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前,有一个人家。老爸,老大、老二、小三。

那是一个偏僻而安静的小巷子。

小巷里边都是有些年份的老房子,上面长满了青苔,偶尔有高级的小车缓缓驶过。临着路面有一家大排档,只有三间门面。

大排挡是一家父子四人在经营。老爸,老大、老二、小三。

老爸是个清瘦而健康的老头。

老大少年老成,羞涩、寡语。偶尔能看到他对着陌生人傻笑的表情,不敢与女孩对视,因为他会脸红。

老二高大而斯文,稳重、热情。女孩们都爱上了他带着眼镜穿着蓝色围裙的样子,也爱上他做的可口饭菜。

小三是最得宠的少年,白净、俊美,笑起来乖极了。注目着老二的女孩们,在小三来到之后常常就转移了视线。

2

今夜,微风。

那个人在巷子口的老榕树下站了快半个钟头。一身下摆稍微起皱的暗灰色西装,双手以近乎拘谨的姿态收在身前,拿着半旧的公文包。他佝着肩膀,探头朝巷子里看。

天刚擦黑,大排档才抬出招牌来。红彤彤的荧光招牌摆在巷口,上面大字写着“潮汕沙锅粥”,附注一排小字:清泉啤酒,各式小炒。

他仍在犹豫。

说不上从多久以前开始,每周总有一两会过来这里吃晚饭。坐档口贴墙面的位置,点两盘小炒,一碗米饭。习惯自然的持续下来,自然到本人没觉出习惯。

直到两周前,他刚坐在凳子上,那家最小的小三走过来笑着问他:“先生过来了?还是一盘茄子一盘排骨一碗饭是吧?”

那时他有点结舌,半天才点点头。

小三仍是笑:“先生过来很多了,还没问过您怎么称呼?”

“姓李。”

“李先生是吧,您坐,菜马上就好。”

那天他吃完之后,与往常一样放下钱走了。步履之中有一点细微的仓惶。之后两个星期刻意的没再过来。今天不知怎么又走到这里。

的确是来了太多回了。

潘明峥放下一煲海鲜粥,从一桌子女孩唧唧喳喳的声音里逃回厨房。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她们说什么老二有气质、小三最好看。有个声音力排众议:其实老大最帅!

于是又掀起新一轮争论。

潘明峥对着潘建伟无奈的笑笑。

“哥。”

“嗯?”

“巷子口那个人好像是经常过来这里的那个吧。”

“嗯。”

“光看也不进来,不像是在等人。”

“嗯。”

“上小闲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然后他就没来过了。要不要招呼一下?”

“让小闲去。”

“他还没过来。”

“这会才刚开档,可能他那边电脑班还没收吧。”

“他哪有这么勤快,肯定又是跟那个女大学生玩去了。”

“不是,”潘建伟摇头,“好像换了一个研究生。”

潘明峥睁大眼。眼镜滑掉了。

作为一个不良少年,潘小闲在女朋友的选择上历来有着高学历倾向。这与品味无关,几乎是一种异能。

潘小闲早早就给电脑班的丫头小子们放了课,那些家伙拿着钱也是来闲谝的。女生喜欢围着他,男生喜欢围着女生。最初有几个认真想学电脑的也都不来了。潘小闲有点遗憾,其实他除了能谝之外,教学知识和技能都不错,属于自己摸爬滚打出来的熟练工。

潘小闲,一十九岁,计算机专修学院毕业。目前主业是草台电脑班教员,副业是家里的大排档跑堂。

他在工种转换的间隙里,拉着女研究生拐进了巷子。

背阴的楼面下,阳台和树木遮蔽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潘小闲扶着女研究生贴在墙上,手伸进衬衣里。女研究生眼睛下面有一点青灰,这让她整张脸显得神经质。她个子不高,身材还没有发育完全一样,摸起来小而瘦。

潘小闲喜欢解开内衣搭扣,在衣服下面揉捏她的身体。也喜欢凑到她脖子后面,闻发根的味道。有一种,书卷气。

那天潘小闲刚刚把手伸进去,彪妹就来了。

彪妹是彪哥的妹妹,潘小闲的第一任女朋友也是学历最低的一任。胸大屁股大嗓门大。经常挑染一头的颜色并且不穿内衣出街。现在,她金色的卷发就像葵一样盛开在巷子的阴暗里。而女研究生缩的更小,像葵子。

彪妹这一趟带着彪哥和彪哥的兄弟过来。她显然不想找潘小闲的麻烦,目标是他身后那颗葵子。

潘小闲拣了块砖头上去了。

一个对五个。他被董彪一拳头打翻的时候,以侧倒的角度看见女研究生溜墙角跑了。血从鼻子里涌出来,彪妹扑过来压在他身上嚎,抹了他一脸泪。

那个人转身要走。

正看见小三歪歪倒倒的过来。一边走一边用力甩开挂在他身上的一个女孩。快到跟前的时候终于把她凶得哭着走了。

他脸上一大片青肿,笑得不容易。

“李先生好。”

“好。”

“这么快就吃完了?”

“没。还没过去。”

“那一起过去吧。今天还是一盘茄子一盘排骨一碗饭?”

“好。”

他还是走进了这家大排挡。

小三进去厨房之后里面就一直吵嚷着,是在问他的伤吧。他眯着眼,同一个地方来多了,也没什么吧。

3

那是所有欲望出发的前夜。

初春。天气冷的不爽利,风还是刺骨的寒,空气里已经渗着蠢蠢欲动的暖意。如同四下隐约弥散的香,断断续续的粘腻。接连飘了几天雨,于是街巷屋宇都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意思,仿佛一场暧昧的情怀。

从开始,就带着旧年的腥冷。

闵正泽在等人。

大多数时候闵正泽是很有耐心的人,不是因为脾气好,事实上他的脾气异常的内敛和难以琢磨。这种脾气在一个社团头子的身上,无论对敌对友都是危险的意思。他只是没什么兴趣,对大多数事情,对这的谈判。对结果没有期待,也就无谓于等待。

有的事情没兴趣,也只能任由它发生,比如标下华港新城那块地;有的事情没兴趣,却忽然想做,比如来这个大排挡谈判。

要等的人叫简文经,华港最近冒头的帮派头目,几十个弟兄,有枪,通常是用刀。什么都抢,什么都卖,出手就伤人,报上给的名字是“砍手党”。有两个月了,行动明显冲着东昌的地盘。

这地方是简文经定下的,和人一样上不了台面。

跟这一层的头目讲数原本用不到闵正泽自己过来。刚好田家报告的时候,丘律师正坐在他办公桌对面喋喋不休的讲新公司的手续,闵正泽于是站起来告辞。

现在他呆在阴冷的巷子里,一动不动的坐在潮湿的塑料椅子上,还是觉得出来也没那么坏。

潘小闲半蹲在灶台后头,从半透明的塑料挡板下看外面的一群人。一个人坐着,其余在他身后围了一圈站着。那群人过来以后,客人陆续都散了,潘明铮掩上前后两道门,把潘小闲拽进来。他们一直没点东西,兄弟三个也就躲在屋里,不想出去惹麻烦。

“二哥,那个人是闵正泽没错!东昌的老大啊!”潘小闲压低声音兴奋的叫嚣,从认出来那个老大起,他就没消停过。“我靠!要是能跟他混上几天,那就发达了!”

“小闲!”潘明铮近乎严厉的喝止了一声,揪过潘小闲的领子,对着脸说,“你再说一句出去混社团的话试试!”

“不说不说,不说行了吧。”潘小闲撇着嘴笑,转过头小小声的嘟囔:“要能在他手下混,看董彪那孙子还怎么跟我猖狂!”

潘明铮回头跟潘建伟对看一眼,摇摇头。

“靠!来了!”潘小闲睁大了眼睛,看着外面的人。一对黑色的莹润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彩,像是面对着森森密林跃跃欲试的幼兽。看到了食物,看不到罗网。

简文经坐下之前先从后腰抽出一把一尺半的钢片刀,随手拍在桌子上。身后的弟兄要动弹,田家炜伸手拦下了。

简文经抬头看一圈,半天才大笑说话。“这东西硌腰上坐不下去。兄弟们刚出了趟活过来,来不及放家伙。正哥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计较。”这人一张脸平平常常,眉杂而斜,是奸相。笑起来倒吓人,爆了一口糟牙,眼睛鼻子都扭着。

闵正泽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田家炜上去跟他讲数。这伙人蹿起来的太快,做事又太狠,背后有人撑。解决背后的人没那么容易,打发一群刀口混饭的人却不难,不过是求财。

田家炜有条不紊的提条件,简文经用大叠的脏话为自己加码。闵正泽微微向后一倒,有点困了。

简文经的登场惊走了大排挡角落里最后的客人。那个李先生站起来,拿着几张钞票四下找了找,终于还是塞到杯子下面,小心翼翼的离开。

与此同时,一个人从另一个方向走近来。

巷子最里头两面墙的窄缝堆了许多空纸箱子和垃圾。不特别注意很难发现这里的宽度其实足够通过一个成年人。那个人就从这里出来,向着背对他的一圈人慢慢走过去。

简文经的嗓门很吵,时不时拍着桌子上的刀。闵正泽身边的人时刻小心的盯着他,没有人回头。

那个人走到跟前,反扣在手臂后的刀一点点亮出来。

潘小闲的眼越睁越大,呼吸都吊着。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一步步走过去,忽然觉得有点奇怪的熟悉。他眨眨眼,董彪这孙子!

“二哥,我出去收钱!”潘小闲说完就麻利的开门闪身出去,顺手从门边拿了一根钉门用的木板。

潘明铮大惊,伸手没拉住他,扑到灶台上从挡板的缝隙看出去,潘小闲提着板子快步追到董彪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向那群人。

董彪的刀砍下去之前,潘小闲一板子拍到了他后脑勺上。着力点刚巧有一根铁钉,他拔了半天才从躺倒在地的人身上拔下板子,鲜红的一片血。

面前的两帮人在他拔板子的时候已经动上手。刀刃闪着,四下溅开许多血肉。简文经手下有个小弟拿刀朝潘小闲冲过来,他一时有点发呆。闵正泽站起来,踹开了那个人,提着潘小闲站到一边。

那个小弟拿着刀爬起来,还想上去砍。

田家炜一枪指在他头上,他半跪着不敢动弹。田家炜倒不想在这种地方扣扳机,招招手,一个兄弟上来帮忙割了他的脖子。很利落的手法,血无声无息的涌出来,那个小弟伸手往断开一半的脖子上抓了两下,咕噜了几个血泡,横躺着抽搐。

潘小闲咽了一口,脸色发白,眼睛倒越来越亮。闵正泽低头看他,潘小闲这才意识到他的手臂正抓在东昌大哥的手里。他激动得声音也抖了。

“正哥!我叫潘小闲,我想跟你!”

闵正泽又看了一眼跟前的人。很年轻,还在男孩与男人之间,青涩而漂亮。眼神很亮,连欲望都是干干净净的。

闵正泽忽然发现自己在笑。有趣的事。

“1,2,3…”

田家炜仔细的看着手里的报纸,按着相片数过去。

“昨晚上他们有7个人死在巷子里,报上登了5个,都算在警察的账上。警察昨天半夜端了他们的窝,抓了52个人,搜出来冲锋枪1支、手枪支、猎枪3支,刀有35把…还有丸仔和2多克粉。算起来有3多万的现货,可惜了。”

丘律师听到最后一句,瞥了田家炜一眼。

田家炜讪讪的缩了缩脑袋。旁边坐着的闵肖义笑起来:“小甜甜,东昌早就不沾这些生意了。你还在丘律师面前说,傻了?”

闵肖义跟闵正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跟他哥不同,是动手不动脑的随便个性。像某种藤蔓植物,一定要依附于一棵树生存,幸运的是他赶上的这棵树还不错。

田家炜有时候觉得闵肖义简单的不像是可以生存在社团的人类,当然,见过他动手杀人之后没人会再这么想。

“义哥,叫小田就可以了。”田家炜站直了身体,不苟言笑的看着他。

“小甜甜,你跟着我哥呆久了,都没有以前可爱了。”闵肖义大声叹气。田家炜转头跟另外两人汇报:“简文经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一票兄弟华港和兴会的人出来接收了。他们派了人过来,要跟正哥说话。”

丘律师坐在书桌头上,沉着脸问:“说什么?”

“昨天是他们设计埋伏正哥,不过他们死了人,我们没有。有人认出来潘小闲不是东昌的人,让给个交代。”

“潘小闲?”

“一个小混混,想跟着正哥。他最先动手,拍翻了偷袭正哥的人。兄弟们都看见他救了正哥,不能把他交给和兴。”

“不管他动没动手,和兴想从东昌要人,早了八百年!哎?就是外头跟阿昌他们坐一块那个?长得不错啊!哥。”闵肖义说到一半就转了个话题,最后一句尾音带着暧昧的上挑。

闵正泽正看着那个长得不错的人。

他进来书房起就一直站在百叶窗跟前,从缝隙里看着小客厅坐倒的一群弟兄。潘小闲坐在人堆里,跟他们凑着抽烟,骂人。

他身上是褐色横纹的长袖T恤,很肥的牛仔裤。坐在一群拿黑色西装当工装穿的人中间,看起来意外的单纯。那单纯带着热烈的意思,一层层的勾人。

“还有一件事,简文经死了。”

简文经死得异常简单,简单的近乎轻佻。他甚至没有参与巷子里的械斗,他手下的兄弟逃命的时候想起来拽他一把,发现他坐在椅子上从没站起来。刀从他后颈的骨缝里插进去又拔走了,他叫都没能叫出来。伤口很小,是行家的手法。

“不是我们这边安排的,”田家炜这句话带着些犹豫,他小心的扫视了周围三个人,接着说下去:“昨晚的事如果有第三家参与,就更难讲了。”

闵正泽还是没有回头,他摆出这种样子的时候并不表示他没在听,只表示他不关心。闵肖义无聊的扯扯头发,很短的寸头,扯起来有点艰难。丘律师看了闵正泽的背影一眼,皱皱眉头。

“和兴那边的事你先去说,不到最后不用阿正出来。这件事有人在背后搞鬼,是冲着阿正,也是冲着东昌来的。外头那个小子要是落到和兴那边,打一顿下来招什么都行。东昌不比以前,不能惹这种话。先把他看起来,实在闹大了就作掉。”

丘律师交代完看了一圈,“还有什么问题?”

“有,”闵正泽说:“我想上他。”

5

一个半冷不冷的笑话。

闵正泽和潘小闲的第一场性事就像是这么一个笑话。说的人抱着暗爽的打算,没有回应于是那兴味就干吊着;被说的人大约只觉得怄,又实在不值得呕出来。

那天潘小闲是给田家炜叫起来的。他站在沙发后头,拍了拍潘小闲的肩膀。

那之前潘小闲窝在硕大的米色真皮沙发里,一左一右挨近了坐着两个大块头。他昨晚从巷子里跟着回来之后,这两个人一直没离过身。他也没觉得不对,从凌晨到现在,中间眯了一回,其它时候都在兴致勃勃的跟他们打听社团的事情。

“昌哥,你的身手真的超赞。昨天一脚那个人就飞出去了,太帅了!你学的是泰拳吧?什么时候教教我?”

阿昌摸摸下巴上的短须,跟另一边的捞仔对看一眼,鬼鬼的笑。捞仔斜倒在扶手上,叼着烟,也不吸,烟冲到眼睛,于是一对眼眯起来。他也跟阿昌笑笑,听这小子说了一天话,实在不想答他。他弹弹烟盒底,从里头挑出来一根,递到潘小闲跟前,碰碰他胳膊。

“谢谢捞哥!”潘小闲笑着接过来,手里的烟还没完,夹到了耳朵上。

“捞仔给你的就吸,别不识货。”阿昌拽掉他的烟头,帮他点了那根烟,塞到嘴边。潘小闲叼住了,两根手指捏着,长长吸了一口。

阿昌跟捞仔看着他笑,周围几个兄弟也看过来。

潘小闲微眯着眼,摒住呼吸回味,半天喘了一声。“啊,够劲!加料的?”阿昌拍拍他后脑勺,“后生仔,问什么问?吸得爽就行了。”“谢谢昌哥!”潘小闲笑得更欢。烟雾升腾,脸上染了一层沉迷,笑容也一点点妖异。

田家炜的手拍到他肩上,他弹簧一样跳起来,一下没站稳,左右摇了摇。

“炜哥!”清脆响亮的一声,跟着是一帮兄弟哄堂大笑。田家炜糗着脸,瞪了一圈才安静。“叫田先生行了,跟我走吧。”

“好!家炜哥。”潘小闲乐颠颠的从沙发上翻出来,一摇三晃的跟着田家炜往楼上走,临走还记着转身向大家挥挥手。

阿昌打了个口哨,一群人又哄然笑起来。

他们在的这栋楼是东昌年初新起来的东华大厦,横踞在华港新城的中心区,占地数百坪,地上三十二层,地下五层。最顶两层没有租用出去,是闵正泽私人办公居住的地方。

田家炜领着潘小闲从专用电梯上了顶楼,走在电梯间低矮的通道里,厚实的地毯消去了脚步声,壁灯晕黄的光让眼前一片柔和。

潘小闲看着田家炜西装勾勒出的齐整背影,嘿嘿笑起来。田家炜在门跟前站住,回头皱眉,挥了挥手。门口站着两个保镖,看见动作一起走过来。潘小闲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其中一个人已经一拳掏在他肚子上,他应声弯腰,脊背弓得活虾一样。另一个人掏枪拉拴,顶在他头上。

潘小闲缩在地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头上的枪又让他不敢动弹。

拿枪的人慢慢收回手去,对田家炜点点头:“生手。”田家炜笑笑,过来拉潘小闲起来,说:“没事吧?正哥要见你,社团的规矩,还是要试一试,不能把卧底杀手送到正哥跟前去。”

“操他的规矩!”潘小闲半天才缓过气来,低声嘟噜了一句。

闵正泽的公寓是开放式的大复式,很清淡的装饰格调,布局简约的近乎简单,更显得空间大而旷。

潘小闲站在门厅里四下乱看,田家炜在前头交代:“正哥还在跟丘律师谈公事,你先去冲个凉,这一身又是雨又是血的还是换了吧。衣服在浴室外间。”

“好。”潘小闲晃到浴室跟前,进去了又伸头出来笑,“谢谢家炜哥。”

田家炜也想笑,接着发现这个表情十分勉强。他摇摇头,吁出一口气,转身走出去了。

浴室很大,砌高的一阶上安置着三边形按摩浴缸,水已经放好了。潘小闲鼓捣了一圈周围的龙头按钮,头越来越晕。终于爬进水里,沉沉躺下。

水很暖,有一种清淡的香气。潘小闲在水里伸展开手脚,身体虚浮着,脑子也虚浮着。这一晚一日的见闻太多,多得来不及咀嚼。于是他单纯的开心起来,像陷入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一点点出溜到水面下。

从水底下望出去,房间里的景物微微的晃动。有个人从浴缸顶上探出头来,他的脸也在微微晃动。潘小闲在水里笑起来,顺利的呛了一口。

闵正泽实在觉得他躺在水里的样子很好看,可惜的是他很快就兔子一样蹿起来,弄得水四溅。

潘小闲光溜溜的站在他面前,张口还没叫出来,脑袋一栽,往前就倒。闵正泽接住他,有条不紊的扯过毛巾擦了擦水,就着他栽下来的姿势扛到肩膀上,出浴室,回房间,放到床上。

潘小闲坐在床边,脸上是缺氧的潮红,张眼看着闵正泽傻傻的笑。

“正哥。”

闵正泽扶着他肩膀,低头吻了他。他身体一抽,不停的笑。闵正泽终于发现他在时不时打颤,皮肤异常敏感,四肢和头脑的反应却迟钝的很。他站直了,皱起眉头。

“你磕药了?”

潘小闲还是在笑,笑容是虚的,来自头脑里遥远而昏蒙的快感。闵正泽并不喜欢这种情形,就像是一道色香十足的菜,上桌之前满满撒了一层味精。他放开潘小闲,转身要走。

没能走开,两只手从后面抱上了他的腰。

潘小闲赤身裸体的呆在房间里太久,初春的空气让他冷起来。身前遮挡的暖和身体要离开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抱住了。很硬的身体,手感不同于他以往抱过的任何一个。他来不及仔细分辨,拖着他往床上倒。

闵正泽钳住他手腕拉开,转过身看他。他眯着眼睛嘟囔:“乖啦,快点上床。”

闵正泽依足吩咐,俯身压上去,把他摁倒在床上。

实在是,卖相太好。

6

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

潘小闲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彻底醒过来。他睁开眼,头顶是陌生的米色天板,很高。有一道阳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间射入,形成了明晃晃的一细条。

他盯着头顶的光,意识很沉,后脑隐隐的痛,针扎一样。

与此同时,身上还有些异样的感觉一点点明晰。于是他想起一些事,包括一场性茭最私密的身体记忆。潘小闲睁大眼睛,最终发现了一个事实:昨天夜里,这张床上,他确实是被一个男人上了。

田家炜站在餐桌后,声调平缓的汇报今天的行程安排。闵正泽低着头,他对早餐的专注程度显然高于田家炜的汇报。闵肖义难得早早起来,斜坐在一边座椅上,用看好戏的神情望着田家炜笑。

楼上的动静让三个人同时抬起头,闵肖义笑得接近灿烂,好戏要开场了。

潘小闲从楼上下来,迈下第一个台阶的时候有一个尴尬的停顿。他吸了口气,抬头看见饭厅里的人们,于是他表情平板的走下楼,以充满气势的前行姿态来到闵正泽面前,正对着他鼻子一拳打出去。

一声闷响,闵正泽偏过头,鼻血泉涌出来。

餐桌旁的另两个人看傻了眼,门口的两个保镖到底反应过来,在潘小闲第二拳揍出去之前冲过来,卡住关节反扣了他胳膊。潘小闲一边乱挣一边伸腿去踹,没够着闵正泽,只是把餐桌踹翻过去,摔了一地的碟子。

闵肖义躲的慢了一步,半杯咖啡泼在身上。他也不生气,兴致勃勃的赞叹:“日!死靓仔脾气好大!”

“你们他妈的给我放开!”潘小闲大吼着。两个保镖没有授意并不想伤他,于是他得以摔开两个人的手,但是很难冲开两堵人墙去揍人。

潘小闲站在原地,握紧拳头,只觉得浑身发冷。他起脚把全部力气踹在餐桌上,掉头就往门外走。

“上哪去?”田家炜追问了一句。

“回去!操!就当被狗咬了!”

“你不能走。”田家炜点头示意,两个保镖再一冲向潘小闲,这一用上了狠劲,两拳掏在他侧腹,跟着用手和膝盖把他压在地下。潘小闲半边脸蹭着地毯,憋得血往头上冲。他嘶叫起来:“闵正泽,我操你妈!”

闵正泽正拿着餐巾仔细擦拭脸上的血迹,他仰着头,鼻梁痛起来有点近乎伤感。然后他就听到了潘小闲的叫嚣。他把餐巾折好丢在翻倒的桌上,站起来。

饭厅里别的人都小心的看着他,潘小闲只看见走近眼前的鞋,跟着他就觉得喉咙被勒紧了。两个保镖松开手,闵正泽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像提一个玩具。他速度很快,潘小闲有点窒息,手脚够不到,溺水一样挣扎着被拖上楼去。

潘小闲打过不少架,事实上他的打架水平不在于职业技巧而在于够狠够快。他被丢到床上立刻就弹起来,照准下阴踹。闵正泽完全没有再尝一脚的兴致,他拽住潘小闲的脚拖下床来,抬脚就踢。背、臀、腹,不会致命的地方,但是足够让他老实下来。潘小闲缩成一团,急促的喘息。闵正泽跨在他身上把他翻过来,在他大腿上坐下。

“你怎么样?”

潘小闲脸色有点泛青,额头上的汗水打湿了几绺头发。他死咬着牙,半天才说话:“闵正泽,我操你妈!”

闵正泽似乎点了点头,然后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通红的一个掌印慢慢浮起来,衬在白净的面孔上,有一种煽情的艳色。潘小闲只觉的头晕,嗡嗡作响的声音让情绪更加脱轨。他不停的骂下去:“闵正泽,我操你妈!”

很清脆的一声回应,第二巴掌甩在他另一边脸上。

“我操你妈!”潘小闲几乎要笑起来。闵正泽很有耐心的一句一巴掌甩下去,在他笑之前。潘小闲一边被打得波浪鼓一样晃头,一边伸出手去乱抓。抓了两手的地毯细绒,最后他揪住床头柜的把手,把一整个抽屉拽出来砸在闵正泽身上。

潘小闲抽身起来,拿着抽屉劈头盖脸的往他身上砸。闵正泽硬挺着挨了几下,终于抽空抓住他胳膊拖倒,在房间地下滚成一团。两人的斗殴彻底变成了一场混战。

拳脚交加的厮打,用所有可能的方式制造伤害,像是对咬的狗。

最终闵正泽科班出身的职业斗殴技胜一筹,他再一坐住了潘小闲。这回他记着撕开衣服,仔细的把他两只手合绑在床柱上。潘小闲半趴半躺的挂在床边,这个姿势让他极端不舒服,手腕坠疼的厉害。

闵正泽端坐在他腿上不动,正往下拉他的裤子。潘小闲几乎没有力气挣扎,迷迷糊糊的骂。

闵正泽摸着手里的屁股四下看看,那个抽屉里的东西在混战中散得一地都是。套子、润滑液、还有几个小玩意。闵正泽捡起一个细长的按摩棒,用力推进去。

潘小闲抽紧了脊背,脊椎形成一条脆弱的弧度。

那个细长滑溜的东西正在入身体,他的胃痉挛起来,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只是干呕。闵正泽打开了开关,潘小闲没能呕出来,呛了一声,哑着嗓子骂娘。

闵正泽把他翻过来,漫不经心的揉捏着他的棒棒,没有帮他做的意思,单纯的拨弄和挑逗。前后同时的骚扰让潘小闲有点难以忍耐,身上到都在痛,麻木和敏感在神经中紊乱交错。

他的骂声也渐渐低下去。

闵正泽最终插入的时候,他甚至有点走到尽头的虚脱。他恍恍惚惚的仰倒在床边,看着两条腿高高翘起,搭在闵正泽的肩头。他只记得重复了一句:“闵正泽,我操你妈!”

闵正泽一挺身,格外入。

于是,这句话最终成了催情的私语。

7

如是我闻。

“董彪死了,是你杀的。”田家炜站在床头,看下来的目光很冷,微妙的怜悯。田家炜有一张偏圆的娃娃脸,这让他任何表情都带着亲切的意思。他非常适合安抚什么人,哪怕说出来的是刀刀见血的话。

潘小闲终于把视线从天板上收回来,盯着他的嘴。这个人,刚才似乎说了什么。

“他在医院躺了两天,没有抢救过来。死得晚了一步,没赶上上新闻。”田家炜俯低身体,确保他听清楚每一个字,“有根钉子钉在他脑袋里,是你砸他的那根木板上的钉子。你杀了他。”

潘小闲握紧了拳头,有点发抖。他的手正交叠铐在床头,这个动作使得他手臂的线条抽紧了,可以看到手腕上的青筋和一道道擦破的红色血痕。

田家炜在心里点头,很煽情的场面。

“现在,你手里也挂着一条人命,干净不到哪去。你少当自己是无辜的追星族。和兴的人要杀你,正哥要保你,要不要活下去,你自己看。”

潘小闲一直在发怔。

他的脸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是个阳光灿烂的靓仔;痛苦的时候似乎更加好看,像个活色生香的尤物。

田家炜站在床前足够长的时间,从他的手,胳膊,脸,看到被单下隐约勾勒出的身体。同性的,年轻而美好的身体。他几乎要理解闵正泽的欲望了。

“不想死就不要跟正哥叫板,尤其不要骂娘。”

田家炜转身就走出去。

“正哥。”

闵正泽把潘小闲从床上捞起来,拽着他穿衣服。他的衣服已经撕得不成样子,闵正泽让人原样买了一套回来。正套裤子,忽然听见他低声叫了一句。

闵正泽抬起头,潘小闲认真的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操你妈!”

田家炜一直等在楼下,顺便再一听到了楼上的混战。他思索了一阵,怎么有人蠢到这种地步。

那天被闵正泽带下楼的是一个完全鼻青脸肿的人,路都走不稳。

田家炜瞪了潘小闲一眼,发现他表情基本走样,但是确实是在笑。笑得像个傻逼一样。闵正泽的脸则更加阴沉,他拖着潘小闲走出去,下电梯到了停车场,把他摁进车里。闵肖义在前座等着,他回过头来看着潘小闲,夸张的倒吸一口气。“哥,你玩得也太High了吧!”

“开车。”闵正泽说。

闵肖义悻悻的转回头,加了一句:“打成这样,刚好给那老不死的看看。”

车子驶出东华大厦,沿着华港新城的主干道往江边老城区开去。

沿江大道路边是一溜外观翻新的老建筑,老黄瓜刷绿漆,鲜嫩嫩的诡异。莲香楼是少数苟延外貌的老字号店面,有年头的茶楼,来的也都是些有年岁的人。

老人家好起早,喝过早茶,到了近中午就有点撑不住犯困。汪叔对着桌上冷下来的一盅两件迷糊着,翟世福一直在他耳边吵,骂闵正泽的老母。这人三十出头,染了一头红毛,窄脸方下巴,脖子犟得跟十多岁的后生仔一样。他接管和兴也有两年了,还是这么烂的脾气。

闵正泽领着三个人进来的时候,翟世福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陡然拔高。“我操!有人吓破胆不敢出门是不是!”

“汪叔。”闵正泽礼数周到的鞠躬,在汪叔左手边坐下。

汪叔抬抬眉毛,还是没睁开眼。上了年纪以后他常跟人说“以和为贵”,然而面前这两个人怎么看都捏不到一。他有点后悔答应翟世福做中间人,东昌在华港独大怕是挡不住了。

“阿正,我死了十多条仔!都是你的人砍的,你缩着头不出声就当没事了?”

“福哥。”田家炜代答,“简文经要正哥的命,咱们不能不动手。这两天该问的也问了,该说的也都跟福哥的人说过了。”

“操!你说是就是了?阿正!”翟世福伸手指着潘小闲,“这个死靓仔是不是你的人?兄弟们都知道是他先动手,够胆做就够胆认!”

“阿正,你说。”汪叔点点头。

潘小闲正要出声,闵正泽站起来,一把揪住他头发,把脑袋按在桌子上。他两手乱扒,拨拉掉半桌的茶碗碟子。闵正泽另一只手从田家炜腰间拔出枪来,刻意放慢动作看了看桌边的人。

翟世福跳起来,身后的兄弟跟着跳起来。汪叔抬抬眼,又阖上。

闵正泽把枪管抵死在潘小闲太阳穴上。潘小闲有点呼吸不畅,额头的血管突起来,别别跳。“杀了他就行了?”闵正泽的声音轻飘飘响起。是个问句,但是没有要问的意思。

他拉下保险拴,没等翟世福说完一句“灭口”就扣了扳机。

潘小闲无比清晰的听到机关磕碰的声音,还有随之而来的一声巨响。他大大睁开眼睛,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恐惧真实到他无法做出反应。过了很久,耳边不断爆响的枪声才让他稍稍醒过来。

潘小闲慢慢支起身,闵正泽站在他身边,悠闲的换子弹。他的第一颗子弹从翟世福嘴里进去,穿透了后脑。剩下的事大部分由闵肖义包揽了,他抽出刀以热烈的态势冲过去,随后进来的东昌兄弟们也没拣到多少活干。

包间里弥漫着盛大的血腥味。闵正泽仔细踩过地下的血泊,走到汪叔身边。

“阿正,做人不能太绝。”

闵正泽点点头,伸手去拍他肩膀。汪叔看着他手里的枪,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他注意到了自己的恐惧,闵正泽也注意到了。他转身,领着人出去。剩下汪叔一个人呆在尸体中,为自己无可挽回的衰老悲痛。

“怕了?”闵正泽斜过头问。潘小闲抿着嘴,眼睛大睁着,乌黑的眼珠有一层水意。一种怯生生的天真。

闵正泽低下头,吻他的眼。

潘小闲越发觉得一切的事都有点离奇。像是一个不断坠落的过程,不断接近荒诞。

他笑起来,像傻逼一样。

8

如果我有一双翅膀,我要带你一起飞翔。

那天的热闹还没完。回到东华大厦,车停下来,闵正泽开门出去。潘小闲坐在座位上端详他的后背腰身,正想着给他一脚。

“闵正泽你这个杀人犯!”忽然炸起一声大叫。有个穿着工装的人从柱子后面冲过来,一手拿着个玻璃瓶子迎头泼向闵正泽。开车门的保镖转身挡在闵正泽跟前,一整瓶硫酸泼在他背上,哧哧有声。保镖闷着惨叫了几声。

那个人另一手拿着把磨尖的平头起子,擦过倒下的保镖直捅闵正泽。闵正泽摩娑了一下拳头,一拳掏在下巴上,打翻在地下。闵肖义跟着上去,拽起那个人一只胳膊,脚上的硬头皮靴狠狠踢在肋骨上。

惨叫声凄厉的回响在地下车场的空旷里,是个女人。

潘小闲从车里跳下来,几步过去横撞开闵肖义,拽起地上的人就跑。一群人出其不意,竟然让他逃开了。田家炜拿出枪对着他后背,慢慢下移到腿上。闵正泽伸出手来,把枪口完全按下去。

潘小闲拽着人跑到停车场出口,几个大楼警卫堵在前面,正包抄过来。他左右看看,往电梯冲去。拉着那个人进了最快开门的一架梯,死命的按着关门键。险险赶在最先跑到的警卫面前合上了门,那个警卫一棍子锤在电梯上,砰的一声巨响。

潘小闲靠在墙上喘气,身边的人死死抱住他,又哭又笑的喊起来:“小闲,怎么是你?怎么是你?你这脸上怎么回事?谁打的?小闲,你知不知道我哥死了?就死在你们家门前那个巷子里!出了事之后你们家大排挡一直没开,隔壁说你们回乡下去了。我找不到你,我哥又死了,就是给东昌那个老大杀的!我想来给哥报仇的,结果又看见你了。小闲!”

潘小闲转头看着彪妹,她没有化妆,前突后翘的身材裹在一身青绿色工装里,罕见的清爽。潘小闲伸手摸摸她扎起的头发。彪妹更加搂紧他,把一脸的眼泪全抹在他身上。

“小闲,我哥死了。我只有你了。”

“董彪是我杀的。”潘小闲静静的说。

这架电梯是中层梯,只到2楼。潘小闲小心的开门,电梯间四架梯两架正上来,一架高层梯是下去的。他估计了一下,拉着彪妹进了楼梯间,才下去一层,就听见楼下有一叠急促的脚步声。不少人正赶上来。他立刻转头,拽着彪妹往高层爬。

听着楼下的动静,逐层分派了人手看住。潘小闲不停往上爬,像是在来势汹涌的大水中,只能往高逃,已经顾不上想出路。

顶楼两层的楼梯是封死的,整面的石灰墙。潘小闲骂了一句,隐约想起闵正泽那两层私人属地,楼体间的门似乎是在另一侧。他推开门探头出去,电梯间对面果然有另一扇门,上着铁链铜锁。他拽开墙上的消防箱,拿了灭火罐出来,用力砸下去。

彪妹站在他身边,呆呆看着,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有说话。

潘小闲砸松了门上下两道合页,起脚踹上去,门应声倒了。他一手提着罐子一手拽上彪妹,仍是往楼上爬。通天台的门也是锁着的,他如法炮制,站在倒下的门上,伸手来接彪妹。彪妹抬头看着他,泪又糊了眼。

“小闲你不要骗我,你什么时候打赢过我哥了?我知道他从来不跟你单挑,可是他不是打不过你啊!你怎么可能杀他?你是骗我的吧,你是骗我的!”

潘小闲伸手把她硬拽上来,抱在怀里。彪妹用力打他,两个人都摔在地下。潘小闲拖着彪妹坐起来,躲到水箱后面。彪妹揽住他脖子,不停的哭。“你这个王八羔子,你杀了我哥!你怎么不死?你怎么不死啊!”

潘小闲扳过她的脸,狠狠亲上去。

一手抓着她头发,啃咬一样的亲吻;一手用力握住她的Ru房,用力到偏离了情欲的范畴。只是想抱紧她,尽可能的抱紧她。

闵肖义领着人追上天台,正看见两个人抱做一堆,不停的啃。他骂了一句,“死靓仔活腻了!搞得这么大件事还敢蹲在这里偷腥!”

潘小闲拉着彪妹站起来,他的样子有些像在笑。闵肖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带着彪妹走到了天台边。他一跃上去,又拉了一把彪妹,两个人齐齐站在水泥围栏上。

“操!玩殉情啊!”闵肖义拔出一把刀砸在潘小闲脚底下的围栏上。“你要么自己下来,要么老子拽你下来再打爆你的卵蛋!”

“你们谁他妈往前走一步我就跳!”潘小闲吼起来,闵肖义站在原地跳脚,谁也没敢往前去。闵正泽是最后一个上来天台的,他显然没有听到潘小闲的威胁,一步不停的往围栏走去。

潘小闲站在32楼楼顶的最高,执着彪妹的手。彪妹看着他,幸福的近乎惨烈。天台的风很大,潘小闲微眯着眼,大笑着喊起来:“董春艳我爱你!我他妈的爱你!”

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起倒下去。

闵正泽跑起来,扑在围栏上,抱住潘小闲的腿。潘小闲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撞在墙面上。他倒挂着,撞得浑身发软,手里紧紧握着彪妹的手。下坠的冲力让彪妹的一只手脱出去,她拼命伸手,想抓牢潘小闲。

她的手小而滑腻,展开的时候像兰一样,握着的时候就怎么也捉不住。

手腕,大指,而后是四个手指飞快的从潘小闲手心滑下去。她抬起头,惊恐万状的看着他。满是泪水的脸在潘小闲眼前一点点变小,她的哭声也一路远去。

“小闲,小闲,小闲…”

9

谁的谁的永不岛――

“轻微脑震荡,想吐是正常的。”闵正泽居高临下的看着潘小闲,语气很平静,“你吐出来,我就让你原样吃进去。”

闵正泽的脸是一种平淡的好看,眉骨偏高,眼神跟着邃起来。平常时候,整个人甚至是有点文气的。太过平静的时候,就显出渗人的阴狠。

潘小闲看了他一眼,异常疲惫。

那天闵正泽把他拖回天台,他张着手就掐闵正泽的脖子,两个人上来才掰开他的手。闵正泽把他踹翻之后,没见他爬起来。这才发现他撞到了头,后面头发已经被血浸得粘连一片。

纱布到现在还没拆,这让他的头发有点凌乱,一丝纤弱的性感。

闵正泽跪在床上,两手架着他的腿弯,棒棒精神的挺立着。潘小闲看着那个裹着亮莹莹套子的东西,红褐色,勃起之后微微向上翘。

潘小闲躺了几天,胃里没什么东西可吐。于是他歪过头,往床上呕酸水。

闵正泽右眼下的肌肉抽动起来,他有轻微的洁癖。

停了几秒钟,他还是放弃先前的威胁,一语不发的拖着潘小闲摔下床。他出手很快,摔得潘小闲一阵发蒙。正撑着要起来,闵正泽俯身压住他,把他的双腿摁在胸口,挺身撞在他臀部,用力插进去。

“操!”潘小闲倒回地下,痛得厉害。

闵正泽慢慢抽出去,又狠狠顶进来。潘小闲的背蹭在地毯上,下身切实的感受着硬物的充塞,皮肉撞击的声音时时响起。他看着闵正泽,还是觉得荒诞。

在延续的律动中,潘小闲恍惚笑起来。

“插得你很爽?”闵正泽盯着他。

“跟便秘一样。”潘小闲用赞赏的语气对他说,“很大一条屎。”

闵正泽眯起眼,他眼窝略,睫毛黑而浓,眯着的时候基本看不出是笑还是发怒。

“你拉得很爽?”

“你会把拉出来的屎再塞回去?”

闵正泽抽身起来,顺便帮他翻了个身。潘小闲还没醒过神,闵正泽已经跪在他腿弯上,手里提着解下来的皮带,干脆利落的抽下来。带铜扣的皮带,打上去就见血。闵正泽抽得很仔细,一条一条的血痕均匀呈现在整个脊背上。潘小闲两手掐着地毯,汗水攒在下巴尖,一滴滴往下掉。

半天没听见他吭声,闵正泽停手扳过他脸来。脸色白的发青,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他看着闵正泽,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吐沫。

闵正泽发现他单纯热衷于幼稚的挑衅,哪怕承担不起后果。

“你有病吧?”闵正泽问。

“你他妈的才有病!”潘小闲呻吟一样说。

“正哥。”潘小闲卧在新换的床单里,声音从枕头间出来,轻轻的,很乖。

闵正泽坐在床边,一根手指挑着药膏擦他背上的伤口,指尖插进皮肉,背上肌肤细微的颤抖。他没有应声,等着潘小闲骂娘。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我说过我想跟你…”

“然后呢?”

“我是个大,傻,逼。”

潘小闲发表结论之后,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睡着了。

车子已经发动了很久,后座的两个人一直没说话。“正哥,去哪?”司机抬着眉头看看后视镜,小心的问。闵正泽想了想,转头去看潘小闲。他不能沾椅背,窝在座位上,拿后脑勺对着他。

“你家那个店叫什么名字?”

“合香居。”

闵正泽点点头。司机还是摸不着地方,想问又不敢问。

“水区菜市场东街口大排挡。”潘小闲转过来,“你他妈想干吗?”

“去吧。”

司机踩下油门,车子在夜间的大道上疾驰出去。

小巷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少了红色灯箱的招牌。三间店面也关着,夜里望过去,一片纵的空旷。

往常到了这会儿,正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桌椅一路摆到巷口,全坐满了人。有成群光膀子的乡党凑着喝酒,有小情侣一对一对的剥虾吃粥,有一群女孩看着他们兄弟笑。角落里还会坐着一个穿皱巴巴西装的人。

出事之后,店子就收了。和兴的人上门闹过。潘建伟和潘明峥带着老爸躲去南海乡下,临行前到东华大厦找过潘小闲,在门卫那里被挡出来了。

潘小闲伸手开门,纹丝不动。

他抬脚就踹,下死劲踢门。闵正泽两手按住他肩背,把他的脸抵在窗玻璃上。视线被挤压的有点扭曲,他喘着气,背上火烧一样。

“你回不去。”闵正泽凑在他耳边说。像是小孩子用树枝划断蚂蚁的路线,简单,足够残忍。

与此同时,他们一起看见了从店子边门出来的人。瘦高,宽肩,带着斯文的眼镜。

潘明峥只是觉得巷口那辆车很面熟。他走过来,看不见车里面的情形,于是礼貌的敲了敲前窗。过了一会,车子动起来。路况很烂,车慢慢转弯。潘明峥加大了力气敲打,“停一下,麻烦停一下!”眼看转出巷子,潘明峥一脚踹上车前灯,哗啦碎响。“麻烦停一下!”

车终于停了,缓缓落下的是后窗。

“二哥,你回来了?”潘小闲探出半个头,笑起来还是很乖的样子。

“小闲!”潘明峥睁大眼,眼镜滑下来。“你怎么在车上?你看见我还走?我就是回来找你的,你下车说话。”

“不要了二哥,我还有事。”

潘小闲跟潘明峥聊天一样说着,撒娇的语气。闵正泽看着他后背,纱布匆忙扒下来,脑袋后面的伤口好像有点渗血。他伸手揪起粘在伤的头发,一绺一绺理顺。潘小闲痛得头皮发麻,伸手掐住自己的腿。

“你有什么事?你说都不说一声就跟着那帮人跑了,知不知道爸有多担心?你成天说混社团混社团,社团打生打死的是给你玩的吗?下车,跟我回南海去!”

“二哥,你越来越罗嗦了。”潘小闲笑起来。

闵正泽的手隔着他背上衣服一条条描着伤痕,血迹在衣服的纹理中隐隐浮现。潘小闲控制不住的抖,他往前扑,按上关窗键。“我真有事,回头再找你啦。”

潘明峥用力敲车窗,喊着什么。

那个瘦高的身影在车后一点点远离,潘小闲并没有回头。闵正泽伸手捏他的下巴,吻他。潘小闲咬他的嘴唇,探出舌头,切实的纠缠。

我回不去。我不回去。

1

你是我的情人。

闵正泽其实是一个挺乏味的人,烟酒不沾,不赌不玩,基本没有什么爱好。他喜欢搞男人这挡事,说出去虽然没什么好听的,身边的人倒都觉得宽慰。

好歹让他有点人气。

丘律师是少有的看不惯闵正泽这一爱好的人。丘廷汝,政法大学高材生,留任导师十余年。半路出山跟着闵正泽的父亲打天下,洗白了他的钱和家底,一手搭建起东昌今天的局面。他的律师楼远离东昌的产业,设在华港新城靠环市的步行街上,上下五层的白色小楼,外立面已经有些残旧了。从这里往南,转出去就是区政府的大门。这让他觉得安心。

丘律师为人一直是守旧而严谨的,无论是闵正泽作为掌舵人这一事实本身还是闵正泽本人,都有点偏离他的界定。

他拿着眼镜腿,从镜架上方抬眼看看闵正泽和他身边的人。长方脸上竖着的皱纹被这一表情拉得更竖。潘小闲觉得他这副样子夸张得有点可爱,对着他笑。

“阿正,带着他干什么?”丘律师皱起眉毛。

“保镖。”闵正泽言简意赅。

简文经那件事已经过去半个月,和兴那边因为翟世福的死又闹大了,一直在内讧。汪叔不肯出头,翟家的老人两天之内横死了三个。掌舵人至今没出来,也始终没有人找闵正泽麻烦。

闵正泽把潘小闲留在身边,成了纯粹的个人趣味。

社团事务以外的场合,他很少带着东昌的兄弟,只有随身的几个办事人。除了偶尔露面的闵肖义,各个衣着齐整。潘小闲还是穿着T恤仔裤,跟在他身边,随意的扎眼。至于保镖这一安排,似乎延续了一个过气的笑话――

“正哥,我想跟你。”

这笑话从闵正泽嘴里说出来,想笑的人就不多了。

闵正泽抬手让潘小闲出去。潘小闲对着丘律师歪歪嘴,贴到闵正泽身上,伸手抓他裤裆,张开胳膊搂住他脖子。一个有意表演,一个无意推开,很长的吻。

闵肖义憋不住要笑,田家炜瞟了他一眼。丘律师的脸拉得更长,阴气沿着皱纹堆在额头。他最终瞪的是闵肖义。

潘小闲带着被咬出血的嘴唇走出去,笑得发抖。

走廊不长,除了丘律师的办公室还有两扇门。两个正牌保镖分站在两头,潘小闲左右看看,笑脸落幕一样消失。他原地靠在墙上,蹲下来抽烟。

很静,静到可以听见吐烟的声息。

开门的声音突兀响起,两边的保镖探探身又站回去。潘小闲没有转头。有人从隔壁助理办公室出来,皮鞋踩在地毡上,暗哑着。步子很慢,近乎拘谨。后来,他在潘小闲跟前停住了。一双半旧的黑皮鞋、有点起皱的暗灰色西装裤子。

潘小闲抬起头,吐了一口烟。看见人,他笑起来。“我记得你,李先生是吧。”

李先生躲了躲迎面而来的烟,有些不好意思,也笑了。

“你在这个律师楼工作?”

“啊,不是,我接这里的单,过来结一下尾款。”

潘小闲拍拍身边地面,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公文包垫在地下,坐到他旁边。坐下来之后裤脚往上跑,他伸手拽拽。

“最近改去哪里吃了?”

“附近有家快餐店。大排挡一直没开,是不是就不做了?”

“谁知道。”

潘小闲递给他一根烟,他连连摆手。潘小闲自己点上接着抽。李先生看着他的侧脸,低下眼睛,很快又转过头去。

“头发长了。”

“啊?”

“你的头发,”李先生用手指在自己眉毛上划了划,“长长了。”

“哈。”潘小闲笑得十分开心,笑脸看起来温暖而干净。他伸手揪着额头前的发梢,果然是,很久了。

和兴的人是从两边分头上来的。闵正泽的保镖手底下不弱,可惜对方人多。过来丘律师这里是不能放枪的,保镖只来得及大叫了半句,就被几个人缠住了。人陆续从两边楼梯上来,剩下的一股劲涌进走廊里,边走边抽刀。

走在最前头的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脸看起来一模一样。那个女的看见蹲在走廊里的潘小闲,似乎还跟他笑了笑。潘小闲也笑。

李先生已经站起来,又弯腰拽潘小闲起来。眼看着两边的人走过来,他使劲转旁边的门柄,没动静。他拉着潘小闲往回跑两步,打开门躲进助理办公室。

人已经到了门外,一柄刀砍进来,卡着关不上门。

李先生握住门柄,用肩膀硬顶着。潘小闲伸手抓住他手往里猛力一拉,门一开,外面的人站不住往地下扑。潘小闲一肘敲在来人后脖子上,顺便抢了他手里的刀。他拿着刀转身,有个大块头迎面扑下来。正要砍上去,发现他早就翻了白眼,沉甸甸砸在地上。

李先生已经撞上门,按下保险。门外还有刀片砍在门板上的声音,有人大喊“撞门”。李先生理了一下扭乱的西装,又有点不好意思。

地下那个大块头已经挂了,伤口在后颈,很小一道红,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潘小闲抬头看李先生,若有所思。那个夜晚,他在小巷。事情开始的时候,他正经过简文经身边。

“哎,”他凑到他面前,“我好像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潘小闲仰着脸,眼睛很亮。李先生小心的从他面前退开一步,撞在墙上。潘小闲看着他笑,他一愣,跟着也笑了。

东昌的兄弟来的很快。从两头包抄上来,闵肖义打头从办公室出来,楼上楼下一片混斗。那对生兄妹是和兴新出来的头目,石光海和石静如。年轻人敢打敢拼,也会逃。闵肖义追到楼下,田家炜拦住他,没打到大街上去。

闵肖义砍得兴起,受了几伤。闵正泽伤得就有些奇怪。他没拿刀就往人群里去,被石光海一刀砍在肩膀上。刀砍下来的时候,闵正泽大概侧了个身,踹开他,接着往隔壁走。

锁头已经被砍得松脱了,闵正泽踹开门,迎面看见丘律师的助理坐在办公桌后面发抖。一边墙上,两个人并排靠着,笑呵呵的说话。

闵正泽接过手下交来的刀,歪着头打量潘小闲身边的人。

“正哥!”助理站起来。

“正哥。”潘小闲转头看他,目不斜视的一路走到他面前。他手上有刀,闵正泽看着他走过来,不经意的笑起来。“受伤了啊。”潘小闲没有动刀,他鉴赏一样看着闵正泽的肩膀,伸手抓住,用力握。闵正泽皱皱眉头,拿住他手腕,一点点掰下来。

“嘿。”潘小闲笑着抽开手,满手的血在闵正泽跟前晃了晃。他拿着刀,兴致勃勃冲进走廊的混战里,看见人就砍。

闵正泽最后看了缩在墙边的人一眼,转身离开。

11

我亲爱的表子。

潘小闲从没想到会目睹闵肖义的爱情,那甚至比闵正泽的婚姻更加纯洁,也更加卑劣。

律师楼干了一仗之后,东昌和兴全面开火。石光海兄妹因为直接挑上闵正泽的业绩充当了和兴的老大,开始趁热打铁砸东昌的场子。闹得太大,警方出来压了一下,两派的械斗转入地下。

闵正泽和闵肖义都有伤,暂时退到亚南湾的别墅住下。

闵肖义的车走在前面,上山、进社区、拐到别墅门前。他下了车,靠在车上。右手臂打着石膏,用一只手拿烟出来,磕在车顶,慢慢捻出一根。少有的磨蹭着,他似乎不大愿意进去。

“小闲,你可是我哥头一个带回来这里的人。”闵肖义拿着烟在盒子上掂掂,不急着抽,歪头打量从后面车上下来的潘小闲。

“这么大的好事,我用不用包一打红包到派?”潘小闲抱着手站在他面前。闵肖义大笑起来,“操!死靓仔嘴这么灵,插进去一定很爽!”

潘小闲也看着他笑,凑到他身边,搭上肩膀,附在耳根慢慢说:“想试试?”

闵肖义倒不是奉陪不起,可惜闵正泽已经下车走过来,闵肖义的笑脸立刻有点走形。他抓着潘小闲胳膊往下扒。潘小闲粘住不放,拽他打石膏的手,闵肖义鬼叫起来。

闵正泽扫了他们一眼,右眼角微微一跳。

他转身走向门口,闵肖义赶紧跟上去。潘小闲叼上根烟,咬着牙笑。保镖伸手请他,他这才不紧不慢的跟过去。

三层楼的别墅,浅交替的石料砌筑的欧式建筑。进门之后,浓重的红木装饰扑面而来,雅致且饱满,和闵正泽的楼顶公寓截然不同。

古怪的不是室内风格,是站在门厅里的人。

一个堪称精致的女人。套装,挽发,整齐的挑不出一丝错。她端端正正的站在一整排红木鞋柜跟前,依伸脚套进摆了一地的鞋子里。一群人进来的时候,她正试到一双暗紫的细跟鞋。她盯着镜子里脚上的一抹颜色,缓缓抬头。

闵正泽站在门口台阶上,他身后是侧着身的闵肖义。最后进来一个人,随意的站到闵正泽身边。是个很年轻的人,灼人的美好。

“阿诗。”

“阿嫂。”

闵正泽应付差事的招呼,闵肖义含混的叫了一声。

归诗卉又看了看他们,无话可说。她转头走进厅里,尖细的鞋跟踩过米色长绒地毯,逐级敲过红木楼梯,渐渐消失在楼上。

佣人赶着收拾摆满了门厅的鞋子,还有人跟在她后面整理地毯。

闵肖义闷头走到沙发上横倒下去,闵正泽去了一侧书房。潘小闲站在原地,只觉得滑稽。

归诗卉,高干子女,享受过足够的宠溺也认知了足够的责任。她跟闵正泽的婚姻是纯粹的权钱交易产物,不需要爱情,也不需要肉体。

归诗卉作为妻子的责任感完全体现于对这栋大屋的态度,一种奇异的使命感。她一手整饬了大屋的格调,经常缓步逡巡在屋中的每一层,指点着佣人把每个细节都收拾到无可挑剔。她在屋子里的时候总是精心装扮,衣着得体,头发纹丝不乱,似乎抽象成了屋子的一部分。

她站在底楼正厅里仰起头,于是人和空间浑然一体。

出门的时候,她才会换下套装,穿便服,化淡妆,从抽象的空间物体回归到人。她每天都有安排购物、健身、看心理医生的日程,因此经常忙于更迭造型,井然有序的来去。

从闵正泽到保镖、佣人,往来这里的人都知道她的习惯,见怪不怪。只有潘小闲暗自嘀咕:疯了吧,她。

闵正泽回来之后一直很忙,和兴那边闹得很大,新公司又因为最近的几起事件被管事的部门按下来了。丘律师有点上火,接连给电话催他。闵正泽出入应酬之余,筹划着什么,时常在书房呆到夜。

潘小闲在这栋大屋里四晃悠,发掘各个适宜抽烟和发呆的角落。他不想发呆,不过可以抽烟。

那天晚上,他坐在屋子东侧的旋转梯上。

通三楼露台的梯子,很窄。潘小闲坐在楼梯顶端,扶手遮挡住他。从那里可以看到一楼狭小的楼梯间。最先听到的是声音,开门,身体撞在墙上,衣料摩娑,一男一女的喘息渐渐粗重。

潘小闲掐了烟,略微探头出去。

归诗卉贴在墙上,头颈转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喘息。她两手抱住身前的人,那个人脑袋贴在她胸前,一手探到她衣服下面,一手托着她一条腿。雪白的大腿搭在黑色西装的腰间,缓缓上下。两个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一场克制而激烈的偷情。

潘小闲转回视线,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另一个背影。

闵肖义站在二楼通楼梯的过道里,握紧了拳头发抖。潘小闲猜想他究竟窥视过多少这样的戏码,以至于不再上前砍人。四个人,三个角落,像近、中、远景一样依拉开顺序。关于扭曲的欲望和猥琐的爱情,是个文艺电影。

“你对女人完全硬不起来?”

电影落画,主角退场,愤懑和哀伤的配角也离开了。看客独自留在原地,过了很久,有个人走到他背后。潘小闲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闵正泽一愣,伸手捞他起来。潘小闲往后倒,掏他下身。闵正泽拽着他头发把他往地下拖,翻身压住他。

“我对你硬得起来。”

闵正泽盯着他,笑得阴森。潘小闲躺在地下,身上的身体死死压着。他挪动了一下,忽然无比厌恶这样的情形。他抽腿出来,膝盖用力撞上去。闵正泽侧转身,抓着他胳膊扭到一边。潘小闲闷哼着,再接再厉的蹬他。

两个人莫名其妙又打了一架。

最终闵正泽把他摁在台阶上,脱他裤子。“闵正泽。”潘小闲叫了一声。闵正泽从他两腿间看他。潘小闲伸出三根手指竖在他眼前。

“乌龟。王八。鳖。”

12

永远不说我爱你。

永远不说我恨你。

潘小闲十分擅长挑逗起闵正泽为数不多的热情,最终让Xing爱变成一场施虐。这其中很难说有什么快感,但是有“非如此不可”的满足。屡教不改。

到下午他才费尽力气下楼,端坐在餐桌一头。一个人的午餐,丰盛的过分。他点上烟,把烟灰弹在汤里。闵正泽早就出去了,闵肖义因为胳膊打着石膏被强留在大屋里。不能参与砍人让他有点焦躁,他阴着脸陷在沙发里,眼角余光瞟过一旁的楼梯口。

归诗卉正从楼上下来,蓝衣黑裤,是出门的打扮。

潘小闲有一阵把手支在餐桌上发怔,他试图从屋里屋外杵着的一群黑西装保镖里分辨出昨天晚上的那个背影,很快就因为过于无聊放弃了。他看看归诗卉,低头叉起一块鸡,使劲啃。

归诗卉走到楼下,两个保镖迎上来。她略微一愣,走到跟前的两个已经换成了女人,女保镖。归诗卉“嗤”的一声笑出来。她走到闵肖义跟前,用眼角看他。闵肖义不看她,他低头,直愣愣的瞪着她的腰身,话说出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意思。

“哥回来了,你多少收敛点。”

“阿义,”归诗卉柔柔的叫他,“你是一头猪。蠢猪。”

“那个人你不会再见到了。还有,你的健身教练已经帮你换过了,司机会送你去。”闵肖义的额头爆起了一根青筋,他一句一句的交代。

“猪也有杀人狂。”归诗卉用最轻忽的语气表达最的蔑视。她扬起头,挽上一丝垂下的头发,往门口走。

“贱货。”闵肖义低声说,清晰无比。归诗卉停下步子,转头看他,他站起来,掐住她脖子把她摁在沙发靠背上。

“是个带把的你都要!你就这么欠操!”闵肖义有点失控,他掐她,用很大的力气摇她。归诗卉挂在靠背上,两条腿乱腾,挣得没力气。闵肖义终于松手,她往下滑,勉强扳着他的肩膀站住。

归诗卉把脸对正了闵肖义的脸,喘着气,尽可能恶毒的笑起来。

“除了你们姓闵的,谁都行。”

归诗卉离开之后,闵肖义砸了客厅里能砸的东西,保镖要拦没拦住,他气冲冲的出门了。潘小闲还在吃饭,他对着整盘子的鸡,有点反胃。

归诗卉在成为闵正泽妻子之前,曾经是闵肖义的未婚妻。

他们的父亲,东昌的上一任大佬闵厚生,有过两婚姻。乡下的老婆带着闵正泽到十二岁,来城里找闯江湖的闵厚生。那时候他已经是社团的高层,包养了一个过气的小歌星。闵肖义五岁,是他最宠的儿子。

闵正泽母子被安排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无声无息的生存下来。

闵肖义爱玩,爱打架,他的歌星老妈磕药过量死了以后,更加没人管他。闵正泽不同,他一直闷声闷气的努力生存,读书。读了四年财经出来,在一家小公司做了七年的会计。除了因为性向的不同被闵厚生差点打死,他一直是沉郁而不起眼的。

三年前闵厚生被人干掉之后,社团乱了。闵肖义因为伤人正在蹲监狱,丘律师最后敲定找闵正泽回来坐龙头的位,和归家的联姻也同时决定下来。

闵肖义放出来之后,闵正泽已经安定了东昌内外,他展现出的冷静和残忍让丘律师也为自己的眼光悚然。

归诗卉已经是闵正泽的挂名妻子,而他爱她。

那天夜里,潘小闲慢慢晃过二楼的走廊。他们夫妻的卧室各据一边,潘小闲向着和自己宿相反的地方走过去。或许是出于好奇吧。

归诗卉的卧房大开着门。她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仔细抚摸脖子上的道道淤青。她已经换上了居家的套装,贴身的衣服因为她伸展的姿态恰到好的勾勒出身体的线条。潘小闲看着她,她也从镜子里看到了潘小闲。

她微微的笑,邀约的意思。

“除了你们姓闵的,谁都行。”

潘小闲于是走过去抱她,把她顶在洗手台上。一手伸进领口,一手掀她的裙子。归诗卉咯咯笑起来,往后伸手捞他脖子,吻他。

“你这个样子,也会抱女人?”

归诗卉坐在洗手台上,腿环着他的腰。她抽出一只揽着他脖子的手,手指划过潘小闲的锁骨。一摸就是一道泛红的颜色,慢慢晕染在细而白的皮肤上。

“操!你要排到两位数去!”

潘小闲骂了一声,继续在她身上开掘。归诗卉的脸端正而精致,Ru房也是盈盈一握。有一刻潘小闲想起彪妹丰腴的身体,他有点战栗,于是更加用力揉捏手里的身体。很细的腰,他紧紧握住,一手把她一条腿抬到台子上。

“哎!为什么?”归诗卉轻喘着,问他。

“什么为什么?”

“你恨他?”归诗卉伸手撩他额前的头发,声声媚气。

“哼!”潘小闲用鼻子出气回答她。他咬她的乳头,挺身进入她。她仰着头,喘了一声,然后趴在他肩膀上。

“你爱他?”

归诗卉没完没了的问,用洞悉一切的调子,嘲笑。潘小闲也笑了。

爱?爱个牛

13

谈谈情,聊聊天。

闵正泽隔天下午才回来。潘小闲正窝在书房里,坐在他的大转椅上,折腾他的电脑。打游戏。

最早迈进书房,轻易打开电脑的时候,潘小闲也考虑过盗取点什么资料,后来他发现这个念头太过傻逼。他一个个浏览了包括加密文件在内的所有东西,干净的渣都不剩。于是他给闵正泽的电脑下了十足火辣的黄色网页,抛胸露股的女人接连不断的跳出来。

想到闵正泽对着满屏幕女人私的样子,让潘小闲觉得快乐。于是他装上游戏玩起来。屏幕里的小人端着枪,扫射出去,人都死了。

闵正泽站在椅子后面看着他玩,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就在头顶上,清晰可闻。隔着椅背,却有一种奇怪的密切,在不断延伸。

潘小闲这盘游戏玩的无比之烂,他摔了鼠标。

闵正泽两手摆在他肩上,顺着手臂滑下去,捉住两个手腕提起来。潘小闲被他从椅子上拔起来,转了个身。他跪在椅子上,索性伸手揽住闵正泽脖子,吻他。

“你抽太多烟了。”闵正泽皱皱眉。

“你不喜欢?”潘小闲用力拽低他直起来的脖子,贴上嘴唇,舌头逮住他的舌,热情的传递满嘴烟味。

闵正泽拖着他放倒在桌子上,扯掉上衣,拉开裤子。潘小闲脊背贴着冷硬的桌面,温热的嘴唇和手指在他身上游移。闵正泽发情的同时实在是很有耐心,他长时间的挑逗、抚摸他的身体,快感像江湖骗子锅里的滚油,不断冒泡。底下却是再也到不了沸点的冷。

潘小闲清楚记得归诗卉在他脖子上咬下的位置。那个女人冷静的疯癫,她咬住他的肉,用吞噬的力度仔细研磨。那时候潘小闲硬挺着脖子,归诗卉半天才松口,她意犹未尽的揉捏两排牙印。

“你说,他看到会不会拗断你的脖子?”

潘小闲盯着天板笑,他甚至能感觉到闵正泽的眼光在颈侧滑过。这是做过七年会计的眼,他不会看错自己留下的痕迹数目。确实有那么短暂的一刻停顿,然后闵正泽一语不发的分开他的腿,几乎是温柔的插入。

潘小闲抬头看他,闵正泽把他两条腿抬到肩上,用力顶到尽头。潘小闲喘着气跌回桌面,更加激烈的动作接踵而来,桌子有点摇晃,闵正泽的汗水滴落在他的光裸的胸口。潘小闲觉得困惑,事实上他始终不能明白这个人的所思所想。

你知道对吧,你全都知道对吧。为什么什么也没有?在Zuo爱的间隙里,异常复杂的情绪不断生成,纷乱的纠结。

潘小闲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掐进肉里。

潘明峥是被闵肖义带进大屋的,他满怀戒备的站在书房门口,随后听到了自己脑子里龟裂和崩塌的声响。

闵肖义玩了整夜回来,喝得半醉。他在社区门口听到这个带着眼镜的男人和保安高声争论。他说起闵正泽的名字。闵肖义兴致高昂,他趴在车窗上仔细询问,顺便破口大骂了后面摁喇叭的车子。

潘明峥是来找潘小闲的,每天一趟,已经被堵了四天了。

闵肖义带他回来,问过两个人都在书房,领着他到了门口。他站不稳,靠在墙上看着潘明峥笑。潘明峥举起的手半天没有敲到门上,门里的有声音传出来。两个男人的喘息声此起彼落,带着潮热和暧昧的气息。

“小闲,你越来越好操了。”

“正哥,你的鸡芭也越来越坚挺了。”

两个人用夸张的语调互相赞美,像奸夫淫妇一样。

潘明峥微微偏着头发呆。闵肖义大笑起来,“小闲!你哥来看你,完事就出来吧!”

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撞翻的声音响起。

潘小闲挣扎得厉害,像是刚摆上案板的活鱼。闵正泽按死他,两手抓着他肩膀,刻意入的抽动。潘小闲抓着桌上任何能到手的东西砸他,而闵正泽终于在他身体里达到了高潮。他抽紧身体,射出最后一股。潘小闲横躺着,脸色灰败,不停的发抖。

潘明峥掉头往门外走,两个保镖请他回来了。他端端正正的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睁大眼睛,眼镜一直往下滑,他只好一又一伸手去扶。

潘小闲很久才过来。T恤、仔裤,拖着步子走路,他站在潘明峥跟前,笑得很乖。

“二哥,你过来啦。”

“嗯。”潘明峥点点头。呆了一阵,他指指圆桌对面的椅子,潘小闲坐下来。“上报上说东昌又出事,大佬都受伤了。爸不放心,老让我过来看看你。你手机从来没开机过。”

“坏了,扔了。”

“嗯。爸和大哥都回来了,打算把店子重新开起来。在南海没有事做,大哥老是出去跟乡党赌钱,我劝不住,爸说他他也不听。还是回来吧,有店子忙着,大哥也不会跟那帮人混了。店子开起来,你也要回来帮手,社团有什么好混的?别混社团了。”

“二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走得急,爸的存折找不到了。他说记得带着,不过爸上了年纪,记不清也是有的。现在店子要开,钱还没着落,本来还想问问你有没有赚点。我们当哥的,一个二个都这么没用…”

“二哥…”

“大哥说他有个认识的人开了家店,门面很好,就在转过去那条街上。看要不要合起来做,他们白天卖快餐,我们大排挡晚上开…”

“二哥!”

潘小闲喊的很大声,喊完之后,他发现接下来完全没有什么可说。他看着潘明峥,潘明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视线像是被闪到,痛,并且茫然不见。

“小闲,跟我回去。”潘明峥最后说。

“二哥,我没事。”潘小闲摇摇头,笑起来。

1

枪・玫瑰一样的温存

如果说潘明峥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之后再上演的亲情戏码只能算到闵正泽头上。在新开张的娱乐城地下赌场,他们看到了潘建伟。俗烂的脚本,两个演员真实而投入的情绪,实在满足恶趣味的观赏嗜好。并且,很方便的割断了某些联系。

那天之后闵正泽出门都记着带上潘小闲,没再给他独自留在大屋。新公司到底开了,华港最大的娱乐城,经营项目从桑那餐饮舞厅游戏到卡拉OK无所不包,这是地面上的娱乐。地面下的场子更加五光十色并且诱人入。

地下二层是赌场。新开,来的都是东昌兄弟招徕的熟客。

闵正泽很少自己巡场子,他作为东昌的龙头老大一直有些行迹神秘,是一种讳莫如的威慑力。经理听说他下来,急匆匆跑过整场人群迎到门口。场子算热闹,一桌桌的人围着吆喝的热火朝天。他们可以从员工通道过去监控室,但是闵正泽已经迈出步子,往人堆里去。

潘小闲跟在他身后,叼着烟,明显的沉默了很多。

走到第三张桌子,他略微有点走神,下意识的站住了。那个背影,白色汗衫,土色长裤,宽厚周正的脊背几乎是俯在桌面上,旁边有几个人跟他挤成一堆,声音杂在一起,喊着什么。

潘小闲抬头看了闵正泽一眼,退开一步,转身就往门口冲。两个保镖并排堵在他跟前,他闷声不出的踹他们裆下。闵正泽走过来,拦腰抱住他,拖到那张桌子跟前。

骰盅已经揭了,赌徒们这才有功夫回头看这边发生的骚动。

这一块地盘忽然安静下来,跟着就听见悉哩哗啦的脆响,一叠筹码落下来。

潘小闲停止了挣扎,他慢慢拉开闵正泽的手,走到潘建伟跟前。潘建伟瘦了点,眼周围有些黑晕,嘴唇发白,抖了抖,说不出话来。他身边落了许多小额的筹码,手上还捏着一个。

“大哥。”潘小闲抿着嘴,笑。

潘建伟勉强想笑,没笑出来。他低头看看手上的东西,慌张的抬头看看周围的人,又赶紧缩回去。“啊,小闲,你在这。”

“嗯。”

“那,这是几个乡党,约出来玩。快餐店的外卖仔,你见过的。”

潘建伟身边的几个人又惊又怕,互相看看,不知道潘家小三怎么跟这伙人混在一起。潘小闲看了他们一圈,只想砍人。潘建伟放下手里的筹码,又伸手想拿起来,终于还是收回手。低着头说:“那我走了。走了。”

“好。”潘小闲笑笑,“大哥,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

“不来,不来了。”潘建伟点着头往外走,走出去几步才停下,他回头看潘小闲。潘小闲站在那群社团的人前头,笑着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而闵正泽站在他身边,兴味十足的打量着他的神情。

“小闲,”潘建伟找了半天句子,“你好好的。”

“好。”潘小闲站得很直,笑容端正。

那几个乡党跟着潘建伟离开之后,潘小闲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他不动,闵正泽也不动。整个场子只有这块像是开辟出了一个静谧的真空。

赌场经理凑到闵正泽跟前,想请他去里面。潘小闲一脚踹在赌桌上,十人份的台,踹不翻,他较上劲,手脚并用的掀翻了台面。摔了一地的筹码、赌具,很大动静。周围的人终于停下热闹,看着这边的状况。

潘小闲走到下一桌,围着的赌徒不由得让开,他又开始掀桌子。有人抢不及自己的筹码,骂着就要对他动手,几个保镖围过去。闵正泽伸手拉他,潘小闲转身贴在他怀里,对准他的脸一头撞上去。闵正泽躲不及,往后一躺,两个人都摔在地下。

潘小闲骑在他身上,轮起拳头照准他的脸就打。闵正泽挨了一拳头,钳住他手腕,掏他小腹。两个人扭成一团,保镖们要上来,被闵正泽喝住了。赌场经理在旁边急得转圈,只能让人先疏散了赌客。

田家炜听到消息从楼上赶下来,正看见闵正泽靠在桌脚上,抹鼻血。潘小闲从另一边爬起来,还想着要过来揍他。田家炜有点想笑,他拉住潘小闲,拍拍肩膀让他别闹了。潘小闲站不稳,往他身上倒,从他腰里摸出一样东西。

田家炜一僵,伸手要抢。潘小闲利索的躲开,他看看手里沉甸甸的东西,又抬头看看闵正泽的脑袋。随后他伸开胳膊,把枪指在闵正泽头上。

“潘小闲!”田家炜难得大吼,“你想清楚后果!”

“想你老母!都他妈给我出去!”潘小闲用枪顶着闵正泽的下巴,让他站起来。他瞪了田家炜一眼,眼神里有亡命徒的狂热。田家炜挥手让经理带着手下出去,保镖们也慢慢退出去。

“你他妈还留着干吗?”

“出去。”闵正泽语调平稳的说。

田家炜只好走出去,带上了门。只剩下两个人面对面站立在诺大的赌场里,四周一片纷乱过后的空旷。

“保险栓在这里。”闵正泽伸手指指枪,他看起来意态悠闲,眼角青肿了一大块,让眼神里的喜悦更为鲜明。“不要这么往上指,开枪的时候会滑开,轰掉下巴不一定会死人。”

“你想死?”潘小闲用枪托撞在他下巴上,打得他偏开头,一边拉下保险栓,又抬手把枪口顶在他眉心。“没什么关系。”闵正泽擦擦鼻子上的血,笑着说,“不过你最好给自己留一颗子弹。还有你那两个哥,你猜他们要多久下来见你?”

潘小闲一膝盖撞在他腹下,闵正泽闷哼一声,半跪在地下。潘小闲弯腰凑到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闵正泽,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杀人狂。”

他一拳打翻他,用枪戳戳他太阳穴,大叫:“老子就是想臭揍你一顿!”

田家炜靠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半天苦笑一声。

一架打了很长时间,潘小闲占着武器之利把闵正泽揍成了猪头。后来闵正泽挨打挨得不耐烦,还手打到他老实。枪始终没响过。

两个人精疲力尽的摊在地上,辛苦的喘气。潘小闲举起枪,瞄准头顶的吊灯扣下扳机。哑哑的一声,枪膛里没有子弹。除非预计到有需要的场合,田家炜的枪一直都是空的,带着只不过是个意思。

“操!”潘小闲骂了一声,转头问:“你早知道是空枪吧。”

“嘿。”闵正泽脸成片的肿,笑得斜眼歪嘴。

“你还真是个老变态。”潘小闲把枪砸到他身上去。闵正泽一直在笑,他也不看他,仰躺着慢悠悠的说话。

“小闲,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15

间奏,乐声漏走。

潘小闲翻身坐起来,看了他很久。闵正泽歪了一下头,迎上他的目光。潘小闲伸手捞起地下的枪,左手托住右手,端得很稳。他眯着一只眼睛,准星一丝不差的对在闵正泽头上。

闵正泽慢慢起身,凑到枪口跟前。

“要开枪试试?”他又笑了,“你不是没杀过人,怕什么?”

潘小闲食指用力,扣下了扳机。如果枪膛里有子弹,它会沿着枪管发射出去,径直射入闵正泽的眉心,留下一个带着烧灼痕迹的黑色小洞,还有一具尸体。

空枪暗哑的闷响听起来意外的大,两个人都愣了愣。潘小闲慢慢收起枪,拿到眼前看。“闵正泽,我不想杀人,不过我真的会杀你。”

“我知道。”闵正泽语调轻柔,手势也是轻柔的。他拿开他手里的枪,交握住他的手,压到他身上去。

两个人都被打得不轻,闵正泽的发情不仅不合时宜并且十分古怪。他像个体贴的情人一样伏在他身上,捉住他的手,双唇贴上他的脸。吻过眼睛、鼻子,绕着两片嘴唇打转。舌头滑过下唇,抵到牙关的时候被他咬住了。

闵正泽直起上身,缓缓张嘴吐出一口血水。

潘小闲冲他抬抬下巴,挑衅。闵正泽两指捏住自己面颊,几乎是乐不可支。他拖着潘小闲起来按在赌桌上,解开裤子,只拉到大腿就停手了。潘小闲趴在绿绒桌面上,腰身被抬起来,身体的重量压在胸腹之间,让他有点呼吸不畅。闵正泽已经拉下裤子,滚热的东西抵在股间,一点点往里顶,进入的异常艰难。

闵正泽有轻微的洁癖,这是他第一没有用套子。

不经润滑的插入对双方都是痛苦,闵正泽抓住他的腰,咬着牙吸了一口气,用力送进去。潘小闲腿一软,腰胯硌在桌边,重重哼了一声。闵正泽调试着自己的插入的角度,略微动了动,又听见他轻哼一声。闵正泽觉得满意,他抚摸着手里的臀,挺直脊背,用力抽动起来。

潘小闲不停喘息,额头上有汗水落下来。他模糊的伸出手去,只抓到了满把的筹码。于是他使劲握住,摔出去,撒开了一片。

“别晕啊。”闵正泽拍拍他的脸。潘小闲回过神,集中精神看了他一眼,又偏开头。柔软的床缛让他困倦,闵正泽突如其来的柔情更让他困倦。

仿佛为了补偿赌场里近乎于野合的匆匆交欢,那天回到大屋之后他们就没有出过房间。

闵正泽不是喜欢身体接触的人,Zuo爱通常缩减到做的部分。这一他用上了全部的殷勤,他抱住潘小闲,拉展他的身体,然后贴合上去。他用各种姿势进入他,搂紧他,缓缓的认真的体味每一进出。性事显得漫长而不尽真实。

“在想什么?”

“你吃春药了?”潘小闲的声音有点哑,这让挑衅变得像挑逗。

闵正泽把他的腿压到胸前,吻住他,一只手摸下去握住他的阳物。他略微起身,看着潘小闲皱起的眉头。“你挺年轻的,怎么就不行了?”“操!你让我插插就知道行不行!”“要试吗?”闵正泽问得很正经。

潘小闲愣了一下,他推着闵正泽直起身,从肩头看到腹部,然后绕过贴在一起的部位,从侧面打量他的屁股和腿。最终他摇摇头。

“闵正泽,我对你完全没性趣。”

闵正泽笑得喘不过气一样。他抱住潘小闲起身,下床,把他的两条腿环在腰上。潘小闲人往下坠,身下的东西又入了一点,他伸手扒住闵正泽肩头,有点狼狈。闵正泽就这么抱着他走到衣柜跟前,一手托着他,一手拉开两边柜门,三面巨大的镜子展现在眼前。闵正泽直直盯着眼前的镜子,那里映照出线条流畅的脊背,翘起的臀部,托在臀下的自己的手。他几乎是亢奋了。“我对你有性趣,越看越有。”

潘小闲扒在他肩上,缓缓转头。

室内的光线调得很暗,像是透过水底的晕黄色。镜子里从不同角度呈现出两个交合在一起的人,男人。

潘小闲伸手掐住闵正泽的脖子,用脑袋撞他。闵正泽把他摔回床上,没等他翻身起来就伸手摁住,小腿压住他脚踝,抬起腰,再一插入。

他动得很快,浅浅的交错进出。

潘小闲抓住床单,有一点眩晕从脑后生发出来,扰乱了平衡。他开始不停打颤,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伸手推挡贴在背后的身体,扒着床单往前爬。

闵正泽抓紧他,贴在他背上,撞击到。

做,并且爱。

16

“哎,好久不见。”

石静如的声音有一点低哑,她拖长调子说话的时候,是怎么夸张也不会轻佻的调情。潘小闲在想,这个女人实在很有自信确定他记得她,只凭律师楼走廊上的一面。也许,还有刚才在餐厅里,她提着裙子款款走过他的身边。

见过潘建伟之后,闵正泽不再让人看着潘小闲。他可以随意的去什么地方,但是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他跟着兄弟们看场子,泡在酒吧里看秀,借故找人修理了阿昌和捞仔。这是他第一站到闵正泽面前时期待的生活,近在眼前,面目全非。

伴随着闵正泽近乎宠溺的体贴,潘小闲越来越不吝于展示他的厌恶。

叉子划过餐盘,响起刺耳的一声。闵正泽皱起眉,潘小闲低着头,抬着眼睛看他,手里的叉子漫不经心的戳着盘边。

“用刀更有效果。”闵正泽指指他手边的餐刀。

潘小闲听话的拿起刀叉,把面前的盘子一块块敲碎,一盘子的肉和伴菜洒开半桌子。闵正泽风度十足的把自己那份送到他面前,他丢开刀叉,仰到椅子上去抽烟。

服务生赶来请他熄烟之前,有个女人从桌边走过。

红色的贴身丝裙,没可能藏下什么武器。柜台边的保镖看了一眼,由着她走过去。她经过的时候低低的笑起来,手背蹭在嘴角,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潘小闲。妆容很浓,但是并不令人生厌。

一眼过去,像是一张浓墨重彩的现代画作。并且,见过。

潘小闲推开椅子站起来,闵正泽抬头看他。他把烟头掐在闵正泽的汤里,和和气气的交代,“我去拉屎。”

有个保镖上来跟着,被他瞪回去了。

潘小闲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满是水滴的面孔,还有门口那个身影。她斜靠在门框上,抱着一条胳膊,细长的两指夹着一根烟。她挥开手,烟雾划出一道模糊的弧线。她说好久不见。

“这里是男厕吧。”潘小闲还是看着镜子。

“我是女人呢。”石静如走到他身边,仪态妙曼。她不能算标准的美人,脸盘略宽,眼睛很双,唇很薄,合在一起就是风情。她贴在潘小闲的身上,对着他的耳朵说话,“我可是对你一见钟情。”

潘小闲抱起她,像是抱大件行李一样端到洗手台上摆好。

“说,你他妈想干吗?”

“你,”石静如脸色白了一下,很快又复原。她把烟蒂弹到洗手池里,笑着说:“这么凶,闵家大佬看上你哪点了?”潘小闲瞪了她一眼,转头就走。石静如跳下来,鞋跟扭了一下,扑在他背上拉住胳膊。“你也想干掉他对不对?跟我们合作。”

两个人静静的站了有一会。

隐约听到餐厅里响起两声爆响,潘小闲低头看着她,“不是已经动手了?”“是阿海安排的。闵家大佬身边人多,他没有成功的机会。我对你有一说一,希望你也能好好考虑我的提议。”石静如说得很急,她拉过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划下一串号码。

“有消息联络我,我得看看阿海去。”她弯腰摘掉两只鞋,提着裙子匆匆跑出去了。

潘小闲想了一遍,骂了一句。“操!谁记得住?”

外面的动静已经停了,潘小闲抽完一根烟,悠闲的走回去。桌子上的碎盘子和菜渣早已经收拾干净换过台布,新摆上的高脚杯碎了一只,是子弹射入的痕迹。桌边已经没有人。

潘小闲抬头四下看看,服务生缩在柜台后面,远有几个客人正挤在门口往外跑。他意识到一个事实,闵正泽生死未卜,石静如说过成功的机会不大,但不妨碍他感到高兴。他往厨房那里的后门跑过去,贴在墙上,忽然就笑起来。

探头看看通后门的走廊,又回头看看大厅,背着身转过墙角。脊背贴在一个人的怀里,他后颈一毛,飞快的转过身。

李先生退了一步,一只手收在袖子里,一只手拽拽灰色西装的下摆,有点窘迫的红了下脸。

“我记得你,李先生是吧。”潘小闲笑起来。“这是接了什么单做?和兴?”

“没,没什么。”李先生低头不看他。

“对哦,你们这行客户资料都要保密的。”潘小闲想起点什么,凑到他肩膀上,低声问:“你是帮丘律师干活不是帮东昌干活对吧?”

李先生有点惊讶的睁大眼看他。有个人出现在他身后,两手穿过腋下,抱住他挪到一边去。闵正泽看着李先生,他使劲低着头,脊背微微有点发抖。

潘小闲看着李先生收在袖子里的手,忽然意识到他真正的目标。他也有点发抖,热烈的期待起来。

这场奇妙的对峙是被闵肖义高声大叫着打破的,“操!又给石光海班死仆街溜了!抓住几条仔,没打就尿了,屁都说不出!”

闵正泽回过头去,李先生趁机对潘小闲点点头,转身从后门走了。潘小闲挥着手,喊:“李先生再见!”

“死靓仔发什么骚呢?”闵肖义瞪着眼睛看他。

“义哥,”潘小闲怪笑起来,捏着嗓子,一字一句的低声说:“谁都行,除了你们姓闵的。”

闵肖义下意识的一拳砸向他的脸,闵正泽伸手拦住,不耐烦的瞥了两个人一眼,拽着潘小闲走出去。潘小闲回过头,对着闵肖义比了个小指,直直往下戳。

17

风雨如晦。

在一个雨天,潘小闲无比刻的认识到闵正泽的耐心。他像是结网的蜘蛛,一直安静的踞守着,观望,然后选择一个时机让一切付出代价。

早上出门的时候,归诗卉也已经下楼了,一身纯白的套装,以完美的直角姿态坐在餐桌边,正在喝一份玉米浓汤。她显得专注而优雅,没有往这边看过一眼。

门外稀稀落落的飘着雨,保镖看见闵正泽过来就撑起伞,黑色的大伞。潘小闲面前也撑开了一把,大部分视线被遮挡住,眼角忽然瞥到点什么。他往后仰了仰身体,看向餐厅那边。有个保镖大步走过去,站在归诗卉背后,从怀里掏出一把抢,装了消音器的枪管抵在她后脑上。

潘小闲睁大眼睛,发不出声音。短促的一声枪响,归诗卉的脑袋栽在汤盆里,奶白色的汤迅速染红,不断的溢出来。保镖把枪收到怀里走回原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潘小闲怔在原地,冷意从脊骨蹿上来。闵正泽伸手扳过他的下巴,说:“走吧,今天很多事。”

田家炜是半路上的车,在娱乐城门口。外面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线垂直砸下来,隆隆的响。田家炜关上车门,车内密封良好,雨声低成一种隐约的嗡鸣。

他上车之后就在不停的接电话,简短的几句,然后说声“知道了”。最后他把手机送到闵正泽面前,说:“正哥,都搞定了。”“好。”闵正泽低头看看手机,抬眼问询。

“归局长的电话。”田家炜补充了一句。

闵正泽拿起手机,电话那头很吵,像是什么人在发火。他沉默的听了一阵,平静的说:“爸爸,很遗憾阿诗被卷进来,我会尽快跟和兴了结这件事。”

那头又高声吵起来,闵正泽挂上电话,递回给田家炜。

车子停在区政府转过去那条小街,白色的律师楼下。丘律师对他们的到来像是早有准备,又像是有点慌乱。他站在办公桌后面,两手都拿着电话,眼镜有点歪。他看着闵正泽走到跟前,缓缓放下电话,坐回椅子上。

“闵厚生留下的人手,至今还有一半在你手里抓着。想让我走个过场,再扶阿义起来,这我知道。你直接让我下台也没什么不能谈的,找人来作掉我,然后推到和兴头上,就是你的不对了。”

“阿正,话不可以乱讲。”丘律师的脸色有点难看。

“操!你当我瞎的?”闵正泽坐到他对面,桌上一台电话刺耳的响起来,他拿起来摔到墙上。“今天是月底,正好清盘,你手下有几条人现在就有几条尸。你还是少接点电话,对心脏不好。”

丘律师铁青着脸,说不出话。

闵正泽接过田家炜递到手里的枪,低着头,仔细的旋上消音器。他两个手肘撑在桌子上,枪口懒懒的指着丘律师。“说,你找的那个人什么来路,在哪?”

丘律师摘掉眼镜,两根手指捏了捏眉心。他对着闵正泽笑起来,满脸的竖纹展开了,一副轻松惬意的样子。他舒服的仰靠在椅背上,笑着说:“阿正,多行不义必自毙。以前我是不肯信的,到今天,我信。”

闵正泽站起来,转身之前开了枪。子弹射入丘律师脑壳的时候,他闭着眼,低声嘟囔着一句话:“厚生要是看到现在的你,说不定挺开心。”

潘小闲专注的看着丘律师,他微张着嘴,血迹从额头披下来,慢慢遮过脸上凝固的笑容。

潘小闲一直有点恍恍忽忽的,仿佛眼前的雨下到了脑子里。轰鸣着,没有空间思考。他跟着闵正泽下楼,上车,回到东华大厦顶上的公寓。田家炜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还有很多后续要理。闵正泽始终是平常的样子,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志得意满。

他站在洗手间仔细的搓洗开过枪的手,硝烟味让他有点不舒服。

潘小闲站在他身后不远,定定的望着镜子里的人。闵正泽转身抱住他,放到洗手台上。他一手伸进领口,一手拽开他的裤子。潘小闲惊觉到什么,回过神来,几乎是胆战心惊的望了闵正泽一眼。

这个姿势,那天夜里,他正抱着归诗卉。

闵正泽低头吻他,一手把他一条腿抬到台子上。潘小闲感觉到屈辱和恐惧,眼前这个人平静、温柔、无比陌生。潘小闲低头看着他抚摸在胸口的手,沾着洗手液白色的泡沫。于是归诗卉脑袋下面的那碗汤呈现在眼前,白色的汤,红色的血,翻涌而来。

“啊――”

闵正泽进入了他,他死死抓住他的肩膀,痛叫出来。

18

曾经,有一个伤感故事。

闵肖义跟几个大圈仔去下川岛玩了几天,回来的路上才收到风。他先是去了山上大屋,谁都没见着,他痛打了说话的佣人,把大屋能砸的东西又砸了一遍。然后驱车冲回东华大厦,直上顶楼。

“是谁杀了她――”

闵肖义踹开门,脸红脖子粗的吼起来,整个公寓跟着轰然作响。田家炜从楼下赶上来,走到他身后说:“义哥,你冷静点!正哥正在跟和兴的人谈判,这的事他们要给个交代!”

“和兴班死仆街!老子要他们全都给我死!说!他们在哪?”

“义哥,你冷静点!这件事正哥会理。”

田家炜领着人堵在门口,费尽口舌的劝他。闵肖义完全听不进谁说了什么,他在客厅里兜圈子,像困兽一样,血红着眼睛瞪视周围的一切。他捞起沙发旁边的立灯,用力拽掉插头,掂在手里,看了看守在门口的人。

田家炜安静下来,咽了一口。

潘小闲正在阳台抽烟,听见外头消停了,他往后倒了一下椅子,拉开门探头进来。客厅里的人同时看向他探进来的脑袋。

闵肖义抓着立灯,恶狠狠的瞪着他。

潘小闲发现这里还远没有消停,他转过头吐了个烟圈,拉上门继续呆着去了。闵肖义很轻易就被他的态度完全激怒,他把立灯砸进茶几,走过去强行拽开阳台的门。力气用的太大,一扇门脱开下轨,歪斜在一边。

潘小闲抬头看他,没等他反应过来,闵肖义已经抓着他的头发拽起来,压到阳台围栏上。一瞬的功夫,潘小闲的上半身就挂在阳台外面,脸冲着32层楼下的地面。

“死靓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我手一松,看你怎么蹦达!”

又是熟悉的场景扑面而来,潘小闲觉得讽刺,他在贴着楼面疾速吹过的风里笑起来,虽然倒挂着笑有点困难,也还是不停的笑下去。

田家炜领着几个保镖冲过来,七手八脚的拉着闵肖义,他跟他们扭打在一起。他手一松,田家炜赶紧扑上来拽住潘小闲,半天才拖回来,摔到阳台地面上。两个人对视一眼,潘小闲脸上挂着笑,田家炜瞪着他,骂了一句。

闵肖义被五个人按在地下,他半跪着,单调的吼一个音。“啊――”吼声很粗,逐渐显得嘶哑,最后变成了凄厉。

“义哥。”田家炜叫了一声。

“滚!都他妈给我滚!”闵肖义没有抬头,骂声闷着。田家炜示意保镖松手走出去,他拽了潘小闲一把,也往外走。潘小闲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看了闵肖义一眼。

他趴在地下不动,事实上,他爱的女人死了,而他无事可做。

潘小闲走到他身边站住,低声说:“义哥,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跟你?”

闵肖义抬起头看着他,眼睛带着红血丝,衬得眼圈也有点红,这样子有点接近脆弱。潘小闲俯身凑到他耳边,慢慢说:“她说,因为你只有一个睾丸。”

田家炜看见阳台上又打起来,伸手拍拍脑壳,头疼。他正要招手让人过去,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伸手拦住。

闵正泽走到阳台门口,正看见闵肖义一拳把潘小闲打倒在地,抬脚踹他肚子。他左眼被潘小闲打了,血糊了半边脸,完全没有看到闵正泽进来。等到闵正泽的拳头到了眼前,他有点蒙了,鼻子像是被飞速而来的沙袋正面撞击,巨大的冲力让他整个人直挺挺的向后摔倒。

闵正泽拉潘小闲起来,他捂着肚子还是要踹闵肖义。闵正泽抱住他的腰,抗到肩膀上走回屋里去。

闵肖义摔得很重,半天才缓缓爬起来,鼻梁可能断了,不停滴血。田家炜凑到他身边递纸巾,他打掉了他的手,自己抹了一把,血在脸上抹开更多。

他看着闵正泽的背影,这是他哥。无论如何,他敬爱闵正泽,他比他聪明,他比他会读书,他进行格斗训练的时候,闵正泽被爸爸叫来陪练,很快也比他练的更好。他很少介意这些事,做人只需要过得快活。闵正泽当会计那些年,他在四打架和玩,也没有想过继承什么的。归诗卉第一作为他的未婚妻被领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喜欢她。后来她嫁给闵正泽,他还是喜欢她,还是敬爱闵正泽。

这些事,有什么好介意的?

左眼充血了,看过去,那个不断走远的背影成为一片血红里最的红色。

闵正泽把潘小闲放到床上,轻着手解开衣服,脱裤子的时候他抽了口冷气。闵肖义那一脚踹得很狠,是小腹下面的要害。

裤子拉下来,看到那东西有点血肿,挺立着,微微颤抖。闵正泽伸手挨了一下。“疼?”“操!踢你一脚试试!”“自找的。”“哼!”

“小闲,”闵正泽抬头看他,“当贱人好玩不?”

“好玩。”潘小闲抿着嘴笑起来。

他伸手勾住闵正泽的脖子,拽低了用舌头舔他的嘴唇。两条腿环到他腰上,一手去解他的皮带。闵正泽推倒他,手里还没放开,微微用力一捏,他惨叫着弹起来。

“闵正泽,我操你妈!”

闵正泽低头看着他下身,分开两条腿,凑上去慢慢插入。新增的痛感完全没有起到转移痛苦的作用,它们叠加起来,像是生锈的锯条一样两端拉扯,切割着神经。

潘小闲眯着眼,陷入虚弱的混沌里。他发梦一样笑,嘴角扯起一个暧昧的弧度,说:“闵正泽,操你老婆。”

19

走了就不牛逼了。

新来的啤酒妹看起来非常眼熟。潘小闲坐在对街的榕树下的水泥坛子上,隔着几个卖翻版碟的看过去,天黑之后,快餐店开始改作大排挡。红色灯箱插上电亮起来,门口步行道上摆出桌椅,人不多,生意真不如以前好。

潘小闲想了想,那块窗台下面的店名牌子好像没有搬过来。以前是不显眼,现在大排挡没有名字了。

卖碟的已经收工,这边的街道上全冷清下来。对面才开始热闹,一群乡党正在喝酒吹水,啤酒妹拿着酒牌站在边上,被摸了屁股,她尖声叫着撒娇。一群男人笑起来。她身材很正,前突后翘,一头卷发染成金色,灯光下像是葵一样盛开。

潘小闲觉得眼睛痛,他嘴里一直叼着烟,熏眼。他摘下烟头弹开,又点上一根,没有吸,纯粹烧烟。

潘建伟站在快餐店门口,笑呵呵的看着客人。后来有几个人拉着他走,他摆着手不肯去,有人凑到他跟前说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看店里,还是跟他们走了。

潘小闲又踩灭了一个烟头,鞋底沾着些糊味。他看着潘建伟跟那几个乡党上了摩托车,几乎要迈步走过去了。心里面想过去,腿也在跃跃欲试,结果还是坐在原地,想法闷在身体里,抽痛一样。

有人安静的站在他身后,伸手按在他脖颈里,揉捏了两把。很贴心的动作。随后,那手又莫名的揉了揉他的头发。

潘小闲低着头往前躲,后脑勺给拍了一巴掌,啪一声脆响。他立刻就想跳起来,闵正泽按住他肩膀,伏在他身上说话。“这是你大哥?他最近跟人在和兴的场子玩,让他小心点。”闵正泽少有的罗嗦,还又补了一句:“要不要帮手摆平?”

“你怎么摆?再把他找到东昌的场子去赌?”潘小闲笑起来。

“我斩了他的手好不好?”闵正泽也笑。

潘小闲把烟头摁在他手背上。闵正泽手抽得算及时,还是烫了一下。潘小闲拉过他的手,用力捏。闵正泽觉得痛,更觉得有趣。他拉着潘小闲起来,贴身抱紧,头凑在他耳边,说:“你来这,还想等谁呢?”

“老子等你呀。”潘小闲吻住他的嘴。

李先生往常会在巷子口的榕树下站着。李先生在附近的快餐店叫外卖。东昌了大力气查丘律师留下的人,也许他已经离开,消声匿迹。没有任何依据,也没有任何把握,只不过来这里看看。

对街一栋老旧的公寓,顶层是七楼,零星亮着灯。一扇暗色的窗户后面,有人伸手拨开百叶窗的缝隙,望着街道对面榕树下。

一辆车,几个保镖,还有两个抱在一起的人。

窗帘后的眼睛看了又看,闭起一只,眯着另一只,测算起来。而那两个人已经分开,一个拖着另一个上了车。窗帘合拢,掩住了空落的对街,也掩住了空落的眼睛。

“亲爱的,我可真想你。”石静如穿着连帽的运动衫,头发随便抓了两把绑起来,没有化妆。她现在的样子可以丢到街上完全拣不出来,但这不妨碍她的风情,也不妨碍她调情。“呐,终于发现我的魅力来找我了?”

潘小闲表情痛苦的看着她,打算起来走人。

石静如赶紧抓住他,还是笑个没完。“别走啊,我不行还有我哥呢,我们是生的,你看我就知道我哥很帅的!”

“妈的,当我没来过。”潘小闲甩开她的手,骂了一句站起来。前几天东昌跟和兴又干了一场,和兴大佬出了事,后来东昌一直在找他,一直找不到人。潘小闲想起石静如留下的号码,随手拨了一下,竟然是通的。他当时并不确定自己要干什么,但是没有犹豫的同意了见面。

现在,他觉得跟这个娘们说话绝对是抽风。

“小闲,我不瞒你,我哥现在还躺在一个狗窝一样大的诊所里,他被人斩了十几刀。”石静如倒回椅子里说话,一瞬间就憔悴下来。“这一仗我们输了。”

潘小闲坐回去,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你一直没有跟我联系,还以为你安心跟着闵家大佬了。我刚才在外头看了半个钟头才敢肯定你没带着人来抓我。说吧,为什么找我?不会是单纯慰问吧。”

“还想杀他吗?”潘小闲有点答非所问。

“哎?”

“有个机会,要就点头。”

“要。”石静如反应很快,不用管理由是什么,能拿到手里的就要抓住。她郑重的点了一下头。潘小闲微微笑起来,他拉过她的手,在手心里划下两组数字,一个地址。“时间,地点,来不来随你。”

“你会帮我们对吧?”

“谁知道。”

“有什么条件?”

潘小闲的手放在自己脖子后面,捏了捏。他看着桌面,心不在焉的样子。“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今后你们和兴东昌任何狗屁事都跟我没有关系。”

“这么简单?”石静如偏着头看他。“闵家大佬的命挺不值钱啊。”

“嘿。”潘小闲冷笑起来。

“你是真的想杀他?”石静如盯着他看,目光锐利,像要入什么。潘小闲眯着眼睛,像要分辨什么。“谁知道。”

纠缠的太久,愤怒已经快被淡忘了。看见他,不想看他。只有恶意成为习惯,习惯性的用每一个可能激怒对方。

亲爱的,你的不快乐就是我的快乐。

“其实你乐在其中吧。”石静如没头没尾的总结了一句。她显得有点惋惜,为一段行将结束的二人关系。尽管是十分古怪的关系,尽管这惋惜毫没来由。

潘小闲再确认,跟这个娘们说话绝对是抽风。

“对了,那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好彩?”石静如最后问了一句。

“老子大寿。”潘小闲笑着丢下一句,大步走了。

2

序。

闵肖义趴在桌子上,不停的拿纸巾擦鼻子。他的鼻梁断了,一直没去做手术,时不时就会流鼻水。田家炜劝过,闵肖义瞪着眼看他。那张脸上鼻梁有点黑晕,左眼严重淤血,快一个月过去还是紫黑色的。田家炜没再劝下去。

闵正泽一边听着田家炜的汇报,一边看着闵肖义。

“石光海应该还爬不起来,要过来就是石静如领着人,和兴现在能找到上百条人就顶天了。怕的是会预先安排人在酒店里,要先找出来作掉。捉住石静如,问出石光海的下落就不成问题…”田家炜停顿了一下,抬头看闵正泽,“正哥,他怎么办?”

“嗯,做事的时候动静小点,最好不要让我看见。”

“正哥,会不会太宠他了?”

闵正泽笑起来。“他生日。”

说话的时候,闵正泽一直看着前方某个地方,眼神是平静的绝断。

最后一张纸巾抽完了,闵肖义一拳砸平了纸巾盒。“干!小甜甜,人都给我!这回一定要斩死姓石的鸟男女!”

闵正泽站起来,走到他跟前。田家炜又递来一盒纸巾,闵正泽抽出一张,仔细帮他擦鼻子。闵肖义伸手想抓,闵正泽手放在他肩膀上,坚持帮他擦完。闵肖义抽了抽鼻子,觉得有点别扭。

“这一回打完了,去看医生。”

闵肖义低着头,似答非答的哼了一声。

潘小闲站在穿衣镜前,一套当季新款西装在他身上显得非常贴切。他侧转身,手放在襟口,镜子里的黑色块线条有致,勾勒出挺拔的意味。

“跟你一样。”潘小闲对着镜子笑,重音咬在第二个字上。

“哪里一样?”闵正泽抱住他的腰,把头凑到他肩膀上往镜子里看。镜子里的两个人衣着整齐的亲昵着,年轻的那个笑起来,说:“大马骝穿人衫,怎么看怎么傻逼。”

闵正泽想了想,决定用行动解决他对着装的不满。两只手从他领口伸进去,抓住用力一扯,从外套到衬衣的扣子都崩飞出去。衣服敞开,身体展露在镜子前。

黑色外衣,白色衬衣,隐约遮挡着年轻而结实的身体。

闵正泽一手放在他胸前,一手滑过小腹,伸进裤子里去。潘小闲抓住他的手,用鞋跟踩他的脚。闵正泽曲腿顶在他膝弯,于是他失去平衡扑在镜子上。闵正泽伏身压在他身上,揪住他的领带,用力向后扯。他脖子古怪的仰着,张开嘴,呼吸不上来。

“我插你吧。”闵正泽舔着他的嘴角,慢慢说。

潘小闲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从牙缝里往外蹭字,骂娘。闵正泽拉着领带,一手拽下他的裤子,操持了半天才送进去。潘小闲头颈以上都有点发凉,入的动作让他更加窒息。两腿都在发软,不停往下滑。而性器在体内顶上来,鲜明的,像是要贯穿什么。

“我杀你吧。”闵正泽的声音就在耳边,听起来很模糊。潘小闲仰在他肩头笑,无声的吐气:“好啊。”

闵正泽放松了领带,抱着他腰撑住,凑到他猛烈吸气的嘴上,送入舌头和呼吸。下身紧贴上去,入的抽送。手里的身体紧绷着,一波又一波战栗。喘息先后响起,快感汹涌而来,无声的淹没了一切。

下楼的时候,田家炜扫了一眼,又硬拗过头睁大眼睛看这两个人。他们显得异常和美。

闵正泽穿着黑色棉质上衣,休闲裤,柔和而随意。潘小闲还是他那身行头,站在一起就非常的,登对。

他们是拖着手走下来的,两个人都带着微笑,像是达成了某种神秘的默契。没有看过对方,只是用同一个角度看着田家炜。

田家炜呆了足有半分钟,僵掉的脸破开一个笑容。他摇摇头,“寿星佬,准备去庆生吧,今晚是你们的专场!”

半岛酒店旋转餐厅,王子和王子的二人世界。

石静如裹在一身土色风衣里,摘掉墨镜仰头看着半岛酒店顶层的灯光。天还没黑透,遥远的灯火显得温润。她从最高层往下看,大堂、电梯口、楼梯口、紧急出口、车库…每一个地方都算到了。

今晚,这些构思中的点要落到人头上。

石静如脑子里描画了一下闵家大佬被爆头的样子,她满意的笑了。然后她想到站在那个被爆头的人身边的潘小闲,想象不出他的表情。

她挥挥手,放弃无谓的想法。她带上墨镜,拐进士多店旁边的小路,风衣消融进夜色里。

士多店在半岛酒店的对街,旁边是一栋和半岛酒店齐高的大厦。

大厦天台的风很疾,有个人提着黑色公文箱,在风里有条不紊的走过。他来到钢筋焊铸的天台围栏跟前,放下箱子,取出配件开始组装。

中间他停下来看过一眼对面顶楼,距离不算远,成功率很高。

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特异,一直习惯近身做事,距离越近失手的可能越小。只是这一,总觉得不能近前。目标在那里,那个人也在那里。

他合上眼睛,又睁开。手底下继续迅速而稳定的操作。

无论谁在那里,要开始了。

21

你看,那多像爱情。

闵正泽甚至弄了一个戒指,被他拿着左手往无名指上套那个白金小圈的时候,潘小闲憋不住笑出来,酒都呛回杯子里。闵正泽皱皱眉头,手上用力硬是推到指根,指关节蹭红了一圈。潘小闲抽回手甩了几下,低低的念了一声,“操!”

“礼物,你该说谢谢。”闵正泽合手放在桌面上,看着他笑。

“谢谢啊。”潘小闲笑得灿烂。

“不客气。”

晚餐几乎要在温馨的笑意中渡过了,闵正泽忽然又加了一句:“喜欢吗?”

潘小闲笑得眼泪快出来了,他低头吞酒,牙齿咬着杯子边缘,一直在笑,一直咯咯作响的磕碰。手指上有一圈银白色,亮的晃眼。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餐厅里一直很静,田家炜就站在门边,身边跟着的两个人刚派到电梯口去帮忙堵人。楼下已经开打了很久,挂在耳朵上的手机耳麦声音一直没停过。

地下停车场正在对砍,人数上是东昌稳胜,闵肖义就在这一堆里大展拳脚;

门口泊车的有几个不对路,都作掉了;

电梯间,楼梯间走了几趟的人都被拖出去打,有几个见机快跑出去,还在追;

大堂经理有个新手要报警,已经老实了;

服务生里面可能有卧底,查到点苗头,招人过去帮手;

石静如还没有找到;

田家炜听着别的热闹,胳膊下意识的碰了碰腰间,什么也没有。他想起进门的时候,闵正泽回头看了他一下,顺手拿走了他的枪。装了子弹的枪,是要用吧。身边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烧瓷的大狗蹲在立柱上,两只眼睛很大,半垂着眼皮,哭一样。

田家炜拍拍大狗的头。里面,真是安静啊。

旋转餐厅里只有两个人,很空。灯光微暗,中间舞池的光束调亮了些。音乐已经起来了,闵正泽拉着潘小闲过去,面对面站在舞池中心。他象征性的展开手臂,潘小闲盯着他就是不往前去。于是他把他抱了个满怀,把他的手架起来,带着他跳舞。

简单的慢三舞步,随着音乐缓缓踩踏。

潘小闲不停的踩他的脚,一半故意,另一半是因为要拖着他跟自己的步子走。两个人别别扭扭的扛在原地,闵正泽被他一脚踩狠了,抬脚踩回去。两个人都叫起来,互相瞪着,又几乎同时笑起来。

潘小闲笑得伏在他肩上喘气,闵正泽拖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抱住他腰。潘小闲显得很乖,不出声的贴着他。闵正泽抱着他,身体挨在一起,面孔也挨在一起。就这样,静静的,怀揣着温柔相拥。

四下环绕的都是夜色,光影流离。

从3码的距离之外,透过瞄准镜看舞池里的人,他们抱在一起,随音乐慢舞。瞄准点缓缓游移,他的脚上是双半旧的波鞋,仔裤很长,拖在鞋跟的裤脚起了毛边;裤子里的两条腿也很长,臀部形状很好;两只大手合抱在他腰上,收紧了腰间的衣服;他的手也抱在那个人腰间,指间有一抹亮色。

瞄准镜后的眼睛眨了眨,继续认真凝视。

他微微闭着眼睛,头倚在那个人肩上。比起那个巷子里的少年,他的脸庞更加刻,眉眼间线条清晰,嘴唇弯着,带着一个抹不去的笑意。那笑意让李先生觉得哀伤,他细不可闻的呼了一口气,用力端紧了手里的家伙。

这一段的时光,他这么快这么快的长大了。

田家炜十指交叉拉伸了一下胳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电话里消息一一传过来,停车场打得剩收尾,石静如在厨房抓住了,闵肖义正在问她。总算都要结束了。

他看着身边的大狗,问候了一声,“好好干哪。”

走廊那头的电梯门开了,闵肖义最先出来,跟着六七个人。他们往这里走,另一架电梯也到了,又下来快十个人。田家炜挺身站直,看着他们走到跟前。闵肖义有点奇怪,他杀气腾腾的,却完全没有以前砍完人之后兴奋异常的样子。他阴着脸,甚至有点像闵正泽了。

“义哥!”田家炜叫了一声,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

闵肖义用那只充血黑紫的眼睛瞪着他,举起手,大手指往身后点了点。“大圈仔,老爸留下的。”丘律师接手东昌生意以后,逐渐洗白,走到了台面上。闵厚生打江山时候的关系却还在,丘律师一直帮闵肖义留着。

田家炜意识到东昌的人都在楼下,而这些人站在门口,进而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退了一步,脊背贴在门上。闵肖义抬着眉毛看他。田家炜抬头对他勉强笑笑,跟着猛的转身撞门,大喊起来:“正哥!”

闵肖义手里一直抄着一根钢管,他挥开胳膊,结结实实的敲在田家炜头上。一蓬血喷在门上,田家炜贴着门往下滑,血迹沿着雕饰抹开一片。

闵正泽两手抱着潘小闲的头,狠狠的吻在他发际。潘小闲靠在他肩上嘿嘿的笑。闵正泽一手揽着他,一手从抽出枪来,轻轻指在他头上。

李先生合上眼,又睁开。瞄准点确实无疑的落在那个站定的人后脑,旁边是一张年轻而美好的笑脸,眼睛眯着,嘴角弯弯的。

夜色里,李先生微微弯起了嘴角。我的天使,也许我爱你。

扳机扣下,大门撞开。枪声、人声、什么碎裂的声音,所有的声响似乎在同一时刻汇集起来,天旋地转。

22

我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彷徨。

血雾就在一旁爆开,星星点点的喷溅在脸上。潘小闲怔了一阵,木然的转过头,视线所及是一片浅淡的猩红。闵正泽从他身上一点点滑下,沉闷的倒在地下。他手中的枪始终没有响过。

潘小闲有点疑惑,他傻站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面前的死亡。

大门已经被撞开,闵肖义打头冲进来,他看到脸上溅血的潘小闲和倒在他脚下的人。闵肖义喉咙里古怪的咯咯响,以抽筋的姿态缓慢的举起两只手,重重甩下。他在他们跟前来回走路,恶狠狠的扭转头看着潘小闲。最后他把手里的钢管砸向旋转餐厅的玻璃墙,那块玻璃上有一个切口平滑的小洞,钢管沿着洞口在钢化玻璃上砸开网状的裂痕。

闵肖义对着那片裂痕用尽力气吼叫:“谁他妈让你先开枪的!谁他妈让你来杀他的!”

他看着地下的人,那张脸额头正中有一个爆开的血洞,却依然显得平静而满足。他合着眼,微带笑意。闵肖义于是愈加愤怒。他跳着脚,为他不能施加的杀戮,为他白耗的犹豫不决。

这个人,就这么死了。

“操!你笑什么?”闵肖义迎头看见潘小闲的微笑,跟闵正泽脸上的笑容同一个弧度。他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脸上全是血点,笑起来有些诡异。

两个人上去架住他,闵肖义慢慢走到他跟前,硬抬起他的下巴。“你他妈笑什么!”

闵肖义的头上青筋爆起,紫黑的眼睛瞪着,神情分外吓人。潘小闲半天才把焦距对在他脸上,他愣了愣,张开嘴。没有说出话,只发了一个呆板的音,像是笑声,又全然不像。

“呵。”

拳头砸在脸上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揍的是眼角,潘小闲头一偏就向后倒,抓着他的两个人撑住胳膊又把他捞起来。他挂在两个人的手上,大口喘气,一道血沿着脸侧缓缓滑下。

闵肖义抓着自己染红的拳头,活动手腕。

这一拳让他稍微平静下来,他不再咆哮,沉着嗓子骂:“哥杀了阿诗,是你逼他动手的。这么多年哥从没说过她一句,是你这个表子捣的事!”

闵肖义越说越确信了这个结论,他怒火中烧,一脚踹上去。两个人再也抓不住,潘小闲横着摔开,趴在地下挣不起来。闵肖义大踏步走到他跟前,他甩开要拉自己起来的人,摇摇晃晃的站住,擦了一把眼角的血,鲜红的指头戳在闵肖义胸口。“孬种,你他妈就是个孬种!”

闵肖义又踹了一脚。潘小闲趴在地下,曲着膝盖慢慢爬起来,再一站直在闵肖义面前。

旁边有人要上来,被闵肖义骂回去。他狂热的专注着,踢倒他,然后看着他在面前挣扎着爬起。潘小闲浑身像散了架,他死撑着,收拾手脚再一爬起来,站直了。单是这一行为本身,就让他开心。闵肖义用全部的耐心等他起来,再踢倒他。像是一遍遍重放的镜头,揍人的,被揍的,都异乎寻常的执着。

旁边看的人却想放弃注视,目光都显得虚弱。

李先生眼皮微微抖着。开枪之后,按照正常的程序他应该迅速拆分手里的东西,装箱,离开现场。他已经转身了,拆瞄准镜的时候忽然就停下手。他转头望了望对面,重新把枪架起来。

他看着远无声的动作,汗水渗出来,滑过眼角。

潘小闲最后一爬起用了太长的时间,他还半跪着的时候,闵肖义破坏了这场完全不平衡的对峙。他走上前抓住潘小闲的头发,恶意的笑。“小表子,让你看看老子有几个卵蛋!”

潘小闲猛的挣扎起来,他挥拳掏闵肖义的裤裆,整个人撞上去。

旁边过来两个人又架住他胳膊,倒拽向上。他低着头闷哼,闵肖义就站在他面前,开始解皮带。金属扣磕碰的响声在空旷的厅里放大,异常清晰。闵肖义一手掐住潘小闲的脸,一手解拉链。潘小闲咬着牙说话,声音扭曲着:“再看,你也还是没种的。”

闵肖义一拳砸在他下巴上,扳过他脸,伸出手指要撬开他牙关。

脸上忽然一凉,什么东西擦着耳边飞速过去,带出一道血迹。闵肖义抬头往前看,一颗子弹射进餐厅的立柱里。闵肖义反应过来之前,第二颗子弹射在他左肩,噗一声闷响,血从身前喷出来。

闵肖义往前摔倒,滚了几圈,躲在立柱后面。十几个手下也回过神,各自趴下,四找躲藏的地方。闵肖义捂着肩膀,不停口的骂人。“操!老丘留下的什么鸟人!反骨仔!”

舞池里只剩下潘小闲。他躺在地上,侧转头,闵正泽就在身前不远。四周很乱,而他安静的一动不动,很少看见他这么心满意足的样子。潘小闲还是想笑,身上已经疼到麻木,始终找不到合理的情绪。

再前方,玻璃墙外的夜色模模糊糊,对街的灯光仿佛触手可及。

23

开满天空的的颜色。

厅里静了很久,躲藏的地方抖娑着探出几颗脑袋,瞪视着那面玻璃墙。远远的,墙上的裂痕像一片支离的。

闵肖义骂了两回,才有人匍匐过来,拽着潘小闲,一点点拖回柱子后面。闵肖义撑着胳膊,一群人跟上他,蹲着往外挪。全体小心翼翼的粗喘着,只有闵肖义不停的骂人,声音很大,在厅里显得突兀而干涩。

到了门外,几个兄弟才敢凑过来扶他,都让他蹬开了。牵动伤口,闵肖义又骂起来:“妈的,都给我去抓那个鸟人!翻遍华港也要把他挖出来!”

闵肖义一脚踹在电梯按键上,梯子仍旧照着既定的速度上来,他原地转着,莫名的焦躁。最后他站定了,硬着脖子转过头,看那扇染着血迹的门。

“小田呢?”

在顶层搜寻了一圈,别说人,尸也找不到一条。闵肖义沉着脸,他实在不擅面对事件中这一类的变数。厅里没人敢进去,最后闵肖义不耐烦的掀翻了门口的大狗雕塑。“操!先下去!看见谁抓谁!”

电梯下到一楼大堂。闵肖义拿着柄砍刀出来,急冲冲的往前走。几个兄弟跟上去,拖着潘小闲那个人在最后。

大堂里光线很暗,不多的人都瑟缩在柜台、沙发后面,东昌的兄弟在门口看着。有个人像是摸过来要乘梯,被电梯里出来的人吓了一跳,抱着头缩在墙边。走在后面的人骂了他几声,一个人手里的钢管就朝他砸下去。

闵肖义走到大堂中间,忽然觉得这里也少了点什么。东昌的兄弟。

电梯口随即传来一声闷响,闵肖义猛然转头,那个缩在墙边的人好像穿着一身灰西装。灰西装往前冲了一下,拖着潘小闲的兄弟缓慢的栽倒。他顺势接过潘小闲,直接进了电梯,敲下关门键。

反应过来扑上去的几个人被倒下的尸体绊住,闵肖义冲回电梯跟前的时候,门刚好合拢。他手里的刀砍进门缝里,刺耳的响起来,电梯已经上去了。

潘小闲靠在电梯壁上,看着面前的人缓缓收拢手里一柄细长的匕首。他按下最近一层,转过头,表情有点奇怪。这,好像一直没有那句“我记得你”。

李先生犹豫的开口说话:“他们跑楼梯上来会比电梯快,先出去,找间房躲一下。”潘小闲一手扶在肚子上,肋骨可能断了,吸气说话都痛得厉害。他长长呼一口气,点点头,问出来的是一句不怎么相干的话。

“是你开的枪吧。”

“啊。”李先生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电梯到了。

潘小闲扶着墙迈出去,伤牵制着,走不快。李先生赶上两步,架着他往前走。两边都是酒店房间,转了几个门柄,到第四间是开的,一起躲进去。潘小闲进门就瘫在地下,靠着床边喘气。李先生锁好门,四下看了一圈又走到他跟前。他蹲下来,低着头,伸手拉开他的胳膊,摸他的肋骨。手劲用的很轻,潘小闲还是一下一下抽冷气。

“伤得不轻,要去医院。”

潘小闲呲着牙笑起来。“为什么救我?你现在的老板不是闵肖义?”

“他联络过我,是让我不要做这单。这单是丘先生下了订的,不能不完成。”李先生小心的看着他,想了一下,加了一句:“对不起。”

突兀的一句,却意外的可以理解。潘小闲把手盖在眼睛上,笑得发抖。指间的一抹金属挨在额头上,一点点凉。李先生低着头,无以安慰。

“我以为,他要杀你。”

“我也以为。”

那时候枪就指在他头上。如果没有面前这个人,闵正泽手里的枪会扣下去,子弹会穿过他的头。闵正泽也许会长时间的注目他的尸体,然后缓慢而坚实的走出去。

只是没有,子弹先射穿了闵正泽的脑袋。

那时候闵正泽的手指就在扳机上,轻微的痉挛,就可以杀掉他。闵正泽没有让手指动过,并为此心满意足。

两个人存在着,相互的折磨也延续着。沉溺,然后觉出无力。近乎懦弱的相持是双方都不需要的,于是到了结束的时刻。如果我活着,我送你去死。如果我要死了,你活下去。这个逻辑中有着怎样重的情绪,已经无可觉察。

潘小闲不停的笑,伤疼着,像哭。他靠着床,浑身发软,看着面前的人也模糊起来。李先生站在床头,试着拨了一下电话,通的。

“找谁呢?”潘小闲模模糊糊的问。

“快餐店。”

“外卖?嘿。”潘小闲咕哝了一句,终于晕过去。

李先生放下电话,走廊里也已经有了动静。他扛起潘小闲,肩头硌到肋骨,听见他微弱的哼了一声。李先生抽出腰间的枪,凑到门边,轻轻旋开。

这一,自己下单。

闵肖义火气大到了极点。田家炜挨他那一下的时候正往前冲,竟然没打死,给他逃了。他还放了石静如出来,两个人像是达成了协议,东昌和兴的人都撤出了这栋大厦。闵肖义在东昌的影响不小,正面冲突谁也讨不了好,田家炜显然不想匆匆跟他硬碰,只留下了几个亲信埋伏他。

闵正泽不在了,这些人的混斗也开始了。

闵肖义领着人在酒店搜寻潘小闲和那个姓李的,前后遇到几下阴的,又掉了几个兄弟。他在走廊里暴走着,踹开门,破坏一切可以破坏的东西。

后来门开了,那个灰西装像影子一样无声的出来。一阵短促的枪响,似乎有人不停的倒下,闵肖义看不到,他的眼睛里赤红的一片,愤怒也终于到了临界点。他提着刀,往那个人冲过去。

“嘎――”车子煞住的声音有点尖利。将近黎明,半岛酒店门前的大街空荡荡的,从玻璃门看进去也没什么灯,灰蒙蒙的一片。楼里不时有点轻微的爆响传出来,听不真。

潘明峥从车窗探头出来,打量着灰暗的酒店大堂。出租车司机显得很急,不断的用拗口的方言催促他离开这里。

“师傅,麻烦再等等。”潘明峥又嘱咐了一遍。

潘明峥接到那个奇怪的电话,已经是大排挡收档以后的半夜。那个人让他叫辆车来这里接潘小闲。他没来得及问出更多东西,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潘明峥最终还是叫了车过来,等在这个门口。

时间一分分过去,司机也懒得再催他,两个人都有点犯困。潘明峥栽了一下脑袋,磕在车门上,他慌忙抬头,扶正了鼻梁上的眼镜。

那个人出现在逐渐清晰的视线中。他从门里冲出来,一身起皱的灰西装,沾着斑斑点点的褐色痕迹。他肩上还扛着个人,看见车就大步过来。司机怕得不行,打着方向盘就要开出去。潘明峥也怕,只是本能的抓住司机肩膀不给他开车。那个人终于冲到车门前,他拽开门,从肩上放进车里的人也是满身满脸的血迹。潘明峥退了一下,立刻迎上去接住,抱在怀里的人很瘦、很重,沉沉不醒。

“小闲。”潘明峥慌乱的擦着他的脸,抬头去看那个送他来的人。他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就惊恐的睁大眼睛。

一只眼睛黑紫的闵肖义冲到那个人身后,一刀砍下来。那个人往前一扑,推上了车门。鲜血从他颈侧爆开,均匀的洒开在车窗上。潘明峥才喊出“小心”,司机惨叫起来,一脚踩上油门,车子跳着冲出去。

潘明峥拼命转头,他看见那个人倒下之前转了个身,手中有一样东西在晨光下泛着锐利的光。那东西似乎划过闵肖义的喉咙。闵肖义站了很久,在后窗的景物里退成一个细小的人形,最终轰然倒下。

潘小闲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一直没有出声,潘明峥叫他,问他,小心翼翼的看他的伤。他仰躺在潘明峥怀里,安静的看着车窗。

那里,天空是红色的。

2

是日,晴。

老屋子的窗户开的高,不大。毛玻璃不怎么透光,本来豁亮的阳光照进来变得懒洋洋的,很暖人。房间横竖十几个平方,摆设都是旧的,也还留着以前的样子。后面几间房也是住人的,前头三间临街的就是搬店之前的大排档。

厨房就在前头,这会不时有一阵铲子翻锅的声音传出来。慢慢的,菜香也从门帘那一边飘过来。

“报上说是出了车祸,闵家两兄弟都死了,一辆车里的秘书脑袋撞伤了。现在东昌就是那个秘书管事,你住院的时候他还来看过你,没进去。”

潘明峥坐在床头翻着一叠上月的报纸,轻声说话。潘小闲住了快一个月的院,潘明峥一直没跟他说过外头的事,今天回来了,想着先说了也好。老爸从他们回来就在厨房里忙,要给潘小闲弄点好吃的。

潘小闲靠在床头半坐着,低着头,微微的笑。潘明峥说话的声音很舒服,老爸炒的菜很香。他觉得舒适,因此没有听进去多少话的意思。

“那个,你没醒的时候我帮你摘过,弄不下来。”

听见这句,潘小闲才反应过来,他一直在转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力气不大,但是持续朝指关节旋着,也擦出了一圈红。他举起手,那一圈银白绽开了一星光芒。他眨眨眼,若有所思。

一夜之间,闵家两兄弟先后出事,田家炜带伤接管了东昌。他跟石静如的战时协议生效,两边开始休养生息,还请出叔伯辈的摆了和头酒,划下地盘。

田家炜脑子里淤血不散,左眼已经看不到东西,拖了一阵,大致平定了才飞去国外动手术。他离开的期间,石光海出来掌管和兴,随手撕了协议。纷争又开始了。

在这个城市里,罪恶从来就不是匮乏的东西。高楼华厦,街头巷口,看得见看不见的争斗以各种形式继续着。有人死去,有人活着。

那些打生打死的,对于一般人家,总像是没有太大关系。

“你住院的时候,第二天就过来好多人,我一开始以为是来找麻烦的,差点报警。后来他们跟我说,就是等个人,不关我们的事。”

这么说,李先生活着。潘小闲点点头,是好事呢。

“那个人好像一直没来,你也一直不醒,他们本来要冲进来问你了。有个女的过来,就是和兴的女大佬。她把人都赶走了,她对我说:‘以后东昌,和兴的事不会再跟你们有关系’。”

石静如不算个好女人,倒是个讲信用的江湖人。

“小闲。”潘明峥拉开他转戒指的手,看着他微笑的脸。“以后这些事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一家老老实实过日子。记下了?”

潘明峥的语气很严肃,潘小闲还是觉得他声音很舒服,他缓缓点头。“好。”话出口,就觉出头脑空空的安逸,什么也不用再想起。

潘明峥满意的站起来,要去帮老爸摆桌子上菜。走了两步,他又回身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潘小闲问他。

“还有个事,也跟你说了吧。”潘明峥低着头,有点窘迫。“你住院的钱是那个秘书让人给的,一把给了几十万。当时急用也没推掉,后来剩下的想先还上,他们已经走人了。”

潘小闲看着潘明峥,等他说下去。

潘明峥扶了下眼镜,抿着嘴,停了好一会才继续:“哥不是贪那点钱。实在是,大哥前一阵欠人的多了,他本来是借乡党的钱,谁知道那个人是放贷的。追上门要钱,不光打了大哥,还把人家快餐店也砸了。”

潘小闲伸手放到潘明峥肩膀上,这一阵,二哥又瘦了。

“快餐店那边经营不下去了,又搬回这里。大哥在外面也躲了好久,一直都不敢去医院看你。我也是没办法了,先把那钱让大哥去还上。”

潘小闲拍拍他肩膀。

“没事,再一起想办法。”

“嗯。”

两个人对望着,都微笑起来。

潘小闲忽然想起点什么,他皱着眉头问:“二哥,大哥什么时候去还钱的?多久了?”“昨天就给他了,应该…”

潘明峥没再说下去。赌徒拿到钱首先会干的事谁都能想到,只是那是大哥,他接过钱的时候那么抖着,头低得不能再低。他嘴唇动了半天,连一句“我对不起爸”都说不全。潘明峥怔在原地,一时想不出要干什么。

老爸背着身翻开帘子,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进来。

潘小闲抬起头正要叫他,另一边的门“哐”一声撞开了。潘建伟从外面进来,他用劲关上门,费力的喘气。一只手不停的对着房间里的人挥动。

“跑,快跑!要债的!刀!”

潘建伟输掉了那笔来历古怪的钱,回到大排挡的时候正好看见堵在巷口的几个要债人。他们拿着刀,还有几个塑料桶。潘建伟从巷子里面那条窄道绕进来,他冲进门,谁也不敢看,只能拼命挥手,让大家逃走。

“二哥,什么味道?”

“爸,不会你忘了关气吧?”

老爸还没有出声,他们一起听到什么东西泼在门上的声音,然后汽油味迅速的弥漫开来。潘建伟扒在门缝看了一眼,大睁着眼睛回过头,惊恐的看着他的家人。他身后,“轰”的一声,从缝隙透进来一片通红的火光。

潘小闲靠在床头,转了一圈手上的戒指。刀片砍在门上的声音其实有点亲切。

阳光很好,菜很香。

25

后记。靠近。

再来已经是秋天。这里的四季并不分明,除了冬天隐隐的冷那么几天,从春到秋都是模糊的热着,有时下雨。一年里那些明亮的时光也跟着拉长,它们混沌着,仿佛一直不会过去。

太阳很大,巷子口的榕树悄无声息的落了些叶子,看上去有点孤单。

李先生站在榕树下面,左手挟着个公文包,右手扶着颈侧朝巷子里张看。刚才去那家快餐店看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关门了。没多想就走到这个巷子里。

好像是,第一白天过来。

李先生没有犹豫太久,他朝巷子走过去。

走过许多回的路,地面有点不平,水泥板上坑坑洼洼的,下雨的时候就会积一汪水。现在天气好,填着浅浅一层土。

沿着这条路走到巷子里面,会有一家大排挡。临街的三间门面,门外摆着几张蓝色塑料大桌椅,人多的时候会一路摆到巷子口。

他通常坐档口贴墙面的位置,不起眼。他坐下来以后,厨房大窗户支着的挡板下头就会有人探头出来。通常是老二,他趴在窗下那块招牌上,扶着眼镜叫,“小闲,去招呼一下。”然后小三就走到桌子跟前,对他笑,问:“李先生来啦?”

他笑起来,非常好看。

李先生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他低着头往前走,天光白日的,大排挡开档还早,过来干吗呢?

李先生放慢了脚步,一点一点的,还是往前去。

从榕树转到巷子的路边有一个三角形地带,做了附近人家的垃圾堆。堆些丢出来的纸箱,塑料袋,还有大件的旧物。

这天的垃圾堆好像特别大些,阳光照下来,隐约有点久远的焦糊味。有个收垃圾的阿公正半趴在一边,他翻出了一块很大的薄木板子,正一点点踩断劈开好带走。细看是一个店面的招牌,带着一层烟火的余烬。招牌上是三个字,阿公劈开了两个字,剩下一个“居”。

他坐在路边歇了一下,看着手中的碎木板,又抬头看看巷子里面,摇着头。老人家经的多,有些事也还是心里过不去。他喉咙里咕噜一声,念出一个嘶哑的句子。很重的乡音,听着像一声浑浊的叹息。

“荫公咯,真系菁也!”

李先生正经过他身边。他脖子上的伤还在复健,不能转头,看不到路边这一侧的情形。他莫名的有点紧张,莫名的期待着,也听不到路人说了什么。

走过去,靠近他。

李先生扶着脖子,沿着那个安静的小巷往前行,满怀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