给挡了下来。
亏得他找得那么多理由替白冽予挡酒,章安二人酒酣耳热之际,又是软玉温香在抱,自没功夫计较为何该给李列喝的酒全给柳方宇挡了。只是几下来,柳方宇喝的酒足比二人多了一倍余,而终于露出了几分醉态。
知道他一直记着自己那日说「不喝酒」的事,白冽予心下微微一暖。见又是一杯酒递来,他不想再麻烦对方,正打算接过,柳方宇的手却又已先一步取了。
眼前,带着醉意的俊朗面容对他露出一个笑:「李兄,你不能喝就……别逞强……若是不舒服可就不、不好了……」
他虽因醉了而有些口齿不清,可话中的关怀之意却是清楚明白。只见他毫不犹豫便把刚截来的那杯酒一饮而尽,而终于不支倒下。
「哎呀,柳公子醉了!」
一旁女子因而一声娇呼;先前替柳方宇倒酒的女子则是一愣之后随即笑了起来。
「醉了正好。方才柳公子说要陪几位朋友们去找凝L姊,刻下倒是个机会呢!妹子还不请人带柳公子去上凝L姊那儿歇息!」
「说得是。我这就去了。」
女子领悟过来,当即一声应过出了贵宾厅。
凝L是醉红楼头牌,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对柳方宇却十分有意。先前服侍柳方宇的两位都是凝L特别照顾的妹子,故一见他醉了,立时想着让柳方宇上凝L休息。
章安二人听她俩此言,都大呼柳方宇艳福不浅。
那女子出去没多久便已带人回来,扶柳方宇往凝L居去了。
白冽予先前见对方因自己而醉倒本有些愧疚,可刻下柳方宇既有了个人人羡慕的去,他也就不再担心。一阵权衡后知道不该再留,遂于众人忙乱间趁机溜了出去。
这还是他踏入江湖以来,初遇着了一件完全出乎意料而无法掌控的事DD谁想得到他白冽予头一回上青楼是被硬架进去,然后趁乱逃出来的?
在这方面过于纯情是原因之一,而没有应付儿女情长的多余心力则是他最后趁乱溜走的主因……
心下无奈间,白冽予踏出了醉红楼的大门。孰知,更领人无措的事正等在前头DD才离开醉红楼没几步,稍远少女双颊微红朝他招手的身影便已随之映入眼帘。
于心底一阵暗叹后,少年硬着头皮上了前去,
第七章
便是桑净性子再怎么大胆,骨子里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黄闺女。一提起青楼,她的反应绝不比白冽予好到哪儿去DD更别提青楼前头本就不是适合长谈的地方。
转移阵地既是势在必行,桑净道了句「随我来」后,便即领着他一路来到了离醉红楼两条街远的一间茶居。
白冽予本是可以不必理会这过于突然的邀请的。一来二人至今也不过就那一面之缘,谈不上有声明交情;二来这桑净其实还欠他一份情,若以此为由婉拒,对方想必也不好多说什么。
但或许是方才的时地情景、以及因先前柳方宇的尽心维护而升起的感动,让他一时无法狠心拒绝这名女子的邀请……而至于此。
两人坐定后,桑净先叫了壶香茗及两份茶点,随后才将目光移到面前该与自己年岁相若,却身手不凡的少年身上。
她一个姑娘家,像这般主动邀请一个年轻男子自然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替彼此倒了杯茶后,她下定决心般的开了口:
「说实话,李公子愿意接受净儿如此冒昧的邀请,实让净儿有些意外。」
起始便是如此一句,显是对李列的淡漠性子有很的印象。
白冽予心道他自己也有些意外,可面上仍是一派澹然:「桑姑娘是为了柳兄?」
远离青楼已让他的心神状态完全恢复,对于桑净的邀请自然也有了头绪。
以他先前的表现看来,会刻意等在醉红楼附近,为的自然是柳方宇了。只是一个良家妇女老在附近晃未免不成体统,此时又见自己这个极受柳方宇拉拢的人出来,这才临时起意邀自己相谈。
他的猜测显然相当准确。话才刚问完,眼前清秀的容颜之上已是一抹红霞浮现。
「那、那也是原因之一……」
「柳兄醉了,现在大概在哪儿歇息吧。」
白冽予虽缺乏和年纪相仿的姑娘相的经验,但也知道不好直说柳方宇正在醉红楼头牌房里「歇息」,只能有点含糊的回答了她未出口疑问。
可男人去青楼是干什么的,身旁师兄弟一堆的桑净自然知道一点。面上因而又是一红。
声音不自觉的比方才小了一些:「男人……都那么喜欢上青楼寻欢作乐?」
这一个「都」字,自然是把刚刚才从青楼逃出来的白冽予也算在里头。
后者因而有些尴尬,可仍是神色不变的以一句「食色性也」打混过去。
被一个青楼搞得这么狼狈是他想也没想过的事。虽说无心于儿女情长,可找时间好好训练自己一番已是必然之事DD倒不是真的要来趟「破身之旅」,而是要让自己习惯「青楼」,以免日后又像今日这般方寸大乱,甚至因此而着了人家的道儿。
不过这桑净的道行显然只比他更低。一句「食色性也」让她立时满脸通红,足足慌了好一阵才冷静下来。
只见他几个呼吸后,神色一端,语气已是迥异于先前的肃然:
「虽然是意外相遇,可净儿之所以想找柳公子……也是希望他能替净儿引见您。」
这话若是听在别人耳里只怕会无比惊讶DD以两人的实力地位之差,说是请李列引见柳方宇还说得过去。可她居然是反其道而行?
白冽予却清楚:直至今日,与自己称得上有交情的也不过只柳方宇一人,而柳方宇显然又比他容易亲近多了,故有桑净此言。
不过湘南剑门的掌门之女想找李列,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喝茶聊天、谈什么食色性也的……眸光微沉,他轻啜了口茶。
「桑姑娘究竟有何要事?」
「……李公子可知,你的出现已经相当程度的打击了擎云山庄的威信?」
「何出此言?」
听她提起说着,白冽予一个挑眉:「便是我击败山庄弟子……只这点小事,算不上什么打击吧?」
「这或许是小事。可一旦碰上另一件大事,这小事便成了他人眼中的一个征兆DD一个擎云山庄已逐步走下坡的征兆。」
「喔?大事?」
顺势问出口的同时,答案也已于心底浮现。
好一个流影谷,竟然将父亲将与西门暮云决战之事公诸于世!
白冽予离家至今仍未与山庄方面有过联系,故直到此刻才由桑净的话推得这一点。
但见眼前少女微露复杂之色,而后是一声叹息。
「李公子应该还记得四大势力中分列一、二位的流影谷与擎云山庄吧?据闻流影谷谷主西门暮云将与擎云山庄庄主白毅杰即将进行一场决战。确切时地没有人清楚,可这消息的来源相当可靠,应不是空穴来风。」
顿了顿,「李公子可能还不是很清楚这件事的影响之大。实则擎云实则的势力有很大一部分是靠这白前辈的名声和实力才得以建立。一旦前辈与流影谷主对决战,不论胜败,负伤修养都是免不了的。少了实力如此强劲的后盾,对擎云山庄无疑是相当大的打击。」
「而流影谷主即使重伤,犹豫流影谷历史悠久实力稳健,受到的影响远比擎云山庄小得多。」
道出心中看法的同时,桑净语气中满是担忧,显然对擎云山庄有好感。
白冽予自然察觉了这一点。他本就颇为欣赏这女子的口才识见,此时更另添了几分好感。
但他的身分隐密,表面上仍是故露些许不解:
「擎云山庄难道没有人才了吗?白毅杰的儿子又是如何呢?「
「白飒予初掌权,就怕人心不服未成气候;白二公子的事李公子是知道的。而剩下两位都仍过于年幼,实在很难有什么实质的助力。「
「既是如此,这事儿于我傲天堡该有相当好才对。桑姑娘又因何邀我相谈?」
最后的话问得直接。但见桑净略一沉吟后,终于是道出了自己真正的来意:
「净儿有个不情之请DD希望李兄能脱离傲天堡。」
这话虽也在预期之中,可以桑净如此年纪,会说出这些还是让白冽予稍感讶异DD他明白湘南剑门为何会派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出来了。不是因为她是掌门的女儿,而是因为她过人的胆识和才智。
桑净武学虽还未成气候,可这份才情却不容小觑。
当下顺其所言,不置可否地双眉一挑:「桑姑娘此言当真?」
「绝无虚假。为了补偿李兄,净儿愿意以剑门护法地位交换。便是李兄看不上眼,敝派也能寻得管道,让李兄在擎云山庄内获得不下于在傲天堡的地位。」
「……李某怕是不值得湘南剑门如此大费周章吧?」
若今日桑净如柳方宇一般看出他的实力,有这话倒不奇怪。可桑净绝无如此眼力,会说出这番话自然是另有用心了。
心念电转间,他已弄清了这桑净在玩的把戏。
说是要通过柳方宇找李列,实则她最后的目标终究仍是在柳方宇身上。白冽予心下了然的同时,也对他另添了分戒备。
柳方宇会由观望转而应聘成为傲天堡客卿,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李列」。如果今日李列离开傲天堡,即使柳方宇一时没想要离开,留着的理由也已消失。而少了这个一流高手的名头,傲天堡实力自会大打折扣。
桑净却不知道对方已弄清了她的目的。一个苦笑之后,道:
「李公子数度击败山庄弟子,在某些人眼里不啻是擎云山庄开始衰退的证明。湘南剑门与擎云山庄向来交好,实在……尤其这傲天堡来历不明,就怕李公子一身实力,到头来却是为虎作伥……啊!」
最后一句已是摆明了将傲天堡当作万蛾不赦之徒,故桑净话才脱口就因发觉失当而一阵惊呼,有些无措地捂住了双唇。
她的口才在剑门自来人人赞赏,又懂得收放自如、随机应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一个无法确定敌友的人面前诋毁傲天堡。
瞧她面上难以掩饰地微慌,白冽予暗暗苦笑。
桑净会就这名脱口而出,多半是因为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敌意吧!他刚才虽有些质问的意味,却没有因桑净明显偏向擎云山庄的立场而流泻分毫敌意DD相反的,他心底甚至是对此感到相当高兴。
正因如此,桑净才会毫无防备的说出那番话,而旋即后悔不已。
但白冽予当然不可能同她说明原因。神色平稳如旧,双唇轻启已是淡淡一句脱口:「人各有志。」
这话,已是明显的拒绝了桑净的招揽。
眼前清秀的容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面露自责之色。双眸之中水气泛起,晶莹泪珠已然盈眶。
没想到她居然会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差点哭出来,白冽予心下一阵愕然。
而终究是,一声轻叹。
「抱歉。」
抬手轻拭去他即将滚落的泪水,他留下隐带无奈的一句道歉后,起身离去。
* * *
把桑净弄哭虽在意料之外,可与这名聪慧少女的相谈却让白冽予有了相当程度的收获。
离开茶居的同时,先前交谈的内容浮现于心。
湘南剑门和山庄的交情不过是一般程度。而桑净这个说客的出现则显示出了山庄在沿江各大门派心中的重要性。
也对……擎云山庄的存在,对这些大门派而言可说是安定的象征。一旦山庄势力衰退,江湖难免一阵混乱,这些大门派的既有实力也可能会受到影响。
大门派不像那些才刚兴起、努力谋求发展的小门派,他们注重的是整体实力的巩固。比起去亲近一个前景不明的新兴势力傲天堡,还不如好好维持与山庄的关系。
只是这个打算虽有,表面上也不能同傲天堡闹得太僵。桑净前来的原因之一就是如此;而原因之二,大概就是为了像方才那样见机行事。
也就是说,傲天堡的出现及南安寺一战的消息虽会对山庄造成相当的影响,但与山庄有交情的各大门派应不会轻易动摇……
正自思量,心头警兆忽现。
此时四近无人,但嗅得一股淡淡的药香飘散于四周。白冽予思绪瞬间数转,已然弄清了事情始末。当下顺势合作的一倒,而随即被一道暗巷跃出的身影接住带离。
这人武功相当不错,隐匿潜踪之法一绝。确定对方该看不到自己的脸后,白冽予双眸微睁DD只见那人扛着他闪进暗巷,并在确定无人窥伺后打开偏门进入屋中。
照此人方才走的路程及方向看来,这屋子显然是方才那间茶居的后半部。而由前头飘来的阵阵茶香更是证明了他的猜测。
但听那人走近墙边扳动了什么机括,「喀」的一响后,一道密门随之而开。
里头是一件稍嫌阴暗的密室。那人扛着他进去之后便即关了密门、将他的身子在室内小榻上放下,并自走到另一侧,似乎在找些什么。
听得许瓷瓶碰撞之声传来,白冽予立时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唇角因而扬起淡笑。他不再演戏,拍拍衣裳坐起了身子。
「不必找了。」语气是隐带意的淡冷,「没有必要。」
这声音来得突然。那人全无防备,闻言先是一震,而随即回过了身。
他有一张俊雅的面貌,又是一身儒衫,一般人单由外表很难想像他竟有那等功力。
只见他略一惊慌后立时冷静了下来,以着有些讶异的表情开了口。
「没想到你竟能不受药性影响……我似乎太小看你了,李列。」
「兄台既然对这药十分有信心,想必很好奇我为何不受药性影响了?」
「……请说。」
「因为这迷香的方子正是由我一手调配而成。」
见他很快就冷静以对,白冽予心下赞赏,一句话间接道出了自己的身分。
那人闻言又是一震,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而随即了解什么似的一阵大笑。
他搁下了原先藏于袖中、已暗握于掌心的匕首。
「原来如此……李列就是白冽予。二少爷藏得真好,咱们冷月二十八探竟无一人察觉,还让我白白浪费迷香,在二少爷面前演了出可笑的戏码。」
「要想欺敌,首先便要欺己。关兄不会不明白这点吧?」
见他已明白自己的身分,白冽予一句反问,并扬手揭下了覆颜的面具。
眼前此人正是冷月二十八探之一,负责九江四近情报工作的关阳。
他不是不晓得冷月堂在此有据点,只是会来这间茶居完全是意外。加上之前先给那群青楼女子搞得头昏脑胀,接着又要应付桑净……直到方才关阳用了迷香他才猛然会意,也因而更觉自己仍有所不足。
对于白冽予知道自己的身分,关阳并不讶异DD作为冷月堂的继任者,这点认识自然是有的。让他讶异的是眼前那张容颜。
虽曾听闻二少爷容貌不俗,却没想到竟能臻至如此境界,让他瞧着不由自主便是一怔。
但他毕竟不是寻常角色,很快就回过了神。
「二少爷可需往外头一叙?」
「不必。」
淡淡二字拒绝了他的提议,心下却已由眼前男子明显不带分毫敬意的一声声「二少爷」而起了几分兴味。
难怪莫叔原先会担心他能否顺利接手冷月堂。以这关阳连掩饰都懒的那份傲气瞧来,若无相当的手段与实力,是绝无可能令他心甘情愿地为己效力的。
思及至此,不如唇角微扬,难测眸直凝向关阳的,一身气势瞬间已无分毫隐藏:「我本不想这么早与山庄联系,可事情既如此发展也是个机缘DD不知关兄对这傲天堡有几分了解?」
「……组织架构已有大概,对堡内的人事关系却还一知半解。这趟瞧准了机会想抓『李列』,没想到原来是自己人。」
说到最后,关阳语气略带自嘲,心底却因眼前少年与初时迥异的气息而暗感骇然。
他本不怎么将「李列」放在心上,便是知道李列就是白冽予时,也只是对其心计暗感讶异而穴DD以他对李列的了解,此人功夫虽不错,却还不到让他有所戒备的地步。
李列只是个冷漠难近、武功不错的少年;而眼前的不如不但有着不容忽视的武学造诣,更是个让他难以看透的存在。
即使没有那张足称无双的容貌,眼前的少年单凭一身出尘气息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而,相对于那份仿佛不染尘埃的脱俗,那双眼眸却似浅实,难以估量。
关阳终于明白了先前柳方宇会如此看好「李列」的理由。这个名震天下的年轻好手,显然是唯一一个察觉到「李列」真正实力的人……
不……以不如隐藏已身能耐的工夫瞧来,只怕连柳方宇也只是看出他在武学方面的实力而已。
这一思索,先前的骇然立时加;凝向少年的目光亦随之添了几分欣赏。
白冽予察觉了这一点,却不说破,只是接续着前头的话一个回问:
「『瞧准了机会』是指……」
「二少爷身上还残留着相当程度的香气,想来是刚由醉红楼离开……男人一番征伐后难免戒备较松,自然是出手的好机会。」
心下既已添了欣赏,关阳的话便也多少客气了一些。
可这话听在白冽予耳里却是暗感尴尬DD关阳多半认定他有在醉红楼同哪个姑娘好过了。这话他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索性故作镇定沉默以对,可面上仍是不自主地染上些许薄红。
幸得密室内光线阴暗,才不至于让他泄了底。
于心底更加坚定了好好「磨练」自己的决心后,白冽予不再多想,心思一转,迎向关阳的眸光已然隐带上几分凌厉。
「你我都是明白人,『二少爷』什么的倒也不必了……眼下我若出言『命令』关兄,关兄想必也不会服气吧?」
「……确实如此。」
见他说得明白,关阳双眉一挑诚实应了,眸中对少年的欣赏已再添了几分。
却见少年眸光微凝;浅扬的唇角,化为略带意的一笑。
「那么,若非命令,而是『合作』呢?」
「合作……情报?」
「不错。傲天堡方面的消息由我负责,我所需要的情报则由关兄提供……」
顿了顿,「至于『白冽予』有无接手冷月堂、令二十八探效力的资格,关兄何不在你我合作的过程中亲自确认一番?」
「由我亲自确认……?二少爷倒是挺有自信的,难道便不怕我心存芥蒂,刻意从中作梗?」
「关兄会这么做吗?」
再反问了回去,白冽予容颜之上难测淡笑无改,却让瞧着的关阳多少有些一怔。
而后,是明白什么般的一笑。
「既然如此,我便期待您的表现了。」
这话,已是间接同意了他所提的「合作」一事。
此事本在白冽予意料之中,自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喜悦。当下将昨晚探得的情报尽数道予关阳,并在确定后者已完全记下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想知道三件事……第一件,查出四近可供青衣众人马藏匿的地点;再来,查出有哪些消息匿迹多年、符合傲天堡核心人员特征的组织DD由一些有相当名气的贼寇下手。青衣众劫掠的手段可不是寻常人学得起来的。
「最后,我要知道流影谷年轻一辈有哪些高手,即使只是最简单的描述也行。「
最后一项为的是昨晚错身而过的那人。白冽予可以肯定那个青年就是在幕后操纵傲天堡的流影谷之人……如果他没有看走眼,那名青年将会成为自己、以及山庄最大的敌人。
将他的要求一一记下,关阳略一颔首表示明白,心下却已是一阵赞叹DD对于眼前少年于这一番对话中所展露的才识。
虽不能就此定论他有无能力承下冷月堂,可单是其今日的表现,便足以令已期待起二人日后的合作……
「那么,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拉回了思绪的,是少年低幽的音色。
清冷眸光凝向关阳;端丽唇角勾起淡淡笑意。
「……有你相助,成功掌握冷月堂将不再是难事。」
语音仍旧是一贯的澹然,可伴随着淡然笑意,话中所透露的信任却有着直入人心的力量。
关阳因而一震。望着眼前淡然却足以慑服人心的笑容,以及那话语中的信任……胸口某种情绪升起,一瞬间竟有种想就此宣示效忠的冲动。
可他终究还是将之压抑了下。也在此时,白冽予已自起身戴上了面具。
「方才的事就交给你了……请。」
言罢,他仿效关阳方才的手法开启密室,由偏门离开了茶居……
望着洞开的密室,关阳足足呆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唇角苦笑因而扬起,他走出密室,转而取出二十八探间传递情报的专用信笺,将白冽予方才吩咐的事情一一写下。
只是,那提及白冽予时本欲落笔的「二少爷」,却在最后改成了「二爷」两字DD
第八章
「来,这是您上要的茶叶,刚烘制沉的上好秋茶呢!」
「谢谢。」
由关阳的手中接过一罐包装精美的茶叶,白冽予象征性的给了他半两黄金后,离开茶居回到了傲天堡。
自那日后又已是半个多月过去。半个多月间,白冽予四度领人前往九江外围几个较大的门派进行游说的工作。由于路途比先前远得多,他虽仍只是个摆饰,却也在一来一往上耗掉不少时间。
每趟回来,他都会到茶居走一趟DD一方面是继续先前的「交易」;另一方面则是同关阳讨论目前的情势。
几趟下来,虽然谈话的时间不长,彼此却已培养出了相当的默契。
关阳今年不过二十二、三岁,但自幼接受冷月堂训练,各方面的能力都相当突出。他整体实力于二十八探之中排名第五,隐有年轻一辈密探之首的地位。若能获其认同,二十八探可说有四分之一已成功纳入掌控。
伴随着如此念头浮现,某个计划也已于脑海中慢慢成形……眸光因而转沉,却又旋即恢复了先前的无波。
确定房外无人窥伺后,白冽予打开茶罐。淡淡茶叶香于房内飘开的同时,他取出由小袋装着的茶叶,并由茶罐内层剥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纸乍看之下只有一张,实际上却是由三层构成。他由怀中取出特殊药粉将纸张分离后,一一检视上头的内容。
这三张纸分别是最新的情报汇总、标有青衣众可能藏匿地点的地图,以及另两件事情的情报概要。
将之一一细读之后,他将三张纸重新叠好,不着痕迹的放回茶罐内部。
这份情报,是截至目前为止最为有用的一份。
首先是那份情报汇总,其中有一条是傲天堡发函邀请擎云山庄高层来九江共商除寇大计。此事并未公诸于世,而他亦未有所闻,显然傲天堡高层不但对此事另有图谋,也仍未完全信任「李列」。否则,以此事的重要性,他们没有不告知的道理。
再来,是关于流影谷年轻一辈的情报。上头所载共有九人。虽然各人的情报多寡不一,可仔细研读过后,那名青年的身分已然呼之欲出DD
西门晔,流影谷现任谷主西门暮云的独子。
回想起那短暂的错身,白冽予唇角勾起略带兴味的笑意。
西门晔吗?
如果他没有看错人,这个西门晔日后定会成为掌理整个流影谷之人,也会成为擎云山庄最大的敌手。
比起父亲西门暮云,西门晔玩阴谋的手段显然高明很多。不说别的,便只傲天堡之事就已有让人无从抓其痛脚的乏力感。白冽予很清楚,即使今天他扳倒了傲天堡,也必定很难照到傲天堡之兴起与流影谷有关的确切证据。
而且,他也不认为西门晔是想藉傲天堡来削弱擎云山庄的势力。上回与桑净的谈话让他确定了山庄与周边各大门派之间的利益关系。有这份利益关系为基础,山庄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击垮DD更别提是给这个傲天堡。
想靠这样一个傀儡打败擎云山庄自然是不可能的,尤其在青衣众出现后。
青衣众的存在可说是一把双面刃,虽然打击了山庄基层的威信和势力,却也给了人击溃傲天堡的理由。
而这点的可能性既无,西门晔真正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的目的,是测试擎云山庄年轻一辈的实力与应变手段。
就如同早先在山庄,自己与兄长猜测此计是出自于流影谷年轻一辈之手一般……当父亲与西门暮云订下决战之约时,双方权利的移交便已成了定局DD就不知柳林山庄与碧风楼又是如何了。
如此疑问方生,柳方宇的面孔立时浮现于脑海之中。
直至今日,他还是没能弄清楚柳方宇的真实身分……
思及至此,澄幽眸光垂落,唇间已是一阵叹息逸出。
正是因为这阵子的东奔西跑,让他自那日醉红楼一别后便未曾与柳方宇见过面。
当然,如果他肯主动找对方,两人该是有机会碰面的。可八年前种下的心结未解,在弄清楚此人身分之前,他实在没法主动表示出结交之意……
便在此时,熟悉的足音入耳。
白冽予闻声先是一怔,而随即一阵莞尔。
竟真有这么巧的……他才想到柳方宇,对方就紧接着找上了门。
当下将茶收好,起身开门。随之映入眼帘的,是睽违半个多月的、柳方宇带着歉意的俊朗容貌。
「终于见着你了,李兄。」
大概没想到他会主动开门,柳方宇一愣之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了口,语气是熟悉的爽朗,「那日实在不好意思。不但累得你被硬架到醉红楼去,始作俑者的我还半途就醉倒了……造成李兄诸般困扰,我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偏偏几度前来都扑了个空。若非清楚李兄诸事忙,我还真以为李兄是因不满那日的事而刻意避开我呢!」
现在当然确定不是这个原因了。柳方宇明显带上喜色的神情透露如此讯息。
白冽予本就不介意那天的事,瞧他如此反应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神情仍是惯常的澹然,语气却已难得得缓和了:
「柳兄是因为替我挡酒才会醉倒,按理我还得向柳兄致歉道谢才是……且好色本是人之天性,柳兄又何须介怀?」
这话的用意本在替柳方宇开脱,可话才脱口,便因想起了当日与桑净、关阳的对话,及自己当时的反应而暗暗苦笑。
却不知这柳方宇的反应又是如何?
只见眼前的俊朗面容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若我说那日酒醒后,也只有和凝L姑娘谈谈书画而已,你会信吗?」
「……或许吧。」
略一沉吟后给予的,是尚算肯定的回答。
以柳方宇当时的老练,白冽予当然不会认为这个年轻高手和自己一样还是童子之身。可依自己对他的认识,他若说没发生什么,就该什么也没发生才是。
这个回答让柳方宇明显的一呆,而随即露出了个相当迷人的笑容。
「得李兄如此信任,便是受其它人误会我也不介意哩……不说其它,前几日我在城郊山上发现了一出山泉,临着泉水还有一间专供客人歇坐沏茶的小店,不知李兄可有兴趣?」
「……今日方由城内茶居弄到几两好秋茶,就一道带去吧。」
拐着弯接受了他的邀请,心里却因眼前满载喜悦之情的迷人笑容而明白了些什么。
难怪桑净会喜欢上柳方宇。这个迷人的笑容就是与人称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父亲相比也毫不逊色DD尤其那笑容是完全发自内心让人更容易因那份真诚而受感动。
不像自己,连个表情都是经过算计的结果……
柳方宇哪晓得自己一个笑容竟惹得他那么多心思。见他同意,心情更是大好,而在准备妥当之后领着他来到了城郊山上那间小店。
地方是过于偏远了些,可正因如此,小店连他二人在内的五名客人,无一例外都是精于此道的好茶之人。
由店家取了适量泉水,白冽予第二亲手为彼此沏茶。
茶与上回的不用,泡的方式当然也有所差异。瞧着那双光润修长的手流畅利落的沏好香茗,柳方宇心下正自赞叹,却因察觉到眼前少年一瞬间流泻的出尘气息而有些怔然。
但他随即回过了神,在对方发觉前接过刚倒好的茶,举杯品茗。
两人的对谈依旧不多。但比起最初的沉默,或多或少的对话证明了些许交情的存在……
意识到该离开时,天边已是一片暮色。
清了帐后,两人循原路下山。可才离开小店不到半里,心中已是警兆忽现。
当下一个对望DD对方有二十四人,功夫都不错。而飘散在四周、若隐若现的杀气则表明了对方的来意不善。
两人都有兵器傍身,又知对方绝不可能就此罢手,索性双双停步,并由柳方宇首先开了口。
「不必躲了,出来吧。」
语音初落,四近林间已是一阵骚动。十数名黑衣人闪身而出,兵器扬起便朝两人袭去。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白冽予心念电转间,一句「柳兄保重」脱口,不待众人反应便即运起身法全速朝山下逸去。这一招来得突然,几名黑衣人一时拦他不住,竟就这么给他闯出了重围。
他长年居于山中林间,便是全力奔驰,身法也不会受到分毫影响。
可白冽予并没有完全发挥这项优势。迅雷不及掩耳的一闯后,他随即放缓脚步,以黑衣人不至于跟丢他的速度奔驰于山林间。
然而,足足过了好一阵,身后仍没有任何人追来。
也就是说,对方的目标是柳方宇。
如此认知浮现,唇角冷冽笑意随之扬起。畅如流水的身形就那么凌空一转,隐起行踪掠回了先前所在。
他当然不可能丢着柳方宇不管。之所以会二话不说假装溜走,是为了确认对方的目的。加上先前敌人又留了五人隐匿不出摆明另有诡计,他索性由此化明为暗,先理掉那几人后再与柳方宇会合。
隐藏形迹这方面他也算是能手。确认了那五人的位置后,手中精钢剑悄然离鞘。
那五人相互间隔了不少距离,配合着内圈的一十九名黑衣人另成包围之势。
此时早已入秋,天色暗得极快。就着已降临的夜色,白冽予悄然潜至目标身畔。待对方察觉到他的存在之时,长剑已然抵上后颈、
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躯体颓然倒地。
这是他第一如此确实的了结一个人的性命。
鲜血溅上衣衫。不让自己有任何迷惘的余裕,不如大略看了看尸体试图找出其目的,而在望见尸体手中的小型暗器之时心下一凛。
当下不再停留,全速运起身法朝下一名埋伏者掠去。
这五人之所以会配合着包围网分散在各个方向,为的正是趁柳方宇疲于应敌、左支右绌之时以暗器偷袭。而暗器不用想也知道是淬了毒的。
幸得这几人过于分散,又全神贯注于内圈的打斗,对白冽予的暗袭几乎没能防备。身形流转间又已是三人倒地,每人都是一剑毙命。
只剩一人了。
白冽予一方面朝最后的目标飞奔而去,一方面暗暗留心内圈的变化。
此时柳方宇四周亦仅余六人。敌方的能耐让他无法同上回一般手下留情,长剑每舞动都带出一帘血雨。眼见又是一人倒下,便在此时,一抹银芒由白冽予前方不到两丈朝柳方宇疾射而出。待要阻止已是不及。
那抹银芒,就在他眼前直直钉入柳方宇肩头。
后者身形因而微滞,却旋即再出手。白冽予心下暗道不好,长剑一递解决最后那名埋伏者后,立时转朝柳方宇所在方向掠去。
此时余下的敌人已减至三名。那持剑的身影正欲将其解决,身子却在此时失了控制。
而至,颓然倒落。
那三人见计谋奏效,哪有放过这个机会的道理?兵刃举起便要击上明显无法动弹的躯体之时,诡如灵蛇的银影以上而过。
三把兵刃被同时卷起、夺下。三人愕然转头DD而映入眼帘的,是手持银白长鞭、本该已逃离此的少年。
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十成内劲运起,银白鞭影闪落,三人亦随之毙命。
也在同时,白冽予足尖一点疾赶至柳方宇身边,一个抬手连点他几要穴。
这柳方宇为了应敌,明知情况不对仍然妄动真气,结果则是毒素的加速运行……本能压抑更就的毒因而迅速扩散发作,而造就了他刻下的浑身无力、散发出阵阵高温的身子。
可瞧见白冽予的那一刻,他还是勉强动了动唇,露出了个苦笑:
「你还是回来了……」
「以为我会就此离开?」
「自觉虽不……这么认为……可心里……多少有些怀疑……」
「……是吗?」
回应的音调,是惯常的平淡。
柳方宇的话虽显示出他并未完全信任自己,可白冽予并没有计较这些心思。响应这柳方宇难以连续的话语之时,双眸亦迅速检视其症状。将外表的征候一一记下,思绪瞬间已是数转。
以他的医术及对药毒的了解,要想在柳方宇毙命之前解毒绝对没有问题DD关键就在于他愿不愿意展现自己的医术。
可刻下自没那么多时间考虑。
「你能提气驱毒吗?」
「不……」
「……那么,得罪了。」
一句告罪罢,白冽予推开尸体在柳方宇身旁坐下,就地解了他的衣带,小心翼翼的将染血的上衣褪至腰际。
紧实上身因而暴露于空气之中。淬毒暗器被牢牢钉在左肩,仅有些许黑红色的血液自伤口渗出。
双眉因而微蹙,而后,一声叹息。
寒凉指尖抚上他肩头伤,确定情况许可后,一个使力将暗器拔出。
柳方宇因而一震。虽没发出半点痛哼,额上却已冷汗涔涔。
瞧他忍得辛苦,白冽予心下暗感歉疚,衣袖轻抬替他拭去了额际汗水。
「再忍一下就好……我替你把毒吸出来。」
「……!李兄……你住……!」
如此话语让柳方宇闻言便是一惊。正待阻止,身旁少年却先一步俯身,以唇覆上了已身伤口。
瞧着已自埋首肩际的容颜,心下已是大急。
以他的功力,只中一镖就有如此影响,可见这毒性之强了……而李列功力犹弱于他,这一吸岂不是也要遭殃?
只是他心下虽急,身子却怎么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旁少年一口口替他吸出毒血……
这厢柳方宇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可实际上的情况却远不如他所以为的凶险。
八年习医下来,白冽予早已弄清自身内功可以轻易化解任何药物的特性。那日能不受关阳迷昏,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此DD不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调出药的人同样可能被自己所调的药迷倒。
而之所以选择替柳方宇吸出毒血,一是因为他真气至寒无法替柳方宇驱毒,为了驱除尚未扩散的毒才出此下策;二则是为了亲身试出那药的毒性。
了解药性后,白冽予运功将毒排出体外。此时柳方宇肩头余毒已除,流出的血色已经转为鲜红。容颜因而移开,他抬手解了先前封的穴,并自怀中取出药瓶,倒了颗药丸塞入柳方宇口中。
「师门灵丹。嚼碎后吞下。你该知道何时开始运功。」
简单说明罢,他方收回药瓶,便因注意到眼前伤者的毫无动作而不解抬眸。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满载担忧的俊朗面容,对他。
白冽予先是一愣,而随即领会了过来。
「我没事。」
仍旧是淡淡一句,却相当程度的证明了其所言不假。柳方宇虽仍有些担心,但还是松了口气的依言照做。
间柳方宇已能运功驱毒,白冽予这才得以放松了些,而终于有暇注意四周。
伴随着一十九具尸体存在的,是浓烈的血腥味。
这一十九具尸体除了最后的三具是出自他手中外,剩下的十六人全是死于柳方宇的剑下……
眸光因而凝向其右手的剑,却在将之收入眼底时,浑身一震。
月魄?
不对,这不是月魄……这把剑,是「日魂」。
DD他终于知道了柳方宇的真实身分,因为这把两人比试之时他因故没能看到的剑。
柳方宇手中的长剑,有着对自己而言过于熟悉的外形……
即使不看剑身上以篆文刻下的剑名,他也能喊得出这把剑的名字。
日魂。
与月魄互为表里、成双不成对的日魂。
在他人眼里,这或许只是把来历不明、足称名剑的好剑。可身为月魄之主的白冽予自非如此。
日魂月魄是得自父亲手中;而柳方宇的日魂,自然是来自东方蘅了。
也就是说,柳方宇的真实身分便是东方蘅之子、新任碧风楼楼主东方煜。
先前对柳方宇的身分几番猜测,心里虽然多少有了个底,可眼前的事实还是让白冽予吃了一惊。
柳……不,东方煜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分竟然会因一把剑而曝光吧?毕竟,当今天下间能由这把剑猜出其身分的,除碧风楼中人外,便只有父亲和自己了……
眼前的日魂,有着和自己的爱剑月魄相同的外形及纹……不同之,则在于剑身打磨的方式及本身性质的寒热。
月魄偏寒,日魂偏热;月魄的剑身略带朦胧,日魂的剑身则是光亮无比。
瞧着眼前让人打从心底感到亲切的长剑,种种情绪已是杂然上涌。
碧风楼与擎云山庄虽然称不上是敌人,却已多年没有往来DD而原因便在于前任楼主东方蘅身上。
江湖上少有人知道当年名震一时的紫衣神剑东方蘅便是碧风楼楼主,却大都清楚东方蘅对白毅杰心存情意。
然而,白毅杰却只将这位容貌同样不俗的红颜知己当成了妹妹。
落有意,流水无情。也就在白毅杰与兰少桦订婚的那日,东方蘅一气之下立誓再不见他,碧风楼也断绝了与白毅杰、乃至整个擎云山庄的往来。
直到今日。
直到……持有月魄的他,遇见了这个手握日魂的碧风楼楼主……
「李兄?」
乍然打断思绪的,是身旁有些急切的呼唤。
白冽予勉强拉回有些失焦的视线。随之入眼的,是明显解了毒却仍一脸焦急的俊朗面容。
似乎是以为他受了毒性的影响,东方煜边唤着就要探手测他体温。察觉到对方的心思,白冽予一个抬手,在东方煜碰上面具前将之拦下。
「我没事。」他推开了那只过于温暖的掌,「可以起身了吗?」
「嗯。但……」
「那就去山泉边清洗一下吧。」
不给他任何多说的机会,白冽予将归云鞭缠回腰际,起身便往早先两人品茶的那山泉行去。
见他说走就走,东方煜一阵苦笑,还剑入鞘匆忙跟了上。
* * *
确定东方煜已将先前中镖的伤口清洗干净后,白冽予自怀中取出随身伤药上前,示意他坐下好方便上药。
后者依言照做。但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因而微微一怔,眸光凝向正将某种药膏抹上自个儿伤的少年:「这个伤药吗?好香……」
「错了,这个万蚁食心膏,一旦渗体内,不到半刻就会痛如万蚁食心。」
回想起先前的事情,白冽予神色不改一脸淡漠的答了他的问题,心情却难得的有了些许烦躁。
柳方宇就是东方煜。那么,他又该以什么态度来交这个朋友呢……
「你在生气?」
却在此时,身旁隐带歉意的语音入耳。
因而不解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东方煜带着歉意与些许无措的神情。
「抱歉……我竟然还怀疑你是否就此远遁。」
「……我不介意。」
他从没在意这件事,却没想到东方煜居然还惦记着。
怀疑什么的本就是人之常情,更别提两人的交情根本算不上朋友……真要说起来,像东方煜这般信任地任由他上些不知名的药才是奇怪吧?
听得他答得淡漠,东方煜一阵苦笑。
什么万蚁食心膏他当然是不会信的。而且,就算那真的是什么毒药,他这条命也是李列救下的,当作偿还也就罢了。倒是李列隐隐带些烦躁的语气让他比较担心。
一直以来,这个少年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保持着一种仿如无波古井的心境,不论任何事都澹然以对DD可这样的他却在知己运功驱毒时失神了好一阵,刻下更是流露了些许烦躁的情绪。
这段时间内两人一直是单独在一起的,能影响李列情绪的外物也只有自己了。所以东方煜才会有方才的那番道歉
可眼前少年的一句「我不介意」却又不像是在逞强……那么,究竟是什么事让他……?
疑惑还没个解答,眼前的身影却在将那罐伤药塞入他手中后径自起身,走近山泉清洗双手。
眼下十五方过,清冷月色映着那该算熟悉的身影,某种出尘脱俗的气息随之流泻。
浸于冰凉山泉中的双手修长光润,没有分毫因久握兵器而生的硬茧。
一直以来,那双手总是透着几分寒凉……不,不只是手。便连方才李列紧靠着自己替自己吸出毒血时,那唇、那身子也都透着异于常人的寒凉。
这李列究竟是什么样的来路?
如此疑问因而浮现,可东方煜还无暇细想,便因眼前少年明显再度失神的表现而一惊。
浸于山泉之中的双手不曾移开,而他的视线,就那么停留在自己的双手上。
因而明白了些什么。心下暗叹间,已自起身走近了他的身边。
「第一杀人?」
「应该是吧。」响应,是平静无改的语音,「这是我第一……这么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死在我手中。」
「迷惘吗?」
「……还好。」
这点的克服,在白冽予而言并不困难。
失神的原因固然是因为迷惘;可克服之后萦绕于思绪间的,是该如何面对东方煜。
而他已经有了答案。
见东方煜还把药拿在手中,白冽予收回双手,并示意他将药收下。
「你仇家多,留着吧。」
「但你……」
「那是下山前师父给的,我还有。」
这话半真半假DD药膏是他调的,当然还有。
见他摆明了没有拿回去的意思,东方煜将之收入怀中的同时,也因一日间就欠了他这么多人情感到无奈。回想其先前半强迫的要李列收下那小包铁观音的情景,心下不禁大叹起真是现世报。
DD直到此刻,双方才终于算是真正轻松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在山泉旁歇坐了下。
夹杂着淡淡秋意,寒凉夜风自林间拂过。
「现在才想起来……今日我还是头一看你用鞭。」
「你也不是?」
「你是指日魂?要看看吗?」
「……好。」
白冽予本无借剑之意,可既听他提出,便也顺势应了。
自东方煜手中接过长剑。包覆于剑身外的,是另行打造的鞘DD正是这剑鞘的不同,让白冽予直到他拔剑才发现一切。
隐带着一分怀念的,右手握上剑柄。
长剑离鞘。月光下的剑身,透着迥异于月魄的明亮与些许暖意。
「这是把很好的剑。」
「嗯。」
听他称赞自己的爱剑,东方煜微微一笑,「据说世上尚有一把与这日魂系出同源,互为表里的『月魄』……只可惜我无缘得见。」
「若能得知剑的下落,总有得见的机会。」
「……也是。」
微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后,他颔首应了白冽予的话。
如此神情令后者有些无奈DD若今日他知道身旁坐的便是月魄的所有者,不知会如何作想?
不过刻下两人皆对对方有所隐瞒,故无奈归无奈,心底倒是没什么愧疚感。
隐带分留恋的,寒凉指尖轻抚过剑身……而后,白冽予还剑入鞘,将之递还给东方煜。
「你的情况如何?」
「不太理想,只余平时的二。三成。」
「那今日就在此过夜吧。我替你守着。」
「……抱歉。」
心下虽感歉疚,却因清楚不是逞强的时候而仅能回以一句道歉。
这份情,一时间是很难还清了。刻下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尽快恢复功力好减轻李列的负担而已。
当下立即端坐,收束心神运功调息。
而白冽予亦在此时起身,巡视般不着痕迹的在二人周边布下迷香。
会这般费力助他,其碧风楼的身分固然是原因之一,可最主要还是因为心里……已将他当成了朋友。
至于这人情还不还他倒是不怎么在意。毕竟,他既然已单方面的知道了东方煜的身分,便也有了适度利用对方的机会。
将四周布置完成妥当后,白冽予回到他身畔坐下,亦自阖眸开始运功调息。
但不同于全心专注于运功的东方煜,白冽予仍留了相当部分的注意力在感知外界的变化上头。收束感官转而以灵觉留心四周,真气往覆运行间,方圆十丈、甚至百丈内的声息骚动都尽入掌握之中……
不觉间,已是平平静静的两个时辰过去。而打破平静的,是西南方百丈外的些许骚动。
纵使刻意隐瞒,仍没能逃过白冽予的注意。当下立即全心留意对方动静DD没有必要,自然是尽量避免冲突的好。
却终究是,事与愿违。
直觉告诉他「引起那场骚动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寻觅已久的青衣众!
如此认知浮现,白冽予心下立时一凛,却因身旁东方煜的情况而略生迟疑。
后者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犹豫,有些不解的睁开双眸:「怎么了?「
「青衣众此刻正于西南方百丈外集结。「
「既是如此,事不宜迟,李兄还请尽速出发DD我的功力已恢复到平时的六成,绝对足以只保,李兄无须担心。」
东方煜并非愚人,自然知道他是担忧自己的安全才会有此迟疑,故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心。
得他此言,白冽予遂不再犹豫。腰间归云鞭上手,解了四周迷香后,轻功运起便朝骚动来源奔驰而去DD
第九章
一阵急奔后,白冽予在离目标仅余二十多丈时收敛声息,不着痕迹的潜至骚动来源。
群聚于林间的,正是近几个月来四烧杀抢夺、行踪飘忽的青衣众。
由于青衣众每犯案后必定放火,纵使能在对方离开前赶到,也得面临是该衔尾追去、亦或是救火救人的两穴DD更别提他们每赶到时,能望见的也只有青衣众远遁的身影,和燃烧猛烈的火势。也因此,青衣众现身数月来,竟还没人能弄清这群贼寇的底细。
这么说来……青衣众对于傲天堡派出的人数显然有相当的了解。即使带队武师在衡量状况后要求上头加派人手,结果还是一样的。因为,一旦派去的人增加,青衣众放火的范围及行动人数也会随之增加,让他们关是指挥救火便忙翻了天,根本没有多余的人力去追人。
而这,显然也是傲天堡高层与青衣众有所牵连的证据。
眸光紧锁住眼前约有五十人之数、明显是整装待发的贼众,唇角已是冷冽笑意勾起。
东方煜遭袭中毒本是意外之事,却没想到经此波折,竟然让他找到了青衣众的踪迹DD此时约当丑寅之交,一般人家多在熟睡之中,一旦遭袭定然全无防备、损失惨重。
但见眼前数十人准备妥当便要出发。略一思量后,白冽予放弃了出手将之诛杀的念头。
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想要成功查出贼寇的巢穴,就必须在他们毫无警戒的情况下暗暗跟踪。
这五十余人的贼众中仅有六人骑马,其中又以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子最为惹眼。此人少说比白冽予矮了一尺有,可众人之中却属他的功夫最为高明,不在白冽予之下,该是寇首无疑。
只听他一声令下,贼众立即动身朝山下小镇行去。
这群贼寇的功夫都相当不错,脚程亦快,纪律更远胜寻常贼寇,难怪总能及时远遁,让人怎么找都摸不着边……不过,光看他们这颇有规律的行进队形及上下之分的严明,实在很难想像眼前的这群人便是数月来滋扰沿江一带的匪寇。
悄然前进两刻多钟后,贼众到达了小镇。
答答的马蹄划破了宁静,燃着火焰的箭矢照亮了四周。他们分做五拨人各自行动。破门闯入、搜索恐吓。青衣众所到之都是一阵告饶哭喊。但见稍有规模的屋子一间间被闯入、劫掠、放火。不到一刻钟,原先安宁的小镇已被闹成了人间炼狱。
幸得民众对青衣众凶名早有所闻,不敢多加抵抗,使得青衣众这趟行动至此仍只有几人受伤,无人死亡。
努力按下出手阻止的冲动,强迫自己冷静以对。虽然是为了更大的目标不得不有所忍耐,可望着眼前的一切,白冽予心底仍是难免自责。
不过,也该是时候了。
如此念头方现,便在此时,烟乍响。
那是山庄的传讯烟。
瞧着于天际绽放的灿烂火,本有些悬着的心这才得以放下。
这个几天前由他所想出、并经由关阳回传山庄的应付手法DD由于人力有限、青衣众又行踪飘忽,派遣大批手下四巡防很难有确实的效果,故改以每个村庄各派一、二人,不与贼寇碰硬,而是在贼寇来袭时以烟传讯。由于青衣众意在扰乱,不愿与擎云山庄有正面冲突,行动上自会有所保留,山庄也能尽快应变。
但见天边烟接连作响。青衣众非是寻常角色,即使不晓得烟来由,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寇首遂当机立断,一声长啸示意众人集合离去。
青衣众组织严明,那声长啸之后,本自劫掠的群寇立时集结撤退。白冽予随即跟上。
这一路追蹑,足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青衣众的巢穴位于一易守难攻的峡谷间,四周为密林所围,谷口狭窄,防守相当严密。且峡谷四周尚有几暗哨,若非他紧蹑其后,只怕一不小心就会引起对方的警戒。
将峡谷四周的明暗哨及建筑布置一一记下后,白冽予正欲起身离去,一阵脚步声却于此时入耳。
是青衣众之首。
如此认知浮现,心下暗凛间已自收敛声息全心隐匿。
但听那脚步声朝他藏身的树丛直直行来,竟似已发现他一般。白冽予却不慌乱,只是径自屏息潜匿静观其变。
他自始至终都十分小心,对方没有理由发现他才是。且那寇首并未露出分毫戒备之态,显然目标并不是自己。
而一切恰如所料。
寇首于离他不到一丈停下,弯下身子一阵搜索。但听「喀」的一声轻响传来,地面隐隐有了几许震动,显然是什么机关暗门之类的给启动了。
这个机关离青衣众居所的建筑群有相当的距离,又极为偏僻,若非他刚好撞见如此情景,根本很难发现……看来他今晚确实鸿运当头,不但发现柳方宇的真实身分、找到了青衣众的藏身之、甚至连这种机关都给他碰巧遇上。
只见寇首一个躬身下行,整个人没多久便便没入了地面之下。白冽予不敢贸然跟上,遂功聚双耳,以耳贴地试图听出其动静。
暗门连接的是一条密道,且离出入口约四、五步的距离便有控制密道开启的开关。寇首显然是个相当谨慎的人,他一下密道立即动手关了暗门,直到确认暗门已完全关上后才继续前行。
密道延伸的距离极长。随着距离渐远,那人的足音已再难听得。
放弃了地听,白冽予坐起身子迅速思考起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虽不该过于躁进,可眼下既有如此机关,不好好一探实在……尤其今夜之后,他很难找到同样的机会潜进此地。不说其它,只要让傲天堡发现他行踪不寻常、疑心他已找到青衣众巢穴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他不怕被陆任倚当成敌人DD这陆任倚根本不曾信任过任何一个外人。他担心的,是陆任倚因而下令让青衣众转移阵地。
可就这么跟上显然有同样的风险……既然如此,就让他放手一搏。
冷月堂既是情报组织,当然也有开锁、机关方面的训练。可白冽予当时只大概学过,对于一般机关可能还看得出所以然,更专业的就得靠自己那专研机关的三弟了……而他要赌的就是这一点。
如果这机关是他开得了的类型,他就潜入;如果不信,他就放弃一探,从长计议。
决意既有,当下悄声掠至暗门所在之,仿效寇首先前的手法小心探索。
不久后,一个简单的机关布置随之映入眼帘。瞧着那相当一般的机关手法,白冽予不禁暗暗苦笑。这青衣众固然来头不小,整体实力却还算不上一流角色,又怎会有那等高的机关呢?尤其是江湖上专精机关者都是有相当实力的角色,就凭傲天堡是请不动的;而流影谷为了不留下与傲天堡有所牵连的证据,自然也不会出手。加以这密道极为隐密,又位在青衣众的据点里,种种原因之下,也就造就了眼前仅算一般的机关。
指尖当即触上机关旋钮动手解开DD便在此时,一阵刺痛传来。
白冽予心下一震,卷起右袖,只见一道青痕沿腕而上,赫然是名列天下奇毒第五的「青藤」。
青藤之名乍听寻常,实则极为险毒。此毒发作极快,毒液入体后会随血液于皮肤上蔓开青痕,并使中者呼吸困难致死。由于解药极难制作,中者便是能顺利解毒,通常也会留下一些影响,甚至失智。
此毒之烈便是白冽予也有些色变。当下迅疾封穴阻止毒液蔓延,便取出先前曾给过东方煜的丹药服下。
他虽能仗着一身特殊内功解毒,但刻下显然不是静坐调息驱毒的良机,故改而服下灵丹暂时压制毒性。
而后,眸光凝向那个让自己着了道儿的机关旋钮。旋钮之上有一根极为细小尖锐的针。上头,仍残着他的血。
以机关而言是相当简单的构造。可若因此而失了防备,就会如他方才那般着了道儿……今日那针上抹的若是「寒火」,便是他白冽予也只怕得呜呼哀哉。
心下一方面暗骂自己过于大意,一方面也因这「青藤」而明白了些什么。
他轻轻拭去针尖血迹,转动机关将针藏起并打开密门,而在步入密道后将暗门关上。
这他谨慎了很多,也没再出事。
松了口气后,白冽予屏息凝神开始查探密道。
密道约有五尺宽,高七尺,足以让两个成年人并排挺身行走。且四壁皆以石砖铺垫,绝非短短数月便能建造完成。
确认密道之中已无他人后,他取出夜明珠,以略快于步行的速度前进。
这一趟可说是兵行险着DD以这密道的宽度,一旦敌人折返,可说是避无可避。但正因为这密道极为隐密且难以藏身其间,敌人警戒心自然会降低。而他也能靠着连父亲都自叹不如的灵觉及时发现敌人行踪并加以回避。
正是有了这层把握,白冽予才会选择继续前进。
这密道极长,且照行进的方向来看,目的地该是傲天堡无疑……足足走了好一阵后,他才在夜明珠的映照下瞧见一道往上的石阶。
开关同样在离出入口约四、五步。当下覆耳于密门之上,功聚双耳。密门外方圆的数十丈的声息登即入耳。
「你也该怀念够了吧?再继续玩那劫掠的老本行,迟早会给擎云山庄抓住把柄。」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这个陌生的声音。此人语气透着一股冷傲沉的味道,让白冽予马上想到了那个真的只有「一面之缘」、该是西门晔的俊美青年。
但听陆任倚异常恭敬的回应传来:「少谷主放心,我会趁这这邀请擎云山庄共同除寇的机会,让『青衣众』销声匿迹。」
「你有此觉悟就好。难得有机会洗心革面东山再起,希望你好好珍惜这机会,别办砸了事儿。」
言罢,一阵脚步声随之而起并逐渐远去,该是西门晔离开的足音。此人不论言行举止都显得十分高傲冷酷,显然不是个好应付的角色
确定西门晔已足够远离、不至于听到已方的谈话后,陆任倚已是怒极冷哼:「好个西门晔!说什么东山再起,还不是想藉咱们来对付擎云山庄。他不费一兵一卒,咱们先前藏下的财宝却在这些过程中逐一耗尽……就凭他一个黄口小儿,竟敢对本座这般颐指气使!」
「大哥息怒DD只要暂时忍下这一阵并好好储备实力,五年后门主回归,这流影谷和擎云山庄又算得上什么?当务之急是趁白毅杰无法出手的良机扳倒擎云山庄,方能于五年后恭迎门主回归啊!」
这声音则是陆仁贾的。可话才脱口,便听得一阵冷哼传来,却是出自那寇首:「你说得倒容易。却不知先前给擎云山庄擒住的又是谁?」
「嬴川,你……」
「不知如此。多亏你的好计策,门主已经下令:在他回归之前,门中将不会给未免任何援助。撑不下去就只有听天由命!」
「怎么会……!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门主他老人家啊!门主怎么会……」
「住口,百洇。」
打断陆仁贾的, 是陆任倚在得知消息后隐带分畏惧的声音。
「不论原因为何,你马上收拾残局向门主请罪。嬴川,你小心计划接下来的几件案子。等获得足够资金后,咱们立即『灭』了青衣众,化明为暗另求发展,并趁此机会好好将白毅杰一军,咱们一定要撑过这五年,才对得起门主他老人家的栽培。」
「是。」
陆仁贾似乎仍有些不满,却还是与被称为嬴川的寇首一同应过。语气中隐隐带上了几分恐惧。
这段对话固然有一些极有用的情报,可给白冽予带来的疑惑只有更多DD由这番话听来,陆任倚等人该是有另外效忠的对象,而且还是一直以来避居海外、但影响力极大的角色。可,是谁?又因何避居海外?以陆任倚如此傲性仍对此人畏惧若此,这『门主』若真的存在,则实力只怕连父亲都……
不过刻下显然不是思的好时机。听到嬴川已然准备由密道回到寨子,白冽予立即收了夜明珠全速回遁。
嬴川心神不守,又全无戒心,自然算不过白冽予这个有心人,让他得以在不引起对方逐一的情况下顺利逃出密道。
离开林子准备回城时,天色已是微亮。
循着来路提气回奔,回想起仍遗在尸体堆中的精钢剑,他不由得暗暗苦笑。却不知东方煜会怎么理那些尸体?也或许,差遣那二十四人前来伏击的仇家会识相的把尸体理干净。
他不意外「柳方宇」会有这么多仇家DD「侠义」二字从何而来?自然是坏了一些所谓奸邪之徒的事儿后才能有如此名声。二奸邪之徒多半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见「柳方宇」孤身一人。又查不出什么背景,自然没了顾虑,不论大小一个接一个找上门来了。
若今日「柳方宇便是碧风楼楼主」的消息传开,上门的仇家包准会少个九成DD不过取而代之的,将会是一些高明的杀手及各方探子。
就如青龙。
回想起那个他曾信任的人,指尖下意识的按上胸口;杀意随之涌生。
那人留下的痕迹早在八年前便已消去。可直至今日……身子偶尔还是会传来些许痛楚,在那人试图留下痕迹的每一。
那是他仍未克服的证明,对于八年前的一切。
但也快了。随着计策的一一实践,他同兄长逐步接手山庄的时候,先前撒下的网也将一一收紧。
他已等了八年,纵然对其憎恨若斯,也绝不会因一时情绪而乱了计划。
不过……
想起什么似的望向右腕的青痕。他还差点忘了自个儿体内尚有「青藤」存在。此毒性极烈,想将之逼出就必须得好好静坐调息一番。可一旦他全心驱毒,只怕无法顾及周遭……
正自思量间,俊朗的面容随之浮现于脑海之中。白冽予先是一愣,而后是一阵莞尔。
要说替自己护法,东方煜绝对有这个忍耐。只是得顾虑的事情太多,与其请他相助,还不如让关阳守着比较合适。尤其他尚有重要情报需要传回给兄长,关阳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决定既下,本自前行的身影当下方向一转,改往茶居后门飞掠而去。
* * *
「青藤?」
乍听此名,便是关阳也不由得一阵骇然,「排名第五的奇毒?此毒已经许久未曾现世,又怎会突然……」
「正因此毒奇特难寻,才给了咱们一条好线索。青藤本是百年前暗青门第一秘药,近几十年来虽销声匿迹,但由暗青门这方面去查,应该能获得不错的线索DD单凭青衣众也有个『青』字,便足以证明三者之间有某种特殊的牵连。」
道出自己想法的同时,白冽予同关阳取过小刀往右手食指轻轻一划,并在瞧见殷红血液缓缓渗出时取过小杯将之盛住。
而后,真气运起,先前已被他逼至食指的毒液混着鲜血滴滴落入杯中。本来殷红的色彩染上一层诡异的淡青。
确认毒血已经完全流出后,他取过手巾擦了擦本自渗血的指。伤口随即凝结,速度之快让一旁瞧着的关阳都不禁有些愕然。
只是这愕然很快便转为唇角隐带上的一丝苦笑。
自那日误擒白冽予至今,每回见面总会少不了几讶异……不论是才智、心计,还是其于武学、医道上的造诣。眼前少年的一切都太过出色也太过不凡,而清楚体认到这一点的自己,也随着每一的相谈逐渐认可了这位主子。
尽管仍未直言,可他心里,确实已将白冽予视作一位足以令已誓死效忠的存在。
「暗青门之事我会立即派人追查。至于青衣众的巢穴,暂时就先让人驻守四周观察,再视情况应变吧。」
「就这么办吧……另外,通知飒哥接受傲天堡的邀请,并将这个消息公开出来。陆任倚显然不打算放弃那个寨子和青衣众的班底。咱们就顺着陆任倚的意思玩,假青衣众受擒之时,也就是我们一举攻入青衣众寨子的时候。」
从当时陆任倚的口吻听来,该是想搞个偷天换日之计弄一支假的青衣众做替死鬼,真的青衣众则就此化明为暗、销声匿迹……而白冽予的想法,就是让兄长顺着傲天堡的意思前来共商大计,藉此调派人马入境。待到傲天堡慌称取得消息要去灭掉「青衣众」时,真青衣众的戒备定然松懈,山庄便能趁此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剿平青衣众。
关阳是聪明人,一听之下便已明白他的想法。当下略一沉吟,而在想起什么时开了口:「大少爷若亲至九江,四周一定会受到傲天堡的密切注意,联系上也会产生些困难……二爷打算如何理?」
「此事我自有定计。」
淡淡一言示意关阳不必担忧,心下却因他口中称谓的差异而明白了些什么。
不是二少爷,而是二爷。虽之势一个称呼,代表的意义却远不只此。
可白冽予自不会让这些情绪流泻分毫。径自起身由关阳的茶柜中取出几种适当的药后,他将之小心调匀倒入盛了毒血的小杯之中。
殷红鲜血随之凝结。淡青色的毒液因而分离了出来。将毒液倒入随身药瓶后,他小心翼翼的把药瓶收入怀中。
瞧他如此动作,关阳微微一愣:「这是……」
「『青藤』可是十分难得的好东西。」
顿了顿,唇角轻扬:「加以傲天堡的背景似乎不怎么单纯。先留着这些,以后或许会有意外的用。」
仅以如此简单一句带过,是因为他并未将陆任倚口中的「门主」之事告诉关阳。
另一件没说出口的,则是柳方宇的真实身分。倒不是他不信任关阳,只是这两件事兹事体大,尚需思量后才能决定该如何应对……以刻下的情况来看,与兄长见面是迟早的事。这两件事,他打算在脱身之后亲自和兄长讨论。
知他另有定计,关阳遂不再多问,语气一转:「二爷既一夜未寝,何不在此歇会儿再走?」
「不了,有人在等我。」
因想起什么而微微缓了语气。明明没有任何约定,可白冽予却以着连自己都有些讶异的肯定语气这么说道。
关阳也因他此言而明显一愣,而后,是隐带复杂的一笑。
「既是如此,二爷还是赶紧回去吧。」
「嗯……告辞了。」
言罢,白冽予略为整理仪容后,一个示意便即起身离去。
望着那消失于门户的身影,关阳足足怔了好一阵,才在一声叹息后回头准备有些延迟的开店事宜。
* * *
回到傲天堡之时,本应空无一人的房间内一如所料的传来了一阵悠长平缓的吐息。
该说是他的直觉又准确了,还是自己已经多少了解这个东方煜了呢?
唇角微微牵起苦笑。先前于林之中的记忆浮现,连同那把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拉近彼此距离的剑……而后,不再多想其它,白冽予抬手轻推房门。随之入眼的,是东方煜靠坐床沿阖眸小歇的模样。
后者毕竟仍有所警觉,门方启,本自闭着的双眸立时睁开。俊朗面容之上扬起带着歉意的笑。
「抱歉,一时累了,等着等着就……」
「有事?」
没有回应他的道歉而是如此一问,语气却是平缓,显然并不介意。
这样的态度让东方煜有些一愣。但他随即回过了神,带点无奈的道:
「我是担心李兄的安危。李兄离开不久后我便跟了上去,却没来得及追上。四近镇民又说未曾瞧见李兄,我不知从何找起,只好消极的守在这里吧。」
他话中关怀之情字字真切,直视着白冽予的双眸亦透着同样的情绪。
昨夜若非李列亲身相救,他早已命丧黄泉……也就从这少年二话不说以唇覆上他伤的那一刻起,他真正将其当成了足以交托性命的好友。
因此,关怀在意之情比起先前有增无减。
察觉到这一点,白冽予心头一暖。才要说些什么,却在想起「隔墙有耳」四字时按下了本自脱口的话语。
他走到床边,避开歇坐着的男人径自躺下。
后者以为他打算就寝,温和一笑正欲起身,衣袖却忽给一阵轻扯……因而有些讶异的低头望去DD入眼的容颜不露分毫睡意,似浅实的双眸就那么直直对着自己。
「既已来此,就多陪我一会儿吧。」
但听低幽语音流泻,隐带分迷惘与不安的……「我一直忘不了……昨晚那几人死前的表情……」
明显有着求助意味的话语,面上神情却全非如此。
东方煜瞧得一怔,而后,是有些无奈的一声低叹。
「李兄身在江湖,迟早是得面对这些……罢了,这趟毕竟是受我牵累,我就再多留一阵吧。」
「……谢谢。」
道谢的语音,是澹然一如平时、却又略含着分依赖的语调。
虽说眼前少年俊秀的脸孔瞧不出分毫与语气相关的神色,可单是那语气,便足以令东方煜听得心头一紧。
他几乎要忘了……眼前的,是个比自己小了四、五岁,未及弱冠初入江湖的少年……
有些心疼的正想说些什么,却在此时,耳边语音乍响:「柳兄可知,这青衣众该与傲天堡有所关联?」
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功夫。
东方煜自然识得这一点,这也才猛然明白了李列方才为何会有那番话语。当下略一颔首,同样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开口:「如此传闻早有。李兄因何提出此点?」
「只因一切并非传闻。」
「此言当真?」
「……我亲眼见到了,那青衣众之首与堡主身旁的陆仁贾见面。」
此言方落,听着的东方煜震惊间便要起身,却给他一手拉住阻止了下。
「柳兄镇定。」
「……这就是你昨夜未曾现身出手的原因?」
『我没有一举擒获寇首的把握,故潜迹暗随、跟在那名为『嬴川』的寇首身后想伺机下手。没想到却意外见着了那些。「
叙述的语音沉缓而带着些许的难以置信……这语气,自然是刻意做给东方煜听的。
白冽予不可能将一切尽数告诉他,只好由这真假参半的话告诉他部分事实、给予他寻得真相的线索……在「李列「离开之后。
但见东方煜略一沉吟,沉肃之色一闪而过,而在对上眼前少年之时化为有些复杂的苦笑。
「为何告诉我这些?李兄弟须知刻下敌我难明,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妄送性命。「
「可眼下我能信任的,也只有柳兄了……「顿了顿,」若我真看错了人,也只有认了。「
言罢,他一个翻身背向东方煜。搭上前头言语,这动作的意思,无非是显示若今日他看错了人,东方煜大可出手袭击。
这一番传音入密下来,白冽予的语气纵然稍有起伏,但仍脱不开平时的澹然若此,刻下又是如此动作,反而更为撼动人心。
瞧着少年横陈的背影,东方煜苦笑间正想抬手摸摸他的头DD他年长于李列、修为经历也胜于李列,以一个年长大哥的身分,做出这样的动作倒也不算失礼DD但手抬到一半,却怎么也摸不下去。
明知眼前的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可心底却很难把他当个小弟对待……察觉到这一点,东方煜有些感叹的收回了手。
「能得李兄如此信任,当真是我柳方宇的荣幸……却不知李兄有何打算没有?」
「先看看吧。刻下,我已无余力多想其它。」
话是这么说的,语气中却又隐隐显示他已另有定计。
但他没有说出口,东方煜自也不好逼问,当下只得顺其所言简单一应:「那就赶紧歇着吧。」
言罢,顺手捞过榻旁薄被便要给他盖了。白冽予因而一愣,却没有拒绝,而就这么任由东方煜将薄被覆上他的身子。
搭上先前两人开始谈起正事之前的对话,这个动作便像是大哥在照顾小弟一般。故白冽予虽微感别扭,但仍是由他这么做了。
他的直觉一向敏锐。虽没能确实捕捉到他人声息,却隐隐觉得有人窥伺一旁,故藉此顺势作戏。
只是该演的演完了,略微放松间,倦意已然随之而生……这一日夜间他动手虽不多,心神却一直于紧绷状态,先前又费心驱毒,会赶到疲累也是难免……眼角余光掠向身旁已自沉思、却明显仍关切他情况的男子,终究是不再多想,敛下心绪阖眸睡去。
瞧他已自睡了,东方煜正要起身离去,却在再一望向少年沉睡的背影之时选择了留下DD
一夜忙乱之后,刻下弥漫于二人周遭的,是难得的安详。
第十章
「你怀疑堡内有内贼?」
「是的。」
垂手静立堂下,白冽予以着隐带分忧心的恭谨语气响应堂上陆任倚的询问。
自那日之后又已是七日过去。今日他得关阳通知山庄接受邀请的信使已经抵达,遂趁消息被公开出来之前先一步以有要事上禀为由求见堡主。
这是他第二度来到傲天堡内厅、也是第二度与陆任倚直接会面。
厅内仅只二人。堂上的「主子」神色倨傲一如平时,眸间却因他所言而隐带上分沉。
「你因何有此猜测?」
「属下先前负责维护地方安宁时,曾数度与青衣众交手。但奇怪的是,纵使我方远早于擎云山庄接获消息,每趟赶去之时,那青衣众却都能先一步离开。若仅一、两便罢。可连着好几都是如此景况,属下实在无法不有所怀疑……
「再者,先前属下因人手不足而无法在救火之余追击青衣众,故曾数度向上头请求加派人手。但纵使确实加派了人手,每趟青衣众的行动规模却好像配合着我方的人数一般,即使派再多人手,都没能收得奇兵之效。若非堡内有人通风报信,那青衣众如何能神通广大至此?」
将自己的「怀疑」条理道了出,神情语气虽仍脱不开惯常的淡漠,却能让人轻易感受到他对此事的担忧。
但见陆任倚闻言略一沉吟……「这么说来,你有此疑惑当有一些时日了,为何却到今日才说?」
「属下本不愿随便怀疑同伴,加上先前忙碌,派遣人手之事尚未想明白,故隐忍不言。可昨日听闻擎云山庄已想到克制青衣众之法,若青衣众当真为其所擒,属下担心擎云山庄会以此为由,诬陷我方与青衣众有所勾结,所以才下定决心将此事禀报堡主。」
「那么,此事你可曾告知他人?」
「属下担心打草惊蛇,故未敢多言便直接前来禀报了。」
神色无改,淡漠语音流泻间已是诱滴之计布下……澄明无波的眸子直对上眼前的陆任倚。
后者先是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之后,神情转肃,语气已是难得的客气了些:
「你做得很好。此事本座会立刻查明并肃清内贼,但在尘埃落定之前,希望你不要将此事泄漏予任何人知晓。」
「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顿了顿,语气一改:「现在的工作可还满意吗?」
「此为属下份内之职。」
如此回答,摆明就是说了他虽不满意,却因职责所属而不便多言。
陆任倚因而哈哈一笑,当下已是一个招手示意他上前。
「这工作对你而言确实是大材小用了……眼下有个任务,不知李兄弟是否愿意接受?此事事关重大,本座不会勉强DD可众武师之中,却只有你有资格接下。」
这番话语带神秘,而明显透露出对「李列」此人的重视。可白冽予清楚,这陆任倚越是重用李列,其欲将李列此人除之后快的决心便越是强烈。
而这正是白冽予设下的局DD之所以会在信使到达后才前来求见也是因为如此。他甚至可以猜到陆任倚说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可当下自仍故作不知:「若是属下能力所及,属下必然全力以赴,以报堡主知遇之恩。却不知您说说的任务究竟是……」
「我要你挑战白飒予。」
「白……飒予?」
「他是擎云山庄庄主白毅杰的长子,数日后将前来与我方共商除寇大计。不过擎云山庄气焰嚣张、更数度辱我傲天堡……你是傲天堡年轻弟子中最杰出的人才,若由你前往挑战杀杀那白飒予的气焰,定能让我傲天堡大振声威。」
言及至此,陆任倚面上已是几分信赖重视之情流泻,竟也装得似模似样。听他对已「信赖」若此,白冽予当下已是「感动至极」的一个下跪,语音隐起了几分颤抖:「属下定当尽力而为!」
这模样怎么瞧,都像是个因得到主子重用而感激不已的下人。陆任倚似乎很满意他如此反应,一个动作示意他起身。
「这个重任便交给你了DD只是不得已身手不弱,须得小心应付。这几日你就留在堡中好好备战,知道吗?」
「是。」
「好了,先下去吧……抓紧时日好好加油。」
「谢堡主厚爱。属下告退。」
见他已出言要至极退下,白冽予当下一个行礼,转身步出了内厅。
单由陆任倚仅是如此草草应付便将他赶回去歇息这点,就可知道陆任倚其实并非真的要让他同白飒予一较高下-一如柳方宇的剑,兄长的掌法在江湖上也算是颇有名气。可陆任倚却未提醒显然不知此事的李列,又哪里瞧得出分毫希望他能为傲天堡争光的心思?
之所以会要他挑战白飒予,虽也有挫挫其锐气的意思,可最大的目的,怕还是在「借刀杀人」四字上。
而想杀的,自然正是这个已经察觉些什么的「李列」了。
李列不过是个默默无名、剑法稍佳的小子。一旦挑战白飒予,便是不死也难免受伤。且他曾数度与擎云山庄的弟子发生冲突,不论比试胜败,他若在路上突然遭袭,众人自然会将矛头指向与其仇隙最的擎云山庄。
可陆任倚如此计划却正好遂了他所愿DD正确说来,他先前会有那一番说辞,正是为了引导这陆任倚作出如此决定。
李列「傲天堡席武师」身分既无大用、甚至成为累赘,便也是时候将之舍弃了。毕竟,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让李列因帮助傲天堡而成名,而是因扳倒傲天堡而成名。在此之前,自要先让李列有反叛傲天堡的理由。
这个局,打自数日前东方煜相谈之时便已逐步设下。
带上房门的那一刻,淡冷笑意扬起。如今这陆任倚已入了他的局而不直觉,傲天堡的覆灭自也指日可待。
却在此事,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听得是东方煜来此,白冽予略一惊讶间,已然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也对……以其身分人面,今日往见陆任倚一事又岂瞒得过他?心下暗叹间已是淡淡一字脱口:「请。」
话,自然是对外头的东方煜说的。
得他此言,后者立时推门而入。俊朗面容之上,带着难得的沉肃凝重。
但见他双唇微启似想斥责什么,却终只是一声低叹。
本欲脱口的是责难,真正出口的却是邀请:
「李兄,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嗯。」
他已将对方的来意猜了个八九成,自然知道接下来可能有的质问。可就此避过自非他的作风,更别提东方煜是出于关心而来……因此,他还是选择接下了这个怕会令至极为难万分的邀请。
相偕离开傲天堡之时,已是残阳没去、华灯初上了。
望着城内热闹不已的街巷,一直未再开口的东方煜这才若有所思的启了唇:「我还欠你一顿。有想去什么地方吗?」
「无所谓。」
对这些吃喝玩乐之事他本不在行,故有此言。
知他并非刻意推辞,东方煜微微苦笑之后领着他来到了城西的上青阁。
这上亲阁是九江极有名的一间酒楼,川菜十分地道,独家酿造的「沉碧」更是远近驰名的好酒,不事先预定根本一位难求。
可两人方入楼,那掌柜立时迎上了前,也不多问便将他们带往三楼景观最好的包厢。
白冽予心下因而略感讶异,却随即明白了过来。
这上青阁该是碧风楼旗下物业。故东方煜虽是临时起意来此,却还是能获得人人称羡的好位置。
上青阁地势本就偏高,这包厢位于三楼东侧,向东敞开的小台将整个九江城的尽收眼底。
点了一连十几道菜和两坛沉碧后,东方煜才在李列对面坐下……但见少年一双幽眸似有些怔然地望向那虽埋夜色之中,却仍旧辉煌的街道。与其说是惊奇,更多的,反倒是某种莫名的……
先前曾几度感受到的出尘再度流泻,却又添了分哀伤。
这样的侧影瞧得东方煜同样有些怔然。待到眼前的身影微动,他才有些尴尬的拉回了视线。
「尝过川菜吗?」
「没有。」
听他询问,白冽予颇为认真的一番回想后摇了摇头
父亲不擅长吃辣,故苏州虽也有川菜馆子,他们却未曾去过……离家的八年,他吃的是东北野味、喝的是烧刀子一类的烈酒。仔细想来,直至今时,他竟从未尝过川菜。
见他未曾试过,东方煜显然颇为高兴:「上青阁的川菜十分地道,便是与蜀地最好的川菜馆相比也毫不逊色。」
「柳兄去过蜀地?」
「嗯。那是个好地方,李兄有机会定要走一遭DD由蜀道入川、再乘船离川。如此一来,天下间最有名的两景致都能得以一窥了。」
或许是谈及故乡之故,他的神情之间满是雀跃DD却在想起什么之时,雀跃之色敛起,俊朗面容之上已是一派肃然。
「你去见陆任倚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对陆任倚也不再使用敬称,而是直呼其名……东方煜这一句,已明显的透露出他刻下的心态。
白冽予自然不会忽略这一点。眸光略抬对上眼前有些严厉却又带着忧心的眼眸,双唇轻启本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是再度抿了下,改而替彼此各倒了杯清茶。
可,才要将茶递给东方煜,却见他摇了摇头,不肯接过。
只听他又道:「你不肯说,我也无法相逼……只是陆任倚的背景并不如表面上的单纯。你若将那日所见告诉他,就怕会引来杀身之祸啊!」
「便有杀身之祸,也不会在这一时半刻。」
淡淡语音拐了个弯同意了他的猜想,白冽予径自提杯啜了口清茶。神态之间仍是一如往常的澹然无波。
可东方煜却没法像他那般平静。见他已承认,脑中无数思绪闪过正想说些什么,脚步声却在此时响起。
来的是上青阁的伙计。这伙计也不觉得气氛有何不对,将那两坛沉碧和一些开胃下酒的小菜略作布置后,收了赏钱立即恭敬地离开了厢房。
只是被他那一打岔,东方煜本欲脱口的话又被压回了胸口,不禁有些气闷的径自倒起酒来。
这沉碧不愧是驰名天下的好酒,封口方开,一股醉人的香气立时散出。东方煜颇为熟练的拿起酒坛一倒,碧色的酒水随之流出,而在他的动作下斟满了两个瓷杯。
见他斟了两杯酒,白冽予不由得一怔。便也在这一怔时,东方煜将酒推到了他面前。
「你既说去哪都无所谓,今日就陪我喝酒吧。「
像是带着笑意脱口的爽朗话语,神情之间却带着某种强硬。那双邃的眼眸带着某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魄力直直凝向自己,仿佛想看穿什么、又想震慑住什么一般。
白冽予因而微微一惊,却旋即明白他这难得的强硬究竟代表了些什么。
只是……
望着眼前色泽极其美丽的沉碧,心底已是一阵犹豫……足过了好一阵,他才下定决心般的递出了手。
可之间才刚触上杯缘,便给东方煜温暖的掌轻按了下去。
双眸因而有些不解的望向对方。入眼的,是俊朗容貌之上无奈中带着分歉疚的复杂神色。
「罢了。」他一声叹息,「不想喝就别喝吧。是我不改勉强你。」
这话指的虽然是酒,却也包含了很多意思在里头。
李列与他无亲无故,该怎么做他本就管不着。只是要他就这么放着这少年不管,甚至让李列遭到杀身之祸,他怎么也没法办到。
只是他虽放不下这少年,却也没法硬逼其照自己的意思行事DD即使是出自好意。
所以才有了他刻下复杂的神色。
不晓得自己一番举动已引起他心里这么多的心思,白冽予瞧着眼前那无比复杂的神情,随之浮现于心的,是时常会露出同样神情的、父亲那已少了笑容的面容。
纵使有着微妙的不同,可本质却是相同的。
心底因而一阵暗叹。他轻轻挣开那过于温暖的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入口的酒液浓烈醇美,却在入喉后转为温润。如此口感令白冽予有些惊讶,可还来不及称好,前方东方煜已然一脸焦急关切的上了前:「李兄,你怎么一口就……唉!你本不饮酒,也犯不着为了与我争这口气而伤了身子啊!这沉碧后劲极强,你就这么一口饮尽,又是空腹,只怕……」
见东方煜焦急若此,白冽予立时暗叫不好。他酒量之好天下少见,至今仍未有过醉倒的纪录。这沉碧在他喝来倒也只是别有风味,可听其所言,一个不喝酒的人贸然喝了一整杯沉碧只怕马上就要受不了。那他岂不是得……
当下衡量那沉碧的酒性,顺其所言微露酣态,眼帘微垂往侧边便是一倒。
见他果然醉了,东方煜苦笑间赶忙接住了少年颓然的身子。
清俊容颜枕上胸口,脑后束起的长发微乱,衣领未能包覆住的侧颈隐染上些许微红。半搂抱的撑住少年明显乏力的躯体,东方煜明白,今晚这一餐完全不用吃了。
高声唤来伙计简单打包几样比较特别的菜色后,他扶起少年无法稳立的身子离开了上青阁。
他所不知道的是,本应醉得不省人事的「李列」虽因避开了他的追问而庆幸,却也丧失了一餐而有些哭笑不得……
* * *
或许是多少有些歉意的缘故,自那日假意醉倒后,东方煜就不曾再问他先前事。
可不问不代表不管。这有着碧风楼主身分的青年虽没明目张胆的护着他,却也三不五时便拿点什么有趣的东西跑来……真要说么,数比之之前也没多上多少,只是时间变了DD有时夜半三更,天边乌云蔽月之际,东方煜竟也摸着壶水酒寻上门来,说要讨论什么「月有阴晴圆缺」的道理。
对方的心思,白冽予又岂会不知?经他这么三不五时的一逛,傲天堡要想在堡内杀人,还得算算会不会正好碰上这个手底极硬的客卿。
至于出去……众所周知:李列出外,十有八九都是柳方宇带着的。少数几趟想自个儿出去,多半也都给东方煜跟着了。只是他虽出于自好意,却无意间阻了白冽予和关阳的联络。幸得二人传递消息自有一套方法,故行动虽受影响,却还不至于带来太大的困扰。
也就在如此情况下,无风无雨的半个多月过去。其间青衣众虽曾现身,却又给山庄的烟之计所退,没能讨上多少便宜。而擎云山庄接受与傲天堡共商除寇大计的消息,则已在半个多月内传遍了整个南方。
当然,白飒予即将来九江之事也已为众人所知。擎云山庄九江支部这阵子当真是忙翻了天,而九江城更是比先前又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而今日,正是兄长到达九江城的日子。
清晨,天才刚亮,江畔的码头上便已挤满了人。只见一艘中型客船逐渐驶近,上头,还挂着擎云山庄的旗子。
长江中下段的漕运本就是擎云山庄所掌,区区一艘中型客船如何能引起众人如此关切?大清早的围观群众虽多,却没多少人能真切说上来。
直到客船靠岸停下,百多名身手不凡的山庄弟子下船之时,才有人猜到了情况DD果然,不消片刻,便见一名身着淡青色长袍、瞧来约二十许的青年步下了船。他相貌英俊,周身自然而然流泻出一种相当沉敛的气质,正是白飒予。
九江分部来迎接的人早已到达,当下忙迎着大少爷同去歇息。可白飒予却不急。他颇为亲切的和四周的乡亲父老打打招呼、间或闲话家常两句,当下让四近民众对这个白飒予、擎云山庄未来的继任者有了很好的印象。
在九江分部几名人员与已身精锐的随同下,白飒予一边同民众打招呼一边向城门方向移动。却在此时,两道有若实质的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因而停步,顺着视线来源望去,随之入眼的,是一名气质不凡的俊朗青年,和一名相貌清俊、神情淡漠的少年。
一旁的九江随员似也瞧见两人,眉头微皱已小声道:「少爷,那两人正是柳方宇……和数度伤我山庄弟子的李列。」
他这番介绍,四近功夫不错的都听在耳里,而化名柳方宇的东方煜更没有听不到的道理。但见他微微苦笑,一个侧身正想和身旁少年说他仇家也不少,却在瞧见其微异的神色之时收了口。
那双似浅实的眸子连同气机紧紧锁住了白飒予,仿佛只要眼前这擎云山庄少庄主一露分毫空隙,李列就会立即抢上攻击一般。
没想到李列竟一碰面就向白飒予挑衅,东方煜心下隐隐感到些许不对,连同某些不安一起涌上DD李列该非心胸狭窄之人,又为何会这般寻衅?只是这疑惑虽有,一时间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白飒予四周都是山庄年轻一辈颇为杰出的弟子,自然多少注意到了这李列的挑衅,当下不禁暗暗戒备。却见少主一个抬手示意他们无须担心,避也不避的径自行至二人身前。
「柳兄,久仰大名了。」
他首先朝东方煜一个施礼。后者连忙回敬,且很是认真的打量了眼前青年一番。对方同样也在观察这个年轻一辈的一流高手。只是两人虽注意到了对方的举动,却都心照不宣,只是暗暗留心。而白飒予更在不着边际的寒喧两句后,将眸光移到了「李列」身上。
「敝庄弟子承蒙李兄多方照顾了。」
他微微一笑如此说道,语调带着三分硬气,而又无分毫咄咄逼人之感,当下令周遭不少人暗自钦佩,也好奇起那个让柳方宇镇日缠着的李列会有何反应。
但见这淡漠少年略一扬眉,语气隐带不善:「你就是白飒予?」
这话问得颇失礼,却给人一种全无心机之感。白飒予似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微微一愣后随即答道:「正是。」
「那么,有什么要说的,就留待今日申时大会上一并谈吧。」
言罢,这少年忽地气势陡增,却又旋即收敛、转身离去。
这番挑衅,已到了人人都看得出来的地步。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东方煜心下讶异间不安更盛,一个施礼后立时追了上去。
这戏至此已算了落了幕。白飒予当下不再多留,领着随行弟子同九江人员一同入了城。一旁的民众也因而逐渐散去DD暂时虽是没了事儿,可大伙儿方才都听到李列那「申时大会」四字。就凭这个少年的一番挑衅,今晚申时显然是有好戏看了!
在场无一人注意到的是:便在那李列与白飒予眼神相对的一瞬间,彼此眸中都是一抹喜色掠过。
早在身旁属下出声介绍之前,他就已明白了两人的身分DD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弟弟又刻意放出些许气息,自然让他一眼便瞧了出来。
对这些使计用谋之事,白冽予自是出色当行。而白飒予也只在意他是否平安,故没多问什么便顺着他的表现一路做戏至此。
唯一让他比较在意的是:那柳方宇修为极好、气势亦是不凡,究竟有什么背景在?一心接近二弟,是否存着什么企图在?
但他向来信任二弟的能耐,故不再多问,入城后便直往九江部分去了。
* * *
夏至过后,日昼渐短,秋的此时尤其如此。眼下虽不过申时初刻,天边已是一片暮色、残阳将没了。
可与逐渐暗下的天色相较,九江四近却是灯火渐起,一片辉煌。原因无他:今夜傲天堡重金包下城郊一名松园的园林,在里头大摆席宴请擎云山庄的几个重要角色。而城内则是由擎云山庄出资大开流水席两百桌,供城内的乡亲父老一同享用。
松园位置稍嫌偏僻,离九江分部及傲天堡各有一段距离,且园内景色优美,在灯火映照下颇有一番风情,以宴会地点而言确实相当不错DD可陆任倚会挑此地来宴请白飒予,自另有一番用意。
白冽予当然清楚这一点。早在三天前他得知这个宴会地点之时,便已大概清楚了对方的计划,应对之法也已尽数书下送入关阳手中。以关阳的效率,今日兄长到达分部之后,便会知悉他的打算。
而一切正如计划。
开宴前的挑衅般的眼神相对之后,他知道兄长已明白了一切。而今,便在双方明里推崇、暗里互相较竞的情况下,宴会达到了高潮。
轻啜着杯中的凉茶,白冽予依旧一脸淡漠,只夹了几口菜就不再多吃,一方面「打量」着兄长、一方面等着陆任倚的暗号。
李列早就挑衅白飒予的事在座众人都是清楚的,此时又见他老往白飒予方向瞧,哪还不知道争斗在即?一旁东方煜虽然感不对,可先前几番询问都得不到答案、刻下席位更与他隔了老远,故只能担忧的望着那一脸淡漠而隐带战意的少年,一瞬间却是无计可施了。
便在此时,陆任倚手中的茶杯一滑,一杯凉茶洒了满身。他当下一声告罪,在陆仁贾的随侍下到别的房间去换件衣裳。
这,正是陆任倚的暗号。
见名义上的主子已然离去,白冽予忽地长身而起,气机直斜前方的兄长:
「白飒予,你可有勇气与我一战?」
这句话说得响亮,气势亦于瞬间大盛。席间多数人没怎么清楚这李列的实力,一时间都有些给惊着了。
只是席间众人都是两方的重要人物,不少人立时收起了惊讶之情,准备看看白飒予如何应对。
可先他一步开口的,却是坐于白冽予对面的一名九江支部的干部。但见他一脸怒色立时拍桌而起:「李列,你别欺人太甚!就凭你也想挑战少庄主?你屡伤咱们山庄弟子的帐可还没算清呢!:
此言一出,四近几个年轻弟子立时出声附和。气氛瞬间有些紧绷了起来,更有些冲动之人当下就想拿出兵器来。
可白飒予却是一个抬手,阻止了属下的行动。
毫不退让的,眸光对上少年紧锁之计的,一身气势亦随之流泻:「擎云山庄绝非任人欺辱的角色,我白飒予也非怕事之人……李兄弟既有胆邀战,我便有胆接下,只是有一事需得先说个明白。」
「……行,白兄请讲。」
露出一副「如此要求尚算合理」的表情,白冽予点了点头示意他开口。
这个对白飒予不甚尊敬的举动自然又引得山庄弟子一阵不满。但少主既已上前说话,他们也只有静观其变的份。
只见白飒予一个启唇:「第一,今日你无纯粹比试,点到及止。第二,你数度伤我山庄弟子之事,就用今日一战做个了结,如飒予有幸小胜,望李兄能和为你所伤的弟子公开道歉;相反的,若由李兄胜出,则此事就此作罢,擎云山庄绝对不会再找李兄任何麻烦。不知李兄以为如何?」
他这番要求合情合理,话又说得客气,登时令在座几名傲天堡客卿对其暗生好感。东方煜露出了个颇为赞叹的眼神,却旋即又因李列的邀战而一阵不安。
姑且不管他邀战的事实,单是那口吻,便已与平时的他大相径庭。
只是刻下显然不容东方煜多加细想。只见李列眸中隐流泻一丝赞赏,当下已然应过:「我同意。请。」
「请」字方落,他身形一飘已自席间跃出,来到了离筵席稍远的、一颇为宽敞的空地。白飒予亦随即跟进,在他对角稳下身形。
也在此时,陆任倚和陆仁贾回到席间,并在旁人略述情况之后故作恍然大悟、颇有兴味的望向场中二人。
旁观者中除东方煜之外,所有人都认定李列必败无疑。只是凭他敢出言挑战的胆识及小有名气的身手,多少还是有些可看性的。
便在众人的关注之中,白飒予首先开了口:「听闻李兄剑术出众,为何刻下竟是空手上场?」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这也才注意到了那李列确实两手空空。自那日两人遭袭后,白冽予一直没有什么在人前出手的机会,故傲天堡众人尚不知他精钢剑已失之事。
东方煜自然是例外。方听白飒予提问,目光立时移向李列腰间,心下虽自不安,却仍是有些期待了起来DD以白飒予之能,定能令李列使出全副实力。
恰如他所预期的,白冽予轻拉开外衣,取下了缠于腰间的归云鞭。
「此鞭名归云,是我真正的随身兵器。」
归云鞭一出,四周众人立时一阵惊讶,却没怎么怀疑便信了他的话DD与先前的那把凡铁相比,谁都会相信这一看便觉不凡的银鞭是他真正的兵器。
倒是白飒予颇觉讶异。虽立时明白了弟弟的虚实真假之计,心下还是不禁对他的心计暗感叹服。
只是这些自然不会表现在脸上。看了眼二弟手中垂落地面的美丽银鞭后,蕴含真气的一句已然脱口:「我的双手就是兵器。李兄小心了!」
语音初落,白飒予足尖一点,身形已然朝白冽予电射而去。
第十一章
归云鞭长九尺,鞭身以韧性极高的牛筋与钢丝混编而成,加以外覆天蚕丝,兼具柔软度与韧性,且不畏利器。不论在制作方法亦或是选材料上都是当世一绝,足称名兵。
鞭为长兵器,适度的距离最能发挥实力;而掌法靠的这是近身战。
掌鞭相对,取胜的关键自然在于「距离」。
这正是白飒予一语方罢立时抢攻的原因。
以在座众人的眼里,套招做戏是行不通的DD更别提他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当初与二弟过招不过是小试身手,他可没那么轻易就能过足瘾。如今既有机会,用的还是他没对过的鞭,自要好好试试。
白冽予如何不明白兄长的念头?当下畅如流水地飘然后撤,右腕微动,诡如灵蛇的银白长鞭立时朝白飒予腰间大穴疾点而去。
这一下认穴之准,当即引起在座众人一阵惊叹。不仅如此,这银鞭竟能灵动有若活物,可见这李列鞭法有多么高明。
白飒予同样因为这高明的一招而目露赞叹之色。可这份赞叹之情仅一瞬便旋即敛去,眸中精芒随之大盛,竟不改去势就那么迎着归云鞭梢去。
这么一来一往,便在鞭梢及身的前一刻,他身形微侧,堪堪避过疾点而来的鞭梢。掌势亦于此时带开,双掌蓄满劲力同朝白冽予胸口直击而去。
这一避所需的眼光之巧、胆识之大,在座众人没几个自信有这份能力。这险中求胜的一避足让对手的兵器不及回防,甚或空门大露而一败涂地。
早已见识过的白冽予虽又再一赞叹起兄长身法与掌法配合之妙DD就靠着这一招,已足令白飒予闯入多数兵器的防守死角内,展开掌法进行近身肉搏DD可他的鞭固然不如剑,但某些特性却同样让他能够应付这一招。
但见他身形仍伫立,右腕一使,本已伸至笔直的长鞭立时带起一阵波浪。失去攻击目标的鞭梢因而疾退,瞬间又已将白飒予隔绝在防守范围之外。
可白飒予又怎会因此退却?唇角笑意微扬正待变招相迎改由缝隙切入,眼前本伫立的身影却已一动。
伴随着他的变招,白冽予身形流转间,真气直贯鞭身,而伴随着右腕的动作一划横扫而开,挟惊人之势袭向兄长。
听得呼啸声响起,又见身侧鞭势汹汹,白飒予心思数转间,竟是毫不理会那来势汹汹的银鞭加快速度冲向二弟。
一般人面对如此鞭势,多会本能的选择后撤。可这个等软兵器越到末梢力道便越是强大,且这鞭长九尺,白飒予若要陡然换气后撤,只怕后撤之时便是鞭梢到达之时,岂不是正往敌方力道最强之送去?他眼光胆识不凡,故不退反进,且不待按实目标,积蓄好一阵子的掌力已然隔空击发。
眼见掌理即至,白冽予眸中凌厉之色乍现,右腕灵活舞动间,本自横扫的鞭势竟瞬间化为螺圈,不偏不倚的对上白飒予隔空击发的掌力。
但听气劲交击之声传来,两人随之各退数步。
这个毫无假的一记硬拼,白冽予回防略晚硬挨了兄长残余的三成掌力,胸口气血因而一阵翻腾;而白飒予亦因弟弟架挡之时侵入体内的森寒真气而受了些苦头。两人退开后各自重整阵势,注意力却仍完全锁于对方身上。
四目相接,各自化解对方内劲之时,已身气势亦不断积蓄增强。
方才那番交手不过在片刻之间,可在座众人瞧着场中二人的眼光已是大改。
白飒予眼光之巧、胆识之好固然令人赞叹,却毕竟尚在意料之中DD他是白毅杰长子,踏入江湖也有好几年,本就是颇有名气的青年才俊。真正让人惊讶的,是与他一番拼搏却不露分毫败相的李列。
姑且不论年纪背景,在座曾见过李列使剑的哪个不是将他当成了普通二流好手?可如今这短短几招却完全改变了众人的想法。那鞭法之好,足可与柳方宇在剑术上的造诣相提并论了;而他在那番应敌之中所展现的冷静沉着更是让人不容小觑。更别提那早已展现的过人身法。
这也是众人第一体会到柳方宇为何会如此看重这个少年DD他或许火候未够,却已有了晋身一流行列的资格。当下已有不少人将佩服的目光移往同样关注场中的东方煜身上,却不知他心里同样是一阵赞叹。
东方煜虽已清楚李列实力极好,可亲眼瞧他全力出手却还是头一遭。仿若行云流水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一种出尘、一种灵动,而有恰到好、全无累赘。胸口战意因而升起。若有机会,他也想好好领教一下李列超绝的鞭艺。
便在众人各怀心思之中,清冷秋风轻拂而过的同时,本自停滞的身影忽地双双动起。白飒予双掌挟风势舞开,刹那间化出无数掌影朝白冽予直袭而去;后者也不示弱,身法流转间,银白鞭影化开,以着超乎寻常的灵动对上白飒予开阖无边的掌法。
但见场中二人身影分合不断,银白长鞭与肉掌亦已是十数个分合。白飒予掌法精妙,开阖间颇有狂风之势,却又不失沉稳;白冽予鞭法灵诡,虽有一「诡」字,却诡而不邪而自成一格。两人这一连十数招下来,竟难以瞧出胜负之相!
可在座如东方煜、陆任倚一辈,自然明白场中两人不过是于招式上胜负难分,实则以内功而言已有了高下之判DD但见两人又是一击之后倏地分开,可足方点地,却又旋即一改方向,朝对方直袭而去。
但觉场中本就盛极的气势之争瞬间转剧,风声带起,白飒予蓄满劲力的右掌结实印上归云鞭梢,再交会的二人已是有如倾尽全力的一记拼过。
碰!
气劲交击声落。两人身影分别落开之时,已然各退了数步,瞧来竟仍是胜负不分!
只是这胜负虽未分,可二人一战至此,也该是时候收手了。
白飒予自然明白这一点。立稳身子后,他首先敛了气势,面带笑意一个拱手:「李兄鞭法超群,今夜恐怕难见高下。此战即是点到止,不弱你我便作和论,如何?」
「便依白兄之见吧。」
淡淡一句应罢,白冽予一个施礼,而在同陆任倚表示想先行回堡歇息后转身离去。
孰料,他身子未至门前便是一阵踉跄。东方煜瞧着不对赶忙上前,手才刚扶上,身旁少年已是一口鲜血呕出。
相较于白飒予仅是稍显耗力过度的表现,「李列」这一口血已昭示了他的败绩。
只是他败归败,山庄其余诸人却都没有硬逼其道歉的想法。
就凭李列方才那番高明的身手,若真有意为难擎云山庄,重伤甚至杀害弟子又岂是难事?芥蒂虽仍难以化解,可这少年高超的身手却已在众人心中留下了刻的印象。
见他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东方煜心下担忧间已然脱口:「李兄,我送你回去把?」
「不必。」
稳住身子淡淡一句拒绝了他的帮助,清冷眸光对上了他染忧心的,心下虽暗感歉疚,却仍是一如计划的流露出了排拒之意。
略一使力挣开他的搀扶,正欲迈步离去,便在此时,天边烟乍响。
「青衣众!」
见是山庄传讯烟,山庄众人立时起身。白飒予是此行之首,又是头一遭遇上青衣众行抢,于情于理都得亲身探他一番。当下正要出言告辞,陆任倚却已一派体谅,先一步道:「白贤侄无须介怀。」
「那么,飒予先行告辞了。」
言罢,白飒予一个拱手后,立即领着随行干部朝出事地点赶去。
瞧着他匆忙离去的身影,陆任倚神情间阴冷之色一闪而过,而随即召集在场的傲天堡成员略作分派,显然同样打算开赴现场。
众人虽感意外,但仍依言准备出发。只是「李列」有伤在身,刻下自然没了他的事。
若有所思的瞥了眼正忙着分派的陆任倚后,白冽予不再多留便要离开松园,东方煜却已又拉住了他:「李兄……」
「我没那般娇弱吧?」
双眉一挑,他似笑非笑的对了这么一句。东方煜发自真心的关切让白冽予终究是不忍再以那般神情拒绝,故语气一转改用软磨之法。
唇角仍残着一缕血丝,眸中却难得的流露了些许倔强之色。
东方煜瞧得一愣,本自拉着他的手亦而松开。也在此时,陆任倚呼唤的声音传来,竟是要求他一同前去。
他终究是傲天堡的客卿,当下只得放弃陪李列回堡的念头,却仍是在李列离去之前托了守在松园门口的护院陪其同行。
清楚那护院该不会对自己的计划造成影响后,白冽予不再拒绝,而在那护院的提灯开道下离开了松园。
傲天堡与青衣众出没之地显是在反方向。故远虽是灯火重重,可归途之上却一片宁静幽暗。
静静跟在那名护院身后,回想起方才的一切,双眸已是一暗。
他抬手,轻轻拭去唇角仍残的血丝。
那口血,自然是他硬逼出来的。
先前他写下今晚的计划之时,虽未曾提及将与兄长交手之事,可以白冽予之能,又岂会不知该如何配合?各出七成力确确实实的一番拼搏后,最末仿佛蓄尽全力的一击实则只用了不到三成的力量。白冽予稳住身形之时,亦已将兄长的掌力尽数化解。
之所以会呕出那口血,为的自是诱使陆任倚出手。
而一切正如所料。
青衣众来袭,为的是引开兄长一干人;找东方煜一道前去,为的是让自己落单。即使今日他不说要回去歇息,陆任倚也会开口。如今虽多了一个护院,但显然不会改变陆任倚打算除去李列的打算。
而今,松园早已在视线之外。离他所推测的埋伏地点,亦仅余不到五丈的距离。
早已进入戒备的心神瞬间更提升了专注的层,外表却仍是隐含踉跄的缓缓前行……
四丈、三丈、两丈……
配合着步伐于心底计算倒数。微弱灯火映照出岔路的同时,凌厉掌风由身后乍然袭至。
白冽予猛然回身匆忙对上,但见一名黑衣人双掌朝他直袭而来,竟是仿着兄长先前的掌法。因而配合呼出「白冽予」三字,归云鞭未及出手,匆忙间已是以左掌硬接下直袭而来的掌力。
身子因而半抛飞出去,一口鲜血亦随之喷出。可他旋即勉强稳住了身形,状似匆忙的朝那岔路奔逃而去。
那护院早已被惊得呆了,哪还顾得了其它?手中灯笼落地,他没命似的朝傲天堡的方向飞逃而去。
黑衣人显然不打算理会这个小小护院,无须犹豫便同样转上了岔路。
听得身后足音渐近,白冽予以仓皇之态飞驰奔逃,真气亦同时急运,化解黑衣人侵入体内的些许真气。
那黑衣人多半是知道他受了「重伤」而不打算全力出手,可饶是如此,那侵入体内的邪异真气却仍是让他受了些许影响。若非他早知道会受偷袭,只怕方才那一击便足以令他身受重伤。
心底虽仍冷静判断若斯,外表却已是一派狼狈。他拼了命似的猛逃,却不料随着小路渐宽,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断崖。
乍作愕然间一个回身,黑衣人已然来到身前、停步。
微弱月色映照下,那清楚映入眼帘的身影让他猜到了黑衣人的真实身分。
捂住胸口不断喘息间,白冽予对着黑衣人的眸光已是交错着愕然的不解流泻:「是堡DD」
对方显然不打算让他说完。但听冷冷一哼传来,那人身形一个飘前,蓄满劲力的双掌已然按实少年胸口。
而后,掌劲一吐。本就身受重伤的少年因而猛喷出一口鲜血。身子瞬间失了所有力道,而就那么被击飞了开……
残弱的躯体下方,是无尽的幽暗。
瞧着少年的身影摔落断崖,黑衣人冷笑一声,而在听到重物落水声后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他所不知道的是DD便在少年下坠之时,早已松懈开来的银鞭电射而出,首先卷住崖壁上的树枝减缓堕势,而在落水之前为一道身影结结实实的接了住。
这人,正是本该前往拦截青衣众的白冽予。
接下弟弟后,他一点崖壁飘回关阳操着的小舟之上。后者配合着他的动作将一块大石推入水中以骗过上方敌人,并松开系绳、操着小舟让其顺流而下。
事情至此已是告一段落。松开了弟弟,白飒予才想说什么,便因他衣上怵目惊心的血渍而为之一惊:「冽……」
一唤方脱口,便给弟弟一个手势阻止了接下来的话。但见白冽予一坐稳便即阖上双眸静坐调息,显然是受了相当程度的内伤。
二人知道事情轻重,当下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守着他。
一片夜色之中,小舟顺流而下,而在出了支流后朝候在汇流、灯火全熄的山庄座船驶去……待到停妥之时,白冽予也睁开了双眸。一个眼神示意兄长无须担心后,他首先登了船。二人随即跟了上。
偌大江面上,但见座船静静前行,直至九江分部后方。
由于身分隐密之故,关阳在座船靠近九江城时便先行离去了。白冽予则在换了一袭白衫后取下面具,「遮遮掩掩」的以「白冽予」的身分入了九江分部……
而这本该「隐密」的一幕,则分毫不差的落入对岸一名潜伏着的身影眼里。
* * *
白冽予的身分本是机密,他的到来,整个九江分部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情。清楚他真正实力的,更仅只白飒予一人。
DD若非计划所需,「白冽予」根本没有出现的必要。
但不论事实真相为何,做戏自然是作足全套的好。故为求保险起见,兄弟俩住到了同一间房。
想起小时候也曾和兄长同床,本自用着宵夜的白冽予不禁升起了几许感慨。可还不及更进一步多想,兄长微带严厉的语音便打断了思绪:「你也该说清楚了吧,冽?」
白飒予先前为「隐瞒」自己曾离开的事实,送二弟回来之后立即赶往现场,直到刻下才得以回房DD而先前对他伤势的疑惑,自也尚未得解。
后者因而抬眸:「嗯?」
如此反应立时令白飒予双眉微蹙,眸中已然带上些许不认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一招太险了!」
「……险中求胜,不是飒哥常用的手段吗?」
「这怎能相提并论?」
「怎不能?」
略带意的又是一个反问,白冽予神情间仍是一派澹然无波,可与之相对的兄长却已是微露不悦。
不只是因为他的反驳,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担心。
今晚接应弟弟之时,那过于残弱的模样让白飒予难以避免地忆起了八年前的一切。
即使那残弱的样子仅有三分是真,却也足够让他心惊胆跳了。尤其二弟上船后立即静坐调息,这不寻常的情况更加了他心里的担忧。
白冽予自然明白兄长的心思。唇间轻叹因而逸出,眸光亦随之缓和了些许。
「先前制住陆仁贾时,我就已感到些许不对劲。只是他功力精纯度远逊于陆任倚,故一时没能弄明白DD陆任倚的掌力十分邪异,显然是出自某一邪派。」
「邪异?所以你才……」
「我的真气似乎正是这等邪功的克星,虽仍需一番功夫化解,却仍无大碍。今日若是换了别人来接,即使一时不死,五脏六腑亦将受其害。」
简单将先前的情况解释了一遍。而换来的,是白飒予面上凝重的神色。
一个邪派高手所带来的威胁性绝对远大于一个普通的高手。尤其傲天堡核心之人显然出身同门,去背后若尚有更大的势力存在,只怕……
眸光因而对上二弟。「冽,陆任倚等人的身分你可弄清楚了?」
「不,暗青门的数据尚未送到我手中。」
明白兄长的忧心,白冽予摇了摇头,语气一转:「倒是有两件事先前一直未曾和关阳提过。其中一件,该与飒哥刻下所想之事相关。」
「喔?」
「这也是那日我潜入密道之后听到的。」
简单解释来由后,白冽予将那日三人谈论的「门主」之事告诉了兄长。
后者因而一阵沉吟,神情却只有越来越凝重。
「这么听来,那『门主』该是某个邪派的领袖人物,因故避于海外。若那陆任倚当真对其畏惧若斯,只怕这门主远非我俩所能应付的角色……」
「飒哥,你想多了。」
淡淡一句打断了兄长近似自语的低喃,并舀了匙甜汤递到兄长面前。白飒予因而一愣,虽是张唇喝了甜汤,神情却仍有些茫然。
但见白冽予微微一笑,道:「那嬴川不是说了?他们的『门主』不会再给予任何援助,且五年后方始回归……不论其背后势力为何,咱们首要之务,是铲除青衣众于傲天堡。自语陆任倚等人背后的势力及那『门主』之事,且待回庄后再问爹和莫叔商讨吧。」
一边说着,又是几匙甜汤舀给兄长。后者边听边思索,也没怎么注意便顺着他的动作又喝了好几口。
也对,目前最重要的是先理好这傲天堡之事。其余这事,还是交由常备决定来得妥当。
当下领会的一个点头,而在想起弟弟先前的话语之时,疑惑已起:
「那么,你说的另一件事又是什么?」
「……今天一天下来,除傲天堡之事外最能引起你关切的是什么?」
「柳方宇?」
「正是。」
喂兄长喝甜汤的动作仍然持续,神情之见却已染上了某种兴味……「飒哥可知,所谓四大势力年轻一辈的精英,已有三方到了九江?」
「三方?难道柳方宇是柳林……不对啊!柳胤兄弟该与炽差不多年纪才是。那柳方宇瞧着比我还大一两岁……」
「莫要被那『柳』姓所欺。」唇角轻扬:「这柳方宇,正是紫衣神剑东方蘅之子、碧风楼楼主东方煜。」
「什么?你如何得知的?」
乍听此言,连白飒予都不由得一惊。柳方宇便是东方煜……这事儿打柳方宇出道来从未有人发现,二弟如何能在短短不到半年内立时摸清?
他不觉得柳方宇……不、东方煜会将此事告诉二弟。便是再怎么欣赏,两人毕竟相识不久、此事又事关重大,将之隐瞒才是合理……可若非如此,冽又如何能DD
见兄长神情之间满是不解,白冽予当下简单将事情因果解释了一番。
「没想到此间尚有这番曲折……」
听罢弟弟的叙述,白飒予的语音已染上几分感叹。父亲与东方前辈的事儿他多少知道一点,却没想到竟还有一双剑留了下来。
不过……
瞧着那又一递到自己前面的汤匙,本能的正待张唇,却因想起什么而停下了动作:「为什么一直喂我?这是你的宵夜不是?」
见他终于真正回神注意到了这一点,将最后的一口甜汤半逼着他饮下,白冽予面上已是笑意扬起:「我不想喝了。」
语音是惯常的澹然,却让白飒予当场有些哭笑不得。
可对着难得有这等举动的弟弟,怒气是怎么也不会有的。取过他面前已空的碗放到门外待下人收取,低幽语音却于此时入耳:「……抱歉。」
仅是短短二字,语气虽轻,可之间所带有的情绪却远于此。
为的,自然是因那过于冒险的行动而让自己担心这件事。
白飒予因而一笑。
「时间也不早了。『李列』失踪的消息大概明天就会传开来,咱们还是趁今晚好好歇息吧。」
「嗯。」
一声应过,本就有些疲累的白冽予首先和衣上床。白飒予也在熄了灯火后于弟弟身旁躺了下。
窗外薄弱的月色,清冷……
* * *
九江分部内一派宁静之时,傲天堡方面却早已闹得炸了锅。
徒劳无功的东方煜等人回到傲天堡时,最先面对的,就是李列遭袭、下落不明的消息。而李列逃离前的那声「白飒予」则成功的让众人怀疑起白飒予来。只是事情尚未确定之前自然不好妄加指控。故傲天堡众人仍是先行在事发地点附近大肆搜索一番。
瞧着那盏落地已久、光亮不再的灯笼,以及不远地面上的点点血迹,东方煜胸口已是一阵翻腾。
可他仍是压下了这份情绪,循着地上紊乱的足迹朝岔路行去。
由那足迹看来,李列逃往岔路之时已是重伤难持,却仍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努力逃开。只是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所踏上的,竟是条绝路。
光由那地上的足迹,便已能想像出少年仓皇奔逃的样子……思索着,心头因而一紧。
也在此时,眼前的小路渐宽,该是李列消失之的断崖也随之入眼。
便在断崖前方不到三尺,比先前更为怵目惊心的血迹落着,而一路延续至崖边……
没有人见到李列的尸体。也就是说,他不是没死,就是掉下了这断崖。二者之中,后者的可能性占了九成。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认为李列能逃出生天。他伤势本已极重,又似给那黑衣人击落断崖。即使他没在被击中的那一刻魂归西天,以他的伤势,就这么摔落断崖、落下下方湍急的水流中,想活下来根本就是难上加难。
可……
回想起分别前少年难得流泻出些许倔强的神情,胸口已是一痛。
若当时他执意跟着,李列就不会出事吧?即使来的是白毅杰那等级的高手,他也有把握让李列顺利逃出DD然而,那少年遭受暗袭之时,自己却不在。
先前自己两度遭袭,李列都曾出手相助……不仅如此,那日自己中毒,还是亏得他才捡回一条命。自己这条命是他救的,可他出事之时,自己所能面对的却只有结果。
连救,都来不及。
回忆一个个升起,却在思绪紊乱间,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之中DD
不论对方是谁,他定誓死为李列报仇!
第十二章
清晨。
双眸浅睁。瞧着窗外微亮的天色,白飒予撑起上身正待下床梳洗,而在瞧见身旁那张俊美端丽无双的容颜之时,眸光转柔。
仍存着些许青涩的容颜之上,流泻着一如平时的澹然出尘。
昨夜虽因他而有些不得安眠,可看到弟弟睡得颇为安稳,仍是让白飒予一阵宽慰。
以着尽量不扰到他的动作小心起身,却终究没能达成所愿DD足方落地,便听得身后低幽语音传来:「抱歉,飒哥……」
针对的,自然是让自己睡不安稳这一点。
白飒予因而一阵苦笑,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在意后径自梳洗去了。
昨晚是全无防备才会受到这么大的影响。如今既然知道了这点,受影响的状况当会减低不少。不过……
回想起半夜那透骨的冰冷,手臂上便不由主的起了些许疙瘩。
白冽予真气至寒他清楚。他不清楚的是:大半夜正是弟弟有存养先天气、行功最盛的时候。加上眠中没能收敛,一个晚上下来,毫无心理准备便睡在其身旁的白飒予最少被冷醒了三。
一番梳洗罢,白飒予换了衣裳才要出房张罗早膳,便见一名亲信弟子匆匆跑来,还不及行礼便急道:「少、少庄主,大事不好了!」
「怎么?」
心下多少有了个底。沉稳语音脱口,试图缓和眼前弟子的情绪。
后者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可情况却不容许他多加耽搁。连大气也不喘一口又急道:「是柳、柳方宇上门来,说要为李列之死讨个公、公道!」
「果然吗……」
意料之中的结果让白飒予若有所思的瞥了眼弟弟所在的房间。傲天堡果然将李列的死嫁祸到他身上来了DD不过冽的计划若能顺利进行,消除东方煜的疑虑、使之暂时与已合作当非难事。
当下让那名弟子领着,来到了东方煜所候着的偏厅。
偏厅之中,颀长身影背已而立,而在听得他足音之时一个回身。
比先前凌厉不知多少倍的目光朝已投来。白飒予有些讶异,却仍是毫不退让的迎了上去,并示意四周弟子先行退下。
昨日相见时的温厚气息已淡,取而带之的是凝重沉肃……以及直逼人心的魄力。
碧风楼主吗?
回想起二弟昨夜所言,心下虽是一凛,面上却仍不动声色,而在一个对视后缓缓开了口:「对李兄弟的事,我表遗憾……却不知柳兄因何认为是我出手杀了李列?」
「昨夜李列遭袭时,曾对那出手的黑衣人喊出了『白飒予』三字……此事,是当时在场的护院顺利逃脱后所说的。尤其昨夜宴上李列才刚与白兄交过手,能认出白兄的掌法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吧?」
语音冷沉质问而出,却没怎么流泻出杀气。
察觉到这一点,白飒予先是一愣,而随即明白了过来。
东方煜虽上门质问,但他毕竟才智不凡,不会只因那护院一言就认定自己是凶手。这番上门与其说是寻仇,倒不如说是来搞清楚情况的。
当下一个手势请他先行歇坐,并替彼此各倒了杯凉茶。
「如我所料不错,柳兄尚未认定我是凶手吧?」
「不错。可白兄嫌疑重大也是不争的事实……我这番来访,为的就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李列于我有恩,他的仇,我会誓死以抱。」
最后的一句,是近乎咬牙切齿的。
不仅如此,瞧他一身衣衫仍是昨夜的款式,想必是一夜搜寻未果后就寻上了门……看来,弟弟在他心中显然有着相当的重要性在。
如此认知令白飒予颇感讶异。但他随即收起了情绪。
「那么,我首先要声明一点:我没有出手,也没理由出手杀李列。」
顿了顿,「李列虽数度伤我山庄弟子,可毕竟是各为其主、先挑衅的又是我方……昨夜要求他道歉不过是为了安抚弟子情绪。我本人对李兄只有欣赏钦佩之情,而无分毫恨意。且李列此人虽对山庄造成些许影响,却还不到让我因山庄之利而将其出去的地步。」
将自己的立场清楚表明后,白飒予啜了口茶,等待着东方煜的反应。
但见东方煜略一沉吟后,道:「我也不认为白兄会做出如此损人不利已之事。之事眼下尚有两个疑点需得白兄澄清。」
「请说。」
「第一点:正如我方才所言,那护院在逃离现场前,曾听李列对那凶手喊出『白飒予』三字。」
「第二点:昨夜事发之时,白兄究竟身在何?贵庄比我们早一步离开松园,却晚了一步才到现场。这之间的空档里,白兄究竟去了哪里?」
这正是东方煜虽不认为白飒予是凶手,却仍无法疑心尽去的原因。毕竟,以前后的情况看来,最有可能出手的还是他。
后者自也明白这一点。
早在事发之前,冽便已写明对方会以如此手法嫁祸于他。而今尽如所料,可见其目光之准。
心下因而暗暗赞叹,面上神情却已是一肃。
「柳兄说过,那『白飒予』三字是护院逃离前听到的……却不知他是在怎么一种情况下逃离的?」
「……黑衣人突然遇袭,毫无防备间一看到熟悉的掌势,自然脱口就喊出我的名字。加上那护院是立即逃开,出手的黑衣人只要大概模仿我的掌法,便能成功造成如此结果DD昨夜松园一战,在场不少人都有能力大概模仿出我的掌法。就如以柳兄之才,模仿个九成像该非难事吧?」
「确实如此。」
「而且,要我是凶手,绝不会放任知道我身分的护院离开……以柳兄口中的情况看来,那黑衣人刻意嫁祸于我的可能性极高。」
「我明白了……那么,第二点呢?」
「……昨夜我方赶往现场之时遇上了埋伏,好不容易得以脱身,却是迟了一步。刻下向来,显然是对方的刻意嫁祸。之时当时我并未想到这一点,也就没想过要留下对方的尸体为证了。故此事虽真,我却没有合理的证据能够证明。」
言罢,白飒予面上已是一阵苦笑。
此言并非虚言。昨夜他前往接应二弟之时,开赴现场的山庄弟子遭了埋伏,显然是陆任倚视线安排好的拖延嫁祸之计。
他将之计无法证明这一点说得明白,也因而引得东方煜一阵沉思。
昨夜擎云山庄众人赶赴之时,身上确实有与人交手的痕迹……照这么说来,若白飒予真非凶手,那昨夜的一切倒像个早已设好的局DD一方面杀掉李列,也藉此嫁祸给白飒予。
可这若是个局,未免也设得太巧了些……要事没有昨夜的比试让李列身受重伤,谁也不可能就那么轻易的将之除去,李列更不可能因掌势而喊出「白飒予」三字。此外,青衣众的犯案也是关键之一。如果当时青衣众没有犯案,白飒予等人就不会先行离开;之计也不会因我陆任倚的要求而无法陪着李列回堡……
思及至此,脑海中已隐隐抓住了些什么。
关键在于青衣众,及李列与白飒予那一战……那一战,开口要求的人是李列。问题就在于他为何会决定挑战白飒予?
一个可能性因而扶上脑海,连同昨晚赶到现场时的情形。
这么说来,「那个人」确实晚了些到。且以那人的能耐,模仿白飒予的掌势并不困难……
心下因而一凛。沉痛自责之色浮上面容,当下已是一个起身。
「我需要好好想想……抱歉,一大清早便前来叨扰。」
「柳兄不必介意。我与李兄虽不过相识一天,对他却很有好感。希望柳兄能顺利找出真凶,为李兄弟报此大仇DD请。」
知他已然明白了什么,白飒予决口不提合作之事,而仅是顺其所言起身相送。东方煜也不客套,一个行礼后立即转身离去。
瞧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白飒予将桌上茶水一饮而尽,眸间已是一抹意闪过。
这东方煜果非等闲之辈,加以手底功夫极硬,难怪「柳方宇」能有如此盛名DD而以冽的能耐,假以时日,也定能取得不下于对方的成就……
想起还在房中的弟弟,这也才记起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当下吩咐下人准备好早膳,并将之带回了房间。
回房之时,白冽予已经起身,正自盘坐运功调息。一听得兄长入屋,原先阖着的双眸立时睁开:「辛苦了。」
此言令白飒予微微一愣。他不觉得弟弟是因自己张罗早膳而有此言……也就是说,他是因为自己先前与东方煜的对话而……
「……你是听到了一切,还是只单纯知道我与他见了面?」
「先知道你们见面的事,然后才开始偷听的。」
对于自己是偷听这点,白冽予倒是直言不讳。可这话却令兄长为之一惊。
「你听力竟如此之好?」
「内功特殊性质……这也是我方才运功调息的原因。」
「原来如此。」
理解的点了点头后,白飒予将早膳端上了桌,并示意弟弟一同用膳。
「东方煜是个值得相交的对象。你对他的印象也不错吧?」
给弟弟夹了几口菜后,忽然就是这么一句脱口。
白冽予因而微愣:「飒哥何出此言?」
「感觉罢了……昨夜东方煜坚持跟着你离开之时,你对他的态度相当好。」
会认为那样的态度「相当好」的,也只有十分清楚弟弟性子的白飒予。
他虽总是一派澹然,可对着亲近之人时,那份澹然便会或多或少的染上些许柔和DD一如此刻。
而这番话换来的,是眼前容颜之上轻扬的唇角。
「虽曾犹豫过……不过,我和他或许能算是朋友吧。」
「犹豫过?冽,难道你……」
「不必担心,飒哥。受到影响是难免的,但我已经克服了。」
知他明白了自己有所犹豫的原因,白冽予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在意。
后者因而一阵叹息。
「你没事就好。」顿了顿,话题一改:「照方才的情况看来,东方煜应该已确实怀疑到陆任倚头上了。」
「我先前就已留了线索给他,加上昨夜的『巧合』,他没有想不透的道理。估计他厘清思绪后,今明两天内就会前来要求合作。」
「你的判断是不用怀疑的了。不过东方煜难道不会直接要求碧风楼方面追查吗?」
「与李列的交情是『私事』,东方煜该不会为此将碧风楼牵连进来。」
「也是。」
方才之时一时想到就问了出来,故弟弟「私事」二字刚脱口他便明白了DD这里是山庄的地盘,东庄西楼久无来往,捞过界可不是什么好事。东方煜可能会多少利用碧风楼方面的情报网,但绝不会让碧风楼真正涉入此事。
李列既是死于陆任倚之手,青衣众又是帮凶之一……东方煜要想揪出陆任倚的真面目并除去青衣众,就须得和山庄合作。
白冽予此计不但令「李列」顺利脱身、获得日后挑战陆任倚的理由,更让山庄得以获得东方煜这一大助力,真可说是高明至极了。
用完早膳的同时,如此认知浮现于心。白飒予望着弟弟的眸光因而添上了更多的赞赏。
「也该是时候同那陆任倚共商除寇大计了……冽,你要一道来吗?我带了另一张面具来,你刻意扮成普通山庄弟子。」
「不了。你们商量除假寇的时间,就让我用来筹划除真寇的计划吧DD而且,我还得守在这房里『等人』。」
「这样吗……」因想起他口中的对象之时,双眉蹙起:「小心一点。」
「他还不敢动我,只是来探探吧!倒是飒哥,记得同关阳拿暗青门的情报。到今天也差不多该来了才是。」
「好。」
明白弟弟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白飒予一声应后,收好碗筷离开了房间。
耳听兄长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白冽予唇间已是一声轻叹逸出。
他轻坐上床榻,取出先前自关阳得到的各种数据细细研读、思量。
如今,这九江城内会影响他计划的人多已在掌控之中。唯一在控制外的,就是那个西门晔。
白冽予并不认为他会对自己的计划造成妨碍。毕竟,西门晔的本意该只是试探。过多的出手,就怕会被人发觉流影谷涉入此事的踪迹。
白冽予担心的,是自己默默操控这一切的事实……会否为西门晔所发觉。
眸光因而转沉。他微微侧身,将头靠上了床柱。
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抹去自己曾插手此事的痕迹。目前计划中最危险的部分,莫过于让「某人」发现「白冽予在九江」这一点……不过以西门晔的才智而言,即使知道此事,当也会认为这是用来对付「某人」而作出的假象。
另外,还得布置一个「李列」重伤逃脱后的藏匿地点。将可能有的破绽减到最少,才能避免招致西门晔的疑心……
在脑海里将这些计划大概构思一番后,白冽予才再度将思绪拉回手中的文件上。
* * *
就在傲天堡与擎云山庄连手召开除寇大会之际,昨夜才现身过的青衣众堂而皇之的在大白天洗劫了九江城西南方的一个小镇。派驻当地的山庄弟子还没来得及放烟便惨死当场。
这样的消息立刻震惊了全城DD这无疑是青衣众对除寇大会的示威,也让双方得以暂时搁下因李列之死而生的嫌隙合作抗敌。
在陆任倚声称已取得可靠情报的状况下,双方暂时将行动之日定在七日后。详细计划将于这两日讨论完成,并即刻展开人员部署,以求尽早消灭为祸近半年的青衣众。
散会之后,回到九江分部的白飒予将大会的决议简单告诉了弟弟。
白冽予因而一笑:「也难为他们将日程排得如此之紧……是飒哥给的压力吗?」
「多少,陆任倚既说已确定青衣众的藏匿地点,咱们自然不好耽搁DD所谓兵贵神速嘛。拖越久,青衣众察觉此事转移阵地的可能性就只有更大。」
同样带着笑意回答了弟弟的问题,一想起今日大会上陆任倚煞有介事的讨论除寇大计的模样,白飒予就觉得一阵好笑。
可他随即收起了笑意,因为那朝房间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但听门外亲信弟子的声音响起:「启禀少庄主,柳公子来访,刻下正在偏厅候着。」
「我马上过去。」
简单一应后,白飒予同弟弟一个对望。虽已是预料中之事,可知道计划进行顺利,两人都是一喜。
当下不再多言,他将今日刚由关阳手中得到的情报交给白冽予后,便即转身离去。
对于东方煜的二度来访,白冽予倒没那么大的兴致,故不似先前那般功聚双耳仔细聆听,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才刚到手的情报上头。
这份情报相当简短,显然在取得上有相当的困难。
暗青门本是某个邪派的分支,专门掌控、研发各式秘药。该邪派向来崇尚青色,随之衍生而出的组织亦都带了个「青」字。近百年来,其势力多有消长,而在二十几年前与所谓武林正道发生一相当大的冲突后销声匿迹,仅偶有些许残余势力于各地活动,但规模都相当小。
相关的事件共有八起,而被一一条列概述如后。白冽予当下取出先前已得到的贼寇数据相对照,相符合的只有一件DD就是十一年前为流影谷剿灭的山贼「汗青寨」。
汗青寨虽是山贼,但组织严明,不像寻常山贼仅因利益结合而乱如散沙。此外,其人数不到百人,可平均素质都相当不错,亦相当团结,为祸北方足有三、四年之久。
但汗青寨锋头太盛,自然犯了流影谷大忌。十一年前,在朝廷授命下,流影谷派遣数十名高手随官军前往征讨,一举消灭了汗青寨。
成功的行动获得了朝廷的赞赏。可当时江湖上却有某些传言说:流影谷所抓到的汗青寨三位当主不过是个替身,真正的三位当家早已带同几名亲信躲过了这行动。
这件事始终未曾获得证实,直至今日。
也就是说,陆任倚等三人十有八九是汗青寨的三名当主。想来是流影谷先向上头请功后,才发现三人并未落网。之后虽然擒得三人,可三名替身已被刑,他们自不能让上头再杀一。三人因而得以留了性命,并在数年沉寂之后,经西门晔授意而于九江建立了傲天堡。
那三名当主的姓名,分别是晁明山、齐百洇,以及嬴川。
嬴川是青衣寇之首;齐百洇则是陆仁贾。最后剩下的晁明山,自然就是陆任倚了。
瞧着情报上所述关于三人的资料,白冽予眸光轻垂,在脑海中将先前定下的计划重新衡量一遍。
即使不晓得三人的真实身分,他也有万全的计策得以解决三人。如今既得知其真实身分,将青衣众和傲天堡连根拔起绝非难事……
正自思量间,兄长的足音响起。但见房门轻启,随之入眼的,是兄长略带喜色的面容。
白冽予立即领会了过来:「一切顺利?」
「你没偷听?」
「我在研究关阳送来的情报。」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纸。见他没有「偷听」,白飒予本想先同他说说方才与东方煜的对话,却被他的动作挑起了好奇心:「知道他们的真实身分了?」
「不错。陆任倚、陆仁贾,及那青衣众之首该是十一年前为流影谷所灭的汗青寨三位当主。陆任倚本名晁明山;陆仁贾名齐百洇,那青衣众之首则是一如我所听到的,姓嬴名川。」
白冽予也不吊兄长胃口,当下直接道出了三人的身分,并将相关资料递予兄长。
后者接过立即仔细观看。待到读罢,面上喜色已是大盛:「冽,有了这份数据,你的计划就真正是万无一失了。」
「话虽如此,咱们在行动间仍须小心为上。」
顿了顿,语气一改:「东方煜说了什么?」
「他已用想独自查明李列死因为由辞去客卿之位,全力与我方合作。此外,傲天堡还有几名客卿也在他二度说服下选择了保持中立……他对李列之死十分自责,甚至到了甘愿暂时屈居山庄帐下、只求一取『陆任倚』性命的地步。」
「……是吗?」
虽然没见着他的面,可单从兄长的话里便足以让白冽予想像出那人面上的神情。
这么说起来……计划实行至今,最令他感到愧疚的,或许就是东方煜因李列之死而感自责懊悔这一点吧。
心底因而一阵暗叹,面上神情却无分毫变化。计划再浮上脑海,连同先前存着的忧虑一并。
不觉间,已是喃喃低语脱口:「看来,也该想办法同西门晔见上一面了。」
「冽?」
他那一句声音虽轻,可白飒予又岂有听不见的道理?面上立时一片愕然。
这才知道自己心思微乱间竟将那话不知不觉说出了口,白冽予一阵苦笑后,道:「一时分神了……能否见到西门晔,我也没把握。只是这般忽视他的存在,我总觉得不大安心。」
「能让你有此感觉,这西门晔当真是个棘手人物了。」
白飒予虽知这傲天堡之事是出自西门晔手笔,却尚未对此人有任何认识。弟弟的能耐太是最清楚的,刻下听其如此在意这西门晔,这也才对西门晔此人的实力有了些概念……「可有需要我帮忙之?」
「不必。只是接下来几天晚上我大都会以李列的身分夜探傲天堡,希望能因此顺利遇上西门晔吧!」
「……这么做未免太过冒险了。」
「『李列』已不像先前那般需要隐藏身分,行动自可大胆些。」
顿了顿,「况且虽说是夜探,可目标也就只有那一。飒哥无须担心。」
叙述的语音仍旧淡缓,可听着的白飒予却已听出他的坚决。
--而这个弟弟一旦有了决定,向来就不会在改变。
因而,一声轻叹。
「总之小心为上吧……对了,那家伙可当真来了?」
「不错。虽只是偷偷窥视,但他确实是来了。」
「这么说来,咱们三条计划中有两条该是十拿九稳了。」
「嗯……不过三计之中,还是以对付青衣众自己牵涉最广。如何瞒过傲天堡调派人手,就需要飒哥多费心思了DD此外,为防晁明山趁乱脱逃,飒哥必须在会议营造出相当的形势,让他在当天留守九江才是。」
「我清楚。城门关防方面也已着手打点……而今,就等着七日后了。」
言及至此,兄弟俩一个对望,当下都是一笑。
就在七日后了。
七日后,他们不仅要消灭青衣众,更要傲天堡就此倾覆!
第十三章
夜。
换上一袭黑衣,白冽予隐形藏迹潜入傲天堡内,一路行至内院一间小厅外,而后收敛声息,静伏等待。
连着五日来,他都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晚上夜探傲天堡以图引出西门晔;白天兄长外出商讨「除寇大计」时则留在房里歇息。「白冽予」本来就是出了名的大病号,任何人瞧着他每天窝在床上都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这歇息之中,至少有四成的时间是拿来练功的,余下的六成中也只有一半在歇息。设下的三成,他则用来制订、检视即将付诸实行的计划。
汗青寨核心有三,他的应敌之计就分成了三条。
第一条,便是剿灭青衣众、生擒嬴川。有兄长和东方煜出手,加上在他的指派下早已完成的山寨地形、岗哨分部图,此计虽牵连较广且尤为复杂,却已是十拿九稳。
第二条,则是诱捕齐百洇DD白冽予当日故作隐密地以真实身分进入九江分部,正是为了这请君入瓮之计。齐百洇对于行动被斥责这点心有不甘,时常暗暗潜伏山庄四近。眼下傲天堡一方情势不好,如果让他得知青衣众被灭的消息,定会不惜一切潜入九江分部擒住之计以图扭转局势。
而今日间齐百洇趁兄长不在时的连连暗探证明了白冽予的想法。他甚至刻意感觉到:那齐百洇好几都想闯入屋中,却终究还是暂时罢手了。
至于最后的一条计,则是击杀晁明山……靠的,自是死里逃生的李列DD
正自思量间,数道足音入耳。听得是晁明山等三人,白冽予当下全心收敛声息,并功聚双耳仔细聆听。
潜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西门晔,可既然让他碰上如此机会,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
只听小厅里,嬴川的声音首先入耳:「齐百洇,你这几日很是悠闲嘛!」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老大说我和擎云山庄有过冲突,可以不用参加会议的。」
「不用参加会议和潜入擎云山庄可是两码子事。」
「你跟踪我?」
听自己的行踪为嬴川知悉,齐百洇音调已是微变,「你是在疑心我与擎云山庄暗通声息?」
「我倒没这么想……我只是担心你一时鬼迷心窍,忍不住对白冽予出手而已。」
「你DD」
「还想否认吗?」
「我是为大局着想!如能顺利擒得白冽予,咱们就有本钱同擎云山庄谈判,改变现在不利的局势了!」
「大局?你为的怕是一已之私欲吧。」
「嬴川,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这般污蔑我!」
「证据?不知你同那些男妓温存时满口的『冽予』算不算证据?百洇,你以前对男色可是毫无兴趣的。」
此言一出,不光是齐百洇大受打击,连外头听着的白冽予都是微微一震。
但听得好一阵沉默后,齐百洇才用有些干涩的声音开了口:
「……我承认我对白冽予确实有染指的念头,但轻重之分我还是知道的。我虽日日去探他,却始终没出手不就为了这个原因?」
说着,语调亦染上了些许苦涩。听他此言,本有些咄咄逼人的嬴川也因而缓下了语气。
「百洇,咱们几十年兄弟,我虽时常指责你的不是,却绝无害你之心。这白冽予固然是个好筹码,却不是咱们动得起的……况且门主不也下了令,要你就此罢手吗?」
「门主又如何!我早就想说了……咱们拼死拼活在这儿打基业,孤立无援也就罢了,却还得受门主的约束。咱们受流影谷所擒之时,门主可曾出过一点DD」
「住口,百洇。」
打断齐百洇的,是先前一直未曾出声的晁明山。
他的语调严厉中带有些许恐惧。
「对于白冽予,我同意你在情况生变时出手擒住。可方才那等不敬的话语决计不能再提,知道吗?」
「……是。」
连他都这么说了,齐百洇自只能就此住了口。
晁明山的决定无疑是大大帮了他的计划一把。将这一切听在耳里,白冽予脑海中如此认知方有,心中已是警兆忽现。
当下作势解鞭防备,并自一个回眸DD随之入眼的,正是他这趟潜入的主要目标:西门晔。
但见后者一个手势示意他噤声跟来。白冽予先是故露犹豫,而终究是在不引起厅中三人注意的情况下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悄声奔驰着。一路行来,西门晔虽领在前头,却刻意配合他的速度,使两人之前一直维持在固定的距离。他既如此「用心」,白冽予自不客气,只用上七成不到的力量跟随其后,并自观察起这流影谷未来主事者的身法来。
当然,手中的归云鞭仍然紧握。眸光紧锁眼前青年流泻着一股冷峻气息的身影。他曾有过西门晔与东方煜实力在伯仲之间的判断,如今更证明了他所料无误。
足足奔了好一阵后,西门晔才收住了脚步。白冽予亦随之停下,隔着约五丈的距离直直望向西门晔。
刻下所在之,是九江城郊的一块空地。
「你是何人?为何带我来此?」
四下既无他人,白冽予遂直问出口,某种警戒之色有增无减。
瞧他如此紧张,西门晔回过身来,俊美脸孔之上露出了一个带冷傲气息的笑:「李兄弟竟能由那等不利的情况下逃出生天,西门晔确实十分佩服。」
「西门……你是流影谷的人?」
「正是。」
「流影谷找我有什么事?你有如何知道我是李列?」
当日白冽予以归云鞭挑战兄长时,西门晔并不在场。虽知他定有管道能获得消息,可白冽予仍是故意问了出来。
但见那俊美面容之上神情无改,道:「李兄弟以精采鞭艺战平白飒予,我虽没能亲眼得见,却多少有所耳闻……之时李兄弟大难不死后反而潜入傲天堡暗暗查探,向来当日出手之人并非白飒予,而是傲天堡中人了?」
「我没有回答的必要。」
双眉微拧,眸中却已隐透出一丝不解之色。
他这番质疑合情合理。西门晔也知道他会有此态度,当下并不恼火,仅是凉凉一句脱口:「若我能助你扳回一城呢?」
「什么意思?」
「李兄可知,那陆任倚的真实身分本是十几年前横行北方的贼寇『汗青寨』寨主晁明山?」
「……那又如何?」
「今日李兄若贸然登门欲擒杀陆任倚,只怕会被他反咬一口。可你若能证实他便是晁明山,他的话自不会有人相信,李兄弟也能名正言顺的报仇了。」
「这些都是片面之词,要我如何相信?」
仍旧是质疑的一句反问,先前对西门晔的防备已松了些许,显然是多少被他说服了些。
察觉到这一点,西门晔又是一笑,并自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丢给李列。
「此乃我流影谷疗伤秘药『归元丹』,内有三颗,便当作是我给李兄的见面礼DD李兄可将此药交由贵友柳方宇一见,即可证实我的身分。」
顿了顿,「有归元丹相助并全力调息,李兄的身子当可在一日夜间完全恢复如旧。」
「……你为何助我?」
见他如此煞费心思的说明,白冽予终于是放下了归云鞭开口问道。
他倒不是猜不透西门晔的心思,只是以「李列」的身分而言,这样的疑问是必然会有的。
但听西门晔一声长叹,面上的笑容敛起,转而带上些许沉重。
「傲天堡之事本是因我流影谷而起。当初我流影谷扶持傲天堡,是希望藉其牵制擎云山庄,并给那汗青寨寇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怎料他们恶心不改,竟另创青衣众危害百姓……我虽感愧疚,却碍于长辈之命无法出手。眼下见李兄大难不死,这才起意想藉由李兄之手除去那背信忘义的晁明山。
他这番话听来恳切中含无奈,若今日李列真是个无甚机心的少年,只怕立时就要为他所欺。可白冽予本身也是这方面的高手。心底不为所动,面上却已是一抹决色闪过。
「要怎么做?」
语气淡漠依旧,却显示出他已信了西门晔所言。
后者自然明白这一点,当下面授机宜,将如何逼出晁明山的本门功夫、以及该于何时进行才能收取最大效果等尽数道出。白冽予露出仔细聆听背下的神色,心下却已因那与自己原先计划相去不远的手段而暗暗一凛。
这西门晔果非寻常角色……实则这番相助,消灭晁明山只是顺道,收买并探探李列的底子才是真的。
一番说明讲解罢,大计已是定下。见时间不早了,白冽予当下告辞离去,而在确定无人跟踪后潜迹蹑回原。
西门晔仍未离开,可他身前却已多了陌生的身影。
知道对方身手高超,白冽予收敛一切声息暗伏观看。但听那陌生的身影神色恭敬,双唇一启已是战战兢兢的一句问出:
「少谷主,您为何如此帮助李列?虽说咱们只有提供傲天堡一些情报,但他们毕竟是用来牵制擎云山庄的一大DD」
「你当真以为我扶植傲天堡是为了牵制擎云山庄?它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让我探探白飒予等人虚实的棋子。」
顿了顿,「若今日晁明山肯安分守己的慢慢发展,我还可以再帮他一把。可惜他贪功冒进,重回老路……不听话的狗,留着又有何用?」
叙述的音调冷彻,不待分毫情感。
正如白冽予先前的推断DD这傲天堡在西门晔眼里,终究不过是拿来试探山庄、且随时可以放弃的棋子。
那下属显然从未想过这一点,当下已是一句「少谷主英明」脱口。
可西门晔并不因这句赞颂而有所动。音调冷澈如旧,道:「瞧你的神情,是还有疑问了?」
「……属下以为,少谷主连傲天堡是咱们扶持的事都说了出来,难道就不怕李列反咬咱们一口?」
「这李列可不像外表看来那般简单。他该知道:即使将此事说出去,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也不过是片面之词。况且这个人很有意思……就暂时给他一个恩惠,以后说不定能有大用。」
「但……」
「汗青寨的事发,首当其冲的是三叔。这对咱们不是正好吗?」
「是。」
西门晔的最后一句成功的说服了那名下属。但听他一声应后,主仆二人不再多说,离开空地回城去了。
瞧着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知悉一切的白冽予自又是一番心思。
看来,这汗青寨之事尚牵扯流影谷内的派系斗争,故西门晔反而乐见汗青寨之事被揭发出来。
不过……
自怀中取出方才的药瓶,白冽予打开瓶塞轻轻一嗅。
确实是归元丹。
既然收了他这三颗归元丹,就当作是还个人情,暂且依计而行吧……心下决意既有,白冽予不再耽搁,轻功运起离开了空地。
可,本该朝着九江分部行去的身影,却在一阵思量后改了方向。
最后的目标,是东方煜离开傲天堡后暂时歇脚的客栈。
夜已,东方煜房间的灯火也早就熄了……远望着他的房间,回想起当日他因自己的死而升起的自责懊悔,愧疚之情随之萌生。
但刻下并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如此认知浮现,本欲迈出的步因而收了回来。有些复杂的再望了眼那不见分毫亮光的窗后,白冽予一声低叹,转身离去。
* * *
转眼间,七日之期已到。
在白飒予的适度「坚持」下,定下了由化名陆任倚的晁明山留守后方,白飒予到现场自会的计划。消息被严密的封锁了住。当日,天未亮,前往「剿灭青衣众」的队伍已悄然开赴。
由于双方的人马编制是分开的,故傲天堡成员直到抵达假青衣众所在之时,都未曾发觉到山庄弟子层层护卫住的人并非白飒予,而是一个身形与他相去不远的山庄弟子。真正的白飒予,早已同东方煜及一干山庄精锐来到了青衣众藏身的小谷。
伏击的配置早在昨夜便已完成。之所以会到今日才行动,为的就是趁青衣众警戒松懈之时将之一举攻下。
确认一切已经配置妥当后,白飒予一个手势打出,一名浑身是伤、一脸狼狈的「青衣众」立时冲出,仓皇过了暗哨一路冲至寨口。
「不、不好了!擎云山庄……攻、攻过来了……」
「什么?怎么可能?暗DD」
瞧他如此模样,把手寨口的几人立时围了过来。怎料急问未完,本该伤重欲倒的「同伴」却突然出手,瞬间将四近几人诛杀殆尽。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方煜。
之所以如此大材小用,为的就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震慑、清光所有敌人好一举夺下寨口。
而一切正如预期。有他出手,寻常贼寇又怎有一敌之力?这下迅雷不及掩耳,寨口贼众立时被一扫而空。
寨口既已取下,山庄人马立时毫无阻碍的直入寨内。东方煜也于此时褪下伪装恢复平时样貌,同白飒予领人杀入山寨。
青衣众与傲天堡气同连枝、互通声息,自然知道今天就是擎云山庄与傲天堡连手除寇的日子。先前的除寇大会上,对青衣众毫无头绪的擎云山庄除了在一些日程、安排上做些文章外,其余计划几乎都只能由着傲天堡方面安排。潜入会议中的青衣众干部都对白飒予虽然极不甘心、却也只能依言办事的样子印象刻。对他们而言,假青衣众一亡,他们便能逍遥法外DD又怎会料得到本该在相反方向出现的山庄人马竟就这般出现在眼前?
这仗求的是一举大胜。擎云山庄的人马素质本就不错,人数更比对方多了一倍。又早已摸清地势分布,哪有不手到擒来的可能?便连干部们赖以逃生的密道,也都先一步被山庄严密把守了住。
这是场一面倒的剿灭行动。一方全无防备,另一方则是准备充分、势在必得。连半个时辰都不到,除了少数贼众仍聚而反抗外,其余部分都已尽入掌控。
「看到嬴川了吗?」
解决完东侧的贼寇后,东方煜赶至白飒予身边如此问道。
后者指了指前方。数十名山庄弟子正企图攻破仍负隅顽抗的十多名贼众。其中,赫然便有白冽予曾详细描述其长相的嬴川。
那十多名贼寇以兵器库为据点进行抵抗,由于入口仅有三个人身宽,一时想攻进去却是不易。虽有下属提议用火攻,但为了生擒嬴川,只得作罢。
瞧着如此情况,东方煜微微蹙眉:「再这么耗下去,只怕会让陆任倚发觉什么。虽说城防已控制进出、傲天堡四近也已落入掌控……但以其实力,仅只那样还不够保险。」
「既然如此,你我就一起出手吧。」
「白兄的意思是……?」
「让弟子们退下,我们直接攻入兵器库。」
「没问题。」
行动虽嫌冒险,但两人实力却足以应付。一个对望后,两人身形暴起,朝兵器库门口电射而去。
见主子飞驰而来,原先企图攻入的山庄弟子立时让开了一条通道。但见白飒予十成功力运起,双掌击出。伴随着凌厉掌风扫过,先前挡在门口的贼人立时被强大的力道击飞开来。
也在贼人被击飞开的当儿,门口瞬间大开。东方煜抓准机会趁隙而入。日魂离鞘,银芒舞动间,兵器库内的贼人已然倒得七七八八。
这下大势已去。守在兵器库内的嬴川本还想趁隙逃离,却在望见来人之时放下了兵器。
他一个手势示意残余同伴不要抵抗。
「对象是擎云山庄和柳方宇……看来我输得不冤呐。」
带着的感慨,他高举双手如此开口。
见他已无战意,白飒予虽未完全松下警戒,却仍吩咐属下就此停手。也在同时,东方煜急切地上了前:「你可愿出面证实陆任倚与青衣众勾结之事?」
他心念李列之仇,首要的目标仍是陆任倚,故有此言。
闻言,嬴川一阵苦笑。他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只道:「你们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只能说是你时运不济吧。」
当然不可能说出真相,故白飒予仅以如此一句应过。
嬴川面上苦笑因而转,一个叹息后,任由数名弟子押解着离开了兵器库,确实不答东方煜先前的问题。后者一怔便要追上,可突然递到面前的一张纸却让他停下了动作。
不解的目光望向对方。但见白飒予笑了笑,道:「应承过柳兄的事,我自不会忘……有这些情报,便是嬴川不肯指控陆任倚,柳兄也能以此为凭替李兄报仇。」
得他此言,东方煜立时取过那张纸仔细阅读DD上头写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三人的背景底细。
以东方煜的才智,又岂会不知这些情报的重要性?当下谢过,而在一个施礼后借过马匹,全速赶回九江城。
瞧他情急若此,白飒予不由得一阵苦笑。
情报是给了,用不用得上却是另外一回事。一个手势示意下属放烟传讯,心思却已飘回此刻仍在山庄的弟弟身上。
不知山庄内,冽应付那齐百洇的行动又进行得如何了?
* * *
清晨,天才刚亮,也就在山庄人马攻下山寨前不久,一抹人影悄然窜入警戒远逊于平时的擎云山庄九江分部。
如果欺敌的行动顺利,就没有擒下白冽予的必要DD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来了。
一如前几日所为,循着几乎已烂熟的路线一路潜至他所在的房间。
同住一房的白飒予早就因青衣众之事而离开。如今,在那房中,就只剩下那仅有过两面之缘,便让他再也无法忘怀的少年……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心一意想擒下白冽予的齐百洇。
这几日来,他如同上了瘾一般无法自制的藏身房外,偷听着房内声息、想像着房内少年的每一个动作……曾经有好几他都想闯入房中,却终究还是按捺了下。
而今,以山庄此刻松懈的守备,他想就此带走白冽予该非难事……耳听那房中微弱依旧的吐息,那隐带分凄色的无双容颜随之浮现。情绪瞬间高涨,呼吸亦不由主的有些急促了起来。
虽知不该过于躁进,可这么好的机会往后只怕再难遇上。况且不论欺敌顺利与否,能擒住白冽予,对他们都是有利无弊吧?
心下犹豫间,终于是情不自禁的推开窗户,轻声潜入房中。
内室里,浅葱色床帷轻垂,而在屋外光线的映照下映出了仍自横卧的身影。微弱气息让人心生疼惜的同时,也同样勾起了想将之夺去的残暴欲望。
咽了咽口水,齐百洇悄声走近,轻轻撩起了床帷。
随之入眼的身影,是如同记忆中那般蛊惑人心的美丽。
锦被仅盖到肩头。散落的长发与衣领交错,优美的颈项暴露于空气之中。而在那之上的,便是那张令人迷醉的……俊美端丽无双的容颜。
即使他曾放出那么多难听的流言,可在他心里的白冽予,一直是如同刻下睡容般纯净出尘,而又隐带分凄然的。
他一直渴望着……这过于惑人的少年……
情不自禁的,指尖轻触上那仿若散发着光彩的容颜。触手的肌肤是一如所料的柔滑,而隐透着几分寒凉。
本以为只要触上就好,可一旦碰触便再难满足。脑海中幻想过无数的情景浮现,唇间因而一阵低喘。
指尖下移,轻抚过他的下颚,而至那过于诱人的颈。
似乎是感觉到了外来的碰触,眼前的躯体略微翻动了下。锦被一滑,仅以中衣包覆住的肩头因而露出,连同肩背那透着勾人气息的轮廓一起……
齐百洇出身邪派,在这方面的定力本就不够,刻下又瞧着如此情景,欲火一起已是再难按捺。当下已不顾一切的坐上床畔,一把扯开少年身上仅存的中衣。
莹润肩头因而暴露于空气之中。受此干扰,本自紧闭的眼帘因而浅睁,而在瞧见这不速之客时一阵惊愕。可呼救声还不及脱口,双唇便已被齐百洇捂住。
「别急,」他暧昧一笑,「待会儿你可有的是机会叫给我听……」
言罢,他单掌握上少年肩头,一个俯身便要吻上那细致的肌肤,好好享受少年醉人的芳香DD
便在此时,一抹凉意乍然抵上后颈。
齐百洇因而一愣,而在查觉到是白冽予以匕首抵住之时为之一笑。他一个抬手便要反制住那以匕首抵着自己后颈的手,怎料数度使力,竟都不为所动!
神情因而带上了些许愕然。眸光对上本该任他予取予求、纵情疼爱蹂躏的少年。那眸中的惊愕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本该陌生,却透着些许熟悉的淡冷。
捂着他双唇的掌在无法拒绝的情况下被移开。冰冷匕首仍旧抵着他后颈……他瞧见本该柔弱的少年面上勾起冷澈笑意:「齐百洇,你这又是何苦?」
淡淡一句罢,白冽予擒着他的左手一个使力将其自身上扯开,而在那躯体落地之前,银亮匕首沿颈一划而过。
鲜血随之洒落,却因下坠之势而未曾溅上那裸露于空气之中的双肩与无双容颜。失了生机的躯体就这样落了地,仍然睁着双眼写满了惊愕与不解。
也在此时,传讯烟声响。
「成功了吗……」
抬头看了眼半启窗扉,白冽予面上神情澹然仍旧,而在确认齐百洇已死透后洗去血迹,更衣束发带上面具。
而后,归云鞭缠上腰际。轻功运起,他身形一闪,已然悄声离开九江分部朝傲天堡飞奔而去。
第十四章
白冽予赶到傲天堡前时,四周早已由擂台为中心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了,仅擂台外圈尚有些空地。空地之上十来个身影围着擂台,却是先前那些来九江一探情形的各门派代表、及一些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白道人物,显然是恰逢其会。
在擂台之上,由青衣众赶回的东方煜正迎着晁明山一一数出他的罪状。
瞧两人模样,该是尚未动手……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东方煜既已先开了口,他自也省得麻烦。当下静立人群之中,默默观看台上的一切。
由于众人的注意力都为台上的东方煜所吸引,一时间倒无人注意到这本该凶多吉少的少年。倒是候在擂台外圈的桑净不经意间一个转头,而在望见那修长的身影时候为之一震。
白冽予也察觉了她的目光。双眸循之望去。入眼的,是桑净俏脸上惊喜之色微露,却又隐含着些什么的模样。但见四目相对时她俏脸一红,竟是有些羞怯地别开了脸。
如此反应让白冽予结结实实的愣了下。可他毕竟是心思极定的人,转瞬间便收起岔了的思绪,将注意力拉回台上的东方煜。
但见俊朗的面容之上一派肃然,周身慑人魄力尽释,半点不见平时的温厚平和。
凌厉眸光,紧锁于眼前该是钦命要犯的男人身上。
「晁明山,你可还有话要说?」
「老夫本非晁明山,又有什么好说的?却不知柳少侠如此侮蔑,究竟是何居心?」
虽见事情败露,可晁明山仍是打定了主意死不承认DD嬴川不会背叛他。只要他一切否认,柳方宇就算知了真相,也没有证据证明其所言。
瞧他仍不肯就范,东方煜冷哼一声:「那么,勾结青衣众之事你也是不认了?」
「当然。老夫召开除寇大会之事天下皆知,又岂会是勾结青衣众的贼人?这趟没能消灭真正的青衣众,不过是老夫情报失误。柳少侠不会只因为这一个失误就想陷老夫入罪吧?」
「那就奇怪了……堡主若未与青衣众勾结,为何傲天堡内院与青衣众山寨间竟有一条修建完善的密道相通?」
「那是青衣众奸贼的伎俩,老夫也受其害。」
听他狡辩若此,东方煜差点没气得拉他好好看清那密道入口,看他还能不能睁眼说瞎话DD那密道若真是青衣众偷偷开挖,焉能有如此规模?
可他终究是吸了口气。眸光难得的添了分冷冽肃杀。
「勾结青衣众的事你不认……那么,李列的死,你也打算一并撇清了?」
「自然。」顿了顿,「今日李列已死、尸骨未存。你单凭推论就指责老夫是凶手未免太过可笑DD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除非李列死而复生,亲口说出老夫就是凶手,后者你这番指控断难令人信服!」
在他看来,当时无人瞧见自己出手,李列又已死。在这种死无对证又找不到尸体的情况下,任凭柳方宇猜得再准也是口说无凭。
而这样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见他话中连半点装模做样的,对一个往生之人的敬意都无,东方煜眉头一皱,当下已是再难按捺。
「既然如此,就请恕晚辈无礼了!」
这话,是对着擂台四周的各门派要人及众位高手说的。「眼下就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待柳某逼出晁明山一身邪功!」
言罢,东方煜气势瞬间已是大放,阳热真气亦随之散发而出直逼眼前的晁明山。这晁明山既打定主意矢口否认,他就只有以武力逼出其本身的功夫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了!
见他已打定主意动手,晁明山眼神一沉,双掌暗自蓄劲待要好好应付这个后生小子,一抹身影却在此时穿过人墙,以行云流水般美妙的身法跃上擂台。
但见他左手探出轻按上东方煜本欲拔剑的手。后者因而一愣,而在瞧见那毫无一丝瑕疵的修长五指时再一愣。
有些不敢置信的,眸光凝向那落于身旁的身影。但见少年清俊的脸庞近在咫尺,神情之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澹然。
「李……列……!」
唤出他名字之时,语音甚至有些颤抖,却是因为喜悦而起。眼下可是光天化日,那覆着右手的触感又是实在,不正说明了眼前少年确非虚影?心下大喜间反握上那微凉的左手,当下已是感动至极的一个拥抱:「太好了……李兄弟你平安无事……」
此时四近众人也已认出了他的身分,四周因而响起阵阵窃语声,都猜想今日之事必定会有个了结了。
倒是白冽予给他这么个感动的拥抱给弄了个措手不及,眸中瞬间已是一抹无措闪过……那张俊朗面容如今几乎快依着自己的颈子了。温热鼻息落上颈部,先前被那齐百洇碰触的记忆因而浮现。
却似乎又有些不用。
感受着那紧环腰际的力道,唇间已是一声轻叹。微微使力正想挣开这个热情的拥抱,却在此时,冰冷杀意伴随凌厉掌风乍然袭至。
两人都非寻常人物,当下立时明白是晁明山趁二人感动重逢之际出手偷袭。原先紧靠的身影旋即分开,避过了晁明山突如其来的一掌。
由于先前话说得太满,李列竟又侥幸未死,晁明山自知大势已去,便想朝两人开刀并挟持人质突围。在他看来,李列中他两掌,便是逃出生天,内伤怕也没能好过原先三成。
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掌逼得两人反向而走后,身形一动立时缠上两人,务要在其归云鞭出之前先行将之擒下。
此时东方煜也察觉了他的意图,心下不禁大骂之际为什么不直接抱着李列逃,反而和他逃了个相反的方向?日魂离鞘便要袭向晁明山以救下少年,怎料耳边却是低幽语音响起:「我来就好。」
知道是李列用上传音之法,东方煜身形因而一滞。目光对上似是即将任人宰割的少年,眼见他足未落地晁明山双掌却已袭至,心下不由得焦急万分,却终究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双掌分毫不差的印上了少年好似全无防备的背脊。众人以为这少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又将遭毒手,不由得一阵惊呼DD孰料,本该被击飞出去的身子四平八稳的落了地,反倒是出手偷袭的晁明山竟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这下连东方煜都是瞧得一怔,而白冽予却已于此时回身对向晁明山
腰间归云鞭解,森寒真气散出直逼前方有些动弹不得的晁明山。
这晁明山以为他重伤未愈,又想擒他做人质,下手自然少了几分力,怎料双掌按上少年背部之时,劲力尚未送出,一股至寒的真气却已先一步贯体而入。
这股真气至寒至纯,正好是他一身邪异真气的克星,不得已之下只得匆忙后撤,想办法化解体内那丝至寒至纯的真气。
但他毕竟不是愚人,瞧着柳方宇并未出手,立时明白了这李列打算一对一单挑。眼下他突袭的优势已失,一有逃离的动作只怕马上就会被柳方宇等人攻击,索性仗是绝了念头视情况再做打算。
不过……
眸光凝向前方乱了自己所有计划的少年。但见他真气暗聚,衣袂无风自动,竟隐隐给人一股出尘脱俗之感!
双眉因而一皱。若非这李列,今日他大可就此拖过乃至另谋他法。当日拉稀暗袭他自认做得十拿九稳,没想到李列竟命大若斯?
思及至此,心下杀意已生。双掌再化开,身形跃前已是凌空一掌朝前方少年直袭而去。
他早豁了出去,邪功全力运起,气势大盛间,双掌已然隐泛起一阵青色。
这下靠得比较近的人都感受到了他邪功的厉害,忙一一退后化解。倒是白冽予分毫不为所动,气机紧锁敌人,右腕一动已是鞭势急扫而开。
他出手虽晚于晁明山,可一条银鞭却以惊人的高速诡如灵蛇的钻入对手空隙之中,疾袭其胁下大穴。这下眼光之准、鞭法之好立时引得四周众人一阵惊叹。
晁明山虽未曾见过他与白飒予那战,但他自来托大,怎么也没想到这少年竟有如此眼力,更没想到这条银鞭竟能灵动若斯。眼见银鞭即将点至,回想起先前森寒真气入体的滋味,终于是身形一改,变掌迎向了那灵动异常的银鞭。
可白冽予却不打算正缨其横。足尖一点,身形随之流转,银白鞭影舞开,竟硬生生避过了晁明山的掌又一迎向他的空隙。
如此往覆间,一鞭双掌已是数十招递过。只是其中白冽予正面迎上晁明山掌力的数极少,而多是趁隙而入直袭他要害。由于晁明山本存着避开归云鞭,拉近距离攻击李列本身的想法,几匆忙变招不及让他吃了大亏DD他没想到李列鞭法与身法配合竟能臻至如此境界,身上已然有了几分内伤。
晁明山使的也是掌,自然清楚对上鞭这等长兵器之时,距离是取胜的一大关键。可惜他因托大又没能摸清对手底子,一开始便失了先机被李列拉开距离。而他本身修为虽高了李列不只一筹,但在招式与身法的配合上却远远不如,连真气的精纯度亦相差甚大。加上过往赖以逞凶的邪功碰上了正好是克星的正宗玄门功法,终于造就了他如今以掌对鞭,却怎么也无法抢近对手身边的劣势。
两人就隔着七、八尺的距离这般遥相对决。众人但见那李列身法流转,鞭势灵动而无不渗,竟就这么把晁明山完全压制了住。在场如东方煜等当然知道晁明山多年修为比李列高了不只一筹,眼下见他竟能以鞭法与身法相配合完全压制对手,心下赞叹间,更已有人暗暗留心起这个少年。
以晁明山的高傲,又岂受得了这种窝囊气?横竖逃生无望,就让他拉着李列一起陪葬吧!
他心意既决,当下不再回防,朝眼前少年直袭而去。但见银白鞭影击上,他护身真气被破,一口鲜血因而狂喷而出,可去势却始终不改DD便在那银白鞭影再一欺身之际,他双掌一闪一放,已是六枚暗器朝少年疾飞而去。
也在此时,归云鞭再击中了他。晁明山早已负伤,这下又是拼着两伤的决心出手,本就没了多少防备,因而又是一口鲜血狠狠喷出。身子已再难支持的落了地。
只是他这一手暗袭确实阴损之际。白冽予陡然收鞭后防,却仍是让一枚暗器划过了右腰。
身形因而一震。他敛下鞭势按上右腰,但见伤鲜血隐泛上青气,正是沾染上了青藤的迹象。
当下疾点几要穴遏止毒素蔓延。也在此时,晁明山阴冷的笑声响起:
「嘿嘿……本座固然逃不了,你也别想活命!这『青藤』名列天下奇毒之五,不出半个时辰你就会窒息而死啦!」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色变。东方煜赶到之时,晁明山已然气绝而亡。
这一切来得突然,众人瞧了瞧晁明山的尸身,又瞧了按着右腰微微低喘的少年,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了。先前一直看着的桑净也于此时冲上了前,想也不想便直奔至李列身畔:「李公子……」
她这一唤脱口之时,眸中竟已隐隐带上泪水。白冽予虽有些莫名所以,但还是瞧得心中一软。仍然干净的右手轻替他拭去泪水,视线却已于此时改对上逐步走近的东方煜。
那张俊朗面容之上神色复杂至斯,甚至隐染上一分悲痛。
知他心切自己的安危,当下双唇微张已是一句传音过:「带我离开。」
平静如旧的语音,却让东方煜听得心头一震。
他是碧风楼楼主,本就是名家子弟,又岂会不知青藤的厉害?可听李列语音仍是平静若斯,他忍不住起了一线希望:说不定李列真有办法应付青藤之毒。
当下再不犹豫,他一个俯身横抱起李列,轻功全速运起,依着怀中少年的传音指示远离了傲天堡。
众人见柳方宇如此出手,只道他有解毒之法,自不会加以阻拦。倒是桑净有些怔然的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回想起先前寒凉指尖抚过面颊的触感,带泪俏容已是微微一红……
便在柳李二人远遁无踪的情况下,傲天堡之事就此落了幕。
* * *
「你当真没事吗?」
瞧着眼前少年除下上衫、自若仍旧的以清凉溪水冲洗伤口的模样,东方煜忍不住又是这么一句问出。
就在城内忙着善后之时,城外山林间,算是事件主要当事人的东方煜和白冽予却相对而言要来得悠闲许多。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两人所在之,正是那日东方煜遭袭后白冽予替他清洗伤口的地点。旧地重游,受伤的人换了,一脸忧心之色的却还是同一个。
从刚才到现在,李列什么药也没吃,仅仅调息一阵后便开始清洗伤口。以青藤毒性之强,东方煜怎么也无法相信他已完全无碍。
但见眼前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一个伸手同他要过布巾便开始擦拭身体。
瞧他如此反应,东方煜虽有满腹疑问待解,却终仍是有些无奈的在他身旁歇坐了下。眸光不经意间望向少年半裸的上身。
这一瞧,视线竟是有些难以移开了……那是毫无一丝瑕疵的躯体,体态匀称优美,肌理紧实、线条流畅。而那见不着一丝伤痕的肌肤更在林间流光映照下,隐隐泛着蛊惑人心的莹润色泽……
呼吸因而微乱。眸光仓皇间正待移开,却在瞧见他腰间已不再渗血、甚至初步愈合的伤口之时微微一怔。
「我还是头一见到有人伤好得如此之快……这也是你身上见不得一丝伤痕的原因?」
讶异间终于是如此一问脱口。白冽予的动作因而微微一顿。
眸光移向东方煜,神情比之平时柔和了不少。
「内功特性……此外,伤药也是因素之一。」
「伤药……啊,你是指这个?」
一提起伤药,东方煜立时取出了那夜他交给自己的「师门灵药」。
白冽予点了点头。
「此外,我的内功尚能抵抗多数毒质,故能顺利化解青藤……事实上,那日为你吸出毒血的凶险远不如你所以为的高。」
言下之意,就是要他不必太在意自己救他之事。
这番话让后者听得先是一怔,而随即面露喜色DD不是因为李列要他不必介意,而是因为他听出李列已把他当成了朋友。
若非有意真心相交,又岂会将自己的内功特性这种事说出来?
只是他面上喜色虽现,眸光却是坚定,语气亦同:「不论凶不凶险,当日你救我一命本是事实。」
「……你倒是对这恩情有否如此计较?」
因他所言而回以凉凉一句。澄幽双眸对上他的,乍看之下澹然无波毫无起伏,却仿佛又隐隐藏着些什么……
东方煜这才猛然省悟:他是指两人已是朋友,自己又何需如此计较?唇角因而扬起,当下已是温和的嗓音逸出:「是我太计较了,哈哈!」
说到最后已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而终是极其开怀地一阵大笑。
只怕东方煜自己都没注意到……自李列出事至今,他还是首完全恢复过往神采。只是他本人虽没怎么注意,白冽予却是在意得很。
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心思当下已是一缓,先前仍存的些许愧疚终能尽数淡去。当下正待走近友人并穿会衣衫,脚步却已是一阵踉跄。
方才他虽没受什么内伤,可真气毕竟消耗不少。加上先前又费心驱除青藤的毒性,如今心神已松,一时脱力下才会脚步不稳。
眼见他险些就要跌了,东方煜赶忙出手扶住了他的身子。
残留着些许水气的光裸躯体因而入怀,双掌无巧不巧正好按上他腰部……触手的肌肤是一如所见的平滑细致。可还来不及想岔,便已因怀中躯体的微震而猛然省悟了什么。
也就这一不小心,就牵扯到了他虽恢复得极快、但也才初步愈合的伤口。当下赶忙扶着他歇下,并打开药罐,沾取药膏小心翼翼的替他上了药。
白冽予本无此打算,可瞧他一脸专注谨慎,当下也不好推辞,而就这么任由他替自己将伤药小心涂抹于伤了。
心底暖意,随之而生。
早已不只一……对于他的安危,东方煜的关切只怕不比兄长逊色多少。
伴随如此认知浮现于脑海,东方煜也替他上完了药。顺道帮他拉好中衣、套上衣衫,而在略一思索后,掌心抵上他背心缓缓送入真气。
这个举动更在白冽予意料之外。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在东方煜的帮助下运功调息。
温暖真气丝丝入体。本来几近干涸的真气在他的帮助下快速恢复了起来。
待到无碍后,白冽予示意对方撤回真气,以免反受他至寒真气的影响……功力尽复之时,已是午未之交了。
瞧了瞧天空中已略偏西的秋阳、又瞧了瞧身旁该是全无大碍的少年,回想起近日来数般起伏,东方煜不由得一声长叹。
白冽予因而回眸。对上的,是他交错着感慨的复杂目光。俊朗的面容之上笑意犹存,却是个让人感觉不出分毫欣喜之意的笑。
「当时,我瞧着断崖旁的点点血迹,还以为你当真就此魂断……还好,你终究是平安了。」
这番话极为平淡,半点没提到他当时的心情。可白冽予有怎会听不出其中隐含了多少的心切与懊悔?
些许愧疚再升起。唇间已是一声轻叹。
一瞬间有些想同他解释什么,却终究还是压下了念头。但也因为这一转折,两人一时间竟是有些无语了。
足过了好一阵后,东方煜才苦笑着开了口:「瞧我,什么不提竟提起这个!烦人的事就不多说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一时尚无定计……大概四看看、四走走,专往有麻烦的地方钻吧。」
这话倒不假,他要历练,自然得找些有麻烦的地方碰。
似乎是响起自己初入江湖时的事儿,东方煜闻言莞尔,道:「还记得上回跟你说的蜀地风光吗?如果你尚未有决定,何不同我来一趟蜀地之旅?」
「不了。净跟着柳大侠我还能干什么事儿呢?还是各自行走吧!有缘的话,总会再碰面的。」
「也是。」
多少只道他的性子,东方煜本就不期望这个邀请能成功,故被拒绝也只是微微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微寒秋风,轻抚而过。
感受着拂面凉意,白冽予眼角余光瞥向身旁已成为朋友的青年……自官道上的除遇而始,彼此相的记忆一一浮现,直至此刻。
眸光转柔。他起身拍了拍衣衫。
「就当作是饯行吧,请我喝杯茶?」
「你今天就走?」
「嗯。」
「……好吧。」
心下虽然略感可惜,但东方煜仍是一声应过后,起身同他往先前那间小店。
简单吃了些茶饼什么的算是充作迟来的午膳,闲聊品茗间,已是将这七日间各自的经过交待了一番。
东方煜自然是直言无忌;而白冽予虽然半是出于编造,可一番思量后,仍是将碰着西门晔那晚的事尽数说了出。
这也算是他补偿的一个方法……尤其那个「门主」显然不是好应付的角色,让碧风楼方面先行知道这一点也未尝不是好事。
至于西门晔,虽说流影谷对碧风楼该没什么敌意,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出关于西门晔的事,也算是提点他这个碧风楼主一番。
待到谈罢,天边已是一片暮色。
清了账后,东方煜陪着他一路出了山林,直至官道。
虽说只要有心,就一定见得着面,可就此分别难免仍是令人有些伤感。
瞧着眼前一身简便如旧便打算出发的少年,略一犹豫后,他自怀中掏出了几张金票塞入少年手中。
「李兄……这里有几张金票,希望你收着。金钱虽非万能,可万一出了什么事,总能有个照应DD你若不愿收,就当做我寄放的吧!」
「……我明白了。」
知他是见自己初入江湖,又孤身一人,多少有些放心不下才会出此下策,故白冽予也不推辞便将金票收入怀中,并取出了自己所调配的解毒丹药回赠。
「这是解毒灵丹,对绝大部分的毒都很有效果。即使碰上天下有名的奇毒,也能压抑药性延缓发作时间。柳兄请万勿推辞。」
顿了顿,他一个拱手:「那么,就此别过了。」
一句别后,白冽予转身方待离去,却在迈步前,右腕落入温热掌中。
因而不解回眸。入眼的,是东方煜有些尴尬的神情。
这一拉完全是本能的举动,以至于他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而在支吾了好半晌后勉勉强强的开了口:
「经此一别,也不晓得何时才有机会见面……不如未免就此以苍天为证、黄土为凭,结为异姓兄弟可好?」
乍闻此言,白冽予微微一愣DD而终于是忍俊不住的,唇角淡笑扬起。
「再说吧。」他淡笑着道,「后会有期。」
言罢,他不再多留。微一使力轻挣开东方煜握着他的掌,仿佛毫不留恋的就此转身离去……
瞧着少年修长的身影渐远,回想起方才的笑容,东方煜不禁有些怔然了。
一直以来,李列从未在他面前露出分毫笑容……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难得的一笑竟是好看如斯……
「后会有期吗……」
回想起他临别的话语,本有些伤感之意的神情已转带上笑意。
不错,后会有期……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就在不远的将来。
尾声
「冽儿,这你做得很好。」
「是。」
「经此一折,二十八探已尽数认同你为下一任的冷月堂主。你就利用今后四寻访的机会和他们多多亲近吧。」
「孩儿明白。」
「另外,贩卖情报之事,爹已同你莫叔谈过。这是可行之计,只是需得慎密计划。此事既由你提出,详细计划也就交给你了。爹相信你的实力。」
「是。」
「好了,回去歇息吧……与暗青门相关之事你暂勿插手,知道吗?」
「孩儿清楚。」顿了顿,「那么,孩儿就此退下了。」
言罢,白冽予一个行礼,而在父亲点头示意后离开了房间。
时下已是秋冬之交。一出房门,便觉阵阵寒风迎面而来。
稍嫌寒冷的天候,对他而言却是正好。脚步迈开朝清泠居行去的同时,父亲先前的话于耳边响起。
虽说神情仍是澹然如旧,但不可否认的,父亲的称赞及提议的获准确实是一大鼓励。
贩卖情报的念头始于旅途上。如今他既已成功获得二十八探的认可,又得父亲准许,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好计划该如何将一切付诸实行。
冷月堂搜集的情报极多,其中真正对山庄有用的也不过是一部分DD而他的想法,就是再设置一个情报组织用来贩卖冷月堂的情报。当然,这个情报组织在江湖上绝对是独立的。一旦成功发展开来,他甚至能透过情报的买卖间接影响整个江湖。
连同那个组织一起。
眸光因而转冷,却在望见那无一丝阴霾的蓝天之时,神色稍缓。
脚步暂歇,而就这么直直凝望天际。
明明是迥异的天色,却让他想起了多日前的那一幕。
结为异姓兄弟……吗?
唇角淡笑扬起。回答的是「再说吧」,心底却全无那个打算。
他从没有过和东方煜结为异姓兄弟的打算……因为,心里期望着的,是更为对等的关系。
结为兄弟固然是平辈论交,却终究有了长幼之差。而他甚至连这一点差别都不想要。
DD仔细想来,在这点上他从没变过。
当年自以为是的「忘年之交」何尝不是如此?可,这该会有所不同吧?
脑海中,青年俊朗的面容浮现。笑意因而转,眸间已是一抹兴味升起,对他。
「期待下的见面……」
顿了顿,而后,是先前始终未曾脱口的一唤:「东方楼主……」
秋末的暖阳,高照。
――双绝之风起云归・完――
番外――残宵醉
春夜沉沉,残宵漫漫。天边一轮明月如镜,泄落一地似水月色。
此际天候正晴,夜空中仅得几丝稀薄的云气。微风中寒意已褪,转带上一种暮春时特有的舒爽凉意。
抬眼望了望那当空明月,又望了望所小园四畔盛开的。风清月皎,美景良辰。如此春宵,合该同如玉美人共渡才是……可眼下对着的,却偏偏是个和自己年岁相若的男人。
DD虽说在他而言,面前这人,可比任何美人都要来得令他心动。
于心底不大正经地一番自嘲后,莫九音回眸扬手,以掌覆上了对坐男子已空的杯。
后者本欲斟酒的动作因而停下。染醉意的眸子抬起、似有些迷茫地对向了阻止自己的友人:「怎了,九音?」
「今晚就到此为止吧。别喝了。」
神情是如旧的潇洒平和,与友人相望的双眼却带着一丝少有的、近乎强硬的坚决。
察觉到这一点,那因酒意而微微泛红的面容露出了个不大甘愿的表情。
「再喝点有什么关系……横竖南安寺的事儿都同你交待完了,便让我再好好醉一回……」
说着,他索性连杯子也不用、拿起酒壶仰头就倒DD只是这壶口还没对上嘴,就给莫九音出手拦了下。
本是打算一口气夺走的,可白毅杰醉归醉,反应却半点也不含糊。一见两人于酒壶上僵持住了,本持着酒壶的手忽尔一松,竟已带着三分劲力直朝莫九音脉门袭去!
这一招来得突然。后者见状,一个用劲稳稳地将酒壶抛向半空中,而趁壶落下前的空档翻掌反扣,挡下这一击并阻止他趁机夺酒。可对方又岂会轻易受制?一个变招再出手袭击、夺酒。两个人、两只手一时就这么于石桌上展开了番激烈的「打斗」。
二人皆为当世有数的高手,又实力相若,这番打斗自是难免僵持。只见那罪魁祸首的酒壶数度落下而旋即被再抛起,却是半点酒液也未曾洒出;而石桌上的两只手亦以着惊人的快速不住变招相迎DD
多少是因为清醒得多的缘故,最后占了上风的,是莫九音。
「别喝了。」
眉尖微结,脱口的语调已带上了几分强硬:「若只是为了醉倒好好睡一觉,还不如让我打昏了事。」
见他连语气都变了,白毅杰这才认命似地松了手、任由他将酒壶远远拿开。
俊美面容之上醉意仍旧。原先的不甘愿已淡,取而代之的,是太过复杂的一丝苦笑。
「……难得见着你动气呐,九音。」
「知道就好。」
略带不悦地回了一句,本有些严厉的目光却在望见那唇畔的苦笑时,悄然转柔。
些许疼痛,亦因而泛起。
明明是早已看过无数遍的一张脸,可瞧着这人的每一刻,随之萦绕于胸口的情感却依旧太过复杂、也太过刻。
曾经,那是交错着鄙视、嫉妒与不屑的敌意……但随着时光流逝,鄙视与不屑逐渐转为欣赏。尽管敌视依旧,凝视着他的视线却已再难别开……
待到察觉之时,他视线所及,早已满满的全是他。便连思着惦着的,也始终只有他。
一直都是如此吧?因为不甘心而尝试着抗拒,却之时让自己更为陷。
「九音……」
中断了思绪的,是身旁友人的一声低唤。
察觉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望出了神,莫九音心绪微乱,但仍是强作平静出声一应:「怎么?」
「……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问你。」
「什么事?」
语音平稳依旧,心绪却已因他难得略显吞吐的口吻而更乱上几分。
当不至于被发现才是吧?虽因见着友人酒醉而少了几分对情感的压抑,但以他的自制力和友人一贯的迟钝而言,应该……
但见白毅杰双唇轻启,按捺已久的疑问已自脱口:
「那个时候……为何你竟似半点疑惑都无便同意了将冽儿交给聂前辈?」
所谓的「那个时候」,指的,自然是兰少桦刚过世之时。
如此提问让本有些心惊胆颤的莫九音送了口气,却也同时感到了几分落寞。
终究还是没有发现吧?也难怪……迟钝如他,这二十多年来从未察觉分毫,有怎会因自己一时的失神而发觉了什么?
对心底太过矛盾的那份落寞感到无奈,面上神情却始终仍维持着先前的潇洒从容。他稳了稳心绪,并未回答而是一个反问:
「为何这么问?你不也相信他了吗?」
「可他现身的时机毕竟太过巧合。当初我虽凭着直觉相信了他,心底却仍难免存疑……连于大哥也曾几度提醒要我小心。偏偏是平时最为理智的你,于此事上却从未表达过半点意见,甚至还一派乐观其成……」
「……我之所以什么也没说,并不是因为相信他DD这八年来,我始终未曾相信过聂昙。」
「但不论存有多么大的疑虑,以冽儿当时的情况,也只能将他交托给聂昙而已……这既是唯一的出路,意见什么的自然没必要。」
「果然是你会说的话。」
因其所言而露出了个理解的表情,唇畔笑意苦涩未减,白毅杰一声轻叹。
「我虽感觉得出聂前辈的真心对冽儿好,却多少有些不放心,所以才年年亲往东北探他……眼下看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会这么说,表示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天真DD聂昙虽未显露分毫意图,却不代表背后没有隐情。行事总是谨慎些好。有些事,经历以此就已太过足够。」
「……也是。」
另有所指的话语令那面上的苦笑为之加,几分哀凄,亦悄然染上。
DD那是唯有对着莫九音时才会显露的表情。
带醉的眸子袭上悲切,此时的他不再是叱咤一方的擎云山庄庄主,而是「白毅杰」,一个于八年前痛失爱妻的男子。
那作为「擎云山庄庄主」所不允许的一切软弱,也唯有此时能毫无压抑地完全流露DD一如这八年来的无数夜晚。
「呐,九音。」
又是一声低唤过,悦耳音色却隐添了几丝轻颤……「你一定十分后悔吧?后悔……把少桦交给如此无用的我。」
「毅杰DD」
「我不但没能保护好她,还总让同样痛苦的你反过来安慰、支持我。心里想着;『只有你能了解我』,却忽略了这对你是何其残酷的……」
「别说了……别说了,毅杰。」
再度强硬了语调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莫九音一个抬手紧握上友人微微发冷的掌。
「我所陪着的不仅是『少桦的丈夫』,同时也是我莫九音唯一认可且愿意为之效力的人。在此听你诉苦是我心甘情愿。如此而已。」
「……你安慰人的功力还是一样高明。」
「过奖了。」
「方才便当我没说吧……九音,再让我喝一杯好吗?我保证是最后一杯。」
终于是释然地这么道了句,他紧紧回握住友人的手,可接下来的话却让听着的莫九音有些哭笑不得。
虽知不该再让他喝下去,但瞧着眼前容颜那依旧令人心揪的神情,这心,一时是怎么也硬不起来了。
松开了那已逐渐温暖的掌,莫九音取回先前给搁到一边的壶,往白毅杰杯中倒了小半杯酒。
后者并未因杯中五分满都称不上的酒发出任何抱怨。他只是略一颔首示意后,提杯仰首、将那杯中酒液一饮而下。
仰露的喉结几个颤动。待到酒尽杯落,那本自饮酒的人已然失了气力般颓然趴倒与石案上。
果然……
面上没有分毫惊慌或愕然,瞧着那动也不动地伏趴案上的躯体,莫九音唇角苦笑扬起,而自一声叹息。
白毅杰本就不擅饮酒,虽在一定范围内仍能保持理智清醒,可一旦超过便会完全醉死DD他一心求醉,自不会运功驱散酒意。而方才的那一小杯酒,则成功的让他就此醉倒。
明知不该纵容这多少称得上是逃避的举动,可每每瞧着那眉宇间无尽的愁色,莫九音便难以狠下心肠继续逼友人保持清醒。
彼此相识二十多年,以他心思之细,当然早弄清了友人酒量的底限……先前那一小杯酒,就是他的默许,对于白毅杰又一的求醉、逃避。
他从来不是个软心肠的人。该当决断之时,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来得心狠手辣DD同白毅杰化敌为友前,他本就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虽因心计极,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邪」气,却也是个难以捉摸之人。但唯有对着白毅杰,他硬不下心逼他,尽管清楚那是为了他好。
正因为他是白毅杰这八年来唯一能诉苦的对象,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清楚兰少桦的死,究竟对友人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这八年来,他一直听着、看着……听着他一地自责懊悔思念、看着他一遍遍地借酒浇愁、求醉。
时间并未冲淡一切。时间只是让那眉宇间的沉郁哀伤藏得了些,却也更浓了几分。
他一直陪着他,所以他很清楚……这八年来,白毅杰是多么痛苦。
若就此沉溺酒国、颓唐不振便罢,或许还真能麻痹心底的痛。可白毅杰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不得不清醒着,知道夜阑人静,才能于酒、于梦中得到一丝逃避的余暇。
或许正是因为这点,才会怎么样也狠不下心吧?
苦笑化为满满的不舍与疼惜。凝视着的眸,亦同。
而甚至……染上了几分一直藏着的情意。
「既然都醉倒了,要怎么做也就由着我了……」
半带自嘲的如此低语着,莫九音起身上前扶起友人乏力的躯体,让他搭着自己的肩、右手圈揽上他腰际,半扶抱着将他带入客房。
带酒来诉苦,然后醉倒……这八年来白毅杰留宿他这儿的数只怕不比睡在自个儿房中的少。推门、入室、上床、更衣。一连串动作熟练到让人无奈的地步,却又于无奈之外带着几分可悲的喜悦,对于这份信任与依赖。
伸手替他拉上被子后,总算安顿好友人的莫九音于床畔歇坐了下,垂首望向身侧因沉睡而显得毫无防备的面容。
俊美依旧的容貌瞧来不过三十许,鬓边却已杂了几丝白发……便是醉倒熟睡着的此刻,那眉宇间的沉郁也始终没能完全消去。
莫九音一个抬手,轻拂开那容貌上微蹙的眉。而后,宽掌下移,转而覆上那仍显得酡红的颊。
不期然间,方才被他刻意避开的问题浮现于心底。
「你定十分后悔吧?后悔……把少桦交给交给如此无用的我。」
唇角苦笑因而再扬起。
察觉到自己的感情,是在那二人文定之时。
那时,他瞧着相偎而立的两人,头一惊觉自己嫉妒着的竟然是那个他原先苦心追求的女子。
那是他头一对一个人有那样刻的情感、那样强烈的渴望。但瞧着那俊美容颜在对着女子所露出的幸福笑容之时,他也头一选择了放弃DD在尝试去达到一个目标前。
他将少桦交给了毅杰DD或者更正确一点、将毅杰交给了少桦,而以朋友的身分陪伴在毅杰身边支持、守护着他。
本以为这样对毅杰而言是幸福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一切竟会转变至此。
「后悔……吗?」
他确实很后悔。
如果他没有将毅杰交给少桦,毅杰就不会因她的死而痛苦至此。
可一切也只是「如果」而已。
兰少桦的死已成事实,白毅杰的痛苦也是事实……不是没想过趁虚而入,却因太过清楚友人的性子而不得不作罢。
毅杰爱少桦爱得太,到那份感情连一丝都不容玷污。
他已太过痛苦,若自己有趁着此时出手,不论软硬,都只会将他更逼上绝境而已。
所以莫九音再放弃了DD尽管内心对他的情感也同样刻、同样强烈DD而就这么以着一个挚友的身分,陪他度过了这太短也太长的八年。
直至今日。
凝视着那仍时刻牵动着自己心绪的容颜,又过了好半晌,莫九音才猛然醒觉似的松开了原先抚着他面颊的手。
也该知足了吧?能像这样为他所仰仗、依赖。
唯有对着自己,白毅杰才会卸下所有防备,表现出心底真正的情感……而他不能也不愿背叛友人的这份信赖。
果真是嬴不了他吧?始终都……
再一望了眼那沉睡的脸庞后,唇角苦笑化为柔和。
「好好睡一觉吧……晚安,毅杰。」
言罢,莫九音灭了烛火,起身离开了客房。
-完-
双绝之 前传
第一章
暮霭沉沉,散落漫天细雪。
这是近十年来,苏州下的第一场雪。
便在一片雪白之中,一座偌大的庄子静静的矗立在苏州城郊。沿途路上行人不少,其中更有许多服色一致的青年来来往往。
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那是擎云山庄的弟子。
擎云山庄,以保镳事业起家,如今已掌握自洞庭以下整个长江中下游的水运,和北谷流影、西楼碧风、南庄柳林并立,人称「东庄擎云」,乃江湖上四大势力之一,虽只十年功夫,根基却十分稳固。弟子、商旅、江湖中人来来往往,可说从来没有冷清过。
而山庄内院一座清幽的小园亦是如此--人来人往,乍看之下十分热闹。但不同于外院的喧腾,整座小园静得可怕。几声重咳也因而显得格外清晰。
「冽儿,你瞧!下雪了呢!」
伴随着窗扉轻启,细雪纷飞中,向暮天空展露。兰少桦笑着要榻上的子冽予抬眼看看,目光温和慈祥,掩盖住心底过的担忧。
榻上,垂落的鹅黄素帐被掀起了一角。但随着几声重咳传出,帐子又落了下。几声咳仿佛就要耗尽了他所有的气息。残弱的吐息几近于无,只靠着自小练起的真气勉强撑着口气。
兰少桦听得心头一痛正待阖窗上前探视,却听嫩软童音传来:
「别关……孩儿还想再……咳!」
「来,喝点药,身子会舒服些的。」
见白冽予又咳了,兰少桦心疼的端起了桌上的药汤,撩起素帐,扶起病弱的身子让他喝下。那张极为好看的小脸依稀可见到几分母亲清丽绝伦的影子。一双眼眸灵动澄明,却为病所累,失去了该有的活力。
瞧着爱儿如此模样,兰少桦眼眶一红,忙别过了头不让他瞧见。
「冽儿,娘替你拉上帐子。你看看窗外的雪景,这可是十年来头一回呢!」
「十年……?」
「上一回下雪,是你娘怀你那年。」
白冽予疑问方脱口,便听到一阵低沉悦耳的嗓音入耳。原先闭着的房门被推开,父亲的身影随之进入眼帘。
白毅杰虽已年届不惑,但外表看来却仅年近三十。俊美的脸孔之上带着几分潇洒的笑意,他在妻子身旁坐下,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覆上子的额。
「冽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孩儿还受得住……」
「若是难过,直说又何妨?你太过懂事了,冽儿。」
见子语调平淡不愿让自个儿担心,白毅杰不由得一声叹息。「你好好休息,爹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的病。到时,你可得好好用功,补齐这阵子落下的进度。爹上回答应了要让你入兵器库挑剑,你还记得吗?」
「孩儿记得。」
「等你病一好,爹就让你去挑剑。」
完全没有显露分毫的担忧,白毅杰只是以着轻松的语调鼓励、安慰着病魔缠身的子,而在看到小脸颔首之后微微一笑。目光转而望向妻子,示意她到外头说话。
兰少桦会意的点了点头。视线对上那张讨人喜欢的小脸,素手爱怜的轻抚上他的颊.「娘同你爹出去说说话。你先好好歇息,或者看看雪景也好。难得一的雪,可别让它浪费掉了。」
叮嘱罢,又不放心的替子理了理锦被后,这才将汤豌搁回桌上,同丈夫一起出房相谈。
「冽儿的情况十分糟糕。」
方出屋子,白毅杰脱口便是这么一句,语气十分沉重。「不但高烧不退,经脉更是欲断未断,极为脆弱。再这样下去,他这些日子以来累积的修为只怕就要付诸东流。且若失去真气保护,他的身子就不可能禁得起那样的折磨。到时,只怕……」
最后的语句化为沉默。一旁听着的兰少桦双眸已是一湿,素手捣住丽容,泪水无法遏制的沿颊而下。
先前一直忍耐着不在子面前掉泪,刻下却终是再难压抑。白毅杰因而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
「于大哥他……真的没法子吗?」
哽咽着问出了声,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保住那个聪慧可人的孩子。但白杀杰却只能摇了摇头。
「他也断不出究竟是什么病症,正忙着翻查古籍。以他的医术尚且无法查出原因,那天下恐怕就只剩一个人能救冽儿了――我已命手下全力留意并请诸方好友协助。以山庄刻下的情报网,应该不是难事。」
句末的语气十分肯定,但白毅杰却清楚自己也只不过是在安慰妻子罢了,心下亦不由得一阵沉重。天下医术之冠莫过于医仙聂昙。但这位前辈亦正亦邪、行事诡密,功夫又是奇高。如他有意躲藏,只怕全天下的人都找不着他。可为今之计,除了尽力找寻,又岂有他法?
心思正自烦乱间,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由其步法听出了来人的身分,白毅杰遂轻拍妻子背脊,柔声道:「你也累了好一会儿了,休息一下吧?」
「可,冽儿他……」
「严青在路上。让他照顾冽儿吧!你若是因此而累坏了身子,冽儿会自责的。」
「……好吧。」
知道丈夫说得不错,兰少桦也只得同意了。稍微缓和了情绪止住泪水,却忍不住一声轻叹:「自年底病到现在,冽儿整个新年都给耗在榻上。四天后便是柳伯父的六十大寿。这十五之约,冽儿是定然不能去了。」
「唉……经你一提,我也该写封信托人送去柳林山庄了。」
「你不打算亲自赴约?」
「冽儿如此景况,我又怎敢离开?」
即使神色再怎么自若,白毅杰对于子的病情仍是十分担心的。只是身为一家之主,他不能轻易流露出分毫软弱。
没想到如此话语却惹来妻子的抬眸。仍含着泪的目光微带责备。
「你若因此而耽搁了正事,冽儿又何尝不会自责?」
一开口便是方才丈夫说服自己时的一言词,纵然仍难减忧戚,但兰少桦还是继续说了:「且你若亲往柳林山庄,到时遇着各路人马,也能探问那名医者的下落。江湖中人总是会卖点面子给你的……可若是另遣他人,难保不会受流影谷或其它组织为难,更别说是探问了……咱们刻下的发展情况已与柳林山庄有了嫌隙。你此若是缺了席,只怕会被人说成是故意不去,存心要给伯父难堪。」
兰少桦既为著名的才女,又有这么一位丈夫,对于判断情势的能力自是非比寻常。白毅杰听罢也只能一声叹息,苦笑道:
「你说的很对。唉!看来我也是担心得昏头了。」
正当二人对话间,那严青也已来到了清泠居。严青约莫二十五、六岁,相貌清朗,原只是山庄的一个带艺弟子,自三年前意外救了冽予后,便十分受到冽予的依赖。白毅杰瞧他功夫不差,便让他当白冽予的伴读负责照顾他了。其实打一开始他对此人并不十分信任,但瞧冽予如此信任依赖他,也只道是自己多想,放心的将子交给他了。
见是二人,严青正待行礼,白杀杰却已一个手势示意他免去礼节直接入屋。他点头表示明白,随即推门进房,入内探视白冽予。
一进房,便听得白冽予稚嫩的童音入耳:「阿青?」
「二少爷。」
严青带上房门走近榻边坐下。榻上的孩童正尝试着坐起。严青见状,忙伸手将他扶起:「二少爷怎知是我?」
「咳……我虽病着,听力却是出奇的灵敏……爹娘的话,我都听到了。」
白冽予坐起身子低声解释道,目光,却仍停留在窗外那飘落的雪上。
父亲说得没错,他太过懂事了――比起让父母担忧,他宁愿自己多忍着些。便是瞒不过父亲,至少,也能让母亲的面上少些难受。
却见屋外乍然风起,一帘细雪飞落屋中。白冽予小手抬起接落雪。触手微寒,而旋即化去,因为身子的高热。
同样的高热,此时也这般摧折他的身子。
「二少爷,您一定会没事的。」
一旁的严青似是察觉了他的想法,双眉微蹙,抬手便将那小手握入掌心。但白冽予此时又是一阵重咳。严青忙拍了拍他的背,助他顺顺气。
对他而言,严青不是仆人,而是一个忘年之交。
自从三年前白冽予意外身中奇毒,而严青冒死为他清除毒质救他一命后,彼此的感情便从无到有,逐渐厚了。以一个九岁孩童而言,他确实是太过成熟了,也因而在面对这个大他十多岁的朋友之际,不会因年龄之差而有太大的隔阂。
白冽予的性子自小便十分平淡。与好动的三弟、内敛的大哥虽然兄弟情,平时却不大容易玩在一起,顶多一同练练武。而寄居山庄担任炽予启蒙之师的少年于光磊虽也与他相熟,但在兴趣上却终究有不小的差异。结果到最后,他最亲近的朋友,便只剩这个严青了。
心思如此转着,唇间溢出的剧烈嗽声却是未停。紧接着他听到了父母匆忙推门奔入的声音,本想说些什么,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始终紧锁着窗外的飞雪的眸子,亦因那随着剧咳涌出的泪水而模糊了视线……
「冽儿!」
耳边博来娘亲惊慌的一唤。想开口说自个儿没事,可那份高热却再度狂烈的席卷了身子。意识逐渐被侵蚀,最后他连周遭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剩下自个儿无法控的咳嗽声……
十年一的雪……
明明病得如此严重,甚至连意识都仅存丝毫,为何他的心境却犹是澄明若此,足以惦记其它?
如此疑问方浮现于脑中,白冽予双眸一闭,已然昏厥。
* * *
轻柔的纱帐,在细雪中缓缓飘动。
睁开双眸,望见的便是如此情景。一片银白的雪景住在朦胧中格外美丽。乍见是有些愣了,因为那漫天盖地的雪与周身仅存的些许寒意,但又随即明白了自己身于何。
那是观景阁,位于清治居后方的典雅楼阁。楼子的最高层向东方敞开,尽收江南的山水丽色。
「冽儿?」
却听身旁慈和的语音传来,紧接着入眼的,是娘亲欣喜万分的神情,眼角还微泛着泪。白冽予一时有些摸不着头绪,抬手拭去母亲眼角的泪,低唤.「娘?您怎么……」
「你已经昏睡两天了。」隐住泪水,兰少桦温柔的握住子的小手,并自取来浸过雪水的毛巾轻轻擦拭他的额,「你整整两天都在发烧,娘才让人在观景阁摆上软榻,希望能使你略为舒服些……还很难受吗?」
白冽予摇了摇头。周身微微的寒意让仍高烧不退的身子感到舒服不少。那美丽的雪景更舒缓了心灵上的不适。他看着母亲美丽的容颜,不知怎么的有些哽咽:「雪……好漂亮……」
「是呀。」见他精神不错,兰少桦神情也轻松了不少,「娘抱抱你好吗?」
「嗯……」轻应一声,他略为撑起身子,让娘亲将他抱入怀中。
自从三弟炽予出生之后,向来十分早熟独立的冽予便很少腻着母亲,更别说是给母亲这么抱着了。而刻下,静静的靠在母亲的怀中,轻嗅着那萦鼻的素雅香气,一股暖意随之而生。白冽予小手轻轻拨弄着身上的羽被,而后抬手,握住了母亲那因浸于冰寒雪水之中而有些发紫的手。
「爹和飒哥……都赴宴了吗?」
「嗯……你爹本来不放心,但又必须替你觅得良医,故仍是去了。」
「那就好。」有些愧疚的,垂下了头,「孩儿不肖,累得爹娘如此忧心劳烦……」
「没那回事……你都已病着了,便是放轻松些让自个儿依赖旁人又有何不可?趁着你爹和几个兄弟都出去的当儿,娘也好全心陪着你……刻下你只需好好休息撒娇,由着娘照顾你就好。」
子的独立令兰少桦既是放心又是心疼。凝视着怀中仍然显得病弱的小脸,语调之间已是溢满温柔疼惜。
听着娘亲的话,白冽予双眸不禁有些湿了……身子更往母亲的怀中缩了缩,轻道:「娘的身子好香,嗅起来好舒服……」
「若喜欢这个味道,娘以后便让人去你屋子里点着。」
「嗯……」
低低应了一声,语音已然罩上了些许的朦胧,原先清楚的意识似已开始被慢慢侵蚀……将之忍了下,小手仍是握着母亲的,双睫轻扇,隐下了眸间残存的雾气:「娘,孩儿……还可以再看到雪吗?」
简单的低问,乍看平常,却似又另有所指。
兰少桦闻言胸口一紧,当下已是一阵鼻酸,却犹是将之压抑下来,勉强露出了个笑容:「往后何时会再下雪,这可得问老天爷才成……不然,就是得赶快养好身子,练好武功,以后相你爹一样出去闯荡江湖四游历。若是有机会见着那万年雪,可得记得回来和娘说说。」
「孩儿明白……」
又是一阵低应罢,语音却更朦胧了些。体内灼热度再也无法控制的蔓延了开,意识一寸寸支离瓦解……兰少桦本以为他是困了,怎知怀中的身子越来越热。心下一惊,唇间已然脱出惊唤:「来人啊!快请于大哥过来!」
仓隍间,已再将手巾浸入雪水之中,轻轻擦拭怀中高热的身子。泪水沿颊而下滴上子令人爱怜的脸庞,擦拭的手微微颤抖,而终是将怀小的孩子紧紧拥住。
即使再怎么努力说服自己,都仍然无法改变这孩子已是命在旦夕的事实……看着匆匆赶来的于扇自他怀中接过子、抱回清泠居仔细诊断用药,兰少桦再也无法止住泪水,而只能在严青的搀扶下回到子身边守候着他。
比先前更令人难受的高热席卷,仿佛连整个气息都要给焚烧殆尽。白冽予难忍的一逸出重咳,连药都无法顺利饮尽,沉黑的药汤洒了满襟,连同娘亲的泪水一并。他感觉到了,却没有力气安慰。一片混乱之中,四周由宁静逐渐转为吵杂,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景物变得朦胧,连同那一片银白,也在意识昏沉间转回了熟悉的鹅黄素帐……
是清泠居吗?
好个清冷……可他的身子,却是如沐火中,炽热难当。四肢好像都窜着火苗,丝丝的焚着理智,焚着性命……
他真的……还有机会看雪吗?
他,会就这么死去吗……?
纵有疑问浮现,思绪却已无法运作。高烧焚尽了最后一丝清明,意识再度堕入迷雾之中。他连双眸是否睁着都无法分出,似有所见却又似无所见。周身力气在高热中消失殆尽,体内游走的真气也越来越薄弱……难忍的痛楚扩散于四肢百骸,每一个动作,每一吐息,都好似要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不知何时,四周已静了下来,但昏沉的意识却无法分出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朦胧间,仿佛又再望见了那飘落的细雪……可既之而来的,却是骤然袭至的透身寒意。
直入骨子里的寒意强烈到令神智瞬间清明。一片静寂之中,十分轻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己身。森冶的寒意,更甚……
那是,杀气。
一片昏暗中,烛光掩映间,白冽予陡然睁眼,望见的,却是严青手持长剑,朝母亲的后心直刺而人的画面!
娘亲!
想出声警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得以撑起身子打算阻止,长剑却已透胸而入。伴随着剑身扑面的寒气,娘亲温热的鲜血,洒落于身……
「冽儿……快……逃……」
「不――!」
终于发出了声音,却是为时已晚……他看着母亲胸口扩散的血,看着那穿过左胸的长剑:只瞧着一个抽离,那染血的躯体,亦随之倒落。
最后的语音散去,母亲美丽的容颜,就那么失了生气的枕上了他的胸口,连一丝气息都没能残下。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溢散,浸湿了衣裳,浸湿了身子。沐浴在母亲的鲜血之中,他y然望着母亲毫无生气的容颜。那张容颜之上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有的,只有直到死前仍没有分毫削减的担忧,对他。
而他,却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娘亲命丧当场,连一句警告都来不及喊。
明明就在他身旁,明明就在他眼前,明明就还来得及阻止,而他却只能无措的看着一切发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亲手了结母亲的性命。
那个……他不顾父亲的直觉信任,引以为知己的男人。
是他,害死了娘亲。
「娘……」
一声低唤,却因溢满了太多的自责太多的愧疚太多的哀凄而太过沉重。泪水无法遏止的滑落,仍然乏力的小手抬起,将母亲未曾阖上的眼轻轻覆住。
美丽的容颜依旧,却渐渐淡去了血色。
而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
是他害死了娘亲。
如果不是他,一切绝不会如此……
是他害死了娘亲,是他……
「怎么,吓傻了?」
却听身旁冰冷的语音传来,伴随着的,是从榻上被硬拉起的身子,以及严青冷然中带着点不屑与嘲讽的眼神:「不问我为什么?」
白冽予没有回答。回应的,是勉强运起真气积聚所有功力的一掌,直朝他身上要害袭去――却给严青轻轻松松化解了开。击出的右掌被他紧紧握入掌心,紧接着侵入体内的真气狂涌而至,毫不留情的毁去那本已欲断未断的经脉。
「如果是之前,这一掌或许能和我有一拼主力。可在让这药摧折月余后,如今的你,也不过比个初学武的小孩好上一点……不要怪我残忍。我本来的目标只有兰少桦,但可能的祸根一个也不能留。要怪,就怪你太聪明了,『白二少爷』。」
句末仍旧用了敬称,语调却已染满嘲讽。昔日清朗平和的面容带着森玲,宽掌抚上漂亮的小脸,而因那容颜之上袭着恨意的眸子勾起带着兴味的笑意:「恨我吗?可惜,你这辈子,是别妄想能报仇了……」
白冽予仍旧没有回答。
剧烈的痛楚席卷全身。经脉寸断,残存的真气溢散流失,他不甘示弱的咬牙忍下,泪水无法克制,而连同发自心底的自责与恨意一起倾泄而出。
他不问为什么,因为他太聪明,聪明到在瞧见严青的瞬间便已明白了一切。混入、接近、相交……所有的一切都是个圈套。九岁的小孩有个二十六岁的知己本就是个笑话,而他却自以为是的沉浸其中,看不清所有的一切。
直至,无法挽回……
瞧着他咬牙忍耐的模样,严青又是一笑。瞅着他身子的手蓦然一松,让那幼小的身子直直摔落于地。
「好倔强的孩子……我想想,是该就这么杀了你好,还是――」
语音未完,仍染的鲜血的长剑已然扬起。银芒闪落,白冽予白皙的手足之上瞬间已是四道血痕浮现。鲜血泉涌而出,四道剑痕,不多不少,正好断了他的手筋脚筋,让他自此成了手不能提脚不能行的废人。
痛楚仍存,身子已然再度失了力气……白冽予忍着痛想起身抓住他,四肢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他看到那个男人扬着残酷的笑,一把扯开他的前襟。剑起剑落,仿佛要留下印痕似的,在他胸口刻下了什么……
「我不杀你。我要你成为擎云山庄最大的弱点,要擎云山庄还有你白二少爷永远记得曾栽在我青龙严百寿手上……『青龙』二字,将会成为江湖上最响亮的杀手名号!」
言罢,青龙还剑入鞘,一个轻身极为从容的扬长而去。
而白冽予只能躺在地上,瞪视的目光愤恨,却无力去追,无力挽回……
目光,转而凝向榻旁母亲的尸身。
被他……亲手害死的母亲。
泪水始终不曾停下,他挣扎着想爬到母亲身边,却使不上力,而连分毫都无法移动。
如果他没有相信严青,如果他没有自以为是的与之相交,是否一切都会改变?如果他早点发觉这是个圈套,如果他早点发觉他的不怀好意,是否……
他,就不会害死他最敬爱的娘亲?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严青就不会有机会亲近娘亲,更遑论利用自己趁隙杀了娘亲……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
娘,就不会死了……
如果,没有他……
耳边传来叔伯弟子们仓惶的脚步声,以及接踵而来的惊唤。身子被小心翼翼的抱起,关切的唤声不绝,而他,却已无力回应。
他只是不停的流泪,看着母亲,看着染血的鹅黄帐子……以及,那半掩窗隙透进的细雪。
娘……
孩儿,不肖……
第二章
持续了四五天有的雪终于在清晨停了。好不容易迎来了数天来的第一个初晴,擎云山庄里却已是一片愁云惨雾。
那晚他们在冽予情况稳定后便各自回房了。若非巡夜弟子发现了清治居前的尸体而飞快前往通报,只怕这事儿会被发现得更晚。
可当于扇和万志云匆匆赶至之时,一切仍已是不及。清泠居内,清雅香气为萦鼻的血腥味掩盖;内室鹅黄的帐子溅染了红艳。乍然一望,除了一个惨字,很难而找到其他合适的字来形容。
那时,兰少桦早已断了气。而白冽予幼小的身子则是浑身浴血,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昔日澄亮灵动的眸子茫然凝视着母亲的尸身,泪水无法遏止的沿颊而下……单是如此模样便足以叫人心痛万分,更别说是瞧着那饱受摧残的身子。不但经脉尽断,那纤细白皙的四肢更各有着一道的剑痕,鲜血如泉涌般不停渗出;而被扯落前襟的胸口之上,则被人以剑刻下了刺目的「青龙」二字。
于扇并非愚人,自然已大概猜出了凶手的身分――擎云山庄防护严密,即使在八大护卫只留下两个的情况,也绝不至于让侵入者如此横行。且对方相当熟悉山庄内部的设置,不是内贼是什么?
而那弟子尸身之上的剑痕,则清楚证明了凶手正是严青。
想追击已是不及,只能先全心理好庄中之事。只是,没想到严青居然就是那个近年来新崛起于江湖上的杀手……更没想到他下手竟会如此狠绝。
兰少桦的一剑穿心便罢,可他居然对一个视他如知己的孩子下这种毒手!
让这么样一个可爱的孩子……从此成了个不习能武,甚至连提物、行走都无法的废人。
――虽然极不甘心,但以他的医术,要接回白冽予的手足是不可能了。这天下间能救他的,或许就只有那个他们遍寻不着的医仙聂昙了。
然而,这唯一的救星在何,却是无人知晓……
好不容易止住了白冽予的血,却止不住他的泪。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小脸挂着无法干涸的两道清泪,茫然的凝视着那染血的鹅黄帐子、凝视着母亲失去生命的身子。于扇几般呼唤都唤不回他的注意。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哭着,那茫然的眸中,溢满着过的自责与恨意。
于是于扇明白了。他虽及时救回了白冽予,却救不回他的心。
这孩子,亲眼望见他最信任的「朋友」杀了他最敬爱的娘亲。
伤了他的不光是剑,还有那名为「背叛」的事物……
擎云山庄的八大护卫里,与白冽予最亲近的一直那是于扇。可尽管心底对这孩子感到万般疼惜不舍……但在等候白毅杰回来的时间里,他除了帮白冽予擦拭血迹、疗伤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刻下的他,早已无暇去压制消息。噩耗很快就在山庄里传了开。几名地位较高的手下纷纷前来探视,却也只能叹息。
「冽儿……」
又送走了一波人,于扇疼惜的将目光拉回白冽予身上。让下人略为清理过现场后,为了方便替白冽予治伤,他将兰少桦的尸身平放到地上以白布覆住,并小心翼翼的把那脆弱的身子抱回榻上。
孩章的视线因他的动作而有了移转,却仍是紧锁着母亲不放……宽掌不忍的抚上他的颊,想安慰些什么,偏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即使是窗外渐暖的阳光,也无法驱散这样的阴霾。
蓦地,仓惶的足音自远而近。于扇闻声望向门口,只见白毅杰的身影一闪而入,而在望见房中的一切之时,怔了。
透骨寒风不切时地扬起。包覆尸身的白布被吹了翻,露出了那张美丽依旧,却过于苍白的容颜……
面色在望见的霎时化为惨白。他定定的凝视着挚爱的妻子,良久良久……于扇方欲出言唤他,却见他猛地一口鲜血呕出,下一刻已然不支倒地。
「毅杰!」
于扇的一唤因而转为惊喊。正待上前扶着,追着白毅杰赶回来的莫九音却已适时出现、接住了那倒落的身子。他将昏厥的白毅杰扶往隔房暂歇,而在安顿好挚友之后,回到了白冽予房中。
这时才有暇仔细看看现场的情况――也,不由得倒抽了口气。
「老于,事已发生我也不想多说。不过你怎能让冽予继续留在这房间?」
将兰少桦尸身上的白布重新盖好,莫九音说着便往榻边走去打算抱起白冽予,可低头一望便是一阵骇然。询问的目光对向于扇,而后者只能摇了摇头。
「青龙很狠,挑断了冽予的手筋脚筋……冽予本就困那怪病使得经脉欲断未断。结果事情发生,他似乎是为了救少桦而动用内力,又受了青龙一掌,经脉终于承受不住,他的修为也……我只能勉强治他的内伤和皮肉伤,其余的,只怕得要靠医仙聂昙才有可能――」
语调与其说是无奈,不如说是无力。怎料话还没说完,却见那先前也一片愁容的面孔忽尔一亮,露出了于扇自昨晚以来看见的第一个笑容:「医仙聂昙――你不说我倒忘了!咱们早先一直遍寻不着,偏生就在我回庄的路上遇到了他老人家!」
之前一直惦着山庄的祸事,让莫九音险些忘了路上的奇遇。脸上因而露出了自听到消息以来第一的喜色。「先前因为急着就请别人招呼他到偏厅……我马上便去请他过来!」
言罢,不待于扇回答便冲了山去。瞧着莫九音的背影,于扇微微蹙起了眉。
「虽说找他是本来就有的决定,只是,聂昙此人亦正亦邪,行事乖张,未必肯……罢了」
心下虽然是担心,可是莫九音已然远去,此刻也没其它办法了,只得一叹。
低头,望向榻上仍泪流不止的白冽予。
「冽儿……你听到九音的话了吗?医仙现身了!你的身子有救了!」
虽说一切部仍是未知数,但他还是希望能让这孩子恢复求生的意志……
却见那幼小的身子在听闻此言之际微微一颤,原有些涣散的眸光瞬间凝聚,视线对上眼前担忧的眸子,唇间已然脱出略为沙哑的嫩软童音:「有救……?」
「不错。以医仙聂昙的医术,你的四肢一定都能接回,完好如初。」
瞧他终于开了口,于扇胸口当下就是一块大石落地,眼眶微热,有些激动的这么说了。怎知白冽予双眸忽尔又是一暗……「可经脉……是接不回来了吧?」
「这――」
天下间从没听说过有人断了经脉还能接回来的。
但一个习武之人若断了经脉,纵使能行走如常,身子也无法恢复旧观。先不说多年的修为了,经脉一毁,身子只怕连一个寻常人都比不上。
先前激昂的情绪全在瞬间被浇熄,他看着眼前又恢复先前模样的白冽予,正打算说什么安慰他,却见那苍白的双唇又自微启,当下已然是轻轻一句脱口:
「那么……我就无法亲手杀他了。」
那双黯然的眸中,已然隐隐夹上了一层冷意。
「冽儿!」
如此神情,令于扇当下便是一阵惊骇。
他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啊!为何这眼神,竟是如此的……
他所不知道的是:早在那人离去的那一刻,当白冽子的视线紧紧锁着母亲的尸身时,自责、懊悔与痛苦,早已交染上的恨意。
从头到尾根本就无所谓背叛,只有欺骗罢了。不论青龙陪伴在他身边时的情感是真是假,早从利剑透过母亲胸口的那一刻起,昔日的情谊便已成过往云烟。
或许他该感谢青龙的狠绝,让他得以省去迷惘全心憎恨……可纵是如此,有个事实也是不会改变的。
是他太过单纯愚昧,轻易就信了不怀好意的青龙。是他太自以为是,而看不清事实的真相,看不清他所自豪的一切根本就是个笑话,而导致如此结局。
是他,害死了母亲……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所以一切的责任自然都该由他来承担,即使仍然懊悔,仍然锥心。比起沈浸于此,他更该做的,是担下这个责任,亲手报仇雪恨。
早从那一刻起,今后的日子,就已注定要为报仇而活。
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他所犯下的错、为了那刻骨铭心的仇……
白冽予轻轻阖上了眼眸。
泪水仍旧无声无息的滑下。他听见脚步声由隔房走近,直至立于床前。
「毅杰……」耳边传来于伯伯担忧的语音。既之而来的,是温柔地抚上了他的颊、拭去了仍不断滑落的泪的、父亲那温暖宽厚的手掌。
感受着父亲掌心透来的温暖,那将一辈子刻划于心的愧疚,已然再度涌升。
他张开了双眸。入眼的,是父亲俊美依旧,却带上了几丝沈郁的面容。凝视苦子的目光交杂,而带着几许的担忧与不舍。
「爹……」瞧着这样的父亲,胸口的自责与痛,只有更甚:「请您恨孩儿吧……是孩儿没听您的劝,是孩儿……害死了娘亲……」
如此言语,听得白毅杰心头一痛。
又有谁忍心怪罪这样一个孩子?那双不再单纯的眼眸已然背负了太多太多。他太明白这孩子的个性。他太过负责,而将一切的罪都往身上担。哪个孩子会在这种时候要求父亲恨他?连一丝安慰都已不奢望,只因认为一切既出之于己,自然就该独自承下一切。
白毅杰想温柔的笑一笑来安慰子,却怎么样也挤不出笑容。
终究只是,一声叹息。
「爹不怪你……接下来该怎么做都由你自个儿决定。但刻下,你得先好好照顾自己,养好身子,明白吗?」
「……孩儿明白。」
父亲的体谅与疼爱,只是让他更觉自责罢了……想抬手握住父亲的,奈何四肢早已不听使唤。
是啊!刻下他不过就是个废人罢了。
一个连四肢都无法移动,更遑论习武、报仇的废人。
他,已经是山庄的负担了吗?就如青龙所期望的……
心下正自如此作想,外头却已是一阵喧闹传来。早已听到足音的白毅杰和于扇同时望向门口,入眼的是莫九音满脸喜色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一名瞧来约莫五六十岁的老者。
那位便是医仙聂昙了吧?单从老者的足音便可听出他的功大绝不逊于白毅杰,可他的神态却不如传闻中那般存有狠戾之气,而是温煦慈和间隐带着几分沧桑的。温朗面容之下,同样沧桑的眸子似已望见了榻上的人儿。当下已自一个抢进,奔车床畔检睨㈠圳广的情况。
瞧他如此行动,莫非是有了帮冽儿医治的意思?
只瞧那张坚毅慈和的面孔正蹙着眉仔细检视榻上子残弱的身子。在如此紧要关头忽然寻得这久觅无着的人或许是太过巧合了些,可刻下除了信任他,便再无其它方法可使子免于变为一个废人。心思数转间,白毅杰已是一个拱手,并自屈身下跪――「陡然相求或许冒昧,还望前辈能施以援手,救救我儿吧!」
「……白庄主请起,老夫受不得您如此重礼。倒是这孩子的情况十分严重,需要马上理。老夫立即道出所需,若想顺利接回这孩子的手足,便须尽快备齐切。」
瞧着白毅杰如此动作,聂昙双眸中当下已是一抹复杂闪过,低叹着将他扶起这么说了。言下之意,便是答应了白毅杰所求――众人当下一喜。只听他又自开口道出医治白冽予时所需要的事物,于扇等二人当下应承,取来纸笔记下起身张罗去了。
而白毅杰只是握着子失去知觉的小手,眸间带上感激朝聂昙一个顿首:「多谢前辈。」
「相逢自是有缘……老夫既身为医者,便无理由对病人见死小救。庄主可以放心,这个孩子,老夫无论如何都会尽全力治他。只是他身上的毒素得上好一阵子才能清除。到时,还须贵庄八大护卫轮流助老夫逼出他体内沈积的毒。」
一番检视之后以指搭上了那脆弱的细腕,微存的热医让聂昙应对的语调带上了一点不忍。之前他已由莫九音口中得知白冽予得病经过及刻下的情况。所以亲自把脉后,白冽予所得的「病」起因为何已是昭然若揭。
没想到……竟会有人舍得对这样可人的孩子下此重手。
白毅杰闻言神色微变:「冽儿的病是因为毒?」
之前虽有这个猜想,却偏又没有证据。而今由聂昙口中得到了证明,心下却是有些骇然。连毒君于扇都查不出的毒,这毒,究竟是谁――
答案很快就浮现了。若不是因为冽儿的病,少桦绝不会有落单至此的机会。是青龙那厮为了营造机会,才对冽儿下毒。
胸口一瞬间已是怒火升起,杀意一闪而过,而在目光扫过妻子尸身的同时化为沈痛。
少桦……
本以为必定能白头偕老、共享天年。谁知分离竟会来得这么早?谁知她……竟会这么早便离他而去,而连最后一眼都见不着……
「前辈……冽予还有习武的可能吗?」
乍然断了思绪的,是稚子嫩软低幽的童音。白毅杰猛然回神,只见榻上子正睁着一双含泪的眸子直瞅着老者。
众人方才的对话他一句也没听漏,可最在乎的却始终只有「能否亲手报仇」一点。如此突然出声或许于礼不合,可老人眸中一瞬间流泻的怜惜与心疼,却令他瞬时暖了心头鼓起勇气如此问道。
为什么他从未注意到……「严青」从未与他眼神相对。即使偶尔有了交错,也从未能在上头瞧见这样的神情。
聂昙闻言一阵苦笑。指尖离开细腕,转而轻覆上了他的额。
「……若真要说,这个可能不是没有。老夫昔年曾得到一本古籍,其序言便有提及接续经脉之法。只是其为一内功心法,而非医道所涵。即使当真行效,也须得看个人造化――当务之急,犹以治好你的身子为要。其余细节,便待之后再说吧!」
「……冽予明白。」
得知恢复经脉有望,白冽尹双眸纵是泪光仍泛,眸间却已隐隐透上了一丝澄明寒意。白毅杰瞧着他如此模样,心头已是一阵交杂。这孩子心底生出了什么样的心思,他已大概知晓。
然而,刻下的他已无力置。眸光一敛,终究只能是再度一叹:「前辈,请容毅杰先行告退,以妥善安排亡妻后事。」
「庄主无须如此客气。这孩子便放心交给老夫吧。」
白氏夫妇的恩爱在江湖上是十分有名的。聂昙知他痛失爱妻心情必是悲痛得无以复加,只是暂时忍着罢了,故要他无须挂怀,尽管放心离去。
明白老者的体谅,纵然只是初识,心里却也对此人有了好感。白毅杰勉强扯出了一个笑,一个惨然的笑……拱手罢,登即转身抱起妻子冰冷的尸身,踏出了清泠居。
――即使说了不会怪他,可心底,终究是对爱子有了芥蒂。
明知不该,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或许内心某,也当真对那孩子有了恨。
最苦的人明明是那个孩子,而他却无法毫不介怀的拥抱他安慰他。
「少桦……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低喃着望向怀中妻子清丽依旧的容颜,却已无法得到回应。
拥着的力道乍然收紧。颊上,已是两道清泪垂下……
望着父亲逐渐远去的身影,那份黯然神伤,合心头涌生了更多的自责。
「你叫冽予是吧?」
却听顶上慈和的语音传来,白冽予抬眸,只见聂昙正微笑着这么问他,神情好不温柔。心头因而一暖,应道:「是。」
泪已渐干,澄明的眸子亦已逐渐变得清晰。幽如渊,明如镜,澄如水。
这样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一切……目光中流泻的不舍更甚,聂昙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老夫虽与你无亲无故,但既有缘相逢,便也不是生人了。你如愿意相信老夫,便好好休息。接续手足与清除毒质十分消耗体力。你若不养好身子,老夫怕你会承受个不住。」
「冽予明白了。」
身子受了那样的摧折,心情又是跌宕起伏一晚难眠,白冽予刻下确已到了极限。一声应过,任由老者温柔地摸着他的头,意识逐渐渺远,直到朦胧间才隐约思及:聂前辈为何会对他……这般温柔?
就好像亲人一般的……
娘亲的身影,乍然浮现于脑海之中。双眸阖上沉沉睡去的同时,泪水,亦再度落下。
* * *
待一切事物备齐之后,聂昙立即着手为白冽予医治。接续手足并不容易,且过程中尚需动上刀子,对身子虚弱的白冽予而言无疑是极重的负担。聂昙本欲给他下点麻药,却给白冽予硬是拒绝了。整个过程痛得他小脸发白几欲昏厥,可他却是一声不吭,咬着牙忍下了一切。
续了手足之后便是去毒。由于积毒极,即使在八大护卫轮流帮助下,也足足费了九个日夜才得以顺利完成。白冽予因此错过了母亲的头七。几度想离榻前去祭拜,本就虚弱的身子却因接连着续筋去毒而大耗体力,根本无法如意。加以手足方接回,要能移动自如仍须好一段时间,故接下来的大半个月他不是耗在榻上休息,就是住房里头练练身子,好让手足能尽快恢复。
也真应了他所愿。白冽予的手足恢复得奇快,半个多月后便已能行走自如。除了不能提重物之外,其余日常琐事多能应付如昔。只是没了武功,身子又比以前弱了不少,虽不至于当个废人,却也相去不远了。
疗伤休养期间,父亲没有再来看过他。叔伯兄弟的安慰他听多了,早已明白父亲的逃避。是的,父亲在避着他,即使那时他已说了不会怪他。
心底虽然感到难过,却也只能责怪自己。他懂,他懂父亲为何不愿见他。白毅杰不想让自己去憎恨这个儿子,不想再去面对妻子惨死的事实。可一旦见着他,这一切都会被引发上来。所以他选择不见,就不会恨、不会痛。
即使有着这么样的认知,白冽予却没有再哭。他连一滴泪水都没有再掉过,而默默忍下了一切。那张小脸之上,只有一种清冷淡漠,而不再是以前的偶尔会带着浅浅笑意的可人模样。他的眸子比以前来得更为证明,仿佛能够看穿一切,却也比以前来得更为幽,让人望不清他真正的思绪。
除了恨,仿佛再没有事物能牵动他的心绪。
而这段日子陪在他身边的,是医仙聂昙。
身为医者,时时注意白冽予的情况自是理所当然。聂昙代替了本该时时护着他的至亲,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言谈中他发觉了这个孩子超绝的才智,再添上本该有所成就的一副好筋骨,也难怪青龙那厮会这么想毁掉他。
也正因为他才智不凡,聂昙开始在他醒着却无法下床的时候和他谈论医理药理。白冽予懂得很快,一点即通。而彼此之间,也从开始的陌生逐渐转为热稔。
不同的是,白冽予清冷的神色之下,对聂昙仍抱持着某种程度的戒心。
即使他能判断出究竟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他还是防着,不让自己有重蹈覆辙的机会。他连一个人说话的真假都开始能听之立辨,却不再骤下判断。他开始懂得利用直觉,就只在那么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半个多月内。
而也在这段时间里,一个念头萌生,而由隐约逐渐变得清晰。
再隔两日,离那晚就满一个月了。雪没有再下过。江南的春,已在这段期间缓缓绽放了开。刻下的他身子大致已恢复得差不多了。白冽予解带更衣,而在瞧见光裸的肌肤之时,缓下了动作。
指尖,触上了平滑如昔的胸口。青龙所留下的痕迹,如今已不存丝毫。
他的身子除了那尽断的经脉外,一切都已恢复如昔。肌肤之上连一丝可以引为戒的伤痕都没有。
然而……能否顺利恢复经脉才是关键。如今他唯一掌握到的可能是聂昙。为了恢复经脉,他即使不拜聂昙为师,也得央着他将那本古籍借予自己。这几日聂昙对他的态度依旧十分温柔,甚至隐隐有了几分宠溺,在同他谈起医道之时更是对他赞赏有加。且上回问起有关恢复经脉之事时,聂昙似也有意相助。如此看来,从此着手,应是能有几分希望吧?
只是……目光微微凝起。如果不能恢复经脉,他除了一颗或许勉强能称上聪慧的脑袋之外,又能有什么用?为了不成为山庄的负担,他势必不能远游。脑海中蓦然忆起母亲提过的万年雪。心思瞬间沉了,淡冷目光轻染上一层幽。
――如果他有那个天份,是否他可以拜「医仙」聂昙为师?若是经脉恢复无望,便就此跟着他习医习药,也未尝不是个办法。聂昙医术贯绝天卜,对「药」的造诣亦是不凡。便是只从他身上习得其一,也是自保有余。
江湖上大多数的人都不愿意杀神医。每天在刀口上打混,谁摸得准下一刻不会出事?
这样的念头他考虑已久。而决定早已呼之欲出。
指尖缓缓结上衣带。一身素白,清冷一如容颜。整好衣裳后取来孝服更上,铜镜里的他一派澹然,仿佛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双眸敛起,唇角一扬,勾勒出了一抹淡笑,却旋又一改,化为一抹愁紧锁眉间。
本只是尝试,没想到他……竟见连作戏都可以如此轻易。
他才九岁不是?即使出身富贵之家,即使身为江湖四大势力的继承者之一,不久前他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可如今却已是两般。
他的心思,已无法再回到以往的单纯了。自己发现了这点,也因而更觉得悲哀。
若真要说……他连面对那温柔的老者时,也都用上了心计。
所有的表情在瞬间一齐敛下,恢复成原先的清冷。内心仿若一池寒潭,波澜不惊。
不再流泪,并不是强忍,而是因为一切的情绪已逐渐化为平静。伤痛仍留着,但他已能静静接纳,不再流泪……
「冽儿?」
却听老者慈和中带点讶异的语音传来,白冽予抬眸迎向方进屋的聂昙,心思已定,当下便是一跪。
「请前辈收冽予为徒!」
拜了师,不但经脉恢复有望,更可习得医药之理。而且……只要他离家,父亲就不必看着他,而每看一,便心痛一。山庄的众人太过温柔,他害怕自己报仇的意志会逐渐松懈了下。他已比其它人来得弱势,就该受到更多的磨练。他白冽予不能再在这样优渥的环境里活着。他该更为坚强,他该能强到足以看清一切,承受一切。
他这一跪太过突然,让老者当下便是一愣。伸手要将他扶起,可白冽予却跪得死紧,连头也磕了下去:「求前辈成全!」
「……你因何有意拜老夫为师?若是恢复经脉之事,老夫自当全力帮你,并不会因你不拜老夫为师便加以拒绝。」
瞧着他如此情状,聂昙的语调瞬间染上了几分沉肃。一身凌厉气势尽露,哪里还像是方才那个慈和温煦的老人?白冽予受其气势所感,属于习武者的性子也被挑起。头虽仍是磕着,目光却已微变。
「欲求前辈助冽予恢复经脉是产生如此念头的原因。但之所以决意拜前辈为师,是因这半个多月来与前辈相,虽只是初识,却感觉十分亲近。且近日前辈与冽予言及医药之地,令冽予十分向往。冽予不才,自当勤勉力学,还望前辈成全,收冽予为徒。」
条理清晰的将拜师之由顺序说出,书词间不卑不亢,却又谨守礼份,哪像九岁孩子会挑的话?如此言词令聂昙双眸微微[起,目光闪过冷沉,却又转而化为无奈。
「……若言资质,你可说是天下无双了……唉!老夫昔年纵横江湖,但凭一己之恶杀人救人,虽名扬大下,却也失去了很多,做错了很多。若非受五台山挺秀大师点化,至今只怕仍昧昧于世道。狠戾乖张之说,亦由此而来。而今老夫既已开悟,便不打算再多涉红尘。若非早先尚有一尘事未了,老夫如今早已退隐山林。你若真欲跟着老夫,便得离开山庄,离开你的至亲。」
他叙述的语气十分平淡,却带着极的沧桑。可那言下之意,竟已是有了收白冽予为徒的可能。
白冽予察觉到了这点,语气当下更是带上了几分坚决:「冽予早已有此准备。家父尝言此后诸事,盖由冽予决断。刻下只望前辈成全。至于离家之事,冽予会自行禀告家父。」
难以动摇的坚决,清楚的呈现了出来。
面对他如此态度,聂昙沉默良久,终于是一声叹息,施以一股柔劲将他扶起。「拜师之礼就算着刚才的吧!老夫是个鄙人,你若欲跟随,可得有吃苦的准备。」
「徒儿明白。」
听聂昙话中已是表明了愿意收他为徒,白冽予澄眸轻扬与老者一个相接,而后又自敛下,多了几分恭谨。沉敛的目光清浅,让人望之即穿,却也望之无解。双臂不着痕迹的轻轻挣开,而化为一个拱手:「请问师父欲何时启程?只需您吩咐下,徒儿会立刻为您张罗准备一切。」
「唉……你可惦着家人?」
「是。」知道聂昙此言意在确定他的心思,白冽予淡淡一应。「然徒儿心志已坚。便是要即刻启程,徒儿也绝无半分不舍之情。」
甚至……越快离开,越好。
越早离开,就能越早展开一切。他的生命不能也不该有所浪费。
察觉了这孩子的心思,聂昙眸间又是一阵不忍。瞬息几番思量后,当下已有了决定:「好罢。那这事儿就暂时定在两日后――这半个多月来你都未曾与你父亲说过话,不若刻下便由为师陪你一同前去告加庄主吧!」
「如此琐事不敢劳烦师父费心……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自当由徒儿独身解决。」
一切错本在他,自然得由他化解。
即使……对于面对父亲的恨意,心里仍有着强烈的自责与酸楚。
白冽予垂下了头:「那么,徒儿这就去禀告家父。」
「且慢,」聂昙突然想起什么而阻止了他的离去,「你可有擅长的兵器?」
「……徒儿自小习剑。」
「剑吗?为师虽不用剑,但你若有意继续钻研此道,倒也不是不能……罢了,此事容后再谈。你先去吧。」
瞧着他一脸波澜不惊的恭谨与淡漠,聂昙终是一个抬手示意他可以离去,心头却已不可免的一阵交杂。
只见白冽予一个行礼之后便即转身离去。那一身孝服的身子纵然纤小,即已隐隐有了一种足以承受一切的气度。纵然心伤痛苦,纵然自责万分,他却都能够一一承下,转化面对。
明明不过就是个九岁的孩子罢了。
聂昙有一种预感。若白冽予真能恢复武功,几年之后,定能有过超过乃父的威望与成就――
然而,这一切也还只是个预感罢了。
第三章
初春的天候仍存着几分寒凉,四下却已弥漫着―股盎然乍意。
望着眼前父亲所居的院落,白冽予脚步先是―顿,而后又自抬足,缓步进了园中。
方来到门前正欲禀报,却已听到父亲语音自屋中传来:「进来吧。」
音调平缓,却已带上了一抹不同于以往的沉郁。
心知这定是因为娘亲之死,白冽予心头一痛,却终只是低低一应:「是。」
推开了房门,他抬足跨过门槛,迎向屋中端坐着的父亲,
「孩儿向爹爹请安。」
小脸微垂依着礼节轻轻脱口,平缓的语调,沉静得令人心乱。
堂上白毅杰看着这足足有半个多月没见的儿子,记忆中染血的残弱躯体已恢复如平时,却失去了那属于习武者的稳沉与精芒。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过于沉静澹然、不该属于一个孩子的气质。
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光,却已判若两人。
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刻意回避以及子治伤时所受的苫,白毅杰心头便是一阵疼惜。并非不明白自己所为对那孩子是多么的残忍,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
一看到那孩子,他就会想到妻子的死。纵然那孩子是无辜的,可他还是怕,怕自己一看到他,就会不自主的恨,恨这个可怜的子……
本以为可以白头偕老,谁晓得别离竟会来得这般突然?爱妻的逝去对他而言是毫无疑问是极其沉重的打击,而那过于复杂的心情更让他即使明知不该,却仍是无法抛开哀痛和芥蒂前去安慰那个孩子。
――直到那孩子终于主动来至他身前。
说来可笑,他身为人父……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以往他与冽儿也像对其他孩子那般亲,没想到九年的父子之情,竟可在―个月内便如此生分!
「……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心绪交杂间,终究只是这么―句问了。
而白冽予亦未抬首,垂着头静静答了:「是的,伤势已完全康复。」
这样尴尬的气氛无疑是令心头更加难受,但他必须自己面对。
当下一个长吁,下了决心启唇道出来意:「孩儿此来是来禀告您:孩儿已拜入医仙聂昙门下,两日后便要离开山庄前去修行。」
白毅杰闻言剧震。
他虽早料到这孩儿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报仇,也猜想到他或许会拜聂昙为师,却没想到启程之日竟是在两日后。只是早先已承诺了这孩子要让他自行决定以后诸事,现下是没有理由阻止了。
那张低垂的小脸依旧平平静静,曾经轻灵的目光如今却是澄幽……别离的决心,清晰显现于其中。
冽儿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又怎会不了解这孩子的性子?冽儿太像一部分的他,虽有足以面对一切痛苦的力量,所背负的却也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沉重……
强烈的情感瞬间涌生于心。一想到别离在即,哪里还顾得了其他?毕竟是血浓于水
的父子啊!眼眶一热,而终于是再难按捺的开口:「冽儿,你过来。」
平缓的一句,语音却已有些微颤。
白冽予一个点头应过,小脸抬起,在相隔多日后终于首度与父亲目光相对。
四目相接。那带上愁的双眸令他当下又是一阵自责涌生。那是爹吗?爹以往从没有过这种眼神。是因为他害死了娘亲,所以爹才……
心绪交杂间,脚步已自迈出。怎知本该一切如常的步子却没走上几步便一个不稳。
白冽予身子一晃,当场便要朝地板迎面跌下。
却听得一阵风声乍过,下一刻那失衡的身子已为白毅杰温暖的双臂给抱在怀中:「爹……」
给父亲这么一抱,白冽予心头更是一酸,轻轻一唤已自脱口,载满了的自责与痛苦。
父亲温暖的臂弯一如往昔。可他很清楚,一切都已无法回到过去、无法再回到那段美好的时光了。
小手难以自禁地揪上了父亲的前襟,唇间已是低语流泻:「对不起……孩儿……害死了娘亲……」
颤抖着的音色,却又太过沉缓,如此言语令白毅杰胸口不舍更生。这孩子已如此痛苦,身为至亲,他所应该做的是陪在他身边才是啊!可他不但没有,反而还避着……口头上说着要这孩子不要在意,可他的所作所为,不都在显示自己的介怀?
搂着的力道因而收紧。他将白冽予抱起,抬手轻抚了抚子细柔的发丝。
「该说对不起的是爹。这些日子以来你已受尽煎熬,爹却未能看破迷障,不但没陪着你,还更加伤害了你,是爹的不对。」
「不。若非孩儿害死了娘亲,您又怎会如此痛苦?」
千错万错都是因为他。父亲的避开,又何尝不是他自取其咎?
见子的自责仍未削减半分,真是把自个儿某些性子完全承了去还发扬广大,白毅杰不由得既是心疼又是无奈。
这些性子美其名是敢作敢当,可一旦扩展下去,却是有些近乎自虐、将―切的事都往自个儿身上扛。而冽儿的性子正是如此,尤其在这―个月间变得更为明显了。
依他的性子,再多的话只怕也改变不了他已经认定的事……思及至此,抱着他到一旁坐了的白毅杰一声叹息。
「事情确实不是你的错,只是爹虽然这么说了,也无法改变你的心思。别离前夕便别说这些了……让爹好好瞧瞧你,好不?」
「嗯……」
轻声应过,白冽予这才松了小手、抬起脸望向父亲。后者宽掌扬起,极为温柔的摸了摸那张过于平静的小脸。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你离家之事,爹会让人安排妥当。这仅剩的两日你就好好陪陪爹吧!」
「孩儿知道了。」
瞧着父亲温柔的神情,白冽予心头一暖,眼帘微垂,表情虽仍是澹然,却已染上了一抹柔和。
即使已有被父亲厌恶的准备,却终究还是渴望着父亲的谅解……将小脸再埋入父亲怀中,那温暖的怀抱更加稳住了曾微有起伏的心境,再静若止水、波澜不惊。
日后想来,或许正是因为有父亲这样的谅解与温柔,才让他不光只有表面上的平静澹然,而连整个内心那足以坚强。
而现下的他,除了静静享受这―份令人心暖的父爱之外,亦已开始思考今后的一切计划。
眸光与心思俱在瞬间转沉。那埋于父亲怀中的小脸亦是如此。
是该好好计划……应如何亲手报仇雪恨……
「冽儿,」思绪正自远离,耳边忽尔传来父亲的柔声―唤,「还记得爹要让你挑剑的事儿吗?」
「记得……」因「挑剑」一字瞬间拉回了神,白冽予愕然抬首,望向一脸温柔的父亲:「可,孩儿现下仍无法――」
「那有什么打紧的?」
白毅杰微微一笑,轻拍了拍他的背:「便是全无内力,也未必不能学好剑法。身子再弱,多锻链总是能有点结果的;更何况你自小好剑……来吧!就当作是爹的临别赠礼。」
「是。」
如此言语令白冽予心思再缓和了下。虽未露出笑容,唇角却已微扬。正待离开父亲的膝上,怎科白毅杰却将他整个人抱着起身直往兵器库去。
他虽只九岁,但自来十分独立,很久没给父亲这样一路抱着了,难免有些不习惯。
但转念一想,此去少说数载,如此温暖今后只怕仅能存于回忆中了……心中感伤泛起,当下便也由着自己依赖父亲了。
入了兵器室,白毅杰这才将他放下,并至角落启动机关。一条小径因而显露。白毅杰牵着他走入密道,几番婉蜒后,终于来到了一道瞧来十分厚重的石门前。当下内劲运起,单手将石门推了开来。
里头是一间石室,四面墙上各嵌了三颗夜明珠,映得一室幽明。室中大大小小的兵器约有四五十件,不但各式皆有,且全都是极上等的兵器。白冽予心境虽难起波澜,但瞧着如此景况亦是难免惊喜赞叹。目光只简单一扫,便立即为墙上一把样式十分古朴的剑吸引住了。
询问的目光投向父亲。白毅杰微一颔首,示意他可以取剑。
既得同意,白冽予立时取过梯子上前将之取下。触手只觉一片凉澈,剑身略沉,在失却内力的现下十分不称手。但他习剑使剑也有二年余,又十分勤于武学,对善用的兵器自有一番认识。目光随着指尖行过那虽简单却不失典稚的剑鞘,而在凝上剑柄时,轻易地便找着了顺畅的握法。
「铿」的一声,长剑出鞘。幽光下的剑身仿佛笼罩住一层晕芒中,且上头还隐隐浮现与鞘同样古朴的纹。剑柄上则以篆文刻着二字:「月魄」。
一旦凝上,目光便为此剑吸引住了。
指尖抚上那泛着幽光的剑身,一股不寻常的凉意透来,却不令人感觉难受,反倒是一阵舒畅。心下正自感到惊异,耳边已然传来父亲解释的语音:
「昔年江湖上有两大名匠――冯二和魏云生。据说此二人亦敌亦友,互相欣赏也互相竞争。这二人自来势均力敌,唯有在一种兵器上分有高下:剑。」
「剑?」
知道越是常见的兵器越是难出类拔萃,故白冽予语调虽略提,语气去没太多的讶异。「孰高孰低呢?」
「冯二的剑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纵使魏云生再怎么钻研,却总打不出足以媲美冯二之作的剑。说来讽刺,魏云生本身是个极为难得的用剑高手,却偏偏就是无法打出一把名剑。那冯二一生只打了七把剑,每一把都入得了十大名剑;而魏云生的剑一共有二十一把之多,却只有一把『碧落』可入十大名剑――但这只是一般人所知悉的。」
「依您所言,莫非这把月魄正是冯二所铸,却不属于耶七把剑之一?」
「不错。」
子接连精准的判断断让白毅杰投以一个赞赏的眼冲,可目光却旋又转为渺远。
那是沉陷于回忆中,并带着些许无奈的神情。他,忆起了那个他自来视如妹子,而无法接受其情意的飒爽女子。
「冯二的剑太有名,却偏偏不会武,以致引来杀机、葬身在自己的剑下。而魏云生也于之后退隐,江湖上自此再无他的音信。但多年前我与蘅妹意外寻得魏云生隐居之地。当年的魏云生已过百岁,他的草庐便结在冯二的坟旁。」
白毅杰口中的「蘅妹」指的乃是紫衣神剑东方蘅,亦是四大势力之西、碧风楼的现任楼主。正因为―个「情」字,东方蘅从此与他断了联系,西楼东庄,互不往来?
「冯二其实还有最后的两把剑、这两把剑没有流入江湖,而在他明白自己的死期将近之后亲自将之交给了魏云生,这两把剑一名日魂,一名月魄,乃是冯二的巅峰之作,虽未成对,但型式极似却又难分高下,故以日月依其寒热分名之。
魏云生瞧此二剑,顿觉心灰意冷,认为此生只怕是无望铸出如此神器了。直至得到冯二的死讯,了解冯二将剑交给他的用意之后才猛然醒悟?
冯二死后,魏云生替他收了尸,葬了他,立誓从此退隐不再动武,而用尽毕生心力铸了『靖寒』――一把足以与日魂、月魄媲美的好剑。他将靖寒献给冯二,把日魂与月魄交给了我和蘅妹。他说相信以我二人的性子,定能代替他好好善用此剑。之后我们离开了小谷。日魂给了蘅妹,而月魄则由我收藏。我少用兵器,又不愿轻易让此剑染血,故直至今日剑仍收藏于此。不过如此名器自不该弃置不用,更何况此剑本是冯二打给魏云生用的。以你的资质,绝对足以配上此剑。」
最后的话语,便已是答应了让子拥有此剑。
白冽予垂下眼帘,将剑还入鞘中。双掌握着的力道收紧。
这一段故事紧紧缠绕着心头,想来总觉得有些郁闷,却因年纪太小而无法完全了解体会、无法明白那种淡淡的愁绪究竞来自何。不过父亲的这一番说明倒是令他喜爱此剑的程度加了许多。
瞧子如此喜爱此剑,白毅杰心思―缓,柔声道:「好了,出去吧!这下你娘也不会骂我食言哩!」
「嗯……」
听到母亲时心头还是痛了。白冽予一声轻应主动上前牵住父亲宽厚的掌,心思瞬间已是五味杂陈。白毅杰何尝不是如此?二人之后也因而再未多言其他,只是静静地一道离开兵器室。
别离的日子转瞬即至。
在白毅杰的―手安排下,启程之事已于极为隐密的情况下打点完毕――原因无他:白冽予出外学艺的事,将成为擎云山庄最大的秘密。
而这―切,全都是出自白冽予自个儿的决定。
几番思量过后,他终于有了计划。
不论武功能否恢复,他都要让「白冽予」成为江湖上的一个弱者,一个能令青龙松下戒心的弱者、一个能令所有擎云山庄的敌人鄙将之视为弱点的弱者。
如此一来,一旦功成,他就成了奇兵,一支让人意想不到的奇兵。之后,再辅以适当的情报掌控与计划,大仇得报之日便得以来到。
父亲已答应了让他亲自报仇。当然,擎云山庄不会真的让青龙一路逍遥,而会欲擒故纵,让青龙心生侥幸、让他得意忘形失去警戒,直到白冽予得以亲手完成报仇大业。
为了母亲,为了父亲,为了兄弟,也为了自己。他,―定要亲手报这个仇。
这是一个九岁孩童的心思。一个从母亲遇害那一晚开始,便已选择为报仇而活的孩子。
启程前,白毅杰召来了其他几个孩子与八大护卫正式宣布此事。每一个来到堂中的人却在到那睽违已久的纤小身影之时,为那一身冷冽寒彻的气息感到无比震惊。
昔日可人的孩子,怎会有这样冰冷骇人的气息?
面对众多的诧异,站在师父身旁的白冽予静静将之承下,不置一词。刻意呈现如此气息对他而言是个尝试。他想看看,这已开始演的戏究竟能欺己欺敌到什么样的地步。
所以他表现出了冷,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乍作坚强实则脆弱的冷――即使面对的人尚有兄长与幼弟这样的至亲也不例外。
这样的他,令一旁神色沉郁的白毅杰一声低叹。
一个孩子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但他已无力改变这个事实。
此时,众人已差不多到齐了。白毅杰当下按了心思望向子,道:「冽儿,你自己说吧。」
「是。」
白冽予淡淡一应,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而以没有起伏的音调开口:
「弑母之仇,不能不报。而今冽予经脉尽断,武功尽失,为了能恢复功力亲手报仇,蒙师父抬爱,已然拜入医仙聂昙聂师父门下。希望各位于冽予出外习艺的期间,能保守秘密――不论是冽予的伤势,或是所拜之师。江湖上若有什么难听的传言,就让他们去传。此外,若遇着与严百寿有关之事,请尽量搜集而不要过于插手。冽予只望各位帮忙,助冽予早日完成报仇大计。」
语音之间染着沉沉恨意,是假,也是真。
这样的言语,这样的心思,这样的神态,都让厅中众人惊骇痛心不已。骇的是他的变化,痛心的则是使他有如此改变的理由。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白冽予的心思其实比此又更上―层……
见众人因子的变化而纷纷陷入沉思,一旁的白毅杰遂以一声轻咳扯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事情便是如此。一切依冽儿所言去办。冽儿学艺之事除山庄重要而且可以信任的干部之外,都不能泄漏。希望各位能够尽量配合。」
总结一般的下达了命令。而后,目光移向正负手而立的「医仙」聂昙。
「聂前辈……冽儿,就交给您了。」
「庄主请放心。老夫定会尽己所能把冽予培养成一位不逊于父亲的高手。」
聂昙回应的话语似是客套,但语调却证明了他是字字出于肺腑。
这徒儿的模样他又何尝不心疼?九岁,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但白冽予却在这种情况下被迫提早成长、提早面对纷乱的尘世。一思及此,便忍不住有些心疼的拍了拍身旁那幼小的双肩。
而厅中的众人除了沉默之外一时也无从反应起。这一个月之中的变化太大,打击一个接着一个,简直教人无所适从――尤其现下。
瞧着气氛如此,先前事情又已宣布完毕,白毅杰当下只得暂时打破沉默让众人移往饭厅用膳。
可厅中的寂静却一直持续到了这最后的一餐。席上仍然是安静地。连仍然幼小、给白飒予抱在怀中的么弟白堑予都不哭不闹,神情却似乎也透着一抹悲伤。
用过饭后,众人送他们到了门口:这时白炽予和白堑予终于是忍耐不住,两个小小的身子冲了过去紧紧抱住白冽予。四只小手紧紧抓着他那身孝衣,泪水没流出来,可不舍的情绪却十分明显。见着两个弟弟如此,又瞧了瞧父亲、瞧了瞧大哥、瞧了瞧山庄的众人……离愁别绪蔓生心头,让他终于是缓和表情流泻出了些许感伤。
只是,这趟,他是决意要走的了。
「告辞了」
最后一个拱手过,他自父亲手中接过月魄,终是头也不回的跟着聂昙转身离去。
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兄弟,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山庄,离开了温煦柔媚的苏州,离开了水渠纵横,山水交映,烟波浩渺的江南。
最后一趟船是在淮阴。出了淮阴,便算是出了擎云山庄的势力范围。白冽予站在渡头看着来时的船逐渐朝南驶去,心头不禁升起了些许的感伤。
擎云山庄掌控了大半条长江及其支流的水运,直至淮阴才算是与流影谷的范围做了个分界。擎云山庄旗下的船只开到淮阴,而他也将在此转为陆路,算是正式告别了昔日生活。
眼前,河水滚滚,夕阳下的水波一如江南潋艳红媚。不同的是江畔的垂柳与家家杖篙而行的景色已不复存在。
「想家吗?」
温厚慈和的语音落在身畔,继之而来的是老者轻落上他肩头的宽厚手掌。
白冽予无意逞强,故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小到大,徒儿还是第一离家如此之遥。」
「你若想家,偶尔回去也是没关系的。」
聂昙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江湖上传说的阴冷眸子正以无比疼借的眸光凝视着那纤小的身子。与孩童坚毅的个性迥异,在脑后简单扎起的发丝是十分柔顺纤细的……
而白冽予只是摇了摇头。
「徒儿决心已立,未到学成,绝不回乡。」
「唉……」
这样的决心固然不错,可由这孩子口中说出,却不知怎么地格外令人心酸,聂昙一声叹息,转而道:「东北与江南天候迥异,长白山上更是极为冷湿。待会入城,便让师父帮你添件袍子。你若有其他需要,也尽管告诉师父,好不?」
「徒儿不敢劳烦师尊。但若师父有事,请尽管吩咐弟子。」
嫩软童音道着极为恭敬而谨守尊卑仪礼的字句,太过得体,而令聂昙不禁又是一阵叹息。
带着感慨,也带着些许的……无奈。
举止过于得体,带来的也是拉不近的隔阂……他总是太过独立,连一丝依赖都不愿留存。
同样的叹息白冽予已听过太多。母亲已逝的容颜浮现于心,令他领悟了什么似的垂下了眼帘。
师父无疑是将他当成了亲人十会对他如此温柔疼爱。若他仍执意区分阶级别尊卑加重隔阂,只怕会令师父难受吧……于是,小手主动牵上老者的,灵动的眸子扬起,带着歉意也带着感动的;「师父……」
聂昙见状一震,眸中闪过一抹惊喜,忘情地便是三个「好」字连连脱出,似是十分感动,足足过了好一阵,才稍微平复情绪的回握住那只柔软的小手,柔声道:「好了,进城去吧。」
「是。」
嫩软童音乖巧一应,当下便让老者牵着他入城去了。
准阴不愧是南北水路交会的大城,各式物品―应俱全。走了小半条街,聂昙手中已添了两件袄子――自然是给白冽予的。只是这街上行人不少,白冽予自伤愈以来还是第一到人这么多的地方,好几差点没给撞倒。此时前方又已是一个大汉迎面而来。白冽予眸光瞧着前方朝己冲来的大汉,心里头虽明白该怎么闪,步子却慢了一步。此时聂昙又进了药铺子,让他一时间竟是孤独无依地埋没于人海中了。那大汉本就横冲直撞的,哪里会去注意前头还有个孩子?当下便将他一把撞倒住地。
人群瞬间散了开来,聂昙也及时时闪身而近抱起白冽予。只瞧这他衣袖沾上烟尘,紧握着剑的右手因擦伤而渗出几许血丝。胸口不禁―疼,眸光添上森冷望向那名一派有恃无恐的大汉:「道歉。」
「道、道什么歉?是这臭小鬼走路不长眼!」
那大汉给老者一双锐眸瞪得有些慌张,却仍是壮足了胆子如此吼道,「他才该向我道歉,是不是啊,小杂――啊!」
污秽的语音未完已然转为惨叫。只见老者双眉一蹙已然单掌锁住大汉咽喉。好好的一趟没想到竟遇上这等人渣?一个吐劲正欲取了大汉性命,两只抓上他腕部的手却阻止了他的行动。
一只是白冽予柔软的小手,另一只却是中年男子修长的掌。
「不是打算退隐了吗,师兄?」中年男子朝老者咧嘴一笑:「真要动手,就让我替你来吧!我的碧落也许久未见血哩!」
聂昙闻言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松开了手。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白冽予带着些不解的清亮眸子,而后一声叹息。
「我在对街的客栈等你。」
语声初落,已然运起轻功抱着白冽予飞驰而上。
男子瞧着先是一呆,随即抓起正打算逃跑的大汉将手中的剑连鞘往他腹部一击。大汉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下一刻便已倒地,口吐白沫不醒人事。
见事情已了,男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酒楼奔去了。
聂昙方使钱要了间房,便听得一阵脚步声自门外传来。当下先示意白冽予入坐,随即才将目光移向那个正在门边一脸喜色的中年男子。
白冽予也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只见男子先朝老者一笑,大步进门并扬袖一挥以掌风将房门阖上。他的脚步十分稳沉流畅,双眸内蕴精芒,虽则衣着十分简陋,却能瞧得出是位高手。尤其他手中的剑乍看虽普通却隐隐透露着―股不寻常的气息。依他方才所言,莫非那正是魏云生的「碧落」?
这个人该不会是……
却见男子忽尔将目光移往自个儿身上。他上上下下毫下客气地将白冽予打量了一阵。重遇故知的喜悦在瞬间转为某种狂喜,当下一个箭步上前便把白冽予拉了起来,好似瞧见了什么珍宝似的双眼放光,喊道:「臭师兄!哪里找来的孩子!这么好的筋骨可是百年……不、说不定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哇!好漂亮的小手!小子,做我的徒弟吧!你这双手实在太适合学剑了!」
男子一边说着还―边摸了摸他的手骨脚骨,神色越发兴奋。
如此话语白冽予并非不懂,但男子兴奋的模样却让他不知如何反应。澄幽的眸子因而无措地看了看眼前的男子,又看了看师父。
只瞧着后者眸中闪过一抹无奈,道:「放开他吧,师弟。这是我徒弟冽儿。冽儿,这是你师叔聂扬,武痴一个,剑术却是不凡。为师此将他找来,便是要让他指导指导你的剑术。」
简单将二人的身分介绍给对方,对于白冽予却是以「冽儿」二字代称,显然是顾虑了他的报仇大业而有此言。
乍听「聂扬」之名,本就有些猜到的白冽予脑中立时浮现了江湖上一个极有名的人物。
聂扬,人称「黄泉剑」,剑术超凡入圣,性子好怒无常,手下亡魂无数,使用兵器又是十大名剑之一的「碧落」,故有了「黄泉剑」之名。
聂昙与聂扬虽同姓,但一个以剑闻名,另一个却是以医术闻名,故旁人甚少将他二人想在一道,没想到他二人竟是师兄弟。且江湖上虽说聂扬喜怒无常,现下看来却是心思单纯的性情中人。此人既然是师叔,又是性情中人,加以相瞒绝不是好事。白冽予当下依礼屈身拱手:「白冽予见过师叔。」
「乖孩子、乖孩子。」
一听白冽予喊他师叔,聂扬立时乐得笑弯了眼。瞧着这孩子如此聪慧可爱又极有礼貌,当下更是舍不得放手。宽掌搭上白冽予双肩,忍不住又朝聂昙道:「师兄!把这个徒弟让给我吧!」
见他一兴奋起来便什么都忘了的样子,聂昙不禁一阵叹息。
目光凝向那正给师弟热切望着的徒儿,只见那眸中闪过一抹伤痛,嫩软童音已然响起:「冽儿若拜师叔为徒,只怕会令您失望。」
「失望?为何会失――」
聂扬闻言正待询问出声,却已因注意到孩童异常的脉象而明白了过来。
原先的喜色瞬间转为凝重。他重新打量白冽予,然后才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你叫白冽予?」
「是。」
白冽予轻轻应了。眼帘幽幽垂落,因为清楚聂扬已然明白他的身分。
其实一路上也听到了不少有关那个晚上的传闻。兰少桦之此,白冽予之伤,早已是江湖上人尽皆知之事。
聂扬显然也对那件事有所耳闻,放开他双肩有些尴尬的搔了搔头。视线在师兄与小师侄中间游移,好半晌才讷讷开口:「你师父的医术冠绝天下。有他的帮助,你定有办法顺利恢复武功……横竖都给师兄找来了淮阴,不若便由我陪你们一道去东北吧!路上若有空闲,也可以趁机教你几招剥法。你现下虽无内力,但与学剑并不冲突――有剑吗?」
「冽予有一剑月魄。」
白冽予简单答道,并自解开覆住剑身的布巾将月魄递到聂扬眼前,只瞧着他双眸又是―亮:「这剑,这剑可真不错!小师侄,借师叔用―下可好?你放心,师叔只是想试试,绝不会吞了你的剑的。」
「冽予自然相信师叔。请。」
小小的身子略一上前,将「月魄」递入男子手中。
聂扬接剥、拔剑,越是打量,双眸便越是睁得老大,只见他行至空旷对空轻轻使起几个剑招。长剑银芒闪动,瞧来好不美丽。白冽予自小习剑爱剑,心思虽淡,此刻见了聂扬精妙饿比的剑法亦不由得出了神去。
直到使完了一阙剑法,聂扬才收了剑,意犹未尽地将之交还给白冽予。
「小师侄,你这剑很好啊……来,耍几招给师叔看看。」
「是。」
知他现下便有意指导自己,白冽予接剑缓步行至空,拔剑。
父亲所教的剑招无一不是熟记于心。纵使大病期间生疏了,三年来的底子毕竟不容小觑,抱元守一,秉意凝神,剑诀字字浮现于心,而至再化为一片空白。神至意至,意至剑至。剑招式式展露,全无雕琢,收发由心。此刻白冽予手握月魄扬剑舞剑,所有的伤所有的痛早已远离,只剩下一片澄明无波的心境。
将所学招术尽数舞罢,白冽予方收剑,便听到一旁掌声响起。只见聂扬又是满脸的兴奋,笑道:「师侄的底子极好,对剑的领悟很是刻哩!这剑招,是你爹教的吗?」
「是。」
白冽予方应了一声,眼前却突然一黑,当下已是一阵昏眩、明白是自己身子承受不住这些动作,正想稍微歇息一下,怎知聂扬又已连珠炮似的开口:
「白毅杰不愧是白毅杰。我这『黄泉剑』遇上他,只怕占不了多大的便宜。对了,小师侄,你这剑是谁打的?哪里拿的?这么好的剑我也真想要一把……」
「小扬。」
见师弟一兴奋起来便又要缠着徒儿说个没完没了,聂昙终是低喝―声制止了他,并上前温柔的抱起白冽予。
「来,把这粒药丸服下……你师叔便是这个性子,你身子若受不住,下回直接拒绝他没关系,莫要累着自己。」
「徒儿明白。」
白冽予依言和水吞下了药丸,垂着小脸轻喘了几口气。先前专注的心思此时已经散了,瞧着自己没耍几个招式便累成这副德性,心下不禁升起几分感慨。
聂扬大概也注意到了他身子微恙,面上歉然之色浮现,叹道:「小师侄,师叔一时糊涂累着你了,你可别生师叔的气。唉!好揣端的一块美玉竟给人害得如此,哪天若是遇着了青龙那厮,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关于报仇此节冽予自有定计,请师叔万勿插手。」
听师叔提起青龙,白冽予心思立时一沉,先前的感慨早已抛得老远。澄浅的眸子瞬间变得幽,而令聂扬瞧得一惊、
而,旋即转为苦笑。
所谓天纵之才,亦莫过于此吧……「小师侄不必担心……好了,师叔去替你们买马吧!既要循陆路儿走,挑几匹好马可是做重要的。我走了!」
话声方了,白冽予觉得一阵风过,下一刻眼前的人便已失了踪影,其轻身功夫之高明可见―斑。想起师叔所言买马之事,带了点困惑的眸光因而凝向师父,得到的是他温和的一笑,
「为师先前修书与他,正是要他指点你剑术以及采购马匹。你久居江南,可得习惯下马匹了。好了,你好好歇―会儿吧!先小睡一下,待会儿再起来用膳。」
「是。」
明白师父是担心他的身子,白冽予点头应过,当下离开了师父的膝上上床歇息去了。瞧他举动间不若先前刻意保持距离,纵然知道这孩子只是在玉成他的心愿,聂昙仍是忍不住心中一喜。
暖暖春阳斜斜照进。望着榻上孩童小睡的模样好―会儿后,聂昙才起身出门安排用膳事宜。
第四章
到达长白山的时节正是初夏,天候约与江南仲秋相当,故白冽予倒也还算适应。
只是待天候入秋后只怕使要转凉,以他现下的身子,想撑过去绝不是件易事。
自淮阴到长白一段,最后是改以马车代步,聂昙因为顾虑小徒的身子,一路上鲜少露宿,且晚上一定按时休息。白天赶路时,聂扬驾车,聂昙就在车中和他谈论医理药理:而睡前的一个时辰,则由聂扬授予他用剑之理与剑法。
白冽予身子虽不如以往,但对动作的记忆却仍十分不凡。加以天生领悟力奇高,故聂扬只需将剑诀与剑法各教一遍,他多能学得七成以上;艰之,亦稍费光阴便能加以领略。此外,空闲之时,他亦依着习年初练武时的做法每天或多或少练些基本功夫。
两三个月下来,身子虽不若以往,却也比刚离开山庄时好了些许。
聂杨在送他二人到了长白的当日便悄然离去了。这几个月相下来早让白冽予知道了这师叔的性子,故也不甚讶异。且聂扬临别尚留了一本剑谱赠他,足以令他细细研究,并在用剑之道上大有长进。
初到的几日,聂昙先带他四熟悉环境。长白山地偏远,除邻近村落猎户外少有人迹。且聂昙所居小谷另有奇险屏障之,故可说是完全遗世独立的、真正的隐居之所。
瞧着眼前满眼葱郁的林木与淙淙流水,白冽予除下鞋袜卷起裤管将双脚浸入水中。林间的泉水十分凉澈,令人得以轻易静下心思。
硬仗着这一份沉静,他合上双眸,试着让自己的内心得以专一,好隔去多余思虑专心研究武学。
安顿好一切后,两个月多月前,聂昙将那本提及恢复经脉之法的古藉交给了他。古藉的标题已损,只能隐约看得到残缺不全的几个笔划。其内容分作七章,并附有几幅行气之图。大体全在说一套奇异武功的修练之法,仅总纲略提可以之修复经脉,却没有特别写出疗伤之法。
白冽予仔细的翻了一遍,最后让他特别注意的,是整本册子之中字数最少的第七章。第七章十分精要,全章除了一幅绘有四色箭头的人形图外,未有只字片语及修练之法,倒是全在说明「气」。
所谓气,本为古圣先贤用以表示天地之理的词汇;养气,本为修神养志的内圣之法。万物自有其气,而其中最大者则莫过于充塞天地间的自然之气,所谓「浩然乎正气」,道家有言,人身乃一器皿,若能开通己身与自然相通,便能以己身承载自然之气;承载自然之气,便是顺应天理;顺应天理,自然得以明白「道」,得以养生及至天地同寿。
依这本无名书藉所言,若想恢复经脉,势必得由天地自然之气着手。
人体经脉可分为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一股习武之人修习内功,便是以法练气使之行走于奇经八脉;若能打通奇经八脉,尤其是任督二者,便得以在内功上大有进境。然则此般修练之法主要是存养每日寅时之「夜气」,并引以为人身之气。此法既被动之,与随时随地能汲取天地之气的情况相比,自是微不足道了。
而欲超脱此限承载自然之气,则需由血气运行的十二正经着手。只要能引取自然之气,使其气顺流导入毁损经脉,当能一一修复如常。
但整本古藉的顺序却是先由存养夜气开始,层层推进,最后才到开通体内与自然之气相通。此境界称为「至人」,乃是此内功修习的最高境界。
这正与白冽予的情况不合。
他的奇经八脉已断,又如何能循序而起及至修得自然之气?若真欲以之修复经脉,便需反过来练,先开通体内窍门汲取自然之气才行。
除非他参透该如何施为,否则这辈子只怕再难习武。
一想到此节,心头便一阵紊乱,这些日子来他反覆将第七章看了几十遍,连那幅图也都牢牢的印在心底。可他心底切切念念的全是能否报仇,越烦越急,便越是与至人之境不相符合。
至人者,乃除却所有人为之道,心凝形释与天地合一。
可越是逼自己不要多想,心思便越乱。他的苦思他的疑惑都无法排除这样纷乱的结果。他试着冷静思索研究其法,整个人却莫名焦躁,甚至影响了他对医理的修习。但他却不能放弃,他不能不想,却想不出结果。或许是无法恢复内功的绝望造成这一切,但他却无计可施。
最后他只好选择让自己暂时休息。
所以白冽予禀明了师父,独自一人来到这小溪边散心、
离那个晚上已是数月过去,记忆中染血的鹅黄素帐却从未褪色。他彷佛还能感觉到母亲温热的鲜血,还能感觉到长剑冰冷的寒气。青龙的话语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回响。
恨意一被激起,还有满腔的不甘。
是的,即使他从未说出口,但对于自己由备受期望的良材成为一个不能习武的废人,他还是心怀不甘。这样的情绪亦转化成了令他心绪交杂的恨意,他总是惦记着报仇,总是时时刻刻计划该如何修练自己。他的心思已不再单纯,又如何能放弃所有的人为达到「至人」之境?
不期然间,娘亲的身影,浮现。
「冽儿……」
「往后何时会再下雪,这可得问老天爷才成……不然,就是得赶快养好身子,练好武功,以后和你爹一样出去闯荡江湖叫游历。若是有机会见着那万年雪,可得记得回来和娘说说。」
「你若喜欢这香味,娘以后便让人到你屋子里点着。」
素雅的香气不加何时已然忘却。他惊觉自己记着的只有最后的血腥昧。某种慌乱涌升于心,他尝试着忘却记忆中的血腥味,试图回想起母亲身上那素雅的香气。
然后他想起了雪,观景阁外扑天盖地的雪。
飘扬的纱帐、散落的雪。母亲温柔的将他抱在怀中,素雅的香气萦鼻。当时他因明白自己只怕难以度过那个难关而十分难过,可现下想来,竟是个十分幸福的回忆。
一瞬间他忘却了太多太多的忧伤苦痛。母亲的容颜浮现,熟悉而无法挽回的一切亦悉数浮现,他眷恋的搁下了多余思绪只望从记忆中多回味一些。
心神因而渐渐收归于一。
原先的紧绷不再。他仿佛回到了母亲身边,仿佛重新置身观景阁,甚或更早以前,那个他连担心忧烦都不需要的时候。
所有的思虑――连同回忆,都渐渐淡去了,
脚下的流水依旧潺潺,不知何时,原先坐着的身子已然站起,双眸却依旧闭着。现下四无人声,但鸟声虫鸣风语水声却悠然不绝于耳。盛夏的骄阳经过层层绿荫之后化为柔煦,在满山浅凉中予了几抹温暖。
原先的焦躁与恨意在这一片悠然中渐渐涤净。
林间偶有几许清风,从容自适得令人神往。他感受着清风,感受着流水,心绪逐渐收归。没有刻意使力,他放松着躯体静静伫立着。阖上的眼眸让他隔绝乱目的色彩,耳边的种种声响比渐渐隔绝于心神之外。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声音,神智却不受其影响。他
甚至连触觉也渐渐被隔绝了开。
风依然轻轻吹着,水依然潺潺流着。鸟鸣依然,虫声依然。但一切都逐渐从精神上被隔绝了开――又或者该说:他的精神已经跃升到某种凌越肉体的阶段。
不知不觉间,他的心神已超脱躯体的束缚,到达了「心疑神释,天人合―」的至人之境。
其实那层层推进的内功修练之法,说的亦是精神的修练之法。白冽予经由大乱逐渐收归于一的过程,正似一个人精神由而简,提高到了另一个层。他心思再杂,毕竟他只是个九岁孩童。实则人离娘胎越近,便越是接近天人合一的至人之境。只是孩童毕竟是孩童,没有那么高的领悟力去懂得此节。且孩童心思虽然单纯,却也因此容易对外界事物产生好奇心――这便有了人为。但白冽予领悟既高,经历又异,心思之杂全是起因于内心而非外物,故一旦得着机缘,便得以摆脱人为转入至人之境。且由于他奇经八脉尽断,自然不受奇经八脉影响,让十二正经可以与天地相通。
某种寒凉之气自脚底涌泉泉涌而入,沿着早已熟记的人肜图依序行过十二正经。寒气丝丝入身,超脱肉体的精神感觉那身子仿佛真成了器皿,不停的盛入来自这长白山上、浩然天地的自然之气。
不知过了多久,寒气已然盈满十二正经,却依旧源源不绝的泉涌而入。盈满的寒气开始在周身寻求宣泄之所,而一点一滴的,行入寸断的奇经八脉。
没有分毫的痛楚,只有―种沁凉入骨的感受。寒气越来越入,―点点―点点的接通他的经脉……他觉得自己好像浸身雪地中,却不觉冻冷难受,反倒足十分舒泰。明明该是站着的,他却感觉到自己好像漂浮着,没有任何依靠,却破某种事物安心的包裹着全身……
不知不觉间,那凌越肉体的精神,亦随之慢慢淡去――
乍然惊醒,是在一声鹰鸣之后。
白冽予陡然睁眼,景物虽仍可见,四下却已一片漆黑,显然已是入夜。自个儿仍维持着先前的情况直挺挺的站在溪边,先前的一切只像个虚幻的梦境。瞧着如此天色心下暗叫不好,赶紧上岸穿了鞋袜,拔足朝师父的医庐奔去。
奔跑的意念方过,一股凉气便顺着昔年所习轻功之法行过诸经诸脉。他一时没多想,谁知身子竟然瞬间便前进了数丈。他慌忙停步,静下心来驻足内视,这才注意到一股寒凉的真气正沿着那第七章的图指示的绕行于周身。
那股真气仅比他经脉尽断前略逊一筹。奇经八脉已通,已气随意至。知道自己意外得着机缘汲取了天地自然之气以致恢复内功,白冽予当下大喜,运起轻功直往师父居行去。
拥有一身内功的感觉竟是如此令人舒服。
感受着令己舒泰的凉意,以及拔足奔驰时擦过面颊的阵阵晚风,白冽予小脸之上忍不住泄出了几许难得的喜色。改变的还不只如此。他发觉自己的内心平静更胜以往,似乎这―番变化也令他的精神获得了一粹炼。
没过多久,草庐已映入眼帘。白冽予缓下脚步推门入屋,只见老者正坐在屋中温柔地看着他,笑道:「恭喜你哩!冽儿。」
以聂昙厚的功力,白然早就注意到徒儿弛近时过于轻快的步伐。眼前的孩子好似恢复了生气似的,一双眸子蕴含精芒,显然不但是修复了经脉,修为也由零化为略有小成。
白冽予神色澹然,眸中却可瞧出几分喜色。他一个上前拜倒于师父身边:「若非师父指导,徒儿如何能有如此进境?」
「为师能有多少助益自个儿岂会不知?来,让师父看看你的成绩吧。」
「是。」
白冽予一声应过,递过小手让师父传入真气查探他的经脉与真气。
聂昙真气方传入,便觉与一股极寒的真气相触,周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忙收回了真气。宽掌探了探白冽予细颈,只觉得触手一片微寒。双眉因而微蹙,道:「你的真气至寒,是以前就有的吗?」
「徒儿内功以前并非这么练的……可,至寒?」
白冽予闻言有些诧异,没想到师父竟会用上这个词。他的真气虽寒,在他而言却是令人舒泰的沁凉,又怎会是至寒?可师父没理由为这种小事骗他不是?
心思数转间,只听聂昙又道:「只是你真气虽寒,却十分精纯而毫无偏邪。又为何纯走至寒―路?」
「徒儿也不清楚。徒儿原先仅是想沉淀心思,孰知竟意外得着机缘恢复经脉。待徒儿猛然惊觉之时,天色已黑,真气已聚,却是周身一片令人舒泰的沁凉,而非师父您所言的至寒。」
简单说出了自己练气的经过,却是将中间的详细情况略而不提。溪里的一番经过委实神妙,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形他自个儿也说不明白,只盼日后年纪长了,能得已弄清此节,致能在修为上更添裨益。
聂昙也清楚要一个孩子钜细靡遗的弄懂那般玄微之事只怕极难,故也就这么听着了。这时想起小徒一去便是一整日,怕是用了早膳至今仍未吃过半点东西,当下拍了拍 他的背:「好了,你中午没吃东西吧?赶紧用点晚膳――你内功既复,住后的日子只有更忙。现下为师要教你的,可不光是医药而已。」
「徒儿明白。」
依着平时的应对答了,白冽予心头却已是不由得一热。
内功已复,他欲手刃青龙便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更将得以尽习聂昙这样一位高手毕生所学,正是由剥而复、否极泰来。
只是心下虽是喜不自胜,眉上眼上却仍是平平静静,由着师父牵上他小手入饭厅用晚膳去了。
用过晚膳罢,聂昙嘱咐他需得早些歇息后便回房了。白冽予知道师父忧心他的身子,可现下的他全无半分疲劳之感,更别说是睡意了。故虽依言回到了房间,他却没打算就寝,而是取出那本古籍又翻了翻。
那前六章依旧对他无甚用,倒是第七章越琢磨越有味。这时想起自己内功初复,现下全任真气自然而行,有什么奥密自己仍不清楚。正想静坐修炼,目光却不意瞥见了榻旁的月魄。
小手因而握上了剑柄。连也来总觉得沉甸甸的剑此刻却变得十分顺手轻便。白冽予心下一喜,当下提了剑出房往屋外空地练剑去了。
此刻正值初七,天边半月悄照,洒了满地银白。白冽予仰头凝月,某种情绪在心底升起,却说不明白,只觉似是受月所惑,可又似是而非。不过现下多想无益。眸光瞬间敛起,右手已然拔剑。
自他得剑以来,这还是第一趟有真气可灌入剑中。脑中静思旧日所学与先前师叔所授,心思电转间,身已动,剑亦动。随着至寒真气灌入剑中,月魄已然隐现晕芒,却不知是映着月色,又或是真在发光?
只是此节无须细究。习武练武最讲求福至心灵,现下心头既有了武兴,剑式便一招一招的使将出来。
此时的剑招与伤势未愈前只俱「形」的招示自不可同日而语。此时他真气竟以外的全凭意走无须刻意催动,白冽予当下便收了其余心思,全心专注于剑上。
月魄像是具有灵性一样,完全配合着他的心思舞动。白冽予累积了多月的领悟此时还是头一得以尽数施为,越舞越是起劲畅快,神清气爽。
他一遍又一遍的演,而越发体悟了剑招。虽说会否内功对习剑术并未有影响,但如何能真正使尽剑招的剑意,却终究需得有真气相助。他每使一招,便觉得自己又比先前更明白了几分,但也遇着了更多的疑难。不过这些疑难并未阻碍他的精进,反倒是给了他一个可供突破以致大进的机缘。
古人多是内外功并行,又哪有人像他这般失而复得,曾有一番明剑理却使不出的窘境?如此一先一后,让他对剑术的领略又多了一层,只需加以时日克服难关,必能又有小成。
好半晌白冽予才收了剑。正想着进屋歇息,心头却忽地一跳。先前那种莫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他停了脚步静静伫立,而在感觉到什么之时全身一震。
他目光移向屋后的林子,只见得在疏落与光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当下心头更是一阵情绪涌上,轻身功夫运起,直朝那身影奔了过去。
小小的身子,便那么样直扑入来人怀中。
白冽予再怎么早熟,毕竟也还只是个孩子。在此之前他从未离家如此之遥,说不思乡绝对是骗人的。只是他思念归思念,却从没想到父亲竟会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父亲的神情依旧是分别前的沉郁。娘亲的死,让父亲再也回不到以往。
其实白毅杰此来探子本是打算在―旁默默看着便好,故隐了身形气息,连聂昙都未曾惊动,他在林中看着,见子不但顺利恢复了内功,几式剑法舞起更比先前有了精进,心下不禁大感宽慰。只是没想到子竟然能发现白己的存在。他一方面大奇,一方面却也心疼孩子,当下不再隐藏将子紧紧拥入怀中。
这一抱才发现:冽儿的身子不似以往,竟微微透着一股凉意。他亦像聂昙那般输气查探,那至寒至纯的真气让他吃了一惊,当下详细问了因由。
白毅杰能从一介无名之士一跃而为江湖上人人仰望的不世高手,自然有其不凡的经历。此时听得子遭遇,他略一沉思,半晌才道:「你真气性质至寒,应与修炼之地及行气之法有关。爹先前没留心,现下看来,你师父这隐居之所倒是块福地宝地――只是这长白本就是天地积寒之所,水又属阴,你存养气的方式亦非常轨,故能得此至寒真气。幸好你年纪小,失去先前的内功又好一阵子,下会罔用行气之法,你现下的真气不同于凡,必须破除成见,顺其自然,不要以过往行气之法加以催动。若有闲暇,也需得好好内视己身,了解自己的内功究竟如何运作,好顺之存养先天气,裨能调和阴阳,以致在修为上更有进境,明白吗?」
「孩儿知道了。」白冽予轻轻应了,眸光却是一转,问:「爹……山庄的众人还好吗?尤其炽予堑予他们……」
「一切已悉如以往。你出发不久,爹就让你二弟挑了兵器。他又受光磊启发升起了对机关之学的热爱,心思已是平复了不少。堑儿则让你大哥顾着了,他十分乖巧聪慧,之后定也能成为一个有用之人――只可惜你娘亲无缘见着了。」
虽是交代近况,却说着说着忍不住便忆及了亡妻。他此言一出,沉痛的回忆勾起,父子两入之间立时化作了一片沉寂。
白冽予靠在父亲怀中,虽知父亲方才纯是感慨之语,心下却仍忍不住自责起来。只是现下再说什么,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足过了好一阵,白毅杰才一声叹息……「时间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明儿代替爹向前辈问好,就说爹思子心切,又怕扰了他老人家,故未曾拜见,还望他老人家见谅。」
他知道与子的这一番相会已是露了行藏,嘱咐子这般禀言,也是说给应是早已醒来的聂昙听的。实则以他的身分出现在北方并不妥当,不过他的武功天下有数,真要隐起行踪,世上还真没人能耐他如何。
白冽予闻言点头应过,心下却难免不舍。小脸抬起定定地地瞧了父亲沉郁间隐带温柔慈和的神情好―阵,才终于脱离了父亲的怀抱,回屋就寝去了。
望着子的身影没入屋中,一直到他平稳的吐息声传来之后,白毅杰才终于抬足扬成而去。
天上半月依然高挂。晚风抚过林梢,带来些许飒然秋意。曾经风风雨雨的春日如今已完全失去了踪迹,可所有的―切才正要开始。
这年,白冽予九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