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间神捕 BY 堕天
堕天 反间神捕(上)
生就一副桃眼、桃靥,俞湘君怎么看也应该是六扇门中桃最旺的男人。
可惜,天生恋弟狂的他自打三年前弟弟从高崖坠落,生死不明后,就终日严霜覆面,鲜少笑容。
没关系,冰山美人、高岭之也一样令追求者趋之若鹜,尤其在高唱「搭档情谊高于一切」的六扇门里。
可是,继疯狂设计意图谋害原六扇门统领(未遂)之后,这位平常几乎如同完美机械般从不出错的捕快,再一以出人意表的行为叫所有追求者全进了接骨室挽救下巴。
这一,他以不亚于追逐自己弟弟的火热视线去追逐了另一个男人――一个丑到满脸是疤的男人!
而且,因为新姘头的职业是江南最大黑帮「海天一色阁」的少帮主,他竟毅然改装易容潜入其所在总部――离岛,充当了一名反间捕快。
「美人眼上总是糊牛屎」――这是追求未果的爱慕者们心中共同的哀叹。
或许,谁也没能看透这个高傲与脆弱并存的男人。
在冷淡与自律的背后,执着、疯狂与任性才是他的本色。
天行有道,为人岂可无名?

昔年荆轲凛然大义,刺秦一举,无数人为之敬仰,更有立传铭记,《刺客传》流传于世。

刺客尤能有成就如此!

想我六扇门中,无数英雄男儿,为求正义不惜牺牲生命,满腔热血,忠于职守,焉能无传流传于世?

福常愤而起念为我六扇门中英杰著书立传,以表明其功德,以供后人敬仰。

不过……俞湘君这个人好像我还不太熟耶!

对了,他弟弟到底跟高非凡是什么关系?好像是叫……湘泉什么的。

他会长得跟那个艳若桃李地哥哥一个样吗?

高非凡!在我还没认识你的时候你到底沾惹了多少风流债?说!

“笨蛋,你管我以前干什么,关心以后不就好了吗?”

“呃,我又把想法说出来了?”

“没错,而且是很大声,用聋子都能听得到的声音吼出来的”。双手抱于胸前地高个子男人闲闲地立在门口,笑容里却有一丝危险:“我不是叫过你别在意以前的事,相信我看以后就好?”

“可……可是有时候我也想知道你以前的事啊。”

“真的这么想知道?到卧房来我告诉你。”

对于在某个问题上钻牛角尖的福气笨宝宝,做点其它事转移他的注意力就是最好的办法。

灯火摇曳,墙上的剪影有一只幻化成长出了色色尾巴的大野狼。

“喔,好!”

纯洁的笨小羊第无数上当――因为他根本就没记住何谓前车之鉴。

一抹流云纤巧地逸过明净如洗的夜空,促成了天空中两颗星的沟通。

风调皮地翻弄桌上的书卷,空白的书页被吹得满地都是。其中,有一张写着《六扇门之反间神捕传》的扉页被清风摄去了,在风中翻卷着发出有如细微轻笑的一声响,转瞬间消失无踪。
青衣,发似流泉,眸如幻。

俞湘君一直没有忘记过那个月夜下初见的青衣人,尽管,在彼此心中都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但午夜梦回之际,那一幕,那一景,那一人却是那么分外清晰的浮现出来。

导致正式相识后,就算经历了无数的交锋、欺骗,折堕到了最后,对他的记忆却总是回归到那个月下的青影。

人生只如初相见。那一夜,山高月小,雪峰上,本应孤寂无人。

本应!

沽酒自斟,只盼邀来明月共饮,可是直到醉倒了仰望天幕,那一抹月还是高高挂在天际,不可亲近。却又明明地在那里,任那水银似的光华泉水般流泄下来,如丝如缕,不肯断绝。

如他一心牵挂却已不可再见的人。

泉,你在崖下可还好吗?

我怎么找也找不回你的尸首,可是那片片飘落的雪已经把你掩埋在雪冢之下?

俞湘君就这样一直静静地仰躺在雪地上,壶里剩的残酒已结冰,他身上也堆了一层厚厚的雪。

干涩地闭了闭眼,想象着自己唯一的血缘至亲,唯一的倾心爱恋,只想好好呵护的弟弟,在雪下会是什么感受。

月色澄明,却有一抹薄云横曳过天际,疏淡清渺,似幻似真。

雪地上,塑风劲吹,片片雪随风而舞,如一只只洁白的蝶。

突地,也不知道是他喝多了眼,还是在这荒野山际本易出现山灵魅影。那映着月光的片片雪蝶本是絮乱纷飞,点点光晕凝聚,聚合竟尔出现一抹淡淡的人影。

风吹袂举,意甚撩人,突然莅临雪峰绝顶的访客身姿高雅,有如月中的谪仙。

是湘泉泉下有知,特来与他相见么?

还是月亮怜悯他的孤独,派下使者慰他寂寞?

风又起,雪雾从那边被吹过来,有一种清淡的冷香。

这股冷香令得本已有醺然醉意的人头脑为之一醒。

醒来后,身体各传来的感官,听觉、视觉、嗅觉,都告诉自己――

不是幻觉。

不过因为雪把他堆埋了大半,那个后来的人倒也没想过这雪山绝域还有个先来者,四下扫了一眼,从怀里摸出个羊皮酒袋,依着崖边的青石坐下了。

浅浅呷一口清冽芬芳的酒液,悠然抬头望天,怔怔出神。

山上无菜肴,佐酒的依旧只有清风明月。

也许,还有各人心中值得细细回嚼,百味杂陈的往事。

可是――

在这样的月夜,为什么会有人不辞辛劳地爬上这并非名胜的雪山绝域?

他可是知道什么,或者……是来追寻回什么?

想到后一种可能,俞湘君心里那根弦立刻绷紧了,目光一瞬也不离地看着那青衣人的面庞,急急地,想从上面辨认出自己熟悉的痕迹。

这一仔细打量,先前被月光模糊了的轮廓清晰地浮现出来,那人的廓线倒是纤丽异常,可是仔细一看,却被唬了一跳。

他脸上斑斑驳驳也不知道是什么刻画出来的伤痕,奇怪的是并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粗糙的伤痕偶有突起曲扭的肉痂,明显是因为受伤不平滑所致,所以才结成那么丑陋恐怖的疤。

这世上会有那么钝的刀剑?还是,这世上会有人那么恨一个人?――就连死也不肯让别人得到一个痛快,刻意用未开锋的钝器进行有如凌迟的酷刑。

他身上充满了一种残酷凌虐与忧伤交织的气息,让人只看第一眼就心生悲怜。

最严重的一条自左额直划而下,到眼角还有一条浅浅印子――幸好眼睛还能保住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俞湘君无可避免地看到了那双眼睛,并为之吸引,从而忽视了他丑陋的外表。

那一双如看透人生的眸,有如瑰丽的宝石――所有的天下至宝都宛如自有生命,所以才引得天下人疯狂渴慕――而他这双镶在神情淡淡面容上的眼睛,这一双如水清瞳,亦是如此。

他的眼神自信而从容,并没有因自己丑陋的外表而生有怯懦、羞愧之意,甚至,他根本就毫不在意自己曾受到过的残酷,因为他那自有生命的眼睛里的神采不是一个因为受伤害而萎靡不振的人所能拥有的。

他的眼神清明,但却未被月光的疏离、淡漠、清明化了去,反而闪着幽幽的光芒,似乎有明火在里面燃烧,炽烈执着得叫人害怕。

俞湘君等到注意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入了迷。

是他熟悉的一双。

还记得,泉要追随那男人去的时候,眼睛就像这样发着光,叫他知道那是自己也阻止不了的迷恋。

“泉……”

是你么?

意外的熟悉,却又全然的陌生。

可是重获新生的你?

“谁?”

也许是他这样的注视太露骨,那青衣人敏感地转头看向这个方向,微有些醉意朦胧的视线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发现雪地里有个被半埋在雪下的人。

踉跄了一下,蹒跚地走了过来,伸脚踢踢他身上的雪,发现他手上还握着结了冰的酒壶时,那青衣人笑了,勾起的唇角纤丽如。

“来一口?”

摇了摇自己的酒袋,好酒之徒们都会有天然的亲近感,尤其是在着孤峰绝顶的雪崖,在这种地方除了酒,还有什么是更好的暖身之物?

“我自己有酒。”

嗅得他的酒袋晃动间,透出的一股淡香香得诡异,俞湘君身为六扇门中人,警惕性远比常人更高,自是不会轻易喝陌生人邀请的酒,尽管这人给自己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摇了摇自己因之前的酒而变得沉重的脑袋,慢慢地坐了起来,以内力催暖自己壶中已经结冰的酒,向那不速之客一笑。

“兄台真好兴致,独自一人占此清风明月,还吝啬到不愿与他人共享么?”

见他上一刻明明已经结冰的酒壶晃动间又传来汩汩水流声,那青衣人的目光一闪,知他内功厚,却也不点破,只洒然一笑调侃道。

“岂敢!自然美景,天下人皆可拥有,俞某岂能独占?”

会在如此雪夜上山独饮,怕也只是个伤心寂寞的人吧。

俞湘君倒不由得生出些许惺惺相惜之意,拍干净了身边的石块,笑了一笑,颇有邀请之意。

他不笑的时候绝美的脸绷得死紧,皆因知道自己生相端丽妖娆,所以一贯严肃,怕人轻慢了去。

可这一笑,却宛如三月的桃开在春风里,只余眼角眉梢还有些许冻寒之意,薄红的晕从两颧染开,映着山顶白皑皑的雪,殊艳的丽色。

“果然!江山如画,人物风流。这绝然出尘之美又岂是能一人独占的。”

可喜那青衣人未如一众轻薄之徒般,见之即露痴想之念。只是微微感慨,虽然微含调笑之意,但他语意诚恳,实是成心赞美,倒也不觉得核突。

“我看青山多妩媚,料想青山见我应如是。为人之爱物,谁能永久地占有这如画江山?哪怕是一石、一木、一件东西,我们都不过是它们生命中的过客,能短暂地占有这些美景一瞬,已是足够。”_

与他并肩而坐在雪山高崖,俞湘君感受着从耳畔呼啸而过的风。

风中的衣袂“猎猎”做响,他飘扬的发丝掠到自己脸上,捉住了,不过浮光魅影的一瞬拥有,不由得生出许多感慨。

也许是真的醉已十分。

“妩媚?”那青衣人摸了摸自己伤痕班驳的脸,苦笑道:“我看青山也许,青山看我未必。不过,可惜我根本就记不起来自己之前长什么样了?自打从山崖上摔下去后,我就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师傅说我死后重生,自是当已把前尘往事忘得干干净净。”说到这,那青衣人看到俞湘君脸上露出极度惊诧之意,忙又一笑道:“不过刚刚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畅多了。我拥有原来的容貌与记忆不过短短一瞬,忘记原比记得要快乐得多。”

“你是说你从山崖上摔下去,毁容失去了记忆?”

俞湘君全身剧震,睁大了眼睛急切地在他那疤痕班驳的脸上找寻着,想从中找出自己所能辨识的标记。

“我也许在哪里见过你吧,不然怎么总觉得有些熟捻?”见俞湘君只是一径盯着自己丑陋的脸庞细细辨认,几乎就想伸手捧住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无从回避,那青衣人倒有些不好意思,饶他一向镇定从容,被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近到呼吸可闻的距离观看,仍有些不自在,“呃,兄台,你若有记忆,可曾记得见过我?”

几乎已经挨近到脸贴着脸,不同的是,一方殊艳,一方丑陋,如天地之两极。

然而难得的是他眼中虽有困惑,却绝无自卑。

见得俞湘君越靠越近,反而再扬起了唇角,勾出一弯浅笑。唇色殷红,嚣张炽艳一如火宵之月。

竟然,不无诱惑。

“你叫什么名字?”

最后,反是俞湘君先回避开了他的眼睛,为自己的忘形有点呐呐。

“名字?我也忘了。那重要吗?”

浮光人生苦短,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遇到过的人,皆只是匆匆而过。

徒留纸上稀薄的影像,和,记忆里久远苍白的笑容。

是的,那并不重要。

等到察觉过来的时候,俞湘君发现自己又怔住了,指尖上传来些许粗糙的暖意,却是自己不自觉摩挲他脸上的伤痕所造成的。

这样突兀而暧昧的动作,他竟然也没有退开,只是仍在微笑地看着显然投入了回忆的自己。

宽容、慈悲得有如神佛。

俞湘君倒没来由生出些许冒犯的愧疚,回望他的眼,正想说写什么。

可一碰到那似有情似无意的目光,就又呆住了。心中思潮起伏,张着嘴,却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干涩。

到底,是不是泉呢?

想问,明知他不可能给自己答案,却还是想问。

但话到了嘴边,张了张嘴却仍是无声,情过浓,已是百经煎熬,如酽得凝在壶中倒不出壶嘴的茶。

默然对视,风声渐渐急促,当呼吸心跳声都融为一体的时候,此时,上一刻才让他感觉如神明般凛然的人却变了,变得有如来自地狱的神魔般魅惑而妖娆,上身微倾,触碰清冷的气息在一瞬间袭了过来,漾起在心头的却是暖暖的香。

俞湘君在感觉到自己唇上有一方濡湿的软肉咂吮过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被吻了。

素来最恼轻薄之徒的俞湘君却没有生气,只是捧扶住他面颊的双手不自觉挟紧,但在下一个瞬间又赶紧放开。

“我不痛,早就不痛了。”

仿佛是明白他的心意似的,那青衣人又淡淡地笑了,用自己粗糙的面颊摩擦向他掌心,亲昵之意明显。

先前清明的眼神也变了,再无一丝淡泊从容,只余狂热炽烈,勾引着、邀请着,让人只想投入与之燃烧。

而他的手撩云拨雨之势已不可挡,甚至比娼妇更渴切。

本来若是一个生得标致有如小官的人做这事的话,俞湘君多半会义正词严地把他推开。

可是……

感觉着手下碰触着那凹凸不平的肌肤,他竟然无法狠下心去将他狠狠推开,让他感受挫折的羞辱。

“你不想?”

那青衣人因他先前凝视自己的眼神炽热而执着,显示是有所会错了意,此刻见他犹豫冷淡,倒也没有特别尴尬,仍是微笑着,细长的手指一拉,灵活地解开了绊扣,青衣下滑坠落,在脚下堆积成一个青色的焰圈――据说,燃烧的火球最外层为红色,焰心为蓝,远比红色的火焰层要温度要高得多。而,最明净且热烈的火,却是青色的,可以把一切都烧熔的温度,方叫炉火纯青。

俞湘君纵是个铁石人,也要被这烫人的高温烧成铁汁。

再贴上来的唇不再是蜻蜓点水的一触,狠狠地碾压上来,辗转吮吸。

奇妙的体验。

身雪山绝域,外表冷冻,内心火热。

让他刚刚才被埋藏到雪下的身躯与心都有一种被烫伤的惊悚。

心脏活泼泼地跳动着,躁热不安,鼓噪着向身体的各个部位输送血液。

那个男人尤如被雪冻伤的精灵一样贪婪地渴求人的温度,艳红的唇吻着,从额至颊,由耳至颈,被欲望操纵的双手抚摸着身下结实得有如鞭子一般的躯体。

“你……”

他的手指冰冷,滑过后带起的温度却灼热。

这才发现自己的衣物也已经被剥除的俞湘君伸出了手拥住他,这样的大雪与寒冷使得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渴求身边的温度,纵使再强的冷静与自制都抵抗不过自然规则。

“我冷。”

这么说着的人反而把裤子也除下了,粗鲁地将之踢开,然后把与脸上一样带着细细结痂的身躯挨向俞湘君,一手却向他的裤腰探去。

然后,在俞湘君的屏息、不自觉地收紧小腹的空隙间滑了进去,拉开的空位让雪的精灵也趁隙而入,融化开的水滴带着丝丝冷意下滑,顺溜得像乘上了雪橇,以流畅的弧线一溜烟地滑进了他双腿之间。

“唔!”

俞湘君发出了有如惊喘的呻吟是因为那只冰冷而细腻的手,此刻已经毫不客气地握住了自己颓软的分身,试探着、蠕动着,将顶端那一层富有弹性的表皮推拉至层层迭起。

“好可怜,被冷得缩起来了么?”

纤长的手指在那里逗弄、把玩,弹动他虚悬的双球,或是轻扯他秘的毛发。

渐渐胀大的那里加上一只不安分守己的手,把裆间鼓涨成一个夸张的弧度,雪在拱起落脚,那里像是堆积着雪的小土包,随时可能因为里面种子萌发出枝芽而涨破。

“不……”

越来越多的雪落到他身上,融化,顺着裤腰间的缝隙渗入,却更像是要给那沉寂的、被埋藏于雪下冻土中的种子浇水,催使它更快地发芽。

俞湘君不甘心只有自己被玩弄、调侃,犹豫地伸出了一只手,正要学他一样抚向他已然光裸的腰腹,却被推开了。

将额抵上他的男人保持着这样贴得过近反而看不清彼此的距离,缓缓降下身子。发丝轻轻搔动,不甚光洁的额自那白瓷般的身体滑过,流泉似的发水银般泄过他的胸膛,他的两肋,他的小腹,最后委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散成一泓如水般的黑玉。

在雪地中缓缓跪倒的男人双手捧扶着他终于挣破了束缚袒露在空气中的分身,虔诚的姿态有如膜拜。

“你叫什么名字?”

俞湘君握住那滑软的发,有些意识模糊地感受着他在自己胯下的动作。

如沁着蜜的小嘴轻轻地啄了一下他贲起的顶端,尝了一口那里的味道后,轻轻地含入。

他的口腔内湿润而灼热,狭小的空间包容着顶冠近三分之一的长度,露在外面的柱身却因为雪而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冰火两重天。

差别过大的待遇促使得俞湘君一个用力向前挺出身躯,恨不得把整个自己都埋入那温暖的小嘴里。

“呕――”

过于急躁的动作却让身下的人有点被噎着了,喊着他分身的嘴被撑成圆形,已经带了薄泪的眼上抬,脸上的疤痕使得他面目模糊,驯服的姿态有如奴仆,配上他残陋的身躯,更激起人凌虐的欲望。

虽然他已经努力把头仰成直角,以利喉管的吞咽,但毕竟力有未逮,俞湘君几下冲撞让他无比难过,只得艰难地吐出了已经被沾得湿滑的部分,双手握住,不紧不慢地捋动,只伸出舌尖去轻舔最前端薄皮掀开。

“名字?”

被握在手里的发如黑色水草,在他用力抓握下滑动着,好象怎么也抓不住似的,俞湘君只能更紧地握住,过大的力道使得他不得不仰起头,然后,凝视着那一双幽的眸,执着地问他的名字。

可会是他几番梦回想见的那个人?

泉……

是你么?

“千帆,我现在叫千帆。不过今夜过后你不会记得。”

被他强迫着离开那灼热的中心,青衣人终于还是笑了,这不知怎地,笑容中有些忧郁,但那似琥珀般流转着光芒的眸却散发出另一种摄魄的力量,配合着清朗的声音,似乎就拥有主宰人思想的魔力。

千帆?

重复着这个名字,先涌上心头的,就是那一阙清雅如画的词。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萍洲。

情随水逝,过尽千帆皆不是……这是他的真名,还是为了配合此刻的心境?

那一种无从寻觅的悲伤,有如雪般铺天盖地的袭来,狂乱中只想紧紧地抓住身边的一点什么,来证明存在。

俞湘君捧起他的脸,朝唇上重重地吻了下去,不顾那里刚刚舔过自己的分身,在雪地中交缠的身躯散发出蒸腾热气,那男子的武功却也不弱。

只是,为何甘做娼妓行径,并且要求得这般直接而渴切?

“唔!”

交缠中,被握住的,细小孱弱有如孩童般的存在,千帆在情炽时不经意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略有些不自在的挣扎着,很快,就再度露出了魅惑的笑容,用一只手引导着他硬胀的阳物抵向自己后方的密穴,意图转开他的注意力。

“这里……怎么会这样?”

可是他忽略了俞湘君是一个多么执着的男人,即便情沸如火也不见得就会如其它见色即迷的人一样忘乎所以。

扳过千帆面向雪地的身躯,执意地扒开他的双腿看那秘,也是一道刀劈斧伐的伤痕自小腹划过,疏淡的毛发下,短小的地方只如一粒略大的长型蚕豆,仅有半指的长度,在自己的注视下不安地颤动着。

“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被分成八瓣了。”

青衣人苦笑,那一场劫难,就算想刻意忘记,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却如此之多,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要记得似的。

这一的伤也是当时被凸起的岩石所致,几乎等同于太监的去势,不过还留有些许根芽,养伤了许久,再长出来的,也只是不完全的器官了。

“很痛么?”

轻盈如雪的吻落在那道疤痕上,犹豫了一会儿,移下,一口将那如孩童般细小的分身,连同后面的囊袋一同含在口里。

如果是泉,他的一切,无论丑陋或是完好,他都愿意全盘接受。

俞湘君看到身下的人抖得这么厉害,无比可怜又可爱,由不得怜惜万分。

“啊……是……常常痛……”

痛的不是旧伤,而是因为伤而再也不能恢复从前功能的渴望。

“欲”的疼痛。

“不,不要!”

察觉俞湘君竟然一再碰触那里,千帆万分狼狈地挣扎起来。

虽然从实际上来说,是已经不会再痛的旧伤,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当时痛苦的记忆太清晰,他变得极不喜欢让人触摸自己的前件,好像那新长出来的肉芽脆弱得不堪一击似的。

也或许是新长的嫩肉比其它地方更敏感。

已经变成这样的对象,女人,自然是不想了,但让自己更痛苦的是欲望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反而因为求之不得而变渴切。

是该庆幸他本来就有好男色之道的倾向么?至少还能有让自己欲望获得满足的途径。

慌乱地打开他还想再探究自己伤残的头和手,千帆四肢着地的趴在地上,面颊压上自己的衣服后,双手扳住自己雪白的双丘,向左右两边分开,露出已经因为灼热而不安蠕动的小口,回头哀切地恳求道:“用……用后面。”

这是他现在祈求快乐的方式。

“……”

看着面前因为情欲而熏红了的面颊,俞湘君倒也不是不能明白他的心情,他的想法。

毕竟同样身为男人,同样明白这种“痛”。

无言地顺从了他的邀请,一手扶持着自己硬胀的分身送向那淫靡收缩的小口,才进去一个头,就被紧紧的吸住,贪吃的地方如波浪般蠕动着,环状的肠道形成了一个层层迭迭的管道,一层接一层地将那侵入物向内引渡。

“不要急,全是你的。我不想让你痛。”

抱住了他光裸的双肩,俞湘君直觉地想抚平他紧蹙起的眉心,把他披泻满背的发拨到一边,展开胸怀完全接纳他仍在不断向自己拱动的身躯。

“唔。”

千帆却是害怕这样的温柔,转过身来将俞湘君按倒,直接跨坐上了他的腿间,一手扶着已经完全起立的欲望抵上自己的臀,尖端分泌的滑润液体使得进入少了些阻碍,利用了自身重量后,几个起坐,终于把自己所渴求的那完美阳物吞吃了进去。

“唔……”

纤长有力的双手撑在身下的胸膛上,闭起了双眼,只感受来自下体的快感,一起一落间,把那碰撞出的火随着血液的运行往身体四肢。

火,随着这样的动作在全身蔓延。

“泉……”

被他的狂荡所刺激,俞湘君也忍不住运起自己的腰肢,自下而上地狂猛攻击,情迷,呻吟出声却又是哪个自己念兹不忘的名。

心下一惊,毕竟在与一人欢好时叫另一人的名字是一种大忌。

可是身上的人却是毫不在乎,反而因为这样而更有感觉似的,白晰的头颈昂起,胸前红果挺立,整个身体绷出一条充满了爱与欲的完美弧线。

周围的雪已经不再造成寒意,汗汁自两人的肤上沁出,身体散发的热烘出了一团白气,在雪地上结成了一个白色的小小帐篷――最小的,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身周别无他物可以干扰他们,彼此都只剩下对方,炽热地燃烧。

“啊――!”

嘶吼着,俞湘君在他体内倾泄了所有。

喷薄而出的种子如弹丸般敲击他的内部,密集而火热。

无从躲避而接受了他全部的青衣男子胯位一个挺出,小小的、竖立成坚果的那里也一泄如注,似在颠覆的马背上驰骋了半晌的男人疲累地倒在他身上,两人心意相通似的伸手抱住彼此,一刻也不愿分开地紧贴在一起,享受着高潮的余韵,等待呼吸慢慢平复。

良久,感觉到冷的小腿弹动了一下,伸长出去勾回被丢弃在雪地上的衣服,胡乱以雪擦抹了一下身上粘稠的体液,披衣找回自己酒袋的人笑一笑,抵过来问道:“喝点?”

“……谢谢。”

都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还对人怀有戒心,未免也太矫情。

加上俞湘君此时也想来点酒,让自己狂乱的心安定一点。

接过还有大半袋沉甸甸的酒在内晃动的皮囊,仰头就是一大口――却差点没被其中的涩意麻痹得连舌头都咬掉。

“咳咳……这酒?”

刚刚自己到底喝下的是什么?

俞湘君狼狈地被呛到了,赶紧从袋里倒出一杯拿在手上,仔细地观察着。

“这酒叫‘蝶梦’。是我用忘忧草、黄泉藻、彼岸等七味酿造,据说有些就是‘孟婆汤’的原料。我是死过一回的人,在奈何桥头尝得孟婆汤,喜欢那味道,所以记下了方子,回来自己制造。”

那有着一双清瞳的人却含笑这样说道。

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现在的你,是庄周梦里的蝶呢?还是蝶梦里的庄周?”

蝶梦――庄周在梦中发生的那样一个故事,说人与蝶能在梦中融合交感。

如果冥冥中万物皆灵,那刚才他们连结在一起的时候,泉有没有来入梦?

俞湘君捻转酒杯,细细看杯中清冽如水的酒。

小心地伸出舌再舔了一口。

涩!

依旧是涩到舌头都要打结了的麻痹感,那一口酒到底有没有咽下去都已经不知道了。

许久过后,回旋于口中的却是一股苦甜苦甜的味道,如丝如缕,却久久不能断绝,在他以为着绵涩的甜能持续至天长地久时,那味道最后却有如听琴音最后一声绝响般断然消停,不复缠绵。

那之后,口中清淡得仿佛唾液都失去了黏性,变成了清水。

“这就是遗忘的味道?”

俞湘君心念一动,正待再低头啜吸一口,更刻地去品那“蝶梦”,却见杯中水光潋滟,倒映出身后千帆的一双眼也随着水波荡漾而精光大盛,妖异非常。

正骇然欲起身防备,可是身子却像是中了邪术一般动弹不得,须臾之间海千帆的眼睛已经移到面前。

“你会忘了今天的一切,把这都当一场梦。”

低沉得要诱人入睡的声音,又仿佛带有奇异魔力的节奏,随着眼前放大的瞳仁,把每一个字铭刻入骤然混沌的大脑。

“你……”

俞湘君仰天倒下,嘴里溅入了几点因为冰冻而更在口中停留更久的“蝶梦”。

涩意过后,苦甜苦甜的味道经久不去,最后一切都归结为清净与虚无。

这就是遗忘的味道?

满天纷纷扬扬雪飘落下来,把刚才厮磨交缠的痕迹一层层覆盖,凌乱的雪面又恢复成无人触碰过的无暇,什么都没有留下的空白。

这就是遗忘的味道?!

意识渐渐要陷入黑暗,俞湘君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飘浮在半空就欲化蝶而去,混沌中却总想抓住一点什么,不舍地在空中盘旋着。张大成空茫的眼,看不到千帆,却能感觉到那一双手温柔地替自己整理好头发,合上眼睛,拉拢衣襟,取走了酒杯,将杯中残余的“蝶梦”尽数倾倒在雪中――还真是不打算给他留下任何能提醒回忆的证据。

听着他远去的足音,俞湘君用力地抓起一团雪塞进自己嘴里,冰冷使得他受控的神智被刺激得略有些清醒,撕扯在沉睡与清醒之间的灵魂痛苦不堪。

虽然他知道只要能放手,就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可是却有着更强的意志力要求自己不能放手。

“哈啊――!”

用力地抓起更大团的雪塞进自己的嘴里,让那寒意直灌入喉咙,彻入心肺。痛苦得有如野兽受伤嘶吼般的俞湘君在雪地上翻滚着,被踢乱的浮雪又显现出片刻前的凌乱痕迹。

仿佛觉得安心般地把脸埋到那肮脏的雪里,无论如何,这是应该存在他记忆里的东西,谁也不能将之夺去。

就算肮脏、痛苦、不堪,但都是他不想忘怀的过往。

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嗅着还残余在雪中微膻的情欲味道,心中想起的却是渡缘寺的灵惠大师送自己的两句佛谒。

世人皆苦,执妄最苦。放下执念,回头是岸。

佛做狮子吼,也唤不回在情海中沉沦的一颗心。

那六根清净的佛门中人哪里知道,有些东西,是情愿苦上一辈子也饮之如饴的。

泉,自你逝后,千帆过尽皆不是!
“烟光摇缥瓦。望晴檐多风,柳如酒。锦瑟横床,想泪痕尘影,凤弦常下。倦出犀帷,频梦见、王孙骄马。讳道相思,偷理绡裙,自惊腰衩。”

海面辽阔,烟波浩瀚。

一座小小的岛上楼阁,正传出柔靡之曲。

素手调琴,浅戡低唱。

紫白黄三个美艳妖姬,个个生得艳媚入骨,歌出天籁之音,舞做天魔之状。裙裾微动,荡开满室春色。

小院外的廊庭,青衣仆众们往来送食,水车轮也似的转,没事的也腆着脸进内打个转儿,收个空茶杯什么的出来,争相想一窥内里风光。

这小院一向清净,难得有这般盛事,青衣仆众等虽然担心主子回来会不会有所责罚,但目前兴奋倒大于害怕。

“嗒”一声软底快鞋踏在门坎上的声音略做停顿,进来的人听到里面这般热闹,皱了皱眉,因想到什么而微顿了下足,却也没声张,只是静静地向内里走去。

里面就快沸反盈天了,刚刚才自外间回来的人却还没有融入这种欢乐气氛里。

这刚进来的人也一身青衣,混在往来穿梭的青衣仆众里,倒是半点也不显眼,甚至可以说是平凡中最平凡的一个。

他到了喧哗一室的厅门前,停下,斜斜地倚着门框,看着里面十数位黑衣劲装的少年与莺声雀语的女孩子打情骂俏,似在欣赏一出美丽的风景。

“公子,这些东西要收在哪里?”

廊外,随他一同出行的影卫大呼小叫地进来,那一声“公子”却像是一道闸,让所有的声音都被断然截止,里面本是欢乐无俦的气氛顿时如被无形剪刀剪断的匹练。

趁着主人不在而纵情享乐的人们顿时面无人色,毕竟不管用什么借口,他们此举都太是僭越了――又被抓个正着。

“哟,我们的海公子终于回来了。可比预定的迟了一个时辰。有道是好宴莫延席,韩姑姑提前给你道贺的庆宴可还满意?”

与挤攘的人群中心,飘然而出的一道艳红色身影照亮了满室的明艳。

仔细看时,她年纪已经不轻,可是她这样一站出来,风姿绰约,连每一寸身段都像是活的,那一种风情如水一般柔软地溢出躯壳,流泄出春光,在不经意间,温和却残忍地将人溺毙。

这才是女人。

母性与柔媚并重。

跟她一比,之前那几位小姑娘就像是还包着尿布的孩子。

这人正是给海天一色阁培养色媒探子的能手,同时也主掌了另一半经济来源的一色堂堂主,韩雪凝。

遇上了她,海千帆也只能苦笑,淡淡道:“这一曲《三姝媚》还真不错――只是不知小侄有什么是值得韩姑姑亲自前来道贺的?”

“呆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胡涂?”尖尖如玉笋般的手指轻轻点在额上,就算是嗔怪的话语,她也有本事说得让人如聆仙乐:“这不,老帮主才定下来你来当海天一色阁的继承人,魏堂主就提亲来了。双喜临门,你说值不值得道贺?”

“……”

这话语,怎么觉得讥讽的味道大过了其它?不过,为什么连这本应单纯的小岛都有这趋炎附势的行为了?

亲如一家……在大量已经见识过并向往着外间缤纷世界的人面前说,还有用吗?

或者这里是要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不安于室的人们蠢蠢欲动――老人们雄心未死,不甘于当伏枥的老骥;少年们充满好奇,满心想飞出家的牢笼,到外面精彩世界游历与闯荡一番――这种追求刺激的天性不是海阔天自觉远离尘世就能压得住的。

那眼瞟了一下在他没回来前被那几个少女迷得色授魂与的护卫,海千帆苦笑了一下。

这些都是从岛上二代弟子中挑出来的精英,岛上不纳外人,所以每个人都要尽其所能地做事。不过这些孩子所谓的训练也多是在武学上而非心性上,要真的遇到一点事,而且敌手还是他们亲如叔父的长辈的话,那可就是一筹莫展了。

终于还是淡淡地笑了,摸了摸脸上的疤痕,不着迹地道:“算了吧,我这样,还是不耽误人家姑娘的好,免得吓着人家――你们继续玩,我找老帮主商量去。”

“正好,魏家的小妮子正打算跟我学了姹音之术也到一色阁去卖个几年的艺,长点见识。这一点也请你给老帮主和魏堂主说明吧。

韩雪凝要利用起人来,一向彻底,但她很快就又掩唇笑道:“哟,这么说来道好像韩姑姑抢了你老婆似的。来来来,千帆贤侄,你看看我一色阁里有哪位姑娘是你中意的?实在不成,姑姑亲自为你扫枕奉席也行啊。”

带着馨香的娇躯柔若无骨地偎了上来,一张芙蓉俏靥近到几乎快碰着唇的程度。

“咳咳,韩姑姑……你醉了。”

看着自己满屋子的下属都把眼睛瞪得车轮大,海千帆不着迹地扶了一把她的纤腰,看似扶持实在推拒。

睁大了水雾迷蒙的眼睛也没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心旌动摇的痕迹,韩雪凝低笑道:“还真是郎心如铁,这赔偿可是你自愿不要的,到时候别怪姑姑小气。”

其实在挨近他的时候已经用了姹女功里的“颤声娇”,却不料他竟然真的不为所动,小小年纪,哪来有如得道高僧般的定力?在她几十年的欢场生涯里,还真是鲜少出现这样的失败。

韩雪凝也不尴尬,一个急旋身,如细柳回风舞雪,倒在了最近一个少年的怀中,顿时让那少年受宠若惊,一张脸红得快要滴下血来。

“……”

这女人真是个狠角色。

天然的优势与后天的修饰溶为一体,站在那儿就是一个叫男人无法抵抗的人形武器,更可怕的是,她不仅会伤人,还会伤心。

――却,一切都叫人心甘情愿。

海千帆笑了,带着几分欣赏,优雅地微一躬身,就欲转身离去。

却听得身后,微醺的韩雪凝对着那黑衣护卫少年道:“你们这少主啊,打从到我们这海天一色阁起就是个不爱近人的主儿。要不是他对老帮主一片孝心,关怀备至,我还真以为他跟传说中刀王武啸的儿子是一个样儿――冷血无情,连自己的爹死了也不曾回望一眼的不孝子!”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海千帆的背影一下子绷直,指甲也地陷进了肉里,但这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转眼间他已出了厅门,向碧波宫走去了。地热资源丰富的小岛,桥下的水是咕噜咕噜冒着热汽的温泉也不稀奇。

长得异常茂盛的树木把一角楼阁全掩在绿荫里,海千帆分拂柳地走过去,进得厅门来,却见那身着海蓝色暗纹袍服,长着扎须胡,面貌威猛的老人少有地在座上沉思着。

“义父。”

在门口轻轻屏退了奉茶的小婢,亲手把才泡出来的清茶奉到座前的小几上,海千帆轻声的呼唤终于让座上老人回过神来,抬眼看到自己的义子已立于堂下,不由微笑道:“千帆,你回来了。”

“是。”

“此听说你走遍了大江南北,还是找不到‘鬼神医’曲逢春的下落吗?”

“是,千帆没用。”

这位医术堪可与鬼神为敌的神医好像真的厌倦了尘世,任谁找寻都不愿再出山了。

海千帆这沿着他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北上,最远甚至到了雪山绝域,可是却被完全地避开了。

“之前提起时他就对这个疑难杂症表现出非常有兴趣的样子,我以为以他医者喜欢挑战的天性,必可邀请他再出山。可没想他居然学乖了,完全不听不看不闻。唉……”

海阔天忍不住长长叹息,神情萎靡,完全不复当年哪个意气风发,叱咤风云的海上霸主模样。

“义父,若是说关在囚龙窖里的那一位,这种人兽合一、因先天与后天因素形成的‘病’例也许不是药石可医,不过若义父真的想给它一个了断过去的新生,其实我们还可以试着用摄心术……”

见自己敬重的义父一筹莫展,海千帆小心翼翼地提议。

“千帆,你的摄心术练到第几重了?”海阔天却像是被提醒般地,中断了原来的话题,抬眼询问道。

“第七重。”

“排山倒海的心法呢?”

“……第三重。”

“跟小蓝相比,你果然还是比较适合修习摄心术啊。”

听到这不知道是该乐观还是无奈的进度,海阔天也只能叹气。

蓝如烟只不过在他少年时随便教了他三个月,就已经把排山倒海的心法练到第四重了,这些年应该更精进了才对。只是他执意不肯再学,若非如此,只要稍加点拨,这一门称霸武林的功夫定可由他继承。

而摄心术在他的武学中,只是能归在旁门左道类的伎俩,学得再好也无甚大用途,而且必须耗费自己极大的精神力,才能见效。

“义父……”

海千帆自觉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海阔天的眼睛。

“千帆,在你修习摄心术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这门功夫只能暂时控制别人的神智,或者说,通过给别人一种暗示,以达成你的目的。但有个别执念强烈的人会反抗你的暗示,因为你并不能完全掌握别人的心。比如,你想通过摄心术来使别人遗忘的东西,在你看来并不重要,就像可以随意抛弃在路边的小石子,但在别人心里,那却是极其重要的存在,是刻骨铭心的碑,所以有些反抗会出乎意料的来得强烈。若他的执念比你强,或是功力与定力比你高太多,你反过来就要受其害。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定力比别人强百倍,强制性暗示成功了,也会留下祸害的。被施术的人也许不记得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却会无端憎恨曾经对自己施术过的人,无论你是出自好心还是恶意,毕竟那种由外人的精神力强行闯入主宰思维的感觉会让人十分不悦。而且,每一个暗示都会有一个打开它的楔子,也许是一件东西,一句话,被暗示强行封住的记忆一瞬间涌出来,反而会害人害己。”

“……”

“……千帆,我说这么多,并不是要完全否定你的努力,只是我真的很担心你。”

明白自己的义子把努力的方向定在哪里的海阔天也没有过多责备,只是温和地这样说道。

摄心术练到极至,的确可以对别人的心理起到莫大的暗示作用,甚至可以暗示一个人让他以为自己是猪是狗,而自觉地按照猪狗的习惯生活。

但――毕竟是控心之术,不能长久。而且变量无穷,以一对一都未必有胜算,在敌众我寡的时候则毫无作用。可惜自己这唯一的正式弟子却在这方面领悟比其它都来得高――也许因为他的精神强韧力迥异常人。

“义父,千帆记下了。”

海千帆垂首,良久,抬起头来一笑,似是嚼通了义父语重心长的劝解。

不过他眼中仍是一贯的淡薄清明,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波动。

“魏家的女儿为了不愿嫁我,情愿跟韩堂主到一色堂去,要劝么?”

这是他今天想来老帮主示下的主要问题。这帮里的人从十几年起就亲密无间地居住在这小小岛屿上,这其中亲疏有别的厉害关系,他虽然明白,但却不便强硬插手,毕竟在那些人的眼中看来,他始终是个外人。

“魏香J那小丫头啊……让她去吧!她原也不配你,而且性子又倔,留在这里时常见着恐怕也不自在。雪凝也是个聪明人,在她手下不会有差。”

微一沉吟,那老人笑了,眼光慈爱地落在义子身上,顺口对这儿女小事做了决定。

“谢义父。”

海千帆摸摸自己怕人的脸,也笑了。海阔天特意说魏家的女儿陪不上他,那番良苦用心他却是知道的,心下也不无感激。

只是,这世间上有谁是不看外表直接看心的呢?

伤残如他今天的模样,已有自知之明。

退一万步来说,他那伤残的身躯,也不适合再多耽误女子。

“蓝儿若是肯回来,你和他一起并肩合作,必定能让我们这些遗老遗少们好好在这岛上养老。”

望着他少有的真心微笑,海阔天却突然如此感慨,见海千帆欲启唇再劝慰些什么时,摆一摆手,笑道:“我也累了,这年纪不饶人,是越来越容易眼乏身困,杂事都交给你放手去做,过一阵子我还打算闭关潜修。这武功啊,学了就是欲罢不能,义父也老了,想寻思着找个适合你的练功路子,毕竟这一批人还是水匪出身,没武功镇不住的。”

“义父,千帆今后会努力用功的。”

海千帆听得这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却感激得差点落下泪来。

若非三年前为海阔天所救,现在他早就是青山下的一蓬白骨。被救了回来,也觉得生无可恋,而且身体和容貌全毁,再变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

然而这老人是真心把自己当儿子看的,力排众议不说,从种种小事上,也都为自己着想。

“好孩子,只怕会更辛苦你了。”

这一副千斤重担,自己担了二十年也累了,要放到这副看起来茬弱的肩上,还真是于心不忍。

海阔天相信自己慧眼识人,但对他强迫自己忙碌到近乎自虐的做法却是心痛的。

不过,对现在的他而言,忙到空不出心力去多想其它,反而好吧!

唉,这孩子,从救回来后就什么都不说,他的一心遗忘的过去虽然自己已约略猜到,却也只能三缄其口。不过相了这么些年后,由怜生爱,将之视如己出,如果有可能,真想替他分担一些心事,可惜这孩子太过执拗,硬是把一切都背负起来,从来不说一个“苦”字。顺着他的心意,授他摄心之术,并让他用忙碌来无暇多想过去的一切,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

“义父,最近海天赌坊那边第十八家分铺也开张了,冯堂主请调回总部来,下一个人选让魏堂主去管那边分部的事可好?”

海千帆走到海阔天身后坐下,捋起袖子,相当熟练地帮他捶背按摩、捏筋松骨,父子俩闲闲地将帮中一些急待理的人事变动决定下来。

爷儿俩都有默契地,对海阔天正式宣布将他定为少帮主一事并没有多做过问,因为自一年前起,就是他全权理帮中大小事务,有涉及到人事调动的,才通过老帮主出面,避免与帮中的旧部起冲突。

“老魏做事仔细,就是有点太胆小怕事,又喜欢跟风,不过他手底下是比较干净的,没什么大案子,重新出去应该也不会引起六扇门注意……好吧。”

就近对他的心肝宝贝女儿也好有个照应。

海阔天点头允诺。唉,这千帆什么都好,就是心思过于缜密了。一个人若是脑子一刻不停地想东西,到底负荷不负荷得来?

从他接手管理帮中的帐务后,短短一年时间,各堂各项收支已经大幅增长。他知道海千帆正在加快他之前缓慢进行的策略――不再做没本钱的买卖,而将整个海天一色阁由水匪帮派向商行过渡。然而这么大批量的工作,这么多的人口(而且很多都是之前不肯服官府管制的黑帮分子),要做到谈何容易?

“过几天我想送韩姑姑他们一同上路。”

海千帆眼捷手快,给才打算把手伸向茶几的海阔天再继上一杯香醇的茶,笑眯眯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为顾全魏家的面子,不能不说是煞费苦心了。

无论如何也要做出是自己被魏家抛弃的表相来,千里送君,其情可悯。

“你才回来,又要出门,不要太辛苦。”

海阔天只心疼他的疲累――也许他根本就想累死自己。

“不会的,义父,你看现在我很好啊,能按时吃按时睡,不会再有事了。”

过去真的是被封印在了自己不想开启的盒子里,新生的是海千帆,没有伤心也没有不快乐。

“嗯,让自己再放松一点吧。”

海阔天伸手轻抚他伤痕累累的面颊,只能这样劝谏他了。

不能忘记,这孩子当初在自己随性出游,无意间从万丈高崖下救回来时,已经遍体鳞伤,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幸好当时曲逢春在,由于此人伤势之重前所未见,鬼神医被激起了挑战之心,硬是熬了七天把人从鬼门关来回来了,可是他醒来后,只是张开眼睛静静地望了一望,了解到自己仍活在这世上的事实,唱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昏过去了,其后,在反复的高烧与伤口的疼痛中熬了三个月,虽然留下一身残疾,但小命算是保住了。

当时,他那声万般俱灭的叹息,让人无法想象其实他不过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就是他这根本不若寻常的举动让自己感了兴趣。

这孩子很聪明――他刚刚自昏迷中醒来,并没有慌乱或因疼痛而嚎哭哀求,他只是很冷静地审时度势,在醒来那一瞬间判断出自己现下的情形,发现自己还活着,所以才叹了那口气。

明显他其实根本不想再活着。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无论是被害,还是自杀,他都只选择一个结果。

百死无悔的绝然。

幸好他在高烧中有含糊但不断地提起过“父亲”这两个字,在他完全清醒后,自己才能以这点类似亲情的感情打动他,强行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传他武功,照顾他起居,短短三年,得享天伦之乐,现下只希望他能抛开过去阴霾,好好地开始新的人生。

海阔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那是他身上残余的,还依稀是保存了从前风貌的东西。握在手里,黑亮柔顺,如一泓清冽的黑泉,他若能像这劫后重生的头发般,剪了之后又再茂茂生长,倒也罢了。

“我会的。”

海千帆回他一笑,不欲多说。

海阔天明知他是在敷衍了事,也拿他没办法。

“其它的,就按你的意思来做吧。放手去做,不用顾虑。”

不能再给他加压力了,原来强硬地把帮中大小事务硬塞给他管,是觉得让他有事做分分心也好,却是从未想过要他以此来报恩。

可是他现在给自己的工作量,大到已接近考验人的体能极限……唉,这般拼命,好像仍在寻死般的绝烈,让他这做父亲的不得不担心。

“谢义父!”

这份信任,亲生父亲也许都给不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活着不是一无所有之人,才没有在被救过来的时候再寻死――要死也得先帮义父把心愿完成。

海千帆恭敬地欠身一躬,一直退到了门外,还站了一晌,这才转身去了。

***

是夜。

海风吹散了闷郁一天的奥热,这是海上小岛一天中最好的时段。

寂静的室内,一灯如豆,只有批阅卷宗的声音偶尔响起,放在一旁的汤饭早已凉了,却没见动几口,纤长的人影被烛光拉长了,随着烛火的跳动,在窗棱上摇曳。

“公……少帮主,夜了,该休息了。”

进来的青衣侍卫见他看得专注,本不欲打扰,但看看晾在一边的饭菜,迟疑了一晌,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阅读,再把已经昏暗的灯挑得明亮些。

“影,你进帮最晚,却是对我最忠心的。”

被他的招呼声惊动,海千帆放下宗卷,怔了一会儿神,突然笑道。

“也许我们这出去,是要再找些像你这样的人在我身边,而不是全用帮中的少年弟子。”

这个近身侍卫真名叫霍纶影,是他出游时遇上,为避祸让他加入帮后带回来的,现下也时常跟在他身边。

“还要出去?少帮主,您才刚刚回来……”

这具看上去这么纤弱的身子,怎么会有这么强韧的力量?

每出海都要经历近半个月的奔波劳碌,像他这样的人都受不了了,这个一身伤残的主子却是全然无惧。

“送佛总是要送到西的。”

海千帆笑笑,语意不明。不过习惯了他时常会用暗晦的言语指代某些人或事,影卫倒也不以为忤,只忧心着他又没吃晚饭的事实。

“我去叫厨子给您弄点宵夜来。”

专注也得有个限度,人是铁来饭是钢啊!

“啊,不用麻烦他们了,我把这些吃完就是了。”

也不知是体恤下人还是懒得麻烦,海千帆还真的一口一口把早已冷掉的饭菜扒完,味同嚼蜡。

他根本也无意享受美食,只是支撑这个躯体而摄入必需的养分罢了。

“我还要再看看去年海天赌坊的卷宗,今晚就在这里歇下,你也早些休息吧。”

冯希山这个挂名的副帮主一向在外,突然要求回来,而且各方各面还打点得滴水不漏,不得不引起他的警惕。

疲惫地抹了把脸,海千帆突地想到一个危险的可能,眼里一亮,淡淡地笑了。

若是如此,又何必惧他呢?

不破不立。若真的把这暗涛汹涌了十年的小岛推上风尖浪口,把原来的东西全部打破了,再重新建立,是不是比从已经显露出破旧的、有问题的地方一点点的修葺整改要更有效?

思及此,心下一定,也不再看没完没了的卷宗了,就着桌边的凉水盘洗了把脸,水波微荡,看到自己一张说不出丑陋的脸倒映其中,心下一恸,却在倏然间想起白天韩雪凝说过的话。

“他跟传说中刀王武啸的儿子是一个样儿――冷血无情,连自己的爹死了也不回望一眼的不孝子!”

“不――孝――子!”

“就当那日海棠没看过,我没有来过。”

记忆的碎片如隐匿在身体各的雾,转瞬间凝聚起来,冻结成巨大的冰块,随着还在不断涌现的潮水沉重地打在心头。

冷!

重!

如同在无尽的时光隧道中,隐匿突然出现了黑暗的崩口,一直巨大而冰冷的手从中伸出来,无情地攥住他的心脏。

几乎是立刻,呼吸就已经停滞,胸腔胀痛得快要炸裂开来。

血液不知从身体里的哪个口子疯狂地漏泄出去,自腹腔反涌而上,腥甜的味道直抵舌根。

“唔……”

海千帆在猝不及防间被这股犹如惊涛骇浪般涌上来的记忆碎片打个正着,身形摇晃了一下,纤长的手握住桌角,攥得死紧,骨节反白。

好容易等那最初的冲击过去了,他吸了一口气,倏地睁开眼睛来,在微黯的光线下亮得有若星子。

对上水盘里自己散发出异样的眼睛,似念咒也似催眠,不停地对自己说:“你已经忘记了,你已经忘记了……”

良久,终于强行把心中那股不明所以的强烈悲恸压了下去,筋疲力尽地面朝下倒在床上――别人能通过他的暗示能忘记某些事情,他却要对自己都进行强制的暗示才能安然度日,就好像给一件百孔千疮的器皿不停地重新封印。

似乎给自己下了最后一个暗示是“睡觉”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沉入黑甜之乡。

睡梦中,一滴清泪不受主人控制地流了下来,润湿了狭长的眼睑,缓缓地滴落在冰凉的瓷枕上,再沿着光滑的瓷面下滑,落到床单,顺着那细密的布料纹理渗化开去,渐渐地淡了,淡了,终至无痕。

***

“海天一色阁 海千帆”

写着这八个字的纸条,被一只纤长而有力的手紧握在手心。

纸面微有些潮润了,墨迹在纸纹中渗开。

袁蔚中很有兴趣地打量着这虽然很美却老是紧绷着脸的美丽同僚,那一瞬间的软化神情,好像桃在春寒中轻盈的绽放。

当然,还不能忘记自己的前搭档,唯一的损友云飞扬的殷切叮嘱。

竭力忍住自己对这像是在诱拐美人的大色狼般的怪异行为的不满,按捺住几乎想玩转起手中扇子的无聊,海宁县县令袁蔚中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无比成功地伪装得自己很君子,以增强初见面的人信任度――呸,八成是受云飞扬那厮的影响!他为什么要伪装?他本来就是很正人君子,很谦虚谨慎。

“你要是想问我们怎么找来的这数据,或是想要更多的数据都可以。不过前提是――加入我们的计划。你武功超群,过去在六扇门中也颇多赞誉,就因为一点小过而退出六扇门,那太可惜了。”

鼓动如簧巧舌进行游说,当然不能让他知道有关于他的事是从刑部那边偷来的情报,云飞扬这家伙对自己的老爹所拥有的数据库利用得可真是完全彻底,连这个在偏远小镇供职时因自己弟弟之死,一怒之下险些下手杀了前任六扇门统领、现在的国舅爷余福常的小小捕快之事都查得这么清楚。这不,赶着在他递交辞呈的时候把人截留了下来,要他隐入暗,协助他们办一件大案。

本来也听说这美丽捕快是把“美丽冻人”一词体现得淋漓尽致,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最近居然听到他在四打听一个叫“千帆”的、面上有疤的伤残人士之事,倒是个让刑部的数据库再发挥作用的大好机会,云飞扬立刻就叫人八百里加急送了相关的数据过来,虽然数据少得可怜,但,作为钓人的鱼饵,那也够了。

“你们想叫我做什么?”

俞湘君死死地盯住那张薄薄的纸条,目光似要穿越它,探究出背后的秘密。不过,倒也没有冲动,冷静地开口,询问要知道这背后秘密的代价。

“接近他,潜入海天一色阁总部,了解他们的势力分布,存在人口,以及,配合我们的计划,在暗中协助破坏他们的部署――当然,至于如何接近他,只要你同意,我们会给你安排机会。”

袁蔚中正色道,收敛自己先前些许的轻慢之心。

这美人的气势可不弱!本来外貌不是他最中意的类型,但却觉得他这种沉稳的气度分外有吸引力。唔,反而害他有点兴趣了。说起来,云飞扬那刁滑得像鱼一样的家伙,光让他看得着吃不到,免费被他利用了这么久也该可以换个口味了吧?

“好,我答应。”

俞湘君听到这条件,竟也不再多想,一口答应下来。

转过头,望着江心倒映的一钩弯月,冷冷清辉中,雪的气息又无声掩近。

那一夜,山高月小,雪崖上断言自己抛弃了前生事的精灵魅惑诱人,冰冷而炽热的舞。

青衣,发似流泉,眸如幻。

终究,还是逃不脱……你的诱惑。
青春哪得不风流?竟五陵年少。

琉璃色的珠子编成珠帘,拂动时如冰玉相击,无比动听。

台上一细腰舞姬急旋如风,七彩流霓的衣裳耀目生,好似掬来了天上的明霞。

俞湘君隔着重重珠帘看过去,对面雅座上,一身青衣,手里拿着个小酒杯似在浅斟,更大的程度像是在出神的人,可不就是他在罗浮山上遇到的那一个千帆。

他脸上伤痕累累,远的客人都以一种惊骇莫名的神情看着他,也不敢靠近,不过等到他抬起头来淡然一笑时,那份因曾经的伤害而造成的惊骇气氛就大大降低了,似乎知道自己因为另一种原因而分外引人注目,他却也事不惊,礼貌地观看完了头场表演后才起身向同桌的人拱手告别。

他身边一个暗青色劲装、侍卫衣饰的人物正待紧跟,却被他回身一笑,举掌虚按肩膀定在座上,似乎他在示意那侍卫无需过多顾虑自己,自寻快乐便好,然后便起身一人独自走出厅,手上倒没忘了把人家二十年陈的竹叶青拐走一坛。

“是他没错吧?”

袁蔚中留神观察自己同桌人的神色,从他由震惊到惊喜,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些微表情,但袁蔚中岂有不明那已经是这冰山美人心中欣喜若狂的表现?

在不得不再暗叹眼高于顶的美人眼睛总是糊着牛屎的同时,轻咳了一声,巧妙地打断他几乎想立时追着那疤面青衣人出门的神思。

“是。”

雪崖一别,自己没有按他意愿地将之忘怀,相反记忆更。

俞湘君的目光紧逐着他,从上后,就满心满意打着如何助他恢复记忆的念头,既然知道他的失意有可能是因被人施了摄心术所为,总有可努力的方向。

不过,由此他也总算弄明白了,海天一色阁在江湖上神秘莫测,外人擅入,回来后却不会记得在岛上发生的一切缘何而来了。

外间传闻为海中岛屿上有海妖,用魅惑的歌声迷住了出海的人们,从此迷失本性,丧失记忆。

现在看来,不过就是蝶梦加摄心术的效果。

听说,海阔天年轻时曾得到过一本由印度传入的《心经》,上有摄心术和瑜迦之术等奇门杂术,此事属实。

他也的确有在修习,并传了弟子。

也正是因此,俞湘君才觉得自己本已经黯然的生命里又出现了一抹亮色。

海、千、帆――泉,会不会是你?

除了都曾经险些丧生于高崖外,就连喜欢男子这个让人难以启齿的习性也如此相似,难道仅仅只是巧合?

这一我抛开了所有的顾忌追上你了,你可会再回头看我?

“咳咳……”

完全被忽视的袁蔚中无比自怜,这美人看起来对那丑八怪还一往情的样子,连自己已经出席兜了一转,不为人注意地劫了个人回来的事实都没发现。

“这……?”

被惊动地收回自己径直沉浸在往事回忆里的一颗心,俞湘君看着片刻前还在那边的座上,现在却已经平躺在这包厢里的青衣侍卫皱眉。

“来,这人名叫霍纶影,曾经是华山派的人。因结交了江湖上有名的义盗郭晓明而被逐出师门,之后却又因不能与郭晓明的贼兄贼弟们为伍再叛出五更鸡盟。总而言之是个白道黑道都混失败的笨蛋,后来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却原来是被海天一色阁收容,借此避过中原黑白两道。这个人我接收了,反正有六扇门罩着,无论他的过去是什么,今后都不会有人为难他。而你,假冒他的侍卫身份,打入海天一色阁内部,倒是个接近海千帆的大好机会。此人一向沉默寡言,人是比较老实和有责任心的――事实上我也蛮好奇他怎么会与郭晓明结为好友――幸好他加入海天一色阁并不太久,熟悉他的人不多,只要语音神态模仿得有七八分像就不会有人起疑。”

一边流畅地背出此人身份,顺便唠叨一下数据上有记载的他习性,好让俞湘君记住,袁蔚中手下也不慢,在不知道是点倒还是敲昏的霍纶影脸上涂涂抹抹,片刻后就揭起一层刚刚涂上去的材料凝结成的、有如薄腊的面具。

很自然地把那层东西往俞湘君脸上一戴,顺便在整理他的鬓角时偷吃几记豆腐,不过由于他做得极其自然,俞湘君又一直在出神,倒是半点也没留神。

一脸道貌岸然的袁蔚中很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片刻间就造出来的成品――唔,效果不错,比原来丑多了。

不过,比之先前那太过华丽的美貌,这样平凡才不容易引人注目吧?

“你……这是千面神君的技艺?”

比起自己的外表被轻易改变,俞湘君注意的却是他这门改头换面的面具制造工夫。

“果然你很识货。”

袁蔚中在明人面前也不说暗话了,笑一笑,虽然没有承认,却也绝不否认。

不过为什么官府中人会得到这样的不传之秘,确是心知肚明的不能问了。

别看这面具做的容易,在江湖上一张的售价可不低。更难得的是这面具极为精巧,完全按活人的面形制作,惟妙惟肖,而且够薄,透气性好,戴久了也不会气闷。片刻后就打造出一个几可乱真的“霍纶影”,顺手把六扇门联系用的独门焰火放到他手里,袁蔚中的接头工作告了,拍拍手把一直没醒的真霍纶影当醉客扶起扛在肩上,这一去倒是毫无破绽。

俞湘君换上暗青色的劲装服饰,从窗口溜出包厢,再从外廊回到霍纶影先前那一桌去,酒酣耳热的一群竟然并未发现这个同伴出去一转,回来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

沉默地坐在那桌中自斟自饮了几杯,却也无人过来跟他招呼,看来袁蔚中所说此人并不见得与同僚相融洽一事果真如此。

俞湘君到底还是担心着独自提酒离开的海千帆,看看左右无人在意,为免出破绽也不说话,只掸了掸衣服起身静静离开,离开时还听到座上有人半酸不酸,半阴不阳地讽道:“又去黏那个丑八怪,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

俞湘君连头也不回,径直去了。

――故意挑衅的事他见多了,有些人就是这么无聊。想是海千帆在岛上的时候还好,人人见惯了,加上他一向淡定从容,不卑不亢,天生就有一种让人警服的威仪在,也就是因此,那些当面不敢说他不是的人,就总觉得自己的气势还让这样一个容貌全毁的人压下去了,背后搞的小动作尤其厉害。

在容貌被众人排斥这一点上,他绝然的丑陋却与自己过分出众的样貌,倒是颇多相似之。却说海千帆早早退出席来,也没想好自己应该向哪走。

举目四望,院中一株海棠开得正艳,崇光泛彩,娇艳无铸。恍惚间,似乎又看到旁清清淡淡地立了一个弱冠少年,笑语晏晏,海棠似的脸向别,一双勾魂眼却斜睨这边,将眼风一五一十地送了过来。瞬时,吹来风也是暖的,熏人欲醉。

“唔……”

眨了眨眼,却发现刚刚的海棠边的幻影并不存在,只有一个彩衣舞姬袅袅走过,身上的衣服只怕比更艳。海千帆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想到的是什么,胸口如受重击,踉跄地退开几步,逃命也似地向外奔去。

他虽然已经拼命抑制,可时不时泛起的记忆碎片却叫他痛苦。

如果义父说所有的记忆都有一个“楔子”,那么,他一心想忘记的过去是不是有着太多太多的残留暗嵌在他的身体里?

那到底是什么?

虽然偶有好奇,但仅仅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现,就已经叫自己心痛如绞,出于一种本能的畏惧,他情愿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把一切封存。

――就好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自动把不愉快的记忆排除,收进一个小箱子里上锁,一辈子也不想打开。

吸了一口气,拍开酒坛的泥封仰头倒灌下几大口,然后借着这股酒兴,提气拔足便奔。

他的轻功身姿俊逸,一口气提气来如凌波洛神,足不沾地般从墙山翻越而出,飞驰而去。

路上还有少许行人,不过海千帆却对此完全无视。

街口做夜市馄饨的刘大叔只听得风在身边“嗖”一声,一条淡淡青影闪过,转瞬间逝无踪,只吓得嘴里直念佛,怕是见到了鬼。

风在身边“嗖嗖”而过,清爽地把春天那种潮湿黏连的气息吹走,海千帆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消溶在了风里,由于那种与风相溶的感觉太过畅快,虽然渐渐感觉到胸臆间有窒息的痛楚传来,可根本就不想停下脚步。

若有识货的看到他这种跑法一定很吃惊,因为他仅靠一口气提着不泄,全力疾跑,短时间内尚可,长时间不但很容易把力气消耗殆尽,还有可能受严重内伤。但他却好像完全想跑死自己一样,一口气死撑着不换,也不停下来歇脚。

突地,与自身相溶的风中有异动传来,海千帆心念一动,身形下沉换掉了那口浊了的真气,回头时,已迎上了三个黑衣蒙面的剑客。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他会在疾动中倏止得如此突然,倒是一愣。

海千帆满头黑发在风中打开,倏然停止后也一时没静下来,无风自动,发丝间显露的一双眼亮如明星。

“上!”

既然行藏已经被人发现,那也就不必客气什么了。

那三个黑衣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挺剑就刺。

海千帆右手一探,已取下了垂挂在腰间,看起来像是淡黄色丝绦的装饰,内力一催,拉弹开来的丝线竟然又细又韧,有如长鞭――却是海阔天昔年自海客得来的鲛丝所制,其坚韧柔软程度,比一般长鞭不知强多少倍。

“着!”

刚刚他胸臆间突涌一股悲愤郁积之气正不知该如何发泄,这里倒有几个送上门来的刺客!海千帆一向清明的眼中突然涌上一层嗜血的杀气,长鞭翻卷,他生受了其中一个敌人的一击,剑刃穿刺左上臂,可是那细长的鞭梢却在那人身上开了一个血洞。

“哔――”

大抵是没想过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海千帆一上手就如此狠辣,剩余的两人一边急回剑护住全身,一边以竹哨联系同党。

这也就是之所以,已经转身面向敌人的海千帆听到背后有暗风来袭,也并无吃惊,从容不迫地一记回旋鞭将吹竹哨之人手中的求援之物破坏,这才转身避开后方的攻击,他用鞭之灵活,就好像那细细长长的鞭子是他纤细手指的延伸。

不过,在回头面向新的敌人时候,海千帆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后来自前方赶来的敌人是一个女子。这也罢了,但她却是个全身赤裸的妙龄女子,有着缎子般光滑皮肤的身上,细密的水珠还不停地向下滴淌。

而离他们打斗还有一点颇长的距离,有一条小河,想来他们的合围是打算在自己奔到河边的时候发动,打自己个措手不及,出奇不意。

不过,想到这个精心布置的圈套竟然被自己先发制人弄得如此狼狈,尤其那本来欲在水中突然出现伏击他女子不得不裸着身子狂奔了几百米来接应同党,海千帆不禁失笑。

设此局之人不可谓不精心,打算耐心地等他靠近水边时,以突然出现的裸女攻其不备――正常男人看到一个全身赤裸的美貌女子,通常情况下都会有那么一瞬的心猿意马。而在打斗中若看到她雪乳轻颤,修长的双腿踢动时妙时隐时现,又怎能安得下心来全力出击?

这时候再加上后方一直暗中盯梢的伏兵形成合围,痛下杀手,可谓天衣无缝。

然而这丑陋的男人却能在情绪不定之时当机立断,抢先制了他们的先机,导致这个在不适宜的地点所实施的计划突地变得可笑起来。

首先是因为在旷野中赤裸狂奔而多少生出些许羞涩之意的女伴根本无法施展的开那与媚术相结合的诱敌之功,反而绑手绑脚。最重要的是,海千帆目光并无淫邪之色,好像得道高僧在悲天悯人地看着这世间荒唐笑剧,红颜青黛,在他眼中不过枯尸白骨。倒是他们自己这边的人有些把持不住,眼光不是不敢向她溜去,就是盯着舍不得移开。

“杀!”

虽然事出意外,但命令却是要执行的,领头一人将外袍解下抛到那裸女身上,这才解决了自己这边窘境,挥剑重上。

他们这一重整阵容,海千帆这才发现他们的武功都并不弱,尤其前后呼应这一点上,若不是他一上手就重创了其中一人,这四合阵一围起来,还真是无懈可击。

“咄,受死!”

海千帆向前直闯,以右肩承受了那水中女子的一掌,疾点而出的手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直是追魂夺命的指。

他也看出这几人中以这女子武功最弱,领头那人出手气度沉稳,隐隐有一代宗师风范,之前他只是没有痛下杀手,也许是出自本身不屑做谋杀暗算之事的自尊,却不知是为何受命于人?

虽然这些人的身份多有可疑,值得去盘问与追查,不过现下的海千帆却充满了挑战的斗志,他只想让自己疲累,完全地疲累,然后无暇多想多忆。

果然他这一出手立毙那女刺客的举动完全激起了领头那人的愤怒,本来是极为轻灵的剑法一变,大开大合,大斩大劈,拿在手中的三尺青锋剑却被他使得像刀一般。

“再倒一个!”

海千帆索性清场,他只想与完全的强者对抗。

这种遇强愈强的昂然斗志,是不是隐藏在他的血液里?若让海天一色阁的帮众中看到平素淡然的少帮主此刻披头散发,两眼绽放出嗜血光芒的样子,会不会大吃一惊?

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在这时候还能想到这些,然而,那骇人的剑光已迫在眉睫。

海千帆上身一个倒仰,腰肢柔软得快要从中折断,手里的长鞭却如毒龙一般,自后方抽打在一株槐树上借力折回,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这个为首的刺客的确不是好相与的,百忙中将手折向背后,如反弹琵琶般以手上的长剑化解开了来自后方的攻击,“叮叮叮”轻微的击撞声密集响起,左手却不改初衷地向已经无可避的海千帆抓去。

已经弯成拱桥状的海千帆却于间不容发之间,倒过来以头顶为支柱,两脚连环踢出,攻其胸腹盘,待他不得不避之后,头下脚上一个车轮倒转,人已在六七尺之外,超出了他的掌风范围。

“好功夫!”

对他的应变之快喝了一声彩,那刺客的变招也不慢,在身后的手腕疾转,趁着海千帆运在鞭上的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鞭子完全柔软如丝时下手,几搅就把那细丝绞到了剑上,运劲一掷,长剑带着鞭子向身后飞去,直没入树杆。因那鞭子极细,且并无鞭柄,海千帆一向是将一端缠绕在手上,通常缠上别人兵器使之脱手是鞭子的特长,这回被人反其道而行之,撤手不及,身不由己地被那弹性极佳的鞭子拖着向那边飞去,刚刚才努力拉开的距离顿时又缩短了。

“受死!”

掷开了兵器的刺客等的就是这一刻,两只动劲击出的手掌涨得蒲扇大,黑红的掌心显然是练过铁沙掌之类的硬功夫,略带腥气的掌风已经袭上海千帆的面颊,那刺客眼中的兴奋清晰可见。

“咄!”

眼见自己就要自动自发地撞上他的铁掌,海千帆在生死存亡于一线之际,也无暇多想,右掌一立,功行,淡淡的青光自掌上隐现,一只肉掌顿时感觉像是钢铁材质所铸,掌缘闪现锋利的刀芒。轻轻一挥,自左而右地横向切出,掌风斩过竟然有如刀削般锋利,眼前的一双铁掌顿时齐虎口被斩掉了半截,和着腥红的血滴一同掉落地上。

那刺客的眼骇然睁得有如铜铃大,嘎声道:“‘掌刀’!你是武……”话犹未尽,人已经轰然向后倒下,临死,尤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却原来是那比实质的刀剑更锋利的掌风已经切断了他的喉管。

这是怎样的一种武功?如此霸道而威力无穷?

海千帆不敢置信般望向自己的左手,那青光闪过后,手掌已经恢复到平常的纤长白皙,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妖异与锋利刀芒。只有齐唰唰被斩掉的断掌和死不瞑目的刺客,无声地证明着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这是……自己隐藏在哪里的武功?

“你是武……”那刺客临死前的话语言尤在耳,有点胆战心惊地拉下他的面罩,似熟悉却又全然陌生的面容。

海千帆见了鬼一般倒退几步,为了抵抗自己又要如海潮般涌起的记忆,再拔足狂奔,这,就一直任自己跑到筋疲力尽,方才直嗵嗵地自半空中掉到河里,再也不能动弹,半沉半浮地在水中飘流,一任水流冲刷走自己身上的血腥。

身体渐渐冰冷,知觉却慢慢回复了。

挣扎着爬上岸,坐起来直视水面,在自己下意识的再强制忘记的暗示下,心情慢慢平复,只有身体疲累的有如灌了铅般的沉重。

但就在这种连手都举不起的沉重疲劳下,却有一与疲累的身体相反地亢奋无比,欲望勃然的萌发――无关情欲,只是出于种族衍的需要,男性在己身快要崩溃前想要留下自己种子的生殖本能。

想来自己一向淡薄的欲望现在会时时突起地爆发,多半也是因为这具身体常被劳累到濒临绝境的缘故吧。可是不让身体疲累,他就会多余地想其它的东西,这似乎也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颤抖的手伸下下肢,几经咬牙却还是不敢抚上自己的股间,那伤残的地方是完全被摒弃了的记忆中,还余有残渣的疼痛。

再滚下水中,想让那冰冷的液体浇熄身体中心的灼热,可恨那春暖的夜连水都带着暧昧的温意,一波一波的水流袭向疼痛地矗立着欲望之芽的腿间,像调弄的手指,温柔得近乎嘲笑。

终于,几经犹豫之后,颤抖的手伸向了自己后庭,相比起碰触上去就敏感得近乎疼痛的地方,他知悉自己身体内部还有另一可以获得刺激,随同探入的手指一起入侵的,还有细细的水流,在手指细微的碰触和搅动下,渐渐地,在体内搅起欲之旋涡。

这也就是之所以,在他狂奔了近半夜之后,化身为霍纶影的俞湘君找到他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叫人血脉贲张的情景。

“少帮主……?”

虽然对他们上下属之间相的方式仅仅只有一顿饭的观察,但俞湘君自信还是能勉强将他的神态与声调模仿得有七八分相似――更何况,现在这个情形,他就算因为过度震惊而导致行为失措、声音变调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在来的路上发现了铁掌神刀张克明的尸体,那以掌刀双绝称雄一方的侠客居然死在了刀下,正一路揣测着何人所为,同时也对海千帆的安危忧心如焚。

结果,好容易在河边找到他,竟然是他一个人在做极端私密之举的尴尬时刻。

月色下,他微昂起的脸流淌下不知是汗还是水滴的晶莹珠串,一只手沿着纤丽的锁骨向下,捏住一边已经挺立起来的茱萸,沿着另一只手视线向下,在他的腰际,被水托起来的青衫下摆包裹了空气,大团大团地飘浮在河面,随着水波摇曳,就如在碧色的河面上撑开的亭亭荷叶。于碧水清荷之间,颤抖着立起那欲绽未绽的白荷苞,是他微微屈起,露出浅水河面的白皙膝弯。

另一只手在水下到底做些什么,不得而知。

然而看他脸上的表情,倦怠与忍耐交织之下,竟然是异样的魅惑,紧蹙着的眉饱润了水,像浓墨重彩的一笔,勾勒出如远山的青黛,平素里淡定从容的眼,也只有在这时候会变得迷蒙,狂乱而充满诱惑。

“你……”

要在这时候地退开,尽职地候于一旁守卫以便无人打扰,这样似乎有点做作。

不过,要命的是俞湘君明明尝过那具身体的味道,知道若是投身其中会是多么的销魂。

“过来。”

结果,首先伸出手来邀请的,却是在水中已经发现了他存在的海千帆。

什么都好,叫人羞耻也快乐的性事,自己把手伸进去捣弄后庭的屈辱,渴望的不过是一场把理智燃烧殆尽的欢宴。

“少帮主……”

到底要怎么看这个人?

毫无疑问,他是爱男人的――在这点上,泉……也是一样。

但是,可以这么没节操,没挑拣的随意跟人苟合吗?

还是抹杀了他记忆的人,连同这基本的道德也从他体内一并抹杀?

让他越来越想到海天一色阁总部去探个究竟了。

在犹豫着要不要听从命令的时候,俞湘君心中电光火石的先想起的,却是这么些念头,但在他款款从水中站起来,执着地向这边伸出手来,明确地表明他的邀请之意时,俞湘君听得到自己的意志崩溃的声音。

疤痕斑驳的面容自然称不上美艳,但有一种人的美是美在风骨里,样貌毁之不去,岁月催之不损。

这人傲然如荷的清冷,与泉何其相似。

两只手交迭到一块时,海千帆掌心里的水顺着掌与掌之间的缝隙渗化开去,水滴落下,把空气挤压走后,两只手掌仿佛自然产生出吸力一样紧紧贴在一起。

挨上来的身躯有着虚软的疲惫,似乎也有着把自己全身心交付给他的信任。

“帮我。”

合拢的眼睑,睫毛在苍白的脸颊投下了纤长的影,在水中不知浸泡了多久的男人吐出的气都带着些许的寒意。

这清冷的吐息拂在俞湘君的耳上,雪的气息围拢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雪峰,自己在思念着泉的时候,他出现的那一幕。

海千帆却没有想这许多,牵引着把他的手带到了自己光滑如白瓷般的臀部,轻轻吐着气闭上眼。

他求欢的举动不若寻常男子或其它雄性生物,亢奋时是把前方凸起的对象往对方身上挨擦,以寻求直接而赤裸的刺激。在他,却是转化为急切地向后方拱动,在别人的手上磨擦着光滑的屁股蛋儿。

虽然不明白他情热如火由何而来,不过却能感觉到他的渴切,俞湘君的指尖触碰到他股缝中火热的核门,一下子两根手指便钻了进去,在已然柔软濡湿的内里翻搅。

“嗯……”

被他突然重重一捏,那敏感的外壁肿胀起来,紧紧地箍在他手指的根部,也更明显地感觉到内里的动作。

海千帆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纤长的手指抓紧他的肩膀。

什么都好。

疲累的身体交于别人手上,紧绷的神经嘎然断弦,只管享受肉体的欢娱,然后,就可以安然地睡去了。

“看着我。”

然而,对面那人却不容许他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方便使用的抚慰器具,手一抬把他原本就散得七零八落的发带扯了下来,满头如流泉般的发便铺泄了下来,带着发丝所特有的凉意,在背上蜿蜒而下,湿润地绕缠在了那人的下方整蛊作怪的手腕上,他每一探入都带得他的头猛一昂起,好似无比欢迎他的入侵。

“啊……!”

几乎是刻意地,那只手总在体内最敏感的那一点周围来去,对面的人把一条腿嵌进了他两腿之间,几乎让他整个人骑在那条腿上,为了不让自己下滑,只得振奋起精神,更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

胯下能感觉得到自己的玉囊紧压在他肌肉贲起的腿上,前方短小的分身时不时也触碰到垂挂的衣物。那让自己不敢触碰的地方,只是这些微的刺激就已经昂然待发,只要再被挑逗那么一下……

可恶,那只手,就只会避开重点地揉弄他脆弱不堪的肠道吗?

海千帆不满意地睁开了眼,怒视这居然敢挑这时候惹恼上司的属下,然而以这样一种屈辱的姿态倒在别人怀里的时候,平常往往能奏效的瞪视却一点作用也没有,反而换来了惩罚性的重重一掐。

“啊――!”

海千帆脑门上立刻冒出汗来。

因为已经全然把手放开、任由自己紧紧攀附的男人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也探到了身下,却是捏紧了他前面细小可怜的分身,那一掐虽然不是致伤的重力道,可是对曾经受过伤的那里来说,却是难以负荷的疼痛――更何况海千帆心里对那地方一直有个疙瘩,无论如何分神,潜意识却总是注意那里,这下子突然被人攥住,心里的冲击来得比生理的更大,几乎是立刻瑟缩了下去,本来快到达顶点的欲望倒流,就好像已经快要冲出堤坝的水在泄洪前有倒流回河谷一样,海千帆身子一阵阵颤抖,只是说不出的难受。

“怎么了?”

发现了他秘密的男人没有放手,他急切地用手推拒,两相争执不下,却使得在那里的动作更加剧烈,海千帆终于惨叫起来:“那里不要!拜托……!”

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体,他怎么会沦落的如此可笑的境地?

摇着屁股向男人求欢,再也无法有信心通过前面获得满足与快乐。

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何等致命的打击。

是老天爷给的报应么?

“小小的,很可爱啊。”

终于放开了手的男人俯下身去,托起了他的囊袋,把那丑陋的地方细细观赏。

“别管那个了……我难受得紧……”

海千帆修长的两腿绞紧,秘密被人发现、并进而观赏的羞耻,在情欲高涨时都只化为了快感的催促剂。

“只要不碰它就好了吧?”

终于,埋在他体内的手指又仁慈地开始了插送,俞湘君如他所愿地没有再伸手触及他的伤,却将他放平躺下来,臀部垫坐仰倒在自己膝上,眼睛须臾也不离那再颤抖着挺立起来的地方,小小的、却很精神,只是因为主人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而非常不安,愈发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看到他现在已经全然没有先前的清淡、无欲形象,俞湘君不由自主地倒想欺负起他来。

第三根手指钻进了那靡红地张翕的小穴,在已经有了湿意的那里大抽大弄起来,在外的拇指顶在他的精囊下方,没搓几下便感觉到汨汨的细流自顶端淌下,濡湿了那一片之后,徘徊在窄门之外的第四根手指居然很顺畅就挤了进去。

被塞得鼓胀的那里发出体内分泌津液被搅拌的吱吱声响,海千帆被他弄得难耐地坐了起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只是求饶。

“把腿再张开些。”

汗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人影又与幻想中的那个人重迭。

见得他对男人竟有来者不拒的意味,俞湘君实在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既想逼问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抱着他大哭一场;又想狠狠地抽他两个耳光警告他不可如此下贱。

这矛盾的心情却尽数表现在了越发变本加厉的欺辱上。

“啊,痛!”

等海千帆再惨呼起来时,俞湘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五指都插入了他的窄门,掌成锥形慢慢地向里面推进,然而最宽的部分卡在了那一圈紧束着的环状肌括上,本来一直都虚软地任他为所欲为的人一下子紧绷起来,紧绷的后果却让自己更痛,这才忍不住哭喊出声来。

“放松,放松我才好退出来。”

俞湘君轻声细语地哄劝了他好一会儿,在他竭力配合着,强忍羞耻运力做排泄行为般扩张下体的时候,却是一个用力,手掌突破了最宽的部分,整个儿滑了进去。

“咿――!”

海千帆没料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后果,尖叫一声,整个人倒伏在俞湘君身上,只是喘气,动也不敢动,只觉得里面要被撑裂了。

俞湘君在他脸上温柔地啄吻,一手在他根本无暇顾及己身的时候,握住了他小小的分身,轻轻地抚弄,待得他渐渐从那冲击中缓和过来,正想抗议不许自己触弄他前件的时候,后方的手在他体内缓缓地曲起,握成了拳头,只吓得海千帆倒抽一口冷气,再也不敢反抗。

“不怕,放松,我会让你快乐的。”

俞湘君将他好好地安置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轻柔地套弄着他虽然小但已经坚硬得有如核仁的分身,另一只手维持着一种缓慢的速度在他体内轻轻抽动。

“啊……啊……啊……”

海千帆的双腿不住打颤,叫得凄惨。然而在这样的疼痛中,快感也极为强烈。脑子里好像生出雾气来一般,整个人的神智都迷迷糊糊,意识飞上云端。

“你看,你现在全身上下都好好的,不会再有事了。”

俞湘君双管齐下,听得他的叫声渐渐不再痛苦,而有了快慰之意,更加卖力,前方肆意地揉捏他敏感至极的分身,后方每抽动时,手腕上都带出了晶亮的粘液。

看着他用牙把下唇咬得紧紧的表情,不由得又想到泉。

泉每竭力忍耐什么时的表情也是这样。

并且,在情绪极不稳定时,就会有残虐自己的身体这一点上也有共通之。

还记得泉最严重的那一自残,是他这个大哥出于面子与私心,不允许他追着一个男人而去的时候,泉很无奈地听从了自己的话,可是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几乎把自己一条手都给弄废了,因为他无法压抑自己心底的渴望,所以只好从虐待自己的身体来获得满足。眼前的这个男人,现在也快要把自己的身体逼到绝境,是不是这样才能觉得整个人获得了解脱?

讽刺的是,就是这样一投入就义无反顾的泉,最后却是因为不相信他所爱的那个人,摔下了万丈高崖,从此生死无音讯。

泉,这会是你喜欢的吧?

残酷地对待你的身体,然后,你的精神就会得到放松。

不再去想那个人,不再去想世情伦理的压力,不再去想……我这个大哥强加给你负荷不来的感情。

泉……

“你……嗯,我不行了……”

海千帆在他这样前所未有的剌激下,两眼翻白,那在体内的拳头,每一入,都像一拳狠狠地打在了肚子上,由内而外的打击,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可怕,让他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死掉。可是,每每临到自己就要全面崩溃、灵魂脱窍飞去的那一刻,他的手却又及时地把自己拉了回来,几经反复,慌乱在心渐渐安定下来,随着他的手起起伏伏,心绪忽起忽落,不再去想堕落的可怕,只体味到高飞的快感。在那男人的带领下越飞越高的灵魂,就像一只拥有翅膀刚刚尝试的小鸟,虽然战战兢兢,却越来越快乐地在那方从未涉足过的天空领域飞翔。

本以为做这样事情的人,一定很残酷,可是他的手在自己体内却温柔得如同天空中最和煦的风般,吹散了阴霾,平抚了他体内因空洞而产生不安的乱流。

海千帆突然明白过来,这个男人竟然知道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追逐肉体的欢愉不过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是一种手段。他其实发自内心的愿望是要精神上的安定。

而这种安定,对现阶段的他来说,就是让身体得到极乐,在完全疲累后什么也不要去想的空茫。

现在这个男人就要给他前所未有的极乐,让他明白自己残缺的身体并不如自己想象的可怕。

由于这种情绪的催动,平常极难得到满足的欲望不再停留,一股脑地涌向了还被男人牢牢掌握住的分身,海千帆主动扭着腰,配合着后方的律动,两条腿紧环在自己侍卫的腰上磨擦着,在明亮的月光下,淫荡无比。

“射吧。”

俞湘君只是温和地放松了对他前方的禁锢,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命令下到他灼热混沌的大脑里,海千帆把下胯挺出,自伤残过后,头一回这么骄傲地展示出自己男性的存在,欲望如泉涌喷流。

“啊――!”

直到他释放在自己手里,完全瘫倒,俞湘君才将环握住他伤残分身的手松开,把掌心里粘稠白浊的液体展示给他看。

后方的手仍缓缓地保持原有的频率抽动了几下,这才慢慢退出,净了手后,温柔地梳理他凌乱的头发。

海千帆在他肩上休憩了一阵子,品味着这种让全身都飘浮在空中的高潮。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要故计重施,用摄心术抹去他今夜的记忆:“你要忘了这一切……”

不过下手时竟然有些犹豫――他把这归咎于自己还沉浸在太过满足而什么都不愿去想的疲惫。

“我不想去忘记!而且,你希望有这样的我陪在你身边对吧?”

每都是累积到身体不得不极度抗议才让自己一口气爆发出来,有百害而无一利。

因为累积得越辛苦,精神上对自己的虐待也会升级。

泉,你会希望有这样一个跟你一样抛开一切的大哥陪在你身边,对吧?

你之所以会迷上高非凡,不过是被他身上那种根本不在乎任何阻碍地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不羁所吸引。

这样的他,对一直以来被我管教得太死的你,是何等诱惑的存在。

可是你可知道,这样管教你,是因为我怕自己,怕自己会先一步出轨,那些伦理道德,不是用来管教你的,而是用来管制我自己的。

但是,其实我可以失去一切,也不想失去你。

我明白得太迟,这,若这是上天给我补救的机会,我绝不会再错过了。

抢先一步遮住他的眼睛,如果有可能,俞湘君倒是想用摄心术抹掉以前的记忆,好让海千帆毫不起疑地把自己留在他身边。

“也许你是对的,我的确是需要有这样一个你在我身边。不过……影,我怎么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海千帆沉吟了半晌,恢复了冷静与从容的眼睛牢牢地盯在俞湘君的脸上,不知道想些什么,又或者是发现了什么,良久,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取笑道:“以前你虽然时常留意我,却从来不曾用这么狂热的眼光看过我。更何况是这种方式……”

一个男人,他喜欢的对象是男是女,会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他喜欢的对象,海千帆自信自己还能分辨出来,从前霍纶影看自己的眼光里有感激,有迷惑,或者还有一点点爱慕之心,却从来没有这么大胆地表现出火热的痴恋。

可要说他不是霍纶影,一个陌生人又怎么可能对自己观察得这么仔细,还能细心体察出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

并且,他身上的确飘荡着某种自己熟悉的感觉。

可是因为两人有了不同以前的关系后,之间的气氛也发生了改变。

海千帆转瞬间脑海里就转过了数个念头,在发现自己又在一刻不停地让大脑高速运转,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这还真不是个好习惯。

他好不容易才让身体疲累到了倒下就可以睡着的状态,可以让自己好好地休息,再多想下去就又要失眠了。

既然眼前这个人不会害自己,那么,只要听他的解释就好,不要想太多,试着相信别人就好。

“属下见少帮主离开,就一直担心少帮主的安危。路上遇见铁掌神刀的尸体后,更是心忧如焚。在河边看见少帮主……一时关心过切,冒犯了少帮主,还请少帮主原谅。”

俞湘君略有些吞吐地斟酌着自己的措词,倒也像足了情事过后,手足无措地察觉自己做错事的下属。

虽然他隐约想到海千帆也许在神智恢复清醒的那一瞬就发现了他的破绽,但只要他愿意相信,真与假,又有什么区别?

“你当真不后悔?”

毕竟,与一个男人赤裸交缠的情事,虽然不算难以启齿,但怎么说也不见得光彩。

“……”

俞湘君不敢多说,只是沉默。

皱起了眉,海千帆决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然而刚刚俞湘君所说的新的情报却让他神光火石间突地省起一件事情:“原来那个半路上偷袭我的人是中原大名鼎鼎的铁掌神刀啊……”赶紧披衣而起,担忧道:“我们要马上回总部去!也许,老帮主会有危险!”
海千帆的预感是正确的。

回到海天一色阁后,虽然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可是在外面已经危机四伏,而这里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单只是这不同寻常的过分平静,反而让人不安。

就好像那波涛诡异的海。

你看着海面上多么平静,可是海底沟壑里已经无声无息地涌出了一股暗泉。

这股泉的力量埋在的海底,愈低的位置,冲击力愈强,海面上却是完全感觉不到的。

然而可怕的是,等到海面上能感觉到它的波动时,它已经可以揭起惊涛骇浪,让你再也无力阻止它的喷涌。

“冯副帮主果然治理有方,才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帮中上下秩序井然,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劳苦功高。”

看着率众出来迎接的冯希山和突然对自己变得恭敬起来的不驯下属们,海千帆突地一笑,把手递给先下船后伸手出来接自己的霍纶影,可是在下了船后仍未放开,就这样拉着他的手扬长而去,一路引人侧目,导致海阔天在望海阁接见他们的时候,也怔了一下,脸色奇怪。这时,海千帆不着痕迹地放开了“霍纶影”(俞湘君)的手。恭敬地上前给自己的义父见礼。

“千帆,你回来就好,明天我就打算闭关,蓝孟二位护法一起陪同。也已经正式下令从明天起,由你代行帮主职权,理帮中大小事务。”海阔天在自己心爱的义子肩上拍了拍,语重心长:“虽然我知道以你的能力是没问题,但毕竟这是正式公开向大家宣布,意义不同往常。”

“是,义父。孩儿知道,孩儿定不负义父所托。”

沉默了一晌,海千帆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淡淡的,却是淡定从容,让人有一种把一切都交给他就放心了的力量,从而忽略了他之前长久的沉默。

俞湘君看着他。

这回程的半个多月来一直小心翼翼不露出自己的破绽,也在观察他。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男人?

很奇怪的存在。

不像是泉……难道说,人失去记忆后性情也会跟着改变?

俞湘君本是做着一到岛上,就想尽办法让海阔天解除海千帆身上的暗示,或是自己窥出摄心术的端倪后,找出海千帆的过去来。

可是现在,却又有些害怕知道事实的真相了。

现在的海千帆让他无时无刻不想起泉,哪怕只想贪恋地守在他身边多一刻也好。

若是揭开谜底,发现他不是泉,到时候自己该如何自?

俞湘君虽然在想不想得到答案这个犹豫中挣扎,不过导致他一时半会无法知道真相的直接原因,是海千帆太精明了。

他总是笑着,淡淡的,看起来温良而无害。

除了在突来的情欲让他渴求地与他激烈交欢的时候之外,海千帆的表情很少有更改。

这笑容就像是他的钢盔,他的面目,他的武器。

俞湘君与他相越久,就越感觉摸不透他。

甚至无法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辩别出自己并不是原来的霍纶影?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曾经是雪山上的过客?

海千帆有本事在笑容中让他对这些事疑问重重,却总不敢捅破,只是存着谨小慎微的态度,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有着极度亲密关系的两个人却彼此之间并不完全信任,他敞开自己的身体,却不会敞开自己的心。

“影,从今天起,你和我一起住吧。”

比如现在,也是如此。

出得大殿门,海千帆淡淡的一句决定让他停下了脚步。

虽然这个决定不必要他这个冒牌货拐弯抹角地去探问原来霍纶影的起居之是很好,但这般就近安排,是亲密还是疏远?或者是方便就近监控他的一举一动?

总之并不寻常。

就俞湘君所知,无论在哪里,下属与上司的关系都不可能破格这样。

在这种情况下,引人注目好吗?

还是他打算用这种暧昧又非常吸引人眼球的事情来分散别人的注意,另外做些什么?

“来啊?”

前行了几步,回头看他还不走,海千帆回头笑一笑,甚是温和诚恳,毫无心机。

俞湘君也只能回以一笑,低头跟上。

反正……做为一个入敌后的捕快,袁蔚中及他背后刑部尚书之子云飞扬也说过,他只要能踏上这块从不让外人涉足的海岛就算成功了一半。

想着自己的任务,俞湘君多少有些安心。

就算工作是个借口也好。

就算最后事实的真相是海千帆与泉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也好。

哪怕只有一刻,他也想拥有这如梦般幸福的感觉。

他已经伤心孤寂太久太久,久到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愿太快让它破灭掉。

自我欺骗的堕落。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顾忌是放不开的?

这样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又携手而行的两人走进了一所浓荫蔽日的幽静小院。一个迎头而出的帮众遇上他们时,直把眼睛盯在他们合握在一起的手上,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鸭蛋。

“少……少帮主,影护卫,呃……你们……唔,少帮主您之前吩咐在卧房里多加一床被褥已经弄好了。”

好容易找回自己声音的下属省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补救般地把后面的一串话说得又急又快,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下去吧。”

海千帆神色不变,还是一派淡然。

倒是明显感到人家惊讶之意的俞湘君有点不好意思。

果然,有违阴阳之道的事情还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一点,即便在这远离人世的海外小岛,也逃不脱常人用异色眼光看待。

“对了,从你搬进这碧波宫后,身份就跟以前不同了。我不能再叫你影卫,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一路坦然地迎接别人或惊奇、或卑夷的目光,海千帆倒是想起一事,停在内室门前站住了脚,回身问道。

淡淡的光从他背后的两扇窗棱子里打下来,尤如在他身后张开了一双巨大的光之羽翼。

这个人,就要不顾忌任何的羁绊,展翅飞翔了吗?

那一瞬间,俞湘君心里突然地涌上这样的念头。

“影?”

海千帆只是淡淡笑着,催促道。

“影……君。我希望你叫我影君。”

俞湘君犹豫了一下,绽开了一个笑。

虽然知道很不应该泄漏任何一点自己的真实信息给他,但就是忍不住想听到从他嘴里叫出自己名字的声音,哪怕只有一个字也好。

“你会协助我做任何事,不管我的命令有多奇怪,多荒唐吧?”

轻轻掂起他散落到肩上的一缕发,捻转着,看那一缕青丝在自己白皙的手指头间绕来绕去,海千帆倏然凑得极近的面庞模糊了五官,飞挑起的眉角媚意宛然。

“此刻起少帮主即代行大权,服从少帮主的命令是理所当然的。”

俞湘君低下了头,含糊地给了他这个答案,心里,却是有点心虚的。

要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为了破坏这里而打进来的一颗楔子,自然只会顺应他命令中荒唐的倒行逆施部分。

“希望我没有看错你,你也没有看错我。影君。”

从上打下的光把他睫毛长长的影映到下眼睑上,俞湘君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心脏却在他低声叫自己给予他叫的名时,莫名地鼓噪了一下,那清晰的心音让他差点自己被自己吓到,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黑暗里,传来细细的呼吸声。

俞湘君睁着眼睛,看顶上的细织锦的帐顶发呆。

身边的人好不容易睡着了,在筋疲力尽之后。

而自己却因为亢奋过头而难以入眠。

真难以想象他以前的日子。

不是疲劳到所有神经断了线般的一下子陷入沉眠就总是睡不好么?

眼睛习惯了黑暗后,不由得将视线转向身边轻浅呼吸的人。

是什么使得他这样折磨自己?是因为海阔天的期望,还是他想挑战自己的能力?近千人的生存大计,十几家赌坊妓院的收支登记,在那些老人们看不惯他这么年青的领袖,故意刁难和不伸出援手的情况下,他硬是咬着牙一个人撑下来了,那样淡淡的笑征服了先前很多不服他的人,帮里的人对他的态度分成了两种:一是认可他的能力,渐渐地也被他个人领导能力征服;二是比之前更敌视他了,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而未收到预定收效。对他的厌恶感更了。

跟在他身边,连自己这看的人都累了,他却总还怕累不死自己似的,晚上勾着他闹腾,结果就在中途一下子晕了过去,睡着不再醒来。

俞湘君也不忍再把他弄醒,草草了事,其结果就是让自己因为情事未得尽情发泄而亢奋难眠。

只得躺在床上,细细地把自己这些天收集的资料整理。

这阵子跟他出双入对,同宿双栖,虽然招人非议良多,但对他这个在海天一色阁卧底的捕快来说,收益也颇多。

短短半月,他基本已经了解了帮中的大致情况,及岛上的基本地形。差的,只是如何从外进岛来的航线和总部防卫的地图而已。

只是现在他还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把这些情报向云飞扬他们上报。如果海千帆真的是泉,那么,哪怕要他阵前倒戈,与整个六扇门为敌也在所不惜。

失而复得的珍贵。

想来想去也是睡不着,看看呼吸均稳的人,俞湘君悄悄披衣而起,赤脚走出空气里还微妙地飘荡着情事气味的卧房。

“或许,海阔天闭关的机会正是逼问他海千帆来历的时机。毕竟在他不得不全心力都扑在武学上时,对其他的警惕就会比较低了,威胁也比较容易奏效。”

这样想着,俞湘君蹑手蹑脚地换好夜行衣,一出碧波宫便往黄泉殿那边走。

在这个平静的小岛上,有着最可怕的传言、最恐怖传说的地方,意外地竟是海阔天隐匿的闭关所在――这是他多天观察得出来的结果。

火山壁上那个藏龙洞,恐怕只是用来干扰别人视线的存在。

而像他这种别有用心,又特别细心的有心人,自然不会被那幌子迷惑。

然而他刚刚挨近黄泉殿,就遇到一件蹊跷的事。

他遇到了一个人。

遇到人当然不蹊跷,蹊跷的是这位在帮中怎么也称得上是在帮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竟在做宵小之事。冯希山,这位海天一色阁的二当家居然偷偷摸摸地躲在草丛里伏袭一个下人,并把他的衣服剥下自己穿了,居然连胡子也剃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瓦罐向半山上露出的那个仅容一人的洞口走去。

洞口的守卫一个抬眼,看到是送宵夜的,也没多问就让开了,冯希山进门后却出指如风将之点倒,然后将他瘫软的身体扶住,靠在一旁,摆出仍在站立守卫的样子,回头招了招手,另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夜行衣也掩不住她身姿婀娜的线条,纤腰一扭,黑烟一般地进去了。

俞湘君眼珠一转,静待了一刻,也学着后来的黑衣人一样,猫腰一溜烟地朝那透出昏黄光线的洞口掩入,轻轻易易地就进去了。

由此,俞湘君也惊讶地发现海天一色阁的防卫只是对外森严,外人要上岛根本不可能,但……对内却松懈得有点超乎想象。

或者是海阔天认为只要把好了对外的关口,里面的都是自己人,都是可以信任的,长期来的策略所致吧。

拜此所赐,这里的人的确都很和平友好,就是有点太闲了,喜欢八卦……或者说“关心”别人多一点,不过都无伤大雅。日子就这么悠悠闲闲地过。

一边向里走,一边思忖着,见前面远远的再闪过了冯希山的背景,向左一转就不见了,俞湘君警惕着另一个黑衣人,不敢贸然跟上。等了片刻,大约是冯希山同样把里面的警卫也解决了之后,那黑烟似的人也闪向了左边的甬道,俞湘君这才小心跟上。

左边甬道的尽头便是山壁,走近了才发现有一道向下的阶梯,这人力凿出的“之”字型阶梯有些陡峭,但却是洁静而干燥的。

正想向下迈步,突然有一种无形的凝重在甬道里弥漫开来,这是重大事情将要发生的预感。俞湘君干干地咽了一口唾沫,手里扣紧自己上岛来还没出过手的明玉小剑,仍是迈开坚定的步子向下走去。

又是一个转弯,向下延伸的阶梯仿佛无穷无尽,在第二折的中途却又有一个石洞入山腹,淡淡光从里面透出来,冯希山进去后不久,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你这畜生!”

然后是瓷器摔碎的声音,与此同时,那个一直守在门前的黑衣人也飞一般地进去了。

俞湘君这才摒声静气地掠了过去,走到刚才黑衣人潜伏的位置,将身体侧隐在洞门外,小心地探头看进去,这下,几乎没因自己的发现而惊呼出声。

那个小小的石窑里,冯希山居然与后来的黑衣人两人连手,将盘膝坐在里面的海阔天及两位护法都制住了,正在把瓦罐里剩余的汤药往他们嘴里灌。

“你……”

那药效发作得好快。海阔天几乎把一双虎目瞪得眼眶欲裂,可是喉咙“咯咯”两声竟然再也做声不得,虽然看上去还有些许神智,但已经只能任由人摆布了。

“你还是尽快回一色阁去,别让人发现了。”

事情办完,冯希山擦擦汗,面对跟进来的那个黑衣人时,脸上露出温柔之色。

“怕什么,我在这也有替身,他们发现不了!”

那黑衣人开口,竟然是个女子,声音温婉轻脆,听起来好像唱歌。

“雪凝……”

冯希山把手放在她脸边轻轻摩挲,叹气道:“这此年也苦了你了。”

“大哥,我要走了。”

被他这样温柔对待,那黑衣女却似极为惊惧恐慌般,后退了一步,淡淡的烛光舔上了她的脸,为那白玉般的面颊涂上了一层薄红的晕,虽然已有些年岁了,但仍是美艳无双,的确是值得冯希山这样的男人倾心以慕的。

“你叫我大哥?雪凝,我们……”

“大哥,我走了。”

雪白一手覆上冯希山抚着自己面颊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自己身体一拨离,黑衣女神色凄婉,眼神却绝决。

俞湘君在她出来之前已抢先离开,一路上,为自己撞见的这个秘密而思索。

他还举旗不定,要把这一件事上禀,还是告诉海千帆?

于公,让他们海天一色阁内部窝里斗,对官府来说是最好的状况,将来收拾起来可不费吹灰之力。

于私,却是觉得海千帆已将海阔天视若生父,对他依赖信任,若自己非但不伸出援手,还落井下石,事后他恐怕无法释怀。

漫步走回碧波宫,幔帐内的人依旧在熟睡,可能因为他离开而感觉微有点凉,把被子搂得死紧。

俞湘君轻轻在抚摸着他脸上的疤痕,抬起他的手正打算悄悄儿再钻进被窝,海千帆突然睁开眼睛,但神智却又不像是清醒,一把环抱上他的腰,哽咽地道――

“对不起,爹!”

“对不起,大哥!”

他后这一句,听在俞湘君耳里,如遭雷击。

震惊与狂喜交织着,打从心底一涌而出。还没理清自己纷乱的情绪,倒是身体先有了反应,几乎就是在他叫出“大哥”的那一刻,先前并未得以舒畅的欲望昂立而起,一发不可收拾,抬起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他瘫软的下支,就着先前的润滑一冲而入,突来而又连续不断的撞击硬生生把还有睡梦中的海千帆弄醒,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正想询问的唇也被人吻住了。

“你……唔!”

一路顺势向下,灼热的呼吸喷拂在胸口,被抱得半仰起的身躯,松垮的衣物向下滑落,挺立的红樱被柔滑的衣料磨擦着,酥酥的痒,却又恨不得那里有一个粗糙冰凉的东西大力摩挲,别叫他这般落不到实的难熬。

修长的腿在他腰际间夹紧,却又很快松弛了下来,被俞湘君在乳头又舔又吸的刺激显然让还在迷糊的人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像是被梦魔附身般地,反手抱住了在自己身上动作的人,他的拥抱是这么有力,导致俞湘君一时不查,硬生生地被他掰了下去,紧实地在他怀里贴到密合,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姿势使得打入下方体内的楔子滑了出来,俞湘君正想挣脱了他的拥抱再结合,无奈海千帆的拘束实在太有力,而且令他惊讶的是,半梦半醒的海千帆非但紧抱着他不放,手也不老实地在他身上,腰、背、臀乱摸,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总之,当俞湘君感觉到他那根又小又短的分身已经硬硬地形成一个硬核顶着自己小腹的时候,身下的人突然一个用力的翻身,反将自己压在了身下,似乎这是他整个人因为极度疲倦不能完全从睡眠中拔离,只是凭借着本能和根蒂固的习惯在动作。

俞湘君一时惊讶得不能言语,只是呆然听凭他动作。在那双手急切地分开自己的双腿,压迫了过来的时候,又好气又好笑的察觉到那小而硬的分身竟然对自己的菊蕾产生了压力。

“啊……”

情炽高涨,保持下身挺进的姿势而没有意想中的破门而入的快感,海千帆呆滞的眼神朝自己的下身扫了一眼,这才完全清醒过来般地,尖叫出声。

“轻声些!”

幸好这新搬来的寝宫很大,否则这般夜扰民,人家八成要以为是哪里上演强奸案了。

“我……”

这才完全清醒,海千帆赧然地看着自己还在压迫着别人敞开的强势姿势,呐呐地,解释的话却说不出口,只得苦笑。

“过来。”

身为一个男人的骄傲已经被斩除――他本是那么骄傲的人。

俞湘君接过他的手,引导他跨坐到自己身上,微微有些肿胀的地方重新接纳了那高昂挺立的男性象征,闭起眼睛的海千帆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察觉到俞湘君半坐起来倚在床头,视线却落在自己残疾的分身,微有些局促不安,伸手掩去自己的羞,轻轻夹了一下内里的灼热火柱催促他快动。

“我想看你自己动。”

然而,那一个半夜里把自己弄醒的人却在使坏,好整以暇地伸手玩弄他胸前的红樱却不动作。

“呜……”

下腹热流一阵一阵地涌起,不住绞紧的后穴又松开也无济于事,正想放弃所谓的羞耻心自己上下起坐,那人纤长有力的手紧扣住他的肩膀却不让他动。

“你是男人,就应该更熟悉从前面得到快感啊。”无视他残缺的前件,那个男人毫不在乎地说出现在的他不可能办到的条件,恶魔的呢喃在耳边诱惑:“所以,自慰给我看吧。”

“……”

楔入内里的灼挺传来有力的脉动,充分地挑起他的情欲却吝啬地不肯给予更多。

海千帆咬着下唇,呼吸急促却迟迟不肯动作,俞湘君保持着同一频率捻转他胸前红樱的手也没有停下,规律的抚弄却是要把人逼疯的前奏。亲密嵌合的两人僵持着,似乎在看谁比谁的耐力更强。

俞湘君静静地看着他,也许该庆幸他脸上戴了面具,光表面看,看不出有什么急躁的反应,在这种时候,光是他到现在还能保持一脸的镇静自若,就已经足够让别人信心动摇。

“不用怕啊……你是男人,这个事实没有改变过。”

看着他潮红得快要喷血的脸颊,被自己使坏地在敏感一再施压,身体绷得死紧却还不肯自己动手,俞湘君抓起他的一只手,裹上了那单手就可以完全包住的小小分身。

“呃……”

海千帆脸上显出厌恶之色,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直觉地想把手甩开,但被俞湘君强硬地阻止了。

像在教导启蒙刚刚进入成年角色的孩子,俞湘君带着他的手指一起动作,受过伤害的那里敏感得一根头发丝那么轻微的碰触都要惊跳起来,被两只手这样包裹着越来越大力的蹂躏,那种快要把人送上天堂的感觉让海千帆两腿绞紧,后庭不住的蠕动收缩,对置身其内的俞湘君来说,也是一种刺激。

“对,就是这样。”

顶端濡出的黏液已经弄湿了交迭在此的掌心,被俞湘君用指尖轻轻地向马眼钻入,海千帆倒抽一口冷气,搭在他肩上的左手地陷入了肌肉,颤抖的身躯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太过强烈的刺激。

“唔……”

海千帆眼里沁了泪,张大的眼睛近在咫尺却看不清对面男人的面容。

这个跟以往大不相同的下属,现在一步一步地逼他承认自己的过去,并强迫自己接纳自己残败的身体,用意到底为何?

想解开他的心结,让他终有一天能坦然面对过去么?

“啊呀――!”

像是惩罚他的不专心,操纵掌控着自己快乐中枢的手突然改变了节奏,掌心顶在他怕痛的分身顶端上,左右旋扭着,在顶端打磨的速度越来越快。若是正常的长度,断不可这样让他肆意妄为,但海千帆目前这种连打弯都不可能的长度,被他有着硬茧的掌心顶住了,却是连退路也没有的单方面被胁迫――被牢牢钉实在他腿间的楔子上,来自前后的刺激几乎没让他觉得整个腹腔都上提了,紧紧咬住俞湘君分身的肠道向里一缩,自动将含在内里的分身吐出一小部分,这口气回来了,整个腹腔回归原位再吞回去,这份刺激竟是比他平常在上位时挺动腰身的起坐更强。

俞湘君也因他显然大大超出寻常的紧窘小穴而招架不住,埋在内里的柱头不住地分泌出透明黏液,在体液的润滑下,让他在收放之间吞食得更加自如,下面的小嘴如贪食的鱼儿啜食般抽动个不停,紧搂在一起的两人虽然没有多大动作,但各自的身体都绷得死紧,生怕还没到临界那一点就绷断了弦。

“哈啊哈啊……”

不知何时,在俞湘君的带动下,自己用手抚慰着前方细小分身的海千帆手上动作也越来越快,细密的汗珠在身体上迸出,只差这么一点点,他就可以迎来自去势后,第一不是因为后穴的刺激而达到高潮。

“唔……”

被他渐渐紧绷到将至极限的身体夹得疼痛,俞湘君咬牙忍耐,只怕自己一出言打断了他,好不容易才努力达成的心理重建前功尽弃。

他猜得没错,海千帆前面受过重创的分身并不是完全不行,而是由于伤害而产生了极严重的心理障碍,所以自己下意识地避开,并且由此而长期压抑自己男性功能的部分,是故一到床上就会因为身体的焦躁而表现得如饥似渴。

现在他身边有他。

之前呢?

是不是就像他们第一在雪崖时的见面,以放下身段的手法去勾引喜好男色的人,一夕缠绵,然后再用“蝶梦”和摄心术消去人家的记忆?

不过,本来作用不是容纳那个的地方,并且又有肌肉可以绞紧的紧窘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俞湘君几乎以为自己要被他夹断了,额上的汗也在大滴大滴地往下淌的时候。

在他身上的海千帆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仿佛超过了一个顶点而让绷到极致的紧弦松弛下来了,整个人沉重地坐压下他的股间,从完全紧绷到突然松弛的肌肉不停颤抖,虽然身体下意识地放松下来了,但比肌肉组织更为纤细的神经系统却还一时半会未离从中拔离。

“你看,你做到了呢。”

俞湘君搂过他不住打颤的身子,让他安适地休憩在自己肩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轻抬起他已经放松的臀部,把自己可怜的分身抽出来。

被大力夹压得疼痛的地方已经安全蔫下去了,看上去垂头丧气的宝贝一时半会回复不过来。

终于从伤后第一单靠抚慰前面而达到的高潮中拔离,海千帆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不免有些羞愧,无言地伸出手来想帮助他恢复元气。

“唔,你现在还是不要动它比较好,休息个几天我想就会恢复了。”

俞湘君苦笑着拒绝了,这种情况下再强行让它勃起,搞不好真的会废掉。

虽然是一心想帮他重建心理,不过还真没想到太过紧窒的后穴会是一件这么可怕的刑具,没被绞断就要谢天谢地了。

“对不起……还有,谢谢!”

虽然这个男人每用的方式都很奇怪,但却真的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恶意。

海千帆注视着脸上到此时仍是没什么表情的男人,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那种满心满意为自己着想,眷顾情的感觉却从他一言一行中表现出来。

在那一刻,几乎他也要以为这个人是之前因救命大恩,而决定对自己舍命相随的霍纶影了。

可惜他冒充得虽然很像,却完全忽视了一点:之前的霍纶影虽然也是常与他出双入对没错,但有的只是一片忠心。绝对,不、好、男、色!

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总在自己的脸上盘旋不去,多少还是担心自己脸上的面具是否因为这样的动作而变形的俞湘军君倒不自在起来,将他拉下伏卧在自己怀里,轻声道:“少帮主,还是多睡一会儿罢。我不会有事的。对了,那个……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因为这没头没脑的话怔了好一会儿,海千帆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自己上一在河边问他的问题。

――“你当真不后悔?”

现在的他特特给自己肯定的答案。

奇怪的男人!

记性真好,可是做事又一板一眼的认真。

跟自己一心想把所有不快乐的事情都遗忘了的个性完全不同,他把所有的过往都背在身上,存在心底。

偶尔不经意地抖出来,回想,还真有点感动。

从目前的状况来说,这个跟霍纶影长得很像的男人全无可挑剔。

并且真的霍纶影不可能爱上自己,这个代替品却连这一点都做到了。

他也有一点好奇,但若是现在探知他面具掩饰下的真面目,是不是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

既然曾经有过快乐、伤心、痛苦、怨恨,都是可以遗忘的,那他只要抓住现在的快乐就好。

海千帆微笑着,在他怀里静静闭上眼睛。

望着他倾刻间陷入熟睡的面容,俞湘君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自己刚刚看到的事扣压下来,把一封只简单的写着“事态有变,待静观”的字条封进密闭的小瓶,附上岛内的防备图,走到窗前通向出海口的渠沟抛下,看它随波逐浪而去。

――在他出海前袁蔚中曾经教过,在海上若要不引人注目的通信息,莫过于使用“漂流瓶”了。

这是海上讨生活的人给自己留下遗言的最后手段。在海上的急流暗流虽然会因风向不定,但在南海近岸,却总有那么几个海岸是专门收集漂流瓶的。

而他身为海宁知县,所有地点却都知悉。打捞这些漂流瓶、理渔民的遗愿也是官府要做的工作之一,倒是目前他唯一可以与外界联系的方式。

做完这一切,俞湘君自觉心安,回到床上看着因为两场欢爱而再也醒都不醒来的海千帆,轻轻抚过他带着笑的嘴角,静静地拥他入眠。

可惜,这时候在享受短暂幸福的两人并不知道,此时,因势利导发生的叛变已经在海天一色阁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股潜藏在海底的暗流终于把它的影响力护展到了海面。
睁开眼,满室皆是明艳的七彩光线。

一时间,错以为还是彩霞满天的清晨――却没有早起的啾啾鸟鸣。

现在的辰光……已经是傍晚?

海千帆一惊坐起,立刻,就对上了身边一双因为他动作而睁开的眸。

“醒了?睡得可好?”

温柔的手抚上他不怎么得力的腰,体贴的动作换来莫名的脸红。

不知怎地,就先想起一句《长恨歌》来――“从此君王不早朝……”

那为美人而误了江山社稷的统治者是不是就这样夜夜春宵,不肯醒来?

“冯副帮主来访过,见你还没起,说等这边通告再过来。”

冯希山所为何事,俞湘君心知肚明,他已经把海阔天制住,自然是要来谈条件的。

说起来,自己也算是无形中为他推波助澜了一把。既目睹了他的逆行不阻止,而且回来的时候一时失控又缠住了海千帆……希望千帆以后知道事实的真相不会怪他。

不过他本来就不喜欢海千帆为了海天一色阁如此卖命,并且是为了海阔天的要求。

对他这样一个卧底的捕快来说,海天一色阁倒了就倒了,反而省得他要多费功夫。

看着他的笑有一点发呆,大约是他眼里溢满的温柔宠弱多少让独自一人已成了习惯的海千帆有点不适应。

自昨天他难得主动发情地半夜骚扰自己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以前这男人温柔是温柔,可不带这么腻味的。

起身了还在发着呆坐在床上思索,这可是海千帆前所未有的事――可以想象一向以淡然从容来令帮众折服的自己这样子叫人看去,一定会惊得以为自己看了眼。

然而四散的发却被人掬起,温柔的手生怕扯痛了他似的,轻巧地在背后动作着,竟然不无熟练地梳就了一个发髻。

熟稔得好像他之前已经帮自己梳了千百。

难道真是自己以前认识的人?

困惑在眼中一闪而逝,随着门口出现的禀报声,海千帆的脸上又重新戴回了那淡泊从容的微笑面具。

他最不怕的,就是理目前的大小一切纷复杂的事务,最怕回想自己的前尘往事。

“少帮主,我是来禀报一声,黄河清源帮的水上兄弟们这个月又是粮饷欠收,您是不是可以账里拨二万两黄金过去。”

冯希山来的倒是平常,并没有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只是笑得十分笃定,在态度上甚至比原来更恭敬了。

只可惜要求得根本不合理。

二万两黄金,就算是在京城,已足够让随便哪个平头百姓过上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用去支持一个小小帮派,却像是往那个地方投入了让人眼红的一块肥肉,明为说明,实则招灾,远不如物资粮饷实用。

冯希山在明知道这样的情况下却仍私下向帮主代言人提出这种建议,考虑可谓不周全之至。

“这件事还是……”

海千帆微一沉吟,正想说话,冯希山却看似不经意的微微一抬手,腕间宝蓝色的柔光一闪,露出系在上面的一条丝光柔滑的发带。

发带改成手腕上的装饰,也许爱美爱俏的女子会如此的心思。

冯希山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这种装束就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不过,他若是专程想突出某件事物,那么效果却已经达到。

海千帆只是瞥了一眼那质地与颜色都十分特殊的东西,脸上的颜色立刻就变了。

眼角淡淡地扫了一眼昨晚负责给闭关的老帮主与护法送膳食的人,从他额角的冷汗中猜出了一夕之间的巨变,不怒反笑道:“冯副帮主既然都这么说了,当然没什么好驳回的,说到底,海天赌坊也是仰仗你多年悉心打理,才有今日之盈利,两万两不过区区小数,不算什么。”

“其实此前几个分堂的堂主就在议此事,属下不敢逾越,特请他们在外等候,进来请少帮主示下。”

冯希山也笑了,只字不提昨夜之事,腕间那蓝光一现似乎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对着海千帆这样的聪明人,做事果然痛快!

“……”听得到外面已经有布好的局等着自己,海千帆眼珠转动,神色仍是淡淡的一派从容。

冯希山这一步走得很绝,明明是在单方面威胁,却要他做出完全自愿的姿态,专程把这些人拉到寝宫来,不外是想让自己目前荒淫至通宵达旦的形象更入人心罢了。

转头看了一眼似乎对此茫然不知情的枕边人,他呢?帮了冯希山这么一个大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心?

海千帆自嘲般地微微一晒,终于还是继续笑着说:“如此,请冯副帮主传话,就说我的命令,由执事堂护送这笔银两到清源去。”

这一下,不但要害了清源帮那些只顾眼前利益的无知小卒,还暴露了海天一色阁拥有如此雄厚资本的事实。

海千帆根本不用给他下套的人教,就把事情办到顺利得甚超出冯希山意料之外。

“属下谨遵少帮主谕令!”

大声地应诺,以昭示这件事全由海千帆一人做主。冯希山退下时除了喜形于色外,还带了几分迷茫。

他本打算是以海阔天等人来胁迫海千帆的。

当然,也做好了他不上套就杀主逼宫的最坏打算。

可没想过,海千帆竟然就这样轻轻易易把一切条件接纳了下来,甚至主动配合。

不会是……另有计谋吧?

想到那一双平静中透露出无比睿智的眼,冯希山心底打了个突,不过现在局势已经发动,势已成骑虎,至少目前最有利的王牌在自己手上,胜算仍是在自己这边。

虽然依他的性子,他是想以最快的方式登上海天一色阁的帮主宝座,可是他的智囊军师韩雪凝却分析得让他不得不服。

与其用武力去夺取,将来还得应付忠于老帮主的帮众们层出不穷的讨伐,不如李代桃僵,让海千帆自动自发地被逼上众叛亲离的道路,再顺理成章地把这个位子接过来。

“青酃,你现在就去查明老帮主他们被移至何?”

“药王,你的老帮主先前闭关的藏龙窖去查验有没有毒剂或是药物残留的痕迹,想办法找出解方。”

“朴叔,你也不用磕头了,事情要发生谁也拦不住,我没有怪你……下去吧。”

冯希山一走,几乎是立刻,海千帆的笑脸就已经收了起来,虽然平静依旧,但从他接二连三地调拨自己身边可靠手下人的命令看,可以想象,其实他在知晓海阔天为人所擒的事实后,心里头是焦急而惶然的。

“至于你,影……君,你就陪在我身边时刻护卫吧。”

回过头看到俞湘君,海千帆脸上泛起了极其温柔的一个笑,仿佛从来没有想过昨夜他突如其来的求欢也是促成今日祸事的契机。但这种把人完全绑牢在自己身边的表现,是防卫?还是是欲擒故纵?

看着他的笑脸,俞湘君又一陷入了迷茫。

昨夜那一声“大哥”,仿佛自己从小看护长大的弟弟撒娇撒痴,重回怀抱。但今天这般从容不迫的指挥若定,却又与湘泉感觉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到底会是谁?我到现在还刻意不去揭翻的那张底牌,到底是福,还是祸?

应声而去的侍卫们不多时,便已一一复命。

――海阔天仍是在“闭关”,不过已从半山的藏龙洞移到了地底囚龙窖。

――冯副帮主已经按少帮主的命令派人八百里加急把金子送过去了,足足两车赤金的足锭子,无比招摇。

其中最让海千帆忧心的一条消息是那不苟言笑的药王送来的,残留在藏龙窖里的毒香,名曰“缠绵”,这名字绮丽的毒却是十大奇毒中最难缠的一种。

除却鲜为人知的八大主味外,还有蛊虫在其中作用,而且毒性随着时辰与中毒日子的浅而变化,像是最缠绵的情人,不弃不离,不死不休――最要命的是,除下毒的人外,无人能解。

冯希山等人是故意留下这条线索,好叫海千帆死心的吧?

不过这种毒,因制作艰难,一向是有价无市,他们连这种毒都能找到了,准备得如此充分,显是早有预谋。

不,这还不够。

开始发难的冯希山显然还怕制造的事端太少,好叫海千帆有余力对付他似的,不一会儿,又有人来禀报,长江中下游的江中帮也要求与清源帮同一待遇,冯副帮主再请少帮主示下。

海千帆此刻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突然一笑,闲闲地坐定,开口道:“准。只要是冯副帮主的要求,记得要第一时间报上来给我,我统统都准。”

他的意思很明确,只要对方手上还拿了海阔天做要挟,无论什么要求他都可以答应,甚至不管理由与原因。

俞湘君在那一刻,突然有些妒忌起海阔天来。

***

“哗啦――哗啦――”

轻轻撩泼水流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神智放松的韵率。

从海阔天被擒后,海天一色阁内各色人等都努力维持着表面相安无事的平静。尤其是海千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仿佛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在,自上位以后他完全按冯希山所希望的那样,当起了一个短谋、独断又荒淫的统治者。

极力避闪着海千帆突起如孩童般打水仗的顽劣念头,俞湘君终于把那个光溜溜的人抓住,按倒在膝盖上,重重的打了几下屁股。

他根本不想与海千帆一起到浴室里来,因为毕竟他脸上的面具再精巧,也经不得水又浸又泡的――这海上火上的小岛,最不缺的就是温泉。

可是现在海千帆对他痴黏的程度,已经到了叫旁观者看后一定会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妖孽,可不是吗?

身为男子,会去侍奉与讨好另一个男子。

“好啦好啦,我再也不敢了,爸爸……”

海千帆被他大力压制下,再也动弹不得,只好软语求饶。

被他打的部分一浸了水,火辣辣的痛。

“我不是你义父,也不是你爹!”

对他这种突返童心的举动实在哭笑不得,俞湘君把这人有可能存着想揭开自己脸上画皮的怀疑抛到一边去,不过仍是十分小心,只把他反身压制在地上,不让他回头。一只手在他光滑的屁股蛋上摩挲着,这个正面全部受创的人,目前只有背部是完全保留了先前的风采,肌理紧密、健硕迷人。

“唔……那么,好哥哥,饶了我吧。”

因为他摩挲得太仔细,身下的人肌肤窜起一阵难以察觉的紧绷,如海潮般泛过全身。

“这样就受不了了?”

俞湘君的手再一抚下他的腰、背,有着健硕肌肉的那里,水线般游畅完美,展示出不谛于神造的男性阳刚之美。可是这样一个男人,却再也不完整,只能如女人一般在自己身下啜泣,求饶。

“唔……你的手……”

被打过的地方有点肿,感觉分外敏锐,指上有着厚茧的手指拨过,酥酥痒痒在搔到心底。

“今天还是不想我动你前面的话,就别转过身来。”

俞湘君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的面具在蒸气的作用下已经有些浮凸,也只得用半带调笑口吻地威胁他。

现在海千帆全天候缠着他,感觉虽然不像是就近监视,但多少会有些不方便。平常他只有在沐浴的时候才能把面具脱下,露出真面目透口气。今天却连浴间都让他给缠着一起进来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真的变成“撕破脸”的局面。

――突然间不无好笑地想,若是袁蔚中知道自己的精心杰作是在这种情形下被揭穿的,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

“笑什么?”

见他突然不动,海千帆半拧过头来,见他嘴角扬起,似笑非笑,却不禁一怔。

“说了叫你别回头!”

俞湘君在他臀上再打一下以示惩戒,胡乱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股间,手指却在他柔软的球囊间蠢动。

“唔……”

见他还有那么一下就真的要集中精力玩弄自己残陋的前件,想起上回被他弄到失禁的尴尬,海千帆立刻就老实了,张开嘴含住他还没完全勃起的分身,努力地取悦着。

“就这样,很好。”

弹动他股间双丸的手灵活地把那里逗弄得向前缩紧,搞怪的手却又施施然恢复谦谦君子样,收了回来,只是在他肩背上爱抚。

“哼!”

被他调弄得欲罢不能,那人却不管了,海千帆心里有气,嘴上却愈发下功夫,心道也得把他逼出个浪荡样儿才不会老是叫自己难堪。不过却没想过,每回把俞湘君逗出火来后,他自己才是最受累的那一个――不过却是饮之如饴,他几乎着魔般的喜欢那种让人疲累之极,所有感官、神经直接戛然而断的疯狂。

弄到后来,到底是喜欢这种疯狂,还是喜欢那个愿意陪自己疯狂的人,概念已经很模糊了。

这样的疯狂也像是一种爱,虽然很畸形,但却孕育着热烈的邪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中止,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未中止之前就把身体搞垮,或者,把彼此都燃烧殆尽!

在这样的心态下,不自觉的把每天都当成最后一天去纠缠。

海千帆模糊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发现就算是自己,也逃不过“欲”这一关的时候,又忍不住想苦笑。

不知道之前的自己是怎么样的人?是否纵欲无度?时时流连丛?

还是因为现在自身的状况,下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意,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轻点……啊!”

顶上,俞湘君忍不住轻呼。

被他的齿缘刮到肿大的顶端,那一份刺激比含吮的要强烈的多,几乎叫他立刻喷射出来,忙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颚,小心翼翼的把沾满了唾液的那里抽出来。

看他四肢伏地后将身体贴近,就着野兽般的交合姿势在他尾椎游走流连――有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仅看对方的一个眼神就可以疯狂。

俞湘君伸手插入他乌黑油亮的发际,用力抓紧,扯散了几缕下来,搭在他被热气蒸得潮红的面上,最长的一缕叫他自己给咬住了,乌黑的发与艳红的唇,在俞湘君奋力挺进的时候,几乎可以听到发丝在齿间摩擦而发出的“滋滋”轻响。

颤抖的身体在身下扭动,却没有呻吟,只是顺着他,让他肆虐。

“影君,你有办法解义父的毒么?”

也就是在俞湘君觉得他已经许久没有声息,担心他是不是在过分的欢爱中被热气蒸熏得昏过去的时候,海千帆却突兀地开口,问了他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问题。

“我?”

俞湘君一惊抬头,只觉得雾气里,他那一双眼睛分外有神,即便是以最屈辱的姿势臣服于男人身下,却毫无示弱之意,那双眼睛如寒星,透过重雾,害他几乎不自觉的想伸手抚上面颊,察看自己脸上是不是有改装的破绽。当下硬生生忍住,强笑道:“为什么这样问?”

手里捏了一把冷汗,若是海千帆要在这里揭穿他的卧底身份,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有这预感。

奇怪,两个人靠的这么近,贴的这么紧,他却反而更不能了解他了。

“……”海千帆眼中眸光流转,许久,才淡笑道:“你之前黑白两道都待过,见多识广。”

察觉得到俞湘君的紧张,海千帆却也没有任何反应――他是真的没有反应,俞湘君还嵌在他的身体内,也没有感觉到他内部出现任何一丝的紧绷。

“‘缠绵’本就无解。”

俞湘君重复这天下人皆知的共识。

“我不想在受尽人威胁后,还救不出义父。他们高兴做什么我不管,我只要义父平安。你说过,你会帮我。”

海千帆却不听他这一套,只是固执地紧盯着他,摆明自己的底线,索求一个最终的答案。

“我说过的话,一向算话。不过我不希望你和我在一起,还分心想别的男人。”

听说,大内宫中有一颗避毒珠,就连苗疆的蛊毒也能却除。或者是该把这个问题丢给云飞扬他们头痛的时候了。

俞湘君握住他细致的脚踝,在已经不可能的情况下再向内里逼近,满意的感觉到他不得不紧绷起来,已经习惯了含住男人那里的内部光滑一如高级丝绒。

“叫我不分心的最好办法,就是让我放心……唔哼!”

被俞湘君一个急插把话捅回肚子里,海千帆低低的呻吟了一声,一笑撇过头去,知道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说的太直白不知道适可而止,到头来只会鱼死网破。

迷茫的水雾飘过,贴身相缠的两人却各自看不清真面目,只沉醉在抵死缠绵的交欢中。

***

在海千帆毫无作为地任由冯希山摆布的纵容下,短短一个月,求援、求金的急报雪片也似地呈上来。

“水凫帮向总部告急!”

“黄河上下九三路水上兄弟向总部求助!”

“淮南一带说是天旱至颗粒无收,情况比其它兄弟帮派都严重。”

而这些不知是真还是假的求援、求助,在海千帆眼皮都不抬的“准许”声中,越来越多的声讨浮出水面,那股激流已绞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要把一切推翻,不再似旧时只敢汹涌于表面下,伪装着表面的平静。

“您到底在想什么呢?少帮主?”

种种的疑问,终于随着长年跟在海千帆身边的账房刘青标的一句话,在望海阁炸开了。

见海千帆只是微笑不答,刘青标更进一步具体阐明:“像这水凫帮报上来的账目根本就不对,我们兄弟辛苦打拼得来的钱,可不是胡乱了也不心痛的!就算当初大家结盟加入海天一色阁发誓要共进退,但至少要做到赏罚分明方能服众!”

“是啊,老帮主在的时候,可从没出现过这种混乱。”

“从来只听说过三十六路兄弟支持不事生产的总部,没听过倒贴的。”

“就是,五年前黄河大水都没现在伸手要钱的多!”

众人也议论纷纷。

俞湘君好笑地发现这里跟朝堂也差不了多少,主事的君王高坐大堂,总部就是一个小朝廷,三十六路水帮是外放的大员,每有要事,底下庭议的老臣子们纷纷上殿叙说自己对某个事件的看法。海天一色阁越做越大后,想必要管理这数以万计的同盟军并不容易,也不难理解海阔天会采取这样的制度来管束下属――本来,如总部人心如一,倒也不失为一个极为有效的办事机构。

海千帆清水般的眸子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清的目光却似有着莫大的魔力,被他看过的人都住了嘴,大殿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人人屏息静气要听这个自上任后,除了贡献暧昧传闻丰富他们茶余饭后话题外,少有作为的新主这回要如何自。

“这些不过是小数,何必计较许多?以往十年间各帮各派的奉供远不止这些,我们今日回报,饮水当思源。”

海千帆咳嗽了一声,令人难以置信的从嘴里说出这般牵强的理由。

“少帮主,当初我们九江龙结义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现在搬什么旧事,他们明明是看着这几年我们总部搞赌坊搞妓院有入息,也想来插一脚!他们倒好,水上的买卖继续做,手还伸到大爷的碗里来抢饭了!也不想想当初老帮主严令不准我们出海‘打猎’的时候,老子嘴里都淡出鸟来,也没伸手跟龟儿子们要过一个子儿!”

脾气暴烈的“九江龙”龙头老大史明亮第一个不服。他本来也是彪悍的水匪一名,被老帮主强压着在小岛上修身养性,好容易才按下这火性儿,奶奶的,却有小一辈的水匪们敢抢到爷爷的饭碗里来了!

他都不知道多羡慕那些现在还可以在水上讨生活的弟兄们,这帮小兔崽子却不惜福。

“我们听大哥的,大不了去干这些小兔崽子们一炮,免得他们还真以为爷爷们躲在这海岛上成缩头乌龟了。”

“九江龙”九兄弟再展现伟大的结义之情!跟着他们站同一战线的人也纷纷附和。

“少帮主,刚刚接到的报信,我们送往凤台县的金子被劫了。”

气极败坏的跑进大殿来的,是消息堂堂主黄有俦。从他口中说出的消息,百分之百是最准确快捷的。

别看这小老头儿身材瘦小,干巴巴的,不过驯养动物可有他一手,非他精心饲养的信鸽品种,根本无法飞渡茫茫大海,其脚程之快、认向之准,天下再无灵物能及。

“居然有人敢到太岁头上动土来了!也不想想我们海天一色阁靠什么起家!”

这最新消息可在大堂里炸开了锅,揪着胡子发怒的史明亮史老前辈立刻就要去取他的明月偃龙刀来,杀上淮南去,收拾这群不长眼的山匪小混混们。

其余诸人则认为是最近海天一色阁大批量给下属帮派送金送银的举动太过招摇,前所未闻。

一片纷乱,在众人都派少帮主不是的时候,却有人大声道:“老兄弟们都静一静,现在的海天一色阁可不是当年那个名震南海的船队了。哥儿们隐居海外,现下都拖家带口的,还拿什么去跟那些刀口上舐血的年青人争?海老帮主事自有他道理,少帮主也不过秉承了老帮主的一贯办法,多和三十六路水上兄弟们套套近乎,满足他们小小要求而已。钱物被劫不过是意外,不能把这个后果归咎于少帮主决策上!”

一片申讨声中,出人意料的是冯希山冯副帮主挺身而出,堂堂国字脸上写明一个义胆忠心的“义”字,一声大喝把这场纠纷强压了下去,虽然还有人在嘀嘀咕咕,却已经不敢再大声张扬――经此一喝,也明显表现出他在帮中的人望比刚刚才算站稳脚跟的海千帆强多了。

好不容易又重新恢复了安静的大殿静悄无声,人人仰着脸巴望着他们未来的领导人指明一条康庄大道。

“我还真有点困了。追讨被劫银饷一事就交由冯副帮主理吧。”

海千帆伸出纤长的指,掩口轻轻打了一个呵欠,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看在别人眼中明显就是昨夜春宵纵欲,懒问正事的颓废样儿。

“哼!都不知道老帮主怎么想的,我必要面见老帮主禀报此事!”

最见不得人懒散的执事堂堂主庄进只气得火光四射。本来他对这后生晚辈尚有些许好感,毕竟之前他的勤勉谁都看得到,可谁曾想,老帮主才一大权旁落就现了原形,要说这海天一色阁到他主事的日子还远着呢!

“老帮主呵,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关,庄堂主请便罢。”

海千帆伸手拉住俞湘君的手,一个使力站起来,全身好像没几两重。淡淡的笑着摆摆手,竟是在下逐客令了。

这一的朝会不欢而散,见到人都走了出去,只有冯希山还留在殿前,海千帆居然还很好心情的招呼道:“今后事事都要倚重冯副帮主了,还望不吝赐教才好。”

“好说好说,少帮主若能多敬老爱贤,老帮主他日出关必感老怀弥慰。”

冯希山看着这青年人淡淡讽笑的脸,明明已经担心到极致了却仍能点滴不露,倒也佩服。拱一拱手,也学着他的藏不露的口吻暗讥回敬。

“承冯副帮主吉言。”

海千帆对他的挑衅却是闻言挑挑眉,轻轻放下,笑一笑,竟自去了。

偌大的殿堂上,人尽数离去后,好像连光和热都带走了,暗暗的厅堂内风四窜着,卷进几张落叶在地上翻滚,竟是显得无比的孤寂。

冯希山走上前两步,手掌抚着那已经有些年头而变黑油的檀香木太师椅,脸上表情似喜悦,又是悲伤,面颊不住抽动着,说不出的诡异。

***

碧波宫・寅夜。

海千帆在床前来回的踱步。

他走的并不急,姿势甚至可以说得上好看。

只是那轻响的足音,却像是每一步都紧扣在人心上似的,俞湘君眼睛看着他,却不敢乱动。

这天从临海阁回来,他就急急带着自己回到碧波宫,也不说是什么事,只是在耐下性子等人的样子。

“少帮主,东西打造好了。”

结果,等来的却是一个工匠打扮的帮中弟子。

他呈上一个小小的扁形黑匣子,海千帆面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顺手接过了,若无其事的收在袖里,闭了闭眼,再睁开却精芒四射,低沉的声音有如唱咏吟哦,却又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节奏:“你并不记得你刚才做过的事,也没有来过这里。”

又是故技重施的摄心术,那弟子茫然下去了,俞湘君在一旁看着,出了一头冷汗。

他之前甚至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吩咐,吩咐这弟子做了什么。

奇怪了,明明两人现在已经是片刻不离的黏在一起了呀?他也确定海千帆睡下之后是绝对不会再醒来――那个不把自己体力压榨至极限不罢休的男人,倒下去时很让人担心他明天还能不能睁开眼,幸好每一,他都能默默睁开了那清澈得叫人心碎的眼瞳,开始新的一天。

难道说,自己也如那弟子一般,不经意间有中过海千帆的摄心术而不自知?

一想到这一层,他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影君,麻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海千帆却似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突的伸掌在床前的铜炉上一拍,床的内壁现出一个机关洞口来,而海千帆把长袍的下摆掖到腰带里,丝绦长鞭的环扣套入手中,已然是一副冷静的备敌状态。

还来不及吃惊这里居然有这样的机关,不过,见识过他打架有多么不要命的俞湘君只能跟着。

妙的是他还不能像个好下属一般多嘴的问一句“去哪儿?”,因为怀着自己身份被识破的鬼胎,导致他在其它人面前更谨小慎微了。

海千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觉得他不会在别人面前乱说话,才反而把一些重要的事交由他去做的吧?

存不存在借刀杀人的嫌疑就很难说了。

相得越久,俞湘君就越发觉得他不会是自己痴心恋慕的弟弟湘泉,却又找了种种理由说服自己那微乎其微的“万一”――这并不是个好现象,他入公门学到的,一切事情的真相都只有一个,并不存在任何其它可能。会找借口,就说明了自己有某种程度上的希望。

他是希望海千帆能取代湘泉的位置?还是希望自己永远不发现真相?

轧轧开启的机关门后弹出的甬道曲折幽暗,不见尽头,仿佛如他此时的心情。

“影君,你还是第一来我们的帮中圣地吧?”

前面带路的人在黑暗中也能进退自如,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黑暗掩去了他面上丑陋的疤痕,光看这一双眼睛,就让人有想拜服的魔力。

“不……我怎么会来过。”

看着这双眼睛,俞湘君下意识的就想答实话,可到底还是在最后一瞬前硬生生把话拗了回来,飞快地说完,自觉心虚,已经在暗捏冷汗。

模糊的,心头掠起江湖上有人说过某个男人的眼睛的典故,但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往事,而且,那个男人还是百里挑一的伟丈夫。回想着海千帆在身下哭泣索求的浪荡样儿,俞湘君摇了摇头,拒绝再多想下去。

“也许,我们要想办法从这里挖掘下去了。”

从碧波宫的秘道通向的地方,竟是那天他亲眼目睹事情发生的山腹――难怪老帮主才一闭关,海千帆就迫不及待的要搬过这边来,虽然惹得旁人诸多微词,不过倒是有备无患。

可惜还是失了先着。

先前老帮主闭关用的藏龙窑果然如调查所得,早已空无一人。那方圆不过丈许的密室内的确未见有任何打斗痕迹,海千帆举着火折子左右巡查了一遍,笑了笑,眼睛直视脚下的地面,那一瞬间,他的眼神让俞湘君觉得他仿佛能透视脚下的土层,看到藏在地底的秘密。

“挖掘?”

俞湘君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少帮主的头脑是不是如传闻中的好。

“你看,这里有风向上吹。”海千帆把手中的火折子向那个方位比了比,果然,有淡淡的青烟向斜上方逸出,似乎有无形的风在这山腹中的密室里轻吹。“我想是下面还有密室,但把透气孔出在这里。这里是老帮主之前的闭关之所,冯希山既然已经把人移走,就断不会想到我们还会从这里入手。反正……所有的帮务大事都让他做主,想必也有一阵子得忙,我们夜夜春宵倒也不虚度。”

仿佛自嘲般的笑了笑,海千帆已经率先找到了风吹出的最强劲的地方,运劲至金丝鞭柔软的鞭身上,那一根极细的长鞭无声息的钻入坚硬的土层,二尺之后,已是力尽。

海千帆使了个巧劲儿,那鞭子原地旋了一圈搅出来,地上形成了尺许宽的洞。

“这样做太损耗真元了。”

如是几,海千帆已额上见汗。这种挖坑掘土的力气活儿,着实没有半点取巧可言,说难听点,两个这样高武功的人在这里做这种事,技艺上可能还不如水工泥匠打洞钻井――只不过因为用上了内力效率要高好几倍罢了,但真元的耗损也高的多。

俞湘君怔了怔,见他的确已经尽力,接手用自己的长剑向下继续挖去,越向下,土层就越坚硬,有的时候甚至感觉是在挖掘岩层。

幸好越向下掘,越发觉得有一线如丝如缕的气孔渐渐扩大,这却是天然在岩层中形成的神斧神工,这系岩浆喷涌而出后内里含有的疏松的气泡所致。

“其它的办法都已经不管用了,他绝对想不到我肯用这种笨法子。”

喘了一口气,继续接着向下挖,海千帆累得满身大汗,难得的是面上一样淡淡的,还有闲心说笑。

“……”

俞湘君闻之无言。

的确,这聪明人想的笨办法,还真是无人能猜到。而且利用了他们这阵子夜夜缠绵至天亮的假相做幌子,冯希山千防万防,也断不会防到他们的床上来。那个人只怕是巴不得他们弄到日昼宣淫,名声更坏,更少有时间管他只手遮天的恶行。

两个人轮换替手,一夜不停的向下挖,直至天亮才歇下了,出去洗了澡,泥污的袍子叫海千帆给毁了,第二天夜里再去挖时,却带了几分戏谑调笑般把他衣服给脱了,自己也脱个精光。

俞湘君半是好笑,半是无奈,为了不让旁人发现这个秘密,他居然干脆得连衣服都先脱了再挖洞。这人心思缜密到连这点小节也不放过,难怪海阔天千挑万选,指定他做自己的衣钵传人。

这天夜里仍是一路向下挖洞到近天明。

赤裸裸而且有过最亲密关系的两个人共一室,干的体力活却是最粗重的那种,说出去都只怕没人相信。

待得俞湘君休息时,不自觉的盯着海千帆的光裸的背部,他自言从山崖上摔下,似乎只是正面受创,背部却是连一丝疤都没有,随着他弯腰用力,肩胛上坟起的肌肉也轻轻颤动,线型优美;向下,纤韧的腰部皮肤紧绷,想是因为收紧小腹使力的缘故;下面的臀倒是一个极好的桃形,臀尖上有肉不见骨,只怕也是他全身肉最厚的地方――海千帆的食量及小,据他说是胃部受创所致,当年的神医曲逢春也说,他只宜少食多餐的养生方式。不过海千帆只少食,不多餐,只维持最低限制的供养便算。几年下来,身材渐渐地落下形来,不过他自然不知道自己之后会遇上一个像俞湘君这样的人物,且有这机缘把自己身形全貌悉数收入眼底。

“千帆,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最爱吃桃子,我笑说你是一个猴精儿?”

俞湘君好不容易把眼睛自他臀间那一片诱人遐思的阴影间抽离,海千帆却似背后长了眼般的明晰他视线的方向,这时回过头来一笑,勾起的嘴角调侃的意味甚重,俞湘君倒不自觉红了脸。

接手上前,感觉得到海千帆同样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背面,而且无巧不巧,与之前自己关注的部位相同。俞湘君不免大觉尴尬,百忙中却记得要问他一个出其不意。

刻意混淆了时空的问话的确让海千帆一怔,笑道:“小时候?我曾在何时见过你么?”末了又淡淡惆怅,“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那洞渐渐纵长向下伸去,为了省力,坑面开的不宽,只容得一人直着身体上落,两人均只是在地面工作,俞湘君的长剑已有不及之,幸好海千帆的长鞭还没到“鞭长莫及”的尽头,只是这般神兵利器用做了挖土掘坑的工具,他倒毫不可惜。

天亮出去时,泡浴的温泉都快成了泥沼子,海千帆在热水中已经累得神智迷糊,轻轻抱住俞湘君健硕的身体,停了一晌,把手伸向他的鼠蹊部。

“你不累?”

白天自己这个侍卫还可以轮班补眠,海千帆却为了不让人疑心,仍是坚持到议事厅与冯希山等人虚与委蛇,每天只得午后一个时辰休息。

俞湘君轻轻推开他的手,把热水浇上他的肩头,用布轻轻擦拭,着力在于给他放松筋骨。

“我没有其它可以答谢你的东西了。”

垂下眼睛的那个人如此自嘲。

知晓他不过把这肉体交媾当成交易的一种,却断没有真情放在心上,俞湘君不免大大生气。

在他耳珠上咬了一口,两指一并,就直接闯到那已经被热水浸软,却仍未开启的私密捣动,听着他不适的低低呻吟恨恨道:“你要的!”

这几天连续的劳累,就算海千帆真个放开身段勾引,他是不是还能立刻有反应的硬起来都很难说,那个人有着越疲累反而越能迸出最后一滴精力把自己完全榨干的嗜好他可没有,也断不能理解他那种非得把自己逼到绝境的心理。

“你喜欢的是那个爱吃桃子的少年……不是我。”

海千帆搂住了他的脖子,纤长的腿盘上他的腰,无抵抗的任他在自己身体里肆虐,良久,幽幽道。

“你怎知道不是?”

也许是相得久了,注视他的目光更多了,不由自主地心软。

俞湘君只把指尖插入他紧窄的下体,轻触会叫他疯狂的那一点,轻轻搅动,感觉身上的人的确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叹口气,缓缓退出,不再刺激他即将停摆的大脑。

“就算是,也不是现在的我。我更希望你眼睛里只看着……‘我’。”

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已经陷入迷糊。海千帆有如梦呓的话语,叫俞湘君一僵。

这个人的确有着非常人能比的洞悉能力。

他敏感的分辨出了自己对他的情意之真挚,所以在虎狼环伺的情况下选择了一个外来的卧底当自己最可信的盟友。在这样已无退路、孤注一掷的情况下,却还能察觉到他的真挚感情从何而来,他为这样的感情而感动、而渴望,不过却没有奢望能永远把这份感情占为己有,冷静的把这种关系划断在身体交易上面,平常的相相交也极为小心,注意言词间不让自己难堪。

这个人,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

他忘记过去,是不是希望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俞湘君把他抱出水来,擦拭干净他的身体,凝视着他倦极而眠的脸。

在这样一张连睡着都带了防卫性淡淡笑容的脸上,似乎每一道疤痕都已经疲倦了,不想再添新伤。

算了,别去想他比较好罢?再等一会,就算自己不叫醒他,外面的一堆琐事也会让他不再能安眠。

现在,重要的是休息,二十四个时辰里只睡了一个时辰的人,能抓住时机多睡一会是一会。

这么想着的俞湘君却一直了无睡意,一直看着怀里那人的脸。直到海千帆自动被跃出海面的金乌叫醒,笑一笑揉揉疲惫的面颊出去了,这才好像紧拴着自己神经的那根弦绷断了一样,倒头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日暮才醒,却也没有人叫他,想是海千帆体贴的缘故。

自他上离岛上来后,到底怀着鬼胎,忧心劳累,难得这么好眠,仿佛世间一切烦恼弥消,俞湘君站起身来,向着已经布满晚霞的窗外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身心舒泰,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一般欢欣喜悦,昨日种种都可以抛去不计了――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海千帆总喜欢把自己疲累到绷断了最后一根弦才入睡的怪癖。

这种感觉不能多试,真的会上瘾。

“醒了?”

把长衣脱了拿在手上,匆匆进来的海千帆见他站在床前若有所思,不由得一笑,出声打断他的冥思:“睡得可好?”

“一辈子好像都没睡得这么好过。”

没有梦到泉,也没想到今后如何,只是沉沉的睡,简直比睡在棺材里还安心。

“吃些东西吧,晚上还得继续呢。”

海千帆把热腾腾的食物拿进来,没说是自己特地热过的,在他没醒之前,每凉了就去热一,蹲在灶前被烘得脸上烫热,想着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一面,不由得苦笑。

“谢谢。”

俞湘君从他手上拿过后,笑了一笑,低头匆匆进食,一抬头又看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怔了怔,两人齐齐别开头,突觉尴尬起来。

俞湘君只是暗惊,生怕他总有一天会因为喜欢上现在的“千帆”而忘了泉,这样泉就像完全没有来过这世上一样。

可不是吗?泉喜欢过的高非凡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自是不会把他记在心上。如果连自己都因为喜欢上了别人而把泉忘了,那个已经夭折的生命,就真的不存在了。

“怎么了?”

见他停下咀嚼的动作,呆呆的望着自己,海千帆摸了摸自己的疤痕脸,笑了笑,自认没到能让人看呆的程度。

“……没事。”

俞湘君低下头,再进食已经是索然无味。

不由得低头回想在过去二十几年里,只有着泉的记忆和生活。

他和泉都长得很像他们的娘。

那个美丽而烈性如火的女子,在自己的丈夫身亡后,微笑着交代十二岁的大儿子好好照顾好弟弟,照顾好这个家,然后,义无反顾的纵火与亡夫的灵枢一起同焚。

俞湘君到现在还能记得当时他拖着年仅五岁的弟弟拼命地跑,在山下找到娘时,哭着求她的对话。

“娘,爹已经不在了,你再不要我们,以后我们要怎么办?而且,爹说过,他也喜欢你好好活着,总会再遇上一个新的人,另一个能代替他给你爱的人。”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去死。”娘那时候笑得真美,站在黑漆漆的棺材边上,美丽得近乎不祥。朔风吹起她洁白的衣裾,这种天气,火一烧起来有风相助,恐怕不是人力可以扑灭的。娘一手挽起纷乱的发,火光映红她的脸,风姿美得比任何时候都叫人迷醉,她轻轻的说:“如果我现在不死,总有一天我会把他忘记,就像这火,燃烧的时候再怎么热烈,都总会熄灭。你爹说得没错,如果我活下去,说不定有一天还会遇上一个新的人,开始一份新的爱,或许……或者把对他的爱都转移到你们两兄弟身上。这样的话,有了一份新的爱是很好,但是我不愿意,因为这样就会把他忘记,我这一生,只要有他就足够了。被留下来独自承担这样的记忆太痛苦,我没有勇气能强撑着这种痛苦过一生,所以我现在就要去死,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有一天忘了他。”

火焰中的娘瞬间就被大火吞噬了,被孩子哭声惊动的乡亲赶来,扑灭的灰烬中,只有两具烧得已经混同为一体的尸体。

当时泉哭得都昏过去了,可是昏迷中小手仍紧紧的拽着大哥的手不放,像是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只有大哥一个亲人了。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泉就成为自己唯一的宠眷?

像母亲那种叫人自身焚燃也不悔的爱,他不相信自己能找到,但幸好,他身边有比“爱”的羁绊更,出自同一血脉的伴侣存在。然后,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注目中,对弟弟的爱恋越陷越……

“你……真的没事么?”

冰凉的手指轻轻拉了拉他的袖,还沉浸在回忆里的俞湘君下意识地反手握住,紧紧攥在手心。

“……”

痛!海千帆抿了抿唇,却忍耐地没有叫出声来,仍是保持着那淡然的微笑,他就是那种越痛越能微笑镇定的男人。

“呃……对不起。”

被紧握在手里的手有些变形,并不是那记忆中小小的、柔软的小手,俞湘君赶紧放松,却又贪恋他手指上的凉意,把他的手拉起来,贴到自己的面颊上。

那只手洁净修长,指腹有几枚厚茧,却是一丝伤痕也无,似乎正说明了他当初寻死的决心。

一个正面受创如此之大的人,竟然没有下意识的以手去拉扯攀缘东西,难道他是把手负在背上跳的么?

跟想紧紧抓住一些什么不放的自己比起来,这个人是可以把全部放开的潇洒。

奇怪,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寻死?

泉,若是你,做的到吗?

不,泉的个性不到最后一刻决不会放手……那么说,他……

那个答案就像快要跳跃出海面的金乌,只要一出来就可驱散团团迷雾,可是却有更强的一股力量把它拉下来,不想让这太阳太早清晰浮现,好比一个渴睡的人,虽然知道明天的到来谁也阻止不住,但却下意识地觉得能拖延在黑暗里酣睡一刻也不错。

意识到自己极力想维持现在的状况,甚至已经不打算去分辨别真假对错――这对作为捕快,坚信事实真相只有一个的俞湘君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事。

思及这件事情背后所代表的意,俞湘君错愕之下,脸色阴晴不定。

“不用道歉,我不痛。”

海千帆却只当他难看的脸色是在自责内疚,笑了笑,宠爱的把他的头抱进自己怀里,手指轻轻的顺着他的发,极力安慰。

两人静静相依,一时无话。

“是不是还觉得累?那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吧。”

寂静中,听得更鼓响过三巡,海千帆动了动,把俞湘君带到床上安置,自己却打开了密室的门。

“我今天睡的很好。该休息的那个人,是你。”

见他头也不回的就要往里面走,想着他是因为顾念海阔天才如此辛苦,且无怨无悔,俞湘君不禁有些妒忌。

“没把义父的事情解决,我睡不着。不如继续去挖洞。”

回头看了看突然闹起脾气来的人,海千帆无奈的摊摊手。

他的个性如此,与其叫他心里念着这件事放不下去床上辗转反侧,不如让他为这事付出努力,辛苦一通后安然入睡。

“你要是睡不着,我可以帮你。”

俞湘君从后面环住他的腰,暧昧的在他的腰线摩擦。

性事也是让他疲累后沉沉入睡的不二良方,而且他的身体一向无从抗拒诱惑。

“影君,义父对我来说无可取代。”

可惜这却被海千帆坚决地推开,那淡淡的笑容此时让人看起来有点恨得牙痒痒。

“我帮你。”

俞湘君无奈认输。那微微翘起的嘴角他太过熟悉,竟又与泉重迭,代表着他决心已下的坚持。

于是,数个无眠之夜,就这样在密室里劳作迎来天明。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是一条老计。

目前来看,是不是一条好计还有待商榷。

俞湘君苦笑着看自己手上的血泡,海千帆手上只怕更多。

一天一天过去,竟不觉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密室里的坑挖下了两丈有余,可还没见底。两个人的劳作毕竟还是力量太微薄了,而且又得小心不惊动旁人,不引起他人疑心,只能夜作业,时间有限。

这些天来受益最多的恐怕就是那藏不露的冯希山。

他已经成功的激起了除碧波宫死卫外所有帮众对少帮主的怀疑及怨愤,拥戴副帮主的呼声越来越高。

更可笑的是,居然已经有传言说是少帮主已经把闭关中的老帮主囚禁起来了,为的就是要让他为所欲为却无人能阻止。

――整个儿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海天一色阁辖下的三十六路水上帮派也受总部的波动所影响,借机摆脱控制者有之,野心想趁乱而上者有之,或是以之前“总部送金”之借口生事的也有不少,一时间好好一个南部最大的黑道帮派差点儿分崩离析,所有问题都暴露出来了,传言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只亏得海千帆仍是一副毫不相干的样子,天天坐镇望海阁,理指挥大小事务,淡淡地笑着,不言累,也没说苦。

他这镇定的态度多少起了点作用,所以虽然私底下反对的人很多,却苦于没有证据,加上少帮主实在城府沉,每一件事就算是再怎么匪夷所思,他最后总有办法拗成大家勉强接受,或是把大家所倚重的冯希山拖下水,一时间还真的是挑不出造反的借口来,拥冯派只好骂归骂,但表面上仍得做足了工夫,给老帮主指定的继承人面子,维护勉强的安定团结――毕竟现在总部的状况就像是坐上火山口,底下是快要沸腾的岩浆,这时候上面的人自己先乱了阵脚,引起战火烽烟的话,无异于自取灭亡。

俞湘君本想白天自己也去密室努力劳作,以减轻海千帆的负担,但这个念头也被海千帆打消了。这回来,他已经被别人视为海千帆忠心护卫,在这危机四伏的关头,若他不时常陪侍在海千帆身边,反而令人起疑。

不过,或许应该从另一个反面看:那就是海千帆对他仍存有一定戒心,生怕自己不在场时,万一密道打通,身份未明的俞湘君会做出不利于他最敬爱的义父的事。

“听闻冯副帮主精于棋道,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指教小侄一二?”

这天,海千帆在又一准诺了冯希山镇压一小撮特别不安分的小帮派以示警告的建议后,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在场众人皆愕然,不知道为何在这多事之秋,这少年老成的少帮主居然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对外界的纷乱扰嚷,我们以此来示无事闲暇,岂不更好?”

海千帆银白色面具下的眼闪过一丝精光,淡淡的口吻听不出有任何玩笑的口吻,看到冯希山仍在错愕惊疑,却又笑了,戏谑道:“昔日圣棋手张宗溪言:天下不过一盘棋。冯副帮主与我这盘棋的赌注不妨下大点――就以这个位置做注,可好?”

说罢,拍了拍自己坐下的檀木太师椅,也就是以前海阔天在议事厅里的位置,不顾众皆哗然的目光,只盯着冯希山静待他的答复。

这是缓兵之计,也是无奈之举。

重要的是,不能再让他向外生事了。而且由于目前日夜辛劳,自己的身体及智慧都已经到了快超出负荷极限的状态。若能游说动他,停止暗下使绊的阴招,把一切事情都摆上明面,以棋盘定胜负,相对而言已经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休养生息了。

至于胜负,到时候再说,总会有办法的。

海千帆黯淡下的目光不无自嘲之意,虽然觉得有负义父的重托,不过若是为了这个位置而害了义父的命,那什么意义都没了。

不过是一场赌博,成王败寇,至少结局还都是可控制的。若再让冯希山一再挑起旗下各帮派间的不和,到时候引发的混乱到底有多大,谁都不能预测。但无庸置疑,等到冯希山也不能再控制住局面,远离尘俗的总部被外面的人强行攻入并取而代之的时候,他们也只能绑在一起死。

冯希山也应当知道这样的后果,一个人要是下了决心做一件事,哪有不成功的?更何况是海千帆这种心机沉的人,他若是抱定了要拼个两败俱伤的打算,恐怕自己手上再拿着海阔天的命做威胁也是无用。

现在这个提议,是他在向自己示弱了么?比起刀刃见血的叛变,的确是这种看起来文雅的方式更让人接受些。

重要的是:愿赌服输!

眼神交锋,都想打探出对手的浅。

终于,冯希山笑道:“少帮主说笑了,这个位置岂是少帮主说让就能让的?”

那狡猾的老狐狸仍留着戒心,知道得要截去海千帆的后着――就算海千帆输了,真的实践诺言让出帮主之位,焉能担保有朝一日,待海阔天重出后就把这结果推翻?到时候他费了诺大的劲儿,可不又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还是冯副帮主觉得应该再加上我的一条命?”

这句话仿佛是故意要让他安心似的。

海千帆唇角淡讽的笑容对冯希山而言,是一种刺激。

这般明显的挑衅,并且一下子就升级到人命上来,果然完全吸引了全体人员的注意。

俞湘君站在他身后,听得这一句后,拳头一下子捏得死紧。

看了一眼那依旧笑得云淡风也轻的人,不由得又想起他身体正面的创伤,与那一双毫无伤痕的手。那个人,真的当自己的命是拣来的么?这般轻易的就拿生命做注。

他把一切后果都算计好了,万无一失。只除了……把自己也当成一枚棋子,而且,摆放在最危险的位置。

“少帮主,您这玩笑可不要开太大,输了赔不起本可就别说我倚老卖老。”

冯希山倒也好,不卑不亢,明拒暗激。反将一军就生怕海千帆只是顺口说说,没有白纸黑字立下字据。

“也罢,赌局嘛,自然是注越大越刺激!今天刚好执事堂主也在,请他做个见证如何?冯副帮主是前辈,我可不敢折了您的寿,这样罢,我的赌注是这个位子和一条命,您只要答应我做一件事就可以了。”

海千帆笑吟吟取过笔来一挥而就,还顺便就按好了手印,动作爽快得令人眼直。

“贤侄,这可不是老夫逼你,而是你在逼老夫了!”

冯希山把惊喜掩饰在惊惶失措的表情下,心思却是已经活动了。

无论如何,这份按好手印的契约是就摆在眼前可以看到的,就算是陷阱,这份诱惑也实在太大,让他不由得想舍弃掉计划好的那条冗长复的逆反道路,取此快捷方式。

“哎呀,不过下盘棋罢了!一棋定生死,传来也算是风雅之事,冯副帮主怎么说的好像要打要杀的紧张。”

伸手掩嘴轻轻打了个呵欠,张罗着摆起棋盘的海千帆取了黑子,以示敬让。

在他的示意下坐到对面平台上的冯希山伸手执起白子,执子相对的两人间似有无形的气流对撞,闹哄哄的大厅倏然安静下来。

海千帆执黑子让一先,冯希山手落,“嗒”一声子落棋盘声在诺大的厅堂内回响,清脆得扣人心弦。

***

“影君,你在生气?”

密室,一灯如豆。

自从他下了那个惊人决定后,对面的人就一直在生气的样子。

虽然他平常脸上就没什么表情,现在更是冷得可以刮下一层霜来。

那躬下腰默默挖掘的背影都似在散发着无尽的怒气。

坐在一边的海千帆略微有些不安,缩了缩脚,轻轻地问道。

“……”

回答他的只是泥土石块被一整圈旋划下来的声音,代替自己成为那人泄愤之物的土石不停的被掘起、吊出。那人的力道之大,坚硬的石壁都软的像豆腐一样。

“……”

有点坏心的在想要不要让他一直保持这样的愤怒,好提高两人的效率。可惜,不久后就看到他贲起的上臂肌肉已经有些发颤,生怕他再赌气熬不下去反而把身体弄坏,海千帆讨好的抢上前把他替换下来,只是才刚躬下身去,腰就被人搂住了。

“影君,别生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只不过是要拖住他,别再让他们生事的借口罢了,我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好强劲的力道!双臂形成的环抱的勒进了自己的小腹,悄悄儿吸一口气才勉强能让自己安适地待在那灼热的怀抱里。

由于两人为了方便挖掘,并使此事不易败露,身上都不着寸缕,紧贴在一起的皮肤沁了汗,好像要紧紧吸在一起般贴烫。

“放开我吧,早一天能确认义父现在的状况,我也就早一天能想出反击的办法,不会让他再这样嚣张下去的。”

海千帆把头向后靠,倚着他的胸口消停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抗拒住了这无声的诱惑,低下头准备接着努力。

被人拿住了弱点的时候,只能任人鱼肉。这一向不是他的风格。

“而且,这盘棋他要真的能赢我,还得要对弈好一阵子呢,今天不过输了崎角而已,不用担心。”

其实促使他必须快快下这个决定的原因之一,就是已经有情报传来:冯希山一党也意识到无止境的挑起门下帮派的反抗,受损的不止是海千帆的利益,他们这一派也必将一损俱损。目前挑动众人的反叛情绪到这份上已经不宜再多了,如果海千帆再不想办法自行退让的话,听说他们已经找到拥有唯一一枚“海盟令”的令主,并计划秘密引回总部来。

海阔天本人不在的时候,如代行帮主职责的指定继承人并不称职,唯一可不必通过老帮主准许,将帮内最高职务代理人决的,就是海盟令令主。

这任的令主是蓝大护法唯一的儿子,蓝如烟。

听说是个十三岁就逃家的不孝子。

“我带你走好不好?不要再管其它人的死活了。我们远远的离开,到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

俞湘君低下头轻咬他的后颈,对于海阔天,他总有一种莫名的妒忌。并且,他有预感,如果真的想让眼前的海千帆在今后都成为“泉”,取代泉的位置,海阔天所知道的真相最好永远埋藏到地底。

“影君……”

他不是那么热情的人,也不是这么任性的人,可是为什么会在知道自己为难的情况下,仍说了这样的话?

海千帆转过身,笔直的注视着那双包含了悲戚,却又有着异样狂热的眼睛。

清淡的眸对上那样的眼神,心就不由得软了下来,几乎就在那一刻,想允诺他,抛下一切跟他去。

但这样的心意动摇也只是瞬间,很快就又清醒的认清现实的海千帆强硬地推开他的拥抱,捡起被抛到一边的鲛丝鞭俯身工作。

“泉……千帆……听我的,好不好?”

在他躬下身的同时,那双健壮结实的手臂却抚向他的臀瓣,轻轻分开,长指就已经准确的找到那小小洞眼,向里挖撬。

“你……别这样!”

海千帆狼狈的大叫,拿情人突然的任性耍赖没办法,可是现在这情形算什么?

他为了工作而伏下身去,撅起的臀倒正方便别人上下其手――还好像是自己在诱惑他似的。

“你挖洞,我挖你。”

下定了决心要干扰他的进度,俞湘君摆明了无赖到底。

贴在耳边的低语,露骨的淫猥之意让海千帆倏地红了脸。

被他的手指熟门熟路地探到了体内最敏感的那一点上戳弄,当下腿一软,小穴不由地夹紧,手臂自然用力向下找支撑点,握着鲛丝鞭的手却按入一片虚空,虽然知道面前是自己挖掘出来的洞,可是到底心里一慌,武学之人在踩空时自然掌上生力向下击落,却听得下面“哗啦”一声响,洞底那承力而碎掉的土层竟然整块向下掉落――这累得他们挖掘半月的通道,居然在这时打通出口。

被这意外惊吓到的海千帆也顾不得身后的危机了,赶紧倾身向下看,生怕自己这一鲁莽的举动惊动了底下看守人,反而功亏一篑。

不料头才伸到那狭长的洞口,一股霉腐酸臭之气先冲了上来,把他熏得倒退几步,心知目前无意间打通的洞穴应该是个废洞,久无人烟才会有这样的腐气,这才放下心来。

身后,俞湘君也知道自己此时再想用其它办法把他注意力引开已是不可能,微带些怅然的放开了手。

注视着那个背影,心知这样的心情不会再出现第二了。

在听到这个不会顾惜自己生命的人,又想抛舍性命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抛开一切,带他走。真相不想知道了,以前的身份也抛开不管,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只要他能平安。

然而海千帆的婉拒,却让他瞬间被打落回现实,想起自己的捕快身份,想起自己身为捕快的职责,想起……泉。

那种“只要当他是,他就能是”的妄想,终究还是不能实现。海阔天只要活着,重新出现在眼前,那个答案还是不得不问的。

问了,就不能再欺骗自己下去。到时候给他的这份类似泉的感情,是不是会像被阳光照射的雾,瞬间蒸发,弥散无踪?

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抓不住。俞湘君低头望向自己空空的掌心,注定了还是一场错落,老天安排下的命运,谁也不能违逆。

海千帆拾起弃在一旁的衣服穿上,又忙忙取了那天秘令帮中巧手工匠做的小黑匣子放到怀里,在洞口把鲛丝鞭系牢充做垂掉下去的工具,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工作后,回头见俞湘君仍木立当地,神情凄然,倒是十分内疚,轻声道:“影君,我以后一定补偿你。这件事了结后,你说去哪,我就去哪,好么?”

刚刚俞湘君的冲动告白,他却也并非不动心的。

但想起自己的责任,却不能马上响应,心道只要再忍耐一阵子,解决了这件事后,无论眼前这人是真的霍纶影,还是假冒的骗子,只要他的胸怀仍肯让自己安憩,那就放弃这已经让自己厌倦的一切,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太多的情感涨溢满胸怀,似乎是重生后头一有这么激昂澎湃的情绪,导致一向心细如发的他根本忽视了俞湘君眼底的绝望。

不知道,就这样一个错落,竟然就已经错失了一切。

再回溯已是千辛万苦,当时只道是惘然。

“走吧……”

俞湘君勉强笑一笑,系好衣绊,拾起地上的灯,当先向垂吊着鲛丝鞭的洞一跃而下。

落脚看来是个被大型兽废弃的洞窖,洞内随可见被爪子撕扯而产生的划痕及被粗壮的牙齿所啃咬过的木头。

堆积在洞穴一角的粪便是散发出臭味的主因,不过奇怪的是洞里却有着硝制好的兽皮,就迭放在简陋的石榻上――会把剥下来的生皮做皮革理的,恐怕不是普通的兽类能做到的。

难道这里先前住了一个和猛兽同住的怪人?

幽暗的光芒照亮了小小居室另一角,向下的楼梯斜纵着伸长出去,不过奇怪的是这里的石室洞顶却有一根粗大的铁链的镶入石壁,而且,也顺着楼梯向下垂落,好像上面拴系着什么东西,钻到了地心一样。

俞湘君以捕快的专业手法极快的检查完了这间石室,望着向下延伸的楼梯,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在那一瞬间攥住了他的心。

回头看去,海千帆也正凝视着石榻上的兽皮,拧着眉若有所思。

“哗啦――”

轻微的声响从这诡异的石室响起,这里既无他人,自己和海千帆都没有发出声音,那这声响打哪来?

俞湘君下意识的闪身飞掠,守在那楼梯口,警惕着是不是有人向这里靠近,但扫视了一遍,一无所获,回头却看见是那根系在石壁上的铁链,仿佛下方有人扯动它似的,正在轻轻抖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渐而加剧。

下面……会是什么?

这根链子的尽头,这黑暗不见天日的山腹,到底有什么秘密?

吞了口口水,俞湘君举高手中的火折子,与海千帆交换了个眼色后,持剑在手,一步一步向下走去。

火光照亮的范围有限,前途未明的地下楼梯,每步都像是把人带往地狱。在这小小的光圈之外,黑暗中到底潜伏着多少危机?俞湘君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死紧,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的精神状况比以往任何一临敌都要紧张。似乎是一种超越物种的天性,告诉他这下面藏着的“东西”绝不简单。

“呼……”

轻微的吐气声在不知道下了第几级阶梯时响起,恍若叹息,却又悠长得有如风穿过空荡荡的山穴,叫人听得从民底都发起痒来。

俞湘君止步,把手上的火一口吹灭,避免自己这边的人太方便成为别人的攻击对象。同时眯细了眼睛,从眼缝中注视着面前的黑暗,意图从那片黑暗中找到敌人的眼睛。

可是,却什么也没看到。

正在惊疑间,那呼吸声又好像转移到了身后。俞湘君急切地旋身,回头再看,却也同样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什、么、都、没、有。

就连应该存在在自己身后的海千帆也不见了。

那一双总是透露着从容与睿智的眼睛,竟然也凭空消失了。

俞湘君心下暗惊,正想着不会是敌人躲过自己的视线,从背后偷袭得手?正担心海千帆已在不意之间着了他的道,手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

握住自己的手纤长而有力,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双,心情不可思异地一下子安定下来,那只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掌缘,在掌心写道:“我已知晓此人身份,交由我理。”

他倒是见机得快,一见俞湘君灭了火,就知道他的用意是要在黑暗中把敌人找出来,马上也闭上了眼睛,倒害俞湘君无端被吓了一大跳。

俞湘君回捏了他一下,正要写下:“此人是谁”的疑问,眼前的黑暗中,却倏然出现了一双绿光莹莹的眼。

那双眼睛一开始还在遥远,但也不过眨眼间,就已经迫近到眼前,鼻端嗅得一阵浓烈的腥膻气味。

对面的敌人比他想象的更高明,竟然不必凭眼力,也能在黑暗中准确地挣到他们的位置。而且这种轻盈的跳跃,速度竟如风一般迅捷,似乎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所能。

俞湘君在这一刻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不过既然先前想以黑暗盲点制敌的计策已经被轻松破解,虽然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方式准确找到自己位置的,但至少知道了他不必凭着眼睛的光亮寻找攻击对象,也就无所谓再掩藏自己的眼睛了。

于是,扣紧了自己手中的兵器,紧张地注视着黑暗里的那两团绿幽幽的光芒。

那个倏动如风的人跳到他的对面,停下了,向这边瞪视着,似乎在掂量对手的分量。那双眼睛,目光里透着兽性,凶狠,像是在黑夜里嗜杀猎物的狼。

俞湘君与这黑暗中的敌手对视不过十瞬,却已经觉得自己满手冷汗,那人光是静静对视就已经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力,而且不知为何,有一种几乎是直接攥住心脏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光是这样对视就已经超过可承受的极限,俞湘君心知再这样下去只会燃尽自己的勇气,当下轻斥一声,反而一反常态地抢先出手。

“呼――”

对面那人竟然也不用助跑起跳,轻松地从他头顶五尺的高度跃了过去,冲势不减。俞湘君想到自己身后就是海千帆,那个人恐怕一开始就想先出其不意解决掉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再对付另一个,大急之下硬生生收势,咬着牙忍住那因力道回击而泛起在喉头的腥甜,急欲调整内息回护时,一回头,却不禁怔住了。

在黑暗中袭击自己的敌人,静止在空中不动了。

阻止了他一击得手的,就是那双突然在黑暗里熠然亮起的眼睛,海千帆的眼睛。海千帆也只不过是在敌人逼得面前时倏然睁开了眼,那一双本就清亮的眸子,此刻竟然亮得灿若明星。乍然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眼前闪过一片白亮的光芒,就像有强光在黑夜里对准了瞳孔一般,反而叫人目不能视物。

“你是阁里的护灵,听命于我,不得违令。”

与此同时,海千帆的声音在洞里响起,威严而低沉,叫人有一种不由自主信服的魔力。

俞湘君被这话惊醒,赶紧收回眼,不敢再逼视那双精光霍霍的眼瞳,生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就要被他趁虚而入,从而无条件臣服于那双眼的主人。心道这应该又是他使用摄心术的结果,不过竟然有如斯之强的威力,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沉重的呼吸声在洞里响起,那个敌人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一直静止在半空没掉下来,此刻想必在与海千帆施加的强大暗示做抗争。

一上一下的两个人静止着,海千帆的眼一瞬也没眨,静静地与他对视。

无形的争斗。

面对俞湘君这样的高手也会产生心怯的那双如野兽般绿光莹莹的眼睛,海千帆却全无畏惧,从眼神到神态都极其镇定,就算有再强大的敌人在他面前,也无法令到他低头。

“听命于我,不得违令。”

威严的声音再一重复,亮晶晶的水滴落到了他的眼睫,向下流落。咸碱的汗水刺痛了他的眼,可海千帆仍是一眨也不眨地与那黑暗中的敌人对峙着,绝不低头。

敌人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加促,终于适应了这光线的俞湘君虽然看不清敌人的样貌,但也可以约略看到敌人的外形非常庞大。他之所以能在上方静止不动,似乎是因为上面吊系着的铁链的关系。

现在那根铁链子微微摇动,他在上面也跟着荡秋千也似的要动着,似乎也代表了他内心的动摇。

与他的动摇相比,海千帆镇定得有如中流砥柱,恒岳泰山,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注着敌人,直视对方的眼睛。

他站在那儿,气息安祥宁静,渐渐地,这一份如海般安祥平静的气息从他身上扩大影响到整个洞窑。洞窑内静得可听到共鸣的心跳声一拍、一拍地从狂躁乱跳到安稳。

黑暗掩去了他的面貌,仅有微光勾略出大概的轮廓。而他的眼睛,慈悲有如莲台上的神祗。

让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觉得,只要把一切交给他就可以安心了。

无论在黑暗中承受了什么样的苦难与折磨,只要跟随他、相信他,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就一定能找到光明。

本来手上捏着一把汗,打算趁那敌人不备之时偷袭俞湘君也停了手,虽然提醒自己随时保持警惕,但心中已无斗志。

“嗷吼――”

低沉粗嘎的声音响起,似兽类的叹息,攀在顶上铁链上头的敌人滑了下来,直接跳纵到海千帆脚下,昂起头,四肢着地,似乎在表示他的臣服。

这才敢重新燃起灯的俞湘君走了过去,跟适才在黑暗里对峙良久的敌人才打了一个照面,就几乎没吓得把手里的灯又掉到地上去。

伏趴在海千帆脚下的,那根本不是一个“人”。

也许头部还比较有人的形状,有着明显的五官,可是身体却遍覆着浓密的银白色体毛,根本如同一只野兽。

如果勉强来说,倒是像巨猿或是狒狒这类的动物,只是那个头,无论是五官还是表情,却都委实太像人了。而且下身包裹着的兽皮,正是他们在上面的洞窑中看到的、硝制过的那种,普通的兽类会有这样的聪明才智及羞耻心吗?

如果“他”不是单纯的兽类,也不是单纯的人类,那么,这简直如同人和兽结合的生物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不,或者该问这样的生物是怎么生于这世上的更合适。脱胎于人,却比人更强大,有着兽一样有强烈的直觉、敏捷的行动和卓绝的跳跃能力,这么说起来,它在黑暗中直觉地找到自己等人的方向,恐怕凭的不是视觉,而是嗅觉吧?

俞湘君好容易才克制住了自己面对这超出理解范围外的生物的恐惧感,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此对敌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凌驾于物种之上的压迫感,就好比鹿在对上狼时,就算眼睛看不到,仍直觉地感受到对面的生物非我族类。

海千帆倒是比他镇定得多,似乎早知道这山腹地下洞窑里存在的是这样一种生物,此刻正低着头与他喁喁细语,商量些什么。

“商量?”俞湘君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啼笑皆非的荒谬感觉。可是在看到那个兽人眼神动摇,似内心挣扎了好一阵子后,这才接过海千帆递过去的小黑匣子,转身几个跳跃又隐没入黑暗中时,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在心头涌起。

“他是……什么?”

看着海千帆皱起眉送他离去,俞湘君迫不及待询问自己心底的疑问。

“一个可怜的……孩子。”

海千帆看着他离去,日光定定地看着那仍半隐半现在黑暗中的阶梯好一阵子,到底忍住了没再跟下去。怔了一会,拉了一把俞湘君,笑道:“回去我再跟你细说吧。”

言罢,顺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循着原路返回。

俞湘君虽然一肚子疑问,但这里的确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当下也跟他向上而行,回到他们的寝宫。

淙淙的流水洗刷去了身上的泥汗,这半个多月来日夜辛劳的海千帆终于在水里完全放松了下来,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眼睛落到对面的俞湘君身上。

“我帮你刷背吧。”

泡在水中始终担心自己脸上的面具会有曝光的危险,俞湘君一感觉到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到自己脸上时,立刻主动绕到他背后,顺手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毛巾,蘸了温泉池里的热水,再松松地拧干了,顺着他背上的肌理向下擦抹,把因劳作而纠结僵硬的肌肉抹开。

海千帆自然没有怀疑到他这温柔的举动背后是逃避开自己的用意,只当是他体贴,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把整个身子瘫靠在池壁上,徐徐把自己刚才理清的事情一一道来。

“首先,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地窖里那个被我叫做‘护灵’的是什么人吧?不用怀疑,那是一个人,所以我说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感觉自己说到“人”的时候,俞湘君震惊得停下了擦拭的手,所以海千帆不得不多加解释。

“大概在四十多年前,海南有一个姓冯的大户人家,家里殷实富有,而且冯家的老爷又生得很英武,只不过……没有人知道冯家其实是一个海盗匪帮的销赃商团。而那位冯老爷的夫人,其实就是海盗头子的妹妹。她嫁过去的用意本是安插在冯家好监视他们销赃营运工作,不过那个海盗头子的妹妹倒是真心痴恋英武的冯老爷,也因为她到底出身匪帮,生性彪悍,是以冯老爷在乡里又以畏妻如虎而闻名,一向不敢沾闲野草,等闲也没有人敢去勾引家有悍妻的冯老爷。

“这海盗头子的妹妹嫁过去后三年,终于有了身孕,而冯老爷为保夫人能平安生产,从此移居别院,敬香礼佛。可是谁也没想到,就是在这时期内,一向惧内的冯老爷竟然与一个婢女有染,并导致她也怀孕了。怕此事传到夫人耳里,冯老爷立刻找了个借口将那婢女赶走。那个婢女本来就是被从外乡买来的女子,体质柔弱,生性温柔,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被向来被家里严妻压得死死的冯老爷看上。被从冯家赶走后,她也不敢张扬,悄悄地离开海南返乡,不久后,冯家夫人生下一个儿子,冯老爷大喜宴宾,只是他们不知道,在八个月后,冯老爷的另一个女儿也出生了――那个柔弱的婢女到底还是不忍扼杀掉自己肚里的孩子,打算一个人偷偷地将孩子养大,也不告诉她自己的身世。

“可惜,谁也不知道孽缘竟然在下一辈开始纠结,冯家的少爷长成后也颇有父母之风,相貌堂堂,侠气英武,最好打抱不平,在海南一带成了有名的侠少,就连他的舅舅,也就是一向做海上生意的那个海盗头子,都有想把他收做衣钵传人的念头。一冯少爷与人谈生意而夜宿青楼,不意救下那里的魁娘子,居然一见倾心,不管家人父母反对,索性带着那魁娘子一起私奔投靠了舅舅,一时间英雄美人,视为佳话。”

海千帆说到这里,见俞湘君听得入神,早停了手若有所思,笑一笑,将他手里的毛巾抢过,半勉强地让他在池边上趴倒,自己拿毛巾蘸了热水,回报他之前的好意。

“他们夫妻恩爱,那位魁娘子不久有了身孕后,冯少爷自然大喜,怕夫人辛劳,索性弃船在海上寻了个小岛,好让夫人静养生息。这时候,冯家的老爷、夫人也不得不原谅了他们,毕竟家族有后是件大喜事,冯家父母还特地到岛上亲自照料儿媳的起居,一家人在这胎儿的促使下,倒也终于算是过上了和乐融融的日子。可是……谁也没料到最恐怖的事就在十个月后发生了。魁娘子雨夜产子,生下的孩子竟然是个怪物。肤如焦炭,头大如斗,四肢却佝偻如爪。

“冯老爷看到这畸形的孩子,再细细辨认自己儿媳的样貌,心里自然就有数了。虽然那位魁娘子的相貌比起当年那个含羞远走他乡的婢女要明艳美丽得多,但多少也还依稀可辨其母与自己的遗传部分特征。

“一心期盼的孙儿竟然是亲生儿子与亲生女儿乱伦的产物,冯老爷当晚自杀,留下遗命一定要把他们夫妻分开。对丈夫还算是鹣鲽情的老夫人也猜到了这件事背后的原因,虽然当时她因生产无暇顾及其它,但多少也有听到下人的事后传闻,却没料到竟然现世报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偏他们小两口也是夫妻情,虽然有着公公的遗命,仍在苦苦哀求抗拒,不忍相离,于是当晚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儿子后,也在丈夫的灵堂上自裁追随他而去。一夜之间,家门惨变,那对鸳鸯交颈到底夫妻变成了异姓兄妹,实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一出人间乱伦的丑剧眼看就要再加上两条年轻的生命做终结,这随着他们舅舅到岛上来的却是另一个异人,他用一种奇特的控心术把这些记忆从那对兄妹脑子里删除了,虽然他们兄妹间总还觉得有种奇妙的联系,但曾经结为夫妻,并产下近亲混血而导致畸形儿子的事却都完全不记得了。那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也被偷偷拿到岛上森林无人丢掉。

“这件事情再经由那个异人做的强烈暗示,知情人都对那天发生的事极为模糊,不再提起。”

说到这里,海千帆沉默了一下,似为很久之前的那对兄妹的命运叹息,俞湘君敏感地察觉出他此时的心情激荡,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海千帆抬眼看到他的关心,终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笑着接下去道:“说到这里,也许你就已经明白了。当时的那位冯家少爷,就是现在的冯希山。而魁娘子从母姓,姓韩。当时用摄心术救了他们的人就是我义父,海阔天。他用摄心术施加了强烈暗示后,就把他们兄妹分开了。不过,摄心术虽然是控制人精神的利器,也并非完美,就好比每个事物的屏障都会有最不受力的爆破点,只要找到这一点,再坚强的壁垒也能打破。更何况当时我义父只是初学而已,留下的漏洞很多。而且施术者也会遭受被施术者无端的仇恨。

“我想,冯希山多年来竟然心积虑要造反的原因,大约就是因为这段被埋藏的往事,以及他无法消除的仇恨吧,虽然他自己都觉得恨我义父恨得莫名其妙。不过由于五年前那个孩子的现世,我想他们可能是忆起了一些什么,义父听到海岛上有这样一种兽人存在,立刻就明白了是当年那件事的余孽。

“他把那孩子带了回来,关在这里的山腹,并在这几年内都四派人寻找到当世最有名的大夫曲逢春,也是希望他还能有补救当年错误的一天。因为那孩子太可怜了,他没有能完全兽化,可是谁也不承认他是个人……”

话题意外地沉重起来。

知晓了地窖里的怪物之所以外形异变,是因为近亲混血的畸形儿,再加上被抛弃后被野兽奶大,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俞湘君不由得想起海千帆在地窖里与他商量的场景。

这样一个怪物,竟然还残存着自己作为人的意识,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更令人惊讶的是应该是知道了他的父母是谁吧?

冯希山,韩……雪凝?

回想韩雪凝那风情万种,盼顾生媚的风姿,无论谁也想不到这样的怪物会是她的儿子。

这么说,上一他看到冯希山在对海阔天下毒手时,对韩雪凝如此依依的表现就可以解释了。难道说,他们已经从海阔天的摄心术里摆脱了出来,重新又忆起旧事?

所以,最不可能造反的人有了谋逆之心,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又早有预谋。

“不过那个孩子还是天良未泯,虽然血脉天性让他会乖乖听命于冯韩二人,倒也还记得义父对他的好。”

在地窖里,那个兽人虽然不同意让他进入到下面最层的囚龙窖,但却答应了会照顾好被囚于此的海阔天等人,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以那黑匣子里的事物及时通知碧波宫。

虽然不能亲眼看到义父现在的状况,但至少知道现在他仍活着,这也就让人放心不少。接下来的事,首先是要把那个“缠绵”的解药找出来――思及此,海千帆一双眼睛在俞湘君身上溜了一转,这个倒是还得着落在他身上就是;还有,就是听说”海盟令”的令主也快回来了,此人立场未定,不过听说性子有如蓝护法一般火爆,要在他身上下些功夫,善加利用,回头动起手来,也让自己省力不少。

一边脑子高速运转着想事情,海千帆的手倒没停下,仍在俞湘君背上搓揉着,由肩至背,由背至腰,渐而至光滑挺翘的臀部,想得入神,那条饱吸了水而沉重的巾子滑落也没注意到,手掌触及那柔和凸起的弧度时,另一只手也下意识地附上去,掌心揉挤着那两团柔软而极富弹性的臀肉,修长的指下意识地探到微红股沟间的菊门……

“你干什么!”

俞湘君吃了大大一吓,直跳起来,脸上的面具因为水汽及汗蒸得里外皆湿了,薄到几近透明。

海千帆隔着朦胧的水雾看去,回过头来的那一双桃眼流转着怒气,双颊喷红,媚意横生。心猛一跳,顿时把刚刚脑子里转的百计千谋都抛开,一张鲜明的图像瞬时在脑子里闪现。

那画面中的人物是一个少年。

正确的说,是一个眉眼含春,正在与人做那档子事的少年。

水红的衣袍在黑色的床褥上比照成刺目的颜色,那眼角尤带着浓浓睡意,如海棠初醒般的少年正回头看着两人纠缠的下体,形式一幅淫靡却美丽的画面。

受那少年的视线盅惑,海千帆忍不住随同他的目光后转,却震惊地发现,在那个画面中,在那少年身后狂浪挺动的男子……是自己。

这一惊非同小可,海千帆用力地眨了眨眼,那幅鲜明得就好像就在眼前的画面却倏然消失了。

“擎阳……”

只余一声似有还无的呻吟响在耳畔,那画面消散后,少年仍如一缕不甘心散去的幽魂,在脑波上残留下这样缠绵的呼唤。

是谁?

那个突然打破了他记忆的封印,跳出来的少年是谁?

是自己曾经很熟悉的人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

俞湘君一手护着自己二度险遭狼爪的臀部,一手摇晃恍惚出神的海千帆,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我在想……烦心的事明天再管它。现在我只想要你……”

海千帆在他的摇撼下回过神来,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自己已然残缺的下体,甩了甩头抛开脑子里不正常的淫猥妄想,更向前一步偎进俞湘君赤裸的胸怀,一手抚向他胯间伏憩的分身,似有还无地勾引。

“虽然今天比平常都早,不过你有时间就多休息一点,应付明天的对阵不好么?”

俞湘君苦笑,他着实拿这个习惯于把性事当精神安定剂的人没办法。

海千帆直直地凝视着他,其实这个时候,身边那人已经从影子卫士脱胎成另一个人的事实已经呼之欲出,只要他一伸手,扯下他脸上的面具,真相就已经无从藏匿。

可是,为什么却下不了手?安慰自己说这个人留着还有用,或者,抱着这是最后疯狂的心情,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还没变。

海千帆淡淡一笑,眼光流转,媚意宛然。

俞湘君也怔然凝视着他,因毁容而丑陋的他,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完全抛开冷静淡漠的面具,当那双炽热的眸子盯着他,舍弃骄傲迟疑地透露出卑微的请求时,有一种叫人分外心动的魅力。

“还是说……你不想要?”

拉长的尾声好像长着小钩子,而那个人越来越过分的手,以指腹打着小圈圈一路绵密地划到俞湘君的心口上来。

那一瞬间,那颗心好像也猛然被勾了一下,还是不忍拒绝,他的要求。
时序已进入叛变阴谋的第七周,维持着表面平静的假想已经成了必要的义务。

从那场豪赌拉开帷幕以来,盘上黑白棋子对垒厮杀,不见硝烟的战场牵引着阁内大部分人的心。

海千帆掂着手上的黑子,将下未下,顺口重复刚刚信息堂见机禀上来的要事:“海宁县向官衙请命要求退返赌资被关押的三十余名帮众,一夜之间全死在大牢?”

“是。”

“一夜之间,尽数毙命?”

海千帆皱了皱眉,已经懒得去数这是第几”碰巧”在他落子时遇到这样火急火燎上禀的事了。

既然名义上他是”代理”帮主,无论是多烂的摊子,都是得收拾的。

“据传,这三十多名帮众全死于海老帮主的独门武功‘排山倒海’下。另外,‘海盟令’令主蓝如烟也于昨日抵达海宁,通过一色阁的联系站要求返回总部。”

“尽职”的下属”尽职”地禀明一切,不过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好像的确太巧合了一点――尤其是人人都知道海阔天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就是十三岁上出走的蓝如烟,另一个就是三年前被救回来的海千帆。

“他以什么理由要求返回?”

正好出现给人抓的“凶犯”吗?

这一步棋是冯希山布下的疑阵,故意挑起他与个素未谋面的蓝如烟矛盾的阴谋?还是事实?

海千帆眯起了眼睛,挟在手中的黑子迟迟难落。

“他的理由是……”眼睛往下溜去,手上拿着小黄纸片的帮众居然手也颤抖起来,被海千帆淡定的眸子扫视了一眼以示催促后,这才咽了咽干干的唾液,颤声道:“是……护送韩堂主的遗体回岛。”

这最后一句才刚出口,海千帆和冯希山二人手上的黑白子同时掉落,棋盘上的棋局为之一变,不过这会子没人注意到了。

“韩雪凝韩堂主死了?也是死于‘排山倒海’这种武功下的吗?”

海千帆还算冷静。

当务之急,是得确定下蓝如烟回来的意图。

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一开始他疑心这是蓝如烟与冯希山合作出来的骗局,不过,如果蓝如烟真的有意要与冯希山合作,他断不会拿冯希山唯一也是致命的弱点下手。那么,可是蓝如烟显示与自己合作的诚意?说到底,蓝如烟所凭借的唯一利器,就是那枚“海盟令”,凭他的势力,目前还不足以跟岛上新旧两派中的任何一派抗衡。

一瞬间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海千帆还当真判断不出这条消息对自己是有利还是有弊。抬眼看冯希山,脸上也是一片茫然。

倒是那个信息堂的小跑腿还算机灵,赶紧先接着把下面的话一起念完了,免得自己被责骂还得分几进行。

“据说韩堂主死于一种奇怪的毒,护灵女已经准备出发了。蓝令主坚持要带一个同伴上岛,所以一色阁那边没有答应他同行的要求。”

呼――一口气念完还真喘,可是偏偏这大堂上气氛紧绷得让人连气都不敢喘。

“少帮主,属下认为此蓝令主有莫大嫌疑,不宜让他及其同伴回岛,请派出巡海使将之驱逐。”

吃药?毒药?

冯希山念电转,隐约想到一点不对的地方,不过因为太过震惊,也还没从愤怒中恢复过来,当下先选了一个最有说服力可以公报私仇的方法。

“……”

又来了,这老贼一箭双雕的伎俩。

如果蓝如烟没有杀韩雪凝,那么此举势必令蓝如烟对派出巡海使的阻挠他回岛的海千帆恶痛绝。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蓝如烟真的杀了韩雪凝,这一手借刀杀人也玩得漂亮,将来蓝如烟的父亲、火爆的左护法替爱子报仇时,估计不会向着“仅是提议”的冯副帮主而去。

也罢,总部的令规本就有不允许带生人上岛,为了争取时间,不能再让时局变得超出自己掌控范围,这个丑人还是得做定了。

海千帆摆一摆手,示意这个提议他允了。

两边的首脑人物都为这一突来事件而紧张,众人也议论纷纷时,在海千帆身旁到底俞湘君却注意到写着蓝如烟要求返岛那纸素笺上,有淡淡的蓝墨画了个门扇般的纹。

看到这同门联络用的暗号标记,俞湘君心里一跳,心知是之前袁蔚中提到过的那个接头同伴近期内要到岛上来了――可是,为什么这消息却是在海天一色阁令主的信上同时出现?

这边俞湘君惊疑不定,海千帆却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经意般转头询问道:“影,你对这个置还有别的意见?”

座下除了拥冯派外,多数是还蒙在鼓里中间派,还有多少是自己人,海千帆也不能肯定。但至少,他知道自己身边这人目前是不会出卖自己的,也是现在在这大厅上唯一能说出自己想听的话的人。

“属下觉得,无论蓝令主是否杀人凶手,至少应该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以示公平。”

虽然疑惑多多,可是现在再与那边联系也来不及了,目前能做的只是努力保住蓝如烟性命,就算他不是自己要接应的那人,但起码也有相关联系。

察觉到厅堂内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落在自己身上,俞湘君略微感觉有点不自在,但仍尽可能用公平的说法说服众人。

“那好,如果巡海使不能拦住他们的话,我们这里对他及他说要带上岛来的同伴都不再阻拦。”扫视了一眼还持有所议论的众人,海千帆加重了语气:“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在海上击败巡海使的话,这也算是天意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不敢再有异议。

在海上与几乎可以跟巡海夜叉相比拟的巡海使海战,能活下来的机率委实太渺小了。更何况座下除了完全听从冯希山号令的人外,也有不少与火爆蓝护法交好的帮众,若真是把他独子断绝生路,将来也不好在蓝护法面前交待。

“人裁不定的事,就让天裁定吧。”

海千帆走到窗前,凝视着火烧云烧得如火如荼的天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贯淡雅从容的脸上出现了少有到底坚毅之色――那是已下定了决心的绝然。

“人裁不定的事,就让天去做裁定?”

俞湘君跟在他身后,默念着这句话,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也许,是真的要让老天来做了裁断了。这段感情到底是一时迷茫,还是完全错误的?答案只有一个,很快就要摆在眼前。

这是他的选择,也只能是自己的选择。

那真相就算真想掩住眼睛不去看,遮住耳朵不去听,但总归是掩藏不住的。

事实就是事实,无情却又公正。老天爷的眼睛永远不会闭上,淡漠地注视着汲汲营营的天下众生,玩弄他们如蝼蚁。

***

“呸!该死的,老天到底长不长眼啊?!我这么善良厚道、英俊潇洒,天妒英才也不是这么妒的啊!”

在海千帆与俞湘君都认同命运应该听从天意安排之后不久,海面上,有另一个男人正狼狈地在一叶扁舟上挣扎着,狠狠地咒骂老天。

这就是尾随一色阁护灵女们出海后,骤然遇难的“海盟令”令主蓝如烟与他的无良上司云飞扬两人。

也是海千帆和冯希山等人等待转机……或者说,是危机。

不过,现在还有力气咒骂老天的人只剩下云飞扬一个。蓝如烟因为力战如鬼魅夜叉一般的巡海使而功力损耗过大,醒也不醒地在棺材里昏迷着,在无药无援的海面看来是凶多吉少。

“呸,好难吃。”

抓起一条不幸路过的小鱼放进嘴里,嚼了几嚼,咸腥的味道无论如何都没厨房里大师做的鱼生的味道,云飞扬皱着眉,尽力地忍着欲反呕的感觉,把那鱼肉嚼到烂成糊状,腥味也在唾液的综合下化得稍淡了些后,低头朝面白如纸的蓝如烟哺去。

骤然遇难,他们根本来不及保有淡水和食物,而两人中,能认识这一带海航线的又只有蓝如烟。在这一望无涯的苍茫海面,若是他不醒,那就两人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好烫!”

贴碰到一起的额头一方冰凉,一方滚烫,发现蓝如烟竟然因为缺水、虚弱等原因,在这紧要当口中了暑,云飞扬头上青筋呈立方倍爆起,几乎想冲到天上,把那不负责任的天皇老子从宝座上揪下来爆打一顿――不过照现在这种情形看,估计他的这个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

“蓝儿,小蓝儿,亲亲蓝儿,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一个人唱独角戏是很悲哀的,尤其在这四顾无人的场所。

云飞扬轻拍他的脸,那苍白的面颊被拍打出一层淡红的绯色,衬着他本来单薄秀美的脸,倒是分外妩媚了几分。

然而、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上去单薄的身子倒是强韧的很呐!居然可以把自己弄到在他身下哭泣求饶……

一想到某个令自己恼羞成怒的事实,像云飞扬这种把城墙砌脸上当皮的人,也忍不住老脸一红。

老天,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没有淡水他们撑不过三天。这三天就已经是他此生最后日子的话,无论如何他也得在临终前实现反攻愿望,免得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无法面对自己被一个女人一样对待捕快强上了的悲惨人生。

呃,不太妙,就在他嘟起猪哥嘴准备一亲芳泽的时候,一轮亮得晃眼的金乌转眼间把他的邪恶念头曝光于明亮的阳光之下,感觉蓝如烟开始不停地打抖,发汗,却无法像理平常的中暑症状一样就近找树荫让他于阴凉之下,云飞扬叹了口气,老实下来,认命地拉上棺材盖,自己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辨认了一下方向努力地以漂来的浮木当桨――在与那怪物一般的巡海使性命相搏时,小蓝一下子爆发出来的破坏力还真是惊人。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因为在除了水还是水的海上,没有航标,单靠人力根本不可能有活路,而且在烈日下的体力随着汗水,消失得也特别快。白晃晃的太阳照在海面上,鱼鳞反射着刺目的光线,晃得几乎让人眼到想呕吐,可惜,咕咕做响的肚子让他知道自己除了胆汁外,什么都吐不出来。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把自己蜷缩起来,然后躲到那口棺材制造出来的阴影,避免流汗造成更大的体力流失。

他一向不是轻易认命的人,但这一,是真的生还无望了么?

而且,极有可能,堂堂六扇门信任代统领会被认为是和个小卧底在一起凄美殉情……天啊,这叫正名应为极正义的“因公殉职”的他感觉多么冤啊!

***

“什么,巡海使的尸体漂回来了,而蓝令主不知所踪?”

棋盘上的无声厮杀已经进行到了接近尾声。

在棋盘上的情况也一如海千帆目前所的地位一样,在四面楚歌中孤军奋战,眼看着敌人节节逼近,却无力、也不能做有力反击。

这时候,时刻关注蓝如烟返岛一事的拥冯派帮众报上得到最新情况,却叫他也大大吃惊。

惊的是蓝如烟的功力,竟然能在海战中大败海怪一样的巡海使;惊的是这一盘棋已经越来越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也许结局未必能尽如人意。

“我去看看情况。”

至少可以从巡海使的死状上看出蓝如烟的武功到底如何。海千帆伸掌轻轻一拍,机簧弹起,一个方形的透明匣子从天而降,把这盘未尽对待棋局罩得严严实实――据说这是一个波斯巧匠做得到精巧事物儿,叫什么“玻璃”,透明而坚固,众目睽睽之下,想在棋盘上动手脚是根本没有可能,以确保此巨大赌局的公平性。

冯希山本来也想跟过去,可是中途被人拦了下来,不过难得的是被拦住的他没有生气,看了看海千帆渐行渐远的背影,跺跺脚,一溜烟的却往另一个相反方向去了。

“少帮主。”

守在尸体边的一个青年帮众见海千帆过来,行了个礼,不过脸色却不太好看。

毕竟,任谁看着一具丑怪难闻的尸体,感觉都不会好到哪去。

“影君留下,你们先下去吧。”

看着孤零零被远远地摆放在海滩上,姿态奇怪的浮尸,海千帆也皱了皱眉。不过他皱眉不是因为恶臭与那因为生前就已经很难看死后更是丑怪莫名的尸体,而是他们这种避之惟恐不及的态度。不过,若不是与海老帮主有协约在,这位宁愿待在海里和鱼虾蟹做朋友也不愿相信人的巡海使,恐怕情愿葬身鱼腹也不会拼死游回来吧?

如此,便不能让他临终前的最后一番苦心被白白浪费。

海千帆走近那遍身都是伤痕的尸体,失血的伤口被海水浸泡得已经发白了――可以想象,如果不是这种疼痛刺激着让他一直清醒,按说这样的伤势根本不可能再游回来。

这样想着,海千帆开始着手检查尸体,生了水锈的脸上、身上,有着类似蜂窝一样的细小伤口,按压之下发现内脏似乎也有一定程度的损伤。真正的死因是因为受伤过重,失血过多。

不过值得让人注意的是伤口的形状,每一个都是外大里小,好像是由外力向内旋转着猛钻所造成的,这种由外至内旋转将力量集中于一点的功法的确是海阔天武功路子没错。

若是蓝如烟真有如此功力,一瞬间让被关押的三十余名帮众同时丧命倒也完全可能。

仔细观察完那尸身的伤痕情况后,海千帆恭敬地行了一礼,伸手在他额上,胸前轻点,似做一种奇怪的仪式,然后升起火堆将尸体火化,骨灰洒入大海。

他在做这种事时,俞湘君一直跟在他的后面,感觉得到他心情沉重,所以并不做声。

良久,海千帆看着那浮在水面对待黑色粉末已经渐渐地消失在海中,一切归于平静,这才勉强一笑道:“这是我们海葬的规矩。虽然大多数人是把骨灰领回灵堂供奉,不过我想他更希望这样的归宿吧。”说着,看一眼俞湘君欲言又止的神情,立刻洞悉了他本要说,想想却没说出口的话:“你一定是奇怪我认识怎么都是些怪人吧?他们虽然面貌丑恶,但至少表里如一的‘真’。比起一些外表生得美艳,内心却毒如蛇蝎人来说,他们很安全。”

“……”

因为“安全”?

也是,至少面相丑恶的人,别人一般看到就会提防在先,这样看来,他们并没有欺骗性。这倒是比起外表一团和气,却会冷不防在背后捅刀子人要好多了。

俞湘君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他这话背后的意。

“说起来,你也是个怪人。”风吹起海千帆的长发,淡淡的月光映在他白皙的手背上,那手正抚摸着自己疤痕累累的脸,”你居然邀约像我这样的人一起走,有时候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你到底看上我哪点?”

精光霍霍的瞳落到俞湘君的脸上,尽是探究与戏谑,也看得俞湘君一阵心虚。

却原来,这个人在感受到自己感情的同时,也仍然存在着疑惑。

不过也不能怪他,因为自己本身就很迷茫。

看着他眸光转暗,似乎陷入苦思的样子,海千帆忙又一笑,不再去逼问一个答案,只笑道:“过些天,等这事一了,如果你还没改变心意的话,倒还真的要跟我浪迹天涯了――因为就算不走,估计官府的人也追杀上来了,恐怕不能善了。”最后一句说得很轻,很轻,可是落到俞湘君耳里却如打了一个惊雷般响。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

看着海千帆离去的背影,俞湘君在后面跟了几步,觉得自己与他已渐行渐远。这事果然不能善了。

***

刻体会到这个事实,是在三天后,一个看上去秀秀气气、斯斯文文的青年闯了进来,一语不合,几乎没砸了整个大殿的时候。

“你到底把我爹囚禁到哪里去了?什么狗屁理由我不想听。”

那个穿着浅蓝色衫子,怒火飙了好几十丈的美青年,手中长鞭极具破坏力地摧残力所能及的所有事物。

“我若是你,真的担心你爹爹的话,现在就不会这么冲动。”

赶着上前阻拦的冯希山已经挨了几鞭子,海千帆淡淡的一句话,却止住了他进一步的破坏行为。

“这个,蓝贤侄也只是一时心急,少帮主勿怪。”

“……”

他就说依冯希山的功力,怎么会避不开那几下随便乱挥的鞭子。原来又是以苦肉计赚取别人的同情。海千帆看了一眼脸上带伤却抢着上前帮说话的冯希山,也不动声色,淡淡地观察蓝如烟的反应。

“的确是蓝如烟一时心急,请少帮主责罚。”

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这样貌与脾气都酷似火爆护法的青年一怔之下,嚼过了他话里的意思,却当真忍下了这口气,单膝跪下,为先前的鲁莽告罪。

“无妨,蓝令主纯是孝心一片,我又怎么能见怪呢!不过蓝护法的确因老帮主练功在紧要关头,无法出关与你相见。”

有趣,这孩子似乎比自己所熟悉的蓝护法多了几分耐性。或者,因为事关至亲所爱,所以懂得不能畅一时意气,行事当以大局为重?

海千帆倒收起了小觑之心。毕竟,做大事者,首要的一条就是能屈能伸,若是单只作凭逞一时的匹夫之勇,成就不过如是。再则,若他能明白爱之关切,为保亲人平安有时候行事不得不悖逆常理的道理,日后也容易把他拉到自己这边折阵营来。

他这边在总结与蓝如烟见面的第一印象,那边到底脾气还是与其父如出一辙的蓝如烟却有些沉不住气了,躬身再施一礼道:“那么,敢问少帮主,我父母何时陪老帮主入关?”

“一月前。”

“据我所知,老帮主所修武功一向以外家为主,从未出现闭关超过一个月毫无消息的状况。”

毕竟海阔天海水海盗出身,吃饭靠的是横练的一身硬功夫,又不像全真道士,没事就闭关几个月打坐练气什么的。

退一百步来说,就算真的老帮主在年届甲之际高兴再创新高,可是自己那超没耐心的爹也不可能奉陪到底吧?更别说根本没理会宝贝儿子这个多月寄来对待加急信函。

“凡事皆有例外。”――比如,被人以“闭关”的借口软禁时候。

海千帆苦笑。蓝如烟咄咄逼人的追问已经在帮众间引起了骚动,因为人人都知道他练的本来就与老帮主是一个路子,所以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分外可信。

反倒是海千帆,虽然说名义上也是海阔天的嫡传弟子,可是他毕竟带艺投师,坊间更是根据他极少胡子,形态举止也并不如海上男儿一般豪迈直爽,暗传他当初为了保命,练那种不阴不阳的素女经练入了魔的闲话。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充满了魅惑,若一个不慎,就好像会被他攫住了灵魂,陷入幽暗黑潭无法自拔,无论如何,这样一双眼睛生在男人――尤其是这样丑陋的男人身上真是可惜了。不过,跟这样的外形比起来,更重要的是他那种暧昧不明的态度,看看人家蓝如烟,虽然外表娇妍如女子,可是内里却仍是一等一的硬汉,不然岛上怎么这么多人都拜倒在他们父子的石榴裤下呢!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想向蓝令主打听海宁县衙关押的帮众们的死因?我就是为了这个,才特地准许你回岛的。”

他之前请求回来的原因之一,也是为了解释这个,不是吗?

一直被动挨打不是海千帆的个性,他开始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果然这件事更吸引众人的关注。毕竟那是三十条人命啊,其中也不乏殿上诸人的亲朋好友。

“你还有脸问,那些人不是你害的么?”

提起这个就更气不由一打来,要不是他少帮主的命令,韩雪凝又怎么会下手杀了这么多人,并且在杀了他们之后自杀谢罪。

他这一声厉喝之下,殿内“嗡嗡”的讨论声更大了。

只有冯希山嘴边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这一步隐棋,果然在关键时候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我怎么不知道?”

海千帆一怔,随即恢复常态,淡然诘问的口气十分诚恳。此时非常时,若是自己先惊慌失措、乱了阵脚,百害而无一利。

果然,见到被逼问的犯人还一派气定神闲,完全没有罪犯应有的心虚、愧疚,众人疑惑的目光又转向了原传闻的第一凶手身上。

“你……哼!”

说到底,他也没有证据证明远在离岛的海少帮主就是韩雪凝背后的指使者,偏韩姑姑又已经死无对证了,听他的口气,倒反是自己的嫌疑还大些。

蓝如烟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暗对韩雪凝说声“对不起”,为了不让她的牺牲白费,只能如在海宁县衙时一样先暂且从权,把背后的隐情瞒下,只说了韩雪凝一时偏激,失去控制而杀人犯案的全过程。

“这不可能,这背后一定有人指使,雪凝怎么可能杀了这么多人?”

目瞪口呆地听他说完自江淮到海宁,遇到韩雪凝的种种之后,最先叫出来的,自然的她的大哥,冯希山。

在听到韩雪凝服毒自尽一节,他已经虎目圆睁,泪流满面。一直留意观察他表情的海千帆怔了怔,虽然觉得不像作假,可总有一点感觉怪怪的,但一时也抓不到要领。

“无论韩堂主是否一念之差做下了这等事,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方好做出对她的决。”

冯希山的态度很奇怪……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事,这件事不能立刻下定论,还是得拖一拖才好。

海千帆举手止住了底下的议论,叫过平素负责岛上水战操练的管事,命他率船出海寻找韩雪凝的下落。眼见得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一时众人也无可再议。

“少帮主,难道您真的不想尽快找出背后指使之人,给枉死的弟兄及韩堂主报仇么?”

察觉了他拖延的态度,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蓝如烟这下反而肯定了自己的臆测,直视着他的眼睛,铁了心要逼问出一个答案。

海千帆同样凝注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忽儿淡淡一笑,柔声道:“蓝令主舟车劳顿,也累了,早些歇息。”

“我……”蓝如烟火大得很,这当口谁有空管什么累不累?可是看着他的眼睛,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却回道:“倒是真是累了,这就先休息去。”说话完全不受自身的控制。心中大惊,可是腿脚却不听使唤地向外走。

“好了,今天议事就得到这。冯副帮主,明天再想收复失地如何?”

海千帆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眸扫视全场,强制性地压下了所有的反对声音――他露了一手,在众人皆出其不意的情况下,的确很有震慑的作用――尽管是也包含了厌恶得在内的敬畏。毕竟,众人对他擅蛊惑人心的伎俩海上颇为忌惮的,所幸他自己也知道这并非正道,在公众场合并不常用,但不得不防着他会不会私下来这一手,不说别的,若是用了摄心术,让你把自己从小到大所做过的丑事都自行曝光,这人可就丢大了。

从应承了他点名的冯希山开始,众人保持着沉默一一退场。

***

“呼――今天你怎么了?不太有兴致?”

难得一个早早休憩的夜晚。

纱帐里,交缠的人影倏然而分。

海千帆停下跨坐在别人身上俯身亲吻的动作,明显感觉到枕边人今天似乎不在状态的异常,翻身而下,顺手取过放在一旁的衣服披上,掀开帐子走到窗边。

凉风扑面而来,瞬时把适才的暧昧与燥热都吹走了。

俞湘君走到他身后,对自己心中有事不能响应他的热情,而导致敏感的他立刻就被败了兴的事也不是不愧疚的,想了一想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伸出手去搂着他的脖子,低头去嗅他发上的清香。

“你看这点着百家灯火的离岛,像不像一艘巨大的船?”静静地倚在他怀里,海千帆看着黑暗里被点点火光勾勒出来的轮廓,突然有感:“而且是一艘永远靠不到岸的大船呢!虽然可惜是条贼船,如果……我是说如果,船上的舵手累了、老了、不想干了,还有下船的机会吗?”

“唔?”

俞湘君握了满把的青丝,抬起头来,若有所思:“你不担心吗?”

“担心?你整晚都在想什么啊?难得我们现在都比较有空了。”

本想好好补偿之前让他夜夜陪自己劳作到夜的苦,可是这人却魂游天外的样子,难道是下午见到了蓝如烟之后,立刻改变了心意?

想到最后一个可能,海千帆心底微酸泛起,不过也难怪,蓝家父子一向是岛上最受欢迎的人物,他人还没上岛,名却早先至,性情相貌,都是上上之选。与他的火爆但却开朗的个性比起来,自己的确是阴沉淡漠又不讨喜。

“冯希山一定先去找蓝如烟商量商量对付我们去了,你不先下手为强不要紧吗?”

看样子,蓝如烟并不像是与他接头之人,可是为什么他寄来的飞函里会有扇门的联络暗号?

不行,一定要找机会问清楚。

俞湘君脑子里兜转的全是这件事,其中还包含了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对海千帆不自觉的关心。

“蓝令主比我想象中的有智慧多了,不会轻易上当。如果冯希山太过心急,只怕反而会引起他的疑心。”

到底还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如果蓝如烟跟他父亲完全一样的话,倒还真得担心他会不会纵火烧了他的临海阁。不过今天初交锋,倒也放下心来,虽然脾气是暴躁些,却也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主儿,而且心思还算缜密。重要的是,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至少在知道父母有危险的时候,断不会轻举妄动。

不过,刚刚他说了“我们”?看起来,这个男人倒还真是奇怪,他真的没有把相貌放在首位,之前自己是不是错疑心了他?

想到这里,海千帆的嘴角却忍不住高扬。

“你这人……”

一低头却看到他正在偷笑,俞湘君转念间明白了他此刻心中所想,不由得苦笑。这个一向从容镇定,指挥自如的人,偶尔也会有这极孩子气的一面。

顾念他一向是习惯了把自己弄得疲惫后才好入睡,刚才又扫了他的兴,现在既然心事放下了,接下来的时间自然可以风光旖旎,手上一个用力,将他本来就斜倚自己的身子搂在怀里,一把横抱起他向床边走去……

上部・完
房里有人!

在出其不意被海千帆的摄心术所控,回房睡了一个时辰又三刻之后,躺在床上的蓝如烟警觉地睁开眼睛。

在任何时候都会对私闯自己房间的人有所警觉,还真是一种悲哀的习惯。

他那个老爹是不是一直被夜袭惯了,没事就从小教育自己的子晚上醒睡些,有个风吹草动立刻就把兵器操在手,管来人有理无理,先打再说。

“蓝贤侄,是我!”

来者恐怕也很有被他爹误会过的经验,立刻高举双手,出声招呼,免得鞭子上身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冯伯伯?”

来者居然是冯希山,他不去忙活着他亲妹子的丧事,半夜溜来找自己干嘛?

蓝如烟收回已经如毒蛇出洞的长鞭,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脾气也特别火爆些,揉着还有些隐隐做痛的头,没好气地道:“这么晚了还有事找我?”要真有事,在大殿上为什么不说?并且,最可气的是,也不帮自己出头,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帮主讨一个公道,至少问出父母的下落也好呀。

“咳,蓝贤侄,我知你恼我下午为什么不帮你爹他们说话,不过现在……唉,这少帮主野心可大得很,其实我很怀疑他已经把老帮主他们关押囚禁,只是苦于无证据,如果一味向他施压,又怕他恼羞成怒,反而对老帮主和蓝护法他们不利呀!”

心里有鬼的冯希山自然不敢直接与海千帆硬碰硬叫板,比起被蓝如烟误会来说,他更害怕海千帆索性破罐摔破、釜底抽薪。不说别的,用他那种叫人防不胜防的摄心之术让他自曝其短,就已经够让他这出戏唱不下去了。好在海千帆出于对海老帮主的孝心,始终都没有揭穿他的阴谋,只是保持沉默。但那个人却并不是完全任由自己摆布的,他也竭力在可容许的范围内做出自己的反击。老实说,在完全劣势的条件下还能强撑到今天,也不能不叫他对这素来阴沉寡言的少帮主另眼相看了。所以如今行事反而要更小心一些,不能因为蓝如烟带着“海盟令”回来,胜利在望就掉以轻心,到时候功亏一篑,才会叫他咽不下这口气。

“我们怕他做什么,我就不信,他还真的敢弑父弑师!”

一提起那阴了自己一招的少帮主,蓝如烟就气不由一打来,开始为了父母还勉强忍下了那口气也往上冲,他虽然说识得大体隐忍一时,但毕竟火爆脾气是天生的,只能暂时压抑,却不是能打从心底去除。

“蓝贤侄你有‘海盟令’当然不必怕他――只怕这也是他除了老帮主外唯一还忌惮的东西了。不如我们爷俩好好商量商量,明天看怎么收拾他去,对了,这人最擅长蛊惑人心,若是蓝贤侄真下定了决心要收拾他,可别留时间给他说些什么,直接上一去就结果了他,这才永无后患。”

鼓动火爆冲动的蓝如烟代为杀人,恐怕是最恰当的方法了吧?到时候若真有什么事事后败露,往蓝如烟身上一推,倒也干净。

冯希山的如意算盘打得滴答响,不过,被他煽动的蓝如烟却一怔之下,明显迟疑了。

也许是这些年混六扇门,导致他的是非观念多少有些与黑道不同。帮派若是发生械斗,人命视若草芥的事并不稀奇。不过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人家,似乎也太过――或者说这其中有什么是不能让别人说出来的东西,才导致冯希山想直接杀人灭口?

不,不对,这里应该有一些自己应该知道却没有被告之的东西。

另外,为什么冯希山只字不提韩雪凝的事?韩雪凝尸体在海上失踪,他这做人兄长的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是不是也太不近情理?

不过更重要的是,现在自己的海盟令并没有放在身边,为了确保云飞扬的安全,他把那危急时可在岛上保命用的东西放在他身上。反正自己既然没有把人带进总部,只在离岛范围内又有令主的信物,巡岛的人就算发现了,也不敢太过为难。

“蓝贤侄,你韩姑姑一向待你不薄。海千帆导致她不得不自裁寻死,这个仇你怎么也得帮报啊!”

见蓝如烟只是迟疑,冯希山倒有些着急。

这侄儿从小跟他爹一个模子出来的,离家十几年,难道天性也改了么?不,不对,那个人明明就说过蓝如烟绝对是一颗好利用的棋子,“她”的情报不会有错。

“仇自然是要报,冯伯伯,您知道我爹娘他们关押在哪么?我想先确认他们的情况。”

可不能一仇未报,又多搭上三条亲人的性命,蓝如烟多少考虑到了这一点,也是为了防止自己太过冲动,才会把海盟令放在自己信得过的人身边的。只是他不知道,此时的情况,又已经有了变化。

“虽然关押他们的地点很隐蔽,但我一定帮贤侄与蓝老弟他们见上一面。你等我消息!”

冯希山劝说这许久,已渐觉烦躁。不过也许可以好好设计让他与父母见面一事,最好使得蓝如烟一见就气愤填膺,直接杀向海千帆省得再费他一番口舌。

“那么,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

蓝如烟眼一下子就亮起来了,他这回来,主要还是担心父母的安危,至于海天一色阁内部争不争斗,老帮主出马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只要别抓他回来就好。

“蓝贤侄,切勿打草惊蛇的好!”

在一切没布置好之前,这真相是怎么也不能透出去的,蓝如烟既然能回来,就必须是纳入他棋盘里,为他所用的棋子。

冯希山诚恳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蓝如烟尽管心下嘟嚷,也只能接受他的说法,勉强忍过了一个晚上。

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个夜晚竟不能平静地过去,第二天一早,在海天一色阁里的大多数人还在酣梦之际,骤变又生。

“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一早被人叫起来的蓝如烟带着十二分的下床气,逼向天才刚亮就摸进海天一色阁总部后园并光荣被人抓包的奸夫,气不由一打来。

“我担心你么。”

话是这么说,但说着这话的云飞扬环抱着一个仙姑娘纤腰的手倒是一直没有放下,看得蓝如烟眼里生针,心底泛醋。

“呃……”

看着绷紧了脸皮的心上人,后知后觉地看到自己的禄山之爪放错了方向,云飞扬干笑着拍开被自己抓做人质的姑娘的穴道,却不提防她身子还没回转,就以柔韧度极佳的躯体,从不可思异的角度攻来的一掌。

“我的人,我自己会教训!”

在众人的讶异声中接下这一掌的却是正眼也没瞧这边的蓝如烟,他身形斜纵,蓝衫飘飘,如一道青烟飞起,又如细柳迎风,说不出的好看……只是脚底偏无巧不巧踩住云飞扬已有所警觉,打算向外开溜的脚丫子。然后,在众人更大的讶异声中,一把揪住了云飞扬不长记性的耳朵。

“我不是留书告诉你三日必返,别来找我的吗?你上来添什么乱!”

蓝如烟看着因为吃痛而嬉皮笑脸打躬求饶的云飞扬,无奈得紧。

亏他还把海盟令也舍下了,结果半点用都没有,这男人真是他命中的煞星,这下势必要想办法解决他进阁里的身份问题,给大家一个交代……头痛!

不过,蓝如烟在寻思如何解决他入阁的身份问题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大胆的方法――或者他可以借由给云飞扬一个名份的举动,再度试探海千帆的反应?任他再怎么城府沉,喜怒不形于色,但多少,在震惊的情况下,是个人都会有毫无防备表露出真实感觉的一瞬吧?而且这个方法无论成与不成,他势必都要让自己的父母出来做个交待。

至于海千帆会不会对接下来的事“震惊”……蓝如烟盯着被喝令带下去沐浴的云飞扬的背影,眯起了眼睛,盯得那个明明是背朝这边的人都激泠泠打了个冷颤。

温泉浴池,嘈杂的歌声和着水声飞流直下三千尺,惊得四周鸟兽走避――当然,还包括了人。

“呼――”总算是所有人都退下了。

云飞扬环顾四周,一片清净。再侧耳倾听,方圆百里之内寂然无声。呵,他这通过自毁形象,兼之魔音穿脑大法才把这些爱看热闹的闲人赶走的办法还真见成效,就是牺牲得大了点,以后都要小心别在路上遇到这些人就是了。

由此看来,外界所传,海天一色阁总部尽是些红胡子绿眼睛的杀人鬼,也只是传言,在看来,这些人大部分是一群被困在小岛上,不够安生又闲得要命的八公八婆总集合。

继续把水浇到头上、身上,云飞扬嘴里哼的调子非但没有减小音量,反而更大了。若仔细听的话,他那板荒走调的歌词,断断续续唱的是:“溪清柳绿春浓,野山中。乘兴徜徉共携手,佩剑执弓猎人行,妄夸捕鸟神射手,暗悦牧野放山歌。恶犬咬人牙齿利,乖迎主子尾巴摇。门迎六扇瓦顶霜,梁上哪有三脚猫……”

似乎在歌唱某捕鸟打猎的盛况,只是歌词粗俗不通之至。

这却是他与袁蔚中安排下的卧底的接头暗语。

因为他们把这的行动叫“捕鸟行动”,表明张下天罗地网、势在必得的决心。

那歌声远远传扬开去,嗓音嘶哑,歌词粗陋。还当真是飞沙走石,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听到这魔音的人们只有走避得更快更远。

这壁厢,早上被他一通大闹,早已惊动了的碧波宫里,一夜缠绵,习惯性早起后帮海千帆梳理着长发的俞湘君听到这歌声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了,眉头皱起,实在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一直等待的接头人,竟然是以这么一种光明正大的“特殊”方式来寻找接头对象,不过这歌声委实太难听了一点……估计不会有人愿意注意听歌词。

“我去看一下怎么回事。”

见海千帆也皱起了眉,显然被这一早传来的噪音扰了心情,忙放下手上的梳子,急忙走了出去。

别人他不敢说,但海千帆心细如尘,或许会因此而发现了什么也说不定。

一阵风似的向外赶,在接近噪声源的时候,俞湘君看看空无一人的四周,反而顿下了脚――自己突兀地过去就太显眼了。

想了想,走到漱玉宫那道温泉的上方,折下一片嫩叶,以极细的金针在上面穿孔成书,写了“人质在冯手,地点已知悉”十个字,放入水中,看它随水飘入温泉宫的入水口,不久,那里吵嚷的歌声就停了。心知里面的人已收到自己传达的情报讯息,这摸上岛来的云统领相当会配合,两边接上了头,还怕不能清查此事么?

海阔天等人的生死,官府并不如岛上争势的两派这般着紧。只要告诉海阔天被关押的地点,云飞扬出手毫不含糊,就一定能先发制人。不过,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要怎么瞒过海千帆的眼睛,这倒是个难题……这样一路想着,不觉已经回到了碧波宫。

海千帆已经整装完毕,正打算出门,见到他回来,微微一笑,面具下的眼睛精光一闪,却没有说什么,就像平常一样,带他一起到临海阁去了。

这一去,他还没有来得及认清自己同伴的面孔,就先被一个震撼性的爆炸宣言给吓住了。

“我要娶这个男人为妻!”

这句话从蓝如烟那唇红齿白的口中坚定地说出,引发的威力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海千帆也被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

俞湘君怔怔地看着堂下,虽然被晒得面目黝黑,但还是难掩那副哭笑不得倒霉相的男人。

此刻,他的一只手正被蓝如烟牢牢抓在手中,显然就是那个不会让别人错疑有二的被求婚对象。

“此人姓杨名云飞,金陵人氏,我决定迎娶此人为妻,请容我禀报父母。”

坦然面对众人或是讶异、或是宛惜、甚至是鄙夷的眼神,蓝如烟仍是一派自如的神色,毫不畏羞地介绍自己心上人的情况。

“……”

杨……云飞,应该就是他没错。虽然把姓名颠倒了一下掩饰身份,但从目前的种种迹象判断,他就应该是袁蔚中提过的,目前六扇门内职位最高的代统领云飞扬。

虽然说,俞湘君在袁蔚中的介绍下,多少也有点知道现任代统领云飞扬其人其事,但一直未得见本人一而。连先近在咫尺的距离,也只不过领教了他那把惊天地泣鬼神的歌喉而已。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从来没想过与云飞扬见面的机缘竟会在这样一个奇妙的时刻。

他们六扇门伟大的最高统帅,正被“娇美柔弱”的蓝令主紧紧抓住,正无比尴尬地想扭转自己遇人不淑、将为人“妻”的悲惨境遇,这个画面,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很想喷笑。

“咳,本座是否听错了?”

终于,所有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素来最是镇定的海千帆。尽管他自已也以品行不端而为人所诟病,但这般直接挑战俗世纲理伦常的大胆,可也是头一回见。不过,却奇怪的不觉得陌生。比起受到极大震惊的无辜帮众们,只是好笑又好气的心态占了上风。心里一动,好像又想起了以前的点滴,只是那记忆被压抑得太久,遥远而模糊。

“我想娶棠儿为妻,此生不弃不离。”

“孽子,那只是一个优伶男娼,你……你这般执意妄为,要叫我武家有何面目立足武林?”

棠儿……武家……那是什么?

这些个疑问才只是刚刚冒头而已,脑门一带随即传来有如重击的疼痛.阻止了他再想下去的可能。

那是他给自己强烈暗示的记忆封印起了作用。

定了定神,海千帆凝注着堂下站得笔直挺拔的蓝如烟,后者正紧抿着嘴角,直视的目光没有一丝动摇与偏移,邈视礼法而傲然的神气,坚定与任性尽显无疑。

这个火力四射的男子果然与自己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喜欢就不怕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让自己都忍不住想帮他一把了。

唇角勾起一抹魅惑众生的微笑,海千帆头一回不做任何修饰的把这个问题向正主儿引渡,回眸向冯希山淡淡道:“冯副帮主是阁中长辈,与蓝家又一向交好,你说此事如何决断?”

“冯伯伯?”

果然,被他这一牵引,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冯希山脸上,蓝如烟更是扬起充满希望的脸,就等他帮自己说上一句话。

“咳,那个……蓝贤侄,实是帮主练功正到紧要关头,我们无人敢去打扰,怕万一走岔了真气,后患无穷。”

看着蓝如烟恳切的眼神,冯希山一阵心虚,可是他们的布置还没完成,这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让蓝如烟造访那个禁地。

看着海千帆闻言又扬起了他那要笑不笑的招牌表情,似在嘲讽他迟早会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出现。冯希山装出不忍看蓝如烟失望表情般背过脸后,眼神却在瞬间转为凶狠――这是他挟海阔天为人质在手后,海千帆少有的直接反抗的举动。也正是由此,他头一回感觉在海老帮主这件事上,若是少了海千帆在前面当代打,他将承受到的压力有多大!不过,这小子在知道会有这种后果的情况下还敢把火引到他身上……哼!

“你们到底把我爹娘困到哪去了?!再不交出人来,我……”

在台下没注意到冯海两人的眉眼官司,被压抑了几天后,担心与惶急而造成的焦躁情绪终于突破了理智的封锁线,开始发飙的蓝如烟眼见就又要以可媲美风暴般的威力横扫大厅,幸好,这的火拴及时被人关上了。

一个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人。

――那个被他带到堂上来,信誓旦旦说要娶之为妻的男人。

云飞扬干脆果断地出手点了他的昏睡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短时间内“火烧阿房宫”这出大戏是不会上演了――天知道昨天为了收拾他一进门就大闹惹出的残局出动了多少人力,更重要的是,已经惨遭浩劫的大厅今天再来上一回旧事重演,恐怕就要整个翻修了。

“我相信凭杨公子的见识,定能好好安抚、开解蓝令主。”

海千帆也松了一口气,显然蓝家父子直接又火爆的脾气是他这样的人最不擅长应对的类型。

顺口向由于吃亏甚多,目前已成为最佳灭火员的云飞扬表扬几句,海千帆本想叫个下仆送他们回房,不知怎么,眼珠一转,却叫了自己身边最受宠的侍卫跑这趟差事。

“影君,我阁虽然一向不纳外客,但客人已不请自来,你带他四走走,也不枉来此一游。”

这一声吩咐依旧很淡。俞湘君一怔,当着众人,也不能说些什么,应一声“是”转身将云飞扬带出仍有余波的殿厅。

心里虽然疑惑海千帆为什么特特要叫自己做这件事,但尽管不知道他用意为何,此举无形中还真帮了自己大忙。

与云飞扬接头上后,他一直找不到机会避开旁人耳目,把自己掌握到的情报如数告之,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借着带路为名,俞湘君把岛内的守卫据点、险关要塞都引见了一遍。到了目前关押了海阔天等人的囚龙窖入口,还着重介绍、特别感慨了一番。

云飞扬眼神闪动,用心地把他说过的地点都一一记下。

见他不肯明白跟自己相认,似有顾忌,也没一口道破他的身份,仅在俞湘君将自己送回蓝如烟目前所居的厢房时,微笑感谢红叶题诗人。

“在杨公子面前卖弄文采那就是徒惹见笑了。请二位早些休息。”

俞湘君见他聪明地体味到自己的难,没有过分要求自己这个卧底做得更多,也松了一口气,一揖及地,打算告辞。

“好说,以后少不得仪仗兄弟帮忙。”

云飞扬把要打听的事都问了个大致清楚之后,也回了句客套话作别。

不过,掩下了自己想问最后却一直没问出口的好奇:这个青衣侍卫看起来像是很得那“少帮主”宠爱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他们间的这种“宠爱”到底有多?会不会影响到他对六扇门的忠诚?

变数良多,一切还须小心打点。

看着俞湘君离去的背影,云飞扬眯起了眼睛远眺那一片死寂的小院,打算今晚就先从那里开始察探。

***

因为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俞湘君回到碧波宫时竟然已经天色向晚。

海千帆独自坐在寝殿里,也不点灯,推开窗对着一轮明月,正在自沽自饮。

似已有几分醉意,嘴里喃喃地吟唱着一首小曲,曲意悲伤莫名,仔细辨识,只听他唱的是――

“世间几度冷暑?如何断我前尘。记忆不断啊忧伤不断,那伤已痛入了心肺!不忘如何不忘,苦乐轮回几人尝?忘便忘了罢,往事都成烟飞扬……忘罢都忘了罢……”

月色朦胧,朦胧的光线下他满是伤痕的脸面也模糊,让人联想到已经褪色模糊,却不肯消失的记忆之伤。

“今天怎么有兴致喝酒?”

俞湘君接过他的杯子,半带责备地问道。不过也并不十分拒绝这样的邀请,依他现在的心情,能痛饮一醉恐怕更好。

因为,也许今夜过后,一切都已经不能再恢复从前。那个针对此间的计划已经全面发动,刚才,就由他亲手点燃了引发大变故的导线。

“身上的担子快卸下了,怎么能不喝一杯庆祝呢!”

殷勤地把琥珀色的酒液注满了他手上的白瓷杯,海千帆饮酒后尤其黑亮的眼亮灿若星子,带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叫俞湘君不敢逼视。

“今夜还是小心点为好,白天你这样明着跟冯希山杠上,我恐怕他不会善罢罢休。”

为什么要找借口提醒他小心?自己一直不肯正视,逃避到几欲掩埋的真相,就要被掀开了。对这人复杂的情绪却还没有断。

把这虚假的伪相拖延到最后,这就是自己的心愿么?俞湘君想到自己的心事,不由得苦笑,酒竟喝得比海千帆更急。

“你还记得我说过,这个离岛就像一艘船吧?”这时,海千帆却按住了他的杯子,含笑望定他的眼睛,淡淡地道:“不过现在我却又觉得这里更像个林子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鸟儿太多了,猎人就会来。猎人来了,开展捕猎行动,所有的鸟雀都会纷乱地飞起来。在这种时候,你想这些鸟雀们是能凝聚一心想办法从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呢?还是继续各自为政让别人一网打尽?”

他一字一句地带笑说着,俞湘君的心也一分一分地沈了下去。

他果然知道了。这个“捕鸟行动”。可是为什么不揭穿,不逃?

海千帆却仿佛完全没有在意,兀自带笑继续说道:“天生万物,物竞天择,能逃出生天的鸟,以后也许能找到另一个新林子,过得比老林子更好、更长久,所以鸟儿们也不能抱怨捕猎的人。只是……这样一来,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戏文里常见的词句。

他隐晦曲折的,就是想要表达这个意思,从此来向自己绝别么?

不,不对!

只顾着自己纷乱难明的情绪,却几乎忽略了他所说的最重要的信息,蓦然间想通了所有的关键所在,俞湘君震惊地抬头看海千帆始终饱含笑意的眼。

官府此举是想肃清海天一色阁在南海上的势力。而海千帆!他竟然反过来利用官府缉剿的力量,打算借此把已是人心背离的海天一色阁内部做一大清整。

所以才把看到的一切都隐忍不说,所以才故意给他制造机会,静静等待那一张巨网的启动。

疯子!哪有人会把自己的全部都当筹码,在四面楚歌声中赌孤注一掷的一局?

“影君,劝君更进一杯酒,他日重逢,不知还有此情谊无?”

雪白修长的手从他的杯口挪开,更为他满上此杯。还未分别,就开始相期日后,这话从最擅长遗忘的海千帆口里说出来,却是分外的讽刺。

“我只怕,是你对我相逢仍不识了。”

俞湘君忡怔了良久,无法再瞒,也无可瞒,只有苦笑,喝到嘴里的酒也泛开了满口的苦涩滋味。

那个善于操纵人心的男人,只要他觉得是个负累,把有关于自己的一切从记忆中轻轻抹除也并非难事。

“嘘,今朝还有酒,邀君共醉!”

微凉而柔软的唇,贴上来哺过冰冷的液体。不是水,而是酒,燃起无色烈焰的助燃剂。

“我也许会忘了你,不过你要记得,你也一定会记得――我,不是‘泉’,我是海千帆。”

缠绵至水乳交融,海千帆喘息着突然重重一口咬上了俞湘君左肩,把憋屈在心底的话一性说清。

“不要说!”

俞湘君伸手掩着他的嘴,腰下一个用力,肩上被咬破的伤绽裂出血,滴落到他身下的海千帆身上,顺着昔日的旧伤痕在皮肤上渗开,在心口形成殊红绝艳的一笔。

“唔……”

这个男人,与可以遗忘的自己不同。他总是忘不了过去,但……可悲的是他只想沉浸在过去,拒绝接受新的改变。

固执的男人!

但这一点却叫自己心动。

大抵是因为自己懦弱地选择了逃避,所以仰望着敢于承受记忆之伤的勇者。

因为比起遗忘,记得,需要更多的坚强与勇气,才能毫不动摇地保留着完整的过去。如果是悲伤的记忆,记得,那是一种连骨髓都带着痛的感觉。

突然有一种残酷的快感――以后,就算这个岛、这片海域都在人们的记忆中完全消失掉,这个男人也断不会忘记自己吧?就算他不想承认,就算他自欺欺人,但心里总会保留着自己的一席之地,谁都夺不走,包括他自己本人!

这样一想,咬在嘴里的咸腥血汁咽到喉底,竟泛出了淡淡的甜味。

苦涩而又甜蜜,奇怪的爱恋滋味。

海千帆还沉浸在只想好好品尝这奇妙的恍惚滋味时,碧波宫门外一道飞掠而入的蓝影打断了一切。

“砰――!”

倒地的大门代表了正面承受来人怒火的下场,帐内,俞湘君在长鞭袭入幔帐的第一时间挡在前面,隔着纱幔一把握住了那毒龙似的鞭梢。

这短短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海千帆回神,立刻拿起散落床上的衣物披上,一边却不慌不忙地把垂地的青纱帐幔挽起,沉声道:“蓝令主,你夤夜到访,所为何事?”

听到他的喝问,俞湘君在床里用力地闭了闭眼――该来的还是来了。云飞扬果然本事不小,一点时间也不浪费地开展了行动,并早早把这在岛上藏了两月,谁也不敢言明道破的矛盾挑明开来,配合着蓝如烟的火爆脾气,甚至还没等到过夜。

这风流公子哥样儿的统领竟意外地有着如此之高的办公效率,也许之前说他是靠父亲权势上位的传言并不可信。

“你敢私自囚禁老帮主和两位护法,你说我所为何事?”

蓝如烟见抽不回鞭子,眉一立,顺手拔出了挂在墙上的青锋宝剑,冰冷的剑锋架在海千帆的脖子上,剑气逼出了一片寒粟。

“要是你想求我把他们放出来……这,可不像是求人的态度。”

那把颤巍巍的宝剑一个拿捏不稳,就有可能割下自己的大好头颅。在这样的境况下,海千帆不怒反笑,勾起的唇角为他丑陋的脸增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呸,就凭你也想叫我求你。我只问你,放也不放?”

这种明摆着挑衅的言行让俞湘君捏了一把冷汗,也愈加激怒了蓝如烟,手微微一震,长剑颤动,已经将海千帆落在颈边的头发削断了一缕。

“如果能放……我倒也很希望这么做。蓝令主觉得我软禁老帮主和两位护法能有什么好吗?”

海千帆目光闪动,现时的情形,他要如何把这个中缘由向蓝如烟说清?

尤其是保不准这宫里的人就有冯希山安插的人的情况下。

唯今之计,就是让蓝如烟自己去发现,谁才是最有动机谋权的人。

“你意图谋夺帮主之位。”

蓝如烟立刻就有一个现成的答案。回到岛上后人人都这么说,虽然蓝如烟本身并不确定。

“就算我现在不下手,等老帮主百年之后,帮主之位自然也一样是我的。”

海千帆耸了耸肩,感觉那剑也随着他的动作向上提一提,倒是没有伤害着自己。不过因为这小动作,接下来剑上透出的压力也更大了,冰冷剑锋上的寒意已切入皮肤。

奇怪,蓝如烟明明也不肯定海老帮主等人就是自己囚禁的,可是为什么却在夜冲进来逼宫?

或者他另有想除掉自己的理由?

想到后者,海千帆的心沉了下去。与此同时,蓝如烟下定了决心,喝道:“我只相信我眼前看到的事。你到底放也不放?”双眉一竖,挥剑即斩。

“叮――”

在剑锋堪堪触碰到他脖子的时候,之前隐在帐中默不做声的俞湘君却倏然出手,将原来绞执在手上的长鞭一递一弹,把剑身荡了开去,同时抱着海千帆向内一滚,避过蓝如烟跟着接踵而至另一个剑招。

“你?”

经此折腾,那幅宽大的青幔纱帐也被拦腰划断,蓝如烟看到衣衫不整的两个男人倒在床上纠缠成一团时,不禁讶然,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

俞湘君以凌厉的眼神瞪视着那把毫不容情的剑,心里的疑问却不能在这时候出口。

他知道云飞扬必会采取行动,但他到底是怎么理的?还是说,其实官府从一开始就有杀海千帆的心,所以才借由蓝如烟下手?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是官府派到海天一色阁的卧底,而蓝如烟却是海天一色阁前往六扇门当捕快的卧底。他在六扇门的身份与自己相同,也是个捕快,不过,不同的是他与自己执行的任务完全相反。然而,云飞扬却和这个美丽的蓝令主纠缠在一起,甚至还有过两个男人要结为夫妇的爆言。那个事事出人意表的云代统领到底与海天一色阁有什么纠葛?想在这南海上掀起多大的波澜?

“影君,不妨事的。”

感觉到他的担心与愤怒,海千帆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倒像是万一输了丢掉性命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似的――当然,他的确是认为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他是寻死过的人,被自己所绝然放弃的生命,现在多活一天都是偷来的。

不过,至少现在还不能死,还有未了的心事,还有人会为自己担心……海千帆抬眼看向蓝如烟,脸色一沉,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淡然,挟了微微怒火的低声道:“蓝如烟,你不要太过分,现在代帮主是我,无论我要做什么事,大家都不得有异议,不是吗?”

“你最好也别忘了,海盟令在我手上,老帮主就是防着有一天会出这种事,才叫我掌管海盟令的。”

被他眼睛盯得情不自禁地回避开去,毕竟海千帆出其不意以摄心术控制过他的往事还记忆犹新。但蓝如烟毕竟也曾经是老帮主青眼有加,想纳为继承人的对象。而且,掌有海阔天不在场时最具生杀大权的“海盟令”――虽然现在不知道被云飞扬弄到哪去了,但虚张声势也是必需的。

然而,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虚张声势的心虚?就在刚才,他终于按捺不住,夜闯囚禁自己父母的禁地,却因为一个意外而由此对自己一直信任的冯希山产生了怀疑。在发现自己必须在相信海千帆或是相信冯希山中选一个时,他一时意气选择了刺杀海千帆的举动,但……这只是因为不愿意相信自己至亲至信的人背叛而做的么?

火气渐渐下去,一旦冷静下来,蓝如烟突然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动手的力量。

虽然只是个卧底,但毕竟在六扇门待过了一阵子,知道无论自己怎么想否认掩饰,事实的真相也就只有一个,它静静地、沉默地摆在那里,从一开始就存在,只等着别人发现它、找到它罢了。

但……也许每一个陷入困境的囚犯都会有一种妄想自欺欺人的本能,他们拒绝去接受事实。

敏锐地察觉了蓝如烟的动摇,海千帆却没有对他之前的鲁莽和误会大肆训斥或数落说教,只是静静地提出了自己的保证:“那么,我敢担保,蓝令主拥有的权力在我代帮主的期间内一直有效。”

给蓝如烟这个权力的人是海阔天,海阔天不死,由他亲手发出的“海盟令”才会有效。

海千帆在明知对自己情形不利的情况下,还敢保有另一个人对自己的生杀大权,这本身就已是最有力的保证。

“你敢发誓?”

动摇的蓝如烟终于放弃了挣扎,直视着对方淡然而坚定的眸子。

“我发誓,将尽我所能。”

海千帆凝视着蓝如烟的眼睛,一字字道。

这句话不是承诺,是誓言。

听到海千帆这么干脆利索的向自己允诺,蓝如烟手一抖,把那用来威胁的长剑收回,回旋时剑走偏锋,一剑将帷帐前的立鼎香炉从中劈成两半,借此立威:“我姑且信你。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余下的话他也不多说,扬起头“铿”的一声长剑入鞘,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唉,虽然火爆冲动,却意外是个好家伙。”

见他转身离去后,海千帆活动了一下自己被剑架着不敢转动而微有些僵硬的脖子,回头看向俞湘君时,却见他带着有些忡怔的神情,呆然地望着自己的手――那手上因为连续两替海千帆挡去灾祸,却被划伤了,掌心一道伤痕,血流得急。

“呀!”海千帆小小惊叫了一声,赶紧拿过医箱来,小心地把他受伤的手掌摊开,清洗了干净后上药。看着他平平摊开,无端多了一道痕的掌心,海千帆笑道:“这下糟了,破了你的掌相,希望没有什么影响才好。”

“掌握命运的,不是手相,而是人。”

俞湘君本人到没什么,那伤上药时抽痛了一阵子后也就慢慢平息下去了。他想不通的,是云飞扬接下去还会有什么举动。

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突然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打断了。

那类似蜜蜂聚集的嗡嗡声不断传来,由远而近,好像近到就在身边,举目四望却又不在自己视线所能及的范围内,仔细听了听,却是从床后的内壁传来的。

“糟了,义父那边出事了。”

自然界中的蜂鸣天生就能引起人的警戒心,这一下突然来袭,又声势浩大,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听到这声音,海千帆脸色也变了。

这正是他亲手交给那地穴底兽人的黑匣子里,所装的金蜂。本意是要他拿来做与自己联系所用,有危险时放出一只便可示警,现在群蜂倾巢出动,被囚在地窖的海阔天等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想起自己适才因为应付蓝如烟的而无暇分心,海千帆脸色微变。

当下顾不上把俞湘君的伤口理善后,一把推开床铺内壁的暗道门,海千帆倏然飘起的身形有如一道青烟般掩了进去,袖子一挥,把那嗡嗡乱飞的金蜂尽数打落,自己直接向那费了半月有余挖出的通道一跳,急急赶赴囚禁海阔天等人的地下窖。

“怎么样了……”

紧跟着跳下来的俞湘君与海千帆只是前后脚到达,不过目击到现场的诡异场形却叫他忘了后半句要说的话,一时做声不得。

云飞扬!那个人会出现在这里,还勉强可以算在意料之中。可是,此刻的云飞扬带着满身血迹,一身狼狈,在那兽人居住下方的水窖内,紧紧地拥吻住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妇人,这情景却是任谁都想象不到的。

而且,那中年妇人他们也是认得的,是掌管后堂仙的胡二娘,她一向沉默寡言,老实本分,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与云飞扬有所纠葛?

他真是越来越不明白自己这现任的顶头上司了……

俞湘君发现继海千帆后,自己不能完全理解的人物又多了一个。

“……”

与他相比,海千帆的心思早落到在这水窖被水围困的中心平台上的那三个人身上,眼见得自己挂心了月余的义父虽然气息微弱,面若金纸,可是,还活着!

确认到这个事实后,心里一宽。情绪动摇间,却没注意到从另一边又早冲进来了两个人。

其中有一个甚至比他更快更急地冲到了平台上察探那三人的现况,是蓝如烟到了。

见到他比冯希山更快地抢上前,海千帆微一揭唇,却没说什么,现在倒是不必担心那三人的安危了。

只是眼下这情形,被隐瞒了几个月的事实一下子大白于天下,要怎么向还蒙在鼓里的帮众们交待?一时间杂乱纷扰的思绪铺天盖地而来,真相比他预计的早了许多时候被揭开,还有很多布置来不及完成――恐怕这才正是云飞扬也这般仓促行事的用意。

“你要亲到什么时候!”

在这诡异地方缠绵拥吻的“偷情”男女被火爆美人棒打鸳鸯,被蓝如烟狠狠一记“梆子”敲得滚到一边的云飞扬同时还得手忙脚乱地躲避来自身下女人的攻击,一时间狼狈不堪。

等一切收拾停当,有关于此谋乱的真相披露会不得不漏夜举行,最后时刻的到来已成定局,海千帆抬眼看向倚着石壁正在舐舔自己唇角鲜血的云飞扬,后者也回了他一个意味长的笑。

这一着“迅雷不及掩耳”玩得漂亮!倒叫他收起了小觑之心。

这个一向被传闻除拈惹草外毫无建树的六扇门代统领,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是个劲敌!

对视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出激烈的火。

***

夜响起的钟声悠扬地传播开去,与海涛声连成一片,在整个小岛上回荡。

“发生了什么事?”

被惊起的人们惶恐不安。似乎察觉到这数月来在岛上汹涌的暗潮终于涌出了海面,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呈现在眼前。聚集在一起的人们三五成群地涌向了在这个时间灯火通明的临海阁大殿,接受他们即将被告之的命运。

“老帮主?”有眼尖的一眼看到大堂上座上又出现了平白消失月余的人影,正待喜不自胜地正欲迎上去,却发现现场的气氛不对。多日不见的老帮主和二位护法神情萎靡,面如金纸,不是受伤就是中毒,少帮主与冯副帮主相对而峙,隐隐间有互不相让的架势。岛上的几个大夫都围在他们三人的病榻前,最后,却辜负了大家期望的摇头退下了。

海老帮主等人中的是一种奇怪的毒,竟会随血气行走,完全不可琢磨。

“把解药拿来!”

关心则乱,蓝如烟再也无法忍耐,他担心数月,好不容易救出了父母,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仍身陷险境而束手无策。当下长鞭一挥,直奔向海千帆而去――在他心中,始终对这过分阴沉的男人所有芥蒂。

俞湘君默不做声地从他身后绕出来,接下这暴风骤雨的招势。海千帆的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冯希山。在剑拔弩张地对仗的人群中,云飞扬却极有兴趣地从进了门后就一直看着胡二娘。

“海千帆,你狼子野心,老帮主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私下囚禁帮主及两位护法,还不认罪?”

冯希山到底还是殚忌海千帆的摄心大法,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只怕又在不意间着了他的道,当机立断,先发制人。

这句指定罪责的话一出口,他手下的人就已经冲上去,带动还有些摸不清状况的帮众,与守在海千帆身边的护卫们乒乒乓乓打做一团。

“若你们想要的只是我的命,何不大方些来拿?我只怕我死了,解药也未必能拿到手。”

倏然地抬眼对上仍在虚张声势,义正词严的冯副帮主,一直隐忍至今的海千帆终于也要出手了。他凌厉的眼神一扫,脚下不丁不八,却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在他顶上凝聚,由内而外扩大的气压头一回在众人面前显示他的强大实力。

“帮主,帮主刚刚好像动了一下!”

在这紧张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到的大厅里,一把尖锐的女声打破了大战发生前的寂静。那入殿来一直沉默不语的平凡妇人胡二娘也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众人身后,此刻正惊叫着扑到海阔天的软榻边去搭他的脉搏。在凝神聚气的当口,突然听到这把自己极为稔熟的女声,海千帆蓦地想通了整件事的另一个关键所在,当下一惊,硬生生把即将引发的内力撤了回来,受这被自身引发的巨力一击,身子摇了两摇,一线殷红的血丝挂下唇角,已是受了极大的内伤。

他居然漏算了这一步暗棋,这下真可谓一子错,满盘皆输了。

“还不叫你手下的娈臣住手?”

看着蓝如烟仍在与影卫缠斗不休,冯希山厉声向已经馁了气的海千帆喝道。

“影君,停手。”

海千帆苦笑,从善如流。

被他喝止的俞湘君微微一怔,手脚一慢间早被蓝如烟打了一鞭,脸上刺痛,皮翻肉绽,他只担心自己的伪装当众被掀破,也不再恋战,凌空一个翻身,退回海千帆身后。

蓝如烟打得兴起,正待乘胜追击,跃起时却恰好看到自己的情人云飞扬躲在人墙后再扑向胡二娘,大有要对她进行二度轻薄的样子,不禁又惊又怒后,大喝道:“你还想干什么?”

训斥的同时长鞭出手,要给那个公子刻的教训。

以重伤之躯勉强全力出击的云飞扬早料到自己火爆又会吃醋的情人会有此招,在身形跃起的同时就已经以传音入密向站在最前面的海千帆招呼道:“替我拦下小蓝,这女人我来对付。”

听到他的指令后一呆,海千帆立刻做了因情况超出控制,目前只能跟官府合作的决定。二话不说,抢上前与蓝如烟缠斗在一。

退回去的俞湘君也立刻号令先前保护海千帆的碧波宫侍卫结成一个环带形的防护圈,竟是把中毒的海老帮主等三人,云飞扬与胡二娘都困在那个小圈内。前面是师出同门,实力相当的蓝如烟与海千帆缠斗得难舍难分,令人无法迫近,一时无人能近身窥探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情势一变再变,已不知何去何从的帮众们杀红了眼,变成了无差别混战的乱局,奇怪的是,这时候理所应当出来主执大局的冯希山也像是杀红了眼,一把大砍刀舞得风急,抢着想攻入俞湘君等人形成的合围圈内救人。

只是,不知道那个值得他豁出性命来救助的,是谁?

“统统都给我住手!”

已渐欲沦为修罗地狱的战场上传来一把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熟悉,但却悲怆。

蓝如烟怔住了,不再遭受他的攻击,海千帆也立刻停手退回保护圈内,一番抢攻后,已抢到最前面的冯希山突然变得面如金纸,像见到鬼一样倒退了几步,握刀的手紧了又松开,但最后也住了手。

这几个战团里的中坚力量都停下手,除了个别还煞不住势的帮众外,大部分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

“老帮主?”讶然发出的大叫声里,有惊喜,也有惊恐。

引起这数月来震荡不休的源头,海冯两帮互相指责,苦苦寻求而不获的人质竟然自己站了起来,面对一双双渴望求知真相的眼。

“不可能……”

明明,那种毒是无药可解的!冯希山喃喃自语,眼光看着在人墙后,来不及逃走已经完全被云飞扬制服的妇人。她凌乱的发髻垂散下来,掩去底下雪白的面庞,但已全然失去伪装。

“那是,韩堂主!”

辨认清楚了这青衣仆妇装扮的人究竟是谁,更大的骚动在劫后余生的帮众中掀起。

韩雪凝以绝代的风华颠倒众生,在岛上极有人气,谁能想象,有一天,这样的她竟会以一种蓬头垢面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眼前?更别提此刻她身上无疑还背着另一个叫人不敢信服的名谓――这场叛逆的主谋。

“你……你们…”

海阔天拼尽全身力气想站起来,可毕竟在这长达一个多月的监禁期间都不能动弹,说了这几个字后,只是咳喘,后继无力。

海千帆见此情形,皱了皱眉,突然扬声道:“杨公子,不,云捕头,何不把就你一个外人所见的真相跟大家说说?”

此言一出,与官府从来都是站在对立面的海天一色阁众人中又是一阵骚动。

被他点名,并一语道破身份的云飞扬挑了挑眉,无可无不可。知道这孝心极重的少帮主是不忍让老帮主再多费心力在解释这件事上头,拍了拍手,将海老帮主等人交给俞湘君看护,自己却老实不客气地往主位一坐――想必他满身的伤痛也着实叫他站得辛苦,这才抬眼看向海千帆,悠然道:“海少帮主,那我们不如从海天一色阁近期频频扰民开始说起……”

俞湘君听着他们唇枪舌剑交锋,把这出由冯希山与韩雪凝明演暗导的叛变步步揭穿,心却并不在焉。

此刻,他掩身于众人身后,海千帆留着全副精力与云飞扬斗智,正是他打听海千帆真实身份的好时机。

可是……迟疑地看向自己面前那个因为身心受到双重打击而显得分外疲累的老者,俞湘君又犹豫了。虽然知道现在是打听这件事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但临到话要问出口,却又害怕了。

就在他下定决心打算放弃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服,低下头,对上的是海阔天恳求的眼,俞湘君吸了口气――果然,湛湛青天不可欺。有些事,就算想装聋作哑地逃避亦不可能。

俞湘君认命地伏下身子,把耳朵凑近极欲诉说什么的海阔天嘴旁。

“你,你是帮那个孩子的吧?”会这么说,是因为看到他在海千帆危急时肯挺身而出吧?如果这老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帮助海千帆及取得他信任的真实目的,还会不会这样认为?

“如果这我逃不过劫数,你告诉千帆,让他到武家,河北泉州的武家……去认祖归宗。这孩子,一直不肯想起自己的过去,但是,今后我要是不能照顾他了,要有个人……有个人给他后悔的机会……你记住,你要记住……”

费力地说了这几句话,海阔天又开始咳喘个没完――估计云飞扬在救他们的时候动了些手脚,谨防事情有变时,这些人非但不能作为敌手,必要时还可挟为人质。

拖到最后,俞湘君终于还是知道了海千帆的真实身份,长久来困扰自己的谜团解开了,心中却殊无欢喜。怔然抬头看着还在与云飞扬言辞交锋的那个人,熟悉又陌生,他只是千帆,也有可能是其它什么人,但……绝对不是泉。

真相,叫嚣着、嘲弄着,越来越大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俞湘君紧盯着海千帆的视线也变得模糊。恍惚间,在那满是疤痕的脸下又浮现出另一张脸,渐而从那里钻出脖子、身子、胳膊……等那道鬼魅似的人影整个儿钻出来后,笑笑看了一眼这边,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那是泉,他永远地走了,嘲笑自己无谓的痴情,俞湘君脑中一阵晕眩,定睛再看时,刚刚附在他身上的幻影离去后,站在原地的海千帆一动不动,邃的眼睛看向这边,交织着怨愤、无奈、一闪而过的不舍等种种表情。但很快,俞湘君发现就连本应真实存在的海千帆都开始模糊,变成一团淡青色的雾,在自己眼前散开、散开……伸出手去再也触碰不着,只有那一双淡如琉璃的瞳一直在看着自己,那是近在咫尺,却无法到达的距离――似夜空里的星,总是这么近,又那么远地看着苍凉的人世,人人都能感觉得到它就在眼前,它的光芒拂照在你身上,但你永远也无法走到它身边。

“喂,你醒一醒!”大力撼醒他的是云飞扬,这位志得意满地掌控了全场的螳后黄雀正为下属的不给面子而生气,“你还发什么呆啊?!我都已经打完收场了,这个迷香很厉害,我叫你先掩上口鼻你没听到?是不是你也晕了?喂!”

随着他伸手掩上口鼻的辛辣气味,俞湘君总算恢复了清醒,驱散了一切幻象的视野里,在猝不及防倒地一片的人群中,海千帆的确正用瞬也不眨的清瞳在看着自己。他以无人能比的强韧精神支撑着,还没有完全倒下,只是那洞悉一切的眼瞳中,又以疏离了一切的感情,然后,断然阖上,不再睁开。

俞湘君又是一阵发呆,就好像长期注视着光亮的眼睛眼前突然失却了光源,整个人一下子变成了睁眼的瞎子,惶惑而茫然不知所措。

“这我们大功告成,都是多亏得你的忍辱负重,现在我们可以把这些人犯押回金陵候审了,你也随我同去吧!”

说着这话的云飞扬小心地把晕迷的蓝如烟抱上运送人犯的车子,自己向前面而去,不再回头。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有一瞬间他的表情暧昧,看不出是余情未了的怜惜,还是冷酷绝然的狠毒。

俞湘君紧跟几步窥探他的侧脸,但却无法从那短短时间内就恢复了刚毅的线条上找出自己渴求的答案――虽说无论是卧底还是反卧底的命运,都是一开始就决定下的背叛,但这个亲手把自己爱人送上囚车的男人真的不难过么?还是说成大事者必舍小节?

他不了解这个男人,可是却得知道他自己。

俞湘君在海千帆也被运送上囚车的刹那,伸手紧抓住胸口的衣服。

原来,“失去”的感觉即使经历第二,也还是一样的……

痛!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容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无论有多惊天动地的巨变,多缠绵悱恻的情感,对流光来说,都只不过是被抛弃在身后,让潺潺时间长河一点一点吞噬淹没的过往。

如白驹过隙的时间从来不做任何停留。

会回忆过去的,只有人。

红袖楼上,合着牙板唱此曲的歌妓似因此而有所感慨,动情,一双秀目因此而湿润了。

见酒席上的客人中,有一双幽的眸子关注着自己,似也注意到了自已自唱曲中流泻出来的伤情,忙把脸低下,以袖子拭了眼角,不为人注意地走到一边去。

这歌妓的秋香色罗裙已经有些残旧了,脸上的脂粉虽然抹得精心,却无力掩饰她已过韶华之龄的事实。

她也只不过是红袖楼上,正牌的红姑未出场时,给大家热场的过气妓女。

在过去虽然有名,但现在,若不是她的歌喉仍有客人捧场,恐怕在这贪新厌旧的欢场早无容身之地。

“哎,要说这歌喉,还是谢秋娘领关中第一,真是可以听得人耳油听出。”

在席间,摇头晃脑合着曲声打拍子的白胖商人睁开了眼,见同席的那个穿着淡青色绸衫的年青人仍在想着什么出神的样子,赶紧凑过脸来,极力夸赞。那白胖商人是云南的茶商,这想扩大自己的茶行,把生意做到关中,自然免不了要拉拢一些人脉、关系,最重要的,还是得把新店铺的资金下得足足的,那淡青色衫子的年轻人却是新近崛起的关中一代秘密钱庄老板。

谁也不知道年纪轻轻的他是怎么拥有这么多雄厚资本的,但从他这海记钱庄借钱的好是:手续简单,取兑方便。而且,从不过问取款的用途,只要能在限期内交接清楚账目,基本上对所经营的项目不加干涉。

“的确不错。”

难得地,那青年人居然也点了下头,笑了笑,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牵动了下,形成似笑非笑的高――这也是海记钱庄的招牌特色之一,脸上满是疤痕的庄主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幸好,他脸上的伤疤与一些江湖混混的“英雄疤”相去甚远,半点也没凶暴残戾的感觉,再加上他永远温文的态度,让人一看到他的伤残只会心生怜惜,反而成为了他与其它人交往时的有利条件。

不过,首与他接触的张大户心里还打了个突,心道这看起来像是混过黑道的海老板也不是好相与的,虽然他说自己身上一身的伤痕是幼时不小心被武师家的兵器架压伤,但这种气度,却断不是一般富家子弟能够拥有的。

“要不请她再来一曲?”

哎哎哎,要请的头牌铃音姑娘现在还没登场,就这样冷场下来也蛮尴尬的,见席上的贵客意兴阑珊的样子,张大户转头低声吩咐下人去再催请,回过脸来又陪着笑,小心地提议。这可是目前自己最大的金主,也是最有可能还会借钱给自己的一个。

年初的一场豪雨,耽搁了时间不说,还使得新收的茶叶也全抛水里了,他在云滇边境把老本都亏空了,现在不过是充场面的做法,按计划开新铺也是为了稳住人心,好让以往的客商对他这张记茶行仍有信心、继续投入,不釜底抽薪。

“如此……”

那海老板“嗒”一声合上扇子,一语未了,外面闹哄哄一通乱,接下来门口的龟奴拖长了声音唱牌:“铃音姑娘会客啦~”门帘儿一掀,在侍女的扶持下,进来了一个人。

能够摆这么大架子让客人候着的红牌当然是个美人,虽然风韵与气质跟六省五会的魁相比差了一点,但妙在正当样年华。只见她年龄在十五六左右,周身上下打点得团锦簇,精心打点的面妆水磨石似的毫无斑痕,她一进门,顿时吸引了大多数男人的注意,她也知道自己的魅力,拿着绢纱团扇掩面一笑,福了一福,这才袅袅娜娜地走到席前执起酒壶,笑道:“铃音向各位爷请罪,且自罚三杯!”

从她进门开始,才要上场重开声的谢秋娘便已无关紧要,起音的几声琵琶也早被这边的喧哗压下去了,相形之下,一边是青春正好的火热,一边是如捐秋扇的凉薄,垂下头去的歌妓嗓子也哽住了。悄悄儿移步退到一边,却是无人关注。

“铃音姑娘可让我们望眼欲穿啊!还不快给海老板倒酒。”

自古,生意场为什么总喜欢到风月地洽谈,除了借由此拉近男人们的距离外,还有要借红官名妓们的笼络手段成事的意味在。

张大户见自己这重金砸下请来的人终于登场,笑眯了眼,嘴里假意训斥着,早把人往那青衣公子身上推。

“公子,您好像是头一回……呃!”

娇媚地顺势跌倒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来之前已经有了三分醉意的铃音癫狂做戏,不过一双妙目在看到一张疤痕斑驳的脸时,不由得一怔,说话一半哽住了。

刚才离得远了看不真切,她又带醉,近看时才发觉这身形挺俊的相公居然面相丑陋,这一下心里头失望,加之年纪毕竟还轻,姐儿爱俏的天性让她一下子没能掩饰住这种失望,虽然立刻重打精神赔笑救场,但那海老板是何等眼力,只一眼便知她心中所想,倒也没生气,只淡淡一笑,眸底精光闪过,让张大户脸上汗都下了。

“是呀,头一回。不过得聆听妙曲,倒也不枉此行。”

不着痕迹地将惊吓住的姑娘扶起,那海老板脸上依然似笑非笑,唤过一个下人给开场献曲的歌妓秋娘打赏,伸出纤长秀气的指掩唇打了个呵欠,笑道:“我倒有些累了,这些日子舟车劳顿,比不得张老板精力充沛。暂且告退。”

“哎,这……”

他执意要走,张大户自然是拦不住的,只是没想到精心设下的一桌宴席竟然无功而返,这精明的海老板不是已经看出什么来了吧?还是他本来就品味古怪?张大户回头打量那红颜逝去的歌妓,看来今晚最让他满意的不过是这个歌喉出众的老妓女,而对正当妙龄、鲜嫩可人的铃音却是正眼也不看一眼,这海老板口味也忒特殊,嫩稚儿不爱爱那老姜汤?

还是他有什么没打听清楚的地方?

望着那主仆二人像是被鬼追一样匆匆辞别的身影,断不回头。张大户只好把这美人儿自个消受了,整晚都还在想着要如何去迎合这大户头的口味。这壁厢,那青衣公子才出一门,紧跟过来的高大侍卫便凑过来低声道:“少主,有人跟踪我们。”话语间甚是忧心。这个尽职的侍卫发现有人跟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那跟踪的人也很怪,尽是不发一言地远远站在一边,等自己要过去问询,还没到跟前呢,人就不见了。

作为一个普通的家丁护院,谢仕汉虽然是个粗打汉子,但到底也知道那个跟踪他们的人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但江湖行走,靠的就是胆气与义气,这满脸是疤的海少庄主给了自己一碗饭吃,自然怎么也不能辜负了主人的期待。

不过,虽然注意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却忍到现在还没报官的原因……是因为偶尔也看到跟踪着少老板的人穿了一身捕快的官服,那本来就严肃的脸在公服的衬托下更是凛然不可侵犯,倒有点可惜了长着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不过,若那跟踪之人是捕快的话,那岂不是说明了自己的新东家有作奸犯科的嫌疑?

也不对啊!少东家姓海名千帆,人倒是极和气的,虽然生得丑陋,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因此而自卑,那种淡然的态度无端叫人心折。跟在少东家身边两个多月,也没见他有做什么坏事,只是行径神秘一点,有时候一双洞悉一切的眸子瞧得人发寒,但基本上却是一个极厚道的生意人。再说了,这年头有钱人哪几个没有些怪癖的?只要他的怪癖不是生煎人肉,诱拐他人妻女,在谢仕汉的心中,这主人就仍是值得自己尊敬及保护的对象。

“哦?”

循着他的话向那边看去的海千帆却只看到一幅还在微微摇晃的门帘,那个人早不见了踪影。这倒好像是故意躲着要跟自己捉迷藏似的,自己不看他的时候,总能感觉到有一双灼热的眼,但看过去的话,却总是空的。

会是……那个男人吗?

为了接近自己,而冒充离岛近身侍卫的六扇门卧底,那个实名叫俞湘君的捕快?

与他的关系,狂乱而暧昧不明,从开始察悉他的身份起,就知道他会背叛,所以,也设计好了让他背叛的理由与时机。可是,却没料想,在那场四方都各逞其能、勾心斗角的较量中,利用与反利用互相作用的结果,居然又相互持平,继续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去――他仍是捕快,只不过现在已经供职到金陵六扇门,成为这个行业里的翘楚,他本人不但是六扇门里头的红人,也是现任统领云飞扬所倚重的左右手;他仍是被官府通缉的对象,不过这回是由明转暗,由于最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失效,力挽狂澜的结果,换来了现在的暂时和平,但行动却总有官府密切关注,只等把他们这些黑道的头脑人物利用殆尽,说不定就再来一场更大的通缉行动,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这,换来监视自己的,又是他么?

该说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海千帆唇角浮上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自己也说不出再与他敌对,心里头五味杂陈到底算什么感受。不可否认,那个男人是重生后的自己记忆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考虑过像把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轻轻放弃、重头再来一样,把这个人的一切彻底地从自己记忆里删除,但那一双交织着执着与火热的眼睛,却不肯轻易从脑海中消失。

再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那边,海千帆直接登上了来接自己的马车,放下的门帘阻断了视线,车子驶出,不再回头。

在那辆黑漆马车转个弯消失在青石板街上后,适才红袖楼空无一人的楼檐下,鬼魅般地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似乎打不定主意还要不要跟上去,眼神中透着迷茫。

老实说,他拿不准海千帆是不是又把自己忘了,就如把他们之前在雪山相遇就见过面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一样。

毕竟,离那一场在海岛上的叛变,已经过了三年。

三年前,他与云飞扬等人通力合作,将雄踞南海黑道之道的帮派联盟海天一色阁总部给摧毁,将总部里的所有成员缉拿归案。

却没想到,海千帆居然在这样倾巢而覆的情况下,仍旧计中有计,以收拾先前先冯希山等人叛乱而造成危害的水上帮派为名将功赎罪,逼得新皇刚刚亲政后实力尚且软弱的朝廷默许了他的做法,以此作为交换,保全了总部一干人等的性命。如果他运气够好,说不定已经摆脱了被通缉的黑道身份,逍遥地踏上光明大道。不过,就算他百般算计,到底也还没有完全成功,只如愿地成功解决掉了原来海天一色阁内部分裂的问题,现在他们仍是在官府的通缉黑名单上的人物,只不过因为还有利用价值,所以那张网一直没有收口。

但现在,新皇登基后历经图治了三年,已经渐渐不必仗仰这些江湖豪强们的鼻息,不必再用以暴制暴的极端方式。如果说以前的事方针是将这些江洋大盗放之湖海,任凭他们大鱼吃小鱼地相互吞并,那么,现在已经是可以收网捕捞那些被养肥的大鱼的时候了。

朝廷已经渐渐不再扶持某些做大的帮派,并开始肃清一些纠集为恶的乌合之众。

这风向急转的风尖浪口上,当年以此为要挟从天牢全身而退的海天一色阁自然也在清肃之列,不管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完全脱离打杀掳劫的旧行列,但以前做的,都必须要还了。

俞湘君就是因为知道朝廷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要秘密置掉几个作大的帮派后,跟云飞扬自行请命而来的。

因为他还有一个心结没有解开。

或者说,海千帆当年真的用摄心术在他心中下了蛊。

三年了,他一直没有忘记过那一双眼睛。还记得在天牢里,海千帆最后一计成功,带领众人轰轰烈烈地逃狱而去时,自己对他说:“保重。”

可是,那个有着无比坚韧意志的人,却是笑着回了他这样一句话的:“现在就到了说珍重的时候了吗?”

会这样说,表明那个人不肯善罢罢休,那时候还有一点小小的期待。可是,等得越久,就越彷徨,心从开始的鼓动浮躁渐渐地沉下去了。就算再敌对也好,其实,最担心的还是那个人干脆地把自己直接忘记。若是再见面他却不认识自己了,那种又是独自一人被留在原的悲哀,恐怕也会如那种说不出口的痛一样,不想再经历第二了。

对自己而言,自泉不在身边后,最值得纪念的是把他误认做泉的那一段在离岛朝夕与共的时光,但……快乐始终是浮在海面上烁金的夕阳,从自己隐瞒身份接近他开始,就知道这种热烈只能是短暂的。自己骗了他,心怀内疚。不过,那个狡猾的人其实也骗了自己。不,也许对他来说,并不算骗,他只是在明知自己误会的情况下,非但没有把这误会澄清,反而加以利用,布下了一个让人意乱情迷的局,然后,紧紧地抓牢了他由此而生的那一点点温情和不舍,使得他这个卧底捕快无法当机立断,而是一拖再拖把战机延到最后,这才使得他所重视的义父既没有死在冯希山手里,也没有死在官府手里。

他的心思如此缜密,恐怕先前由着冯希山在理帮派事务上胡来也在他的算计之内――如果这些帮派不乱,他还能以什么去要挟朝廷?

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当了他的帮凶,被利用得干净彻底,但却也因为骗他在先而生不起气来。

不过想到他事事都思考缜密的辛劳,的确是负荷过大,就不知道现在的他还是不是总要累到不成人形才觉得好眠?还是……又找人疯狂一夜,榨干所有体力?

奇怪了,明明知道他不是泉,为什么还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俞湘君看看已经完全不见人影的路口,苦笑了一下。其实跟上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却一直对海千帆避而不见,一是怕他真的完全把自己忘了,受不了那份打击;二是因为很在意海阔天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所透露的有关他身世的秘密:“告诉他到武家认祖归宗”。

若说河北姓武的,出名的,恐怕就只有那一家了。

一个兴旺了百年,却在一夕之间神奇陨落毁灭的武林世家。

严格来说,他们是一个刀客家族,前朝时以保镖起家,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后来不知道传到哪代的武家弟子,竟然从祖传的刀法上另有所悟,自创了“掌刀”这一绝世神功,在武林大会上连挑十六派掌门而不败,从此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武家也从走趟子跑镖的镖局一跃而成为武林世家,一时风光无限,无人能及。

其后,把老本行镖局交由支系的弟子去经营后,那名武家弟子与十二路白道门派共同结成了义气盟,自领盟主之位。因为武家本来就是跑镖起家的,跑镖这门营生,首要的是一个“义”字,然后还得会做人,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这镖才走得有惊无险。有这之前的诸般手段,加上为人比先前就是世家弟子的天之骄子们谦和,这会做人的武家趁势而上,几十年经营下来,居然成了赫赫有名的武林第一世家,统领群雄,匡扶正道,铲奸除魔,以这种不计代价为江湖通道做事的态度赢得了白道武林的尊敬。

不过,奇怪的是那让武家在江湖上有如流星一般璀璨的武家密技“掌刀”却从此不再现江湖。

据说是因这套“掌刀”威力过大,一代武家人只传一人,并且要由上一任“掌刀”传人选定,其后才将祖传的武功心法倾囊相授,其余子嗣不得觊觎。

其实武家会这样做,也是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因为这种由自身内力而催生罡气的武功如流星般现世时已引起了恐慌,若是武家人人会此绝技,恐怕整个家族最终难逃遭受他人群起而攻之的命运,但这套心法只传一人,并且由历代武家中武功最高的人掌管,此举不仅保障了武家的江湖地位,也同时消除了武林同道们生怕武家以武称霸的疑虑。

正因如此,武家代代都严守这条祖规,也从不曾向其它人透露每一代的武家弟子中到底是谁继承了“掌刀”的心法,这武功失传的消息走漏,也不过是二十余年前的事。

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个消息的走漏,居然仅仅是因为一个不长眼的偷儿无意间闯武家大宅。

其实这偷儿也没偷着什么,但却目睹了上一任武家家长,年逾七十的武家老爷子夜里在宅院里掘墙挖土、喃喃自语要找刀谱的怪癖,由于那穷极跳墙的偷儿并不知道自己闯入的就是武家大宅,在酒后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向外说漏了嘴,这才使得这个消息传播开去。

这事被有心人听去,几下两相对照,自然可以得出武家“掌刀”刀谱失传的结论。加之武家虽然依然主持着义气盟,可是却再也没有人见过武家人施展那“以掌代刀,似刀非刀”的奇妙武功,虽然当代的武家家长武啸天一口钢刀使得出神入化,江湖上的朋友也赏脸地配合着武家的身份地位,给了他“刀王”这个称号,可是自打知道他们武家的“掌刀”自上一代就失传后,看这当代武家掌门人的眼光多少也有些改变了。

且不说失去独门绝技的武家是不是还能担当统领正派武林的重任,但他们竟然把比性命更重要的家传绝学弄丢,这就不得不说是大失面子的事了。

在俞湘君打听得来的消息里,武家最后一代家长的位置坐得并不舒服,虽然有着响亮的名号,但多少因为上面两个原因被人看不起。武啸天的两个儿子武擎仁,武擎阳据说从十岁起就被分遣他,传言是分别到旁支家,及当年那悟出“掌刀”的祖先学艺的地方查找线索。

武家独门绝技到底失传与否就成了江湖里的一个谜。

谜题的解开是在七年前。远蜇于黔西贵州一带的冥月教突然进犯中原,身为义气盟盟主的武啸天自然得鼎力出头,却不料出师未捷,第一战就败在冥月教培养的刀客手上,眼见到父亲性命危机的当口,武家仅有十五岁的二子突然使出了失传已久的“掌刀”绝技,虽然技艺并未纯熟,但胜在出其不意,一招之间便将冥月教诸人惊退。

被传已经失传的绝学重现江湖,那一战的风采被众人耳口相颂,武家似乎也重拾旧日风光,但,就在那之后不到一年,冲天的大火在夜里照亮了天空,过后只余下满地焦黑的尸体,没有人看到任何一个武家人从那着火的大宅子里逃出来,那之后,江湖中再也无人提起武家。

不过奇怪的是,如果武家所有的人真的在那场火灾里死绝了,海阔天怎么还叫他让海千帆到武家认祖归宗?是当时病胡涂了,还是内中另有外人所不知的隐情?

海千帆,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很多,可是一如他的心事总是藏在疤痕下从不让人窥见一样,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给人解谜。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很干脆地“忘了”,把所有的过往弃之脑后。

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还算不算存在呢?

像泉,若他也把泉忘了,泉就好像根本没有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他喜欢过的人已经另有爱人,不想也不愿再提起他,所以自己断不能忘了,那是泉活过的证明。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忘了自己的过去,否定过去的人生,那么,要怎么定义现在?

不过……要记得泉,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这也罢了。倒是海千帆,这个狡猾的男人,他自己忘了,却要别人记得。更该死的是,他成功了!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那一种燃烧殆尽的情,叫他想忘……也忘不了,就像是硬生生嵌入大脑的记忆,无论什么时候都鲜明得难以褪色。

俞湘君看着脚下自灯火通明引向幽暗的青石板路,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跟了上去。

走过街头的十字路口他倒没有犹豫,只是一颗迷茫的心,却总是在路口徘徊着,踏不出前进的脚步。

***

千江有水千江月。

天上的明月与水中的倒影交相辉映,就好像许多个月亮落在人间,把清莹温润的光撒向大地,照得大地亮堂堂。

也正是因为如此,停车在河湾水磨石围墙庭院前的海千帆才一撩开帘子,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停在自家门前的不速之客。

“我就说在这里见过他出现的!不要,我要在这里等他!”

被一个人强行拉住,好像一只猴子一样整个儿攀在别人身上的圆脸少年脸都快皱成一个包子了,却还死活拧扭着不肯从正大门那个方位移开。

“我就说一定是你看走了眼!另外,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是他,也未必会天天守在这里――他又不是那只倒霉兔子,就等着撞你这笨农夫的树桩!”

两人中高个子的那个死命攥着另一个人的手,强制性约束他的动作却很小心。

“高非凡,你又骂我笨!而且我眼力才不差!我娘说我能抓住你,眼力真是好到非凡!呐呐,我娘可是诸葛女神算,她说的话绝不会有错了吧?”

被指责的那矮个子少年状似极委屈地反驳,但在突然想起什么后,转眼又高兴起来。后半句志得意满的话几乎没让话题男主角给激气到吐血。

“你、你们……你娘的!”

强力约束的胳膊无力地垂下。

本来前途无量,自动送上门去被一个先天不足后天缺陷的情人生生拗成前途“无亮”的神捕高非凡想不骂娘都不行。

早知道他的“岳母大人”是用这种眼光看他的,他打死也不要送上门去,给她家的白痴儿子当保姆,暖床,还有收拾一切烂摊子的那个倒霉鬼。

“俞大哥明明在这里出现过的,我也好想再见他喔,等他啦等他啦,然后我请你们去喝茶……呃,对了,高非凡,你能不能先借我几两银子?”

那个想着请客却还得借钱的少年很习惯性的把手往旁边那人面前一伸,好像他说了请客被邀请的客人就一定会到席似的,笑得一派天真。

“你见他干什么,上的教训还不够啊?我都说那家伙看起来好人一个,但却是个疯子……喂,你们在那边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当老子耍猴戏吗?”

被他的天真笑容打败,第一千零一地反省跟自己的天生大脑缺弦的情人争吵只会降低自己的智慧,进而陷入他奇怪的逻辑里活活气死自己(而那个祸害多半还极无辜地睁着不解的眼睛想不通别人为什么要生气),终于注意到有人回到这所宅子的名捕把一腔怒火全洒向无辜的路人甲乙。

“咳咳……余国舅,高捕头,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海千帆知道这对情人间的炮灰绝不好当,赶紧苦笑着下车,打起十二分精神,摆出灿烂的笑脸向他们两人打招呼。

说起来,余福常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当初被云飞扬及俞湘君设计,海天一色阁一干人等身陷天牢之际,他向朝廷献计祈求将功赎罪的血书就是由余福常帮传递的。

那福气比寻常人都大的小子,只要是他想一心想维护的人,福泽都还不浅。他最后一计能差强人意的实现,多是得他相助。

念及此,海千帆的笑容也不乏真诚,虽然大半夜的这两人在自家门前阻路已造成扰民之实,但毕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哼!原来是你在这里,怪不得……”

看到这个数年前瞒着自己,对自己天真情人加以利用的要犯,高非凡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他没说出的那后半句,是想嗤笑“怪不得俞湘君会在这里出现”。不过,转念一想,海千帆既然在这里,蓝如烟搞不好也相去不远。依着余福常的个性,见俞湘君倒罢了,顶多不过是小性子又犯了,要跟这位“俞大哥”套套近乎,问他以前与俞湘泉的事,但要是见了他唯一的好朋友小蓝那可就不一样了,肯定又闹着要留下来,而此外出,他本来就想赶着时间把手头上的一件案子办完,然后蹭几天假带着小福去常山泡温泉渡个几天假过过二人世界。

生平最不喜欢别人打乱自己计划的高大捕头自然不想节外生枝,二话不说抓起还在闹别扭的情人转身就走。

“呃,那个……海大哥,小蓝……啊唔!”

来去如风的一对瞬间消失,海千帆只能苦笑摇头。只可怜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新近护院谢仕汉,从见到夜造访的不速之客开始,他又紧张得握出了满把的汗。

不过,怎么最近盯上自家少东的都是这么武艺高强的人物?如果少东家惹到的对头本事这么高,找他这种护院再要一百个也无济于事啊!

率先向大门走去,海千帆倒像是背后也长着眼睛,看出他的疑惑似的,淡淡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读书多是负心人。你有你的长,不是武功高就能取代的。”

一句话就打消了别人的疑虑换来崇敬的目光,这天性耿直的汉子虽是个粗人,不过好在可以放心用。他的义气或许将来能在危急关头求助自己的义父吧。

海千帆临进门前看了看天,那一轮明月已被薄纱似的黑云遮掩,风声呖呖,光线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微叹道:“又要变天了,只是这一不知道能不能逃过去。”

语罢,见谢仕汉仍站在原地梗着脖子望天,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也不解释,一笑,竟自去了。
即使天地异变,在变动还未发生之前,人间依旧是歌舞升平,宴舞笙歌。

海千帆看着面前似曾相识的场景,请客的与作陪的都与前天晚上毫无差别,只是地点改了。

茶商张大户似乎对他还是很下了一番功夫去调查的,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直到他不近女色,这回的宴请改在了小官馆,看着那只爱美女的白胖商人在妖媚的少年的讨好下频擦大汗,海千帆倒有些同情他了。

真难为他!本想让他知难而退就算了,却没想到这商人韧性可以得很。先前得到的消息上指明他的茶行已经周转不灵,以他目前的境,并不想借贷给其实已经内里空虚的商户,但冲着这他已经无路可走仍不肯轻易认输的个性,也许应该要重新评估。

“张老爷,您喝呀!”

也许是小官们身为男人却遭人欺辱之事见多了,在这里面混成精的几个红哥儿总有一种恶劣的个性,看出张大户的不自在后,特特借着奉酒近身戏弄他的人反而更多了。

“这个……呃,你们多孝敬海公子,他才是今天的主客。”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妖媚成这个样子?而且因为不需要存在女人的矜持,加上对男人本身的生理习性就很熟悉,放肆大胆得让他觉得自己不是来嫖人的,而是被嫖的那个。

张大户眼睛四肢都不知道要往哪摆了,推开那奉酒的小官言绿的手,那边品红又偎了过来,身子像似没几两骨头一样,因为抹了淡妆,脂粉香气扑鼻,要是闭上眼睛,还真是有温香暖玉在怀的感觉。

“海公子,品绿也敬你。”

所幸,这些小官们毕竟底子是男人,不会如姐儿们一样,对相貌挑得厉害,闻言半点也没勉强的样子,一回身坐在了海千帆的身边,把手上的杯子向他嘴边喂去。

“罢了,张老板,你上说的条件我考虑再三,觉得与你们合作还是可行的,不过,我们要从新店中的抽成提到占总份额的三成。”

被那小官挑请的手上下捏弄着,纤细却柔韧的身子紧贴过来,海千帆吸了口气,暗叫不妙。

他与张大户不同,却是对男人的挑逗有反应的,然而现在他这样的身体,难言之的隐疾,难不成上南馆来找人做他么?

――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吁出那口长气后,直视着已经坐立不安的张大户,海千帆算准了自己的条件虽然苛刻些,但却是他可以接受得来的,而且他现在也急于把海天一色阁的资本输出转化,以防官府有朝一日真的收网完全断绝海天一色阁的生路时,还有其它方面的资助。

“这……这……”

这个意思是说,他同意借款了?张大户嚅嗫了半晌,心里的小算盘打了又打,虽然他这一下坐地起价是杀得比较狠些,可是也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重要的是,现下这笔资金投入,他就算能保住之前的信誉了,到时候别说只抽这新店里盈利的三成,将整个新店都送给他也行啊!想到自己从祖宗家里接过来的商号名誉,张大户一咬牙:“就是您这话!三成就三成,我老张与您这合作算是成了?”

“好,张老板果然快人快语,这张银票您拿着,随时可兑换成现银。”

海千帆把早准备下的一张银票递他手上,微微一笑,推道:“唔,我酒喝多了,出去散散,你们继续坐着聊。”

言罢也不等人让,自己一长身,竟自去了。

当然,也没走远,只是站在有风吹过来的廊下让风吹醒自己浅淡的酒意。闭上眼,可听到不远的厢房里传来细细的乐声,空气里都浮动着淫靡的香气。此情此景,说不上动人,但却有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纤长的手指一下子紧握住栏杆,海千帆暗叫不妙,在这当口若是又得用摄心术控制自己,恐怕会让别的人心生疑虑。

就在他心神不定,正想好不好现在就立刻告辞之际,身后却响起了一声碗碟坠地的巨响,然后,一个细细的声音迟疑地叫道:“擎……阳?”

“擎阳?那是谁?”

海千帆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是这样的疑问,虽然还没想出答案,但人却像是被牵上了线的木偶,一举一动全不由自己控制。

奇怪了,这明明不是他的名字,可是……为什么听到后就像是中了降头一样,无法控制地回过头去呢?

正在心旌动摇之际的那一声清唤,无比准确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先前努力压抑的记忆黑潮,又一瞬间铺盖涌来。

这个声音,这个名字……

就好像,之前已听过千百,就算告诉自己忘了,却仍牢牢镶嵌在身体某的记忆,只等一声召唤便会苏醒。

他就连想闭上眼睛都做不到,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泛着红的泪眼,那仅从背影就认出他的人却被他回过来的脸吓了一跳。

“擎阳?”

来人看样子也是这间南馆的小官,不过眼角脂粉也掩不住的皱纹与一身已经褪色残败的红衣,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过气的名妓谢秋娘。他若是这馆里的小官,想必也已经是残败柳的那种,所以才会要连端菜送饭这种粗活一并担任。

看着他一脸的疤痕有点儿瑟缩,但那小官却没有退却,反而更急切地上前来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后,掩着口倒退了几步。

“你认识我?”

这人的装扮很熟悉,甚至连他身上的气息也很熟悉,但……他的名字却好像被脑子里一个什么给固执地卡住了,那是他一直强加给自己的暗示,如果把这契子打开,那就好比打开了封印妖魔的瓶塞,里头满涨的黑潮就要汹涌而出。

身形晃了一晃,海千帆心里已在大叫不妙,脸上却还强笑道,心知怎么样也不能在这个地方让自己被回忆吞噬,他还没有信心能完全承受住那样的冲击,而且现在的时机也不对。

海千帆的指甲都嵌入了肉里,勉强被痛回了些许神智。这时,对面那小官似乎也从初见的激动冷静下来了。听得他这么一问,震惊之下飞快地抬头瞥了他一眼,眼中似怨毒、又似伤心,末了垂头淡淡道:“对不起,应该是我认错了人。打扰了爷,真不好意思。”

说罢,再倒退了几步,蹲下身去仔细地收拾碎裂了一地的碗盘,收拾完后略躬了下身,沉默不语地退下了。

海千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是一动,忙拧转开头去,不敢再看,也命令自己不能再想,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小官的确是认识“他”的,之所以后来故作不识,只是因为本性里催之不毁的高傲,落到这种境地,不愿意被他认出来。

奇怪,为什么懂他?

已经完全抛弃过去,新生的海千帆与他仅有一面之缘。

很莫名地,就是懂他。

“少东家?”

见他出去后久久未回,那忠心的护院寻了出来,见他脸色灰败,原以为酒醉只是个借口,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

赶紧拉拢了衣服,上前扶住自己的主子――先前里面的战况也够惨烈,那倒霉的张大户因为高兴喝了个酩酊,最后也不知道被谁扶进房里了。

“我们回去吧。”

见他出来海千帆也是不无高兴的,他现在的状况,及早回去理比较好。

“嗯。”

谢仕汉仍不放心地扶着自己的主子向外走,说实在的,之前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的主子其实是很纤细的人,还是说他日日辛苦已经落下形来,只是平常穿着衣服时并没有真实显现?瞧他的腰,都已经细到一手可以合围了。

扶着他的腰让主子上马车的时候,谢仕汉想提醒他以后要注意身体,但张了张嘴,却觉得太过僭越。

“谢谢!”

坚实的臂膀透过衣物传来灼人的热度,海千帆心念一动。

他已经变成这样的身体,自然地渴求着男人,但现在又不比以前,以前他不过是黑帮头子一个,行为不检也无人可说,现在却是堂堂正正的商人,行事若有个行差踏错,倒是留人笑柄。

这个男人朴实憨厚,用以往的方法强行把他带入叛离正规的肉欲欢爱,倒有点于心不忍。

“少东家,您还不舒服吗?”

谢仕汉却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车内的少东家今天的确很不对劲儿,灼热的视线透过车帘仍看得自己脊梁发烫,回过头去,见他饥渴的目光好像要吞噬人般地看着自己,心里打了个突,再也不敢与他对视。

“我……没事。”

罢了,这个侍卫只是普通人,又不是可利用得毫不愧疚的捕快!从今晚到南馆喝酒的反应来看,他不是对男人有兴趣的同道中人,虽然事后可以用摄心术强制他忘却,但留他在身边却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望着那有如忠犬一样的眼睛,海千帆举袖遮住了脸,忽视自己由于内心不安,身体亦随之反应出超出控制的强烈悸动。

“……”

他不再用那种像捕食猎物一样的灼热目光盯着自己看了,谢仕汉松了一口气,但担心又涌了上来。

“你回房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真是,到这小镇上来也没多带人手,现在这样的状况也不太方便出门打野食,哪怕是短暂的欢娱也好,他想忘掉今天所有的事。

海千帆回到房里,关上门前只对那男人交待了一句,挣扎着上床盘膝运功。

但不知怎地,那一声呼唤,那一双眼睛,甚至那一角残败的红衣,都无法从脑海里驱除。

不能再想了,如果说今天遇上的那个小官是联系他从前回忆的“契子”那么无论他愿意或是不愿意,竭力所摆脱的“过去”很快就会缠上来,从内部啃噬他的神经,让他觉得痛苦。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抛弃过往的一切,为什么那些记忆还不肯放过他?

想通过练功来分散注意力却做不到,一股内息左冲右突不肯平静地归于经脉,而且,更可怕的是,这其中似乎还混杂了另一种相当强大、运行轨道却与海阔天所授的内功心法相悖的内力在身体里运转着。

“唔!”

发觉现在练功非但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还大有走火入魔的可能,海千帆挣扎起来,想扑向桌边的水盆,又用老一套的办法,通过给自己暗示强制性的让自己瞬间陷入沉睡,可没料想到不听他使唤而突然在经脉里流窜的那股内息实在太强,居然一时收功不住,才一站起来就觉得腰下一麻,整个人向前扑倒,连带梳洗架上的东西也全部砸到地上。

“少东家,你怎么了?”

该不会是终于累出病来了吧?

谢仕汉在隔壁听到一声巨响,只担心有人夜袭自己的主子,当下也顾不上等他答话,强行破门而入,却只见海千帆一个人匍匐着卧倒在地,在自己没进来前,窗门都关得好好的,也不像是有人潜入的样子。

“少东家?”

地上那人明明听到自己的呼唤,背心耸动了一下,却一直没有抬头,谢仕汉壮着胆子又走近了两步。

“你过来,把门关上。”

地板上,异样地沉的声音响起,依然趴在地上,只把头抬起来仰视他的海千帆好像跟平常有点不一样,红润的嘴角勾起艳冶的笑容,眼神回荡着缠绵与狡黠,好像……比起前天晚上见到的美艳娼妓、今天晚上见到的浪荡小官更具风情。

“咕噜――”干咽唾沫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奇怪,前一刻明明还不觉得热的,为什么现在却觉得心如捶鼓,下腹紧绷?

谢仕汉眼也错不开地直盯着对面已然化身为惑人妖魔的存在,那纤长的手伸出来,手指轻轻一勾,他似乎听得到自己理智断弦的声音……

“……”

***

还是做了。

天光微明,人已被窗外啾啾咕咕的鸟声吵醒,海千帆缓缓收回自己攀缠在那男人腰身上的手,头痛的扶着脑袋,虽然说昨天那一场性事多少在危急时候岔开了他的神思,也等于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但运用摄心术而强迫性地诱发别人绮念的负疚却也不太好消除。

因为他的离开,身边的人动了一动,困盹的睁开了眼睛,这一看不打紧,本来还因为困倦而半眯的眼睛立刻瞪得铜铃大,然后,整个高大的身躯都惊吓地弹跳起来,紧贴到墙上,无颜面对一床的凌乱。

“那个,你……我……”

他到底做了什么?

好像是被异常妖媚的少东家勾引,跟男人做了。但……没道理呀!明明现在在自己身边这个就是正常的少东家,似乎也在烦恼着眼下的情况。难道说,昨夜见到的少东家其实并不是少东家,而是狐狸精的化身?

发生的事根本不可想象!

谢仕汉简单的大脑混沌成一片,张口结舌只是说不出话来。

“你昨天只是见我醉了,过来照顾了我一宿。其它什么也没有发生。现在,穿好衣服回去睡吧。”

海千帆眼中异芒一闪,直接捧过他的脸来,直视着那满是惊疑与不确定的眸子,低声地说出安抚人心的话。

高高低低的声音让人听着非常舒服,呆呆然凝视着他眼睛的人在听到第三遍后,终于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跟着默念着这掩盖事实真相的咒语,然后,自行起身穿衣,不惊扰旁人地回房睡了。

幸好有效。

海千帆擦了擦额上的汗,心知以后还是要找时机把这人调离自己身边才好,不然哪天他摆脱了自己强制性加以的暗示,那麻烦就更大了。

“我才回来就看到你又对下属出手啊?”

就在他松了一口气匆忙收拾掩盖昨夜情事留下的痕迹时,窗外响起的淡淡讽刺声分外刺耳。

“蓝令主,昨夜不知你大驾光临,让你在外守夜,真是失礼了。”

听这声音,海千帆倒放下心来。

来人是友非敌,是目前他在明理转化海天一色阁留下来的烂摊子时,藏身暗保护海老帮主等人安全的蓝如烟。

这个性火爆的蓝护法的儿子,从上一共同历难后倒成了朋友。虽然有时候说话还是很不中听,但却相当可靠。

重要的是,他这难言之隐的性癖在蓝如烟面前也可以直言不讳,多少是个倾诉的对象。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上的教训还没够啊?我说,你偶尔也压抑一下你那种体质不成么?真是的,越到危难临头,你就越疯。”

听到他在里面OO@@地整理完毕了,蓝如烟这才打开窗子跳了进来,秀美的脸庞又是一红,特别是在看到海千帆虽然已经尽力收拾,但残留在房里情事的味道并不能完全去除的时候。

“你说危急,是不是已经到金陵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朝廷确实要开始收拾这几年间做大的帮派,并伺机向我们动手了?”

海千帆对他的尴尬只是故作不见,岔开话题,引到他上一句话中引起自己注意的方向去。

“是啊!朝廷的那些官员开始有了新的变动,不过矛头也还没有直接指到我们这边来,你这名声在外的海记少东家的名头还可以再招摇撞骗一阵子……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金陵?”

不经意之下又中了他语言中设下的陷阱,蓝如烟脸上更红了,却立刻反应出害羞后马上向外喷火的火爆本色。

“咳咳,这个……”

但凡蓝令主一声不吭地消失半个月的话,肯定是又跑到金陵去偷窥他心心念念却放之不下的冤家去了,这是帮中都知道的共同秘密,只是蓝如烟在这件事上脸皮特别薄,总是死不承认罢了。

“我只是……只是去拜访我的好朋友小常,这有什么不对!要不是我认识他在先,在天牢你想实施那釜底抽薪的计划有这么顺利吗?”

被海千帆似笑非笑的表情惹毛,蓝如烟做贼心虚之下,声音更大了。

“嗯,是是是,有劳蓝令主千里奔波打探消息,辛苦了。”

海千帆挑了挑眉,聪明地没说出刚好前不久就在这个小镇见过他要到金陵去“拜访”的朋友余福常,不过比起朝廷的动向,他更担心现下义父他们的安全。

毕竟,当初义父想以死抵过,把一身功力都传给了蓝如烟,他年纪既大,本身就比较虚弱了,加上之前的中毒和辛劳,眼见着这昔日叱咤风云的老人衰弱下来,好容易安定了几年,让已经衰退成一个普通老人的义父好生休养着,渐渐有了起色,这时候若是又得重新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只怕前功尽弃。

“喂,在他们还没动到我们之前,你最好想个办法。我看你心爱的义父现在钓鱼种过得太舒坦了,再来一颠覆搞不好真会要了他的命。”

海老头真是好福气,收了这样一个义子,每回家就看到父母把人家夸的,简直是故意让他心理不平衡嘛!虽然他也承认这个各方面都有担当的少帮主是比自己多了那么一点孝心和责任心……不过,由着他再这么继续大摇大摆地在明眼人面前晃好吗?从天牢出来后,知道他们暂时还有利用价值,不会太快被官府盯上后,海千帆的行事较之前的低调改变了很多。

首先是大张旗鼓地成立t望海阁,明里暗里把海天一色阁的资金全捞回手里,接下来居然还像一个正常生意人这样做起了正当生意。

别说他了,就连海阔天,史老大他们这些在六扇门黑名单榜上有名都或多或少地在江湖上露过面,虽然都挂上了伪装的名号,但基本上对行内人根本起不到什么掩饰作用。像海千帆自己,甚至连名字都不改就挂名重出,任由那些个听到风声的人嘀嘀咕咕,不过也许是抓住了大多数人认为他们这些惊弓之鸟应该远避荒凉之地的心理,别人猜疑归猜疑,还真没个跳出来指正的。只是难为官府忍到现在。

不过,幸好海千帆也没将海天一色阁的人完全曝光,只除了那些逃不掉官府制裁的人外,而且,还大换血地把他们的近身侍卫、亲族朋友等统统调离,全换上了对江湖事根本不知情,老实本分的家丁护院――这就不得不让他嗤之以鼻了――真要出点什么事,那些人经得什么打?真叫人怀疑他的初衷。

但毕竟海千帆是在上一离岛叛变中出色地玩了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坚忍人物,他的计谋虽然有时候匪夷所思,有时候大多数人并不能了解,但结果是最有说服力的。更何况经上一役,帮中大部分人都已经心服,所以也由他去安排。当然,也不排除海阔天与史老大他们都抱了献祭者的心态,由得自己在明初吸引官府的全部注意,将来再成为官府追缉对象的时候,大不了死掉他们这些罪有应得的人,但家人与族人都保住了。

“放心好了,除了老天爷,没有人能要走我义父的命。”

海千帆眼底泛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当他要做什么重大决策时,脸上的表情就如带了一层厚壳的面具,谁也猜不透他要出的到底是什么牌,“既然那张网要收了,这些放到网里引人垂涎的大鱼也可以死了。”

一个有名有姓的人死了,可是很多人可以作证――无论他是以旧的身份,还是新的身份,总之,都已经是死人就行了。

“接下来你想让老头和史老大他们都假死?”

难怪不掩藏身份,还找了这么多不相关的人来环伺左右。

这一在官府面前“死”了,才有可能实现最初的隐居目的吧,亏他跟官府一直耗了这么久的耐力战。

蓝如烟几乎没跳起来,为他这出其不意的绝妙好计拍案叫绝。

“嗯,我想在官府收网之前,与海天一色阁相关联的点一个一个的自行消失,最后连我都已经成为摆在大堂上让他们审讯不出任何结果的尸体,这样就应该可以让海天一色阁的人完全摆脱过去的阴影了吧。”

淡淡地说着,眼眸里透出的是十拿九稳的笃定。

“喂,虽然我不算很喜欢你这种阴沉的家伙,可是也没必要拿你的命去拼吧。”

这一蓝如烟是真的跳起来了,如果海天一色阁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官府眼前,的确还得有个一直牵引他们视线,最终善后的人存在。

海千帆是打算自己来充当这个角色,但他的方法是不是太绝然了?

“我也不想拿我的命去拼啊!所以我到现在还在寻找曲逢春的下落,如果能拿到他的假死药那就比较有把握些。其它人的死可以由我们做手脚,我的话一定得让他们找不出破绽来才能放心。”

最大不了,就是再放弃这无聊的生命,也算是报了海阔天的重生之恩。

海千帆耸了耸肩,识趣地没在火爆小蓝面前说出自己的最坏打算。

“所以,小蓝,你回去与义父他们商量具体怎么做更好吧。我在这里还有一点事要办,完了就回去。”

这宅子不过是他租赁下的落脚点之一,因贪爱这里的清江明月,想着至少在人生结束之前多收揽些美景也好。

海千帆一笑避开蓝如烟探究的目光,因为他心里还放不下昨天见到的那个小官,所以打算在这里多耽搁些时间。

“喂,你听着,曲逢春的下落我会帮你找,在没准备好之前,你别轻举妄动!”

所以说,他就是不喜欢这种心计多又阴沉的家伙,总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好不容易被救活回来,就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嘛!

最可怕的是他在平常完全没有寻死觅活的表现,只是在某些时候露出“静静地去死”的状态还真是叫人寒一把。

蓝如烟要出门前有折回来,握着他的肩死盯着他的眼睛要一个肯定答案。

“放心好了,现在也还没到最后一步。再说,我还没想法子让你和那个六扇门统领重修旧好呢。说不定你们旧情复燃后,他一高兴,就把我们全部的人都免罪了。”

海千帆笑笑,狡猾地把话题引向蓝如烟目前一听到就闹别扭的人身上,果然就看到蓝如烟又开始极不自在起来。

不过,虽然他总不承认,但“喜欢一个人”这种心情却一直都在,而且百折不饶,真是让人羡慕。

见自己成功地把容易害羞又容易生气的小蓝又闹了个大红脸,海千帆忍不住大笑。

“去你的!反正说好了,海天一色阁不单只是你一个人的事,说起来你进门最晚,就算真有什么,也不应该是你承受的。”

看到他还有心情开自己的玩笑,蓝如烟先前的疑虑多少打消了些,再叮嘱他不可再孤军奋战,然后就如来时一样,跳出窗口走了。依旧是那个风也轻轻,月色温柔,适合所有情侣发乎情不止乎礼的晚上。

另一个地方。

干净的床褥紧紧地包裹着一个红透了脸全身光溜溜的少年,而床边,有一个火气正旺的捕快非常不爽地盯着从窗口跳进来的同僚。

“俞、湘、君,别告诉我你今天晚上特地来找我叙旧!”

高非凡的怒火已经飙升到可燃烧空气。当然,欲字当头却得不到发泄是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则是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从来都不想也不愿见到的人。

因为他的弟弟之死,和那个迁怒的恋弟狂险些儿杀死了自己的情人,高非凡觉得自己跟俞家兄弟犯冲,这辈子都是不见为妙。

“这个……当然不是。咳,我只是跟踪海千帆然后见到了你们,然后想起有些事要问你。”

俞湘君本来也没什么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只不过因为他站在海千帆落脚的宅院前,突然想到多年前武家的案子恰好是高非凡去查办的,想着或许可以从他那边打探出什么来,这才一路跟过来了――却没想撞进来却正好碰上某只大色狼打算把小羊拆吞入腹的用餐时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感觉余福常在被子底下拱动着,突然想起这小子最近大有挖根究底找陈醋吃的倾向,高非凡一手按住自己身后不老实的情人,一边没好气地对前搭档的哥哥恶声恶气。

“河北的武家,也就是原义气盟盟主灭门惨案,我记得当时是你去做的调查笔录,当时武家是不是还有嫡系弟子逃亡在外?”

俞湘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问题,决定自己还是长话短说的好。

其实这个疑惑在他心底也埋藏多时,当初刚刚易容改装追随海千帆的时候,在发现他不远的河边看到好几个人的尸首。虽然后来知道那几个人都是韩雪凝裙下的不贰之臣,但对出于捕快本能,对他们的死因都有认真查验过。

一共是四个人,其中有三个的死状一眼而明是海千帆下的手,可奇怪就奇怪在那个铁掌神刀张克明的尸体,居然死于刀下。

能把一个成名的刀客立毙于刀下的刀法可不多见,当时他赶着去找海千帆并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再加上海阔天提示的武家,他就不得不想到另一种可能了。

“武家庄上下连仆人一起一共是一百三十七号人,尸体虽然焦黑难辨,不过我们的确发现了同样数目的尸体。现场留下的证据表明是冥月教所为,虽然我想再进一步查证下去,但你也知道冥月教一向远在滇边不入中土,可以说是无寻觅踪迹,后来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这案子最后以江湖仇杀了结。”眼也不眨一下,高非凡的确有过人的本领,只要是自己查办的案子,他一定能把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明白。

“你确定那一百三十七具尸体,就是武家庄所有的人?”

俞湘君看他答得肯定,自己倒有些迟疑了,不由得再问了一遍。

“也不一定,据说自对抗冥月教大获全胜之后的那一年里,武家庄重振声威,客似云来,尸体的数目并不能说明武家庄的人在那场火灾里死绝了。”

对于这些武林旧事,高非凡知道得并不比俞湘君少,尸体的数目虽然点清了,但无法准确得知每个人的特征,这么恰恰好的人数,倒好像是设计好了要让人觉得武家人的确已经全数死于那场灾难似的。

不过虽然他心底有疑虑,但涉及到江湖仇杀的事件,官府插手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也就作罢。

“真的没有人逃生么?”

奇怪了,除了武家人外,是不是还有其帮派的什么人会使“掌刀”?

俞湘君心头存了疑虑,不由得再三确认。

“谁知道当时的情况?而且,若武家真有人能逃出来,过后也不去报仇,那还算是武家的人么?”

灭门惨案耶!被俞湘君的这种持怀疑的态度几三番的置疑,高非凡也不高兴了。无论如何,如果当时武家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一定不会忙了要去报仇吧?但根本没有听说过有类似的传闻,无怪他过后也只能认为那些尸体从数目到实质上都与武家庄诸人无差异了。

“啊,也是。这么晚了,打扰了!”

眼见高非凡的怒火已经越飙越高,而且余福常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背后拱来拱去不肯老实安分,俞湘君不得不识趣地不与一个欲火正炽的男人继续谈论下去,场面话打了几句,在赶紧在别人“知道打扰了还不赶快滚”的目光中闪身走人。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憋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若当时,那唯一存活的武家人不是不想报仇,而是根本就忘了这整件事呢?

想到海千帆失却的记忆,如果真是这样惨痛的过去,俞湘君私下也认为他根本不必恢复会更好。

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去,昏黄的灯光打在窗格上,映出相拥相依的一双人影。

高非凡,那个男人已经把泉完全放下了吧。

不过,这时候再看到他,竟然感觉是羡慕的。

是的,羡慕。

为什么别人都能这么容易就获得生新?而他却永远放不下心里的包袱?

在院外踯躅了一会儿,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斜长斜长的。

最后,终于孤独地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夜夜笙歌的南馆海棠院,今夜也一样被另类爱好的寻芳客挤满。

由于抢了部份妓馆的生意,不久前被几家妓馆的老鸨联合闹上门来后,馆里的小官极少独自走出这院子。不过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好这一口的客人多半还是按女子的要求来挑选美貌少年的,馆中脂气粉浓,妖娆生姿的小官也不在小数,再加上晨昏颠倒的作息,还有惯了放软身段伺候男人,出了这个门却是要被人骂做妖孽了。

这些个当红的小官,命好的,挣得几万赎身钱,将来离了这火坑地儿,远走他乡,或许还能在别人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像个男人一样生活。若是命歹的,青春逝去,再怎么拔胡子修饰都没个客点捧的话,则沦为馆中的低贱下人,少挨些打骂,保得一日两餐,能这样孤独终老也已算善终――再怎么说也不是女人,又不能生育,难道还能指望有人赎了回去给个名分么?也只不过是新鲜时玩玩,过后抛开人比泥贱。

迎来送往的门廊,端茶奉酒的过气小官也不在小数。

这些过气小官却都不算老的,只是相对来说年龄较大,已经不太讨喜,但时常出入豪客包下的厢房,也有可能会被人看上,东山再起。所以这种捧水端碗的活儿也有人抢着做,算是美差了。

鸨父袁经略的房里,最明显的东西就是放在桌上的称杆。

来这房间的人都是让这称杆称着卖身钱进来的,其后也没少被这乌柄银星的称杆打过。

现在,他正满意地看著称杆的尾端高高地翘起在空中,虽然银票通行,但毕竟没有真金白银摆在眼前更惑人心。

一杆一杆地过足了磅,确认这是一百两银子货真价实摆在眼前,袁经略一笑满嘴的金牙耀眼生,向进门后一直倚在窗边眺望外间的青年说道:“红棠,还不快来见过谢爷,他给你赎了身,以后就是你主子了。”

被他点名叫住的少年收回自己向外看的视线,却仍然省力地倚在墙边,仅是懒洋洋地回过了头――他是被饿的,那天打破了手上的碗碟后,就被饿了几天的饭以做惩诫和赔偿。

回过头来的那一瞬,他的眼中波光流转,却有一种疏离淡漠的清高,他刚刚在看,看着满地华,杯盘交错的纸醉金迷,但,华始终会褪去,再璀璨的烟都会变成燃余后的冷灰,基本上没怎么留神听屋里的讨论。

在听到袁经略这么一说之后,微微一怔,把眼睛调转到那高高大大,却脸上泛红,行容局促不安的青年身上。

“这孩子就是脾气坏,本来长得倒是不错的,年纪虽然说大了些,也有些个公子爷就爱这调调。以前被宠坏了,谢爷多包涵!”

这几年前这个奄奄一息少年是被南馆转手卖来的,当初来的时候看他长得漂亮,而且瞧那周身的气派,养好了伤后调理调理,在这地方也算少有的美人儿,满心指望着等他挂牌后多赚点银子,可却没料想,这少年从来睁开眼好起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打了打了,骂也骂了,可就是拧不回他的性子,初来的第一年里,倒有七八个月身上是带伤的,生生的败了大爷们的兴。

之前还听说过这少爷是省会哪个馆子里的红官,因为得罪了官家势力才被卖到这种地方来的,本想着能好好的赚一笔,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人,白砸了银子不算,还得防着他或是寻死觅活或是逃走,直闹了一年之后,才像是突然大彻大悟地死心了,不闹了,整个人却也呆木了,少了初来时的那一股子一看就叫人喜欢的灵秀劲儿。就这样过了五年,现在年岁上去了,还给安排个端茶捧碗的活儿,只是他样子既生得美、脾气又不好,又不会拉拢同僚或是讨好鸨父,就这点零碎活儿,苦头也吃得多去了。

“呃,不……那个……”

谢仕汉手脚出汗,头一回于人商讨这种事,袁经略暧昧兮兮的眼神看得他乱不自在的,而对面那个小官一脸狐疑与打量,那睥视的态度叫他极不自在。

“你是谁?凭什么赎我?叫你背后那人出来跟我说话。”

这小官人虽在贱地,架子却摆惯了。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上下打量了几眼,看仔细了,原来这老实青年他是见过的――那天晚上最后扶着满面疤痕的“海少东家”离去的忠心护卫。

哼!那个人果然无论到了什么境地,身边都还有这种人存在。想到这个,又觉得自己对那个人的关切还是太甚了,就连他身边微不足道的人都记得清楚,在心里对自己不愤,皱了下眉。

“红棠,你那是什么态度!难得谢爷抬举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这个赔钱货的气他也受够了,当红的小官都不见得能卖这身价,这老实头一上来就指名说要赎他,袁经略心里头已经是一万个肯了。更何况这老实头居然也摸得准他心思,真金实银摆在那里,叫他本来想假假点挤出两滴鳄鱼哭丧,说明他是多么不舍得这孩子离开以提高身价这一套都免了,兴高采烈地要将这瘟神送出门便算。

只是……这多年来已经知道要低眉顺眼委曲求全的过气小官突然发疯,居然跟金主用这种口气说话,眼见得对面那青年脸上青了又红,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袁经略不由一打来――之前打着骂着饿着,明明已经把他那身傲气傲骨傲筋都给挑去了的呀!现在好好儿的在这关口上犯强!当着外人又不好直接操起称杆子给他来几下狠的,打坏了不值这个价怎么办?!

“是他叫你来赎我的吧?是的话,叫他亲自来见我。”

倪红棠却毫不畏惧,仅仅眼波流转向这边看了一眼,仍然坚持他的要求。

袁经略本想再说些什么场面话打打圆场,也叫他这凌厉中饱念媚意的一眼给镇压下去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奇怪了,这倪红棠虽然初来时的确叫人惊艳,可看久了也就觉得不过是这个样儿罢了,但现在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觉得这被罚饿饭两天出来后,他似又恢复了那种特殊的明艳,高傲的态度凌驾于众生之上,眼泪里充满了自信与骄傲,整个人也突然变得说不出的辉煌美丽。

如果是这样的他的话……袁经略看着他似乎散发着光的脸,“咕”的一声咽了口干沫,别说一百两银子,一万两银子都值啊!

突然有点后悔刚刚一口价没提就把这颗摇钱树给卖了。

“这个……那个……”

谢仕汉明显也感觉到了与袁经略同样的压力,只是呐呐,虽然想努力辩解,但这回却是真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青年的美是美在风骨里的,若被压抑,被摧残,他的美便一丝也无存,若得到爱宠与骄纵,由得他任性自由,那种美惊人的绽放出来,一瞬间的风华便而足胜一切。

如那只宜“夜来窥看,高烛照红妆”的海棠,那种名贵娇艳的。土质、气候,差了一分它便叶卷枯黄,萎靡不振,非得要专人悉心照料,细心呵护,这才肯回报他灿然如炽的枝头一树。

给他带来这种变化的,是少东家吗?

谢仕汉怔怔地想,虽然他不知道隔了一夜后,少东家为什么突然叫自己把这样一个人赎出来,但东家做事总有他的理由,而且最让人信服的是,少东家从不在商场上走宝。好比就拿这的事来说吧,这少年刚被叫进来时,虚软地靠地墙角,看上去不过是个脸色蜡黄,脚步虚浮的过气小官,可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内到外的焕发出神采,明艳无俦到叫人不敢逼视。

要真拿看待欢场商品的眼光去估价,驽钝如他都知道一百两那还真是买得便宜了。

与他有同样感觉的当然还是袁经略。这算盘打得精神的鸨父赶紧着把已放出来的卖身契又收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帮腔道:“那是那是,红棠虽然不太受教,可也是我们海棠院下了大力气一手一脚调教出来的,把他卖给个连正脸儿都不露的主顾,也忒委屈这孩子。他不愿意跟你走我们也不能强逼着是不是?”

“……”

这一下子变生肘腋,谢仕汉彻底辞穷。他本来就是个粗打的汉子,又没成家,最不擅跟人疙疙瘩瘩地在金钱上纠缠不清,下意识地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右边的厢房。

本来海千帆叫他过来把这事办了就算,后来不知怎地,想了想后自己也还是跟过来了,只是没露面,坐在一旁的厢房里静静喝酒。

听得这里的交易陷入僵局,只得无奈现身,笑一笑,整整衣衫,一步跨过那低矮的台阶出现在大家眼前。

“你不是说不认得我?还替我赎身做什么?”

他一进来,倪红棠的眼睛就直盯在他身上,神色很奇怪,既像是喜悦,又有点悲伤,语气是烦躁不安的。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之前,想帮一见如故的你做点事。”

海千帆也没看别,只直视着他的眼睛,温和道。他从那天见了这小官一面就险些练功走火入魔之后,就一直陷入一种两难的境――既怕见他,又不想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让他受苦。这种感情让他自己也颇感疑惑,也许他强制性让自己忘却旧事,但却不代表潜在意识里的根芽能完全去除。

终究放心不下才叫谢仕汉来赎他,不过觉得那个人的性子恐怕不是谢仕汉能对付得来的,到底还是不放心地跟来了。

“……”

见到听他说马上要走,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倪红棠顿时吃了一惊,飞快地抬头看一眼这边,却又立刻咬着唇转开脸去――这种倔强高傲,脆弱却不肯认输的神色的确似曾相似,而且撞在他心底最柔软之,海千帆叹了口气,一句不经思考的话冲口而出:“别因为一时任性,反而害苦了你自己。”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倪红棠的身子明显地震了一震,抬头看向他的眸子流露出灿然的晶光――却是盈了泪。

然后,什么也没再说,伸手抢过袁经略手上自己的卖身契,沉默着走到了海千帆身后。

“袁老爹,既然他也愿意,你也已经把钱过称清点,我们这桩买卖就算成交了,承惠承惠!”

海千帆一笑,向做成这单生意后悔得心在淌血的袁经略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你是真的打算今晚就离开?”

出了海棠院大门,倪红棠看到了停在路边上收拾停当的马车,车顶上还捆着细软行李,看起来说要离开一言不假。

“正是如此,你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所以……”

一路上,并肩而行的海千帆还是一直不敢正视自己赎回来的人,而且总觉得他恢复了那独有的灿然神采后,愈发让自己熟悉起来。放这有可能成为开启过往回忆的对象在身边只怕又会产生像冯希山那样的反应……

唉,说起来小蓝的动作也太快了,回去才没几天,就让史老大先“死”了,害他不得不假戏真唱地赶回去奔丧,不然也不会没安排好就把人赎来了。

正筹措说词,好与他就此别过,可是那双魅惑和妩媚的大眼回头瞪视了过来,摆明了就不打算与他善罢干休的样子,倒叫一向只会算计别人的海千帆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谁说我是自由的?不是你买了我吗?”

倪红棠也没好气,横了他一眼走到车前,却不攀缘登木,只伸出手来等他的扶执,可是海千帆却使一个眼色叫一旁谢仕汉代劳了,害自己气不由一打来。不过,现在也没心情计较这些小事,对他,还有太多太多疑问有待查清,比如说他的失忆,以及重见自己后的态度。不过,比起这些重要的是,在失去了他之后,才真实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他不在的期间,自己整个人也不过行尸走肉。

“买了个麻烦啊……”

海千帆伸指揉着紧皱的眉心,心想现在去退货还会不会太迟。

可惜也许是真的存在一物降一物之说,一向只有他去算计别人的人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跟斗栽得又又重。

上了车,倪红棠倒是老实了很多,只抱着自己的双肩蜷在车厢一角,不多时就已经睡着了――想是他这两天又累又饿,偏生还不肯求人,所以自己也并不好过。

看着他有如蜷在了宫中的胎儿般的睡姿,在他醒着的时候一直不敢看这边的海千帆叹了口气,找出一件皮裘打算给他盖上,可是才一靠近他,就听到他梦里的呓语,似乎是非常痛苦地在呼号什么,等那种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的惨嘶过去后,他突然清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擎阳。”

一句话,五个字,让他动作微僵了下,似触动了他过往的某些记忆。不过,因为早防着自己会对他有反应而重新下的强制暗示在这时候起了作用,没等他想起什么来,已经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不醒人事。

黑黝黝的官道上,只有马啼轻响的“嗒嗒”声,载着沉睡的两个人驶向远方。醒来是因为一路疾驶的车厢停止了摇晃。

睡开眼外面已射入耀眼的金光,不过把海千帆吓得立刻清醒的,是被压在自己身下,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睁开眼睛却没做声的倪红棠。

“抱歉抱歉。”

他下的暗示太强,几乎是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倒下时的体姿不太好是他的错。

海千帆狼狈地想爬起来,可身下那人伸出手指细抚他脸上伤痕的动作却制止了他:“痛不痛?”

凝注的视线充满了悲悯与怜惜――从昨夜到现在,只有现在这一刻才是他埋藏在心底的感情的真实流露。

似乎,曾经他为了能得到这样的关注而百死无悔。现在,再见到这个神情,却是渴望又混杂着恐惧的奇怪情绪油然而生。

唔,不好,又想昏睡过去了……思绪一接触回忆的部分,就产生了强烈的渴睡欲望,海千帆手一软,没撑住自己的身子,复又重重地压倒在倪红棠身上,幸好他这几年忧心劳碌,身材已落下形来,不然还不把这手无搏鸡之力的小官给压死。

“好痛!”

倪红棠没想到他好好的说晕就晕,还一头正撞到自己的鼻子上,这一下痛得眼泪都激出来了,双手努力撑在他的胸膛上,想把人掀到一边去。

“少东家,你们要不要吃包子……”

在外赶车的谢仕汉停车是到路边的小店去买早点,回来听得里面有了动静,想是他们已经醒了,热情周到地一掀帘子打算先给主子吃,却正好看到他们两个一上一下迭在一起,尤其倪红棠带泪推拒的举动――该不会是自己抓到了霸王硬上弓的现场吧?他知道少东家不会无缘无故去赎一个男妓,可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急色,还在路上就……突然一个意料之外的场景跳入脑中,顿时脸红得像红布一样。

“你一夜没睡,也该乏了,你进来歇会,我赶车吧。”

受到外界干扰,瞬间又恢复清醒的海千帆拉拢自己的衣襟。刚刚虽然只是一瞥,也看得到自己这忠心的下属因为熬了整夜而两眼通红的可怜相――如果昨天不是强制暗示起作用的话,他本打算下半夜自己赶车的――总之,现在先让疲倦的人得到休息,自己也最好别跟倪红棠共一室了。

“咳咳,少东家,我不困的……呃……”一对上他的眸子又开始脸红,不过这脸红的原因除了刚刚撞到那儿童不宜的一幕外,还因为一个突兀出现在谢仕汉脑海里的场景。好像在某个记忆里,他曾经双手握着少东家的腰下身用力挺进?奇怪了,明明他一向都独自睡得好好的,难道是刚刚那画面太刺激而产生了不良影响?

“仕汉?”

看着少东家不明所以地弯了下眉,谢仕汉只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头顶都快冒烟了,也不知道拿什么转移少东家的视线,只好又把那几个包子举在眼前,憨憨地道:“那个……要不要吃包子?”

“去睡吧。”

真是个老实人,任劳任怨。

海千帆笑了笑,接过他的包子,自己跳上了车辕,一路继续西行。

“喂,热死了,这车厢简直像个蒸笼,你赶投胎啊!”

正午时分,虽然才是初夏季节,但炽阳已经开始展视它的威力,在车厢外挥汗如雨的海千帆还没啥抱怨,倒是最经不得热的倪红棠不爽了,用力地踢了一脚车厢,把自己的愤怒与不满传达给死在外面不肯进来的人知道,而且因为热,他把衣服脱到一半,露出雪白的肌肤,谢仕汉打从醒来后眼睛就不知道要往哪里放,鼻血都快要流出来了。

“……”

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可是就会忍不住为贪看他的骄扬跋扈的美而放纵他的任性――显然倪红棠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

海千帆苦笑,不过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车子驶进了县城,找了最好的一间客栈停下,包了上房打算休息到太阳落山继续赶路。

“好热,不吃了。”

坐下来只略动了动筷子,看着实饿了的谢仕汉狼吞虎咽,倪红棠斜了一眼海千帆,似乎责怪他让个下人跟主子同桌,不过他也的确是累了,坐车赶路的辛苦已经好久没经历过了,上一好像远在上辈子的事。

叫了店家抬了大澡桶注上温水,一个人先行回房洗浴去了。他离开后,海千帆松了一口气,谢仕汉也松了一口气。

这大少爷脾气的小官还真不好伺候,简直跟之前他在南馆的形象判若两人,不过要说也得抱怨少东家,人应该是给他惯出来的吧?怎么就没见他对这“新来的”用上恩威并施那一套?

“你多吃点,下午休息够了,晚上继续赶路。”

这样的天气,正午过后连老狗都叭在石板上吐舌头喘气,晚上和早上凉爽的时间比较好赶路。而且,这边的事告了,他还得赶回清源跟南如烟他们会合呢。连夜撤离的原因一是要赶路,二是也不想给俞湘君盯上。

“喔,好。”

也不知道是躁的还是热的,从早上撞见那一幕后,谢仕汉的脸一直没恢复正常的温度――他自是不知道,之前于海千帆春风一度的记忆虽然被抹杀成一场春梦,醒来后他只觉得荒唐,总不相信男人和男人之间还能亲密成那样。但亲眼看到后的震撼,却让他记忆里真实的感官部分苏醒,眼前这男人丑陋的身躯也能勾起人欲望的话,那倪红棠就更不用说了,他简直是个勾人的妖精,和他们在一起,谢仕汉总是觉得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我拿些吃的上去给他吧,现在心情应该好些了罢。”

喃喃自语,不了数决心最好找个地方把他放下就走,海千帆知道自己跟他缠得越久越麻烦,可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却总忍不住多宠溺他一些――似乎是在脑子里根蒂固的习惯。

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叩叩――”

水声在礼貌的敲门声响起时停下,随后一声不耐烦的“进来”制止了他想离开的脚步。

“就知道是你。”

坐在澡桶里连身子都懒得欠起来,倪红棠头也不回,也无意遮掩自己赤的身体。

“咳咳,你连门都不锁,要进来的不是我呢?”

虽然说这世上好男色的人不算多,可是他那样的秀色,就算是正常男人恐怕也没几个经得住勾引的。

“我挖了他们的眼睛!”

回头做势竖了一下自己尖尖的十指,倪红棠看清楚他是拿吃食上来给自己的,眼微[,绽开了一个似有若无的笑,直接从水里站起来,一步跨出澡桶向这边走来。

“咳,你最好把衣服穿……”

“不穿!”特地拿上来的食盒被扔到一边去,倪红棠带着水珠的身体沾湿了原本洁净的青衣,温香软滑的胴体贴近的毫无间隙,倏然升高的气温,心跳似也产生了共鸣,而那个人却偏还在这时候诱惑地伸出舌头在嘴边轻舔,媚笑道:“难道你看不出我是在勾引你么?擎阳!”

“咳咳咳……那个,我不是……”

现在还是大白天……当然晚上也不可以!重要的是……海千帆还没想出来重要的是后面是什么,那只惯撩云拨雨的手已经灵活地绕过了他的阻截,直奔重点。

“你是!只要你恢复了记忆,你就是我的擎阳,到时候任你怎么罚我都行……擎阳……别不理我。”

被他软声呼唤着,一个被遗忘的名字渐渐在记忆里浮现,海千帆陷入了茫然。这个人,是在自己记忆里已恍如前生的爱人吗?可是为什么看着他的时候总有一种沉的痛苦交杂在甜蜜中,自记忆泛出?

海阔天教导过他,记忆是人所独有的特殊思想。那之中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只有自己才能回味,也只有自己才能明白。而普通人却不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自己的记忆,所以,无论那记忆里的味道是苦是甜,是爱是恨,都得全盘接受,并独自承担里面的所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他们所修习的摄心术,其实也不能完全操控人类的记忆,只是把发生过的事都存在在身体的特殊部位,就好像锁进了一个盒子,当你解除给自己下的锁的时候,便有可能突然想起以住的趣事,那沉浸在欢乐喜庆的时刻,往往会觉得现实中不可爱的事物也变得可爱起来;但也有可能是,忽然想到那些已经埋好的伤口,这些伤口有的会很、很痛,让你觉得人生一片灰色,但当初伤心的原因,却是再也寻不到了。不过无论如何,人总是有这样的好奇心,被摄心术封锁了记忆的人,会一直下意识的寻找这个记忆之钥,找到了,就看你自己想不想,有没有勇气去开启这样一个盒子,若想记得,开启了记忆之盒后,过去种种便会连最细小之也记得清清楚楚;若要忘却,就连钥匙都丢了,便将一切都遗忘得干干净净。

“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我情愿你亲手把我杀死,擎阳!”

一声声,带着血泪的呼唤让海千帆渐渐迷失,这一刻,不想去抗拒命运,如果除了他自己,倪红棠手里也掌握着一把开启他过往回忆的钥匙,就由他来打开这个盒子罢!

“擎阳……”见他不再强烈抵抗,倪红棠也自知要尽快行动,速战速决。一边把脸贴到他同样布着细密伤痕的胸膛,怜惜地在上面印下细密的碎吻,一边伸手向下,打算以最直接、最赤的方式刺激他的欲望,然而,掏摸到胯下的手没有如意料中的探到应该存在的东西,倪红棠脸色大变,吃惊道:“你……难道你……”

因他的动作而倏然回复清醒,迷失中感受的短暂甜蜜又被惊恐畏惧所取代。不,恢复记忆什么的也就罢了,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这个秘密,自己身体残缺的秘密。

他的自尊,让他没有自信以这样一副残缺的身体去迎回属于他们俩的回忆。而且,这一身的伤痕和缺残都提醒他,就算回到过去,也未必能像以前一样,有些东西,改变了,就不能回头。

“睡吧。”

苦笑,坚定地推开了他的手,海千帆闭了闭眼后睁开,瞳中异光流转,温和地对极度震惊的倪红棠下了简短的命令,那个难以接受事实的人立刻就接受了他的操控,闭上眼睛向前倾倒。

顺手接住他软倒的身体,除了苦笑,海千帆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对不起,擎阳。”

沉睡的人在梦中总是不停地重复同样的话语,那已经是他的心魔,他的梦魇。

海千帆叹了一口气,铺平了被褥让他睡得更舒服些,痴痴地凝视着他如海棠春睡的脸,却不敢伸手再去触碰他。

试过了刚刚那一幕,他发现自己对他真的很有反应,只是……已经不是能让他满足的那一种。

虽然刻意不想回忆起过去,但从想见起就直觉地知道,他与自己必定关系匪浅。喜欢看他故意挑衅生事让自己为难后,又偷偷窥视关注的眼神。那一刻,他是爱着自己的罢!只是他这曲折隐晦的爱恋,要更多的心思去体会,或者说他的爱里总带了七分的恨三分的爱,这爱恨都在发展,渐渐纠缠起来,最后竟拧绞成再也分不开的一股绳,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只是这难以双融的对立两极,却会让可怜的,陷入他爱的束缚中的人完全发疯。相比起来,明确直白如俞湘君,那种痴狂到几乎疯魔的爱慕倒是简单易懂得多。可惜那个男人的爱仍是在一个死去多年的影子身上,并没转给自己。他的爱来的炽热,退得也迅速,在真相大白后,几乎是立刻就已经抽身退步,难再相见。

难再相见……

海千帆才踏出房间,抬起头就迎上两道炽热的目光。

那个他才想着难再相见的人,居然就站在院子里,看向这边的眼睛里有着迷茫,似乎连他自己都有些困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却没有避开,连眼神都没有回避。终于……肯跟自己见面了么?

见到他的那一刻,海千帆心里竟然是高兴的。也许暗晦的恋情终究太苦,少有见一个这么明朗直白的,会不由自主被他吸引。

“好久不见,俞大捕头。”

这样也还是被他跟踪了上来,看起来,蓝如烟那边只能暂不联络了。

“……”

看着海千帆笑眯的眼睛,和他准确无误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俞湘君松了一口气――他还记得自己――但旋即又绷起了脸。

他那衣衫不整的狼狈形容,倒活脱像是刚从强暴现场走出来似的。

俞湘君毕竟与他同床共枕过颇长一段时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身体是多么经不起挑逗。

“生气了?”

看着他紧绷的脸,幻想他衣衫下一样肌肉紧绷的身躯,海千帆只觉得刚刚被挑起的火一直没熄,还有越燃越旺的趋势。

不过这跟踪了自己几个月硬是没露面的男人突然出现,却是一定有事,唉,也许只能欲火放一边,先套出是什么事来再说。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现在你留在身边的人……很危险。”

这些天也不是白过的,至少六年前武家庄一事相关人物资料他都查找到了。海千帆不告而别,还非找了个看似无害,实则最危险的人物陪在身边,他不得不出来点醒一下。知道了海千帆是武家的嫡系子孙后,对被他欺骗的少许怨恨也因为他悲惨的过去而有所消除,虽然现在他们仍是对立的关系,却也不想他不明不白地死在别人手里。

“难道说他也是六扇门的人?”

海千帆故做惊讶,暗讽他作为卧底留在自己身边的事。

“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他是冥月教的人,而且和你的‘过去’关系非浅。”

说到这一步就可以了吧?那个完全不愿意回想起过去的人,会自动逃避有关一切。

俞湘君从来不是会甜言蜜语的人,这明显的关切说得十分艰涩。

“停、停、停!”

“冥月教”?好熟悉的名字,跟倪红棠的面容交错出现,在黑暗的记忆之海里涌现的碎片就要连成一线……他刚刚才经受过倪红棠打击的脆弱神经不能如平常一样大而化之地理、消化此类信息,若是就此全线崩溃,后果堪忧。

海千帆呻呤着抱住头,由于进行强烈自我暗示所产生的剧烈疼痛把脑力已经负荷过重的抗议传达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你怎么样了?”

下一秒,还站在一丈外的俞湘君就突然到了面前,担心地伸出手来扶住摇摇欲坠的他,修长洁白的手指也揉上了他的太阳穴,冰冰的,好舒服。海千帆在剧烈头痛缓过去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上去拽着他的衣领,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要停止他脑海里像跑马一样杂思乱想,没有什么比性事更有效的。

“你!”

被拉拽着一同倒入他刚才出来的门里,俞湘君惊讶地感觉到海千帆平静的外表下,他的身体的欲望早已高昂,只是一直在忍耐,亏他还能做出没事人的样子挺了那么久。

“我想你。”

性急起来的男人一向直接,拥有彼此记忆相契的身体也紧密嵌合,更重要的是,一心想摆脱困境的海千帆已经不能再忍耐。这回轮到俞湘君狼狈地推拒他伸到自己裆间的手,不过在撕咬与滚打中,男人本质里兽性的一面渐渐抬头,一发不可收拾。

“你也想要我,不是吗?”

手下抚摸的地方由柔软变坚挺,俞湘君果然如他所想,是个拘谨的男人。

之前恋慕自己弟弟的时候,根本没有涉及过欲望相关的东西,后来在离了海天一色阁后,恐怕也很少找别的男人,以他微有洁癖的个性,说不定连自渎都很少,所以才会这么快经不住诱惑,而且,在已经熟知自己身体的人面前,忍耐的那根弦脆弱得不堪一击。
“妖精!”

微张的红润嘴唇淫靡地含住了高高耸起的欲望根源,斜上挑的眼睛有着淡淡的嘲笑和赤的情欲。俞湘君挫败地咒骂了一声,狠狠地揪着他的头发把他从那里扯离。

饱含着三年份欲望的手指插入他身后灼热的甬道,啃咬在一起的唇带了私淡淡的咸腥味儿,却愈发刺激情欲。

下身的衣服甚至来不及完全解开,就这样只露出腚部向那高耸坐下,就着顶端分泌出来的液体润滑,起坐了几下后完全吞进去了,狂乱而急切的交欢一直是他们共的方式之一,身体紧密结合后,其它的不安与躁乱都消失了,身体相拥,人就不孤独――一别三载,身体想念着他,心里,却也是牵挂的。

“慢……慢点……”

幸好他不久前也有做过,不然这样急躁的插进来不干涩得痛死。海千帆调整了一下呼吸,感觉下面含着他的那个地方热刺刺地传来微痛,一开始就狂猛的节奏有点叫他吃不消。

“你不是喜欢吗?”

一举轻易攻陷他毫无阻拦的身体,其实俞湘君心里并不高兴,不过他也知道那个人从生理到心理上都无法拒绝性的诱惑,叫他在这几年内禁欲那是根本不可能――更何况他也没有相当的身份去要求他这么做――只能把这种怒气与妒忌表现在愈加勇猛的动作上来,幸好松软适度的甬道并不紧涩,虽然少了前戏的开拓,不过却很快就能适应过来,内里的肠壁合围过来,包裹着陷其中的柱体,紧紧地咬合着不放,引诱他性欲冲动得一发不可收拾,直想用力地捣坏那叫他又恨又爱的乐园。

“我……嗯……是喜欢……可是……啊!”

关闭思想,沉浸在肉欲的世界里只有感官存在,就这样只被快乐引导着,不去想那些叫人头痛的事。

人生苦短,一晌贪欢又如何?

海千帆攀在他肩胛的手十指都要陷进肉里去,被顶得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敏感地察觉到了他于细微表现出来的嫉火,对他急躁而勇猛的进攻也不再排斥。

这些年他还是只有自己吗?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高兴。

也许是因为自己并不忠贞的肉体,得到了忠诚的对象吧。

不过,如果还有可能,他想要这个男人全部的忠诚,从身体,到灵魂,是不是会太贪心?

“叫我的……名字。千帆,我是千帆,不是泉。”

就好像诱导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如何发出一个正确的读音,海千帆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去抓紧他,无论是擎阳,还是泉,他都不想去当别人记忆的回忆了。他需要有个人接受现在的他,接受“千帆”。

“……”

如果是之前,俞湘君宁可惹怒他,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在欢爱中想起泉以外的名字,但是,自从知道他的身世后,总有那么一丝悲悯存在心里,叫他已经不忍,也不能再往他身上加任何一道伤痕了。

也许是该承认,现在他的心里除了泉,还装了另一个人。

“千帆……”

清晰的吐音如珠落玉盘,低低的,响起在耳边,清楚地敲打在大脑里主宰快感的那根弦上,没想过他能从善如流的海千帆一怔,脑子里甚至没有咀嚼过来,身体就已经比他更快一步地表达了自己的快乐。

“唔……”

正在抽送中的坚挺被壁穴紧紧吸围住,随着他身体的颤抖还传来一阵阵强烈的收缩,太久没有尽兴的俞湘君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紧跟着也在他体内一泄如注。

紧贴在一起的身体衣衫凌乱,肢体交缠,鼓噪的心跳好一会儿平静不下来,海千帆只愿意沉浸在这种安然的气氛中醒来,难得俞湘君也没推开他,在他回到六扇门,切断两人的联系后,这还是第一这样和谐相。

“你……居然!”

就在海千帆懒洋洋地伸出手去抚摸俞湘君线条分明的脸庞,正坏心眼地想要不要再勾他就着两人身体还没分离再做一时,头顶上传来咬牙切齿的恨声吓得两人惊跳了起来。

却是在床上的倪红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瞪着一双眼睛,气得脸色煞白地看向这边。

“糟!”海千帆呻吟一声掩住脸,不过很快就又放开,故意瞟了一眼俞湘君后极为坦荡地笑道:“就是这样,倪公子你也看到了。”

他下不了狠心赶走倪红棠,再拖下去只会让他的勾引行为越来越升级,现在被他抓了个现场也是个机会。那个人心高气傲,绝对不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虽然说一开始他把俞湘君拽入这间房来也是有作这个打算,但到后来太投入,则是根本忘了他的存在。

“你不是擎阳,你不是他……”

倪红棠的脸色从震惊愤怒的赤红到后来灰败无助的惨白,俞湘君都看得有点心软,海千帆咬了咬唇却根本不去管他。

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的人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俞湘君盯视着缓缓拉拢衣襟的海千帆,潮红的面庞渐渐恢复苍白冷漠,缓缓道:“我怎么好像……又被你利用了。”

“咳,我……”

对上他笔直的目光倒有点心虚,若是平常,他肯定能再用性事把这件事胡混过去,可现在却已经完全产生不了“那种”感觉――毕竟倪红棠对他的影响力一直都存在,哪怕他不想承认。

俞湘君最初要的是泉,但刚才,他也肯选择了“千帆”。

倪红棠呢?从头到尾,他要的只是擎阳。要他恢复记忆后成为擎阳。

两个男人,两种不同的执着。巧的是,对象都是他。

那么,问题就来了。

他到底是谁?他自己选择要做谁?

重生以来,头一陷入没有回忆的迷茫里,海千帆茫然地看着他们相继而去,无法挽留。

好像,全都是自找的呢,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突然显得过大的室内,本来还有喜欢的人陪着,转瞬间就只剩下自己一个。

***

海千帆站在窗前发怔。

风吹得夕阳半坠不坠,大地一片澄亮明朗,那一抹淡青的影,在风中肃立得有如雕像。

俞湘君走的时候这么对他说――

“我现在能明白高非凡会爱上余福常的原因了。余福常说的喜欢,那就是踏踏实实,真心真意的喜欢。你太聪明了,做什么事都有心计。所以,当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你到底喜欢我多少?会喜欢我多久?你是不是会真的喜欢我?或者……你的喜欢,根本就是一种欺骗。瞧,我们就是这样两种不能相信彼此的人,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那个一向冷漠的人,难得动情,就被伤了心。

说不定更是愿意躲在对他死去的弟弟的爱恋里,不想再踏出一步了。

原来,是自己太贪心呵,想要别人的真心,却狡猾地不想拿自己的真心来换,所以本来愿意陪在自己身边的俞湘君也走了。

是因为“擎阳”受到过教训,所以现在的千帆不敢轻易付出真心了么?可是,那已经是恍如前世般的记忆,自己都回想不起来,只是本能地害怕着,这些,要怎么跟俞湘君说呢?

心口微微地痛着,有些后悔。

“少东家,可以用晚膳了。用过晚膳后,我们是不是继续赶路?”

这个房间怎么好像打过一场混战似的,气味也很奇怪。谢仕汉在门口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的主子。

房间里只有主人一个,那小官不见了,看来主子还是在回“老家”前把这个麻烦打发掉了,谢仕汉简单的心思里只担心,再耽搁下去他们还赶得上史九爷的丧礼吗?不过说起来,一向是老当益壮的史九爷竟然说没就没了!

哎,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

“等一下!”

对擅长追踪的六扇门捕快来说,要找到刚刚才从客栈里冲出去的人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俞湘君仍有些惊奇:这脚步虚浮,看起来根本不会武功的人是怎么一口气就冲了这么远?害他一直追到城郊的树林里才赶上他。

“你是来羞辱我的吗?”

在他的呼喝下停住脚的倪红棠扶着树杆平了平喘,这才镇定地回过头来,话语是平静而正常的,可他的面相却非常可怖,一张秀丽的脸曲扭着,脸色铁青,血红的双目燃烧着愤怒妒忌之色,与他平淡的语调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倪教主,关于千帆……”

是对海千帆的关心也罢,也所谓的捕快的责任也罢,他想知道那个过去,那件灭门惨案背后的故事。

也只有知道了,才能找到不让这种过去伤害到现在的海千帆的办法,若再由他任性下去,他很担心那个不停往自己身上加压的人最终会逼疯自己。

“他不是你的千帆,他是我的武擎阳。”

敌视地看着他,面目曲扭的倪红棠牙眦俱裂,就连头发都无风自动,整个人像要自空气中炸开。

“……”

好……可怕的气势,一个不会武的人,怎么能给他这么强烈的威胁?

俞湘君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注意到他紧握成拳的手中,指甲而刺破了掌心,可是顺着掌缘滴下来的血却在半空中就散成了雾状,淡红的血雾所过,碧青的草叶也瞬间枯黄。蓦地省起他们冥月教有一种最可怕的独门秘术――血煞阴罗,这种秘术的可怕之就在于,一经催动,好好一个人就会全身炸裂开来,血肉在瞬间化做血雾,威力无穷,奇毒无比,血雾弹射的范围极广,方圆百里之内沾到的生物都必死,又因为修习这种秘术的人不能习武,否则身体内的血蛊会因经络中的内息而反噬,所以修“血煞阴罗”的人都不会武功,极易叫人掉而轻心,等发现等人中这最弱的一环竟然是威力如斯的存在,看到耀眼的红光迸发之时,已没有人能逃过灿烂爆发那一瞬的x那芳华。通常这种秘技是因恨意极大,打算一出走就将敌人全数歼灭时,由教中自愿牺牲者修习的。

这个男人,因为他的武擎阳(海千帆)而对自己产生的嫉恨而如此强烈,不惜自爆己身同归于尽了么?

俞湘君额上沁出了汗,知道他性格中有疯狂扭曲的部分,若不小心刺激到他搞不好就真的玉石俱焚。

“倪教主若把这威力足可对付百千人的‘血煞阴罗’对俞某一个人施展,不觉杀鸡用了牛刀么?而且,我并不是来跟你争他的,我只是想知道武庄灭门血案的真相。”

罢罢罢,算他怕了,俞湘君干干咽了口唾沫,强笑道。更何况海千帆(现在已经百分之百肯定他就是那场灾难中大难不死的武家二子武擎阳了)在感情上的选择他不能主宰,而且倪红棠比自己更早认识千帆,也许他们才是更相衬的一对。

但……俞湘君苦笑,他也无法理清自己对海千帆的感情,就算不断从他那里受到欺骗和伤害,却总是放不下。就比如现在,才刚刚被他利用完后愤懑而走,可身体不由自主就跟上了前脚离开的倪红棠。

哪怕多理解他一点也好!

以前的千帆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想起他来的时候,也许这些回忆会供自己再三推敲的细节。

“武家吗?”

他适当的示弱起了一定的作用,毕竟“血煞阴罗”这门功夫也太过绝决,倪红棠呼吸了几,怒气平息下来后,先前的嫉愤情绪也大大减低。

“是,我想他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一定是当初的事情刺激过大所至。如果不找出原因疏导的话,我很担心他的身体。“

对于过去所造成的伤害,一味的压抑并不是止痛的良方,就如治水,堵不是办法,疏导它流通才是正途。俞湘君虽然没有把握,但既然海阔天当初能把那样的海千帆救下来,自然也能有让他在不受刺激下慢慢恢复记忆的方法。

“……”倪红棠沉默了一晌,终于还是缓缓开了口,“擎阳,武家……呵!这个故事可要从好几代前说起。首先是我教的‘掌刀’与前任教主毕生功力凝聚的内丹被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所窍取,那个人吞了内丹,又拿了‘掌刀’的刀谱后回到中原,我们冥月教在流亡中一天天的衰落了,而取而代之的,是武家在江湖上崛起。”

“你是说,武家的先祖是从你们冥月教获得‘掌刀’的秘籍,然后据为己有?”

听到这其中的惊天秘密,俞湘君大为吃惊。

“没错,我教当时正因一场叛乱而元气大伤,教主为了护教中老幼妇孺脱逃而亲自断后,遇到那个武氏高祖时,已经是奄奄将息。武家一向是做跑镖生意,那个武氏高祖自然是其中的翘楚。三言两语居然哄得我们教主信任,弥留之际将教中奉为至宝的‘掌刀’刀谱托付,闭气之前又将毕生功力凝成的内丹也给了他,嘱他将这两样东西送到我们冥月教逃离本教前商定的聚集地,由下一任教主继承这两样东西,不可有失。却没料想到那贪心的镖师居然在路上翻看了刀谱,见上面武学精妙,大喜过望,兼之觉得教主临终托镖,现也死无对证,竟然起了贪念将那粒提升功力的内丹一口吞下,并不告而别自行取了刀谱练去,这才有了所谓正义的义气盟盟主诞生。这也怪我们苗人都太过容易相信别人,不知中原人如此狡诈。”说到这里,倪红棠“哼”了一声,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这才继续道,“那镖师取了刀谱去后,当然就不会再敢走镖往返云滇高原,教众们见教主久候不至,知已不测,可是那刀谱和内丹却是教中圣物,也关系着我们教复仇大业,大劫过后,教中子弟四下查找刀谱和内丹的下落,自然,而这种神奇武功堀起于江湖的武家逃不过我教弟子的追踪。我们教的人当然找上门去了,可是一来武氏高祖已经修习了掌刀,去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二来是那可恨的小人居然诡称,因为自己救了垂危在际的老教主后,为了报恩,刀谱与内丹都是教主临终前赠送予他,嘱他修习的。我们的教众虽然将信将疑,但也不敢忤逆教主的遗言,只好无功而返,让教中大法师练识了血蛊,以自行牺牲的方式去报自己的血海仇。不过那个武氏高祖谎言的揭穿却是在他过身后。他死后据说几代武家弟子虽然按照刀谱修习‘掌刀’却没有一个学成的,上一代的武家家主还为此发了疯,总说府里藏的刀谱是假的,真的已经被我们偷换去,天天挖墙掘地要找出真刀谱来。”

“那真刀谱你们的确夺回去了?”

这一段故事俞湘君也有听说,也是一直弄不明白的疑点所在,不由得插嘴说了一句。

“啐,我们哪有中原人那么小人,送出去的东西绝不会自己私下偷偷拿回。不过我说知道刀谱并不是教主送他们的,也正是因为他们那之后几代都无法修习成刀谱上的武功。‘掌刀’说明白了是一种罡气,这种无形的罡气能产生刀斩斧劈的威力,是因为修习者体内有极厚的内力。我们冥月教每一代教主临终前都会毕生功力练化成内丹,刀谱与内丹同时交付下一任教主,如果真的像那个武氏高祖所说,刀谱与内丹都是老教主送他的,老教主断不会不传他将功力凝聚成内丹的法门。要知道,这门高武功我们冥月教一代传一代,就是每一代教主都会在死前把功力凝聚成内丹,和刀谱一起传给下一代。但那可恨的小人居然就死了,他不懂功力凝聚的法门,生生把我教传导了几代的功力带到了坟墓里,白白浪费掉了。那时候就算我们夺回刀谱,老实说,短期内也没什么用了,没有内力做辅,刀谱根本只是废纸。”

“可是后来,不是说在你们二寻仇的时候,武家有一个嫡系弟子能使出‘掌刀’的刀气,逼退了你们么?”

“那个人就是擎阳。他天赋异禀,生于阳年阳月阳日阳时,体质非常特殊。不过就算是他,按正常的修炼方法至少也一甲子的时间才能把掌刀所需的功力聚齐,不然起劲弱了,‘掌刀’只是给小孩要把戏的玩意儿。我们首创此刀谱的教主是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个的武学奇才,巧的是他的体质也与擎阳相似。不过,他之所以有超越前人,甚至后来都没有人能赶上他的功力,是因为他瞒着大家私下修习了另一种被我教中人视为‘邪术’的内功心法。”提及这个,倪红棠脸上闪过一丝暧昧神色,顿了顿,还是尽职地解释了:“其实这种内功心法也不能算是邪术,在另一种方面来说,也是一门极高的武功。那门武功叫素女经,但种种门法显视只适合女子修习。我们位教主既然是武学奇才,为人又骄傲自大,觉得天底下的武学难关没什么是他闯不过去的,看了素女经后,觉得这门功法逆阳转阴,是个速成的快捷方式:打个比方来说,一般练习内功的心法多是循序渐进,让内息顺着经络的流向聚少成多,最终如涓涓细流汇川成海;但他逆功法,以男子阳和之体修习素女经后,功行方式就好像在经络里逆流而上,溯本求源一样,以这股逆冲的真气打通任督二脉。不过由于逆转真气由督脉进入任脉虽然比正向容易许多,但极其危险,如若成功,便是短时间内可让功力大增的极好门法。当时我们那位教主成功了,才不过三十多岁就已经笑傲群雄,一身武功不敢说绝后,但已是空前。不过,因为以男子阳和之体去修习只适合女子阴性体质修习的素女经,那任教主的武功虽然进境一日千里,可是心性却完全扭曲。时而好战嗜杀,时而阴柔焦躁,武林同道若是一言不和便大打出手,死伤无数;教中弟子即使只有小过也从无赦免。冥月教也是因他而被人称为魔教,从此开始了逃亡走避的生涯。幸好他老来痛悟前非,临死前还找到了聚功的办法,以内丹传功,后任教主除‘掌刀’刀谱外连内丹一并继承,这才让我冥月教自他以后还能屹立百年不倒,也还不至于被外人欺负得太惨。”

提及这位功过皆叫人无从评述的祖辈,倪红棠脸上挂了一丝无奈的笑,略停了停,把话头转回当时修习这一武功的武擎阳身上:“见到武擎阳的资质巧合地与那位前辈教主相符,我们退回去后,决定对武家智取,当年他们祖先从我们这里夺去的东西,我们也要从他们了孙身上夺回来!”

说到这几句时,倪红棠语调铿锵,似带了极大的恨意,叫听的人也为接下来将要开展的阴谋不寒而栗。

“擎阳当年才十五岁……我跟他同岁,不过心思却比他复杂多了。因为失去了‘掌刀’,我们冥月教代代教主都修集‘血煞阴罗’,为的就是如果有敌人大举侵犯,教主至少可以一瞬间解决掉敌人大部分甚至全部兵力。”提到这个以牺牲自己来达成目的绝决门法,倪红裳面上全是绝然之色,俞湘君不由得为之叹息。

“我既修炼‘血煞阴罗’,自是不能练武,可笑你们这些习武之人,总觉得不会武功的人就不存在危险。所以在接近擎阳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提防过我。那时候,我把自己卖到了当地最大的南馆,化名叫海棠,趁着我们的人设计布局把他诱来后,抢先下药迷惑了他――因为要他以阳和之体去练素女经,就不能与女子和体,调和阴阳。他真傻,居然真的迷恋上我,以为我是这么无辜天真的一个人,却被他强占了身子,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把我宠上了天,从来都不忤逆我的意思。后来我骗他练素女经,他毫不犹豫就练了,我们的计划也算成功了一半。可他不知道那时候其实我是恨他的。因为与他祖辈的种种纠葛而使我不得不修习‘血煞阴罗’,做一个随时准备送命的牺牲品已经很委屈了;而且,我是男人,却要以这种方式来服侍另一个男人。我的脾气有时候比修习了素女经后性格开始扭曲的他更坏,哄他一阵子,又恼上一阵子,心情不好时就打他踢他咬他,可是他却仍是宠着我。他总说我任性时最好看,叫他忍不住想纵容我。就像他最爱的海棠,一定要殷勤照顾,半点马虎不得,那才开得好看……”

陷入回忆的倪红棠大约是想起那段最甜蜜的时光,脸上红晕泛起,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想象他雄雌莫辨的少年时,一定也是颠倒众生的风流人物,无怪能叫男子倾心。

“他那个时候天天都来南馆看我,堂堂武家二少在那里像小厮一样赔尽小心,跟他相久了,渐渐的,我也不气他了。开始天天盼他来,他会带我出去山野里放风筝,也会带我去集市吃夜市小吃,后来我们的事被他爹知道了,找上门来与我为难,可是擎阳却说他是真心喜欢我的,还说要娶我。他那时候练素女经已有小成,虽然因为他的本性太过善良,那种扭曲的脾气发作得并不厉害,可固执得要命,谁劝也不听,武家老爷虽然满心想杀了我,但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还是不敢犯下杀仁罪行,只好强行把擎阳带走,关在房里软禁了十来天,结果后来他绝食抗议,饿得自己奄奄一息的,他爹才怕了,再加上他是武家唯一有希望练成‘掌刀’的人,拧不过只好顺着他了。不过武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儿子时常跑南馆传出去太难听,只好把我赎出来,安置在武家一个偏僻的别院里。擎阳为我在那里种了满院的海棠,还说以后就这样陪我过一辈子也就足够了――他家里人说得再难听他也不管。不过,因为我们天天厮混在一起,他的素女经进度很慢,有几他说想练了,因为觉得练功过后气血翻涌,心情很狂燥,怕一个不慎伤到我。大法王――从我们教的教主失去‘掌刀’,只能练‘血煞阴罗’后,为了防止教主早逝教中无人执掌教务,所以设立了大法王一职,教中所有事务都由他理――大法王说,这样下去不行,一定要激起他的斗志去加快进境,这才我们才有可能从他身上重新得回内丹。他说,什么力量都比不过仇恨,如果我们提前对武家进行报复,让他们这个小人门派从此不存活于世的话,为报血海仇的武擎阳一定会勤奋练功,而且更求急成,也就不会再顾虑素女经的害了。”

原来武家灭门血案的根由竟是这么来的!终于听到自己关心的两大事件之一,俞湘君神色凝重。

“不过,以我们教的能力当初还没办法一举歼灭整个武家,我以为大法王是要我催动‘血煞阴罗’,毕竟我从出生开始,我的存在的意义就是为这个而来的。然而大法王说,我还不能死,因为武擎阳失去了全部亲人后,必须要有个人陪在他身边为他励志,否则他也很有可能从此一蹶不振。我当时竟不知道,大法王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策划好了所有的一切,他把擎阳的哥哥捉去,废了武功,然后在他身上下了血蛊,再送回武家。可笑武家不知道大难临头,居然还把他当大恩人看。等大法王跟我说出这一切的时候,寄养在擎阳大哥体内的血蛊也已经练成,他叫我找个借口把擎阳骗出家门,然后实施了他的计划,先以‘血煞阴罗’一瞬间将武家人全部毒死,然后放了一把火。那一夜武家庄的大火直烧了大半夜,我虽然只是隔得远远地看,可心里还是害怕极了,我好像能看到人的血肉被大火烤出焦油,能闻到尸体上散发出的焦臭。”

听得他的描绘出了一幅地狱惨状图,俞湘君生生打了个冷颤。

“在火光中,我看着熟睡在我身边的擎阳,突然觉得有点不忍心让他再继续背负这种痛苦了。可是计划已经启动,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他要是知道了真相后一定会恨我,但是,那时的我虽然还是恨他,却好像渐渐也有点开始喜欢他了。”

倪红棠非中原人士,说喜欢什么的毫无忌讳,直截了当,倒是听的俞湘君脸上一红。

不过他的喜欢着实奇怪,恨意犹在,这其中只占了三分的喜欢,调剂出来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滋味?

“当然,我瞒着这件事情不让他知道,第二天武擎阳回到武家,看到满地焦土,地面上尽是人油焚烧而留下的黑迹,几乎要发疯。幸好他因为受打击太大,当场就晕了过去,我才能悄悄把他带走――大法王为了显示武家全家都没有自火灾里逃出来,另行抛了两具尸体进去,一具是代替已经肉身炸裂的大哥,一具是代替还活着的擎阳。这也是他的设下的圈套之一,这么做一是让官府和江湖中人不再追究,二是也为了叫擎阳误以为敌人也相信武家再无传人,自己抓住这个机会隐姓埋名,再伺机报复。到这一步,大法王所有的计划都成功了,他要我做的就是激励和督促擎阳,早日练成素女经,然后,在哄得他散功聚成内丹,把‘掌刀’重夺回来。可是素女经的功法实在太过邪门,加上擎阳急于求成,几度陷入查点走火入魔的险境。他的脾气越来越暴戾,也一天比一天不近人情了。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伤害过我,如果他体内狂暴之气实在控制不住,他就跑到外面去折磨自己。我大着胆子劝他不要再练了,他却抱住我说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亲人了,如果连我也离开他的话,他一定活不下去。但……只要他活着,这仇是一定要报的。”

听得武擎阳的感情已经孤注一掷地全押在自己的仇家之一身上,为了他而活着,却不知道自己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杀了他。如果这个真相被他察觉,无异于将他生命里最后的支柱都无情的抽走,这境况,是不是比死更痛苦?

而更可怕的是,真相,无论如何掩饰,都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

这个几代恩仇的故事带了这一步,已经悬到了把千斤铁锤的吊在一根钢丝在线的地步,俞湘君那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的身份一向都是充当抽丝剥茧去找出事实真相的捕快角色,可是这一刻,却也情不自禁地希望那个真相被掀露的时间,来得越晚越好……

而倪红棠却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竟丝毫感觉不到俞湘君的紧张。

这个任性妄为的青年,最后是怎么理自己与武擎阳这份感情的?在他那复杂的情感世界里,到底是恨占了上风,还是爱占了上风?

“我听他这么说,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伤心,如果最后他知道,他的素女经练成后,他的下场就是被我们散功取走内丹,根本不可能报仇,他会不会比现在更痛苦?如果最后他知道,其实我一直是整件事的主谋之一,而且,是他认定为仇家的冥月教的现任教主,他会不会比痛苦更痛苦?我突然不想报仇了,也不想看到他这样的最后下场。于是我对他说:不如我们一起去死吧。当然,在这之前我编了些什么素有隐疾,命已不长之类的谎言,并且说不忍心比他先走,让他在失去我之后一个人独自承受所有的痛苦云云。那时,他刚好又一经历了失败,挣扎了三天三夜才从走火入魔的关头回来,万念俱灰。听我这么说,他看定我,然后笑了,说:‘好啊。反正我本来就说过,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至少还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其实也一直在想,怨怨相报何时了,而且,如果我因为报仇而离你先去了,留下你要怎么办?你不忍一个人先走,留我在这世上受苦,我又怎么忍心做同样的事?这样好了,我们谁都不用怕承担这样的痛苦了。你要死,我陪你!’”

倪红棠把六年前那个人说过的话,重复得一字不差,说到“你要死,我陪你”的时候,脸上神色有是凄楚,有是温柔。

“那后来呢?”

武擎阳的死,就是海千帆诞生的关键,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但……俞湘君扪心自问,当时如果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的。怀抱着虚假的幸福死去,比活着发现残酷的真相仁慈多了。

“我们手拉着手到了悬崖边,那天山上的风吹得真猛。我不会武功,被风吹得从悬崖边上倒退了回来,心里突然很害怕。擎阳却没有察觉到,他还笑着跟我说:下面一定会很冷,地也会很硬,他先下去给我垫底。死生契阔,来世再见。后来……”

“后来?”

武擎阳这武功高强的人跳下去,还摔成海千帆那种样子,这个娇怯怯的人全身上下连一个疤都没有,俞湘君再看了他一眼,新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跳下去了,而我却没有。”

一句话,十个字。淡淡的十个字,死生契阔的盟约被无情的撕碎,俞湘君可以想象得出,当武擎阳被救活时,那种瞬间宁愿再死一也不愿意发现这是彻头彻尾的骗局的心情。

俞湘君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出门前对他说的那些重话了。他不了解他的过去,不了解他过去受到的伤害已经在潜意识里留下了无法抹灭的印记,他没有权利斥责一个全心付出后,只收获过伤害的人对自己不敢付出真心。相反的他只想冲回客栈去,抱着海千帆跟他好好地道歉。

俞湘君箭一般的身影向来时的方向疾冲而走。在他身后,倪红棠却仍旧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

“那天再见到他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高兴。虽然身形样貌都已经大大改变了,但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他呢?”

“哪怕一也好,我好像再回到他对我的宠溺无度的时光,擎阳……擎阳……”

那已经是他永远的梦魇。

人为什么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可惜一切都已经回不到从前。
“你要找那个脸上有疤的,穿青衣的公子啊?他已经走了,就在半个时辰前。”

客栈的老板笑得跟一尊弥勒佛似的,刚刚那公子走的时候还没忘光顾他的小店生意,打包了不少食物上路,这样的客人怎么能不叫人喜欢呢?

“走了?”

俞湘君正待问清方向再追上去,然而,官道上的急驰来的一骑阻止了他的行动。

“俞大人,接到紧急密件,要大人即刻返京。”

马上的驿馆差人翻身下马,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赶紧把那八百里加紧公文呈上。

“喝!”

敢情这漂漂亮亮的冷面男人居然还是官爷,本来还想多嘴搭几句讪的掌柜立刻收声,赔上了万分小心的笑脸,哈着腰站一边去了。

“返京?”

拿过火漆封的筒笺拆开,云飞扬那熟悉的字体跃入眼帘。俞湘君暗骂一声“偏在这种时候来这种事!”,但公务在身也无可奈何。

或者,等过一阵子再去找他也好,他们之间必须要有个充裕的时间好好谈谈。

俞湘君翻身上马,突然想到什么,又折回树林去,想仍在那里出神的倪红棠问道:

“你要不要跟我回京城?”

“怕我还去找他?”

倪红棠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讥笑,一眼看穿这个男人心里想什么。

不过,就算在缠上去又如何呢?现在的擎阳虽然不记得自己了,但看自己的表情中总带了三分畏惧。那种满满宠溺是再也看不到的了,一切均是他自取,怨不得人。

“不,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这完全不会武功的男子,唯一会用的一招就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狠招。把他放在外面才让人不安心吧?尤其他长得这么漂亮。看着这的他,俞湘君多少也有点明白海千帆满心想宠爱他的原因。

“也好,反正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这个男人倒是还真为擎阳着想,连以前的旧情人也打算帮忙照顾吗?

原来宠溺自己的人,现在却成了别人宠溺的对象,好像有点怪怪的。但现在的自己也别无所求,只要是跟与擎阳有关联的人呆在一起,都觉得安心。

不过,中原人,真是奇怪的种族。最奸诈的与最善良的都出在其中。

无可无不可地允了诺,倪红棠在原地伸出手,发觉俞湘君只是一个用力自己就腾云驾雾般地坐上了马背,不由得对他大为改观。

这个男人有着与他秀丽面庞有着不相符的力量――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的力量。

这是自己最缺少的。

擎阳,那一我背叛了你。如果,今后有机会让我弥补,我用我全部的力量也保护你一,是不是,可以得到你的原谅?

别再畏惧我,别换着法子驱赶我,还是那么痴痴地笑着,地宠眷着我……

共乘的一骑很快消失在远方,暮色在身后合围。

***

一辆本来漆得乌黑锃亮、现在却风尘仆仆的黑漆厢马车驶入向城关。

驾车的汉子连上带着明显的疲倦,但看到城门上隶书写着的“永靖”精神一振。

性灵的马儿甚至不用他呼喝,沿着青石板路一溜小跑奔想门口挂了写着大大“奠”字白灯笼的府邸。

“终于回到家了!”

这恐怕是每个出门在外的游子看到家门在际时心头涌上的话。

青衣青年从车厢里踏出,一路上跟络绎不绝的赴白宴人群打着招呼。

“哎呀,少东家总算赶回来了。”

“龚总管辛苦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前几天我还跟史老爷子在畅意楼喝酒斗鸟,没想到他就那么去了。”

“多谢郑老板挂心。”

“海公子,这阵子海记连接有人过身,你可要找风水先生来相看一下了,是不是哪里挡了煞?再有就是要多多劝慰海公,切不可让他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是是,闵大人教训得是,千帆立刻去办。”

望海楼商行在这人缘极好,有个婚丧之事,就连巡抚大人都会到场卖个面子。

苦心经营了三年,看到这一切,不得不说海千帆经营有方,目光如炬。

忙乱了好一阵子,才能告罪到后堂更衣梳洗,海千帆看到坐在自己房间里,这阵子赴丧赴得很爽的蓝如烟志得意满的笑容,就不由得叹气。

“喂,你什么态度?我是在帮你耶!而且那帮老头子一听说‘死’后可以恢复自由身,都迫不及待。虽然我是觉得接连死四个是有点密,不过我们有不经营副食品类的行业,就算被外人传说海记里发生了瘟疫也不影响我们的营业。”

急性子的蓝如烟,虽然从客观上来看,已经比他爹进步了很多,可是本质还是不变的。

海千帆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看者他,蓝如烟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收回自己强词夺理的言论:“好吧,我知道了,下会改进。不要是这帮老头子都闷得无聊,一听到终于可以解脱了,立刻商量要买艘大船出海,去寻什么仙山。还为了谁先驾鹤西游的问题大打出手,我好不容易才协调过来,就把最沉不住气的四个解决了。”

虽然说,正常的生活是很好啦,可是那群少受管教的悍匪们却也不适合过完全循规蹈矩的生活,强迫他们压抑了三年,稳住了朝廷的眼线,现在既然这样都已经无法求得安稳,只有反过来利用先前得到默认的身份,行这最后的诈死之计了。

“我也知道他们对生意没有兴趣。今后望海楼的生意会让更适合经营的人材去打理,幸好,我们帮里人多,那里都不缺人手。”

反正不做也已经做了,现在抱怨他太过急躁冒进也为之过晚。更何况谁也不知道那张大网什么时候罩下来,说不定越早退步抽身反而越有胜算。

海千帆拿起布巾擦了把脸,对既成事实的事不再加以评述。

“另外,史老大既然一‘死’了之,黄河上下九帮由他统领经营的船行要派谁去管理?”

既然已经在商了,自然言商。那帮老头子们想游山玩水的乐去,没他们这些孝子贤孙努力挣钱怎么行?

丢了这么个烂摊子就不管了,根本没有长辈的样子嘛!蓝如烟想着一会儿要不要去灵堂给史老大脸上画乌龟,让他敢怒不敢言。

“我想,只要他们归还我们之前付出的本金,那个船行就交给上下九帮他们自己管理好了。我们不抽利。”

管理商行与管理帮派可大不一样。商以利为本,他之所以能将大部分海天一色阁的人马都收复在望海楼商行旗下,就是一这个“利”字为诱饵。

船行生意由黄河上下九帮出人出力,现在的规模早比三年前扩大了不知几倍。按商行的规矩是做一分活拿一分钱可不兴像帮派那样以大欺小,无本也可抽三分利。现在抽手,也还算是个人情,至少比今后因为钱的问题而闹僵了要好。

“你的意思是白送他们?”

蓝如烟几乎要跳起来,一年十万两黄金的红利耶!

不过,看看海千帆笃定的样子,就知道争辩无用。咬了咬牙,恨恨道:“你原来是个好人。”

“……”

海千帆几乎失笑。因为他之前来历不明,蓝如烟看他一直不顺眼,后来虽然关系有所改善,却也仍未停止过对他原来身份的探究。

现在居然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真是让他与有荣焉。

“你们说什么好人?”

门口传来海阔天带笑的询问,话说起来,他们这丧事办得实在没悲伤气氛啊。

“义父!”

“老帮主!”

海千帆恭敬地起身相迎,蓝如烟却仍大咧咧翘着二郎腿做在桌沿,两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差别一眼而明。

“刚刚在说什么呢?讨论得这么热烈。”

海阔天让海千帆扶到当中坐下,眯着眼睛看自己的宝贝义子与得意高徒。

他们两个人连手合作,果然如自己意料中一般所向披靡、无往不利,老来这段日子,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悠闲的时光了。

“没什么,黄河上下九船行的事,已经理好了。”

虽然知道义父只是口头上过问,并不打算再把已卸下的责任让自己身上揽,但海千帆仍是尽职地把方才的情况解说。

海阔天却只重在他这阵子奔波劳累,会不会太辛苦的询问上,絮叨了几句,突然想起一事,向袖里掏摸出一张书简道:“小蓝回来的时候急吼吼地要找曲逢春的下落,刚好,这几日他居然有信到此,说他在贵州关刀岩一代行医,短期内不会离开那里。你有时间去一趟,也好好谢谢他当初救命之恩。”

“哦。”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一走就是几年,却叫他找遍大江南北都寻不着下落,这下有了他的确切消息,海千帆对自己的计划就更有信心了。

想去海老帮主之前提及的“小蓝回来就急着找曲神医下落”云云,不由得一笑,眯起眼看向蓝如烟道:“原来你也是好人。”

“啐!”

让他洞悉了自己的关心,蓝如烟倒不好意思起来,一掀帘子出去了――八成是到灵堂去欺负那几具不能反抗的“尸体”泄愤,难保不会出现“鞭尸”惨剧。

不过万一“诈尸”就麻烦了。

海阔天离去后,海千帆在想着今后要理的事。这蓝如烟会没有完全按自己说的去做,并不是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多半他不忍拒绝帮里长辈们的请求。他们这种亲如一家的融洽关系虽然很好,可接下来却不能再让他们继续这样胡来了。

真是头痛!既然自己已经回来坐镇,黄河船帮的事就让小蓝去理好了,别看小蓝不擅经商,可是制服这些悍匪却是很有他一套――总之目的达成就好。

而且,自己也是该在“家”里休息一阵子。

主意打定,海千帆躺上自己怀念的床铺,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帐顶。

确定自己还是了无睡意后,叹了口气开始默运玄功――并不是他有多用功,只是前一阵子与倪红棠相见后,他的内息里突然出现了一股激昂的逆流。

似乎是应他被刺激到的哪部分回忆而产生的影响,不过奇就奇在与最初曲逢春教他保命养生练的素女经运行轨迹相同,当时他的经脉已欲断绝,强行逆转阴阳才算保住了性命。也不是说这门功夫不好,可是一个男人练这女人适用的功法后多少有点不良影响,他明显地感觉到时时有莫名的狂躁无法排解,导致自己的欲望比之前更强,而原本阳刚的体质更是因为这门功法以及受伤的阳物而略向阴柔转化。这似乎是他无法将海阔天所传授的外家功夫修习精进的主要原因。

不过,当时自己并没有勤家修习,只是逆向打通了原本停滞的脉络就算,现在这么强大的内息却断不是他浅练了一个月的成就,难道真有鬼上身的练功一说?

海千帆心理虽然疑惑,但要他再想前事却是断然不干的。

逆向翻滚的热流让他略觉躁热地动了动身子,夹紧了双腿却感觉有一个地方的状况更加糟糕起来,转调开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停在俞湘君身上,还真是……怀念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啊。要不要再参照着那种相模式,再找一个能干有用的近身侍卫?

他付不出真心,所以也不求别人的天长地久,只要能占据一个人一生中小小的一点时段就满足了。

那种什么生死相许的爱情也许话本传记里头有,但现实,那个人都只有一具肉身,都只能珍惜自己。

啊,他到底要不要把谢仕汉有诱进来呢?

真是煎熬的夜!倒应了那句旧诗:“若使梦魂应有迹,门前石径半成沙。”

第二天被叫起来,大大的黑眼圈与憔悴的形容倒是符合丧礼所需要的形象,后脑一跳一跳的疼痛说明了他思虑过度的事实。

这样下去不行啊……唉,虽然不想承认,但重遇倪红棠后好像打开了一个什么契机,虽然心里拒绝承认,但身体却抢先一步有了动作,昨夜他辗转反侧,俞湘君与倪红棠的面容交错出现,说不出是绮梦还是恶梦的烦忧持续不断,在过去几年的夜里他都没有这么难熬过。也许是应该尽快安排时间找曲神医了,他既然教自己这样的内功,自然也应该知道消除其负面影响的办法。

“你回来了脸色怎么还这么难看?欲求不满?”

蓝如烟倒是大奇,在人后拉一拉他的衣袖,轻声问道。

唉,人家果然不一样,就连演戏也演得这么逼真,像他要挤两滴眼泪还得用洋葱。

“……”

居……居然猜对了!不过这是应该在一片肃穆的时候想到的东西吗?

海千帆没好气,下定了决心理完这事后,要把这鲁莽的小子先调离再说。

在众人的目送下,这一队扶灵返乡的队伍在一片哀戚声中出发了。

等到永靖城的州府街道金陵六扇门发出来的密令,要他们从现在开始正式监视望海楼的举动时,已经是在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亲自把朝廷要犯送走,失去一个晋级机会的闵知顺捶胸不已。

咳,谁知道他们就真是那帮扰动过京城的悍匪呢?这些贼人真大胆,居然不到哪个穷山恶水去避着,还张灯结彩扩大门面做生意,并进而贿赂州府,与各大官员交好……这跟斗栽得可真冤!逍逍遥遥自州府大人眼皮底下开溜,并让其它分部的商号也照此做法将自己人一个一个隐藏在幕后,一步步接近功成身退的海千帆只需要遥控指挥,索性开始半正式的隐居,偏安一隅过自己淫靡颓丧的日子。

“咚――!”

大门被一脚踹开的巨响破坏了一室的清净。

斜倚在榻上享受自己惬意午后的人被一惊而起,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急吼吼入的喷火美人――蓝如烟一手给火热的面颊煽风,一双怒火四炽的眼睛早瞪了过来。

海千帆在这当口当然不敢去触怒火暴美人的,只要摆出极其善良的微笑以示无辜――不要这么小气吗,自己只不过是派他去理黄河船帮的事而已,按正常的路线,他早在半月前就可抵返,避过这一年最热的大暑。不过……他会“顺便”又去了金陵造访也是在意料之中啦,自己只不过小小地利用了一下嘴硬的小蓝对某人的思念而已,反正也是他自己选的,不用这么生气吧?

“我说,你这大热的天不在临海阁上逍遥,又跑到哪里去晃了一个月?”

半抬起身,打了个呵欠,海千帆索性先发制人,打定主意小蓝要申讨他的阴谋设计就给他来个死不认帐。

唔,这新置临海阁四角的冰盆还真是有点太凉了,不过冰沁的葡萄倒是消暑的圣品。

顺手抛一枚紫红的上品过去彻底堵住小蓝的嘴,看他手都没抬就直接张嘴一口噙住,倒有些内疚――想来这一路连闷带热,他也的确累坏了。瞧,人都晒黑了不少。

蓝如烟也懒得跟他翻那些狗屁倒灶的烂帐,只是这一来大热的天跑金陵居然见不到云飞扬;二来在自己热得哈哈的时候撞进来看见有人这么享受,心里极度的不平衡岂有不发作的?于是一边撩起外衫的下摆使劲的扇着,一边冷嘲热讽道:“哼,你倒是会指使人,可怜我这苦命的为人下属者四奔波,你倒好享受。”

他这衣服一拉,被他嫌热而蹬踢掉靴子的秀美足踝和小半截小腿肚顿时露了出来,当下伺立一旁的侍者中已经有一位喉头“咕噜”一下,咽了口唾沫。

生得外表柔美的小蓝最忌别人觊觎自己,当下利剑似两道的瞬光想那边扫去,以外地发现海千帆居然又换了一批新侍卫。盯着自己看的那个,居然还脸上一红,转开头去,分明就是个喜好男色的主儿,海千帆找这些人来干什么?

见自己近身侍卫里有人搞不好要遭殃,高高在上的主人总算是欠起身来一摆手,淡淡地道:“我和蓝令主还有要事相商,你们下去吧。”

解了围等众人都退下后,海千帆这才抱怨道:“你没事别吓着我的侍卫们玩好吗?”

哼,没有奸情,哪用回护?!蓝如烟本来想反讥几句,不过突然想到这个多月来海千帆的状况的确也有些奇怪。之前他虽然也不算清心寡欲,可是也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公私渗杂、精虫入脑的。更何况,他跟那个美人捕快俞湘君之间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因爱生恨打算跟人家老死不相往来?

忍了又忍,还是多嘴讽了一句:“又是你的侍卫?你确定你跟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值得回护的交情?”

海千帆连上一红,讪然道:“行了,你也别嘲笑我了。”

还不是那个什么素女功害的,这阵子愈发难以控制了。狂躁暴烈的情绪一日强过一日,若无渲泻,只怕会在别的地方做出不好的事来。看来找曲逢春的事还是应该及早进行。

“对了,我最近听说朝廷有了新动向,已经在加大对各大帮派的缉剿力度。不久前现任六扇门统领云飞扬带人上河南天香教去了。”笑眯眯地看着蓝如烟因为某个名字而明显地神色一跳,海千帆这才有了设计陷害的成就感,咳嗽了一声补充道:“那边据说半年前接纳了少林的叛徒‘狂僧’铁沙,一下子吞下了七个小帮当老大,还要跟原来当上龙头老大的千机帮叫板……怎么样,我这迟来的消息没害蓝令主感觉这一个月来回奔波的时光白费吧?”

唉,这小蓝儿的性子可倔,明明心里还是放不下,嘴上却绝不肯认。这几年也不知偷偷跑金陵几回了,就是抹不下脸去找他心心念念的云飞扬――莫非躲着看人莫非别有情趣?听说有这么一种人非得偷窥才能产生欲望,小蓝难道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终极变量形态?

“哼!”

被说中了心事的小蓝大怒,眉眼凌厉地瞪回去,口不择言起来:“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说你还在和那个漂亮捕快暗通曲款?”

俞……湘君吗?提起他海千帆神色一暗。

“你的喜欢,根本就是一种欺骗。我们就是这样两种不能相信彼此的人,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那天他亲口说出的诀别眼言犹在耳。

不过也是,自己怕是终此一生都不能相信人了,也怪不得别人生疑。

赶紧抛开这突如其来的惆怅,老实交代消息来源:“非也非也,是你的好朋友,当朝余国舅给你来了封信,我不过揣摩了一下上意……”

“你居然偷看我的信!”

蓝如烟一下子跳得三尺高。

“你的轻功也大为进步了……”

当然这种马屁未能拍下蓝如烟快烧沸的怒火,海千帆当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双手将那引起事端的信函奉上。

“那个白痴,笨蛋!”

草草看完一遍余福常满纸涂鸦的信笺,蓝如烟恨恨地啐了一口,火烧屁股似地又一阵风去了。

“小蓝你可要早点回来,我打算这几日就动身出发前往贵阳去找鬼神医曲逢春了。”

忽地省起一事,海千帆扬声向外喊叫,也不知他听到了没有。

反正这里的事已经理得差不多了,商行里的望海楼也销声匿迹――当然,只是换了由表面上看起来与海天一色阁完全无关的人管理,每月的红利另有人去接收。

“海帮主,蓝令主他?”

这点被狂奔出门的蓝如烟撞倒,捧着新茶送过来的侍卫不解地扬起了眉。

这个人,刚刚对蓝如烟一副爱慕倾心的样子……海千帆笑而不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生得也算健壮俊朗的青年,判定他是同道中人。

轻浮无良的男子固然不讨人喜欢,可是再错扰老实木讷如谢仕汉的正常男子却叫他好生内疚。

“他没事,或者你真的这么想知道?不如与我到内帏再谈谈?”

欠身接过他手上的茶,海千帆突地抬头一笑,眸中发出湛湛精光。满头滑顺的发披背而下,平凡而带着疤痕的脸温婉柔顺地仰起,散发着无形的邀请。

“我……想知道。”

原来勾人心魄的,不止是动人的外表。这个丑陋的男人周身散发出的诱惑力,却也叫人无法抵抗。

那青衣侍卫突然觉得喉头发干,眼珠子也错不开去,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跟着那一抹淡青的身影,一步步走入后殿后的重重帐帏。

***

炎热的夏阳似乎也不能把它的威力影响到六扇门。

那戒律森严的地方天生就拒绝一切外界干扰。

尤其是正牌大统领外出公干,换上一个端着寒冰冷雪当饭吃的冷艳美人坐镇。

一个多月来,公人们在冷面上司眼皮底下战战兢兢努力干活,井然有序的情形极少有例外的时候。但是,少有例也不代表例外的情形并不会出现……

“啪…――!”

一只秀美修长的手重重地拍向黑漆大案,掌下压着一张烫了火漆官封的公文。

来者气势汹汹,一身红衣如同炽阳照射进来的光芒,只是俊秀的脸上全是怒气,带着极大的愤慨。

“这张追击令是你发出去的?上面的东西你到底看过没有?我以为你是爱他的!”

一连三句,三个问话,快人快语。最后一个“爱”字说的毫无避讳,倒是听得普通大众一阵脸红。

“谁把公文拿给不相干的外人看的?”

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来扫向堂下,那冷艳上司的脸似乎冷凝着一层薄霜。

一众捕快、捕头对着代理上司那冷若冰霜的脸,浑身的燥热也已经消成了自清凉无汗。

“不相干?上面写明了要开始清查望海楼,追踪海千帆下落,你是没看到还是脑子坏了?”

倪红棠气不由一打来。本来,他以为俞湘君既然如此设想周到,至少说明他心里是在乎那个人的。可是现在眼下看到的是什么?他明明可以利用一下现在的职权把名单上的“望海楼”勾删掉的。难道因为怕承担责任,连这点小事都不肯为擎阳做么?

“是谁做的?”

俞湘君仍然不看他,只是眼光扫射想已经被他的冷光吓得瑟缩到一边的捕快们。

这份谍报可是密令!连这一点保密工作都不能做好的话,将来六扇门还有什么脸见人?

公事是公事,绝对容不得私情。尤其是在自己现在这个位置上,若不赏罚分明,对犯错之人严加惩罚,松懈的纪律只会让外出执行任务的捕快白白牺牲。

“不用怪他们,我从文书房里偷的。”

倪红棠干脆地自我招认,他同意跟俞湘君回京城,就是以为能跟他合作,在背后多少帮一点海千帆。现在他已快被气疯。

“叫看守门库的负责人自行到刑房领二十军棍,罚俸一月。”

俞湘君眼也不眨,就从令箭壶里扔下了罚令。

“……”

好可怜,只是这样就要领这么重的责罚,这冷冰冰的俞捕头还真是把“不近人情”这四个字写在脸上啊。

面面相觑的捕快们不由得埋怨领队出门的正牌上司云飞扬。本来嘛,依他大少的眼光,继蓝如烟后挑个美人进来给大家伙养眼是很好,可是为什么却找了这么朵冰得硌人的?

瞧瞧他,“艳如桃李,冷若冰霜”这八个字就是为他而写、为他而造的,赔着笑脸到他面前不出一刻就已经成了僵脸。

自他坐镇六扇门后,公堂比森罗地府还要森冷。虽然办事的效率是提高了,可是不也有那么一句常话叫“法理不外人情”吗!

事事搞这么严肃干嘛?美人就应该有美人的样子嘛!好歹前任公门之蓝如烟在职时,总是不忘自己有“美化六扇门环境”的职责,时常很大家有说有笑的,在广大范围内起到了调剂旷男心灵的伟大作用。

而这个……一众捕快才把眼光调上几寸又赶紧低下来,那种冷漠几乎可以将无形的实现也冻僵……唉,不说也罢。

呜呜,好怀念小蓝在六扇门的日子啊……

仿佛是响应他们向老天的祈求,门外蹦进一道乌蓝的艳光照亮了森冷的公堂。随后而来接二连三的快人快语,立刻让整个衙门都忙碌起来。

“喂,你们几个快给准备房间,另外给大牛备马让他去贵阳追海千帆那个家伙,一定要赶上他到鬼神医那边拿药。”

蓝如烟!他居然活生生出现在大家伙眼前!呃,怀里还抱着看起来脸色难看,气息絮乱的云飞扬云大统领。

“小蓝,你怎么回来了?”

“呀,云统领受伤了?很严重呀!”

众人一阵忙乱,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之前冷场的尴尬这么一混就过去了。

在上座的俞湘君听到“海千帆”这三个字从蓝如烟嘴里说出后,面皮微微一跳,但强行控制住了。

倪红棠则是整个人如受电击般怔住了,在蓝如烟匆匆交代完毕快要闪人前突然清醒过来,追问了一句:“你是说,他去找鬼神医曲逢春?”

“还有哪个鬼神医?”

蓝如烟百忙中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他接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冲到天香谷,只刚好来得及从狂僧手上救下云飞扬,一场恶斗之下两人都弄得一身是伤,不过云飞扬的显然更严重。一路上蓝如烟以内功护住他心脉,疏散他胸腔内淤积的滞气,但他受伤的内腑光靠传功是治不了的。所以蓝如烟只好带着他赶回京城,想起海千帆在他临走前说过要到贵阳找曲逢春,自然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你担心他病了?”

见堂下众人已尽数散去,估计也没什么紧急的公事要理。俞湘君看看倪红棠惨白的脸色,到底还是关心问了一句。

“快要出大麻烦了。”却不料,这个冥月教的教主吸一口气,脸色凝重:“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策划了武家庄惨案的大法王么?”

“?”

“他在中原常用的名号,就是鬼神医曲逢春!”

“什么?!”

这回到俞湘君惊跳起来了,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为什么在海千帆跳下万丈渊的时候,曲逢春会那么“恰巧”地与海阔天一起救了他。

那根本不是巧合!

“你怎么不早说?!”

严霜的面具迸裂,惶急的神色显露无遗。

“你应该知道怎么找他吧?”

在官府与海天一色阁对立的争斗中尽自己职责不加干涉,是因为这场游戏海千帆会玩得尽兴。可是让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涉险,这就另当别论了。

一边问着话,一边携倪红棠出门跳上马背的俞湘君去如闪电,把从未见过这位冰山美人有其它表情的捕快们惊得下巴掉了一地。
关刀岩是贵州名山,以上立千刃之险,树林珍奇之多而闻名。有古蜀道取途山下,周围零散分布着一些苗家的寨子。

此刻,窄窄的一条小径上,一个青衣人正牵着一头小毛驴,缓缓地向上攀爬。

参天的古木投下浓重的阴影,越向上,那细细的小径越难寻踪迹,横生而过的藤蔓施施然从路上横跨而过,表明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青衣人自然就上山来寻医的海千帆。

他进入贵州界后,就独自一人继续前行,又行了七天才到关刀岩。到脚下的云岩乡向苗民打听山的路,别人说他就要上山,直摆手说山上有怪兽凶禽,但看他坚持要去,再三犹豫才指了路。海千帆还在那里把不善爬坡的马换了小毛驴,那淳厚的乡民觉得自己以小换大太不够公平,还把家里所有的干粮和肉脯都给他放驴背上驼了,目送他离去时还忧心忡忡。

不过沿途也的确打听得几年前曲逢春是为了采摘一种只在关刀岩高崖上生长的草药而上了山,从此就没见他下过山了,既然这消息与曲逢春不久前亲修书信所说相吻合,那现在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必是在山上无疑。

再向上爬了没多久,海千帆再一被交织的密藤阻了道。这山高且险,看起来连这小毛驴也只能让它打道回府了。

把他背上的水袋干粮解下负在身上,海千帆向它臀部轻敲一记,看它欢快地向山下的家园跑去,自己向上打量了下,提气纵身上树,也不管有路无路,有路便行,无路便自树顶跳跃而过,脚程倒是快了很多,一天下来已爬到半山,见天色已晚,恐如那苗人所言有猛兽出没,于是便找了个平整的林地升了堆火,喝水吃肉稍事休息,将就对付一晚。

半夜听得到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有如海上波涛,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海上小岛。仔细侧耳听了听,远隐隐传来野兽吼叫,才坐起身把火拨旺些了,突然觉得背上寒毛竖起,林间似有什么东西在向自己窥视着。

悠然转身向后,却什么也没发现。

应该……不是兽类吧?他们还没有这么的智商,会躲在暗窥视人而不是直接扑过来猎食――或者只是自己神经过敏?

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刚刚那种奇怪的被窥视的感又消失了,海千帆到底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到树上找了根牢靠的枝桠安置了,只在天亮前合了合眼。

第二天再向上爬就全是攀岩陡石,幸好,半日后视线所及范围内,在崖壁上突出的一块平台上出现了一幢小小的茅屋。

海千帆大喜,不过那地方看似很近,可实际上却还有一段距离,等他终于踏上那茅屋前的土地时,太阳又已是斜挂在天边的一个橘饼。

“你来了?”

屋前种了两亩叫不出名字的各色草药,当中有一个身材干枯瘦小,面色阴沉的老人站起,见到他后只微微点了点头。

海千帆见到这阴沉的老人,脸上却露出欢喜之色,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晚辈海千帆向药师问安。”

这老人他自是见过的,虽然总是目光沉看不出在想什么,但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之一。一别六年,看见到这干枯阴沉的老人倒分外有些亲切。

“有事?”

那曲逢春倒瞧不出特别喜欢故人重逢的样子,干瘪得两腮的皮都松垮地垂下来的脸上绝无表情,淡淡的语气也听不出有什么惊奇或是惊喜。

“晚辈不才,想向药师问药寻医。”

海千帆却知他脾气一向如此,复又躬了躬身,这才将自己想问他要假死药骗过官府及自己练素女功后遇到的困扰说了,那老人只是静静地思索了一阵子,转身向里便走,到门口时说了声“进来罢。”然后领先而入,顺手挑两了桌上的油灯。

室内极其简洁,仅一床,一桌,一椅,然后就是药锄、药臼等物,瞧起来他是一人独居在此。

曲逢春见他进来后也不相让,自己掀帘子到后面的厨房烧水,海千帆也不敢私自就坐,就站在屋子中间等他出来,桌上的灯火跳着油绿色的光芒,映得屋内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绿色,显得有点阴森森的。不过奇怪的是,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来了。

海千帆极力压抑住自己想举目四望的心情,只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幸好很快曲逢春就出来了,坐在桌边将拿出来的一个海碗洗了洗,顺手折了几段药材掷到碗中,然后提壶将滚水冲泡下去,也不多说,将那大碗向海千帆面前一推,道:“喝。”

这个药是治哪部分疗效的?

试验假死还是解除素女经所带来的狂燥?

疑惑归疑惑,海千帆倒还真不敢问他,只犹豫了一下,端起来把那并不太难闻的药汤大口喝下,快到碗底时突然觉得胸口窒痛,大惊抬头看到曲逢春一向并无表情的枯瘦面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然后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下不省人事。

……

再醒来,却已经被关在一间四面都是石壁的房间里,四肢都被锁在固定于地板地钢圈里动弹不得。

这昔日的恩人要加害于自己吗?

发现自己连头都转动不了后,海千帆只能睁着眼睛盯看上放的石板,满肚子疑问却问不出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听到有缓慢的脚步声自左侧响起,烛光照亮了昏暗的室内,曲逢春枯瘦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曲……”

奇怪,唇舌居然转动也变得不灵便起来,海千帆只能拼命睁大眼睛看着他,想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曲逢春也不急着解释,将油灯放下,一伸手撕开了他的裤子,枯瘦如爪的手指抓起那被截断了大半的短小分身,看着它应刺激而半抬起的反映,冷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帮你救治这里的?当时你这里已经血肉模糊,我把一根鹅毛翎管插入此,防止伤口愈合时将孔道封闭,不过没想到,现在这里的功能已经恢复得这么好了。”

“你……”

要干什么?

私被人打量的羞耻倒在其,那枯冷坚硬的手抓上去的恐惧感倒大过了一切,海千帆瑟缩了一下,只觉得有一股寒气自脊骨升起。

下一瞬,那脆弱的地方被人用力抓住,巨大的疼痛x时冲上大脑,海千帆一声不吭,默默忍受。

“交出掌刀秘籍和摄心术,我便让你少受些苦。”

映照出自己痛苦曲扭面容的眼瞳逼进,一向阴沉的老人此刻的表情险恶而不祥。

望着声音也发不出来的海千帆馒头冷汗涔涔而下,曲逢春故作想起地讶然道:“哦,对了!应该是说不出话来。这样吧,如果愿意跟我合作就眨眨左眼,否则……”

粗糙的鞋底踩上了刚才被手指蹂躏的地方,下意识想蜷缩起来的身子被固定着不能动,海千帆把指甲掐进了肉里,被汗水模糊的眼睛却是眨也不眨。

“我忘了,你有多么能忍。原来帮你洗髓续骨的时候你也没出过声叫痛。”

对男人最脆弱的地方的折磨也只不过是肉体上的,感觉自己的威胁没收到意想效果后的曲逢春放下油灯,又出去了。

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海千帆这才颤抖着把手指一根根松开,温热的血流了下来,感觉似乎一点点地带走了身体的温度。

虽然脑里转着千百个疑问“为什么”,但海千帆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对自己的折磨不会就此结束。

接下来在这昏黄油灯的照耀下也不知道过了几日,每一天都有人在外面对自己说话,有老的、有少的、有男的、有女的、所有的声音都只述说着一个故事。

他已经遗忘的故事。

到后来,故事里的人物都宛如化身为冤魂不散的恶魔,一声声,哭诉着自己的种种不幸和痛苦,折磨他无法休眠的神经。

那苍老男声在怒喝:“你这个不孝子!你迷恋男妓,害我武家一族面目无光,名声扫地,还与仇人同床共寝不思报仇,我们武家没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

那哀戚的女声在哭诉:“儿呀,娘好痛。火!好大的火,好热,救我,救我!”

那年青的男声在怒诉:“为什么都是你?明明我才是大哥,掌刀应该由我来继承,你任性妄为,从来没有为武家着想过,为什么是你?”

那小的男童声音在哭喊:“舅舅,二舅舅到哪去了?麟儿有很乖地读书、练武,为什么二舅舅不回来救我们?”

这些声音就好像化身为一根根尖锐的利刺,刺向他的脑髓,刺向他的神经,若不是他全身都不能动弹,真想拿锯子把脑壳锯开,把里面胀痛得快要爆炸的脑子拿出来碾碎。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

一千遍一万遍地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曲逢春的又一个诡计。可是埋没在遗忘之海的碎片沉渣泛起,与这些痛斥、惨呼相呼应,合成一片。

好痛。

心口好像破了个洞,源源不绝漏出去的暗流形成了巨大的黑潮,汹涌狰狞的黑色浪潮冲击向他竖起了防筑堤坝。

“擎阳,擎阳……”

一突儿,倪红棠娇美有如海容的面容对自己笑语晏晏,却转眼间化成面目可憎恨的血红夜叉。

“千帆?不,我要的不是千帆,我要的只有泉,只是泉。”

一突儿,俞湘君冷淡的面孔背身离去,不管自己挣扎嘶喊,不曾回首一顾。

“擎阳,回来吧。没有人需要这个千帆,只要你回来,就是我的擎阳。”

而那穿着血色红衣的夜叉恶鬼仍在对自己微笑,转眼间又变回一副颠倒众生的娇美面孔,眼波流转,惹人爱怜。

“不,我不是……饶了我,饶了我!”

他要忘记,他不要想起来,不管是什么都不要想起来……

那个被人骗到全族惨死,又遭受爱人背叛的可怜虫不是他。他是海天一色阁的少帮主,运筹帷幄,智胜群雄。

“你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了,还不承认?”

已经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等海千帆茫然大睁的眼睛里有映出曲逢春枯瘦的面容时,已经连反应都完全迟钝。

“我需要你想起来。掌刀和内丹,这两样东西是你们武家欠我的,你必须想起来。”

宛如地狱魔神般的面孔投射在海千帆的眼瞳内,过了半晌,他才晓得要害怕地避开,睁起的眼睛睫毛颤动着脚却无力地瘫软。

终于起到作用的威胁初见成效,曲逢春满意地笑了。

他对肉体疼痛的忍受力很强,自信能熬过一切苦痛刑求是吧?也只不过是靠着强韧的神经勉力自控的结果。现在直接从让他自己从内部破坏,全线崩溃后,还有什么可以抵抗的力量?

不着急。越是坚强倔强的人折磨起来越有意思,享受的乐趣也能更长久。

恶猫戏鼠时,也希望那只注定逃不出生天的小老鼠能够过耐得一阵子,这样吃到嘴里时,肉才特别鲜美。

听到脚步声又一离去,海千帆眼皮颤动了一下,仍是不敢睁开,被固定的四肢尽可能向身体收拢,可惜无法如愿把自己抱成一团。

***

“你确定这里有你们冥月教只有教主才知道的秘密洞口?千帆已经在半月前就上山了,没有人见他下来。”

在山下的苗寨询问过后,形容与海千帆相似的青衣男子的确已经来过,蓝如烟的消息来得太晚,他们就算日夜兼程也仍是没赶上在中途能将人截下。

俞湘君被汗水润湿的头发都黏在脸上来了,原本白色的衣服上全是青绿的草汁与黄色的泥印,一向仪表整洁的他简直一辈子都没这么邋遢过,不过倪红棠又不会武功,躺他去亲自找寻恐怕只有更麻烦。

焦躁地从半人高的草丛里站起来,要不是知道倪红棠对海千帆的关心绝不会假,他几乎要怀疑这人是不是专门整他的了。

“我……我只在很小的时候我阿爸带着我来过,后来我离开这里就没再来过。”

倪红棠也有点心虚,可是有什么办法,他们冥月教的教主自失去掌刀后代代都是牺牲用的,他爹也死得早,小时候的记忆可能有点模糊也在所难免。

“你离开就没回来过?”

按说,要是中原连唯一爱他的武擎阳都给他骗得独自殉情了,他还留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又不会武功,又长得美。

俞湘君白了他一眼,向另一个方向继续找。

“因为……这一任的大法王是我舅舅。本来,按冥月教的教规,教主和大法王不能由同一族人担任的,不过舅舅他很厉害,不单只在蛊术和医术上打败了继任的法王,连上一任的都打败了,所以他在教中时,我不能出现。”

天纵奇才的第三任教主倪守日死时,留下的技艺良多,最主要的两项就是掌刀和蛊术。后来冥月教的教众在研习时自动分为两派,蛊术精通的奇才,至尊的称谓是大法师,可是自从教主失去掌刀,只能靠“血煞阴罗”肉身献祭获得大家的尊敬后,大法师一职也升为了大法王,代替教主执掌教务。

按说,他这第八任教主本应在武家庄一役时做出自己的决定的,可是曲逢春却让其它人代替了,所以他这个对教派一无供献的教主索性游离在外。

倪红棠无聊地在旁边折草叶,对这过于幼小时就离开的家,故土乡情倒不强烈。

“曲逢春那时候的野心就如此之大,现在看来他想要的不止是海千帆那颗未成熟的内丹吧。”

就算海千帆已经修习成了掌刀,但依他的年纪,拥有一甲子功力的时候,只怕曲逢春早老得在棺材里化灰了。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舅舅以前一向疼我,到时候我会好好再求求他。”

倪红棠脸上也露出了迷茫之色。

上一任的教主是自己的父亲,父亲死时母亲殉葬,舅舅从那时候起对自己就忽冷忽热的。

他埋头学医,医术好到几乎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夺了大法王之位后却自行离教,跑到中原去当了什么“鬼神医”。十年后,才又重返冥月教,接下来,就是自己外去引诱武擎阳计划的开展了。

“你舅舅……与你母亲的感情如何?”

看着倪红棠娇美无俦的脸,俞湘君蓦地想起海千帆曾过说韩雪凝与冯希山兄妹相奸,并感情真挚远胜平常夫妻一事,不由得脱口而出问道。

“很好啊。母亲说我舅舅只比她小一岁,她又到二十好几了才嫁人,舅舅跟她相依为命二十几年,感情比一般姐弟要好得多。刚开始知道有了我这个侄儿后还很不高兴,后来才渐渐好了,说我长大后会像母亲一样漂亮,每出去回来都有礼物送我。”

倪红棠歪着头回忆自己六岁前与父母,还有舅舅在一起的日子,记忆中年青的舅舅也生得蛮好看的,可是后来不知道是因为修习了什么蛊术,一下子苍老了好多,也就是在那一年,他打败了姚姓的法师继承人,夺得了大法王的尊号。

“后来你舅舅在见到你时,还有没有……提过你很像你娘什么的?”

俞湘君的心沉了下去。

只怕曲逢春恨海千帆的原因还不止一个。

当初夺大法王之位就已经出现了初步的预兆,后来顺利利用这一职权将武家大子下了血蛊,代替倪红棠牺牲,还有救回海千帆后第一时间教他重练素女功……

种种迹象指明的可能只有一个。

那就是曲逢春曾经爱恋自己的姐姐,在姐姐身死后,却又将这种爱转移到了长得酷似姐姐的倪红棠身上。

只不过他对倪红棠的爱远比对自己姐姐的单纯爱恋要沉复杂得多。毕竟倪红棠身上流的另一半血液来自他最忌恨的情敌――也就是自己的姐夫,上任冥月教教主倪尚蝾。

“嗯。不过他说看到我就想起我娘,伤心,不想见我。所以我一直没回来。啊,找到了!”

在俞湘君翻开下一片石头时看到底下金光一闪,是自己儿时偷偷埋在这里作记号的铜钏,倪红棠从铜钏向前走了十步,用力向下挖却把手指硌得生痛。

“笨!也不想想那时你才几岁。”

沿着他走的路线向后退了几尺,运力向下按压果然“咯剌”一声响,地面露出个大洞来。

突然有了新的进展,俞湘君只有把刚才的事存在心里,整颗心都扑到生死未明的海千帆身上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遇上这样一个危险的敌人,如果事前丝毫不知道提防防范……光用想的就已经叫人心神不安。

等了一段时间让洞里秽气散出,举着火把进去火光也不见熄灭后,俞湘君扶着踉踉跄跄的倪红棠顺着曲折的密道一路前进。

“出口在哪?”

看起来这密道还真长,现在一直向上爬了这么多阶梯还没见是个尽头。

俞湘君又已经把倪红棠背在身上,一路施展轻功前进了,突然想起也要问清楚冥月教当初设这密道的出口是在哪儿?不然他们一跳出去就先碰上曲逢春在洞口相迎的笑脸,那遁形潜入岂不成了笑话。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有三个出口。”

倪红棠为之汗颜,他的确是一个不合格的教主。

“哦,那也好,赌运气吧,没理由运气这么差的。”

最怕只有唯一的出口,而这个出口恰好是别人早知道的。

说话间,俞湘君已经看到上方的洞壁出现了一条与主通道相岔,延伸到另一侧山壁的路。

“走!”

犹豫不决不是他的作风,俞湘君抛开了严肃自律的面具后,一向胆大。

“那个……”

完全不用选择么?倪红棠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意见,就已经见到出口。

幽暗的光线射入火把熄灭后的隧道,浓重的血腥气还夹着一股说不出奇怪的,好像是肉体腐坏的气息冲了进来,倪红棠忍不住想反胃作呕。

俞湘君才刚想庆幸这环境虽然差点,但至少不用愁被人发现时,就已经看到了前面一间大大的石穴中,有几双绿荧荧的眼盯着这边。

一看,心就沉了下去。

出现的,不是人,也不是兽,是类似在离岛见过的那种半人半兽类的怪物。

它们有着野兽般灵敏的嗅觉,无论从哪个出口出去,估计下场都是一样的。

“这些是什么东西?”

倪红棠却是头一见这样的怪物,不由得惊呼出声。

“被野兽养大的畸形儿。”

俞湘君把他放下,自己挡在前面,缓缓自腰间抽出了一把透明如水的小剑,知道这些怪物动作敏捷,力大无穷,不得不小心对付。

不过,心底有一个疑问同时产生,曲逢春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畸形儿?而且形态还都不尽相同,有着细微的区别。

除了活着站在面前的四只以外,地上的骸骨那奇异的骨骼结构也说明了这里曾经有过不少这样的怪物,死去的就丢到这地下洞穴来,那活着的还有多少?

“好恶心。”

倪红棠看着那脸上生毛,眼神呆滞的怪物,只觉得害怕,地上的腐坏气息伴随着它们逼近后口里吐息出的腥膻,“哇”的一口就吐了出来,俞湘君反手塞了一粒捕快验尸常用的药丸到他手里――在大敌当前之际,最忌分心。

虽然他肯定曲逢春不会为难倪红棠,但这些东西可不知道是不是也明白这一点。

“叫你们的主人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在离岛的地窖对付一只都已经非常费劲,一下子四只的胜算实在太小。面对这样的怪物,俞湘君情愿直接面对曲逢春了。而且他记得海千帆说过这些怪物虽然外形奇怪,但却是有人类思维,训练过后听得懂人话的。

可是这几只可能是还没训练好的样子,四肢着地的爬过来,张开口,呲着牙,自喉底发出低低的嘶吼声,那是野兽在威胁侵入它们地盘的敌人。

只有一战吗?

俞湘君突地感觉头顶一片黑影压来,举剑反手一撩,锋利的剑刃自那兽人的腹底划过,在它最柔软的腹部划开了一道血口。

那抢先进攻的兽人打了个滚,到底吃痛,有点胆怯了躲在一边没有立刻抢攻。

可是弥漫开的血腥气却极大的刺激了余下的几只兽人,分三边逼进他背向而立守护着的洞壁,巨口里白森森的牙呲裂而出,表情可怖。

“它们好像……来得更多了……”

在他上方的倪红棠眼尖地看到受了伤的那只怪物向外奔出,然后接踵而至的脚步渐渐增多。

天,他知道自己这舅舅是不世出的医术天才没错,可是他躲在这山上到底研究了什么?怎么弄出这么多怪物?

“撤!”

俞湘君也不由得不胆气寒怯了,与这些怪物对敌,要面对的不是格斗的技巧与武功,而是克服那种凌驾在物种之上、植在心里的恐惧。窜回他们出来的密穴里,一把捞起倪红棠转身就逃,不过不是向下,而是继续向上――既然人都已经来了,他怎么也得找出海千帆的下落。现在,他开始祈祷下一个出口,是直接能遇上曲逢春的了。

老天这果然关照了他。

也许是开始的骚动引起了曲逢春的注意,在下一个出口,俞湘君如愿地遇上了曲逢春那张枯瘦的老脸,和……一群仍在张牙舞爪的怪物。

有人就不怕了。

俞湘君还来不及欣慰,看到他抱着倪红棠出现的曲逢春脸色一沉,呼喝几句,也不知道他给那群怪物下了什么命令,那些本来反应不甚灵光的怪物们纷纷绕过倪红棠,直接向他攻击,俞湘君举剑打退了两个,后面却还有更多。

不得已,举剑横在倪红棠颈上,大叫道:“你再不制止它们,我就杀了他!”

他从倪红棠无心的只字词组中已经推出曲逢春复杂的感情,这一招死马当成活马医,只希望能有效。

被他拿同伴的性命这么威胁的曲逢春目光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所幸他好歹也制止了怪物们的进攻举动,只是严阵以待的阵势并没有缓解。

“舅舅,他呢?你把擎阳关到哪去了?”

倪红棠却不管这么多,只是张口疾呼,而且一开口就叫“舅舅”企图盼得多一点亲情,好为海千帆求情。

“你不必担心,掌刀的刀谱我已经拿回来了。接下来只要等他全力冲关,拿到内丹就可以让你重掌冥月教了。”

眼睛只盯着俞湘君和他手里的水晶小剑,曲逢春丝毫不为自己侄子脸上的焦急神色动容,阴沉的目光似有所图。

“我不要学什么掌刀!舅舅,你放了他吧。”

倪红棠与俞湘君听到他这样说后,齐齐大惊。

他们都知道海千帆是一个多么坚忍顽强的人,从高崖上落得满身的伤痕却能忍受痛苦而活下来的人,他落在曲逢春手上只几天,居然就已经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那他是受到了怎样的虐待?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俞湘君一是惊的,二是气的,手下长剑颤动,已然在倪红棠白晰的脖子上划了一道血口,可伤人的人和受伤的人都犹如未觉。

“放心,你很快就能和他见面了。”

曲逢春阴沉一笑,俞湘君已经有所警觉,但到底心绪太乱,等背后风声响起急骤回身抵挡时,背上已经被撕咬开老大一个血口,受伤的左臂拉不住倪红棠,立刻就被曲逢春抓住机会抢了去。

却原来这狡猾的老头子自己在这里稳住他们,却叫了另一小队兽人自适才他们逃跑的洞穴偷偷掩入,从背后偷袭,果然一举成功。

“舅舅,这些都是什么呀?快放了他!”

眼见俞湘君腹背受敌,已陷入苦战,倪红棠不敢再看,只拉着曲逢春的手苦苦哀求。

“这些都是我的孩子,也是绝对只听从我的命令的忠仆。很棒吧?”

多年不见,一身红衣的他越发出落得像姐姐了,尤其是那种骄傲中带着绝然的表情。

曲逢春看着那宜喜宜嗔的脸,目光转而炽烈。

“你的……孩子?”

倪红棠吃惊得几乎站不住脚。他知道这舅舅一生钻研蛊术医毒,从未娶妻。这些怪物似人非人,他竟然说是他的孩子?

“是啊,还是在海天一色阁看到那个孩子后才产生的想法。我用食精蛊给找来的母兽授孕,生下来的是比人更强壮,比兽更聪明的孩子。它们长得很快,唯一不好的是寿命太短了,所以我还来不及教导它们更多的东西。”

人类的成人期至少要过十六年,可是兽类却是一两年便已是成兽。或者因为这两种血缘结合得不易,所以死得也很早,最初能留到现在的所剩无几,不过远比其它同类聪明,他正在研究怎么能让它们的寿命更长久一些,能完全像海阔天给他看过的那只兽人一样,拥有人类的智慧,甚至学会人类的武功。

“你疯了!”

就算吃了药,倪红棠还是觉得想吐。

俞湘君也因为太过吃惊,手下一慢,又被一只兽人咬住了。

看着这面目狰狞的怪物,若说海天一色阁地窖里的那个只是无心酿造的悲惨产物,那这些,却是那个疯狂的天才所做出的可怕试验。

他到底把生命当成了什么?他以为他是创造一个新物种的神吗?

咬着牙结果了那可悲产物的性命,转眼又被另一只缠上。殷红的血渗杂到一块,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那些怪物的。俞湘君手上无色透明的剑身变成了血色的透明,所幸这些怪物只是力大,并没有攻击的技巧,然而,时间一长,他却觉得有一种酸麻无力的感觉自伤口泛开,自己的身躯越来越沉重了。

“嘿嘿,虎啸能吃进去的麻药量是人的五倍,他受得了,你可不一定。”

冷笑着的曲逢春揭晓谜底,他也知道自己训练的这些兽人与真正的武功高手比起来,根本相差堪远,但他有千奇百怪的药与蛊可以做补充。

“叮――”

半刻后,俞湘君的剑自手中掉落,他意识还清醒,只是身体麻木不能动。眼看着又一只怪物张开血盘大口扑到自己身上,除了苦笑着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好了,这人我留着还有用,乖孩子,吓吓他就够了。”

曲逢春只当他被吓昏了过去,这才得意地拍了拍手,喝止那些因嗅到血腥气而蠢蠢欲动的怪物们,把俞湘君放到其中一个背上,将僵木不动的他锁进地牢。

许久后,俞湘君渐渐觉得血液可运行到四肢百骸,一度闭塞的感官也开始慢慢有了感觉。最先恢复知觉的是左边被沉重锁链坠着的手,然后恢复的听觉才捕捉到这幽暗空间里有着另一个细微的呼吸声。

“难道曲逢春把自己跟兽人关在一起?”

僵硬的头颈也可转动了,艰难地转过头去的俞湘君努力辨认了好一阵子,才发现那角落里蜷缩着的是个人。

他右手上捆系着自己手上的锁链的另一端,整个人不言不动,盘膝而坐,呼吸吐纳极其绵长,似练功正到紧要关头。

倏然想到了某个可能,俞湘君试着曲口叫道:“千……帆?”

那个人却好像根本没听到一样,只管运功冲关,脸色渐渐潮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千帆!”

俞湘君腿脚依旧酥麻无力,索性用滚的靠近他的身边,着急地确认他的情况。

手掌摸触到的手、脚、身躯都没什么伤口,抬头朝上看清楚了他的脸时,倒是一怔。

他脸上大大小小的旧伤痕居然已经奇迹般地消失淡化了不少,就连左额划下的伤痕都成了一道模糊的肉色痂。

整个人看起来陌生了不少。不过,这就是他作为“武擎阳”时候的样子吧?

的确是阳光灿烂,少年有成的英俊侠少。

曲逢春也的确不愧是医药圣手,就连这么多年前的旧伤也能治好。不过在施药时势必得划开他的旧伤口,重新上药,让创口生肌,难道就是这样的痛楚让倔强的海千帆屈服了么?

但他身上,手上的伤却被放着不理,似乎曲逢春的意思,就只要把他的脸治回原样就行了,至于其它,他才不管。

“千帆……”

颤抖的手终于摸上他虽然恢复旧观,但也仍有些许不平滑感的面庞,祈祷他睁开眼睛,还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

“唔!”

下一刻,他突然手脚抽搐着倒在地上,原本潮红的面颊瞬间变得青灰,这典型是过分急于求成,强行运功冲关失败的后果。

俞湘君大惊,抢上去赶紧将他扶起来,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的海千帆却害怕得连抖都不敢抖了,倏然睁大的眼睛找不到聚集的视点,只含糊地说了几声:“我不是……我会报仇……别再折磨我了……”

然后努力挣扎着坐起来,摆回五心朝天的练功姿势,又打算勉力开始下一轮的冲关。

“千帆,你醒醒,是我,是我啊!”

曲逢春到底是怎么把他折磨成这样的?没有外伤,却叫一个意志坚强的人的精神几乎全部崩溃。

俞湘君又惊又怒,努力地摇晃他,那呆滞的视线终于落到自己脸上后,却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只是因为发现不是日夜折磨自己的那个人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全身打颤。

“千帆,你听我说,你不能练成素女功。不然只会给曲逢春取走内丹,助纣为虐。”

见他的神色,俞湘君心里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只怕……现在在自己面前的人,已经不是“海千帆”,而是武擎阳,他恢复了到海天一色阁之前的记忆,却把之后的事又完全忘却。

如果是武擎阳,现在只怕是他一生最难过的时刻。合族惨死,被情人骗到自取灭亡,身心受创。在这样的情形下,再坚强的人也会濒临崩溃,更何况他会回到这样的记忆场景,是因为曲逢春这只老狐狸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强行冲溃海阔天以摄心术设下的精神防线所至,导致他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离全面崩溃只差一线,目前海千帆的情形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

“千帆……是谁?”

果然,眼前的人露出完全茫然的表情,如果不是他身上也还带着自己熟悉的伤,光看这样的脸和这样的神色,俞湘君也要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那是……”

急切间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门外的铁锁“咯嚓”一声响,海千帆一看到领头冲进来的那个人,立刻把头埋到膝盖中,用双手把自己紧紧地抱成一团。

“擎阳!你怎么样了?”

进来的人是倪红棠,现在的海千帆明显地记得他,因为伤心,因为被欺骗的屈辱,所以才会采取了目前他唯一能做的拒绝姿态。

脸色依旧阴沉的曲逢春跟在后面,从打开的石室门看出去,外面似乎就是他蓄养那些怪兽们的洞穴,一片群魔乱舞的黑影。

“擎阳!我是红棠,你还好吗?”

倪红棠却没发现他的状况,只当他害怕看到曲逢春,但自己好容易才求得舅舅让自己进来看看他的情况,首先着急着想确认他身上有无伤痕。

“我当然知道你是倪红棠,冥月教第八任教主。我只想问你,当初我在悬崖下等着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跳下来?”

愤然挣开他的手,脸色苍白的海千帆抬起头来,只冷冷地看着一脸关切的倪红棠,目光中满是沉的痛苦。

在这半个月被反复提及往事的精神折磨中,他回想起了一切,想通了倪红棠的身份、欺骗自己的原因,并把引狼入室遭至灭门之祸的罪责全揽到了自己身上。

“擎阳……?你记得我了?”

看到他抬起来的脸一如旧时,倪红棠如遭电击。但复见他以自己熟悉的脸摆出这么冷淡的模样,以及投来恨不得把自己挫骨扬灰的仇恨目光,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他所见过的武擎阳,无论是之前两人相伴相依,还是在之后他失去记忆不认得自己,但骨子里宠溺自己的这一点依旧不改。可是,现在,他想起了一切,痛恨着自己的背叛,竟然变成这么冷漠。

“嗯哼!”

曲逢春干咳了一声,上前扶住脸色惨变的倪红棠,只是冷冷地瞥一眼这边,就已经叫被仇恨鼓起所有勇气的海千帆又气馁了下去,无意识间紧攥住俞湘君的手瑟瑟发抖。

“红棠,你先出去,这里我来理就好。”

相当温柔地把大受打击的爱侄送走,回过脸来的曲逢春脸色阴冷得叫四面的石壁都透出丝丝凉气。

他阴沉的目光落在已经把整个人都埋进俞湘君怀里的海千帆身上,阴恻恻地开口道:“无论你要不要报仇,你都要练完素女功才有可能走出这里。也许练好了还有点机会。至于你……”对上俞湘君愤怒的目光,那枯瘦的脸绽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既然你对他也情意重,想必是不会让他在没成功之前就气血攻心而死的。为了让你们能更加不弃不离,我还特地用这金乌打造的情锁把你们系在一起。想玩样的话……”

他冷冷一笑,上前一步挑起那丈许长的锁链中端,出其不意地用力一拉,俞湘君与海千帆同时惨声大叫,那锁圈内似乎伸出了千根毒刺穿透被圈锁着的手腕,瞬间传遍全身的痛楚让心脏紧缩。

“只要这根链子有任何的异动,我下在你们身上的情蛊都会让你们好好尝试什么叫消魂蚀骨的滋味。”

砰然锁上的大门把险恶的笑声隔绝,恢复了一片寂静的室内,俞湘君低头查看又一饱受刺激的海千帆的状况。

手上传来的刺痛感只是感官上产生的痛觉,两个人的手腕并没有真的被针刺穿透。察觉到这一点的俞湘君多少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把那链子放到脚下。

不过,因为倪红棠的出现,海千帆又陷入了精神痛苦的泥沼,神智涣散,满嘴胡话,只要一清醒就知道练功,然后因为功行不顺而倒下后,肉体的极度疲倦致使精神再度陷入空茫。周而复始。

对于他这样自己折磨自己的潜意识行为,俞湘君却是无可奈何的。

如果回忆只能是痛苦的话,他情愿海千帆永远想不起以前的事来。至少那个满心算计,偶尔顽皮的海千帆比起现在更快乐些。

现在,要怎么做,才能把那个冷静坚强的千帆找回来呢?

把他虚软倒下的身子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俞湘君凝神回想了一下,慢慢地开口回溯他与千帆的共同回忆。

“可能你不记得了,我第一见你,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我正挂念着我最心爱的人,然后,你就出现了……”

一开始,他的故事并没引起海千帆聆听的兴趣。

他已经被曲逢春之前的连续折磨弄怕了,对外界传来的任何声音都尽可能不听不闻,只是静静把自己蜷伏在一角的黑暗里。

然而俞湘君的韧性却不受影响,发现他只是装作听而不闻之后,锲而不舍地耐心重复。

“你就是你,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像你这样叫人记忆刻。你有时候很倔强地追求完美,哪怕没有人帮忙,也把所有的负担都背到自己身上一个人扛下,就是因为你这样的辛苦和负责,所以哪怕是被你欺骗、被你利用,还是拿你无可奈何。不过……说实在的,自打你忍辱负重这么漂亮地解决了海天一色阁的内乱重新整装出发,其实我在心里很佩服你为海阔天做得那么妥当,就算立场不同。”

终于,他的温柔倾诉在坚持了五天后收到了些许微小的回报。偶尔,海千帆会在徒劳无功的打坐中抬起头来,侧耳倾听他的故事,但更多的时候,只是脸上带着茫然之色,沉浸在自己抛之不去的痛苦回忆里。

他练功,他对着练功的人自说自话,被关押的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地重复。

不过曲逢春不杀俞湘君,利用他给冲关的海千帆护法这个如意算盘倒是打对了。有了俞湘君在一旁的适时救助,海千帆的素女功进境比之前快了许多,只半个多月,便又精进了一层,而且没有出现任何瘫痪等急于求成的弊病――俞湘君当然也不能容忍他在自己面前出事。

“你其实也很顽皮,总做些叫我哭笑不得的事,然后得意地看我为难。搞得有时候我完全弄不清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说喜欢我的事从来都做不得准……”

说到这时,俞湘君也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冗长的故事,记忆里琐的细节,夹杂着自己的感情,说到后来,连自己都不知道对他应该是报怨?是无奈?还是该坦诚表露渐渐无法自拔的喜欢?

“唔!”

这天,练功到一半后突然中止的海千帆一头扎到他怀里,以为他又快走火入魔的俞湘君大惊扶起他时,却看到一双染上了熏然欲火的眼睛。

倪红棠之前也说过,这门功夫逆阳转阴,违背天性,会令人狂燥不已,嗜血好杀。但因为意外而导致男性重要部位残缺的海千帆在这一点的表现上,却是以狂乱难以自控的欲望代替了杀戮。

“不要着急……也不用担心。嘘,这本来是两个人很享受的事,放松一点来让我们快乐不好么?”

按住他胡乱蹭掉自己衣物,然后狂猛乱扑的举动――这么久以来两个人都过着每天只能饱食一餐的日子,要做消耗太大体能的力,身体怎么受得了?

俞湘君伸手抚慰他疼痛的欲望,耐心地将他几近焚燃的欲火引出,却不许他狂乱后有伤害到自己的行为,两个人紧紧贴偎着,汗湿的肌肤下,血管也鼓噪着流动共同的频率,不必对脆弱的肉体进行负荷太大的刺激,便已攀上情欲的高峰。

“我就说那小子根本就已经背叛你了。”

石门外,曲逢春不无挑拨地对目睹这一幕的倪红棠大进谗言。

见他脸色苍白地转身离去,心中也大是得意。

站到倪红棠刚才的位置上窥视内里交缠相拥的两人,年青的面孔即使是在情欲高炽时也依然显得这么漂亮,曲逢春脸上现出怨毒之色。

他自从以精换蛊后就已经不能人道,再加上之后利用食精蛊让面目狰狞的母兽生产可以说是自己孩子的怪物,多少对心理也有影响,自那之后他对性事无能、也无力再想。

就算他把对姐姐的感情移到了与她面貌极其相似的侄儿身上,却是再也碰他不得的。那种卑下而下流的欲望,只能靠着窥视别人而获得满足。

房间内,俞湘君轻拥着发泄过一后,虽然还有心想继续但已经无力软倒的海千帆――他比自己被关的时间更久,而且受的折磨也更多,身体只怕是已经承受不起更多。只温柔地梳理他的头发,在他唇上啄吻。

以后会怎么样,已经不想去想了。

如果海千帆真的练成了素女功而被曲逢春散功死的话,大不了自己也陪他去就是了。

在泉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拥有一刻就已心满意足,因为泉一刻也没有属于过自己。

千帆呢?

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属于自己的,只是千变万化,叫自己总抓不住,就算是抓在手里了,也仍不放心。

但无论如何,这是自己还能够真实拥有的。只要感觉掌心空落的时候,就伸手去抓,直到把他牢牢地抓在手里,不再放开。

“我的身体为什么变成这样?而且你知道它已经变成了这样?”

一直在混沌思维的海千帆难得有肯安静下来思考问题的时候,因为曲逢春对他大脑造成的冲击,已使得他一思考就觉得脑部剧烈疼痛。

不过,现在可能是因为在苦难中有一点微小的快乐获得了满足,导致负面的影响力暂时消退。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情人么?虽然有时候会吵架,有时候分离,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不会再离开你。”

俞湘君微笑着把他乌亮的黑发抓在手里,送到嘴边一吻,现在他的脸恢复旧观了,配上这一头乌黑油亮的发,倒是相彰得益。

“我好像……有点印象。可还是想不起来。”

直视着他的脸,海千帆觉得眼前仿佛有薄薄的雾气欲凝聚成影,但那影像太稀薄了,很快就散去,不留痕迹。

“那就不要想,记得不记得都没关系,只要你是快乐的就够了。”

“是吧?可是……我想想起来。”

露出一个单纯的笑,海千帆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有人开锁的声音,瞬间叫他肌肉僵硬。

“擎阳!”在门外小窗洞清楚看见这一幕的倪红棠只觉得心酸。

自己竟然已经成为了恢复记忆的他完全的梦魇,哪怕只是听到声音,所有的快乐就烟消云散。

“我不会进来的。一会儿你们出了这里向南边的洞口出去,草堂现在没有人,舅舅上山采药去了,利用山形和树木,还有可能躲过他的追踪。”

“红棠?”

就算开了锁也没用,他们这两个虚弱的人可能连武功还称不上二流高手的曲逢春都打不过,更别提外面那些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了。

俞湘君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可是海千帆因为听到了倪红棠的声音后又再度受刺激,让他分不出心来关注倪红棠的情况。

“还有,以后千帆就交给你了。他已经不再是我的擎阳,我那天要是陪他一起跳下去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晚,我欠擎阳的,我还他。”

倪红棠欢愉得近乎不祥的话语说完后,只听得外间传来“噗”一声,沈闷却带着有说不出可怖的声音响起,像一个人从高坠落摔成一团肉泥,又似血肉炸裂开来强行撕破肌肤的闷响。这一声响过后,便是一片沉寂。

如死一般的沉寂。

别说外间不再能听到倪红棠的声音,就连怪兽们嘶鸣吼叫的声音也一并全无。

突地反应起一个可能,俞湘君与海千帆对望了一眼,齐齐抢到门边,轻轻一拉,那门就开了,门外,静静地安憩着一角残破的红衣,满洞穴的怪物好像突然间全部中了邪法一样,保持着奇怪的形态倒了一地。

“血煞阴罗!”

除了这种瞬间将全身血肉炸裂,在空气里散布毒蛊的霸道蛊术外,还有什么可以使得这些穷凶极恶的怪物们在一瞬间全部毙命?

“红棠……”

上前一步拾起代表他来过,也代表他最后依恋的衣角,海千帆神智呆然,心里好像被什么填满了,又掏空了。

“快走,不能让红棠的牺牲白费。”

他到底还是尽教主的职责做了献祭,没有死在追杀中原仇人的武家,却死在了拯救武家最后一缕血脉上。

俞湘君顾不上感慨造化弄人,第一时间清醒过来,赶紧拉着还在怔怔出神的海千帆向外疾奔。

“我一定要杀了他!”

全身似乎已经绽裂出无色怒焰的海千帆双拳紧握,自从被曲逢春囚入石室后,头一产生了积极作战的反抗。

“唔!千帆,你不要这么激动,注意那个链子。”

真是逃跑的大累赘!尤其是还得轻拿轻放,有一点点让它绷紧或是剧烈颤动的举动,都是苦着他们自己。

不过唯今之计,还是先逃离这里再说吧。他们又累又饿,就连逃“跑”这个动作都只能是逃“走”了,等曲逢春回来,倪红棠的牺牲就完全白费。

俞湘君把沉重的铁链收卷起来抱在怀里,一手拉着海千帆费力地向上爬出斜长的甬道,出口,推开虚掩的竹帘,外面是海千帆熟悉的那个草堂,他就是在这里毫无防备地着了曲逢春的道儿,生生被折磨了这许久。

推开门,久违的阳光射了进来,一瞬间叫刺目到叫人睁不开眼。

可是,就在这片光芒之中,一个倏然出现的阴影却叫他们倒吸了一口气,刚刚才重新感受到自由的喜悦瞬间消退无踪。
曲逢春,那张枯瘦的老脸背了光,阴沉而黑暗,看不清面目,也看不清表情,但那一团浓重的黑影却嵌入观者的心中。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红棠呢?”

显然很快地想起唯一的可能,看了一眼还紧攥在在海千帆手上的红衣一角,曲逢春枯瘦的脸曲扭着,狰狞宛如来自地狱的魔神。

一声喝呼,一向只用蛊或是医药对敌的曲逢春竟然抢先出手了,恨不得手刃这害自己心爱侄儿丧命的两人。

“唔。”

如果是平时,十个曲逢春也不是对手,可是在这种他们两个人又累又饿,行动间还有一条碍事的锁链制造困难的情况下,想打倒他再逃生的可能,似乎也变得难以说清了。

“千帆,你把链子拉到药镰那边,斩断我的手先走!”

不借助冲力,恐怕连举刀自断一臂的力气也没留下。又是一阵因情蛊而带来的剧烈疼痛过后,俞湘君大惊失色地把海千帆拖开――那个白痴,居然打算斩断他的手臂,好让自己拖着链子先逃么?

两人在这时间竟然转着一般的心思,只是……

“你们谁也别想逃!哼,抓到你们后,别以为可以这么容易死掉。我一直还想试试把人的脑袋活接到兽身上试试,是不是能创出比这一批孩子更好的品种。你们想不想试试变成这样的怪物的滋味?”

挡回了俞湘君凌空踢出一记飞腿,重重跌回原地的俞湘君不止是肩背落地时受力疼痛,手上也瞬间因链子绷紧,而产生的刺痛。并影响了正想向曲逢春扑出的海千帆。

“要先从哪一个下手呢?哈哈!”

眼中露出疯狂的光芒,曲逢春走向两个都跌回原地滚做一团的人,阴沉的脸上皮肉颤动的笑容,使得室外的阳光变冷。

“着!”

等他走近,俞湘君与海千帆各持一端链子的双手互抵,上身不动,四只脚连环踢出,想以二人合力消除掉那锁链产生的麻烦,一击以奏效奇功。

“哼,这点雕虫小技也敢到我面前献丑。”

不料,曲逢春只是挥了一挥手,明明联系两人之间的链子没有再受到震动,可刺骨的疼痛依旧传来,又重重倒回原地的两人痛得浑身抽搐,一时半会提不起力气来继续攻击。

“好心告诉你们一件事,那蛊是我下在你们身上的,宿主是我。只要我高兴让它们什么时候发作就什么时候发作,有没有链子都一样。用链子拴住你们,不过是因为我想看看你们合不合适成为我听话的两条狗。”

曲逢春得意而嚣张,心里打定了主意,他们敢让倪红棠送命,一定不能让他们轻松就死了,留下来,慢慢地折磨,这才可消他的心头之恨。

对了,就把他们养成两条狗吧,让他们吃骨头,吃屎,还可以让他们在野地里交媾娱乐主人,这个方式也不错……

“这么说,是完全没有胜算了。”

那个人已经完全疯狂,阴霾的表情更不难了解他正在想要怎么活着折磨自己的念头。

对望一眼的两人心意相通:就算死也不能让这个疯狂的神医留在世上,祸及后世了。

擦净嘴角的血迹,站起来向两边分开,在曲逢春步步逼近时候,向前疾冲而出的两人同时绕过他的身子向平台的高崖跳落……

“想一起殉情?有我鬼神医在,我不允许,谁也死不了的。我现在就叫那些孩子循着情蛊的味道去找你们,看你们死也死不成的样子会有多么可笑……嗯?”

嚣张而得意的笑声中途被扼止,高举起来的手停在半空中。

曲逢春不敢置信地看着突如其来出现在自己腰间的锁链,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因为冲坠的强大力量而瞬间收紧的链子拖向悬崖,在他还来不及抓住一个什么东西稳住自己之前,脚下已经踏空,向下飞坠的狂风堵住了他的嘴――那两个人拼着已死的决心,却用了这样的方法把他拖下水。更可笑的是,联系他们两人之间的链子却还是自己系上去的。

撕心裂肺的惨呼在山谷间久久不绝。

“哗啦”在空中向上抛起的锁链在粗糙不平的悬崖断面上磨擦着,一路向下催枯拉朽地刮倒不少巨石、树木,最后,强大的下坠力终于被抵消至弥散无形,岌岌可危地悬挂在一棵小树上,兀自颤动不已锁链上下抖动,连带被坠在下方的两个人也挂在半空中摇晃m停。

“唔!”

好痛!好像整条手臂都快要被从身体撕裂,身上、脸上,也多了多伤口。

不过,痛?

有痛觉就说明……偷偷睁开一线的眼睛瞬间睁大,向上看到那本来是要命现在却成为救命的锁链时,俞湘君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自己既然没死,那么海千帆也应该还活着?

忐忑不安地看向另一边的锁链尽头,对上了一双明亮而充满了笑意的眼睛。

“千帆!”

在岩壁上一蹬,借力荡了过去,同一时间伸出手的两人只能以紧紧的拥抱来表达自己劫后余生的喜悦。

不过,视线相对中,似乎那么有一种古怪而又熟悉的感觉滋生。

想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可能,俞湘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试探着轻唤道:“千帆?”

“是,我是擎阳,也是千帆。但……仍旧还不是你的泉哦。”

那双莹然有神的眼睛,淡定的表情,带着笑说出这样的话,因为脸容较以前不同,而感觉也有一点不一样了,但怀里温暖的躯体是真实的存在,这就足够叫他感谢上天了。

天知道,他有多么害怕有一天怀里拥抱着的又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你……全想起来了?”

眼前这个人像擎阳,更像千帆,微妙如他们两个打乱后重新组合的混合体,有着擎阳的真挚与纯朴,也有着千帆的狡猾与算计。

“嗯,在红棠死的时候就想起来了。他代表我希望的过去,过去既然以这种壮烈的方式终结了,活着的人自然要想到未来。”

当时对脑部过大的刺激又一起了作用,其实,在他作为武擎阳的时候,是一直希望红棠陪着自己一起跳下去的,让他至少还抱着最后的幸福,而不是完全的欺骗。

低下头看了看下方被摔成一团肉泥的曲逢春,海千帆吁了一口长气,淡淡地笑道:“我以前从来没感觉到活着是这么的美好,如果现在一切还能从头再来,也许这我会成熟一点,不怨恨红棠抛弃我独自活了下来。”

他以前解不开的心结,现在因由倪红棠的死而解开了,但也怅然若失。

“是啊,现在的我们不仅要活着,还要带替死去的人活得更好,更幸福。”

泉和红棠,他们也是这样希望的吧?

经过这么多的事,之前不敢去爱,不相信爱的人终都各自解开了心结,承载着不只自己一个人的生命要延续下去,代替生命里所记载的人延续下去,并找到之前他们所未获得的幸福。

那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呢?

活着,并且相爱。

灼热的唇也不知道是谁的先找到谁的,比起在这绝壁上找到出路,比起尽快解决快吊到酸软的手臂,对恋人们来说,随时随地都注重确认彼此的心意是更重要的事……

数月后,江湖、朝廷与商界都为着一则旧闻而震动了一阵子:X月X日,被朝廷追缉的要犯海千帆坠崖身死,同时,朝廷也因此追捕行动损失了一名优秀的捕快。

望海楼商行旗下各大店铺不日后纷纷易主,至此,海天一色阁在南方的势力完全消除。 又是雪满天。

终年积雪的罗浮山山顶上,玉树琼枝是这里千年不变的美景。

风吹得洁白的雪片纷扬如白蝶,一轮明月照上水晶似的冰镜,于是月亮也落在这山上了,一切朦胧得如梦境般不真实。

不过,给这梦境微微增添了点现实感觉的存在,是在雪地上并列着的两座小小坟茔。

无独有偶,这两座供人以寄哀思的坟墓,都只是衣冠冢。

一座,里头埋着一角红衣。

一座,里头埋着一套公服。

每年都会有两个男子上山来拜祭。两个人都很年轻,一个爱穿青衣,一个爱着白裳。

他们每来总是手挽着手,然后,沽了酒,分别跟坟里的人诉说一年来自己的经历。

有时候,说他们放舟大海,结果传说中的仙山住了一群可爱又可恶、只比他们提早半年去寻找仙山的老人。

有时候,说寻访秦皇古迹,感慨于长城的威武雄壮,但都不想长生,觉得因为生命有限,所以才能更珍惜现在。

有时候,只是说又看到什么绝品海棠,不过这里太过严寒,种子埋在土里怕生不了芽,所以只带了妙笔丹青一幅,与雪月诸君赏。

有时候,也会坏心眼地描述某个长得高高大大的捕快却偏被自己娇小的蠢笨情人给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糗样。

平平淡淡的生活被他们说得有滋有味,不是不幸福的。

或者他们咀嚼尽了人间百味之后,也只想让幸福的味道余韵犹长。

对于曾经爱过自己的人,对于骨肉至亲的亲人,忘却、或是痛苦地活着都不是他们的希望,只有活着,并且幸福,才是报答他们的唯一方式。

这本就是个很简单的道理。

后记

也许读者会说,堕小天这一篇文写得跟与往的轻松喜剧风格又有所不同,也是“六扇门”系列里气氛最凝重的一本。

但我想,文的文风走向,多数还是得由里面的主角来决定,这一部里的两只一个是端着寒冰冷雪当饭吃的冷面桃恋弟狂;一个是背负沉重过

去,曾经家庭事业爱情全失败的幻灭伤心失忆人(多么对仗的身份RZ),你觉得他们有可能说说笑笑,挥一挥手轻松地让心跟爱一起走吗?(

不准因为只想看谐趣文而昧着良心回答)

不过负责本书的责任编辑有说过我这下手太狠了。小千千一出场就失忆毁容还断了半截小JJ,命运从温柔攻变腹黑受……(汗),几乎是人

生黑到最高点的悲情人物,而且老实说,像他那样,的确不必想起过去过得更快乐些。

俞湘君嘛,倒是个又一执着型的酷哥,还有一点点S的倾向(汗)。不过我想这种平时极度自律的人,破冰时会出现疯狂会是不可避免的(其实

在第一部,他想把我们可爱的福宝宝踹下山去就已经很明显了),约束得越紧,就证明了放纵时越一发不可收拾。这种习性在他身上也如光与

影的一体两面。

其实我还很喜欢这部里出场的另一个人物,倪红棠(啊啊,又是红衣美人,也许《御法度》里的加纳对我的影响太了)。我喜欢看被人宠爱

,进而凭持着这种宠爱,娇纵任性到无法无天的美人儿,他只消用高高在上的女王姿态投来一个睥睨眼神,自然就会有忠实的奴仆伏倒在他脚

下听候差遣。如果不是由于他的不忍,设计让武擎阳没等到最后最悲惨的结局大掀盅,就骗到他怀抱仅有的虚假幸福独自殉情,或者,倪与武

之间的故事可以另写一出凄美的悲剧:-

可惜武擎阳在死而复生后,终于看破了这个局,之前对他无比赤诚炽热的爱火也熄灭了,退一步来说,也等于是他自行放了被束缚在他爱恨绳

索中不能自拔的人一条生路。

但放了之后,自己却并不觉得幸福――无论武擎阳是真的死了,还是活着却生生把他从记忆里驱除。

有一点傻,却也是他那七分恨三分爱的感情里面,还未省悟过来前,爱占了最大上风的一表现(本来有想写小武攻他的一些细节,但后来觉

得会与海千帆的形象落差太大而没敢加进去)。

爱憎分明的他在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后,有希望重得时毫不迟疑地去追问――可惜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无论如何回溯,时光也不会

倒流。所以最后采取了最绝决的方式补偿他曾经欠下的情债,带走了属于武擎阳的人生中最悲惨的记忆,还回海千帆重新敢去相信爱的信心。

如果没有他的牺牲,我想俞湘君要在新旧记忆交替中唤回海千帆也不容易。而且就算成功,也极有可能唤回的仍是一个对爱情抱无法相信态度

、不能完全忠诚的情人。

“死生契阔,执子之手”的承诺说得不容易。有些人是一辈子只执一双手的人,爱人弃自己先去后,孤影单只要如何渡过自己的漫长余生?像

俞湘君的母亲这样倒是干脆,与子同焚,也就不会有背叛及不忠的事情发生。同类的还有“问世间,情是何物”那阙著名的词里的孤雁,追随

爱人一头撞死,把一瞬化为永恒,那是她(它)选择的幸福。

但……太绝决了。

生命来得不易,每个人都采取自己的方式在这世界上努力生存,每个人的故事都由自己一笔一笔的书写。如果现在没有追随挚爱去死的勇气(

或没死成),活下来的人就请务必再寻找新的爱人,把握好现在的幸福,而不是只沈湎过去,搞得自己生不如死。

不能知道以后如何,也无法在过去就预知将来会不会后悔,所以,我们所能做的,仅仅是把握现在而已。

快乐与幸福与否,都是自己给自己的选择。

如弱水三千,你只拣能解你的渴的那一瓢,去饮。

唔,“六扇门”系列到第三部,按堕小天事不过三的良好习惯,大约也差不多可告整个系列的完结与终了,不过有一点小小的意外,就是还有

一个捕快之外的相关人物在努力往作者脑中输送情节,贿赂笔金。

也许会是个快乐的故事,毕竟那笑嘻嘻的预约男主角目前完全没有挫败感,无论是在对付他的情人,还是在对付可怜的作者失眠易扰的大脑上

S,我们的经典句也可以在这时候放出来大打广告――

希望仍能与你在下一本书中再相逢^^

堕 天

于公元二○○六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