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开炮》(1-5)BY:大姨妈
作者:海石榴市 2/6/22 12:9 3927 收藏
《向我开炮》BY:大姨妈

1

去哪?

机场。

嘿,今真是走运,这个什么鸿运大厦名字还真没起错。这么一天的功夫拉了两位去机场的。本来第二趟也没指望真能在这再拉到好活儿,还真让老子拣到了。

那什么,师傅您能再快儿点吗?我赶时间那。

快,也得这市民们都听我的呀。您看看这城里的车这多呀。要说中国没这路面条件这些有钱人就别天天尽想着添车。这不是给人添堵吗?想快您搭警车得,救护车也比我这快。

您不看我这货色。虽然外表新,那是咱保养的好擦的勤,其实是95年的桑塔纳,几十万公里下来了,没报废也差不多了。也就是我吧还能让它听点话。

咱还是稳当点儿吧。您看见没,我这前窗贴着禁止吸烟,后窗贴着誓死捍卫乘客的宝贵生命。全城就我这一辆。没办法,打911以后就太有危机意识了。

上月9多起交通事故,光计程车误撞拖死的我就看见回。跟人说,我战斗在生死第一线,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还没人信。都说看不出来您是呼吸科的非典英雄啊……

遇到你们这些心急的客人啊,我真是没辙,每都要苦口婆心地摆事实讲道理,什么是安全第一。高高兴兴上车来,平平安安下车去…不然您机场没到先到火葬场了…

脖子一凉,一把刀抵在颌下。

我大脑一紧,全身的血都凝了……抢劫?!

停车!对方喝道。

哆里哆嗦地颤着手,下意识地打着方向盘……我感觉呼吸困难:那什么…这上了高速公路了,您让我在哪停啊?

对方环视四周:继续开!开快点!

刀架在脖子上呢,能不快吗?可快也要手脚听使唤啊。

老听人说外环一带不安全,咱天生胆小又怕死心想光天化日跑机场总没问题吧。

安全栅栏把自己圈得象家畜一样,不就为了心安吗?

打头后视镜上挂的平安符十字架佛珠观音菩萨激光像中国结丁零桄榔一大串,人见人笑,可怎么关键时刻一点也不显灵呢?合辙谁都保佑就不保佑我?你们也太没良心了。

偷偷从后视镜里瞄,是个面沉如水的汉子。

看不出他西装革履的象个斯文人,原来是个抢劫犯…是不是惯犯啊…

一时间我努力搜索公司安全通报上近期的案件提醒,唉,这档口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恩,也不能不一片空白,其实是所有的通报时间全用来在家补觉了。

对方的眼光忽然对上了我,杀气好重啊。

他说:恩,你不用怕。只要你少罗嗦,别讲话,我就不为难你。

我说:那您…能不能先把刀收回去啊。这么架着我…太危险…不…太容易出事…故了。

他不答,看着我。

我壮着胆子:我今出车就做了一单生意,也是从你们大楼拉人去机场,没什么钱。不信…我把皮包拉出来给您看。说着,我就要去掏皮包。

别动!抢劫犯一声暴喝,吓得我立刻保持原状。

你给我老实开车,我不是来抢钱的。

那……那你拿刀…

你刚才说,你从我们大楼拉人去机场,是个什么人?他看了看刀,说,我问你几句话你老实说老实开车不许说废话,我就放了你。

我没太明白状况,但下意识点头。他满意地哼了一声,把刀收了起来。

浑身的肌肉稍微一放松,就立刻让人觉得尿意难忍。早上喝的两碗豆浆现在全聚集在我的出海口,打算浪奔浪流。长这么大头一受这么大的惊吓,也难怪。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虽然口干舌燥,但要不要喝水呢?我心里这个犹豫啊……

如果我现在申请去加油站解决,这傻B会不会认为我要溜号或者打算报警呢?

万一他真为了我皮包里的1多块敢下这个毒手,杀人灭口……这个……我浑身一噤。

快说啊!抢劫犯不耐烦的:刚才一上车你就象拉了水的马桶拉呱个不停还嘴特臭,现在问你话呢怎么又给我卡壳儿了?

我条件反射地说:您放心,我绝对不报警,从打今天起,我就自当是从来没见过您,自当是胎里带出的先天性白内障,睁眼就瞎……我王胖子说话一向算数,铁赤钢牙金不换诚实可靠小郎君……

他XX的,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啊?我问你,刚才你拉的那个是什么人?!对方又一副忍无可忍状了。

我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心里合计不应该啊难道他也是第一做案内心紧张又焦虑,现在也和我一样想尿尿?

2

男,年龄大约在3岁上下,身高约1米75,偏瘦,穿灰西装,牛仔裤,蓝色波鞋,鞋子是阿地答斯的,手拎一黑色中等皮箱,拖杆两轮的……没错,就是他!

四只眼睛在机场里雷达一样搜索着,忽然我一个一阳指就指向了右前方。目标正看着手里的小册子,另一只手拖着箱子,在自动扶梯上前进。

我身边一道黑影箭一般窜了出去。

高总路上已经给我赔了不是了。说他一时冲动,拿刀吓唬了我,其实那刀是没开过韧的,吓着我真是对不起了,愿意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1块。

不相信没关系,这是我的名片。名片就是明着骗?恩,那也不要紧,你兜里就1多块,你说我骗你干吗呀?真是有紧急事,没别的想法就想让你开快点,好追人。事关重要啊。太着急了心慌手乱脾气大了点。没伤着你吧?

他没偷我的钱不过偷了别的东西,总之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为了减少损失能不能请你再开快一点。的钱我也出双倍还不成吗?

到这份上了,我就说,我这人就一点好,吃软不吃硬。你真有困难,早说嘛,没事动刀动枪,碰到我还好,碰到其他人,当场一心肌梗塞怎么办?

我这么一说,高总接下来就没说过一句硬话。自打我说了前脚拉的那人的外貌特征之后,他就态度12个大转弯,眼里写着四个大字,勇往值钱。

没错,我也加大了马力,开玩笑,碰到这种事,怎不激发了我的见义勇为。我一反常态地将老破车飙到18码,我这急啊!再不到机场非尿档里不可!

话说高总一个箭步窜出,在拥挤的人群中奋里杀出,直奔自动扶梯。

我在下面看的分明,自动扶梯上梯陡人多,高总没个5分钟是上不去的。

眼看目标男就要从自动扶梯走到海关了,这个时候就应该分秒必争,以前上班打卡的那股劲儿忽然熟悉地冲到我脑中。

我瞅准另外一边正值空挡的楼梯,蹭一下三步并两步爬上去,一个恶虎扑食在目标男递出机票的瞬间将之扭翻在地。

哈哈,看这下可把你给逮(DEI)住了!

对方被我制服在身下,反扭着手臂到身后,挣扎不得,努力仰起脸,一看到我就茫然起来:师傅……我…我好象付过车钱了呀!

这档口,高总已经冲过来了,刚想表功,谁知他看也没看我一眼,抓着我的衣领就把我象袋装垃圾一样从目标男的身上拎起扔开。

屁股着地平沙落雁式的我,睁大眼睛,看到高总拉起目标男,握住他的肩膀,指节捏得格格做响:陈向阳!……你好啊你!你好啊你!……你好啊你!

周围已经围了一群人了,但居然没一个人上来扶英雄一把。

看着已经变成复读机的高总和惭愧的低头无语的“小偷”,见义勇为的英雄环顾四周只好自己爬了起来。

制服小姐正一脸好奇地看着我们:你们到底有没有人要上机啊?我凑上去: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最终的结果是,陈向阳当然别想上飞机了。

高总和他已经变成了保持同一姿势的化石。

我拽着高总,高总捏着他,他拖着行李箱,我们就这么四位一体的去了洗手间。

没办法,陈向阳的车钱虽然付了,可高总的车钱和精神损失补偿费还没付呢。何况我还帮他抓住了小偷。

高总从头到尾除了你好啊你,就只说了一句话,不关你们的事。

这话是对机场保安说的。

除此之外,我说的什么不行先给钱吧,你看该怎么报答我呢,现金信用卡支票付款方式我不计较,票不行就省了吧你也不在乎我也少交税…等等,他是一概装聋作哑,只管两眼发直地捏着陈向阳。看来,这梁子真是结大发了。有点血海仇的劲。

我看着陈向阳的拖杆箱,想着,这里面可得有多少值钱的宝贝啊。

再四位一体的回到泊场。

释放完的我觉得浑身轻松连脑子都好使起来了。泊场郊外的冷风一吹,我简直连脾气都大了。

高总!现在怎么办吧?我义愤填膺:你们俩耽误了我一天的生意了,从大早我就喝了两碗豆浆跟你们俩耗到现在,你们之间的梁子怎么解决那是你们的事,先把我这儿解决了,别耽误我继续做生意!说到这里,我伸出巴掌在车身上用力一拍,当然拍的不是我的车。

防盗系统立刻鸣叫起来。

我们三个都一哆嗦。

高总好象还过神来,跟我说:王师傅,再麻烦你一趟,今你的车我包下了。他从裤兜里掏出一钱包丢给我:你看里面有多少钱,够给我们拉到哪你就拉到哪吧。

我看着手里的钱包有点木。

开门!高总很威严的说。当惯了总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下意识地开了车门,高总把陈向阳没头没闹地往里塞。然后自己坐了进去。

真他妈有派头!合辙我就只配塞行李箱。

我把行李箱塞到车后,拿着别人的钱包竟然有些心虚,偷偷翻了一下,乐了,行,不少张呢。这下哥哥我心里就有底了。然后忽然心想我光明正大,人家甩到你身上来的钱包啊,今这趟车出的虽然惊险,但是值啊。恩,这什么,照片!

竟然是高总和陈向阳的合照,大头照,就是那种5分钟成像只有少男少女才去玩的甜蜜贴纸。

相片上,这两男的头挨头脸贴脸龇牙咧嘴地笑着,背景是好多粉红色的小心。

我的下巴忽然和上腭之间多了5公分的人为差距,真是哭笑不得。原来今天演得这出不是无畏司机智擒歹徒,而是萧何月下追韩信。这他妈都哪跟哪啊?!

3

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着我,我每天都在祈祷,快赶走爱的寂寞……1DE3C81EDB23F17F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邓丽君的磁带已经翻面又翻面了,这要是烙饼,且得烙了一锅了。

我开着车城里城外已经兜了好几圈下来了,开得不快。没法快……肚子饿成两张皮了。

想听点交广台的脱口秀,刚一转台就让高总的手势给掐了。

那是,人家那两口子闹着别扭呢,哪有心情象你一样听笑话。

但是…真无聊啊。自打我的屁股沾上这驾驶座以来,还真没哪趟车出的象现在这么闷。简直连刚才高总的横刀冷对都比现在有趣的多。

从后视镜里看这俩,一人脸扭对左窗,一人脸扭对右窗。从上车起没说过一句话。

可,人是铁饭是钢,你们不饿我饿得慌啊。

实在忍不住了,刚瞧着计数器这一路跳表心里的那份美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殆尽。

老实说,在我这车上闹别扭的小两口还真不少,只要我王胖子张嘴,没有说不拢到一块去的。抱头痛苦啼泪纵流那是小CASE,意乱情迷当场就要开搞的都正常。乘客们的幸福就是我们的幸福,为人民服务嘛。每看到大家兴兴头头地下车之前女的羞答答的脸男的无限感激的眼神,我就比吃了蜜还甜。要说,这年头谁容易啊。要象万家乐热水器一样送温暖到万家是我们老王家打小教育的做人宗旨。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嘛。公司里就属我口碑最好,光收到的锦旗挂出来就两面墙,都是什么雪中送碳妙手回春之类的。搞的上面来视察的同志以为走错了地方,很生气地刺儿我们领导,我又没性病你们干吗带我来看老军医啊。

可两大男人我这还是头一回碰上。体内隐藏的劝架惯性象针一样戳着我的嘴,好几那些套话简直忍不住要脱口而出了。但终于被我强拉硬扭地拽了回去……。所以,其实我也狠郁闷啊。

眼见着天就要黑了。

我运了半天气,正打算开口。

你饿不饿?

高总忽然轻轻说了一句。我在心底徘徊良久才敢晃悠到嘴边的对白猛地被人拽了去,心里一个趔趄,立刻象有暖流击过。问得太好了。

我饿啊,打在机场我就饿了。你看,今天是不是就到这吧?

我不是问你。高总不耐烦的说。

陈向阳依然头向窗外。他扭了这么一路都没动过身板,真想告诉他这样容易颈部强直。

那什么……高总,我该下班了,我还要回公司交车呢。你们说个地方,我直接把你们送过去就得。不然呆会到下班高峰,堵上就完了。

高总嘴唇动了一下,我还没听清。陈向阳就炸了窝了,王师傅您再拉我去机场吧,机场不行就火车站火车站不行就长途汽车站,都行!

高总一声暴喝:你还来!你敢去,你给我试试看!

陈向阳不理他,只看着我:不行,您随便找一地方停了,我要下车!

高总也立刻看着我:不行,哪都不许停!

我这为难:我听你们谁的呀?

两个人同时说,听我的!

我直眨眼。

高总说,听我的,我掏的钱。

陈向阳咬牙,就你有钱吗?从身上掏出一钱包从后面扔到我怀里:王师傅,这我的,我掏车钱您让我下去吧!

今是怎么拉?我肚子里是不是装了块吸皮石呀,敢情大家的钱包都要往这跑。

高总一把抓住陈向阳:你成心的对吧?

陈向阳说,你有钱了不起吗?

我有这么说过吗?我是这种人吗?高总赤急白咧地吼。恩,你是,我心说,你绝对是。

你是,你们姓高的都是。陈向阳说。

高总一脸警惕状,毛发尽竖:我就知道他们找过你了,他们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们能说什么,你能不清楚吗?

我……。

没话了吧,我给你的信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这样终究是不行的。

……。,沉默。

咱们…咱们分…陈向阳瞄了我一眼,改口说:我已经辞职了,你放过我吧。

得,正戏开始了。路上平稳,华灯初上。谁知道我这车里却剑拔弩张。

不行!高总断喝。

高力强,你别逼人太甚。我早烦你了,公司股份我已经退出了,客户名单全列给你了,资料柜专人清点过了,人事档案我都结转了。你说不行?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一声不吭就想跑?你的辞职信我还没签字呢,你敢给我私自把档案结转?是哪家公司敢要你。在圈子里不想混了?敢挖我的墙角!

我凭本事吃饭我自动请辞我跳槽。不是非吃你们高家的一碗饭不可!

嘿嘿,真长本事了……你说,哪家请的你,我去找他们老板,不,你们老板面谈…

我死也不回你们公司做事了,你省了这份心吧。

…那我和你们公司建立合伙关系……你是我的客户我一样天天可以和你打交道!或者我把它整家并掉行不行呢?

两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我和陈向阳同时。

你!…陈向阳忽然就变成了愤怒的公牛,猛地把车门打开就往下跳。

向阳!

陈向阳倒在地面上,居然一点事没有。

激动扑过来的高力强也怔住了。

当然拉,我这眼神身经百战,什么倔脾气的骡子没看过,一听他们俩的开场就预料到接下来九成九会上演全武行,早就悄悄把车停了。

忽略掉陈向阳脸上的诧异和接纳下高力强眼里的佩服,我消消停停地从车里下来:两位爷,看看这个,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我蹲在他俩面前,一手一只展开的皮夹平举着。两个人的钱包上各有一张照片,同样的甜蜜并头微笑的照片。

他俩就都怔住了。

过了N长时间,陈向阳终于把眼神从照片上拉了回来,看了高力强一眼。高力强也正看着他。

这么一看,高力强的眼睛就飞快的湿了一下。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应该是陈向阳呢。

我拉起陈向阳,他轻轻地说:王师傅,您……您……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等他说完就笑笑:恩,这也没什么呀。

高力强一双手就握过来了,王师傅,您…您……

同样的话,在他这就和在陈向阳嘴里完全另外一个意思了,我这耳朵听风辨气(语气)的本事高着呢,也立刻做了解状的说:行了,别说了,高总赶快给我把帐结了就得了。

高力强喜不自胜,看看陈向阳又看看我,这表情我看的多了,我王胖子出马能不峰回路转嘛?今一招制敌都是多的了。

高总搓搓手,又看了眼陈向阳,呵呵笑说:帐要结,但是王大哥,总该先让我请你去吃个饭吧。

好。很好。终于可以吃饭了。我叹说,不过,你等会儿,我怎么又成王大哥了,我总瞧着你应该比我老点吧?

既然被我知道了,他们俩就一副不把我当外人的样子。

陈向阳还好点,高总整个眉飞色舞,五官都象长了翅膀一飞一飞地全飞到陈向阳那去了。

我脑子里可没工夫想他们俩,只有一个字,吃。

高总点的菜可真不含糊,都是我从来吃不起在菜单上将之自动忽略的。

酒也好,高度纯度都很到位。

酒足饭饱正考虑着手上是该放筷子还是改牙签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谦虚着说:那什么,都让我吃了,你们也吃啊。

高总挠挠头,为难道:我倒是想啊,可是您老吃的这叫一个密不透风,愣没找到下筷子的机会。

嘿嘿,我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恩,这就对了。不是,我是说,这是打小练出来的习惯,甭管是不是我买单,这么吃我都不吃亏。高总你别介意啊。

高总连忙说怎么会怎么回,今是应该的。哎,小姐,给我和这位先生单独上两碗小刀面吧。他指了指陈向阳。

别介呀,我这还有地儿呢。我摸着肚皮微笑着说,小姐,他们俩要什么给我也来碗一样的。

陈向阳乐了: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他这一笑,高总就甭管是不是冲他的立刻如沐春风啊。

但陈向阳看了他一眼又把脸掉开了。高总的眼睛鼻子立刻来了个乾坤大挪移。

陈向阳问我:王哥,我看你不胖,干吗叫自己王胖子呢?

我笑了:我本名其实叫王炮,但打小整条街的小孩都叫我王胖子,你说我有什么着呢?胖子就胖子吧,胖子招人爱啊。

陈向阳又笑了。那边又牵动了高总的面部神经。

且不去管他。我对着空气说:其实你们俩都别喊我王哥了,仔细把我给喊老了,你们俩都大我一把岁数的,这不是寒碜人嘛。

本是句玩话,可高总不服气,利马就要和我较年龄。呦,你还挺较真,WHO怕WHO啊!55B81957CE66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们俩合了一合,竟然同岁。他比我还大了两个月。

我这脸立刻就垮下来了。

陈向阳说,怎么呢?王炮?年轻还不好吗?

我叹说,倒不是这个,我出去跑车半大的小子喊我爷爷的都有,我也从来不生这个气。可是,想想看同样的人人家都混成总了,我还在跑车,这个……心理有些不平衡啊。

高总不悦道,王炮,我怎么听着你像是讲反话呢。

陈向阳却很有诚意地看着我说,王炮,我们公司倒真缺个司机,收入比你现在只会高不会少。我看你真是个实在人,应该更喜欢稳定一点的工作吧。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还没说什么,高总已经拍案而起了,哆嗦着手指指着陈向阳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我吓一跳,立刻拦住高总,我……我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啊我!

不是!高总一把抱住我,兴奋地:王炮,他……陈向阳说我们公司…他又说了我们公司了……他不辞职了!

那天晚上高总和我都喝高了。

高总好象一直在拍我的肩膀,王胖子,你行啊你,你真是我的大福星啊。

我也卯足了暗劲儿拍回去,我说总啊,我刚才王八汤喝多了实在架不住您这几记如来神掌啊。心说,好家伙,也不想想你多大的手劲,把我拍出个胃下垂怎么办?

高总乐呵呵的,我宣布,我今天很高兴,很高兴。

我说,我也很高兴,我宣布…我把手一挥:今天我拉你们不收钱拉,免费。走,我送你们回家。

车门打开,我就扑了进去,然后人事不知。

第二天一早醒来,一片茫然不知身在何。

房间大而明亮,摆设简单考究,显然不是我的狗窝。

我一跃而起,捂着裤裆就往门外跑。霍,一条走廊好几扇门,这儿哪啊这是?

推开头一扇,不是,关上。

再推开第二扇,没推开,锁着的。

再推第三扇,还锁着。

真他妈让人直跺脚。第四扇我就直接用脚踹了。

光当一声。我傻眼了。

这俩男的抱一块睡床上的是谁?其中一个迷迷糊糊坐起来睁开眼,怒道:谁啊?

血上脑,我想我一定面如猪肝,昨天的事也呼啦一声涌进百汇穴。

高总顶着一头鸟窝看着我:王炮?你干嘛?

我扭脸就跑,一边说,快点,我忍不住了。

高总一脸不解:你怎么也忍不住了?

陈向阳忽然从被窝里喊了一嗓子:王炮,这房间里就有一个洗手间。

我都已经冲到楼下了,又叮光叮光跑进了他们的房间。扎进洗手间,门都没顾上关好,对着马桶就一个黄果树大瀑布。啊!畅快!

解决完了,我晃晃脑袋,真的都想起来了。

完蛋了。想到刚才的画面,这门教我可怎么出啊?

想来想去,想来想去,想来想去,想来想去。

隔着一扇虚掩的门,门里门外都敲无声息,连掉根针都能听到。

莫非……。这俩又睡着了?那就憋着气出去吧。正在洗手间里犹豫不决的时候。

高总在外面发话了:王炮,你好没好?

恩哼!我清了清嗓子,好了。

好了就快点出去吧。

我吸口气,低头窝胸小碎步黄鱼一样贴墙根儿一直走那也没敢看就出了他们的卧室。

反手把门带上,出了口长气。

依稀听到门里一声笑,有人说了句:王炮那泡尿撒得可真他妈久。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身上穿着睡衣。

一时不敢多想,总觉得心里非常之不妥。

把沙发上搭的我的衣服换上,车钥匙是丢在茶几上的。不知道昨天晚上是他们谁开的车。

本来想留张条,但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算了。

下了楼出门。车停在院子里。原来这是一个独立的小二层。这一片儿都是高档住宅。

我取车发动,楼上好象有了动静。

倒车,掉头。

后视镜中,陈向阳光着上身追了出来。

我忽然一阵心慌意乱,不明所以地不仅没停下,反而手摸上了变速杆。

在我还没明白过来,车子已经窜出去了,冲上大路。

陈向阳追了几步,在我的后视镜中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不见。

开出了很久,我都一直在盲目瞎开。

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是下意识地琢磨着陈向阳嘴巴里喊出的话。

虽然没听见,但他在喊什么呢?

王炮,这个嘴型我琢磨出来了,后面的?

我一直在模拟着后面那个字的嘴型。把嘴往后咧,一直咧,是什么字呢?

Q-I-A-N钱。哦,原来是个钱字。

什么,钱?钱!

一踩闸,一个急刹。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清晨寂静的整条大街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渗人耳膜。

有条在街边围墙上睡着的猫生被我刺激地从2米多激跳而起,再高高掉了下来。

我的头重重地撞上挡风玻璃,是幻觉,一定是幻觉。我想,动物保护协会会不会告我虐畜呢?

5

到宿舍先往脑门上贴了块创可帖。刷牙洗脸。

然后在一堆脏衣服中仔细辨认,挑出一件稍微干净点的换上。我也不是每穿衣服都要下死劲穿到看不出原来颜色为止的,比公司其他的光棍要强多了。

楼下一阵热闹的时候,空气中飘来熟悉的豆浆香。

又一天开始了。

顺着那豆浆香走准没错,一路抽动着我的狗鼻子嗅着嗅着就来到了三子豆浆摊旁。

早啊。早啊。三子,老规矩。

呦,这是怎么拉?我说胖子,挂彩拉你?是谁啊?敢下这个毒手?一路上的熟人嚷嚷地此起彼伏。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昨天出车路上遇到一个持刀抢劫的。我喝着豆浆含糊着说。

这还得了?你这是搏斗打的呀?这小贼本事不大呀。

我还用得着动手嘛?我严肃地说,纯靠说服教育,让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你这伤?

说服教育不成,我就以头撞壁,以血示人,他终于被我教化了。我喝完豆浆抹着嘴,欣慰地说:人,又多了一个。

好。胖子行,三寸不烂之舌化干戈为玉帛啊。众人喝彩。我得意非常。

去公司,交车。顺便用同样的说辞向上汇报了一下。

我呸!分管领导照例淬出横空出世的一道天女散。轧着阳光好点,都能看到彩虹。

我早料到了,头一偏,我闪!

王炮,别以为你这套能骗得了我,你丫肯定又用公车跑私活儿了。你才干了几年,就学会来这套了。一天到晚吊儿锒铛的。明告你这车你承包的份额完不成,年底我看你喝西北风吧!

张头,您看这桌子我刚擦过,您又上这来当洒水车。

你!

我这都挂彩了,您看着都不心疼啊?我撕开一半创可帖申请同情。C38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唉。老张叹口气,那什么,去医务室擦点碘酒去吧。你这口子,创可帖管什么用。

张头,我今天请假行不?

老张想了想,说,行,你去给我养着吧……不过还是早点把份额完成哦,别因为你拖后腿,让咱们在总公司那抬不起头来做人。还有,王炮,昨天出车的油钱公司不能掏,你自己垫上。

这老狐狸!

从医务室出来,我把手插口袋里就在街上溜达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有点心烦。

早上那俩抱一起的场面确实刺激了我。看照片,知道他们一对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是另外一回事。

我看到这个了,这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和他们打照面啊。

而且,最让人楸心的是……如果不打照面,我王炮该怎么问这俩要车钱呢?别的不说,光昨天拉着高总上机场再到回来内环外环地这么兜圈,油钱我都垫付不起啊。

我挠着后脑勺直犯难。

逛着逛着,我就拐到老猴家去了。

咣咣咣,我拿脚踢门。

没动静。

候东捷,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装死了,快给我起来开门。

里面悉悉梭梭的声音。有把女声在低声的哼哼。

老猴闷声闷气在里面说,干吗呢你?有事吗?我这正忙着呢。

我继续踹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老猴提留着裤子黑着脸站着。你丫再敢踢我就敢报警!夷,你这头怎么了?

老猴看到我头上的纱布包,一把抓住我的肩膀:胖子,谁动的你,快说,我找人去砍他!

我闪进屋,批评他:看看你这一脸兴奋劲儿,没人动我,我自个撞的不行啊?

老猴的脸又黑下来了不耐烦地说:不打架你来找我干吗?

我点根烟,坐下说:我走累了上你这坐坐。

我这有人呢。

我知道。我就想找个地方坐会儿。不留神就走你门口了,琢磨着不上来坐坐可就太对不起你了。恩,你继续忙你的吧。

老猴眼睛向上翻了翻,不怒反乐:操!有你这样的吗?你丫在这我怎么忙呀。

我有点怔怔的。

老猴皱眉:胖子,我看你撞头撞傻了吧?你等会。

老猴进里屋,细语安抚了一番,声音低低地听不真切。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钱包,恨了吧唧地说:走吧,在我这赖着有劲吗你?不就是没钱吃中饭了吗?

对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还真是有点饿了。我摸肚皮。虽然穿了大半个城,但算起来其实也就磨磨济济走了四个起步价。

有点?不饿急了你,你能拿脚踹门?老猴穿上外套。

我笑眯眯地点头:要不要带上你那口子?我往里屋努嘴。

滚蛋,你他妈少多事!老猴脸红了,伸出手指警告我:告你啊,上1块的菜不点,不然你掏钱。

行,我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你放心。我只点9块9的。

什么?让你自己垫钱?那你这个月吃什么呀?坐在小饭店里,老猴听我说完惊讶无比。

是啊。我自己想起来也觉得挺委屈。

不对啊。老猴说。

那什么……你等会儿,老猴有点回过劲儿来:……不是吧,胖子,你想在我这一直蹭到这个月底?

嘿嘿,嘿嘿。我但笑不语。心说,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6

有了老猴保底,第二天我就精神抖擞地上班去了。

照例到三子摊上喝豆浆。

打招呼的时候就一阵骚动。

这回王胖子挺积极啊。众人说:轻伤不下火线那。

那是。知道地球离了我照转,但估计会转的慢点。我笑说。

到单位,掏出钱拍到张头桌上:点点吧,刚从鞋盒子里掏出来的,可能还有味,您点的时候可千万别拿手沾吐沫,别说我没提醒您。

张头一眯眼:小子大半个月不过拉?

不过拉。呈您吉言,不用到年底,今开始我就喝西北风了。

你别话里有话,熟归熟,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不过我也没说让你利马就垫啊。拿回去拿回去。

我特不解地看着他,老狐狸今转性拉?

今一大早啊,已经有人送钱来了。

啊?我的心立刻漏跳了半拍。

张头拿过不锈钢双层保温杯来,吹了吹,嘬口茶,闭上眼,嘴里努来努去,过了会努出一茶叶梗来。我顶见不得这个,每看到都觉得嗓子痒痒。因为通常这接下来,就是要直接开演电视书场剧场版了。

果然。张头两眼一张,这就要来劲。

一男的,说是昨天坐你车你没收钱就走了,这不,什么都没留,人连车号也没记,昨天溜溜地找了一天,说是把城里所有的出租车公司都问了个底朝天,有没有个叫王炮的,最后找到总公司才知道我们这有这么一号。我说王炮,平常不宰客不拒载不故意绕弯路我夸你是个好同志,可你拉着人满城乱跑你不收钱我就要批评你了。你想干吗?雷峰二世啊?都象你这样我们这公司还开不开,都象你这样出租车市场的秩序不全乱套了还怎么保持良性竞争啊?都象你这样咱们分公司在总公司那份额完不成大家拿不到年终奖回头老婆孩子全上你家坐着济济一堂开新年茶话会从初一一直开到正月十五你是不是就想这样?啊?

张头,那什么,快看,彩虹!

哪儿?张头四下转头。

唉,今失手了没闪开,抹了把脸上的吐沫星子,我这悔啊,肠子断成好几根。

我何尝是不想收钱啊我,这不就是当时心太慌,没想周全,简直有点落荒而逃的劲嘛。否则肯定户口本上有的资料我一准全留给他们了,户口本上没有的我也他妈留。而且离开他们家院子这一阵乱开,再想找回去我可就不知道路了。昨天晚上还想着,这盼星星盼月亮,要想等到这笔钱可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没想到今就送上门来了算他们有良心。

老张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拍在我的钱上:那,还留了封信给你,快点连你这臭钱一起拿走。这么一会儿功夫隔着就快熏我两跟头了,我们家酽了一年的咸鱼都没这么臭。

信是这样的:

王炮:昨天不知道为什么你走的那么匆忙,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如果只是因为不好意思,那应该不好意思的也不是你。司机的职位你考虑一下。一个月之内得定下来。附上我们俩的名片,随便找谁都行,希望你和我们保持联系。陈向阳。

我拿着两张名片翻过来复过去看了几遍。高总头回递出来的时候我都没正眼瞧。

看不出他俩年纪挺轻,竟然是大地联合股份公司的总经理和副总经理。这个企业太出名了,主街太平大道的巨副广告牌每隔2米就一个立桩。天天拉人走上好几遍,太熟了。是个好地方,去那上班不知道多少人想进进不去呢。但是,一想到天天和他们俩打照面,我就不明所以地不太愿意去多想。不愿去多想,那我还怎么继续往下考虑呢?

别扭,说不出的别扭。

一整天在车上我都浑身难受。抓耳挠腮晃头扭脖,搞的后面的女乘客偷偷咬耳朵:老公,我估计这车不干净,你看这师傅这样,别是染上跳蚤了,咱们还是前面就赶紧换地铁吧。

到点回公司交完车。立刻操起电话打到老猴家。

喂,快点出来,今我请你吃饭。

对不起,他不在家。请问您哪位啊?

啊,我王炮,他发小,嫂子是吧?

那边扑哧一声乐了,不是,我们只是朋友。东捷今天好象有饭局了。

噢,那算了,让他得空给我回一电话吧。谢谢您。

挂了电话。想,朋友这个词可真好,简直可以囊括一切关系。那我和高陈二人,算不算是朋友呢?靠,怎么又想这上面去了。

一晃就到了月底。

这个月我排除杂念气运丹田集中火力勤奋工作,本月该完成的份额栏里首出现了鲜明的大红勾。

张头很高兴:王炮啊,看来这响鼓还要重锤敲,上的批评教育还是很管用的啊,你看你工作面貌焕然一新。前段日子有人传小道消息说你要跳槽,我当时就表示这不可能。干的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就专有那些个小人来泼冷水扇阴风。

说得我心头一颤:张头,又到月底了您看。

知道,老规矩,你拿车去用吧,帮我给大妈带个好啊。

去会计科领完钱我就开着车去了大卖场。左一趟右一趟装了满满一后备箱的东西,生活用品药还有吃的用的。然后就直接开回家。

家是四合院里很小的一间屋,日子太久了,瓦都破了,到生着霉,光线太差,进屋就得开灯。

妈,我又送东西来了。

妈,我给你搬屋里啊。都放在老地方。E2B1FB56CE78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妈,这月工资。

炮子,这词只有我妈不会喊错。我妈说,炮子,钱和东西你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啊?我停下手里的忙活,愣住了。

我妈说,前几天你不是才让小捷给送的吗?

7

驮着东西我又上老猴家了,真折腾人啊。

在楼下停好车,我就拉开嗓子喊了起来:侯东捷!侯东捷!

这么多东西我要一人搬上四楼得跑多少趟啊。

嚎了一会儿,老猴家没动静,别的阳台上却冒出好几老位来,这个问:哎,废报纸收吗?那个问:小伙子,有你这么大晚上来这锵菜刀的吗?

最近的公共电话也隔着两条街口。这按说不给停车,我这犯难。我这人就是想到那走到那,按大家的话讲叫非常之没计划性。上别人家前从来不知道先打个电话什么的。都以为别人和我一样,平常两点一线下了班就在家蹲着。

绕着老猴家楼下的大树走了两圈,吸口气,我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小助跑,以时速公里往公共电话那奔去。

才跑到一半我就身体后仰两脚急刹车,鞋底擦出一溜灿烂的火。

老猴正迎面骑冲过来,差点就来了个天煞之火星撞地球。

单脚支地一手捏闸一手夹着烟的老猴看着我挺纳闷:胖子,这一头汗大晚上锻炼呢?从你那跑到我这片远了点吧?

少废话,你现在挺忙啊你。我边喘边说:上叫你给我回一电话,等到现在也没音。

你什么时候叫我回了?

啊?就上回,你媳妇没和你说啊?

没。老猴没好气的:告你,那不是我媳妇。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猴往后一歪头,我就叉腿跨坐在后座上,太矮,膝盖弯成9度脚还拖地面上。其实还没腿着舒服呢。

老猴前面晃晃悠悠地骑着:后来你也没来蹭我嘛,良心发现了?

不是,人第二天就把钱给我送回来了。我打电话也就是想告你一声。要说这世界上还真是善良的人多啊。

老猴奥了一声。然后就半天没言语。

过了会我想了想说:我说猴啊,你怎么不告我一声就给我妈送东西了呀。

你送我送还不一样。

……那,那哪成啊,别说我现在问题解决了,就真困难让你送,算那出啊。

前面一阵沉默。

我接着说:再说你也不宽绰,你这不让我心里过不去吗你?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老猴忽然说,胖子,你记不记得小时侯我就老这么驮着你在胡同里乱窜。这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

是啊,是啊。我也挺感慨。

过了会,老猴也感慨了:你看那时候驮着你可真是身轻如燕啊,现在比驮了两煤气罐还打秤。

打开后备箱,老猴锁完车也过来了。

别愣着,动手啊。我说。

动手?怎么动?老猴有点木。

我懒的给你在这磨牙,手脚快当点,这好多速冻的,得放冰箱里不然都化了。

还放冰箱里?老猴狐疑地看着我忽然大声说:我说胖子,你这是碎了谁啊,几个大白口袋,还要放冰箱。

操!你丫给我小声点,瞎吵吵什么,小心给我把带箍的都招来。

我瞪着老猴:这是我给我妈置备的东西,本来都拉家去了,我妈说你前些日子才送过,她一缺牙老太太哪吃的了双份啊,这不又让我给你拉来了。

探了半边身子在后备箱里的老猴猛抬头,光一声就撞车盖上了。

哎你倒是慢着点啊?撞哪了?我一手抬着车盖一手拉转他。

老猴捂着头看地面。光抽气不说话。

怎么拉?撞哪啦我看看。

老猴一把甩掉我的手,看了我一眼,拎起好几袋东西拔脚就上楼了。

嘿,你拿眼瞪我干吗,不就是撞头了吗?自己撞的还怪上我了。这小孩真凶。我嘟囔着拎着剩下的袋子盖好后车盖也跟上楼。

老猴摸黑开了门。

一进去,我就傻眼了。一片狼籍,到都是翻出来的东西,就象遭过劫。

要说还是我反应迅速,当机立断,态度沉着:老猴,保护现场,赶快拨打11。老猴,夷,老猴你人呢?

我扭头四顾两条腿却象焊住了,站在一堆凌乱的衣物被子中,不敢迈动一步。我怕踩乱了脚印啊。

这呢。老猴在厨房翻箱倒柜。

哎呀,你怎么能乱动呢你,会破坏指纹的。我替他急死。

这位倒好,大踏步走到我跟前:想什么呢你。我自个的家我怎么不能乱动。打上礼拜就这样了,看不惯别看。他弯腰接过我手里的袋子又拱进厨房。

噢,我明白了。我拉着长音恍然大悟,跟到厨房门边:和嫂子在家玩大闹天宫呢。

老猴手脚麻利地把冰箱里的东西全拿出来,把我带来的冷冻食品吭哧吭哧全放进去。

掰了。他的声音在冷藏箱里闷声闷气地传出。

啊?又掰了。

冷藏箱里没动静。

我抓抓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属于别人自个的事,再好的哥们也不便发表意见。憋了半天,街道妇联兼职干事居委会业余大妈的本性再度发作,不咸不淡两不得罪的套话不听使唤地往外冒:哎呀,你看你谈一个掰一个这多不好啊,知道的说你精致但求一旦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狗熊脾气没长性整个一非恒定气压呢。你为什么呀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能伏个软……。

老猴干活间中探出头来,打断我:我这有人了。他指着心口。

啊?又有了?

他又钻了进去,低低地传出一声:早有了。

8

这个夜晚有点凉。

风从降到一半的车窗里吹进来,很快,原来汗哒哒粘在身上的衬衣就和身体有了间隙,给吹得一会象面鼓一会象片帆。

我肝火仍然很旺。

没法不生气。上人家被撵出来扒着防盗门一通猛摇象犯人似的喊着你让我进去你让我进去,搁谁谁火大。

好你个侯东捷,有种你丫一辈子别跟我玩!

打小一吵架,这小子就对整条胡同的小孩发话:告你们从今起谁和王胖子玩谁叛徒。所以,撞马就我一人左手拉右裤脚,拐起膝盖所向无敌。那是,逮谁谁跑。我这没劲,一问都说:老猴说谁都不许跟你玩,我滋要是被你撞上我就是一叛徒。难怪都撒丫子,老猴当时是胡同天王啊。我就每都冲到老猴面前发狠,台词手势都一样,就是左手掐腰伸右手出食指作恶狠狠的茶壶状:有种你丫一辈子别跟我玩!

这种局面一直到新一代胡同串子的孩子王出来才结束。但那时候我们早大了,早就改玩别的了。就这句狠话流传了下来,成了我每拿他没辙时唯一能放的马后炮。

但今天,今天老猴可真他妈邪行。

不就是我把他送到我妈那的钱原封不动地给他拿了回来吗?这也值当他勃然变色。

两大老爷们为了几个钱推来搡去,难看不难看。

我知道他好心帮忙,可我难关一过过来还人情的时候,按常理不是应该演一出好借好还的戏码吗?就要送客也该端个茶什么的,怎么到他这给我改扫地出门了。

不,扫地出门都是客气的。这小子是直接拿脚把我给踹出去的。

想起来我这气,主要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还得了?

当时我整个人抠在防盗门上气急败坏的造型象一只刚被关进笼子里的猩猩,使劲砸门。一边吼:侯东捷,你敢踹我出来,我就敢再踹门进去。

老猴在里面冷笑:你踹下试试看,不怕老实告诉你,我就专为你装的防盗门。

我当然试过了,防盗门不锈钢栅栏之间刚够伸手,不够伸腿。不然我还砸门?哪有这么客气的。

你让我进去你让我进去!

我抓着不锈钢杆子把整扇门晃的钪哩钪啷乱响。足晃了1来分钟。

叭,门开了。不过不是老猴家,是对门。

我一扭脸。探身出来一老头,鼻梁上挂着老镜,脖子拧着,眼睛从眼镜上面研究性地看着我说:呦,又换了一个,上个礼拜在这晃门的不是你。你们公司可真够敬业的,大晚上的还在这检测防盗门质量。

恩,那什么…对!没错。我说:您可瞅准了,我们这个牌子的在同类型产品中最结实了。您看我这样踹(我前踢,门桄榔一声)再这样踹(我侧踢,又是桄榔一声)哪怕是这样踹(18度后旋踢,这下地动山摇,墙皮掉下老一大块来)…经过这样的强度测试,它都依然完好无损…

好!老头简直要鼓掌了,然后忽然拉下脸来厉声说:可你们白天干吗了?再这么折腾影响左邻右居的我一准到消协去投诉你们!

叭,门给拍上了。DE2EB261BCAF76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也闹够了,死盯着毫无动静的老猴家。要是眼睛能放箭,他这门板上早给我扎成蜂窝煤了。

就这么铩羽而归。

回到宿舍,我就找了条被单把脏衣服打了个大包袱,象古代要出远门的侠客一样在肩膀上打斜扎好。把碱皂丢进脸盆里,抱着就摔门奔盥洗室去了。

经过走廊,打算去上厕所的和打算去刷牙洗脸的一看见我这杀气腾腾的架势就自动散开,或奔走相告,或吸肚皮把自己当成墙画一样给我自动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小声说着:快走,瞧见没,又有谁惹了王胖子了,呆会丫发作起来,死伤无眼啊!

我滋当是没听见,昂首向前,抗着个硕大的包袱卷胜似闲庭信步。

恩,前面有个黑影正挡在路口。

是谁这么不长眼,没看到哥哥头顶上昭然若揭的一片负热带高压吗?

我大踏步走过去。走廊顶上的灯光越来越亮,这人脸上的光线也越来越清晰。

走到跟前,我就愣住了。

这个正在看着我微微笑着的人。

陈向阳。

我从来没想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居然还有第二个愿意帮我搓衣服的人。

这个人居然还是个男人。

看着陈向阳撸着袖子二话不说的闷头干活儿,我心里真是老大过意不去。刚才在老猴那遭受不平等待遇的闲气忘了个精光,就顾琢磨该和陈向阳说什么了。

恩哼。我清了清嗓子。

哦……那个…陈…陈总啊…恩哼…我又清了清。

陈向阳嘿嘿嘿笑起来了:你得了吧你,王炮。

他一句话说的我泄了气,也是,端着是累啊。

陈向阳边搓边说:本来早想来找你的,但一直忙,脱不开身。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我忽然小了声:我没考虑…

啊?他停下来,皱着眉看着我啼笑皆非:你没考虑?这是怎么说呢?是你觉得完全不需要考虑就来啊还是觉得根本就没有考虑的必要啊?

我……我,我哪知道啊。我说的倒真是实话。

噢。他用手肘挠前额,为难的说:我倒不知道原来现在出租车这行这么吃香这么让人舍不得。

倒不是这个……我……我眨眼想词:你看我现在干的挺顺手的吧,换个新环境我恐怕……

恐怕和别人不来,陈向阳笑咪咪地接我话茬:而且不怕别人,就怕和你们俩。

这……哈哈哈。你真幽默。我心说,这小子平常不哼不哈地讲起话来可真厉害。

陈向阳继续干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手手搓衣服打肥皂。

过了会儿他说:王炮,好,你就拗吧。不知道你在拗什么。

你知道,我心说,我们心里都知道。

不过我早猜到了,你就是这么个脾气。

我心里松了口气,看样子他不劝我了,一念至此忽然心里又有点空落落的。

谁知他下一句又吓了我一跳。

他说:那你就当是为我吧,我让你来,你来不来呢?

……我已经说过了,他确实很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他的笑。

他扭脸对我笑嘻嘻的说:告你啊,我把5多封求职信全扔垃圾箱了,人事部现在就只有你一人的资料。所以,你明天一上班就去办辞职转档手续吧。

9

那个缺了大德带冒烟的笑面虎!张头拍桌子打板凳的不给我好脸:打昨我看到他的时候就直觉他不是好人,问东问西左打听右打听的,啊王炮住哪啊,啊王炮有没有手机啊。我指望着又是给你送锦旗的呢……我呸!好啊,合辙是上我这挖人来了。好啊,都走都走,年轻人流动快,我知道。你们有地挪我不反对,人挪死树挪活啊不对是人往高走水往低流嘛,可你抽冷子就要办手续,哪能这么快啊?就是结婚登记还要一个多礼拜呢,何况你转档案……

那……那要多久啊?

嘿,这就心急火燎了,告你王炮,要上火也轮不到你,我这没人顶班任务完不了直抓瞎我找谁去啊。

张头话糟理不糟,我知道我这要求确实让人为难。

平心而论,按我的脾气那是只有别人为难我的份断无我去为难别人的理。看到张头没头苍蝇似的我这心也和猫抓一样。

可我昨天已经答应了陈向阳。

虽然是在糊里糊涂的情况下,当时的场景现在想起来仍然很不真切。真邪行了怎么他说什么我就乱点头呢?

但答应了的事就应该说话算话。从经济挂帅的观点出发我攀高枝我想多赚点钱那也是人之常情不为过吧?

心里一边琢磨一边衡量我嘴里也没闲着不动脑子顺嘴就瞎说:张头,那什么,不行这样吧。我白天去人那先试试,在这我把白班改成晚班。既不耽误您这的进度也不辜负了人家的好意。那边要干的顺,我就把这辞了,您也趁这段时间找人替手我也趁这段时间把手续办了……

妙啊,我还没说完老张就一拍大腿:王炮你这主意好啊,万一那边干的不顺手,你就再回来,你这何止是两全齐美啊,哼哼,简直一箭双雕。

您也觉得好?我恨不得闪了舌头心说,老狐狸你快拦我一下吧,不然我非累趴下不可。

恩,好。

那我怎么瞅您腮帮子直抽筋啊,您可别告我是牙周炎犯了。

你小子少跟我这犯贫,老张想了想严肃地说:我可告诉你了,别说我以老卖老,到私企干活一要少说话二要多做事最重要的千万不能得罪老板,可不比在这,好歹挂靠国营单位底下没事你偷个懒犯个错我睁一眼闭一眼就都过去了……管好你这嘴管好你这乱冲人的性子其他的自己万事当心吧。

张头,我心头一阵温暖竟无语凝噎,过了好半天才说:您这是嘱咐我呢还是顺道夸自己呢?

老张一瞪眼,大手一挥:去吧。去吧。唉,相见争如不见。

别介呀,我这不晚上还来呢嘛?顿了顿我又忍不住说:跟您说了多少回了,您又瞎用词,您应该说眼不见心不烦。

出来拦住一辆正要出车的兄弟,都是自己人,一听说我要去鸿运大厦,没二话上车吧您呐。

一直给拉到门口。下了车,想起上回就在这分别遇见了陈向阳和高总。谁能承想,一个月后我会站在这马上就要成为里面的一份子拉。

对着大楼的玻璃幕墙先偷偷整理了一下仪容。今等于是面试吧,虽然应聘者就我一人还是总裁内定的,心里又紧张又有点小得意,所以把最体面的衣服都划拉到身上了。听说这一片整条街上走的都是精英,这的更是精英中的精英。

恩哼,清了清嗓子,吸口气,我抬腿就往里进。

站住。没名没姓的,不一定是说我呢,继续走。

这位先生麻烦您站住。一保安冷不丁拦住我,吓我一大跳。没办法,自打新警服改成保安蓝之后,我就很难在五秒之内辨认出他们谁是谁来。

有…有事吗?我往外冒颤音。出租司机的职业病,看见条子就象老鼠见了猫,恩,这个,那怕是只假猫。

访客一律先登记,麻烦您先在这写下您的姓名地址和身份证号码。阿保很客气,把我带到一小接待台前拖过来一个登记簿和栓线圆珠笔。

啊,还要身份证号码?我……我没带,我也记不得号码。驾证行吗?我今是上这来面试的。

阿保上下打量我,脸上的表情写着怪不得我看着你就不象精英,他奥了一声,严肃地说:对不起,那我就不能让您进了,驾证不行,没这个规定。得身份证。

他说这话的口气就和开罚单的条子一样,奥,对不起,在限定地段上下客5块,交给我不行,没这个规定。您得自己连单子一起交银行去。

所以说,制服决定一切真他妈是硬道理,甭管什么人滋要是你虎皮一上身,就会连说话的口吻都变成只当大爷不当孙子的机器人。

正要和阿保较真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视线。

高总高总!我拔高调门就是一嗓子,音频是照着珠木朗玛去的。除了高总和阿保,整个大厅里的人都伸手去捂耳朵。

行,我看了阿保一眼,心说内力厚啊真有你的。

高总扭头看见是我,挺高兴,做了个手势让他旁边的几个随行先走,就大踏步过来。上来就捏住我膀子:王胖子,你终于肯露面拉!

我指着登记簿说:你赶快给我证明一下,我没带身份证进不了你们这楼。

高总一挥手:不用了,你跟我走吧。

进了电梯,他说:今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上回招呼也不打就颠了,真不够意思。

啊?我呆了呆:我今可是上你们公司面试当司机的呀,你不知道?

高总也呆了呆,然后胡乱点头:恩…知道,算知道吧。这话一听就言不由衷。

我心里这纳闷啊,难道陈向阳把我找来事先和高总竟没通过气?

在我脑子里,他们俩算是被合并同类项的。所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也。

正琢磨呢,忽然发现高总正在上下打量我,一边瞄还一边乐。

寻摸什么呢你寻摸?

不是……你,你就穿这个来面试啊?他咧开嘴。

我打量自己,再看看他,恩,西装是皱巴了点赶上我妈的脸了,领带是借的不会打按照红领巾的打法凑合了一下,裤子的料子是一种长的很象麻的的确良张头上回买上当了又不给退二道手卖给我的,鞋子是标准的白底黑面的北京布鞋。从上到下,没什么不妥啊。

我哪不对拉?你这什么表情啊你?我有点不高兴了。

恩,他握着下巴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就是你这鞋看上去那个了一点。

哈,这你就老外了吧。我得意地说:这鞋底软踩油门踩刹车特有脚感,现在听说全城的大款都兴穿它了,我也赶回时髦我。5AB83B6C5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高总哈哈大笑,一路七拐八拐得把我领到一超大办公室,走进套间,拉开橱墙露出一排的衣服,又拉开下面的抽屉露出一架的鞋。

我就是再不识货也知道都是好东西。

你来这面试,既然先碰着我了,怎么也得换换衫。我看咱俩个头身板差不多,来,随便挑。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橱:这是不是你们公司的规矩?

恩~~~~~,对。他点头。

不换不行?

恩~~~~~,最好换上吧,给大家留给好印象嘛。有个性不代表不修边幅呀。

我站在橱边扒拉来扒拉去,磨济了好半天也没动窝。

高总明白了,自己上去呱唧呱唧拽了一件衬衫一件外套一条裤子甩到我身上:去,换了吧。

换衣服我的动作就比挑衣服快多了去了,这可是多年功力啊,单手穿衣另外一只手刷牙洗脸都没问题,为的是能在尽可能加大赖床时间的同时减少迟到机会。所以当我在他转个身的瞬间就换好出来的时候,高总简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嘿嘿,我得意洋洋地说:你是不是特奇怪啊?觉得我会变魔术是吧?哈哈。

是……是很奇怪……高总围着我不停绕圈,眼睛瞪得老大,啧啧道:是好象变魔术一样……

那什么,你能不能不绕了,我眼晕。

他不理我,自言自语地说:好象差了点什么……啊!有了!猛一拍手吓了我一跳。

就见高总噔噔噔奔到洗手间又噔噔噔奔出来,手上一团淡绿色的糨糊,劈头盖脸就往我脑袋上乱撸了一气。

干什么你干什么你?这小子猛地凑近,一阵说不上来什么味道的香水呛了我一跟头。忽然之间,那天早上的镜头象装了弹簧一样从脑子里自动跳起。我的手立刻一个膝跳反应把丫搡了出去。

高总把脸拿远了瞅我,很满意:恩,这下行了。

他把懵里懵懂的我拉到橱壁的长身镜前:LOOK!

我一定睛:……。夷?倒吸冷气啊。这,这原来这就是我啊……和往常很…很不一样嘛。

怎么样?王胖子,看我把你倒哧地怎么样?

我……我看着自己小美了一把恍然说:啊,原来精英是这样炼成的呀。

高总也顾影自怜地和我并排站着赞叹道:你别说,还真是佛要金装马要鞍啊。你看看你现在,穿上我的衣服配上我给你撸的发型,看上去竟然也有几分像我了。恩,你说,咱俩站一块儿,有没有点…恩…开两朵各表一支的劲儿?

1

扑哧一声,有人乐了。

我扭头一看,陈向阳斜靠在套间门边上呢。

呦,王炮,你还真让人眼前一亮啊。给他这么一说,忽然我就手脚没地隔了。

高总过去,手搭在他腰上,屁颠颠地说:怎么样怎么样?我把他倒哧的,我的功劳。

陈向阳不动声色的走开,高总的手立刻尴尬地在空中保留了一个原位的定格。

陈向阳拉拉我的衣摆说:那也是人王炮自各长的好,有你什么事呀。下面就是对我说的了:我看你老没来,下去等你的,门卫说你已经和高总一起上来了。这样挺好。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你去人事部吧。

成,成。呆这屋我早不自在了,使劲点头。

走出1步去,听到高总依稀在房间里猛然想起似的喊了一句:王胖子你那鞋……

我全当没听见,我这鞋挺好我这鞋。

跟在陈向阳后面,一路行来,所有碰到的人都必恭必敬地打招呼:陈总。

恩。恩。陈向阳点头示意。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喝,这小子板着脸端着肩膀手插裤袋里,要多严肃有多严肃。看得我直眨巴眼,这……这和那天晚上在昏昏沉沉的盥洗室搓衣服搓到一脸汗仍满面微笑的陈向阳是一个人吗?

人事部李经理已经在他们的小接待室等着我了。有陈向阳押阵我这堂过的非常顺利,李经理的圆脸上从头到尾笼罩着厚厚的一层祥云,以至于他的五官我到了也没看清楚。

最后李经理合上文件夹,和我握手:小王啊,明天就正式报道吧。你赶快把原档案跑下来,转放到人才交流中心,咱们就可以签合同了。你们原单位挂在一事业单位下边,这种手续办起来一般都挺慢,你自己要盯盯紧。

诶,诶,行,行。

陈总,您看,下面是不是让小王先去事务部了解一下工作环境,看看车什么的?

恩,我带他去就行了。正好我今天要出去谈事,等下小王直接送我好了。顺便熟悉熟悉车。

李经理一一称是,把我们送出来。

又绕到事务部。

事务部的头是个挺漂亮的女的,三十多岁,穿一身柔中带刚的职业装,胸前挂着的牌子上写着黄小秋。

陈向阳一指我:那,黄姐,人带来了。你们认识认识吧。这是王炮。这是黄经理。

她伸出手和我一握:你好。欢迎加入我们事务部。我是黄小秋。来,给你介绍一下其他同事。这是林正,这是储爱梅,这是范宏歆。这是新来的小王。

我羞答答地跟大家一一握手。

黄小秋又拍着一张写字台说:那,这是你的办公桌,有什么私人物品可以放这个橱里。这是钥匙,这是车钥匙。和车子有关的所有资料包括年检记录和保修记录都在这个抽屉里。明你可以详细看一下。这是员工手册,这是出车单,每趟出车回来都要记录公里数油费等等。马上陈总要出去,你先去,剩下的等回头你再详细了解吧。

奥,好好。我懵地只剩下点头的份了。

糊里糊涂地搭着电梯下来,我抓着衬衫领子直松脖颈。

陈向阳歪着头笑:一向话痨的王炮居然也有不说话的时候。

我苦笑着摇摇头。

怎么?不习惯?

呵……不知道,我抓抓头:反正这一上来就……我不知道。

嘿,慢慢来吧,很快就可以习惯了。陈向阳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我相信你。

一般人们讲我相信你的时候基本上那意思就是说,不管行不行,反正你得干,而且还得干好。以前张头就老来这套,下达任务指标的干劲动员会上张嘴就是:我相信你们。然后我们一帮小子就集体山吼:可我们不相信您。

嘿嘿一乐,我对陈向阳说:可我……。可我……没法不把那个不字咽下去,我两眼发直地看到了我的梦中情人,慢慢走过去,嘴里喃喃自语地说:我也相信你。

扑在那辆银灰色BMW上,我就不肯下来了,我内心这个激动啊,差点没热泪盈眶: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

王炮,王炮?

抱着车屁股我就开始施展十八摸,从车头到车尾从车顶到轮胎一猫腰我就打算探到下边去了。

王!炮!陈向阳拉住我。

我两眼放出坚定的光芒,胸脯拍的山响。

陈总,你放心,就是有再大的困难我也要在沙家浜扎下根来。要上哪?你说吧。

陈向阳看了我一眼,想了一下,说:我还没想好,上车再说吧。他一屁股坐进副驾座位上,扣好安全带。

啊?你……你不是要出去谈事吗?我也钻进我的位子,关门,看着他。

他忽然对我做了个鬼脸:我骗他们的。

啊?你……刚拉到手里的安全带又脱手而出。

王炮,开车!陈向阳兴兴头头的发话。

那什么……诶!扣好安全带我听话地发动车子,心想这么大公司的一副总他没事骗人玩他这是什么人那他?

平平稳稳地上了路,陈向阳还和我有一答没一答的:你是不是在想,这位什么人呀这位,没事糊弄人。

没……没有啊…这小子的眼睛是X光做的?

嘿,王炮,我发现,使唤你好象让人特别高兴。你发现没有?

这……我脸垮得比伦敦大桥还低,这人怎么说话呢这是,我……我怎么发现啊我?

没有。我粗声粗气地说。

奥,对,我想起来了。他点点头一副很了解的样子:一般有这种特质的人自己都没什么感觉,就好象有些特别漂亮的人人人都觉得他挺漂亮他自己就是不觉得。

他可真会说话,我的脸部线条立刻柔和了好多,上一句说的我老大不痛快,下一句这一比方我就立刻觉得这是在夸我呢。真是的,夸人夸的这么不含蓄,不是让人脸红嘛。

陈向阳接着又说了:还有一种人,不用别人说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自己特有风度特有魅力。

恩,这到是。我点头同意。

王炮。

恩。

你就属于前面那种人,我就属于后面那种。

11

车里温度不高,可我的白毛汗下来了。

我这是遭了什么邪霉啊碰到这些个自信心爆棚的人,还一个赛一个的来劲?

要是以前谁敢在我面前这么臭现,我还不上去就一个老飞脚?

可现在,不行啊。倒不是我脾气改了,而是这俩……的确有那么点吹嘘的资本。可吹你也要讲究点方式方法啊,讲究点说学逗唱什么的。就这么直白明了一点都不浪费的往自己脸上贴金简直就是视他人如无物,你们当我王胖子是个摆设啊。

那位还说呢:王炮,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我这人表达不行,我恐怕我说的不太……到位……DF9A1B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得得,我早明白了,就我这颗水晶心什么还不跟明镜是的。我老大不耐烦地打断陈向阳,心说啊就这你还不够到位,你想怎么样啊你?

陈向阳点点头:恩,我知道你会明白的,你早该明白了。

我瞟了他一眼。丫正笃定地冲我微笑呢,好象心里码定了什么事,千军在握的感觉。

忽然我想到了,什么叫精英啊?精英就是穿着得体充满自信往好了说那叫贼牛B往坏了说那叫自我膨胀没这股往大街上一站虽万千人而吾往矣的气势怎么能彰显出他们那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独拔头筹寂寞无归的风骨呢?

而我现在遇到的这俩无疑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人家说眼高于顶,估计他们的眼,高于顶且不说,在上面来个托马斯全旋从脚跟翻上来再爬到头顶都有可能。

这么一想,我心理就平衡了很多,这才腾出空专心细致地体会起驾驭我梦中情人的每一寸细节来。

这一感受可不得了,和我那下堂妻可不能比啊,95年的桑塔纳又老又残,那有这新款宝马来得得趣。我越开越HIGH,心中但觉妙不可言。根本没发现,因为陈向阳没说出明确目的地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延着大路一直就上了高架。

今天没什么车,时速飚到19上来的轻轻松松毫不费力车身连一点震动都没有。车窗是自动控制的,不象以前要下个窗子得跟在大庆钻井是的摇半天。

我下了我旁边的整个窗子,风咆哮进来,光光地撞着耳鼓,太好了,实在太好了,速度感让我简直每个毛孔里都在往外释放着一个字,爽!

灌着风踩足油门,开着开着我忽然就哈哈大笑了起来,E ON BABY,E ON,再快点,再快点,再快点……。

停!…停车!陈向阳喊道。

啊?什么?我完全没有听清。

我让你停下来!他急喝。

我急减,然后缓开。怎么呢?我侧脸问他,亢奋劲还没过,意犹未尽。

你看看你开哪来了。开那么快太危险了。

我四下一望,真的,都开到小红庄了,再往前就出了行政区划了。

哎呀,对不起,太忘形了我。我有点腆,心虚的说:到下面的缺口我就拨马掉头利马给你送回去。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他脸红红的,皱着眉头,呼吸急速。

我一看,不好,他这是要吐啊。我一只手上下翻兜找手绢,操,这是高总的新衣服,又去扒开陈向阳座位前面的隔档,伸手进去乱掏。

手绢纸巾风油精塑料袋,我跑车的时候总会备上几样,就为预备给那些会晕车的客人,可现在合辙这会什么都没有。

我心慌手乱地对他说:那什么……你可忍住喽,坚持到前面啊…你可不能吐在这么好的车上啊。

陈向阳捂着嘴挺难受地笑了。

接下来就比较为难,我是再开快他也会吐,可开慢了时间一长他还是会吐。

你把眼睛闭上,别想,呼吸,我把你那边的窗户也下了,有点风会好点。再坚持一下下就好。

他挺听话,闭上眼靠在座位上,手按着胸口,看的出肩膀还是硬的,忍得浑身紧张。

放松……来放松…

恩。他点点头,真的,整个人开始松懈下来。

这样吧,你睡吧,好多人睡着了就不想吐了。我说。

那你唱个歌给我我好睡。他闭着眼睛说。

啊?唱歌……我抓了抓头:好吧。

我唱: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王炮!他睁开眼睛瞪我:你唱这个我不吐也得吐了。

奥,好好好。这主这会我惹不起,我又抓抓头,说:好吧。我只会老歌啊。

恩,行。他又闭上眼。

我目视前方,想了想就开始唱:

像一场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我忽然感觉他在看我,侧脸去瞟,他仍然是闭着眼的,只有眼睫毛微微地颤动着。

恩,大概这个方法有效,我看着前方继续唱:

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得,那感觉又来了,我再侧脸,这他真的在看我。而他的眼神,恩……有一瞬间我倒吸冷气,他的眼睛真是超级明亮,赛过两只6W的灯泡,而且……还越瞪越大……

陈向阳,你要忍住!

他鼓着腮帮子,迅速脱下外衣捧在手里就吐了个淅沥哗啦。

头出车,我就把副总给拉吐了,我这心里别提有多窝囊了。

看着陈向阳胆都要呕出来的难受劲,我更心如猫抓,想,这会子如果用上那句最经典的你吐啊吐的就习惯了倒真是合适但会不会找打?

终于到了下一个休息站。

先停了放陈向阳下去。我把车泊好,买了瓶矿泉水和纸巾过来。

他还在弯着腰埋头苦吐呢。

我给他顺顺背:好点没?他点点头,把脏衣服就手丢进了垃圾桶,接过我手里的矿泉水和纸巾一声不响地往洗手间擦脸漱口去了。

喝,真大方,这么好的衣服脏了就随便扔了。我呆了一呆,精英就是精英啊。

回去的路上,我没敢再开快。

陈向阳一句话也不说。

我也不敢开口,心里特惭愧。

一路无话,进了城就大下午了,等一直开到公司楼下,已经快到下班的点。

第一天就这么狼狈的混过来了。我偷眼陈向阳,他脸拉的跟个驴子是的,估计丫现在不定在心里怎么吐血呢,合辙找了这么一位回来当司机。

锁好车,我就打算把钥匙还给他。

攥着手里的钥匙,低头认罪状走到陈向阳面前,心里这难过啊。别了,我的梦中情人,今哥哥刚跟你第一亲密接触就要天各一方了,哥哥可真舍不的你啊。以后上哪有这机会能飙顿宝马呢?

陈向阳倒先张嘴了:今我这脸丢的太难为情了简直破坏形象……不过王炮你不用怕,咱们多练几回,我就不会吐了。

啊?

他把脸扭到一边,恨恨地说:以后你能有多快开多快,我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12

小王,小王!

恩,什么?我蹭的一声跳起来,两眼迷茫。

几张脸凑跟前研究性地看着我,正憋不住地在那乐呢。

你们几个让开。黄姐的脸从后面现山露水了,双手抱胸撇着嘴批评我:你看看你,刚开会你就连打两盹,现在吃个饭你能把头快掉到汤盆里,最近出车任务不算多,有那么累吗?晚上干吗了你?打狼去拉?

边上几个鼓着腮帮子的包子脸扑扑往外撒气。

这个说:打狼?我看是打飞机吧。咯咯。

那个说:就是,虽然你叫王炮知道你火力强,可也要悠着点用啊。两小子还眉来眼去交交眼神做彼此会心状。

我低着头,涨成个大红脸,我恨我这胸口没装过拉练,好让我把脑袋能缩进去,要说还是人乌龟王八长的够科学,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

走走走,大林,小范。吃你们的饭去。黄姐挥挥手,赶苍蝇是的。

那,这是出车单,明高总要用车,你头回出长途可千万别大意啊。下午你把车例检一下,然后给我回去补觉去。

诶。我老老实实地答应。

唉,年纪轻轻的一点都不当心身体。我用余光目送黄姐摇头离开。这才一屁股坐下,身心俱疲啊。

王炮……还有一个一直站跟前没走,我抬头:恩,小储?

你……你没事吧?她关切地说。

没事没事。我笑笑。

你最近脸色不好,是不是营养不够啊……。你看,今的菜里有份生猪脚胶质含量丰富又滋补最适合你现在的情况了……。

啊?又来?我一脸惊耸地打断她:别介,小储,我没什么食欲我就是缺觉……

哎呀,那敢情好,这菜还管提神呢比喝咖啡都来劲。我下巴要掉下来了,她还真敢往上掰,有吃猪脚提神的吗?

那什么……行行行。

小储心满意足地把几只烧得浓油擦酱的猪脚划拉到我盘里,一边说宽话:我就知道咱们部就属王炮最好了,比那俩小子强多了……来来来,多补补。

我苦笑,心说隔三差五地让我吃双份大荤,还补?再补下去我不成全公司的胆固醇之冠也非成奶水最足的那个不可。

吃完饭我就下楼晃到了门卫接待室。

呦,炮哥啊。阿保现在看见我就跟看见亲人是的,全没了第一的虎皮脸。他说整幢楼只有我不用鼻孔眼和他说话。

阿保,借电话使使行吗?

当然行啊。阿保朝里努努嘴,会心地笑着:又有贴己话跟小情说啊?

是啊是啊,上面人多不好意思。我笑道,心说可惜我这情长的惨点,大胡子树皮脸还没事喜欢当人肉洒。8F862B9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喂?张头?是我啊。

恩,我知道是你,这和平年代大白天敢用气声跟我说话的除了你没别人。

嘿嘿,张头,我这不不方便吗……那什么,您看这马上一个月下来了,我实实在在是撑不住了,再这么下去非出事不可……

恩,我也正要告诉你,顶你的人我倒是找好了,可马上不能到位,你能不能再坚持到这个礼拜底。

我,我也想和您商量,明我这边要出长途……我实在是不行了我……

王炮,我也知道你辛苦,老狐狸来软刀子了:可咱公司的规矩一向是停人不停车,你不是不知道。当初也是你自己自告奋勇的给自己留了条路,现在你到临门一脚的时候给我撂挑子,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嘛?

……

我这心和别人讲话听不得低八度的音,老张一放软,立刻打中了我的七寸。

你就当是帮帮老领导吧。

我叹口气:好吧,张头,我今晚上还干,不过明我可真是要出长途了,得过个三五天的才能回来。这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您也多担待吧。

老张沉吟片刻,说:那……好吧好吧,就这么说。

挂电话之前他还说了一句:档案的事你放心,在我的大力催促下已经差不多了,等你出差回来就能把档案转走了。

好,谈判成功加十分,我心里挺高兴,曙光在前了。终于要告别昏天黑地的日子了,这一个月几乎每天只能睡3-个钟头,我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住了。

上楼收拾东西,财务部的人喊我过去。

主办会计递给我一张银行卡:王炮,这是新给你办的卡,以后每月工资都打里面,这是你这月的工资单。来,你看完签个字。

我接过单子,一看到结尾的实发数脑子就轰隆一下,这……这么多,我跑两月车也赚不了啊。心里甭提有多美了,歪歪扭扭地签上大名,小鸡啄米是的冲着人家就一鞠躬:谢谢谢谢。

对方看着我直乐:你这么客气干吗又不是我给你发的钱。

我呵呵呵地咧开大嘴。

王炮,我们公司的薪资制度是保密的,除了我们财务部和总经室没人知道员工工资的实际数字,这完全是根据人事部的绩效指标来的。所以你只要好好干,就一定会有等同回报。但可有一条,谁问你你都别说,不然会影响员工之间彼此的信任度,协作力也会大打折扣的。虽然这些员工手册上都写着,但陈总关照过让我再叮嘱你一声。

诶,诶,知道了。打死我也不说。

把卡揣兜里,我心里这定啊,然后小九九就盘算开了:正好下午要检车,我就趁道去大卖场买买东西,完了捎带手送家里,再开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对了,还得上趟银行,老太太不一定会使这个,还是取了现钱交给她塌实点。

主意一定,我就往楼下奔。

一边走还一边想,说起来这一个月还真没怎么见到那俩。这公司太大,迷宫是的,一幢大楼里不在同一个楼层,不是他们要用车的话还真不容易照上面。就我刚来那会也老迷路,头一天有陈向阳领着没出糗,第二天正式报道我就错把事业部当成了事务部,推门进去大喊一声:我来报道。在座所有的生面孔集体愣了一下,然后哄堂大笑。事业部经理打电话叫黄姐来领人,黄姐也真绝,指着人家门口老大的牌子让我看三遍看清楚喽,然后说:王炮,没想到我给你办的头件事就是扫盲。我臊鼻子臊脸的,直到后来阿保主动提供给我一份大楼消防安全通道分布图,刻意熟悉了一个礼拜,逐层摸索,才算门清。

可能,他们真是太忙了吧。给我的这份薪水让我涌起了对两位老总的无限感激,算命的说我今年得遇贵人,还真没说错。这不,一遇还遇上俩,虽然在我心里,这两人等于是一个人。

检车的空挡,我去就近的银行取了钱。检完直奔大卖场,买好了东西再开回家。

妈!我车还没停好,我妈听见声音就从屋里奔出来了。

炮子!

妈,出来干吗呀,赶紧屋里坐着,你眼神不好,仔细摔着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赶紧停好车伸手去扶。

炮子,我妈摸着我的袖子拽着我:你上哪去拉你,你怎么不在单位拉?

我在啊。我把我妈扶回屋里:这不,照旧,到月底了,我又给你卖东西送钱来了。

炮啊,我妈忽然就拉起衣角抹起泪:我知道你爸过去以后,家里里里外外全靠你,你不容易啊……

妈,你看你这是怎么的,好端端地说这干吗呀。我站起来赶快帮我妈绞一手巾。

不是,妈没用,我这破身体帮不上忙还让你打小就一直操心,老太太捶胸顿足,我心里这难受啊。

妈……我正想安慰话呢,我妈一张嘴吓了我一跳。

我知道你忙可你忙你不能骗你妈你不能干坏事啊你!

啊?这……这怎么说呢?我没有啊我。我一声冤喊,心说,是那个碎嘴子唠叨不要脸的东西敢在我妈一不出门老太太面前颠倒黑白蒙骗群众,这他妈还得了?

13

没有?我妈两手往脸上一抹就收了水龙头,啊,她这泪腺长得还真是神奇。

她看着我一脸狐疑地说:没有,那怎么小捷一个礼拜往咱们家跑三回啊?说是到都找不到你,整一个月没见人了。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肯说。我这心里就犯嘀咕,怎么拉这是,别是你犯了什么事给关进去了吧?

我腾地就站起来了,心里这火大,心说:好你个侯东捷没事跑来吓唬老太太,明知道老年人岁数大了爱多心,没事喜欢瞎琢磨。

妈,我蹲在我妈面前睁大眼睛摆出最乖的表情:我跟你说,我找了一新单位,正在换工作。你知道转档拉,还有新挪一窝得积极表现拉,所以比平常忙点。等过了这段手续全办完了就正常了。再说新工作薪水高,又不累,这不,我这月工资都领来了,照这么下去,没准过个三年五载的咱们就能换上新房拉。

呵呵,我妈听了合不拢嘴:有这么好的事啊,我们炮子真能耐大了。

那是。我接茬继续安抚:你就安安心心呆家里,等着享享儿子的福吧,把身体养养好,可比什么都强。你别理那姓侯的,他那人就喜欢没事找事。你好的不学,学他凑什么热闹啊,没事瞎操心,还什么关进去了这不成心给我添乱吗?他脑子有病,咱不能跟他看齐知道吗?

诶,诶。我妈直点头。

光当一声,恩,什么东西撞门上了,我抬头一看,嘿,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罪魁祸首正站在门口揉脑门呢。

我一个箭步窜上去:姓侯的,你往哪跑?一把楸住他。

老猴吧唧把我手打开,没好气地说:你吵吵什么?谁跑了!

我又摆出茶壶造型冲他:你说,你上这干吗来了?

我……我看大妈不行吗?

我还没说话呢,我妈就满脸笑摸样地迎上来:行,行。来,小捷,屋里坐。

诶。这小子老实不客气地就进去了。我这气。

我妈说:小捷,大妈才泡好的枣,前几你没肯进屋,今一定要尝尝大妈的枣茶,好多年没做了。

我说:妈,我来半天了你也没说给我喝。

去!我妈赶鸡子是的打了我一下:小捷是客人。

客人?得了吧。我撇撇嘴:客人在我们家门口鬼鬼祟祟跟小偷是的?

老猴梗着脖子看着我:怎么着?我这顺风耳灵着呢,谁说我坏话隔五条街我都能听见。

啊?我吓一跳,心里这虚:你……你听见什么了?

哼,也没什么,该听见的都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也一句没拉。

我妈把枣茶端出来,给我们俩一人一杯,笑咪咪地说:你们俩啊,打小见了面就跟仇人是的,可偏偏还最要好。

我看了老猴一眼,他闷头急喝茶,咕咚咕咚就一缸子下去了,仰着脖子茶缸子盖着脸,末了喉咙里鼓出老大一块来……哈哈哈,我乐了,这小子又把枣吞下去了。

哎呀,小捷,慢着点,慢着点,还有呢,没人和你抢,又噎着了?这孩子,大妈给你拿水去。

咳,咳。老猴干咽着。

该!我幸灾乐祸地说:妈,你看见没,这就是他上故意拿脚踹我出门的报应!

恩?你别乱说,小捷不会干这事。我妈给老猴递水:就有也和你闹着玩呢。愣着干吗,快给小捷拍拍。

好!我一只一只地卷袖子,闹着玩是吧,行,今就让你尝尝我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的王家化骨绵掌。

生生地受了我几下,老猴脖子红脸粗地把枣咽下去了,喝了口水缓了口气。

大妈,您说您和王叔从小看着我长大,在我心里您就跟我妈是的,我给您送点东西送点钱不是应该的吗?王炮这家伙倒好,没有一不给我拿回来的,这不是成心和我见外吗?我一不偷二不抢,我送过来的就长着刺扎手是怎么着?合辙我对您的孝心是给他当球踢的,回回这样,泥人也有性子啊,您说我能不气吗我?

这下连我妈都没词了,一个劲地点头,一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样子:小捷,你真是个好孩子,你对大妈太好了。我知道,从小你就一直照顾这傻小子,大妈有数,大妈从心里感激你啊……

这……这都哪跟哪啊。我看着这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心里这老大不耐烦。

我妈还继续来劲:我这小子不懂事,愣头青一个,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自个照顾自个,心眼太实在又是个驴脾气,在外面实在容易吃亏,小捷,你帮我多看着他点,别让他学坏也别让他受人委屈……

诶,大妈您放心,包在我身上。老猴拍着胸脯还要表忠心:您信不过我还信得过谁啊……。

妈,时间差不多了,我到车上给你搬东西去,马上我还要回公司呢。我摔手出门,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俩还当不当我存在啊?在我眼皮底下这就要开演程婴托孤的戏码,我爸刚过去那阵我妈都没这么和人说过话。

恩,那什么,我帮你。老猴跟了上来。

卸完东西,把钱留给我妈。我就开着车要走。

老猴老实不客气地坐进副驾。

你干吗你?蹭我车?没坐过宝马啊?

对,没坐过。

我马上要回公司。

我知道。他老神在在的:你回你的公司,不碍事。

碍,当然碍了!我和你不一条道。

没事,我看看你换了那家公司。

哎我说,我换那家公司有你什么事啊?我话是这么说着,手上已经发动了车子,往回开。

当然有了。他理直气壮:我摸清了你的老巢,下回你再不见人影,我也好顺藤摸瓜知道上那找你啊。DA6633BB1EC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切!我从牙缝里放气:你丫不是喜欢往外踹人吗?还找我干吗呀。

嘿,王胖子,你还在为这事较劲呢?老猴忽然盯着我看:怎么着吧,是不是还想再检测检测我们家防盗门?

我一想,扑哧乐了:嘻嘻……原来你都听到了。

废话!老猴把脸往下一挂:你丫都快把房子拆了,我又不是聋子。也不说说你闹的多大的动静……还强度测试……嘿嘿……真他妈能乱掰……老猴也绷不住乐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老猴这张全胡同出了名的扑克脸整年整年不带露笑摸样的忽然这么一乐,我心里就好象给一个小锥子猛地扎了一下,滴流流地打了个激灵。

回到鸿运大厦先把老猴放院子里,去停车。

等回来,老猴已经四下绕了一圈:不错啊不错啊。

那什么,明我要出长途,今就不陪你了。你先走吧。

一起走啊。老猴不解地说。

不行,我还得回原来单位去。

干吗?

哦……跑车啊。

什么?!

我就知道他要炸,赶快走先,远远地放话:你先回去吧,等我过两天忙完了就去找你。

王炮,你给我站住!老猴几步撵上,一把拽住我:怪不得你一个月不见人影,原来你白天上完班,晚上还跑车,你不要命了你?

哦……这个……工作需要嘛…我抓抓头笑着说。

哼,工作需要?妈的,是不是那姓张的老狐狸又拿你不当人了?走,我找他算帐去!

别别别,这回改我拽住他了:这是我自个没解决好的事,和别人没关系,你别乱放枪……真的,是我自个自动请缨的。

老猴不动了,用一种说不上是什么表情的表情看着我,过了半天,出了口长气,从喉咙里蹦出一句话来:你啊……你看看你这窝囊劲跟熊猫是的……。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1

老猴押着我去了老公司隔壁的小饭馆。

我其实一点也不饿,中午那几只猪脚还顶在胃里没消化完呢。就是特别乏,好象刚被暴打了一顿,转个身都能听到骨头响。上过夜班和习惯性失眠的人都知道,连续缺觉绝对让人食欲不振。我是真怕松松块块地往下这么一坐,不睡个三天三夜是再也起不来了。

老猴,我真的不想吃。我拖着长音说:再说已经到交车的点了,我得带点紧取车去……

我知道。我这不是买给你的。老猴自顾自站在明档旁指着菜牌跟老板点菜:您给我上最快的菜,一荤两素就得,汤不要……对,带走。您帮我包严实喽,保温,还最好别露汁。谢谢。这钱,麻烦您了。回见。

然后掉脸对我:走吧。

上……上哪啊?

去拿车啊。老猴拎着东西,大踏步向前。

哎,你给我等会,我跟在后面眯缝着眼喊:你也去啊?

老猴走到我那下堂妻旁边:钥匙。

干……干吗?

今你当陪驾,我开车。老猴看着我威风凛凛地说。

啊?

驾证摔出来的时候,我就傻眼了,老猴剃了个青皮在相片框里目光呆滞。

你……你什么时候考的证我怎么不知道?

哼,你能知道什么?老猴特不屑的样子。

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啊?

你也从来没问过啊。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我打哪问那?

那你从来没问过我我打哪告诉你啊?

就在这鸡生蛋蛋生鸡的当,老猴已经熟练地发动了车子,把计价器的牌子往上一推,一打方向盘就滑出了泊场上了路。

你啊,你就给我闭上眼睡吧。

那怎么成,睡着了你把我拉去卖了我都不知道。

老猴气乐了:就你?倒贴钱都没人要的主。甭废话了啊。

我闭上眼,然后又睁开:唉。我睡不着。

怎么呢?你不一直吵吵着困吗?

我没试过在副驾的位置上打盹,我挑床。

嘿。我说你将就点吧。你不明还出长途呢吗?不是怕碰到条子我非把你塞回宿舍不可。你妈真是一点没说错,这么大人了办的都什么事!你把椅子放倒了,舒服点。

那不能,呆会怎么上客啊。我跟你说啊,你只能找有上下客标记的地方停哦,不然给抓住了一准罚款。

知道了知道了,你睡你的吧。

好。

过一了会:老猴。

恩。

你别说,你关这铁笼子里还真挺合适的。

靠!你丫还有完没完。老猴恼羞成怒跟我挥了挥拳:再罗嗦我扁你哦。

车子一晃一晃地象个摇篮。我很快就睡过去了。

睡啊睡啊,睡的这叫一个香。迷迷登登地好象有人上来然后又有人下去,一开始上下客的时候我还能稍微睁下眼,后来就连这点力气都丧失了。眼皮沉地象用强力胶把上下眼睫毛粘住了。朦朦胧胧中还一直能听见其他人说话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片段,有时候象刮铁锅一样扎耳朵,有时候象小虫子哼哼,有时候象三伏天冰在井里的西瓜一刀下去裂开瓤咬一口又沙又冷又…又甜……渴,想吃西瓜。我哒叭着嘴。

车子好象停了停,过会又开了,我妈端着西瓜过来轻轻推我:炮子,炮子。

恩~~~~~我奋力睁开眼,老猴递过水来:来,胖子,喝口水,康师傅冰红茶。

你去买的?我咕咚咕咚地灌了半瓶丢在一边。

恩。梦见吃西瓜拉?

对。夷,你怎么知道?

你口水流了一车了,我能不知道吗?

几点了?

快1点了。

我跟你换换手吧。我挣扎着努力把自己坐直点。

不用不用,我这开着正带劲,瘾还没过足呢。你再接着睡吧。呆会我不行了你再换我。

老猴把磁带的键按下。

喇叭里滋拉滋拉地空走了一阵,然后邓丽君的声音就又滑了出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他围绕着我,我每天都在祈祷,快赶走爱的寂寞……如丝如缎的感觉罩住了头脸,四肢乏力,这会我才觉得以前劲刚刚地听这带子好象有点浪费资源,什么叫靡靡之音啊?原来就是要在这种懒洋洋软绵绵眼皮慢慢变成自由落体的状态下听最合适。这跟刚才不一样,意识不是被一张黑网突然降临给掳去的,而是好象无数个细小的瞌睡虫龇牙咧嘴地慢慢从脚指头爬上来一直钻进鼻孔里钻进心里去。昏过去之前依稀记得老猴低低地嘟囔了一声:胖子,1年前给你的带子你现在还在听啊……

这一觉睡得比刚才还沉,简直什么知觉都没有了。再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竟然不知道是在哪。

过了好半天,好象又睡过去了,但忽然猛地睁大眼就真醒了。

这才发现车子是停着的。熄灯熄火的,驾驶座上也空无一人。

我开车门下去,把车门敞开,活动活动手脚。看看表,已经快3点了。四下寻摸。

我这脑子等于是人肉GPS,全城报的上名的建筑物基本上都印进去了。一打量就知道是在永和医院的偏门。

瞅瞅四下没什么树,心想不应该啊,就是老猴跑远点猫一地放野尿也不能这么久啊。

绕着车子转了几圈,靠在车帮子上抽了好几根烟,正琢磨着丫是不是要来个大的呀,就见老猴一溜小跑地过来了。

呦,醒拉?

你上哪去拉?把我一人落这。我还琢磨着你是不是拉野屎没带纸起不来了呢……

滚你的!老猴虚踹我一脚:我上医院给一朋友送饭去了。

有这个点送饭的吗?

恩,没事,我医院有熟人。老猴好象不太愿意多说,所问非所答的对付了我一句。然后说:上车吧。

我拦住老猴:今差不多了,我先送你回家。

不行,胖子,你这状态还是我送你回家吧。明你直接去上班,这车我负责给你交。

那那成啊,已经麻烦你一个晚上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好了。

我说的是实话。

我心里早过意不去了,只不过因为刚才实在大脑已经不听使唤了,才受了老猴的人情:来,把钥匙给我吧,我送你回去。3C3651E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老猴看着我不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过了好一会,他咬着牙笑,说:王炮!我心里一哆嗦,他一喊我大名那就表示要来真的:你一直都这样,我不搭理你的时候,你要上门来找我帮忙。我要是主动帮个什么忙,你就又推三阻四地怕欠了我的人情,你什么意思你?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吗?告你,我忍你很久了……我…我就他XX的是张卫生纸,你也不能用完就丢啊!

我……我说什么了我?我被他一炮给震蒙了,站在那手足无措。

老猴二话不说,把车门打开,插上钥匙发动好车子,再把我塞到驾驶座,把副驾那边的门也关好。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只有一样,把他自己关外面了。

老猴?

走你的吧,以后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老猴掉脸走人。

我愣了愣从车窗里喊:你要干吗?

就见老猴伸手招了另外一辆计程车坐进去,身子进了一半的时候,又探出来对我恶狠狠地喊了句:我回家!

15

回到宿舍我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老猴现在怎么这样啊,老是莫名其妙地就炸,才给个蜜枣就打个巴掌,简直喜怒无常啊。我皱着眉想。虽然还是很乏,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点睡意都没有。忽然想起明天要见到高总,正好把衣服还给他。

爬起来开了灯就一通乱翻,好容易在一堆旧报纸里找到了,好家伙,全成霉干菜了。

抱着盆子我就去了盥洗室,打开龙头等了半天没水。靠!

又回到宿舍,坐在床沿上一琢磨,反正就穿了一天,人家老说一水没下的新衣服,那就是说只要没下过水就还算是新的。恩,这水停的可真及时啊。既然不脏,那不熨熨就得嘛。拎着暖瓶又直奔锅炉房。锅炉里的红线停在6度那档,我一看就泄了气,这么一大锅多咱才能到沸点啊。在锅炉房等了好半天,忽然我福灵心至,一拍大腿,心说你可真笨啊王胖子,烧沸那是给人喝的,你熨衣服有点烫手就行了。灌好两暖瓶兴兴头头地回来,

把温水倒进不锈钢茶缸里,把高总的霉干菜铺桌上,我就熨开了。心想,哼,我妈还托他来照顾我,看,虽然文不安邦武不能定国可我这不吃喝拉撒洗熨烫样样都能自己来得吗?这小子还拽……神神叨叨的,八成得了甲亢……恩,怎么这折儿老熨不平啊。一边瞎想一边干活,熨着熨着,我就不行了,眼皮越来越沉,终于象被高空殂击手一发而中的猎物一样毫不含糊地栽在床上。

胖子,今早啊。三子和我打招呼,照旧打了两碗豆浆给我放小桌上。一碗葱油条末一碗白糖桂丁。

我端起来一闻,这个香啊:恩,那什么这不是今要出差嘛。

奥。三子想了想问我:胖子,你是不是认识一人,长得瘦皮猴一样的没事还老耷拉个脸?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诧异地问。

三子把手窝在嘴边给我打小报告:我今四点就出来摆摊了,出来就看见丫蹲那呢。就那,看见没就那灯柱子下面。

他在那干嘛呀?我真是惊讶了,心想昨不到三点他不就家去了吗?

看见那一地的烟头没?丫就蹲那盯着你们那楼溜溜地抽到天亮。刚在我这喝了碗豆浆,就你出来的这前脚才走的。

那你怎么知道他认识我?

我听他嘟囔的,说原来这就是王胖子老叨咕的三子豆浆啊。这不,照着你的老规矩要了一模一样的两碗。

我这心就象被什么东西拽住了,窦率失常,七上八下的这个难受,老猴他,他……他不回家在这干吗呀。

三子四下瞅瞅鬼鬼祟祟地凑到我耳朵边:王胖子,你丫是不是欠他钱啊?不是我说,这小子长得可真凶,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交完车匆匆忙忙地赶到公司。

高总已经拖着行李箱在楼下等我了,看见我就一皱眉:王胖子,头回坐你的车你就迟到,真是不给我面子。

啊?我心想这早交通拥挤是本城头大难题,多少年了都没解决,你又不是不知道,就这我还是一溜小跑跑过来的呢,奥,对,这位是不知道,八成从来没挤过公共汽车。

正在心里给自己辩解呢,一看表,我乐了:高总,我没迟到,是你早到了。

啊?真的啊?高总跟我一起去取车,嘟囔着说:嘿,这个死陈向阳又给我把表调快了。

帮高总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顺便把报纸包递给高总。

这什么?高总打开一看就狐疑地问。

你的衣服。我指着那三条原来象霉干菜现在象海带一样的东西说:我将就着熨了一下,不过没熨完就睡着了。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奥,那你还拿回来给我干吗呀。高总随手把它丢进了后备箱。

嘿,好嘛,我又忘了这位也是一衣服一脏就不要的精英。

我低头跟他走,忽然发现新大陆是的喊了起来:高总,你这鞋……

一双和我一样的正宗北京布鞋正套在他脚上呢。这鞋穿他脚上看起来简直就象是谁的恶作剧,不用化装就利马可以到街坊剧场演小品的那种。

高总把脖子一梗学我说话:我这鞋挺好我这鞋。

看他那样,我更想乐。

车上了路,开出好一段去,高总才憋不住地告诉我:陈向阳说你这鞋好看。

奥。我心说,我说呢,他在这较劲呢。

哼,我可是跑遍了全城才买到这么一双啊。缺货!现在我相信你说的话了,王胖子,看来还真是全城的大款都改穿它了。

对了,高总,最近怎么没见陈总啊?

他忙着跑工地呢,我们俩各管一摊。本来这种打交道的事我顶烦,可陈向阳不能坐长车,出城就吐。到什么程度啊我告你,能从这条高速公路的打头收费站一直吐到最后一个,整个活受罪!头回我不知道,他也不说,结果都把我吐傻了,心疼啊。这他吵吵着要来呢,我给他挡回去了。不找事吗?

高总。

恩。

……问句不该问的啊,公司知道你们俩的事吗?

高总很仔细地想了想,又扒着手指算了半天,然后用一种毫不肯定的口吻说:应该…没人知道吧。具体我也不清楚。

喝,高总……你这日子过得,还真……

我管那些人干吗。高总不解地看着我:他们过他们的,我过我的。他们只是我同事,又不是我朋友。是不是?

是。我点头。

所以我老跟陈向阳说,叫他不用总端着,多累啊,一般没人会往那上面想。

这倒是。我又点头。我一开始不就没有吗。

过了会,高总又说:我跟你说王炮,我们俩的性格都是不太容易有朋友的,所以,你…他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管对陈向阳还是对我,你……都比较难得。

高总的那句话,就象一棵树扎在我心里了。而且,还是好大一棵树。

我很想告诉高总,其实我的性格也不太容易有朋友。想来想去,除了老猴就是驾驶班的一班哥们,好吧,三子也算,我在他那雷打不动地喝了这么多年的豆浆,恩,张头,张头也算一个吧,老狐狸其实人不坏就是太板了点,新单位大家也都对我不错,黄姐刀子嘴豆腐心大林小范爱犯贫小储简直把我当她们家泔水桶一样喂着据说只有她爸爸能享受这个待遇,就连楼下的阿保看到我都屁颠颠的非要把他的虎皮让我上上身……还有小学同学中学同学,毕竟一个班毕业的,还有我们四合院里住的街坊李婶马叔丁子小快板甚至住七桥那片给我送过锦旗的那两口子,就他们家那条狗也跟我够亲的,看见我就站在我鞋上练金鸡独立回回都能尿我半条腿……恩,这样算下去就没边了,咝,这么说我还真朋友不少呢,那你还跟人家瞎攀比什么呀……

我心里这正合计呢,小不在意就错过了表忠心的最好时机。我一看高总在后边已经霹雳啪啦地翘起腿拿手机打上游戏了,一边打还一边吆喝:炸你丫的,吃你,敢轰我,我反击,我再反击!

我笑了,这小子哪象个总啊。

其实无论他也好,陈向阳也好,他们在我面前表现的都和在人前不太一样。

是不是就是因为在他们心里,我是朋友呢?

那我呢?既然我有这么多朋友了,那这俩在我心里到底算什么呢?……其实除了老猴是发小,那就跟兄弟是的没话说,其他的最多也就是熟人而已。什么是朋友?朋友往宽里说应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妞同泡有屎同吃往窄里说最起码应该互相了解臭味相投还有借钱不用还。谁是我的朋友?刚才列了这么一长串出来,其实没有一个是我的朋友。

忽然推导出自我有史以来居然就没有朋友的结论,真是不禁让人大吃一惊。哎呀,真是幸好发现的早啊,还可以成为挽救对象。现摆现的就有俩名额。好,那一瞬间,我内心下了决定,从现在起,这俩小子就是我王胖子的朋友了!

正想着呢,铃手机响了。

喂?高力强。高总摸了下别在西装上的挂线耳机控制器低沉地说,然后就啊了一声变调了:你起来了?睡得好吗?吃了吗?王炮?在呢。开车呢。挺好,不错。那是,你的话什么时候错过。没说话,我跟他能有什么话说,我打游戏呢。啊?不知道啊,刚才看他那龇牙咧嘴呢后来又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我腾地脸上就烧起来了,这小子不是打游戏呢吗?怎么全看见了,这什么眼神啊。

他那还没完呢:…现在?嘿嘿,现在就象烧好了的煤球,黑里透红……啊?我没说什么呀,八成丫吃坏肚子了吧……知道了知道了。这就挂拉?再说会吧。喂?喂?

挂拉。高总幽怨地横了我一眼:看到没,问你的话比问我的还多。

16

原本要6个多小时的车程,刨掉休息时间个小时我就开到了。

没法不快,大部分时间都维持在17码以上。高总是见不得别人超我们车的主。刚上来因为有陈向阳的经验,再加上身体不在最佳状态我一直保持平速。被人超了几,高总就不乐意了,忍了忍没忍住,说:王胖子,你早饭吃了吗?

吃了啊。

吃的什么呀?

豆浆啊。

那难怪呢,他做恍然大悟状:稀汤咣水的是跑不快。

我一听这不是拿话挤兑我呢吗?你要快是吧,行,今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光速出租人称魔鬼终结者的张头用地狱式培训法训练出来的终极杀阵。

我一拔方向盘,换到内道上就踩足了油门。

要说这车还真是好,一口气就连超5辆,高总高兴地直嚷嚷:对……是就这样,超丫的!

他还不满意:王胖子,能再快点吗?

可以啊,那有什么问题。我占着超车道一直往前,一辆接一辆的超。这小子扒在后车窗上每过一辆就握着拳头从头顶往胳肢窝做拉杆运动:也!也!

不一会,后面有人也和我们较上劲了。有辆四环素一直贴在屁股后头,直打灯,见我们老不让,干脆按喇叭了。

操!真他妈没耐性,王胖子,不让!憋死他!

那怎么行,路有路规啊,再说了没准人家有急事呢?

……那好吧。他松了松领带说:等他们过去了,咱们再超他。

我瞅准了位置,换到一重卡前面。刚换了道就发现不好,四环素是过去了,可紧跟在它后面又一重卡过来,一下子换到了我们前面,这下把我卡中间了。

高总那脸夸赤就耷拉下来了:你看看,让你当的这烂好人!DF5A7F8DD9792CC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当夹心馅饼的当,他就这么一直赖不鸡鸡地倒在后座上,鼓着个腮帮子给那生闷气。

我心说,你多大的人了呀。

一直卡到下个叉口,前面的重卡才挪开大屁股跟我们说了撒油那拉。

高总一看立刻跟打了兴奋剂是的,重新来劲:王胖子,上!

我狗啊我?

不过,我也憋了老半天了,跟在重卡后面光吃屁了,这会抖擞精神,刻意卖弄,一个接一个的就超到了最前面。

高总这个兴奋啊,直搓手:哎呀,怎么这前面就没车了呢……大白天的你说他们都干吗去了呀?

估计在后面竖中指呢。我也挺高兴,开的是爽啊,就好比自带着拉拉队踢球,还是踢的主场。进了球群众们激动不说,自己也是格外的斗志昂扬啊。

这一路上,高总算是找到赛车游戏的真实版了。

中间在路边一休息站打尖的时候,他嫌饭不好吃,没吃两口就撂了筷子。就是一个劲催我:快点快点!这么难吃跟猪食是的你也能吃这么香。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自打你来了以后,公司食堂的大师傅们都又找回了自信了……

最后催的我实在急眼了,一边抢是的往嘴里扒着饭一边满嘴饭菜的含糊着说:高总,我就是一骡子,干活前你也得允我上上料吧?

呃……高总没词了,估计在那内心惭愧呢,过了半天特温柔地说:行,那什么,你慢慢吃吧,多吃点啊,不行,我这份也给你,我呢就留着肚子等着晚上吃好的喽……

恩?晚上吃好的……晚上有好的吃啊?

废话,你不看看我谁啊。

那……那都有什么好吃的啊?

你想知道啊?我拖泥带水地含着一帮菜叶子直点头。高总笑眯眯地看着我:想知道那你就快点吃,然后赶快开到了,不就知道了吗?

要说人总就是总,这小胡萝卜拴的真有技巧。

我一声没言语就用最快的速度扒拉完,喝了口水就上路了。

继续上演终极杀阵。高总很满意超车间隙拍着真皮坐垫在那感慨:哎呀,真是物尽其用,物尽其用啊。

高总。

恩?

你这是说车呢,还是说我呢?

嘿嘿,都有都有。王胖子,你这风格我喜欢,跟我以前开车一个样。

你以前也开啊……

对,那不后来出了事故嘛,结果给我心里落下一病根,手摸上方向盘就抖霍,开不了了。高总不无遗憾地说:其实就能开,陈向阳也不敢让我开,那把他吓怕了……

奥。

可这速度感是瘾上去了就下不来了,只能玩游戏过过干瘾。现在好了,你来了,你不知道前面那个司机软脚虾一样我顶烦坐他的车,那叫一个没劲,让他快点跟杀了他是的。哎,王胖子,今开快车的事你可别告诉陈向阳啊。

奥。

咝,不对啊,你怎么今这么简洁啊……你不以前话挺多上车就跟开了闸一样,要不然头我也不至于被你逼得掏刀子抗洪……

……我今嗓子疼。我心想总不能告诉他我精神不济这会刚吃饱了饭血往下涌正在集中意志和困劲作战呢。

就这样一边有一答没一答地和高总说着话一边开着高速车。

高总从头到尾毫无疲色,那真是西装布鞋谈笑间车飞烟灭。

等到了目的地,我路不熟,进城就了不少时间。根据高总打电话问的路终于找到地方,把车停好,我长出一口气就瘫在座位上了。定了定神,下了车,帮高总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拿出来。高总先前打电话通知来接的人已经迎上来了。

他们亲切地一一握手说着场面话,我点根烟在一旁边抽边看。几个人拥着高总就往宾馆转门去了。高总走到一半扭头对我喊了一声:小王。

恩,当人面,他就不喊我王胖子了,这派头摆得还挺足。

我跟进去,叉直了腿坐在大厅的休息椅上。高总那边边站着和一个头头摸样的人打着哈哈,边摸出身份证递给其他人,等着人家很狗腿地帮他去办理住店手续。

我这根烟抽完了,他们那也好了。自有小弟把行李送到房间。

头头谦笑着说:那什么,高总,您先休息休息,晚上7点咱们楼下见。

行行。小挥了下手目送对方集体撤离,高总弹着房卡踱到我跟前。

我站起来,他就往我背上一拍:走吧!……。恩,怎么这么湿啊,外面下雨拉?说着还纳闷地往外瞧。

没下雨,我没好气地说:我这是热的!太全神贯注了,没法不从里面湿到外面,就跟才洗了桑拿。

王胖子,你还真特别,高总乐了:不发洪你就要发汗你丫水分还真多啊……八成是液体做的吧?!

17

开了门,我就一个猛子扎到床上去了,心想哎呀可该让我美美的睡上一觉了吧。

忽然听到开箱子的声音,抬头一看,高总正在从行李箱里往外拿东西呢,洗漱用品换洗衣物丁里光郎一大堆。

高……高总?我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你的屋啊?

恩。高总打开抽屉把换洗衣物放进去。又把洗漱用品抱到洗手间。

我跳起来,慌手慌脚地跟在他后面:那……那我的屋是那间啊?

也这啊。高总一一摆东西。

啊?我这一惊可非同小可。

我和他?一个房间?这……这算那出啊!

怎么?你嫌这间不好啊?你凑合点吧你,我知道这家饭店虽然标着五星其实够不上五星的水准,我也不太满意,可在这算最好的了,你就想换也没地换啊。

不不不,我摆着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我抓抓头:我是想你这么大个老总和我一司机挤一间不是太委屈你了吗?

那两人出差不都这样吗?人家给安排的,噢,你两男的,还给你一人一间啊?再说人给的标准还行吧,好歹是个套房,还带一会客室呢。高总说着就拉开领带开始脱衣服。

啊?你干吗?我倒退一步大喝一声。

吓了他一跳,动作停在那就愣住了。看着我,过了会自己明白过来了这脸色可就变了。

王胖子!你想什么呢你!高总涨红了脸气得眉毛鼻子直抽筋话都说不全了:你……你以为……你以为我这是…想和你…有…有,有,有猫腻呢……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哼!哼!他指着我喘粗气神情是又气愤又尴尬还……有那么点,恩,怎么说,失望?受伤?

亏我还把你当朋友,你好啊你……你好啊你……你好啊你……

得,又来了,不过这这复读机大概是升级版的,握着拳头目露凶光看样子是想打人啊,其实我心里真的很后悔。看他这架势,纯粹没往这上面想,我这么想他实在太不是东西了,换我也想上去抽人。

……高总……你……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我误会你了,我错了……

王胖子,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他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拳头就噼里啪啦地爆起了骨关节。

关键时刻,铃电话响了。

高总从裤兜摸出手机,按了接听键就吃了呛药一样恶狠狠地喂了一声。

然后才说:恩,到了,才到。住下了。一间啊……好半天他光听没言语,不耐烦地点头说行行行,不过声调已经慢慢降下来了。我心想,有陈向阳的电话这么一隔,大家就把这个揭过去吧,以后真是不能乱想……太伤人了这。

没承想忽然高总旱地惊雷一样来了一嗓子:陈向阳,你少这给我贫,我品位还没那么差!

叭,按断了电话,瞪着我的眼睛简直有牛眼那么大。

坏了,连陈向阳的电话都敢挂。火气真是不小啊。

我低着头。没人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我心想再呆着实在太尴尬了:那什么……高总……我下去看看车停好了没……我走到门边,就去扭门把手。

高总忽然一个移形换位就过来了,啪地把门按住:你给我站住!

我看着高总,他也看着我,他的表情让我想起他早上在我心里栽的那棵树,王胖子啊王胖子你是真不配人家拿你当朋友啊。

我还从来没这么内疚过,嗫嚅着说:高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许是我发自内心的痛心疾首状缓解了高总的怒气,他二话不说把我拽到会客室,指着三人沙发冲我冷笑:瞧见没,这几天你就给我睡这吧,现在我们俩可一人一屋了,你安心了吧?告你,你要敢多迈过来一步,我就敢把你这腿给下了,你信不信!

信!信!我使劲点头。

哼!高总摔手走人。

我在沙发上坐了坐,不错,挺软,又躺了躺,还行,翻了个身,恩,就是窄了点。算了,对付几天不就回去了嘛。

墙上的钟吧哒吧哒地走着,我把手掌交叉着枕在头下,一直看着天板。

高总在墙那边丁里光当还那且收拾呢,恩,衣服架子响,抽屉响,箱子拉练响,电视响,唉,这小子还有电视看,倒水的声音,靠,他还有水喝……我环视我这边,就三张沙发一条茶几还有几幅画。画里的人一看就是抽象派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那么瞅着我,眼神里好象还特同情。过了会,那边光一声,门响,锁响,希希梭梭的水响,然后哗拉一下的马桶响,再笼头响,再锁响再门响……哎呀,受不了了,我跳起来扒到门边,探头探脑地往里望,嘿,高总穿着鞋翘着腿靠在床上在那舒舒服服地边看电视边喝水呢。

王胖子,你鬼鬼祟祟地在那干吗?这小子阴了八几地开腔了。

高总……你看你这什么都有,我想拿那一样或者想上个厕所都不行……

我知道,嘿嘿,我看不憋死你丫的!高总的表情有点早在山人意料之中的得意劲。

那什么……我请求人民政府给我个宽大理吧!我哭丧着脸说。8DC738675C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高总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从床上翻身下来走到我跟前,两手一背:王胖子,算拉算拉,我跟你这没心没肺的小子也记不起来这隔夜仇。

高总一笑泯恩仇,我如蒙大赦,心里长出一口气,甭提有多高兴了。

跑前跑后地献殷勤:高总你要不要喝水啊?高总你要看那个台啊?高总你有什么要让我帮你办的吗?

弄到最后高总一拍桌子:有,你丫给我安静地呆会,不然我还罚你到会客室去关禁闭。

那好吧。我爬在床上睡了没一会,就又想起事来了。

高总……

你又怎么拉?你能不能让我好好看会电视啊。

不是…我就想问问这电话能打不?

能啊,它放在这不就是打的吗?高总没好气地。

可我想打的是长途啊。

噢,想打你就打呗。

长途啊!我看着他又强调了一遍。

王胖子,你丫真烦,告你了想打就打,高总冲着我吼了一声:这电话费到时候算房费里,最后都他们结帐,不是我掏钱,别说你打回家,你他妈就是打南极也没我什么事!听明白了没有?

哎,你早说啊。我没等他说完,就冲到小冰柜旁边,把里面的小吃零嘴酒板汽水全捋了出来,用桌上的洗衣袋美美地打了个包。

高总看着我忙乎都气乐了:别忘了还有那一性拖鞋一性牙刷牙膏洗发精沐浴乳……

跑不了它们的……我兴兴头头地就往洗手间窜,身后响起了高总不敢相信的倒吸冷气声。

18

晚上饭局的时候我就带罪立功了。

高总真没说错,也不看看他是谁啊。

看看人这地方,美食如云食客如织,古香古色跟作坊一样,我就好象是猛地一交跌到了前清,看着那些个身穿古装的男女服务员直眨巴眼,声势夺人啊。一扭脸,关老爷倒提青龙偃月刀在一圈红灯泡里单手拂髯怒视众生,恩,我点点头,心说难怪啊,有您老这把刀在的地界那一准便宜不了。

跟着领座员众人拥着高总穿绕柳过假山小桥。我就跟在大部队后面责无旁贷地担任起了掩护工作。

等进了包厢我就忍不住心里喝彩一声:假如一个人的面子可以用菜码来衡量,那咱们高总可真是扎扎实实地长了张大脸那。

两小姐往门边一站,门神是的请大家落座。光谦让座位就了半天功夫,我看着菜心里这急啊,心说姓高的你快把你平常那嘴脸拿出来,赶快坐下了,咱们不就可以开吃了吗。结果到了也还是他坐了主位,这时间的多冤那,然后依排下去是对方单位的大头目二头目三头目和其他喽罗。嘿,还别说真跟梁山是的,随便什么喽罗也都有一名号,名片一掏上面全是头衔,在座估计就我白板。我坐在末座正在高总对面,还有人上来和我直谦虚:哎呀,让您坐这真不好意思,要不咱俩换换?

哎,不用不用。我连忙摆手:没让我坐加座就不错了,这挺好,谢谢谢谢。心说,你也不看看你那地离菜有多远,你当我傻子啊。

人乐了,冲着高总说:高总,你这位书记很幽默嘛。很随和嘛。

尊称司机是书记,是打南方开始叫起的,不光是谐音,还因为书记是舵手也是专司掌握方向盘的。后来就打那都这么叫,因为谁都知道在国营体系或者老派一点的单位里司机和会计都是头头们最贴身的人。

象我今天,估计在他们眼中,就应该是相当于敬事房总管太监的地位。你当一头头面夸他的下属,两边都讨好,这种马屁太节约能源了。

果然高总点点头,跟夸他是的,还得意地臭现:恩,我们小王技术不错,今过来才了四个钟头。

众人一听,又假装大惊小怪的夷哦赞叹了一番。

我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心想寒暄也寒暄过了你们这就该开席了吧?

谁知专管催菜的头头拍拍了手:先上酒吧。

小姐应了,不一会就莺莺燕燕地上来几位穿旗袍斜挎彩带的女的,一人手里一瓶。催菜头头又假装请高总挑选了一番,在高总和大头头的互相明里谦让和暗里较劲下终于平衡了价格酒精度品牌和促销小姐身材长相等多方综合因素,选定了几种。我这汗要下来了。

又专有负责司酒的头头把酒一一斟上,每人面前三种杯子,红白黄,三中全会。我一看这阵势就有点明白了,宴无好宴啊,看样子这一准是对方有所要求,这种要求还不太容易被高总接受,他又是公司一把手,其他的招数全没用,直接酒桌上见吧。

我看高总,这小子谈笑自若,浑如不见,看样子不是胸中有量就是智珠在握啊。恩,行,我在心中一挑大指,跟这种上司出来还真不跌份啊。高总我就在这化食欲为力量,以吃来代表我对你的敬意拉。

对方大头头举杯为号,高声说:来我代表公司首先欢迎高总的大驾光临,恩,还有王书记。

大家齐吼欢迎欢迎。

那咱们是不是开始吧?大头头象征性地拿起了筷子。

我心说,就等您这句呢,伸手就开始夹菜,和我同时出手的还有好几位,那身手一看就知道是酒精考验的高手。眼准手狠,杀气腾腾。这些都是负责陪酒的。级别高的头头们打头阵的当,他们要抢着先机先吃点菜垫垫底,好接下来轮番上阵。我一看,今这是要车轮大战呀。不过,酒我虽然不行,论抢菜,我王胖子可真是多力芝麻糊真是不含糊要么不出手出手就不留活口。

我使出毕生绝学,一双筷子指南打北,端得是出神入化延绵不绝。那几位一看不好,知道这是碰到对手了,立刻使了个眼神,几个人就要开始布阵。嘿,这还能由的得你们,你们敢七剑下天山,我就敢一剑寒山河。我这虽然眼观六路力敌群熊,但依然耳听八方。

我支棱起耳朵,知道高总也正在舌战群儒呢,和大头头们几个你推我让,场面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可原则问题全被丫一笑带过,实在逼得紧了就偶尔语带双关,词中要窍,说的大头头直掏手绢擦头,笑说:哎呀不要光说话了,来来来高总尝尝这个,恩…怎么分量这么少了…那尝尝这个,这家馆子在我们这里是很有名的,吃菜吃菜。

这头一阵顺利通关,对方是半点便宜也没占着。我心里这美啊,恩,就是吃太快了有点堵的慌,扭脸对小姐说:小姐,麻烦能给我杯茶吗?小姐被我吓了一跳,然后乐了:我一年站这这么多顿,就没看见有人能吃成您这造型的。高总这才一看我,立刻皱了皱眉:小王,赶紧,去擦擦你那脸。

小姐把原本该最后上的手巾先给我使了一条,然后递了茶来。谢谢,我接过来,吹了吹,刚要喝。第二阵就开始了。

哎呀,王书记喝什么茶嘛,要喝喝这个。咣,一瓶高白就垛在桌上了。

我,我不能喝酒。

明天又不开车没有关系嘛。

嘿嘿,真不能喝。

王书记不能喝酒,啊,讲笑话讲笑话,那一定是高总能喝了喽。高总,来我敬你。

高总就在这个时候看了我一眼,啊,这眼神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平淡中夹着威胁,威胁中又带点求助,求助中还似乎有三分幸灾乐祸。这什么眼神那这是,看得我毛骨悚然不寒而立。

高总微微一笑,说:小王啊,你今天就破个例,超水平发挥一下吧。

……

这下我才明白,怪不得刚才上酒的时候他满不在乎,八成那会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拿我垫背呢。

他这话一发,接着就没办法了,刚才几个手下败将可算逮到机会了,给我这通猛灌啊。

还是混着喝的,几个回合下来我就觉得高了。

人是飘起来了,但意识还在。

我后来就一直乐,开始话痨,从中东局势到人大会议从曼联到皇马从体制改革到下岗动态,砍得是两眼发亮滔滔不绝,据说大小头头们试了N都愣没能插上话。

一直到最后,小头目们提议饭后余兴节目去唱K吧,手一挥,就进来几个美女。

众人正欣赏之际,我咕咚一声就掉到桌子底下去了。

高总不动声色地把我拉出来,跟头头们说:真不好意思,看来小王今是高了,不如就到这里为止吧,你们也累了,心意我领了,再陪就太过意不去了。

被送回宾馆,搭我进电梯的时候,高总就发话了:王胖子,你今天可真行啊。

我一听就美上了:嘿嘿,高总,这话该我说,你可真能阴我啊你。不过算拉,谁让我今得罪你了呢,我现在可算是带罪立功了吧?

得算得算。高总笑咪咪地点头。

你今喝了多少?

不多。

我可真是超水平了。

我知道。

扶我进了屋,我就倒在床上。头一挨着枕头就不行了。高总去关门的当,我模模糊糊地说:我最后那招怎么样?我知道……这美女计…你一定不喜欢。

高总晃到我眼前:哼,我就知道你丫是故意的,真晕了怎么也没见你忘了把点心都打包啊。

我嘿嘿嘿地笑。

可你也不能一直抱着它睡吧?来,把它给我。我给你放冰箱。

我不。我闭上眼,翻个身,虽然意识涣散,但扔紧紧地搂着我那一白塑饭盒,甜蜜地呢喃着:包子,我的包子……奶黄的。

19

不知道是酒精的关系还是缺觉的关系,我这一睡上就没了完了。

被高总踹醒的时候,还茫然地问:恩?高总?天亮了?

高总站在床边和蔼地说:王胖子,睡的香吧?

恩,还行。我翻个身打算接着再睡。

啪的一拍桌子,高总的声音就在空中来了个不定向爆破:还睡?你猪啊你!2秒钟之内你丫给我起来!

我了1秒钟反应,接下来1秒钟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我挺!哎呀,高总,对不起,是这席梦思太软,不是我浪费时间。我再挺!

这下是笔直地站在高总面前了。

高总捏着鼻子倒退一步,继续发号施令:你给我刷牙洗脸去。最好再洗个澡,把你这身衣裳换换,又是汗又是酒,熏得这屋里跟臭豆腐厂是的。

诶,好咧。我转身进了洗手间,刷牙洗脸。

高总在外面边拉窗帘开窗户透气边那中气十足地穷得得:我算服了你了王胖子,整个溜溜的睡了一天,早上就算了,中饭的时候我打电话过来,响了几下就一直占线,没办法只好打到总台让服务员来看看怎么回事,人门都快敲破了,你这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说我下午这会开的闹不闹心吧,我琢磨着没准你出去逛去了吧。好容易结束了赶回来这么一看,嘿,好家伙,你丫还那睡呢,还把电话给撂起来了,你说你这么能吃又这么能睡,你可真不是一般人那你,你这是猪八戒转世啊……

我挂着一嘴牙膏沫子探出头来:高总,你有刮胡刀没?

高总没好气地过来,打开盥洗台旁边的小橱,拿出一个精巧的电动须刨递给我:那。DED97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谢谢谢谢,我接过来摆弄了半天也没找到开关。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那!高总拿过来帮我打开开关,它滋地就响起来了。

我这不没用过吗,我都是用的刮刀。我讪笑。

高总把须刨在脸上比划了一下:那,就这么用,比你用刮刀方便,不上胡泡都行,还不会割破脸。

我接过来,贴着下巴这么一使,胡茬应声而无:恩,真是不错。

不错吧?高总美孜孜地臭现:陈向阳给我买的。

奥。

看见没,这电动牙刷。高总举起一个大肚子小圆头牙刷,我刚才就看见了,还琢磨着这牙刷怎么长这么怪啊:也是陈向阳给我买的。

奥。

全蓝色的,陈向阳说,这是我的幸运色。

高总,你们俩感情真不错。

那是。你也觉得吧?高总不需要我回答地就自己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刷完牙洗完脸刮完胡子到浴缸边拧开水龙头,我忽然就愣住了。再拧上。

高总,我站在洗手间门口扭捏着说:这澡我我就不洗了……我没带换洗的啊。

什么?高总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就这么甩两大空手跟我出长差啊?

我……我哪知道啊,我这不是想着宾馆里什么都有嘛。

啊,有了,我忽然想了起来:我后备箱里还有上你给我穿的那身,我这就去把它拿上来。

到会客室我就打算穿鞋去,高总看着我叹了口气,过了会从抽屉里拿出一套睡衣来,递给我:那,这是我替换用的,干净的,你洗完先换上它吧。

不……不用了吧……

那几件咸菜一样的,还能上身吗?你不怕丢人,我还不想带着个子出门呢。

不是高总,我是说,我穿着它可也出不了这门那。

我知道,高总把衣服往我身上一扔,嗡声嗡气地说:你先拿着,我这就到外面街上给你抓两件回来。

高总……

高总已经带上房卡去拉门了,扭头瞪了我一眼:你丫给我动作快点,呆会还有饭辙呢。

出去了,我看着门有点愣,然后门一开他又回来了,站那冲我就一句:我他妈跟你妈是的!

咣门又关上了。

我妈哪有你这么凶,我自言自语地低下头,看着手里软绵绵的衣服。

嘿,我乐了,居然是一件卡通小熊仔的浅蓝色睡衣。

甭问,这一准也是陈向阳给买的。一想到高总这五尺的汉子居然穿这种小姑娘才喜欢的卡通睡衣我就憋不住扑扑撒气,实在太逗了。

洗完澡,换上高总的睡衣。衣服上有股很清新的洗衣粉味,很好闻。穿在身上很软很舒服。

洗干净了人也特别清爽,我站在衣橱的穿衣镜前用大毛巾把头发擦了擦。

忽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镜子中倒映出来的这个房间,壁纸立灯台灯壁灯欧式家具,豪华的床罩和同布料的落地大窗帘,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猛地袭来。我叹口气,想起我那间四壁空空的狗窝,硬邦邦的板床垫着武侠小说的桌子,还有四合院家里的破瓦霉墙,以及自打懂事起就总印在脑子里的我妈眯着眼凑在25瓦的灯泡下在那穿针,穿个四五都穿不进去……

酸啊。

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拎着衣角在鼻子下面嗅着,盘坐在床上就开始拨电话。

又是盲音。

这老猴,上哪去拉,昨晚饭前我就打过一,没人接。今又是。

一想到三子说他在我们宿舍楼下给那蹲了大半夜,我就觉得脑仁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来,莫非三子说的那人不是老猴?要知道长的象瘦皮猴的人多了去了,叫王胖子的也不只我一个,没准只是凑巧,凑巧碰上了……嗳,可这也太巧了吧?

把听筒挂上,对着窗外发呆。

正琢磨呢,电话忽然响了。

我立刻接起来条件反射地问:喂?是老猴吗?

喂,请问这是26房吗?是个甜腻腻的女声。

愣了一下才答腔:对啊。

先生,需不需要特别服务啊?

什……什么特别服务?我没反映过来。

哎呀,先生你好坏哦。对方娇嗔一声。

不是…我刚才打的不是你这。我心想是不是我拨错了,应该没有啊。

哎呀,都一样拉,你照顾别人不如照顾我拉。那边声音扭股糖似地撒着娇:我的服务比她们都好拉。

噢,你是饭店的啊?我这没什么,就几件脏衣服,不过我听说饭店的洗衣服好象都要收钱吧。

那边愣了一愣,然后笑了起来:先生你可真会说笑话,旁边有人吧?咯咯,我这边收费保证比饭店便宜。

那……那我送哪去啊?

不用,回头人家自己上来了拉。吧嗒那边挂了线。

恩,五星级就是五星级,放下电话,我把脏衣服归拾归拾,正在寻摸着往哪放呢。高总就回来了,拎着几个袋子,看样子还挺高兴:来,王胖子,这的东西比咱们那可便宜多了,连我都忍不住买了好几件。你看看,这你的,这你的,这我的,这你的……

他一件一件地往外抖搂,忽然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你给我把衣服都扣起来,象什么样子。

我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就有点红,赶快应了,飞快地把纽扣从肚脐眼一直扣到脖子口。

高总撂下手里的一摊说:那什么,你赶快自己换上吧,我到下面看看他们来了没有。

我说:奥。

高总摸出烟来,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含糊着说:你动作快点啊,我在大堂等你。

2

今吃饭就没昨天晚上那么嚣张了。

一见了我,昨灌我的那几位就自来熟地和我握了握手做嘘寒问暖状:王书记,头还疼吗?昨真是不好意思,让你高了,听高总说今你难受了一天,难怪中饭都没来吃。这都怪我们接待的,恩,这个,太热情了…

我看了高总一眼,他那仰头瞅着空气恩哼地清了一声。

我心说,高总收到。就顺着杆子爬上去了:没事没事……这不…也是…工作需要嘛。心里真想乐:合辙我睡大头觉也成了工作了。

对对,几个脑袋齐点如释重负:没错没错,都…都是工作需要啊。

大头头把我这话听进去了,一点头:恩,看看,高总,要不说你们公司的员工素质高呢,舍身为主啊,好,很好嘛。说着,眼睛扫都不带扫其他几位的。

那几位哪听不出来这是挤兑人呢?一个个面带尴尬地陪笑:我们加强学习加强学习。

进饭店的时候,我偷偷问了高总一声:高总,咱们今天要不要来个反攻倒算呀?

高总小声说:算拉,项目已经开始谈了,再说昨他们已经较量过了,咱这实力在这摆着呢,他们现在不敢再小瞧咱们了,咱们也先看看再说。

果然,这顿饭吃的风平浪静,水面无波。

就中间的时候高总接了个电话,恩啊哈的说了几句,然后递给我:小王,陈总有点指示。

我一看,高总这脸上看不出来是好还是坏,接过来放到耳边说:喂,陈总。

陈向阳呵呵笑了一声:王炮,你到外面去听。

我看了大家一眼,应道:诶。

出了包厢我说:我出来了,现在在走廊里呢。

王炮,你到公司来头出长差,我有点不放心,怕你毛手毛脚地出点什么事,不过我听他说,你挺行的,什么都挺能应付的来,昨还帮他代酒了……

恩,那没什么呀,应该的,应该的嘛。我谦虚着。

没事吧?你可别瞎逞能啊。

没事没事,看你说的,谁都没我自己最宝贝我自己。

嘿,陈向阳笑了一声:那可不一定。你啊……他顿了顿说:高力强没对你凶吧?

没有,那那能啊,他还帮我买衣服还把你送他的小熊仔睡衣都借我穿了呢,高总说他跟我妈是的。我顺嘴就说,忽然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对,立刻就结巴起来了:那什么……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的意思是说……

得得,你别解释了,我又没误会你,陈向阳又笑了:我还不知道他?他这人其实特小孩脾气,不肯让人,但是人是挺好的人,长了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心说,其实你们俩都是特好的人,我王胖子能认识你们俩我真的挺高兴。就是这话说出来太那个我说不出口,一想到高总又立刻很狗腿地打小报告:高总把你送的东西都撇给我看了,就跟现宝贝是的。我都欣赏过了,是挺不错的。

哈哈哈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陈向阳很高兴地笑了起来,然后问:你喜欢吗?喜欢我也买了送给你。

那不用,我用不来那些个高档货。虽然是隔着电话呢,我也赶快摆手拒绝:我啊,还是糟人使唤糟玩意吧。

陈向阳笑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王炮啊,你看我忙了一天下来了有你跟我说会话……这感觉真是挺好的……真的。

我心中一跳,就忘了答话。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他说:行了,你接茬回去吃吧,省得吃亏。说到吃亏,大约又想起了头回吃饭的小刀面,又忍不住一笑,说:拜拜。

回到包厢,把电话还给高总,就见他看都不看我,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

我还没坐定呢,就有人笑说:王书记,原来你们公司有些指示还不能当着一把手的面说啊。几个人同时打哈哈:就是就是,换我们哪敢啊,就没有不对马总汇报的事。

大头头脸上立刻好象涂了一层大宝,度滋润那。

我一看,这不是当着总的面将我的军吗?立刻抓抓头做为难状:哎呀,这不是忽然出来一紧急任务嘛,还有另外一部门要用车,公司里调度不开。陈总跟高总说了,项目如果一时谈不完,不如先接洽了等回来过段再说,让我明就赶回去继续出车,可我昨高了,状态不好,这不高总让陈总征求下我的个人意见……

我这么一说,高总就忽然挺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在座几位一听项目才开谈就要搁浅,立刻停了筷子面面相觑,然后齐把目光对准大头头。

大头头把眼镜摘下来,若有所思地拿餐巾擦拭。

嘿,这还不吓吓你们?我心里暗笑着脸上还继续特严肃地说:那我就跟陈总反映了,就没想到马总这能招待的这么热情这么好,我一时没招架住,明出车怕会出事,而且有高总出马,这项目肯定马上就能谈完,我跟陈总保证回去的路上绝不瞎耽误功夫,力争能把两个任务都圆满完成,高总,您看,能不能回头跟陈总说说情,我这也是为了路上安全啊……

这下除了高总自己之外的所有眼睛都集中在了高总身上。轧着灯光再强烈一点,他脸上都能灼出一窟窿。

高总却只盯着我,眼睛里似笑非笑地慢慢点了头:恩……行。

除了高总之外,所有的人又都长舒了口气。可我和他们舒气这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心说,王胖子你真行啊这都能被你说圆喽,心里这得意啊,恨不得能多出一个自己来拍拍自己的肩膀再挑起大拇哥赞一声:油啊歪瑞骡慢踢克!

不过呢,高总话锋一转:小王啊不是我说你,以后汇报工作最好简短一点,我听说这手机一打太久可容易影响到脑电波啊,嘿嘿,他用一种异常关心的口吻说:工作归工作,你也要多注意身体啊!

我愣了愣,心里把他这话回了一遍才明白过来,好小子,你在这等着我呢!瞧着这醋劲这大……跟劲量电池有一拼拉,比持久谁敢较量!

高总又掉脸跟大头头笑说:我这书记新上任,年纪轻不知道惜力气,光傻使劲……马总,您别担心,这项目不谈完我不走人,就是时间上可能咱们要抓紧点,这两天就辛苦你们了。

大头头连忙笑道:那里那里,您是大忙人啊,都是工作嘛。有高总坐阵,那还能慢得了吗?来来来,吃菜吃菜,喝酒喝酒。你们还愣着干吗,还不给客人敬酒?

大家就插着地站起来了,端起酒杯来先自喝,然后笑着一翻手亮下杯底,都只有一句:随意随意。

吃饭果然就要讲究质量,一天没吃,我晚上一顿好的也就全打住了。

饭后,众人二话不说把我们拉上车就直奔到另外一地,说了一番官话,直译过来就是昨晚因为我没余兴成,今死活要补回来。

我这肚子涨得都快连坐都坐不下去了,这可不比开出租的时候自己在车上,没外人把皮带松几个扣就行。我这难受啊,好容易等到下了车,一个箭步跳了下来,高总跟在我身后趁人不备地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该!涨死你丫的,我让你们俩在门口闷得密那么长时间!

我说,高总,我心想你还没完了你也小声回了句:我可是光听他夸你了,还顺道我也当他面夸了你几回。

哦?有吗?高总绷着的脸忽然就喜出望外地变成了向日葵:夸我什么拉?

你想知道啊?

废话。这位猴急的。

恩?我鼻子里拧了一声,此时不拿乔实在是资源浪费啊。

哦不是我是说…低眉顺眼了一下下忽然觉得跌份了,高总把脸一拉:你不说我让他们明还灌你!

行,算你狠,我先做好撒丫子的起式然后才说:我跟他说啊,高总这形象太好了,我建议广告分公司下再接老陈醋厂的案子怎么的也得让他当回形象代言人!

21

你看我干吗呀?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臊的,我的脸就跟度催熟的洋柿子一样。

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拉?高总没好气的。

呃……这个……我把眼睛掉到别,借发牢骚打哈哈:啊,我就纳闷啊好端端地怎么就有人喜欢拿自己当菜玩,先放一屉子里当馒头蒸再浸冷水里飞冷河然后再蒸再飞反复数最后大浴巾一卷得您自个到休息室上菜去吧,有钱人还真喜欢烧着钱硌硬自己。高总,你说是吧?

那是,高总点点头表示赞同:不这样怎么掉膘呢?特别是某些人饿死鬼投胎是的一吃就能吃成个小蜜蜂。

呃……我又没词了,低头看看肚子,是……是难看了一点,不脱衣服还好,一脱衣服往木凳上一坐,整个就和吗丁琳广告里的那只青蛙一样胃动力不足。

我赶忙站了起来,四溜达。

刚这小木头房子里不光我们俩的时候,我觉得还好,高总这人就好象隐在众人中了。可其他人没坐一会就忽拉拉的争先恐后地出去,借口低血糖高血压冠心病脂肪肝总之身体忽然百般不适好象他们单位人人都是十不全,以至于在这小屋里多蹲片刻都会发生工伤,忙不迭地出去保命要紧。

他们这一走,高总好象立刻就无可遁了。

我敢说他和我一样,都有点尴尬。我只好仰着脖子望着天板左角发呆,高总则细致地研究起门边温度计的水银柱标高。

偶尔这么一掉头稍微不小心对上一眼,就会发生以上对白。

我心想虽然这桑拿在电视里看过,但亲身体验这还是头回,稀罕新鲜又不要自己钱当然多热我都得耐的住喽,可你一老总肯定经常腐败了,识相点就应该赶快出去给我腾一地好让我也享受享受…尽管这享受看起来好象是受罪了点。你倒好,屁股这么沉汗如雨下地还给我这标,好,我操起小木勺从木桶里舀了满满一勺水就浇到黑红的炭石上去了。就听见滋拉一声,猛地一下子这蒸汽发散,温度陡升,潮湿的热力从天而降猛烈袭来,让人胸口发闷两眼打晃好象一口气上不来就能背过气去。我估计这下连我都不太能受得住,这小子也一定给顶得够呛。果然。

王胖子,你丫手欠是吧?高总怒喝一声。

那什么,高总,我这两天正有点小感冒呢且得发发汗。你怎么样?不行就不要硬撑拉。心说,受不了了吧,受不了您就外面凉快去吧。

你行我会不行?哈,有种你再浇啊,你一液体做的我会怕你?来来,看谁先受不了。高总把手往胸前一抱,靠在原木屋壁上,那神情就跟《火烧圆明园》里的巴夏礼一样。

好,这可你说的啊。我心想就冲你这态度我也得象僧格林沁一样把你给灭了。拎起小木勺舀上水又是呱唧一下子滋拉一声。这下,我身上所有的毛细孔就象无数个打开的小水龙头一样汩汩地往外热情奔放。

我把脸上的水一抹,看着高总。这小子可真精啊,靠坐在那合辙一点力气也不用使。我有点腿软,也赶快摸着凳子坐下。学着他的样子靠在这边的原木墙板上直喘。

王胖子,我再教你一招,高总在那边发话了:你把毛巾搭脑门上还能再抗会。不然你失水过多,呆会就走不动道了。

那你怎么不搭?

搭那个太难看了,跟偷地雷的是的。

嘿,哦,合辙我搭着就没事?我都气乐了。

你本来就跟偷地雷的是的。高总淡淡地说:王胖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啊?

告你,他们今安排好了,出去肯定有特别服务,你想我会出去吗?和那个比起来,我还是呆这自在点……当然拉,如果你出去,那我就更自在点。

什么?……特别服务?我心说怪不得他们刚才耗子是的一个比一个窜的快,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不过,等会儿,特别服务……我忽然想起了下午接的电话:哎呦,我可真笨那我。

哼,你少跟我这装了,你赶快出去吧你,你再这浇几下我看你接下来哪来的劲!

反正脸上已经赤日炎炎似火烧了,所以虽然他这话说的不中听,但我脸上的颜色倒真是一点也没加。

高总。

恩。

我……我还是在这陪你吧。

你别怕,不用你钱!高总强调说,那表情好象认定了我就一爱贪小便宜的主。

我咯拉咯拉地抠着原木板上的木疙瘩不说话。

啊?你不会吧你?高总忽然就炸起来了:你别告我你到现在还没……

唉。我整个人都恨不得变成一木疙瘩了。

高总抓着头嘿嘿嘿地笑起来了:哎呀,王胖子,你看你上好象说过就比我小两月吧?真是老大不小的了你。你……你就从来没考虑过?你也太牛B了吧!哈哈哈哈……

我……我恼羞成怒半天憋出一句来:我还小呢!

高总愣了一下然后就抽了风一样爆笑起来:你还小?你哪小?哈哈哈……不是不是,你别误会,这小子忽然迅速把脸一收很严肃地说:我没别的意思,你别想歪……我稍微舒口气,谁知道他接着说:我的意思是说,那你还不赶紧今晚上就来他个破大行动吧!哈哈哈哈……丫捧着肚子看得我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我算被高总抓到了嘲笑的把柄了,这小子后来一直面带微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下属和蔼可亲呢,其实纯粹是刚才过度激笑面部神经受到强大张力就橡皮筋也不能马上弹回来啊所以在那慢慢往回收呢。

因为我扭捏着死活不肯接受特别服务,高总笑够了也算了,还夸张地挑起大指说:好!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得得了一大堆,我心说你当我不知道你这寒碜我呢,不过,谁出淤泥啊?合辙我们光速出租成淤泥拉?其实以前张头也曾经试图把我归到公司老大难黑名单上去,这个黑名单是要报到总公司和别的兄弟单位组织联谊活动用的,可驾驶班的光棍比我难的多了去了,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我啊。被砸了几玻璃堵过几门之后,张头终于又把我给划下去了,大约是心里过意不去,他还很客气地一劲跟我说:王炮啊,你放心,卯不了你的……你就当是保外就医个一段时间,回头我一准还把你给收进来!

22

蒸过馒头飞完冷河又洗了个澡在休息室里喝了杯冰的还在娱乐室里打了会撞球,马总他们还没出来的意思,我和高总实在无聊就跟总台打了个招呼说是马总带过来的客人偷偷先溜了。

我问高总:这样总台怎么能搞的清呢?

高总冷笑一声:你当他们是回回清帐啊?肯定是长期定点的地方,弄错个把人算什么,最后还不都是老公里的钱,反正也没人真的会较真。

唉,我叹口气:老听人说腐败,这回连我都……

喝,你这会清高了,高总诧异地:刚饭桌上连盘子边配菜的胡萝卜都扔嘴里吧唧吧唧的那谁啊?

打了车报了宾馆名,没一会就拉到了。

下了车,我就拦住高总:那什么,高总,时间还早,要不咱们在街上再溜达溜达?

还早?高总看看表:不早了啊。

要不,再消消食?

刚这么折腾你还没消够啊?

奥,对,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是消够了,我摸摸肚子一脸惊讶:哎呀,岂止够了,简直都消多了……要不,咱们再消消夜?

我说,王胖子,你是不是长了个橡皮肚子啊……不对,你这样一准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快说。

没事,真的没事。我哪肯承认啊,奥,合辙我刚拒绝了糖衣炮弹的诱惑这会高总要知道会有人半夜来敲门还是我电话里讲好的不把我当成两面三刀的黄鼠狼才怪。我寻思着,也不早了,没准那小姐已经找过了,发现没人就自己撤了吧。碰碰运气再说。

走,不消夜就不消夜,那咱们回去吧。我掉脸往宾馆里走。1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古里古怪的,高总自言自语地跟上。

我运气果然不好。

进了屋,刚把外套脱了。高总从冰箱里拿出那盒奶黄包递给我:那,你昨打包的点心,我知道有人睡觉喜欢抱着枕头毛绒玩具什么的喜欢抱包子的我这还是头回听说,你要真饿了就拿它当消夜吧。

我接过来还没说话呢,就有人敲门。

谁啊?高总就喊了一嗓子。

外面不说话只敲门。哎呀,我这急啊。

是不是马总啊?你们结束拉?高总冲我一眨眼,走过去,伸手就要去开门。

先生,是我啊。

高总一下子愣了。

下午电话里我们不是约好了吗?外面嘻嘻地笑着。

你……高总刚诧异地一回头,我过去一个小擒拿就握住了他的嘴:嘘,别出声。我在高总耳朵边用气声急道:对不起高总,我不知道,她下午打电话的时候我没反映过来,你别误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呜…呜…呜…高总愤怒地手脚并用含糊着。

高总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继续用气声道歉:可我向天发誓,我王胖子绝不是你想象中那种人……

先生,先生。外面还那敲呢。

高总一只手终于使上劲了。他掰开我的手,低喝一声:你丫撒手!我还没回过劲来,高总就捏着我的腕子一转身,哎呦,我就忍不住大喊一声。

现在我们俩的姿势就象是武警部队训练场上的两个新兵,高总也用气声说:你想憋死我啊你,好歹给我留一个出气的地方行不?我立刻撒手。

听到我的喊声,外面疑惑起来:先生,你把门先开开再说。

高总松开我的腕子,两只手指钳住鼻子凑到门边高亢地说:说,你这个死胖子,背着我这是约了哪个狐狸精半夜三更地在这敲门!

外面立刻没了动静。

高总对着壁橱又一通乱踢,然后捏着鼻子尖声道:我打死你这个老不死的陈世美!见我已经张着大嘴完全变成了大英博物馆的蜡像人,高总拉住我的耳朵使劲就是一拧。

哎呀,我的妈呀!我是停了两秒才爆发出来的,他还真敢下这个毒手!

高总对我这声午夜人狼一样的惨叫非常满意。

我们俩半蹲着贴门边上,果然外面响起了仓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再无声息。

我们俩对看了半天,然后坐到地板上嘿嘿嘿地笑起来了。

高总,我揉着耳朵说:你这手劲可真大啊。

高总甩着手腕子:嘿,你抢我对白啊,这话该我说。该!是你先动手的。

我惭愧地低下了头:我错了……

得得,你少来这套,高总打断我:你啊……你说我该说你聪明好呢,还是说你笨好呢。饭桌上你又挺能圆,这些事上你怎么就这么少根筋呢?人订的房间人结帐这饭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通着气呢,这门今滋要是一开,甭管做没做这事就算坐实了,传出去他们会怎么想?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高总拍拍屁股站起来,去倒水喝。

那他们自己还不是……我也站起来,跟在他后面。

你看见拉?你那只眼睛看见的?

我……这不都你说的吗?我一梗脖子。

谁规定桑拿不给按摩了?除了警察零检逮了现的,或者有人举保还得找到证据,除此之外,你心里知道归知道,滋要是公开说出来,人就能随时告你个诽谤。我还告你,你给我嘴严点,别什么都没心没肺地乱说……

奥。我拉着长音。

……你没什么我可能有点什么主要是公司声誉受影响……

奥。我拉着长长音。

……还有啊,今的事别跟陈向阳说哦。

奥。这下我奥的声音就拉成无限长了。

行了行了你别这奥了,高总看着我狠狠地说:你这一晚上这么闹心,不用奥我也知道你发情期到了。

23

晚上临睡前看了会电视,看着看着我就快着了,高总忽然喊我:嗳,王胖子?王胖子!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啊?啊?我连啊两声,这位什么习惯那?睡觉前还要讲故事?

高总,你不会吧你?

我会我会,你没故事讲吧,那我给你讲个也行啊。

高总?你是不是晚上茶喝多了?我心想经过强度桑拿,我早累了这小子怎么还这么精神啊?

我……我不能睡,高总抓抓头:我等陈向阳电话呢。

奥。我恍然,可又不解:他不打来你不可以打过去嘛。

陈向阳要肯呢,高总忍不住跟我这发牢骚:他说我打给他就跟查岗是的。

我看着高总悻悻的样子有点幸灾乐祸,忽然回过劲来了:那你等你的,我睡我的,有我什么事啊?

废话!你一睡着这呼噜打的,昨晚上我就没睡好,跟睡两冷凝机组中间是的,我都恨不得拿包子把你那嘴给塞上。

不可能!我在黑暗中脸红了红,心想一定是长期疲劳难得补个觉给闹的,嘴上矢口否认:我知道你想找我陪绑,反正我睡着了,你就说我上房揭瓦我都没法反驳你。

高总哼了一声:反正今你得等我先睡着了再睡。

那怎么成?我喊起来了:高总你太不讲理了,奥,陈向阳要一宿不给你电话,我还一直不能睡了?

对。高总回答得倍干脆。

嘿,我简直气乐了:行,你不让我睡我就不睡啊?我今还偏睡着了,我利马就睡着啊不我这就已然睡着了……

我闭着眼就听见电视声音越来越响,最后武打片里那吼哈一声拳脚能震得玻璃嗡嗡的响。我睁开眼,高总举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死按着音量键,屏幕下方的小竖线一溜小跑地往前窜。

得得,我叹口气:你还是讲故事吧你。你讲我听着。

高总把电视关了,然后对我说:王胖子,看你这么为难,我给你想一折吧,你打个电话给陈总,告他我们可能大后天回去,然后你捎带手把电话传给我,剩下的,你就睡你的吧。

奥,我心说合辙你兜了这么大一圈子啊:高总,你想让我打直接下个指示不就完了吗?还说我打呼噜。奥,还给我想折,我该你的呀?

高总边按手机边嘟囔:那你是打了呀……恩,拨上了接着呢。赶快把手机递给我。

你手怎么这么快啊我这还没想好词呢,我接过来:…恩通了。喂,陈总啊,我王炮。恩……那哪行啊……那,好吧,向阳,哎呀还是挺别扭的……啊,没事,我就告你高总说我们大后天回去……对,对,你真是明察秋毫啊……我是被他逼的,他是黄世仁那他……

高总在一边抓耳挠腮地听着,一听我这开始血泪控诉了就一把搡开我抢过手机急道:喂?你别听王胖子胡说,我…啊你都睡了?喂?喂?!

高总一个人坐那生闷气。过了会颓然地倒在床上。

也不能怪陈向阳啊,忙一天这么晚了该熟睡的点,你非要把人吵醒太没眼力介了换我我也挂你电话啊。我正在那打算找点话安慰安慰高总呢,忽然手机又响了。

这下高总就跟充了电一样,赶快接了,按键在黑暗中嘟的一声响:喂?……恩,好……声音简直前所未有的柔和。一边哼啊哈着,一边就拿着手机钻进了洗手间,叭把门关上了。

洗手间门缝里射出一线微弱的光来,把整团的黑暗劈成两半。

他们俩在那边的世界,我在这边。

我看着那线光,慢慢地它变成我两眼皮之间一道璀然的金边,越来越细越来越细,最终不见了。有模糊的话声低低地传出来,偶尔一声笑偶尔有我的名字……偶尔还有重复跳出的三个字,依稀是依稀是:我想你。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精神抖擞地起来了。

倒是高总有点睁不开眼。

他慢腾腾地起来洗涮的当,我不停地催他:快点快点。晚了那自助餐就全让别人拿光了。

我真后悔告你这早餐是自助餐,我估计你打昨晚上桑拿的时候就开始卯足了劲等今天呢吧。高总有点嫌我烦。

高总,你昨晚这电话煲了多久啊?

没多久啊,也就一两个钟头吧。

噢,我学着他的话说:高总啊不是我说你,我听说这手机一打太久可容易影响到脑电波啊,嘿嘿,然后使大劲吼:你可要比我更注意身体啊!

下楼到餐厅拿吃的的时候,我真是按捺不住的兴奋,美颠颠地这一样那一样,每份一大堆,好几只盘子哨地在托盘上叠搭在一起不是怕太招摇简直恨不得能一手一个托盘地这么挪到桌上。高总看傻了,哼,我心说知道怕了吧?真是没见过大场面。

王胖子,高总感慨着:这亏得我是认得你,不然非以为你是刚从埃塞俄比亚流窜出来的不可。这么多你吃的完吗你?

我淅沥哗啦地吃着顾不上看他地点点头。

高总四瞅瞅,最后耐不住了借口去拿汤,可等了好久他也没回来。我偶尔觉得纳罕的时候抬头一踅摸,原来高总悄悄移到别的位置上去吃了,隔着我总得有七丈远吧,合辙大约是觉得我这吃的菜丝飞溅的实在太丢脸了。特别是当别桌往我这侧目的时候,丫也要故意装做不认识我的样子,一样地在那摇头叹气。

最终干掉所有盘子里的东西可真费了老鼻子劲了。肚子象要炸了,简直都有点撕扯的疼,那一瞬间我真对敢剖腹产的女同志们表敬意,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哎呀看来这自助餐还真得悠着点吃。高总早就结束了被马总他们派车接去接茬谈项目。临走前高总都没跟我打声招呼,就使了个眼色头那么浮皮潦草地含混一点,我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左右无事,上街溜达溜达吧。

我这几天的日子过得着实逍遥,打我爸过去以后还没有那个礼拜我能过的这么……轻松,没事人是的。每天吃吃喝喝不说还腐败,这也太滋润拉。街上阳光充足,道路整洁,扫大街的大概才过去没多久,地上的灰连使劲跺脚都没有。沿街的巷子正慢慢地开铺子,木板门卷闸门玻璃门一一绽放。空气中有股爆米的味道,我耳边远远地依稀有轰隆一声巨响。8197155F8F526EC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小时侯每一听到我都要吓一哆嗦,但捂着耳朵奔过去的时候就比谁都积极。老猴老笑话我:王胖子你真笨,这个轰筒子响过了就不会再响了。你要捂也应该前头捂。现在捂有什么用啊。我那时侯哪懂什么原理啊,就是觉得特神奇,棒子粒进一大肚子黑洞里过会天崩地裂地出来就全是圆滚滚的爆米。这太牛B了,搞的我有好长一段写作文一写我的理想我就写爆米老头,老师改正了好几回都没用,最后她自己都绝望了,街上碰到跟我妈说:你们家王炮啊,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我顺着香味一路晃过去,原来没有大肚子黑布的轰筒子,是一个男的就着自行车上搭着的带把钢锅用糖精就那么给摇出来的。看着看着,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失望,非常的失望,爆米老头最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有个半大的小子捧着塑料钵欢天喜地地盛了,掉地上的就手拣起来就送到嘴里。我的人生一下子就翻过去了27篇。

2

在马桶上握着书发了半天呆,起来,哗啦一声冲马桶。洗手的时候若有所思,居然抓起牙膏挤在了牙刷上,正要往嘴里送的时候,忽然回过劲来。恩?我不是要洗手的吗怎么改刷牙了?!

把潮手往身上胡乱一擦,开门出来,一看,我就呆住了。

高总……高总,你今怎么结束的这么早?

恩,一边脱外套一边蹬鞋,高总挺高兴地说:我方的条款已经谈妥了,现在就是他们自己去商讨我提出的修改意见了。明他们那一接受,签完约,这事就算完了。后天一大早咱们开路……恩,王胖子你那往床垫地下塞什么呢你?

我刚把扔在地上的书迅速捡起,连手上这本彷徨地四寻摸,甚至连天板都看了一眼,最后环视到床垫,一个箭步过去掀起来就要往下塞,就被高总瞅见了。

你别动,你让我看看!高总就要去掀床垫。我一屁股坐上去,抱着手哈哈笑着:没什么没什么,你看眼了吧我坐这听你说话一直就没动过窝……

放屁!我火眼金睛的,高总手上一使劲,就把我呼啦到一边去了,边伸手到床里去摸边笑说:丫肯定在那不干好事呢,干嘛,看黄色小说呢?

高总!

高总已经把书拿出一本来了,看着封皮脸上的笑模样就收起来了:他们的世……界。

高总……我又恨不得胸口上长拉练了,手刮着裤缝,脸上火烧火燎的。

你给我起来!

我站起来,高总把床垫一掀把剩下几本也抄在手里,看了一本又换到下一本,等看到最后一本火车站文学一样的封面好多里呼哨图片的杂志时哗啦一声就手就扔到屋角去了。

高总掂着这些书转身坐在椅子上,过了会把它们放旁边桌上,从裤兜里掏出烟来,抖出一根,叼进嘴里,然后又拿出来。我心里这七上八下,小媳妇一样的低眉顺眼地站着,等着过堂。

王胖子,怪不得今我让你自己在宾馆吃中饭你一声都没言语,原来是猫家看这些个了。

高总想了想,皱着眉:我说,你是不是……

我眼睛惊跳地抬起来忙不迭地摆着手: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不是,我是问你,高总加重语气:你是不是……

我真的不是啊,我杀猪一样地惊嚎:高总你别乱猜我不是啊我不是……

闭嘴!啪,高总在书上一拍:我问你话呢,你别这瞎打岔……你这样,你听我说完了,点头摇头就行,成吗?

我刚想说话,张了张嘴,然后点了点头。

那行,高总把烟拿到鼻子下面嗅嗅然后问:我问你,你是不是想了解点这方面的事啊?

我刚开始在那摇头,听到最后一个字又迟疑着点了点头。

恩。高总也点点头:也正常,你碰上了,又看见我们这样,好奇也是有的。他伸出一只手指遥指着我连续虚点了几下:可是你放着我这个大活人不问,看这些有的没的,你不是舍近求远吗?

这下我真不知道摇头好还是点头好了,站在那说不出话来。我心想,你这话说的,我能问你吗?且不说你心里不定怎么想我呢就没什么我也不好意思张这嘴啊。

高总看着我那样忽然笑了:你啊……我都能想象出来你小子买这些书的时候是什么德行……肯定跟做贼是的。

唉。我叹口气心说高总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其实也就是在街上瞎转悠的时候,路过一书摊,我就凑上去翻了翻武侠小说,正打算蹲地上入研究呢,就让人给撵起来了。刚悻悻然地走了没几步,忽然在角落里瞅见了那三个字,心里就咯噔一下子。

出去绕了一圈,拿定了主意,反正这城里没一个人认识我,就又蹩回去了。找了个四下没人的空挡凑上去,眼睛望着树跟老板蚊子哼哼是的说:窝衣买蔗硌。

什么?您大点声。

恩…那什么,我手含糊地快速一指话在舌头上一打滚:就这个。

奥,老板那颇有意地起伏了个长音:您早说啊,刚还在我这假装看武侠小说。人多不好意思是吧?小伙子,早两年象你这样的我见的多了,带口罩蒙着面的都有。现在宽松了这人脸皮也都厚了,施施然过来大派派地什么都敢挑,掉页错页的他能拿家两三月翻得破破烂烂地看完了再给我这退回来……

我不要了,回见吧。我这脖子红脸粗就要拔脚走人,老板一把抓住我的袖口:别介呀,我算你便宜点。现在生意不好做啊。

松……你松手,那你……快点快点!我眼睛看着便道提防着有没有人要往这来,一边对老板赶赶手。

老板手脚麻利地给我扎了一口袋:齐活,我这还是成套的,比你上书店一本一本挑又省时又省力还不贵。报了个价,我心想就这还不贵,但二话没说就付了钱,拎上就走。

嗳,我还没找钱呢,老板喊住我一边从木匣里找毛票一边安慰我:你看我特地给你装了一黑塑料袋里没人会看见。我就爱做你们这样的生意,从不砍价,找钱您收好,我这随时都有好货,您没事就来转转吧。等我走多远了,老板还那喊呢:多生猛的都有!

得拉得拉,高总过来拍拍我的肩:别那臊了,都是这么过来的。见我疑惑地一抬头,立刻说:恩,我是说买书。

奥,我心说吓我一跳。

高总一拍胸脯:不是我自各吹啊,现摆现地你面前就站着一本活生生地大百科全书,从理论到实践从写实主义到浪漫主义从古到今从现在到未来,啊不是,从现在到超现实魔幻系从定义术语到名词解释从招式到技巧从书面语到外来词这么说吧但凡这市面上能出现的相关文章甭管是学术的科技的还是带色的言情的都在我这可可地装着呢,他指指脑袋:一点都不带拉的。

高总……你……

怎么样?高总得意洋洋地说:现在知道你这钱的冤了吧?是不是肃然起敬啊你?

我倒吸冷气:真是肃然起敬啊……

高总嘿嘿嘿地笑。

我说:你这肺活量可真是够大的啊!

高总来劲了,立刻打了个电话给马总:喂,马总,我高力强。你们研究完了吗?还没呢?恩,没什么,我就想告你,今我们就自己吃了,你们不用陪了……不不,您别跟我太客气了,大家也得回家陪陪老婆孩子不是吗?老外面耗着也伤身体啊……心领了心领了,真的,太过意不去了。对对,明晚上好好领领情,正好也完事了大家畅饮畅饮。恩,行,就这么说。

挂了电话,高总搓了搓手:王胖子,我这一肚子这方面的知识从来也没地显摆,放着都快发霉了。今难得你这么有求知欲,我就给你补补课,来来来,你有什么要问的吧?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总,我想了半天,看着高总那张兴兴头头无比期待的脸羞答答地问:那咱们……今晚上上哪吃啊?

25

高总的意思快当点就在宾馆的附属餐厅解决就得了,我其实没意见管饱就成。可后来高总又改主意了,说为了让我畅所欲言得好饭好菜地把我伺候好了,不能让我光惦记着肚子,说:走,咱们去吃日本料理吧。

我刚要喊声好,忽然想起来了:高总,我听说小日本的东西三顿的量加一块不够塞一牙缝的。

高总点点头说:那得看是谁的牙缝了。要是你的,我看十顿的量也打不住啊。

最后,高总的谢生宴摆在了一韩国烤肉店的塌塌米小包厢里,没错,不是谢师宴是谢生宴,他掏的钱那。

得了,王胖子,你别光那只顾扒人那纸门玩了。咱们这就开始吧。高总在条几后面盘着腿,正襟危坐俨然一夫子。

高总,这地方挺好的啊。别致,跟武侠片里的布景是的。我也掰着腿要盘,别了两三下愣没别进去。

那是,古人都是这样传道授业解惑的,我今拿古人之道来招待你,这待遇够可以的了吧?

我点点头,又迟疑地说:那得先看看菜码……

高总一拍案大声道:来吧,今我让你朝闻道夕死可也!

我一激灵差点直觉反应地来句:提问回答一休哥!恩哼,我清了清嗓子,心想这小子真能磨人,有你这样的吗?真是给逼的没辙了,可你这让我问什么呀。

我想了想,终于问出了刚才看书的时候就一直盘旋在心底的疑惑:高总?

恩。高总那一直眼巴巴地瞅着我等着呢。

这书里写的……都是真的呀?

高总险些一个趔趄,然后坐定了,点点头:是啊,基本上是真的。学术性的那本写的比较早,那时候这还是个禁忌话题,你看到的那些案例应该都是真的,社会调查来的,不过有些有那时候的局限性。可惜这类的书基本上都是引进的国外译本,后来也没看到哪本地产学者的书能超出这本的影响面。主要是教育了一代人啊……

那……那北京故事呢?《蓝宇》可够火的。我其实就是打《蓝宇》才知道的还有这么回事。

那也是写的比较早的书,在网上流传开的。那时侯没什么人写这个,写也是很地下的写,看也是很地下的看。没网那会,信息都比较闭塞,除了看过那本禁掉的《东宫西宫》,那还是带隐喻的借这事说事的,根本没想过会有人拿这个写成小说。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就假的又怎么样呢?那可是真正的拿这事言情的小说啊。后来才知道,其实之前也有,一直有,只是你看不到罢了。

高总叹了口气,看着天板出了会神,然后说:这个世界是挺怪的,有好些事好些人明明是存在的,但就好象不存在一样。人人都可以当它不存在,而且只要你当它不存在,它还就真的不存在了……他看着我:我这话你懂吗?哪怕它曾经真真实实地在这个地面上发生过,而且还继续发生着……他指着地面。

我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蓝宇》为什么火啊?其实拍的并不好,起码没小说好。但我还是看了好几遍。因为……因为,这里面有我们的时代。他的眼睛里跳着火:……你能懂吗?

我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真想不到高总也会有这么认真的表情,我想不到什么话好说,我又能说什么呢?过了会,我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懂。

这顿饭因为不用和人抢,我吃的很消停。高总就象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没个停。他就长着一张嘴,我心想看样子你是顾不上吃了,得,我洗耳恭听的同时捎带手帮你也解决解决吧。八碟泡菜,六盘五肉,带冰块的荞麦冷面还有刷锅水一样的的大麦茶,最后,老板娘穿着朝鲜服亲自端上来对水中药一样的杜仲汤,说是去泡菜里的蒜味的,这么多东西有八成全落我肚里拉。沉甸甸的铁筷子铁碗放在手里那叫一个心定,我真爱上这口了。

因为我吃的兴起,高总又谈兴正浓,我握着筷子当麦克风学着秋香采访唐伯虎的样子对准他:高总啊,你身为一个同志,呃…还是老总同志,有没有感觉到…恩…很有压力啊?

同志这个词高总刚才多强调过了,我现学现卖,心想这以后这两字可真不能乱喊拉,想起以前张头经常同志长同志短的,我就经不住一阵心寒呐。

啊这个问题问的好。高总凑到筷子旁,摆出一副标准的焦点访谈路人甲的表情严肃而诚恳地说:恩,这个,确实是有些压力,但有压力就要退却了吗?组织上平常是怎么教育我们的?要迎着压力而上,敢于在自己身上压担子。过去有句话说的好,只要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压迫的斗争。现在我也要说,只要有压力的地方就有反压力的斗争。顺便说一下,我的压力主要是由我们公司的陈向阳同志带给我的……

我哈哈大笑:你这什么组织啊你这……

中同协啊,高总一本正经地说:另外我还要顺便说一下,最近我们公司出现了个别同志喜欢吃大户还不拿领导当领导的现象,这也带给我不少压力,恩,这个,我就不点名批评了。

说说笑笑地结完帐,我和高总之间一直以来无论如何嘻骂却始终维持的小心奕奕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自动蒸发了。如果说以前我还当他是老总式的朋友,现在则完全是哥们式的,可以肆无忌惮地来个兜胸拳或者不用再担心说错了什么禁忌的话。

我们在夜里的大街上横行得走着,高唱着荒腔走板的捕风汉子,这是8年代早期的流行歌,大家都是听着这带子长大的,蹩脚粤语张嘴就来:楼中有位八说话桑桑透的汉几,谋光带点哀与倦天天穿哈宝衣……路过一巷子的时候,咣当有人往下泼水,幸好我机智得闪到一边,我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全。

后来又跑到街边的游戏室,用街机打了场公路赛。因为四辆摩托一组的机子,眼见我就要赢了的时候,高总忽然使诈,猛地一看我身后:夷,陈向阳你怎么来了!13F3F333AFEAF5F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一扭头只有一拖鼻涕小孩巴巴地等着下一铺呢,心说不好,再回过头来,高总已然跑到终点。

我这气啊,还带这么赖皮的。高总拍拍我说:王胖子,现在我发现你老实也真有老实的好。

晚上睡下了,黑暗中我问高总:我看有的书里,好些人被喊成变态,你被喊过吗?

高总笑了,轻松道:当然有。

是谁啊?

……我爸。

啊?我坐起来,心里咯噔一下子:你爸知道你是啊?

高总没回答我,过了会说:性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可耻的。别人理解不了那是他们的事,我不能因为别人说我变态我就不变态。再者说了,什么叫变态?变态其实是一很中性的物理词。这个世界上那样东西都有常态和变态,包括人。你不能说因为水变成冰变成雪或者变成其他什么状态的就说它不是H2O吧?这连初中小孩都知道。同样的道理,高力强也一直是这样一个人。甭管我喜欢的是男的还是女的,我是常态还是变态,我就是我。

高总的声音一点都不激动,很平静很平静地在这个屋子里慢慢地响着:……张国荣有首歌叫我,我挺喜欢听。里面有一句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我倒不太同意,我觉得……其实应该是,我就是我是颜色一样的烟火,只不过是照亮了不同的人的眼睛罢了。

PS:

最后这段是纪念哥哥的。

哥哥的歌词在我看来没有可以挑驳的地方,因为在他,那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烟火,美丽夺目,绽放后就消失。

只是从人物本身的观点出发,修改了一下。没其他意思。

马上他要走了一年了。时间过的真快。

26

从宾馆借了桶水,我拎到停车场就擦起了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越擦越爱。刚下楼前,高总听说我要去擦车,还挺不解:找一洗车场自动刷一下不完了吗?他哪知道啊,给我的梦中情人洗个鸳鸯浴,这哪叫干活啊,这简直是享受!

一边擦一边想:明就可以回去了,今得把车检查检查。哎呀,说到回去,等到家头件事就是上老猴他们家去踹门,连着几天了,甭管我什么时候打电话都没人接。弄得我心神不定的,老觉得有什么事没办完,好象吃东西吃得太猛了又找不到水,顶在喉咙里下不来。

擦完了,看着这车锃光瓦亮的在阳光底下晃眼,我心里别提有多美了。还了桶回来,从后备箱里拿上工具,一猫腰我就钻车肚子下面去了。

过了会。

王胖子?王胖子?人呢?

我一侧头,一双北京布鞋在车旁边站着呢:什么事高总?电话打完了?

恩,完了,高总蹲下来窝着脑袋瞅了瞅我:你小子躺这挺舒服的啊。

你羡慕啊?那咱俩换换地,你上这也躺会?

外面刷一声立刻又只剩下北京布鞋了,高总的声音嗡嗡地传过来:那什么,啊,今太阳真是好啊。

高总的影子在地上伸了个大懒腰:王胖子,呆会我带你到他们这的一庙里看看吧。名胜古迹。

恩?你们不签合同吗?我挺奇怪:刚马总怎么说的?

害,我早料到了,什么商讨不商讨,这帮人不拖到最后没时间了哪能定的下来?要能定下来,早定下来了,还要等我来了再协商?

你是说……

高总坐下来了,叉着腿在地上拔草玩:找个机会腐败呗。我敢跟你打赌,不到晚上这饭点前,他们这结果出不来。刚电话里马总还那说呢,什么经过长时间的商讨,什么会是从昨天下午一直开到现在同志们一个没敢离开加班加点的讨论研究,已经有些眉目了,估计到下午就能出结果了。王胖子,你听明白了吗?

啊?他们昨天晚上又出去了呀?

哼!高总把拔下来的草对穿在一起,左手和右手互拉,在那自己跟自己较劲。

他们……这个……我想了想,哭笑不得地说:这帮人身体可真好啊。

根据高总从宾馆拿的线路图,开着车七拐八拐地才找到这个庙。挺清净的山挺清净的水中间隐着红顶黄墙的一大片。停好车,高总已经买好门票了。

今是礼拜五,又是一大早,没什么人。个把散客挎着照相机四溜达,偶尔地看到一棵围着铁栅栏的大粗树或者挂着匾的四扇门,就冲上去探头探脑地往前一站咧开大嘴来个面瘫定格,正前方举相机的那位伸头撅腚地猫着腰且得有半天。你要想过去,两人能在维持原有姿势和表情的同时立刻赶鸡子是的挥手:嗳,同志,我这照相呢,麻烦您让一让。

高总买了大粗红烛和一大把黄麻香,先让我给他捧着。然后自己就着火栏点了蜡烛,四方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再把蜡烛插在火栏的铁签上。有些蜡烛已经快烧完了,披头盖脸地流着红泪。高总竟然看着它们出了会神。然后接过我手里的香,依然在自己的蜡烛上借火点了,依旧四方拜了拜,最后看着我:来,王胖子,你别愣着,也来拜拜四方神佛。

我摇摇手,笑说:高总我……我不信这个。但在高总的执意下,我也举着香学着他的样子四方拜了拜。最后高总把香投进了大黑香炉。

跨栏进殿,高总说的,这庙栏踩不得,意为初心者自外境而入,须跨净土乃约妄心。我知道这里面有门道,你在信者面前一定得尊重他们的门道,所以一切都跟在高总后面有样学样。

仰面观佛,低头照心。

高总趴在蒲团上,夹在两个老太太中间扎扎实实地行着伏地的跪仪。殿里两旁有四大金刚持械怒目,中间的神龛上佛祖高高的泥金脸半隐在一堆彩色幡幕中神秘地含笑不语。香烟弥漫,殿外小卖部里卖的颂经磁带晃晃悠悠地放着用歌唱出来的经文,催人欲睡。小沙弥闭着眼跪倨一侧,身口意合一地转捏珠子念经,每数过一圈就击一下面前悬着的黑磬,当一声。这声音响在大殿上,余韵缭绕,也传了出去,外面是明晃晃的日头。

高总爬起来,到一边随了喜,然后跨出去。

我赶紧跟出,可算又回到人间拉。

绕行了一圈,看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碑,高总抬头看字,我蹲下研究驮碑的乌龟。西游记里有只大乌龟,唐僧取完经回来路过通天河的时候,因为忘了在佛祖面前帮他问能活多大岁数,这老乌龟一发火把哥几个全撂河里了。你看这乌龟心眼有多小吧。

我这正琢磨呢,高总又踱到一堆石像中了,背着手看了半天,还伸手摸了摸。

我从身上左掏右掏地摸出一小刀子,赶紧递过去:高总,你看是你写还是我写吧。

高总纳闷地看着我:写什么呀?

还能写什么呀?当然是到此一游啊。

高总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最后说:我算知道了,这国人为什么素质这么差啊,全是让你们这些人给闹的……

我涨红着脸讪讪地把刀子收起来,高总那还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你说我怎么想起来要带你来看这些啊,真是王八吃大麦糟践东西。

这下我老老实实地跟在高总后面看石雕了。高总看得兴起,拍着石马滚圆的肚子跟我说:我以前去罗马看中古初期的雕像,那真是饱满浑圆自然生动,有些那眉眼就有点这个意思。不过可有一样,人家老外的雕像大部分都特写实,人物动物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不象咱这,除了神,还得是偏将一类的才可以有点表情,其余基本上,我是说基本上都面目模糊神态详和,讲究的是混沌一体……

那……那不是咱这种长得和人不一样嘛。再说了,咱也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啊。

错。咱这大部分鼻子眼嘴都是一条线。看见没,不是立体的。再说了,咱这种和人是不一样,但是,那难道咱这男的就没生殖器女的就没Ru房吗?

我脑子里轰隆一下血上脑,立刻闹了个大红脸:高总!

我心想,这人怎么说话这么直白啊。这词……平常人家那有人这么说啊,就讲起来也都是老二小脑袋小白鸽大馒头之类的,上哪会说这书面语啊。

高总还那兴奋呢:……你看你看,就连这些动物都是一水的下体光溜溜,合辙生殖器全给人为省略了,好象咱这随便什么都是无性的……嗳,我说,你脸红什么呀?他终于注意到这唯一的忠实听众面部有些不妥了。

奥,高总恍然道:你觉得我说的词太臊?

我含羞带怯地点点头。心说,这叫含蓄你懂不懂,什么都画出来都表现出来那不成春宫拉!

哼!高总一摔手:我就知道跟你们这些个嘴上什么都不说其实一脑子脏水的人讲不到一快去!

27

回去的路上,高总在那若有所思了半天,忽然说:王炮,你小子平常没皮没脸的,看不出来其实骨子里还挺甲醇啊……是不是连恋爱也没谈过呀?

我又脸红了,心想没谈过又怎么样谈过就了不起啊,嘴上却说:那那能啊,就咱这魅力,多少小姑娘排着长队挂着号哭着喊着等着见我一面呢。紧俏啊。

我倒还真不是撒谎,下雨天的不好打那些写字楼门口回回都能有一个加强连的白领OL们招着手抢的。我们也就那时候特招人带见特有满足感。

那是,高总不怀好意地笑了:你能不紧俏吗?27的老男,打着灯笼也没地找啊。下陈向阳要是不高兴的时候,我可真是不愁没招给他解闷了……哈哈哈哈。

我咬着牙这气,这小子经常一点眼力介都没有地不说人话:奥,那就不兴我利马找一个去?

就凭你?鸡你都不敢叫。手无缚鸡之力说的就是你这号的,高总抓着我的小辫子眉飞色舞的那叫个得意:这样吧,要不,组织上帮你考虑考虑?

啊?就你那中同协?您省省吧。

中同协怎么拉?高总脸一收,眼神带笑表情却特严肃地说:要说你们都该感谢中同协,不是我们给你们把资源节省下来,就咱国家这男女失调的比例,你们泡得到妞嘛你们!

那倒是,我点点头:这年头女的可精贵了,有时候想想我是真恨自己怎么不生在古代啊!至不济也应该把我生在马来西亚,听说那有的男的最多可以娶六个老婆。

你看你又给我岔开了,我是说公司里还真不少未婚女职员,我估计你以前没这个环境和条件,现在可不一样了,不怕不挑了你的眼,我和陈向阳没准还能给你牵牵线把把关什么的。对了,你们部不就有个小姑娘吗?叫什么来着……高总在那仰脸寻思。

储爱梅。

我知道,高总一脸八卦地啧啧咋舌:看看,看看,一试就试出来了。你这不脱口而出吗?把人家名记这么牢,是不是早就有意思了?

我心说废话,我们一个部的我能不知道人名吗?再说了,她见天的给我这下大肥肉忘了谁我也忘不了她呀,简直刻骨铭心啊。嘴上反刺回去说:高总,中国妇联怎么还有你这颗沧海遗珠在外面晃悠呢?你打算多咱归队啊?

快了快了,高总笑眯眯地:等我给你把这件事说成了就又收编了。你放心,包在哥们身上了,回头我让黄姐去问问小姑娘的意思。

高力强!我气得脑仁疼:你甭给我这瞎捣鼓!

欧,王胖子生气喽,王胖子恼羞成怒喽,给王胖子一大哄欧厚欧厚!高总高兴地拍起了巴掌。

这一路上,他就这么一直得意洋洋地欧厚回来了。

临到还有半个小时晚饭的时候,马总他们匆匆忙忙地把我们从接待室拥入会议厅。大圆桌子上一边放两面小旗,上面分别是对方和我方的公司标徽,两份打开了的文件,笔都搁好了。两位老总谦让一番分别落座,拿起文件来假装又快速通览了一遍。

高总说了,他一般是从1数到1完数,因为其实条款商讨的时候都码过多少遍在心里了,最后也就走一过场。所以我看着马总一脸严肃地认真在那看,身后大小喽罗们也都一个个黑社会打手一样笔直笔直地站着,真是想乐。

高总提起笔来,估计是那数完了,一挥而就,马总也同时写好了,两人交换了再签一遍,然后站起来握手。会议厅里掌声响起来。我和大小喽罗们一起激动地拍着,估计想法都一样,终于又可以开饭了。

为了庆祝项目的顺利签约以及为我和高总饯行,马总特地在一家粤菜馆子里定了个可以看俄罗斯小姐艳舞表演的半封闭包厢。本来马总的意思是明中午给我们饯行,高总和我力辞之啊。开玩笑,事办完了还这跟你们耗?马总客气了几句就没继续坚持,本来也就是客气客气,明礼拜六他们也该休息休息了,这个礼拜他们可真是一点都没闲着。真奇怪就这体能消耗,老哥几个居然还能保持住这样的体型,一个个大肚子蝈蝈是的。稍微吃点菜,就一脸的油,集体往这这么一坐,到亮堂堂的还真是省电啊。

包厢象个阳台是的,他们把持住视线最好的位子一字排开,固若金汤啊。只留了级别最小的一个喽罗坐在门边负责催菜跑腿。这位老大不乐意地,每当小姐们跳着大腿舞整齐地踢腿的时候,听到集体的惊叹,他就心不在焉地探来探去,好几差点把马总的酒杯当了烟缸。马总就不乐意了,放下筷子批评道:看看你们,还懂不懂代客之道啊。15EAE57A67D1E5699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大家赶忙站起来:高总,高总,我跟你换换位置吧,不,高总,还是坐我这吧,我这看的特别清楚。高总百般推辞不得,生是被众人架到了阳台边。其实我们俩对这个都不感兴趣,高总就不用说了,我是眼里光看见菜了。刚瞄了几眼小姐们的大白腿,我就不敢往桌上那盘美人腿伸筷子了,看看这损失有多大吧。

吃着吃着,那边又一阵阵哄笑和叫好。我看着高总,他神色有些敷衍地望着台上,还要做作地配合众人大笑,或者不自在地挂上会心的微笑,听马总口沫横飞地凑在他跟前起劲地评说。忽然我想起了昨看的书里有提过,一个同志在非同志的场合里需要如何地伪装自己,象变色龙一样变成和周围一样的色调。以前可能我不会去留意,但现在我就好象眼睛上装了红外线感光装置,高总笑脸背后的肌肉僵直,眼睛里强行压制住的不耐,脖子下青筋的隐隐跳动,我都完全能够看的一清二楚了。以至于当我看到高总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时,忽然的,我的心就象给小虫子咬了一口一样,有点酸。

高总猛地站起,让大家都有点发愣。他立刻意识到了,掩饰着举起酒杯:感谢各位这几天的盛情款待,来,我先干为敬!他一仰头就倒进了喉咙。

众人呆住了,然后忽然就纷纷笑说:好啊,原来高总真人不露相啊!我早就说了嘛,这个强将手下无弱兵,王书记这个量,高总只会更厉害!来来来,高总,今天我们一定要畅饮几杯!没错,头两回真是没让高总放开来吧,哎呀马总又要批评我们了,将功补过将功补过啊,高总一定要给面子!

我站起来:各位,高总真的没什么量,还是再给我个机会敬敬马总敬敬各位吧!

小王,你坐下,明你还开车呢。高总瞪了我一眼。我心说,这还用你提醒,可我要是不救驾,你还不得给他们灌趴下了呀。

我端着酒杯冲着马总就来了个围魏救赵:马总,我敬您,感谢您这么用心地招待我们,您可不能在我们总前面给我下不来台哦!

马总没办法和我对干了一杯。喝完了拿餐巾擦擦嘴,马总很有数地看了我一眼。

这酒桌上有种人,是你不让他喝他都要抢着喝的,一开始可能会有点稍微扭捏一下的假动作,和那些个真不爱喝的人一时不太容易分辨的出来。但有一条,凡是明明有现成的借口但都不用的,那就是真爱喝的。另外最忌讳地就是快到饭局结束的时候开始敬酒,这是后发置人,最没酒德酒品就是这种。不用问,今我就被马总当成这种人了。

马总哈哈大笑着说:高总,你这书记行啊,看样子上回也有所保留了吧。高总,喝酒就是喝酒嘛,不要这么含蓄嘛。然后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一看,更来劲了,可能是轧着表演也接近尾声了,这就哄上酒了。我和高总一个也没跑掉,大家搞了个两败俱伤。我记得当其他人一个个倒下的时候,高总指着阳台外的天井大厅骂:你真是自找的,回头又是我挨骂,说我不把你当人看!然后他也倒了。

我嘿嘿嘿地笑了半天,对还站着的人说:明国安对申,嘿嘿,你们猜会几比几啊?我进球!往前一冲,就栽进了其中一个怀里。

醒过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好象膀子上压着东西,麻的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缓缓扭过头去,看到那个脑袋我就愣住了。

高力强正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看着天板那发呆呢。

28

怎么下的楼怎么坐在车里的怎么在车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我完全没印象了。

就记得下楼前,似乎瞥过一眼,高力强正叼着烟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放进箱子里,放的不满意的位置就又再拿出来,动作很慢,有点恍惚。我知道他是不许别人在卧室里抽烟的人,说软东西太多容易着火,他一般都只叼着,然后出去再抽。

可现在……

大家都受惊了,谁能想得到呢?

从起来到现在其实没多久,但感觉上好象过了有一个世纪。

先是两个人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天板,过了不知道多久,意识还是一片空白。等再过一会,我已经能把雕着的石膏贴面全数了38遍的时候,意识回来了一些,脸上就开始一阵红一阵白。

不用掀床单我也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但还是掀起来自己瞅了瞅,唉,真的是,真的是大势已去。

有手机响,一声一声地催命。高力强终于先动了,但不是接电话而是裹着床单一头扎进了洗手间。

我迟疑了片刻,也起来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找衣服。

地面上扔的是我的四角裤,还有那件小熊仔睡衣,扣子崩了一地,高力强的T恤和运动裤,我的衣服却没找到。我把四角裤套上,拣起小熊仔睡衣摸了摸,想起来昨天被送回来之后依稀还挺亢奋地吐了,吐完了抱着马桶还唱了会歌,高力强叫我去洗的澡。出来应该就睡下了吧,之后的记忆就象被炸弹粉碎过,一片一片地拼不起来,模模糊糊又不敢想。

高力强出来了,换我进去。果然衣服都堆在瓷砖地上。拣起来一件一件穿好,穿得挺慢,但很有条理。临了还把衣角抹了抹平。

刷牙洗脸的时候听到外面乒零桄榔地响,竖起耳朵,高力强在那不知道摔什么呢。过了会,洗手间门又被他一脚踹开了,丫已经穿上衣服了,就是扣子系得乱七八糟的,进来旋风一样把自己的东西全摞到了一只袋子里。因为嫌我站着碍事,还搡了我一把,差点把我搡一跟头。

我一怒刚想发作,话到嘴边却始终没能迸出来。

坐在会客室沙发上,抱住头,就听见隔壁翻箱倒柜地使着大劲给那收拾。每一声巨响都象榔头一样砸在我身上,感觉上自己没动,但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跳。手机又响了,铃铃铃地,房间里忽然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好象在整个世界上整个感官里就只有这个铃声存在。

不知道在等什么,我一会希望这个铃声赶快停止,一会又希望让它就这么一直响下去吧,永远不要停,这样我可以一直听着它,就不用再去想别的事情。

终于它不响了,房间如死般地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从那边摔出一个袋子,我拣起来一看,是我上打包的宾馆里的东西,还有,还有,我买的那些书。

我脑子里轰隆一声,就好象有什么塌了,等反应过来已经坐在车里抽了外面一地的烟头。

高力强终于下来了。自己拎着行李箱,闷头放在后备箱里。

天已经过了晌午,大太阳当头照着,我这车里却寒气逼人。

这一路开起来,我集中精神,速度越开越快。高力强坐在后面,脸扭向窗外,从后视镜里看不到他的脸。一开始,下意识里我还试图去寻找一下他的眼神,后来就放弃了。我七上八下的心,慢慢地变成眼前唯一出现的柏油路面上的白线,依然有车必超,而且是下死劲地超,就好象我超过了他们,就可以把一些东西远远地甩在身后。

自摸上方向盘以来,从没有那一象这一样,狠不得把脑子都拴上去,全身心地没有一会功夫分神地开着车。虽然没吃过东西,可一点也不觉得饿。耳朵里面好象填满了擦过窗外的风声,宛若失聪。

中间在加油站加油的时候,我看见高力强在车里打了个手机。看表情大约是打给马总,面带冷笑地客气了几句。然后就看他又调出一个号码,可那个绿色按键就犹豫来犹豫去几使劲,却始终没按下去。快到最后一个收费站的时候,手机再响了。又是响了好半天,我以为又要象前两一样持续到它自动终断为止,但这高力强终于接了。

喂,高力强。

……堵车,堵了好长时间。

屏蔽,没信号……对,根本没响过,不信你问……那谁。

……你让我拎着行李去咖卖浓?……行,当然行。

最后一句他一直淡不鸡鸡的声音终于拔高了几个调门:什么?还带上他?!

天黑了,才进了城。

把车泊好了下来,高力强站在旁边抱着手脸看着天等着。

我连拒绝的话都没顾上说,他就自顾自往前走。

我没动窝,他走了几步也就停下来,依然脸冲着大街在那等着。

我心里拗了一会,实在没辙,只好拔腿跟上,他就继续大步向前。

咖卖浓在皇家广场的璇宫里,全城视线最好的咖啡店,听说也是价钱最贵的。进了电梯,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俩,气息相闻,我脸上火烧火燎地难受。

按了键,高力强仰着头看着天板,我脸冲和他相反的一边,恨不得人都贴到不锈钢墙里去,手也没闲着,滋拉滋拉地刮着墙边的木把手。

高力强忽然说话了,这是今天他跟我开口讲的第一句话,说话的时候姿势没变,那模样就好象天板上还有个人是的:昨晚上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我血上脑,过了好半天,都快把手刮破了,才蚊子哼哼一样哼了一声:……有点。

那边半天没言语。我想了想,也问:那你呢?

过了好半天,他依然仰着脸,也蹦出两字:……有点。

我点点头,心想好嘛,大家半斤八两,大哥就别说二哥了。

沉默间,电梯丁的一声到了,有把女声机械地报着:您选择的楼层已到。然后再用英文说了一遍。电梯门咣当自动打开。

外面的落地大玻璃之后,是被灯火耀亮的整个城市,星星点点,象蓝黑的海上飘着无数细小的金砂子。

高力强没有出去,站在那依旧仰着脸。

我禁不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心说,想什么呢,门开了,你这么大块头挡门口,你挡着别人怎么出去啊。我要出去非挤着你不可。

正纳闷呢,高力强又发话了:把它忘了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29

王炮

恩?

这两天跟高总出去感觉怎么样?

高力强去洗手间的当,陈向阳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挺平常的话在我脑子里可就一炸:什……什么怎么样?

吃啊,住啊,路上啊……怎么拉你?脸这么红?不舒服啊你?陈向阳挺关心地问。我忽然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端起桌上陈向阳给点的一小盅黑乎乎的上面飘着褐黄沫子的液体一口就倒进了喉咙里。

扑!我又给喷出来了。

陈向阳被我喷了一身的咖啡渍,连脸上都有好些。服务生赶紧过来帮他擦,他也拿起纸巾擦着,边笑:王炮,上好的阿拉比卡豆做出来的ESPRESSO啊,你可真会糟践东西。

这什么呀这是,我挺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说:跟中药是的……那什么,对不起我把你衣服给弄脏了。

没事没事。陈向阳摆摆手让我坐下:你啊……打我刚见到你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要么就看着窗户外面发呆要么就低着头不说话,你怎么拉你?你不平常话挺多吗?陈向阳把自己弄干净了,谢了服务生,又要了卡牌来,打算帮我再点一样。

不用了不用了。

你别跟我这客气,我这回保证给你点个甜的。陈向阳从卡牌后面探出半拉脑袋瞅着我,微微一笑。

不是……我终于找了个不容拒绝的借口:我,我想先走,我得回去陪我妈吃饭。唉,多少年没陪我妈吃过饭了,今我终于又算把她老人家给想起来了。

那敢情好,我也累了,让王炮送咱们先回家,然后他把车开回去,明再放回公司好了。高力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眼睛越过我看着陈向阳说。

陈向阳看我们俩都挺坚持,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

王炮,你先下去,我们结了帐下来。高总这是瞪大了眼睛冲着桌子旁边的盆栽说的。自打上午以后,这小子就好象患了定向斜视,只要我站在那,他跟我说话就一定冲着另外一个方向。有其他人在场,不喊名的话,我一准想不到这是冲我说呢。假如手边上有个其他什么物体那就更好办了,譬如这棵盆栽,这样不至于因为对方有语言能力而产生误解。

在陈向阳的指点下,把车开回了那个两个月前我曾经住过一晚的小二层。力辞了陈向阳进屋坐坐的邀请,把高力强的行李箱拎到门口冲空气说了声回见我就掉脸走人。发动车的时候,远远地听到陈向阳纳闷地讲了一句:今王炮怎么怪怪的。

高力强没好气的声音:哼,什么今,他不一直就那么怪怪的吗?

发动机猛地发出一声轰吼,我握着方向盘就冲了出去。一直开,一直开,一直开到老猴他们家楼下。停好了,跳下来,我就直奔四楼。抬脚就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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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咣!咣!

没动静。

侯东捷,我知道你在里面。甭那装死了啊,快给我起来开门。

我真的很希望过会里面能象以往一样传出老猴闷声闷气的回答,甭管是骂我还是损我还是其他什么的都行,只要能有个人声,而不是象这会这样,世界除了我是活的能说能跳能走路,其他都象死了一般的沉寂,让人闷得难受。

好!你不开门我就坐外面等,看你丫挺得住挺不住!仿佛要和谁沤气一样,我一屁股就坐在满是灰尘的楼梯上了。过道里有一个一条电线吊着的比蜡烛光还微弱的灯泡,刚才被我顶头一碰,现在晃当来晃当去地在那荡秋千。

我眼睛看着它,感觉眼珠子在眼眶里来来回回地做着钟摆运动,只有那么一会的功夫竟然很酸很涨……很涩。

悉悉梭梭的防盗锁解链条声,耳朵支棱时间长了好象是幻听。我疑惑又充满希望地盯着老猴家的门。

啪一声,门开了。

又是对门,还是那个老头,眯着老眼看着我,乐了:嗳,又是你啊。你别坐这等拉,这屋有快一个礼拜没人了。

啊?我张大了嘴:大爷,您知道这屋的人上哪去了吗?

老头摆摆手:不知道,要搁着以前住大院里谁家有个风吹草动的我能不知道?咱以前是联防队员,现而今住在这种楼里,门一关,谁知道谁啊。

这下我是真的愣住了。

老头又疑惑地问:你不是防盗门安装公司的吗?来收钱啊?

不是,大爷,我是他发小,上回是和他闹着玩呢,现我找他有急事,您看您能借只笔吗?我写一条给他,贴门上。

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天,转身回屋拿了笔出来,还带了张纸,从防盗门缝中递给我,又忍不住说:你他发小你没他手机?

啊?他,他有手机?我又呆了一呆,这个老猴什么时候买的手机我怎么不知道啊。

嘿,老头乐了:这年头有几个在外面混的没手机啊?小伙子,你这和大爷开心呢?不对,你到底是不是人发小啊?……你是来收钱的吧?

慢腾腾地晃下了楼。

站在车旁边的大树下面,我就点了根烟。楼层间距离都很近,站我这不仅能看见这边一楼人家的厨房,亮着灯呱唧呱唧地炒菜或者唧唧啾啾听不清楚地对着话,还能看到对面楼几个阳台上晾着的衣服咸菜干里屋电视里播着的新闻联播点歌台今日娱乐百姓人家,几个台的声音混合着传出来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此起彼伏。

一阵风吹过来,树上哗啦哗啦地抖叶子,轻轻松松地甩下几片来,从空中飘落,几乎是没声没息地落在我面前的地上,脚面上也有一片。我蹲下去拣起来捏着叶梗子转来转去。烟丝一亮一灭,灰蓝的烟线仿佛自己有生命是的从我的嘴里鼻子眼里冒出来再缓缓消失在空气中。

我忽然想到,就算老猴在家又怎么样?

我能和他说什么呢?

我能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是这样过活的,而我很不凑巧地刚好在里面小不在意地犯了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就算老猴能够象我理解高力强和陈向阳一样理解我,他以后又会怎么看我呢?还能象平常那样很无所谓地碰触,心无芥蒂地假装我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我捂住脸,觉得心里好象被一个东西撬着,一下一下地痉挛,过了好半天,才发现那不过是心跳,只是比以往跳得沉些,重些。

还是高力强说的对,忘了它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光要从事实上,记忆上,还要从自各心里把它彻彻底底地给抹掉,就象玻璃上的一点灰,树上的一片叶子,眼角的一颗眼屎,指甲里的一线污垢……

直到烟头烧到了皮,我才一甩手惊跳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指心急火燎地在上面使劲搓了搓,转身就去开车门。然后又回过来,把地上的烟头狠狠地给踩灭了。

3

匆匆忙忙地往里闯,路上拦住几个哥们:嗳,张头在吗?

哎呀,王胖子,这会出现了!几人纷纷围住了笑说。

你胆可真大啊,一哥们一巴掌拍在我肩上,笑嘻嘻地挑起大拇哥:魔鬼终结者你都敢磕?!

啊?真有人找过张头?我皱着眉问。

这位捂着嘴扑扑地往外撒气:那是,不然大礼拜天的他不上街上斗棋,还会在这出现?听说来了硬的,一拳把老张最心爱的玻璃台板砸成了松蛋。你啊,自个进去找菜吧。

那什么……我回去了。我头皮一麻,就打算掉脸走人。

别介呀,被众人拦住了,就往里一推:呆会出车了你上哪找人啊,快去,我们还等着看好戏呢!

框当,被推进门里,走进里屋老张的专属办公室,一探头。老张正背对门口站在脸盆架子前对着小圆镜子给那戴白线手套呢,边戴还边美:临行喝妈一碗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恩,看样子心情不错啊。瞅准了机会:张头!

我满面堆欢地上去谄媚地把脸皱成一只打满褶的包子。

喝,王炮,你可回来了。老张转过脸来,象个皱了皮的老茄子,笑得比我还甜。

我心里一个趔趄,知道要不好。

果然老张笑咪咪地,声音就象给两块砖缝里一点一点地往上甩着水泥腻子:你不在这这几天我可真想你啊。说到这个想字,简直重得咬牙切齿。

呃……我,我也很想您。我把两眼睁大,做诚恳状。

对,你是想着我呢,你不想着能找人上我这来踢馆吗你?老张把手套脱下来往桌上一摔,眼神一变就成了动物园张牙舞爪的吊睛大虫。

张头……我眨眼想词,一低头果然老张心尖子一样的那块玻璃台板上贴满了枝枝叉叉的宽条黄胶带。

早上喝豆浆的时候,三子这个小道消息中转站立刻给我播报了一条已经不算新鲜的新闻:据三子社消息,你走的当天上午,有一位名叫瘦皮猴的青年男子单枪披马地上光速出租四营闯了关,和你们张头掐了一架。具体原因不明,本社尚在调查中。据知情人士透露,应该和最近频出现的出租行业被黑道控制强行勒索保护费现象无直接关系,但不排除相关可能性。

我一听,就立刻急火攻心,赶紧去公司还了车,卡着交车的点,又赶回来问个清楚。

唉,我心说,老猴啊老猴你上这来给我捣什么乱哪,这小子捅了篓子又找不到人,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他。

张头这已经白和上了,字字血泪地控诉:本来我就打算你走了我自己亲自顶的,虽然已经多年没上前线,可我这心一直没往后缩过。前一段让你顶是因为我老婆开刀,寸步不能离人,不然我会眼睁睁看着你起早贪黑的不伸把手吗?为了你这事,我一咬牙把最不拿我当人的老丈母娘都接来了,好腾出手来帮你顶上一个礼拜。你倒好啊,啊?把我这好心全当了驴肝肺了,找这么一主上来二话不说就砸我私人物品,这还有没有王法拉?

张头……我真是无地自容,低着头心里这恨那,侯东捷你上我这来乱插事,有种你丫别让我找到你,不然我非有你好瞧!

张头喷完了语调一转就改语重心长了:王炮啊,你年纪不小了,不是张头我说你,你不能什么人都乱交啊……

张头,我,我,我,我没乱交啊……我赶忙在门口窗外众人猫着的一片吃吃笑声中摆手分辩,忽然想到昨早上的事一阵耳热心就虚了。

……这社会上乱着呢,你说你要是误入歧途混到道上去了,我可怎么对大妈交代啊。你爸爸死的早,你妈可全指望你了……

张头……我心里一沉,心想你提我爸干吗呀,嘴上只会嗫嚅着说:对不起,我错了……但我真的不知道这事啊,我冤那我。

哼,那小子口口声声是你老大你一直是归他罩的,说我要是再敢不拿你当人就叫我出门小心点。你说说他这什么人那!我什么时候不拿你当人了?啊?我老张在工作岗位上这么多年上对得起领导下对得起群众尽忠职守马革裹尸鞠躬尽瘁……

连屋里的我和外面众哥们在内的群众们立刻训练有素地响起一片整齐的回声:死而后已不敢自称赛裕禄愿与森试比高!

老张的脸上登时露出了压制不住的笑模样:恩……就是说啊,这是有目共睹的嘛!

张头,那是我发小,不是道上的,打小一个胡同一起长大的,也算我妈的半个儿子,我拿起桌上的白线手套,就往手上一带:他脑子不好使容易来劲,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就乱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今这车还我来,您赶紧家去陪陪嫂子吧,不多说了,时间到了,我这就走人,您消消气!

说完不等张头答话掉脸就走。

……走到门口张头忽然喊住我:王炮,你档案过段就办好了,回头上面来了通知你就自己转走吧。

我点点头。

张头又问:你这两天又养足精神了?这是真的关心,估计前一段没亲身体验也没想到这白天上班晚上继续出车能这么累。

我咧开大嘴,两手平伸冲着张头竖了两根大拇指,然后出门而去。

走到院里,听到张头那大吼一声:你们几个就不怕蹲出下肢静脉曲张来?还不给我干活去!一帮小子一哄而散。不一会,一辆一辆的小黄甲虫从大门里驶上路,到上大路的三叉口就各挥手势扬道东西,很快就混入纵横的车流中飘向城市的每个角落。

老猴不在家,手机又没告我,到底上哪去了呢?我已经很多年不知道老猴具体在忙些什么了。反正他一直吊二锒铛的过,和家里也不罗嗦。换工作比换衣服还勤,估计是很少有人能受的了他那扑克脸和炮仗是的一点就着的脾气。早两年我已经受不了了,有事没事就炸,而且还每回都特让人下不来台。要不是看在发小的份上,明知道打不过我也要和他练练跤。当然了,也不排除自己碍着他胡同散打王的名号始终没敢动手的可能性。记得有回气急了好长时间都没搭理他,就当从来不认识这么个人。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又和好了,唉,数太多我自各都记不清了。那之后有些日子他收敛了不少,对我也比较客气了,知道人要脸树要皮我就是再好说话也架不住他见天的犯德行。结果才夸他知道尊重人了呢,最近这就又来劲了。

我把车一路朝着记忆中的斜饮山庄开去,还不错,这地方还在,就是看起来破破烂烂地没一年半前新了。把车停路边,咳了一声,我就抬腿进去了。

还没到饭点呢。服务员拿着苍蝇拍正在那闻鸡起舞,看见我就没好气地说。

恩哼,那什么,我不是上这来吃饭的。

我们这厕所不提供给外人,内部使用的。您出门,下一个路口右拐1米。

小姐,我是想上这来打听一个人。你们这以前有一叫侯东捷的,这人现在还在这干吗?

你喊谁小姐呢?!服务员柳眉倒竖地蹦出三字来:不知道!

我讪讪地碰了一鼻子灰,心想这不是不敢随便喊同志了么,抓抓头转身刚想走,旁边黑地里晃出一阿保来,那模样比我们公司的阿保可猥亵多了,凑上来:你找侯东捷啊?

啊,对,我找他有点事。您知道吗?

阿保不说话,两只手指轻轻夹住上嘴唇,脖一仰眼睛往上一翻,就看着11点的方向。我立刻掏出烟来递上再护着火给点上。吸上一口,吐出来,阿保满意地闭了闭眼,然后才跟我说:你问我算问对人了,这饭店上上下下只有我是干了超过两年的,其他都新来的,没人知道。侯东捷啊,一年前把我们老板给打了,拘留了1天,后来就给开除了。

我愣了一愣,这小子打那之后又进拘留所了,我怎么不知道。这爱动手的脾气怎么老也改不了啊。这下不两案底了吗?

我心说老猴啊老猴,你到底上哪去了呢。闭上眼琢磨着。

已经习惯了去他家一准能找着他。忽然想找的时候找不到人,这心里说不上是沮丧还是担心,一会觉得自己从来只顾出车没怎么关心过人的事感到内疚,一会又为他自己的事什么都不说却老来上我这插一脚很忿忿,心里不平衡到极点。

就这么恍惚着离开,转身走多远了依稀听阿保在那嘟囔了一句:唉,都是那小妖精害人!

之前不完整的31偶也已经修改完毕了,各位可以放心的看^^。感谢搬文来的“^^”

31

要说总公司和局里的办事效率还真高,从打出辞职申请到下达转档通知竟然仅仅只了区区7周的时间,以至于张头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是又激动又自豪:王炮啊,你小子真是好福气,我呆这地方这么多年了,手上办理的人事调动不计其数,象今你这椿的速度还真是头回看到,要说机构精简还真是有精简的好啊……虽然把我们都给精简下来了……

张头,我这是辞职不是调动。我忍不住小声提醒他,心说我听人说现在辞职一般就最长也就一个礼拜。

嗳,都一样拉,张头不耐烦地,我都能想象到他大手一挥随着空中的口水来了个漂亮的螺旋线:你没事的话下午就来拿吧,我把它放到小薛那,你直接去领就完了。

张头,你不在啊?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得去火车站送瘟神,今下午的班,完了还得买两挂鞭去去晦气……

奥,我心里好笑真是恶人还有恶人磨啊,甭看张头平常在我们面前派头挺足,回家也就一床头柜的主,这也罢了。这回家里来了个天煞孤星,这是他给老太太起的外号,估计这几天过的真是非人的日子。

张头还那说呢:……然后顺便去吉中办给你登记一个最快转档速度的吉尼斯记录申请!

黄姐让小储陪我一起去人才中心办手续的时候,她撅起了嘴老大不乐意:王炮现在可是危险人物啊,我要是跟他太接近了非被姐妹们的凌空瞪乱箭戳死不行。

我脸上一红。这一路都腆着脸没好意思讲话。

其实是因为上个星期大林小范早听说我也是一蜡杆球迷,非拽着我去踢了场同仁友谊赛。总公司事业部三个部的精英对抗事务部人事部物业部的几大肉脚。结果到那我才发现事业部最近业务紧人手不够居然拉了高总来助阵。

打回来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碰到过他了,这冷不丁一照面,莫名其妙地就来了个面如重枣。高总大概是打老远看到我过来了,照旧是定向斜视,眼睛瞅着另外一边的网球场死活不拧过来。只不过,也许是我眼,我看到他半拉耳朵一直给那拽着筋。

裁判一上场,我乐了,竟然是阿保。

套上号服马甲,我方红对方绿,我一看大家装备还挺全,各种名牌的运动服绑腿足球袜专业球鞋护膝全套。阿保过来看看我的北京布鞋,伸出脚和我一比,点点头转身从包里掏出一双备用的:炮哥,您穿我的。我说了声谢谢,换好了,想了想,把裤腿扎到了袜子里。

就这么不伦不类地在精英们讥笑的目光中上了阵。

一开球我就发现,高总作为一三三三阵的自由人,拖后中卫,技术还真是马马虎虎过的去。几抢攻,不管剩下的几个后卫盯不盯得上,这小子都能及时插入,或切或抢,补得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我被他夺走几球,心里简直恨得牙痒。还有一回居然给他长传突破,搞得我们后防留守的几个措手不及,我和大林得大老远地赶去救球。

上半场势均力敌,中场休息的时候我方决定下半场改变策略,尽可能沉底传中,快推快进集中包抄。考虑到高总的威胁性,决定派小范专人专盯,给我和大林创造射门机会,争取改变零突破的局面。

下半场的拉锯战一直进行到最后15分钟,双方僵持不下,大家体力都损失很大。终于大林给我创造了一个机会,一个交叉换位,我再做了几个假动作绕过对方防守就直接带球突破了。眼看着离球门越来越近,有几人跟在我后面追跑,还有人远远地过来救球。不过,估计是来不及了,我心说对不起拉各位,你们就给我擒好吧!抬脚待射的时候,高总不知何时越过小范的紧迫盯人从侧面就想来个抢切,动作太快,实在是意想不到,我这一脚踢出去,球是飞了,高总人也趴下了。

我赶忙蹲下去想扶他,手伸出去了却始终悬着没敢碰人,只敢在嘴上喊着:高总!高总!我不是故意的,高总!

哨响,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

高力强捂着裆在地上打滚,疼得说不出话来。

等到他能说出话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咬牙切齿。他说:你丫太毒了你,你……你他妈的居然敢踢我的小小强!!!

第二天全公司就传遍了我把老总给踢伤了的消息。全体女同胞包括钟点清洁工老肖姨在内,看着我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想上来淬我一脸吐沫的,这眼神要是能杀人,我早被她们千刀万剐了。就连黄姐也摇摇头一副齿冷心寒的劲。

小储就更别说了,要不是大林小范一边一个地那么架着胳膊拦着,这丫头就真敢上来踹我。隔空在那虚踢着腿一边骂着:我跟你呆一个部真算倒了血霉了,亏我以前还尽给你喂好的,敢情给你养足了就是拿去踹我们大众情人的啊!我真是愧对姐妹们啊,你要是敢让老高家绝了后,你就是毁了我们其中一姐妹终生幸福的脍子手!

我心说,就我不踢他也不会有后了,你们在这瞎憧憬什么呀,就压根没你们什么事。算了,不知者不罪。经过这我算领教了什么叫夹着尾巴做人了,对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句老话也有了充分的理解和刻的体会。

不光女的,就男的现在也好多都离我有多远的。据说是我这记狠辣无匹的撩阴腿现在已经一跃而为公司兵器谱排行榜的榜首了,把人事部经理老李他妈的飞刀远远地甩了下去。

大林小范倒挺高兴,说这事业部那帮小子们可再不敢说咱们大肉脚了。两人还琢磨着以后可以考虑把我推荐去和其他分公司的弟兄们打比赛,一定让他们闻风丧胆。我摇摇手说:哥几个,哥几个!算我求你们还不行吗?……我闭闭眼再睁开非常诚恳地说:让我走下神坛吧!

我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别说当时高力强疼得直冒汗的样子一直在我脑子中浮现,就连第二天他没来上班的消息经多方道手传到我耳中,也足以让我自责内疚半天。几天后送陈向阳去办事,刚想问问情况,又不知道该怎么张嘴。

陈向阳好象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笑笑安慰我:得拉得拉,这两天我也听得不少的了……你放心,他没事。我看他是不好意思露面找借口跑这跑那的,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赖在家里打游戏了。

……奥。

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生气?懊恼?白担心?还是这几天被人无声谴责多了忽然有人站我这边立刻觉得自己无辜了?

陈向阳歪着脑袋在那想了想,过了会,又笑了起来,说:不过王炮,你那脚要是再狠点,恐怕连我都要怪你了,哈哈哈哈……。

和小储办完手续,把档案先放在人才交流中心的流动人才库里,我心里挺美,觉得自己一下子也变成了人才。人才,这是多么好听的字眼啊。可用小储的话说,人才是人加才的合称,象我这样的只能归到人那类里去,和才那类实在搭不上关系。不过呢,从现在起,我就算是从原单位赎了身了。

我望着人头攒动的大厅,交交挤挤的摊位,忽然心生惧意,心想,这年头真是不好混饭吃啊。

忍不住说:其实我们原来那个单位也没什么不好的,辛苦,钱少,可有保障啊汗涝保丰收啊……。

你得了吧你,小储翻了大白眼:你们这种原来国企出来的人我见得多了,年纪轻轻的一张嘴就跟老头是的,满脑子都是什么安稳拉保障拉,屁!我问你,就你们原单位给你付医疗保险了吗?给你付社会养老保险了吗?给你付人身意外险第三责任险了吗?

小储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都把我轰蒙了,眨巴了半天眼才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都是国家给办好了的吗?

小储哈地笑了一声,做了个居然还有这等蠢人的表情,说:你说的那是什么年代的事?社保改革医保改革了你知道吗?且不说国家现在还能办的有多少了,就办也只办给编制内的,你是不是编制内的?你们局里那几个名额从上扒拉到下都轮不到你们光速出租,别说你们四营这里里外外的多少人手了,傻了八鸡的什么都不问还一心想的美就跟什么都有你的份是的。说着她就一根手指戳上来,你猪脑袋啊你!

脑门都快给她钻木取出火来了,里面却还是一脑子糨糊,合辙我每天听广播看新闻的,这些国家大事烂熟于胸条条框框我都能说上个三六九五来,可就是没想过这会跟我一小老百姓有什么切身相关。我又不买菜,就连菜价波动好象都只当个数字游戏,更别说股市熊牛了。

小储还继续说:你啊是运气好,碰到陈总了,把你招进公司来。嗳,说起来有个八卦话题我早就想问了……外面一直传,说你是陈总他们家亲戚,来,咱们一个部的心连心,有什么事你不告我就太不够意思了,怎么地我都该掌握这第一手材料啊,王炮……你是不是啊?要不是气质长相都差的太多,我简直要猜你是陈总失散多年的弟弟了。嗳,你们是不是同父异母啊?

我心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位甭问一定是言情小说琼瑶电视看多了,看着小储充满期待的眼神,很明确地告诉她:奥,这会你想起来我们是一个部的拉?你上杆子拿大脚丫子要踹我那会怎么没见你跟我心连心啊?告你,我就陈总街上抓回来当差的,麻烦你帮我把这话传出去喽!以后我要再听见有人拿这个乱嚼,您那大肥肉啊就自个留着慢用吧!

32

和小储返回公司的时候已经不早了,赶上是周末,公司里大部分的人都提前溜了号,整个大楼显得有点空。到人事部一看,已经该要锁门了。小储喊住一姐妹,把写着我的档案号的条和人才交流中心的回函一并递了过去。对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说:行,礼拜一我跟李经理说一声,然后打电话过去通知他们放到咱们托管的地方就可以了。

唉,下了楼来小储叹了口气:你啊,现在还真是不招人带见。

我看了她一眼挺不高兴,心想你心里知道不完了吗还非要说出来给我添堵,奥,我瞎子啊她那凌空瞪我能看不见?

回到部里,只有小范等着门,说是同学聚会,见我们回来了喊了声拜拜一拎包就窜了。

小储收拾东西的同时,我关窗户关灯,又把桌上的电脑都检查了一遍,看有没有忘了关屏的,再把所有的主插头都从插座上拔下来。这些事以前都个人做个人的,我来了以后就归我自动包圆了。小储看着我忍不住说:王炮,有时候我觉得你简直老实到匪夷所思的地步,都有点傻了。

嘿嘿,举手之劳嘛,又不费多大事。

你看你来了,大林小范这两个懒蛋就更懒了,在我们这整个两甩手掌柜。

没有啊,我笑说:你看你一支派这俩干点什么,那叫一个争先恐后。

哼,小储脸一红:谁看得上这俩啊。

噢?那你看得上谁?你那大众情人啊?我也就随口一说。

小丫头立刻给我踩住尾巴是的跳了起来:嘘,你别乱说。鬼鬼祟祟地四下望了望,然后才扭捏着说:那……那我那能高攀得起啊。

呦,这会你怎么这么谦虚拉。我心说按你平常的说法莱昂纳多这是没到中国来,要是来了那巴西名模就一准歇菜吧,布莱德皮特那是没见到过你储爱梅,要见上了珍妮佛安妮斯顿就能把老友记溜溜地一直演到第八十季去。

高总,那可不是一般人那,小储两眼发亮地把双手合握贴在胸前用诗朗诵的口吻陶醉地说:他是照亮我们灰色人生的灯塔看见他我们就找不着北了他是一片漆黑夜里的启明星有了他保底我们就不怕一条道走到黑了……

喝,都是发光体啊。

对,小储激动地说:他就是自个能发光……

恩,我点点头接话茬:那是萤火虫啊。

……能发热……

还能发电!我也兴奋地拿两只手指同时一戳脸窝学着小储的声音说。

没错,绝对能,每公司开会滋要是他发言回回都能台下电晕几个……嗳,不对啊,我说你说什么呢,小储把脸一拉:嫉妒了不是?哼,你们男的都一个样,看不得我们女的夸那个男的好,巴不得把别人都踩下去全夸你一人才好呢!

小储啊你要这么看问题就太狭隘了,谁说我们就容不得其他人被夸?今我还就要说了,我觉得陈总就比高总好多了……

哈,陈总?一天到晚寒着个脸高高在上的不拿群众当群众滋当群众都是二妈生的,小储见不得人诋毁心上人炸了窝一样自卫反击:哪有我们高总阳光明媚让人如沐春风逢人就带三分笑尽可全抛一片心,当然拉,是我们抛。

啊?我都听晕乎了,这是我认识的高力强吗?怎么我印象中的他们俩应该正好掉一个啊。

小储,我觉得你太片面了吧。我撇撇嘴:其实陈总为人是很谦和的,体贴心细,善于为他人着想,不象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小储听我一说忽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象是看到了怪物,我心想诧异了吧别看我没来多长时间就咱这观察力,那可比你们透彻多了去了,得意地笑了笑继续说:倒是高总才是真小心眼呢,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小储气愤地使劲摆手,我不理她继续说:说起话来不考虑他人感受还特爱记仇跟你想象中有很大的差距……

奥,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多缺点啊。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我背后忽然发话了,就跟天山童姥的生死符一样戳进了我的脊梁里,一阵刺骨之寒。

小储背上包低着头就一声:高总好高总再见。兔子一样飞快地跑了。

过了好半天,我才骨头一阵格格的响机械地转过身去,高力强正手插裤袋里好整以暇地背靠着门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呢。

那什么……高总好高总再见。我也打算象小储一样来个幻影特攻。还没冲到门边的时候,就看见他伸着脚老早准备好了给我那使绊呢。

我只好一个急刹。

哼,我爱记仇我睚眦必报是吧?高总淡淡地说:今为了不和你的想象有所差距我还真得心胸狭窄一回了。

高总……我心想就我这低头认罪的国标造型你也应该得饶人且饶人了吧。

把门锁好了,到我办公室来。高总摔手走了。

七上八下地锁好门,硬着头皮上了电梯。我是越走越慢越走越慢,忽然看到离总经室没多远的副总经室亮着灯呢,立刻心里就有底了,大踏步过去。

总经室的门开着,我敲敲门,大声说:高总,我王炮,你喊我什么事吧?

进来。高总大派派的声音。我进去。

你就不知道随手关门那?高总靠在大班台上双手抱胸地吆喝着。

奥,我再回身把门关上。

站那去,高总把手往墙角远远地一指。我心说,啊?怎么这种公司里也带罚站的?嘴里嘟囔着:高总,现在学校里都禁止体罚了……

站那去!高总一喝。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刚才背后嚼人舌根被抓了个正着心虚气馁声势不壮,我二话没说地就一溜小跑黄鱼一样地贴墙根游到了墙角。

告你,咱这不算体罚,高总转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只棒球棒来,手上一抛一抛地扔着毛毡球,眼睛看着我下边,咬着牙笑说:算报仇!

你……你想干吗?我一看这架势不好,立刻条件反射地伸手捂裆。

你给我乖乖地站住喽,今让我还你一任意球,咱俩就算扯平,你要滋是敢躲一下,就算是辜负了你对我的期望,还有给我安的这睚眦必报的罪名!

高力强!……你敢!我铁青着脸暴喝一声:你这是滥用私刑!1F766BD868B81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嘿,你看我敢不敢,他把棒子在空中挥了挥:你上回敢当那么多人面踹我,是汉子的今就应该敢空手接接我这天马流星球!

高力强!!!

要说我进屋前那声吼和刚才的大喝都算布对棋了,这会子陈向阳果然拍门进来喊了一嗓子,这情形简直无异于小宝误征太监被缚于凳的当口海公公神奇出现来了句刀下留鸡。

啊,陈总!我伸开双臂就过去了,紧紧握住向阳同志的手:见到你实在太好了!最近忙吗?工作辛苦吗?要注意身体哦!回见回见!

高力强窜过来一把把我搡墙边去了:你丫给我走开!

干吗你!陈向阳难得地摆脸了,他平常没外人在跟前总是比较放松基本面带微笑,印象中只有第一的时候见他气急过: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

你还好意思抄家伙,有种赤手空拳跟人单挑啊。

你说的对。

我刚想,这认罪态度良好啊。谁知他把棒子往沙发上一丢,冲着我就开始卷袖子:来,今哥哥就跟你练练。

你还有完没完!陈向阳吼道:我说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幼稚啊!

高力强好象忽然被幼稚这两字给隔空点了穴,僵了一下,然后手就肌无力地垂了下来。

王炮,没伤着你吧?走,让这小子请饭给你压压惊!

又我请?高力强针扎屁股一样跳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凭什么呀!

这倒是,我可以理解,换我被踢得死去活来的也没法接受再掏钱去请饭,这不是典型的吃饱了撑的钱买罪受嘛。

但陈向阳最大啊,我说的不光是年龄还有气势上,那绝对是言出必践的大丈夫说东绝不往西板上定钉九马不回。所以一个钟头以后我们已经坐在栈桥阁楼上最靠角落的位置里了。

33

我和高力强一人脸冲左一人脸冲右地对面坐着。陈向阳坐中间,也不理我们,招手喊人过来就看起了菜单。

王炮,你想吃点什么?

一想到刚才高力强想灭我的狠劲,我心里就有气,要不是陈向阳制止这小子还真敢下这个毒手,行,今也别想我跟你客气,我瞪着高力强也不扭头就没好气地说:小姐,你们这菜单上什么玩意贵就给我一样来一个吧。

恩,陈向阳点点头:等于没点。然后又垂询另一位:那你呢?

我想吃炮炒牛柳,炮椒墨鱼仔,九制炮鱼,南乳醉炮虾……高力强也瞪着我恶狠狠地说。

哈,陈向阳哑然失笑:你和王炮干上了?

什么???我和高力强同时扭脸向他失声道,然后又同时醒悟闭上嘴脸红脖子粗地低下头来。

喝,还挺有默契啊。陈向阳憋不住地乐:得拉得拉,一人一下算扯平了啊,再闹可就没劲了。今这顿饭一吃,就算把这事揭过去了,大家都忘了吧,以后不许再提这茬了。

那怎么行,高力强喊了起来:我这亏吃大发了,你让他站起来给我踹一脚,就算!

我腾地就站起来了,让开桌子门户大开:你踹,我给你踹,有种你丫现在就踹!心想,干吗呀打那事以后你就老看我不顺眼,当我不知道你这憋着邪火借事找事呢。

这可你说的啊,你站着别动。高力强也转出身来,依旧坐着抬起脚丫子卯足了劲。

高力强!陈向阳低喝一声:你是不是连我也想踹啊?然后冲着我:王炮,你给我坐下!看我还瞪着眼梗着,伸手把我拉坐了下来:你们俩这是干吗呀,越说越来劲!特别是你高力强!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干吗老冲着我啊?高力强气鼓鼓地转过来坐好了,继续和我恢复扭脸相对的僵持状态。

我……陈向阳被他噎了一下,过了会都气乐了,说:那你说我为什么吧?

谁知道你干吗老向着他!

高力强,你这就太没意思了啊!我立刻反驳回去,心说这小子说话要老这么冲,真亏陈向阳能受得了他。

我没意思?奥,你有意思?

我就没意思也不会象你这样这么没意思!

我瞧你丫的就最没意思拉!

我就再没意思也比你有意思!

象两只斗鸡一样地伸着脖子一声赛一声高的互吼,忽然中间出现了一个一手端盘子一手捂嘴的小姐:两位,不好意思!

菜是上来了,可我吃起来是食同嚼蜡。以前对这词始终不太理解,我爸过去那阵我还太小,哭哭闹闹地饭可一顿没拉得都好好吃了,为这我妈背地里没少跟人叹气:这孩子,缺心眼,天塌下来当被盖,看来这将来啊饿着谁也饿不着他的。

高力强估计也好不到哪去。打刚才问小姐要了罐青啤,就坐那一口一口地闷喝。

只有陈向阳不紧不慢地吃着,时不时地还自言自语:哎呀,放着这么好吃的东西有人不吃,真是可惜啊……来王炮,这个给你吃,这个也给你……

我……他这一给我夹菜,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突然不得劲起来了,赶忙说:那什么,我自己来,我……一寻摸,就把筷子往前伸去:我来这涮羊肉得。

你也喜欢吃涮羊肉啊,这也有一位爱吃的,专给他点的,可这老爷今还就不动筷子了。

啪!

我夹起一筷子来,还没来得及往锅里涮呢,就被高力强的筷子给夹住了,羊肉轻轻发出一声死里逃生的欢呼又掉进盘中。我勃然大怒,心想老子这双无敌筷纵横江湖多年,打出道起和我过过招的人那个不是手下败将闻风丧胆,你今竟敢鲁班门前弄大斧,挑衅到我头上来了!一使劲,捻出一个滑字诀,就把丫的筷子给卸开去了,我再夹!

又是一声,啪!

高力强的眼睛在筷子那头直直地盯着我:听见了没,这是专给我点的。

我也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你不吃它就归我了。

我就不吃也轮不到你!

我今还就跟你耗上了!

我们俩就跟高手决斗一样,喊完了口号就在桌面上围着紫铜火锅单手架空地这么比起了筷子道,噼里啪啦得煞是好听。没错,就是筷子道,剑道里的一个中国区域分支,8年奥运会里没准就能新开一项为国争光,当然拉得让我先把这小子给打败喽。陈向阳又好气又好笑地喊了几声,没人理,干脆双手抱胸不耐烦地随便我们去。

隔壁桌听到动静都探头探脑地张望,几个人还那紧嘀咕:嗳,这什么新划拳的招式啊。我那一只小蜜蜂的新招都还没学全呢,这就又冒出新的来了。就是就是,我还是喜欢五奎手啊八匹马的,喊着响亮口又好听。不对,老哥几个,我看这两位都是高人那,瞧见没,左边那个有点武当的架势,右边那个慢下来了,不会改太极剑了吧?

最后连桌子底下我们都开始踢起腿了,你一脚我一脚地龇牙咧嘴,主要就隔一张方桌坐着距离太近,没一个跑的了的,全得生生地受着。一直弄得这桌面象得了疟疾抽风打摆子,汤飞盘跳地,我们俩半站着互相夹着筷子在那较劲,陈向阳一拍桌子,大吼一声:你们俩还让不让人吃这饭了!

高力强梗着脖子起伏着胸盯着我冲口就出:陈向阳我告你,他是一披着羊皮的狼!

我心里咯噔一下气血翻涌,就象被人兜心狠狠打了一拳,定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慢慢憋出一句:是谁说的把这事都忘了吧?

高力强的眼神一凛,忽然就失力了,表情逐渐迷茫起来。

我看着他恶狠狠地低声喝道:是谁?!!

高力强呆若木鸡地失去了焦点,那样子好象有点怅然若失,不哼不哈地慢慢自己坐了下去。

是我说的,陈向阳把我也给按坐下来,一边码好桌上的碗盘,一边看起来还挺兴兴头头地讲着宽话:你看,还是王炮把我的话都给听进去了。高力强你气出完了吧,出完了就踏踏实实地吃顿饭。你看我们头一回一起吃饭的时候不挺高兴的吗?这气氛全让你给搅了。

陈向阳无心的一句话,竟然说得我心里一阵恍惚。头一回,唉,头一回。头一回也不过就是不到三个月前。可往回一寻思,却仿佛是隔海望月。潮自长起潮自消,这月华绵绵,天地空阔,却只照得见水来照不见人。

我哈哈一笑,把碗一举,两眼望菜,对着空气说:陈总,高总这和我闹着玩呢,也就是图一高兴。来来来,吃饭吃饭。说着就把脸往碗里一埋闷头吃了起来。

陈向阳一乐:王炮,你慢点,小心噎着。

我满脸饭粒地抬起头来含糊了一句:没事。恩,好吃,真好吃。又去夹菜。

高力强忽然叹了一口气,眼睛只看着啤酒罐,拿过来一仰头干了,就手各拉各拉地捏成一团锡皮现代艺术作品,抬起手喊道:小姐,再来两罐!冰的!

吃完饭陈向阳就拽着我们去了欢场。

高力强本来不想去的,出了饭店门就要回去,陈向阳一句话他又跟上来了:今周末,反正也没事,怎么着吧?你要回去你一人回去,我和王炮去欢场再坐坐。

什么?你带他去欢场?高力强一把拽住陈向阳的胳膊,有点赤急白咧的劲。

有什么不行?欢场又不……特别,不谁都可以去吗?陈向阳一挑眉。

他……高力强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然后不耐地挥了挥手:得得,去就走吧。

我其实也不想去,但陈向阳付帐的时候已经问过我了今晚有没有事,我能有什么事呢,还以为他要用车,当然说没有。如果知道了是接着余兴,那死活也要找出点理由来。

欢场是酒吧区的新崛起力量,以前名不见传,一年前忽然火了起来。分两部分,一楼是带乐台舞池的吧厅二到四楼是不同面积大小的K房。这地方我以前光听说,也路过过几回,但从没进来过。上个月出晚车,常在这排队拉人,回回都能做到笔好的,就是等的时间太长。

进去就见陈向阳和接待领班挺熟,打了招呼就问:你们娜姐回来了吗?

见领班笑着摆摆手,于是明了地点点头:我也估计到没那么快,但是很想念那把声音。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

领班笑说:那还真不知道,不过,最多也就是从比力豪乐呆变成了屁鸡哈为姨!

陈向阳哈哈大笑,说:那也不错。然后定了一个中包。穿马甲扎领结的服务先生就前面领路地带我们上去了。

跨着楼梯我忍不住说:陈总,你这是什么黑道切口啊,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啊。

高力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陈向阳扭头冲我一笑,说:你懂不懂这个没关系,听不到台柱的歌,咱们来听听你那首你的眼神也不错啊……他的眼睛在灯光下亮亮地发着光:上我听你唱过的,真的……很好听。

3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

这歌从昨晚上响起后就一直没法从我耳朵里消除去。这个叫蔡琴的女人,声音低沉,如梦如幻……不过按高力强的说法,这么好听的歌一到我嘴里就不是很蔡琴而是很芹菜了,怎么听怎么硌硬不说,还老皮老筋的特塞牙。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要说一上来这小子就乘陈向阳去洗手间的当,先我一步进了包厢,一屁股抢坐在最靠控制台的位置上。一手叉开五指霸住触选屏一手抓俩麦克风,防贼一样地看着我,眼神有少许尽占先机的小得意。

哈,我不怒反笑。

跟我来这套,这些伎俩都是哥们玩剩的。也不到我们光速出租去打听打听,提王胖子不一定有人知道可要是一提起超级麦霸12,十个里有九个一准会捂起耳朵做惊耸状还有一个多半是重度感染的中耳炎。自打我从局里被精简下来起,每年总公司的新年联欢会过后,歌舞厅的器材帐上都要增加一大笔或修或配的支出。据说是所有的话筒经我这井喷式的口水一淹,立刻就以超光速折旧,轧着我心情好点唱唱青藏高原我的白发亲娘什么的,顶灯转灯雪球能摧成一地的玻璃渣。这些都是物质损失也就罢了,因为整晚上的霸麦而造成了其他同志间歇性失聪引发性偏头痛和无可抑性歇斯底里症等从生理到心理上的损伤那就是无法估计的了。

消消停停地坐下,从桌上拿起电视遥控器,就手就转了台。画面上的RAPMTV立刻变成一位穿西装的便密男子严肃地坐在讲台后面拿着讲稿面对镜头无比沉痛地说:今天我们要说法讲法,首先就要培养起一个概念,那就是勿以恶小而为之……

听见没,这就是讲你呢。我拿着遥控器虚指。

你把遥控器给我。

那你一人能占得了两麦吗?你长了几张嘴啊?

我这样唱得响亮。

我这样看得舒坦。

你不转台我怎么点啊?

你不让麦我怎么唱啊?

那你先把遥控器给我,我就让麦。

那你先把麦让出来,我再给你遥控器。

高力强在那头远远地看着我。

我也在这头远远地看着他。

不说话。

不说话。

不、说、话……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便密男哗啦翻过一页纸去,开始讲有法可循有法必依的重要性。

这昏昏暗暗的房间里只有沙发和电视顶上有一排小灯亮着。这种灯,被公认为对那些有地中海顶秃的人忒不人道,人坐在下面,除了头顶能被照着,脸是打在黑影里的,看不真切。空气中散发出这种地方特有的混合气味,一切都是隐忍不发的若有若无。烟味香水味长期不通风的潮湿味以及净化空气时残留下来的喷雾剂味……还有……几丝几缕的……高力强味。

这味道好象能刺激出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纠缠的身影,只鳞片爪的字眼,譬如:贴身……暗涌……狂潮……

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在想什么。我忽然有种感觉,好象打从我第一被他拿小刀子顶着喉咙开始,就一直是象现在这样……僵持不下。间中有刹那朋友式的亲密,勾肩搭背午夜放歌高谈狂笑把酒欢言,现在想起来好象从来就没有真真实实地发生过,只是……幻觉。是幻觉。

隔壁不知道哪忽然传来一阵高亢的歌声,竟然升高了两个八度来唱张国荣的歌,大概是低不下去吧。结果唱到高声部就拔不起来了,只好换出假声用尽力量却气若游丝。但那歌词: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差点要跳起来。

原来一切事,一切物,换个人换个情形就完全是两样。张国荣的歌固然如此被蹂躏得惨不忍闻,我和高力强也已然错位,讲述者和受教者更改了幕,那就变成了大错特错不要来。

高力强的手从原来的位置移开,有些僵硬地把麦放下搁到了茶几上。

陈向阳端着果盘推门而入:啊,怎么还没点啊?你们俩上这看电视来了?

把脸一齐转向他,我和高力强异口同声地说:等你呢!

接下来就是飙歌。我会的歌很有限,按大家的说法大部分都是街头巷尾耳熟能详的大烂歌。剩下来的,一半是历年春节联欢晚会的推送曲目,一半是民歌小调革命歌曲戏曲名折。直唱得这两位一劲的龇牙咧嘴,一个是给渗的,一个是给逗的。

高力强基本上只唱港台的,国语粤语闵南话都能来。陈向阳基本不唱,但点了一堆陈升的歌,放出声音来听。

有些歌我唱起来拿捏身段,十分投入。或仰或俯,做激情欲吞麦状,或背对沙发摆造型等过门,一旦开腔就一个正转杀人个错手不及。部分太长间奏时间,还不忘了跟陈向阳亲切地握握手,只拉一下指尖,一副心连心艺术团编外人员的标准表演方式。弄的高力强是扭鼻眯眼陈向阳是掩面喷茶。

碰到高力强唱的歌我也会时,就等他唱完了再点一遍,开唱前用港式普通话大声说:刚才是高力强同学的模仿秀,接下来,我们来听下原音重现,请看大屏幕!

陈向阳就哈哈大笑地猛鼓掌。

不知道是唱K就容易让人兴奋还是茶喝得太多了,他越高兴我就越来劲,象人来疯一样刹不住车地臭现。我越来劲高力强就越生气,他越生气我还就更来劲了。

这晚上直唱得我两眼发亮口干舌燥,嗓子眼里火烧火燎的疼。今早上一起来,一摸脖子,扁桃体肿出两大块来,使劲一点头就能再挤出一个下巴。

到楼下喝豆浆,顺便问问托三子办的事怎么样了。

果然三子一看到我就把我拉旁边去了,小声问:怎么样?那瘦皮猴你那有信了吗?

就是没啊,能打听的地方我都打听了。我皱着眉:那你那呢?

前段严打,是关进去不少,我找我二伯给问过了,查来查去就没有这么一号,这边你就放心吧。要有我一准帮你捞出来。

会不会在别的片啊?

三子沉吟了一下,坚定地说:因该不能吧,户口本身份证在那呢,都有登记,按号查。甭管那片都得送回他们家那片去。归原属地管啊,你想谁愿意多那事呢?我是这么琢磨啊。

那倒可也真是的,我抓抓头:唉……

要不,可能出去玩去了吧?三子劝我:老张那记性,你还着急上火地非要利马找到不可啊?没准正主都忘了,你就别瞎急了。

不是,我这心里有点不得劲,怕出点什么事。你不知道,打我听说他前段又进去过一回我居然不知道这事,我就觉得自己……太不够意思了……

那……三子想了想忽然问:他家呢?家里你问过没啊?我是说他爸妈家亲戚什么的……

家?我心里忽然一片茫然。老猴的家?

35

骑着三子的老破车,除了铃不响哪都响,一路上停下来拿手上过N链条,弄了两手黑机油,就这么三蹬五蹬地往老猴他们家去了。

确切说,那不是老猴的家,是侯家。

自从老猴他们家搬出了我们胡同,我就没去过几,就去最多也就院里站站,从来没进过屋。倒不是不想,而是老猴回回都跟火烧屁股一样坐都不让人坐的就跟我出去了。其实说起来猴爸还挺喜欢我的,看着我就拉着我要下棋。据说是跟别人下从来找不到跟我下的那种胜利感,说白了就是除了我这臭棋篓子他谁都下不赢。可老猴就是不乐意,他和猴爸是生下来的冤家,谁都看谁不顺眼,见面就掐。

有一老猴郑重其事地告我,不愿意我去他们家,把我给气坏了,当时就指天扯誓,要再踩进他们家院门,我就是一孙子。我是不去他们家了,可他倒好,没事就往我们家窜,蹭吃蹭喝的不说,还蹬鼻子上脸地讨好我妈,帮我妈干活帮我妈……管我。

后来猴爸玩上了麻将,老猴就不大来了,天天不着家边地在外面晃荡,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党,没事就打架。上学的时候就记过不断,认识的人里面谁提起谁头疼。

一说表情都一样,摇着头叹着气: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这老子是玩上了就下不来了听说把家里都快输光了,这儿子吧是成天没个正形,我看进去是早晚的事。

传到了我妈耳朵里,就叫我劝劝,可我一来不知道该怎么说,二来就说了老猴也拿我不吃劲,说什么都是白搭。

我妈一看就亲自上阵了。让我把老猴叫来,特地做好了饺子开劝,说这叫三娘教子。

就她脑子里那点老说词,都大鼓评书里的那套,差点没叫我脱光了脊梁,要当着老猴的面给我刺上改邪归正四个大字,管这叫以敬效尤杀鸡给猴看。

那我哪能干那,奥,又不是我不学好,完了还要在我背上刺字?

我妈也就是那么一说,估计是说岳看多了,特羡慕人家岳母,一直想找机会模仿那么一回,只可惜我这王鹏举不肯配合。

不过我妈还有后招,三下两下一捣鼓,就让我当开了活动布景。把一掏空了的纸被子套头上,手上栓两绳,脚上也栓两绳,脚上的绳后头还拖两瓶子,绕着桌子一步一当啷地唱着铁窗泪。配合着我妈的滔滔不绝,还得声泪俱下。

最后见老猴光顾看戏了一脸敷衍地没把我妈的话听进去,我妈就不高兴了,迁怒到我头上。说我表演地不够逼真,感情不够到位,非要给我灌点辣椒水什么的好让我流出几滴鳄鱼的眼泪。后来我就真的差点哭了,凭什么呀,这是渣滓洞啊还是合作所啊,就少年犯电影里也没见给上过这酷刑啊。

事实证明,我妈的劝说也没起成效,最终老猴还是给关进去了一回。那阵正敢上猴妈住院,老猴出来没多久,猴妈就过去了。猴爸说这都是给老猴气的,老猴说这都是因为猴爸把家败光了,两人大吵了一架,老猴就搬出去住了。

小时侯有首歌叫金梭银梭,里面是这么说的,太阳太阳象一把金梭,月亮月亮象一把银梭,交给你也交给我,看谁织出最美的生活……

以前听的时候还真相信了,以为见天地能看见太阳能看见月亮,生活就会越过越美。慢慢地长大了,才知道,原来太阳月亮也都是自个顾自个,没你什么事。轧着空气污染越来越严重,风沙起来的时候,满天只有灰云,到都象被装在一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灰脖套里,上哪看得到这金梭银梭啊?而生活也始终是一审美就让人疲劳,象给拖磨的驴身上负压的担子,越拖越重越走越沉。这才是真实的日子,扎扎实实地每天打从睁眼开始就和你同呼吸共存亡。

站在老猴家院里,我吸了口气,终于还是上这来当了回孙子。

门帘一掀,出来一张粉脸,抱着一脸盆衣裳,看见我就纳闷地问:您找谁啊?

啊?我也一愣,眨了眨眼:呃……请问这是住的姓侯的吗?

上下打量,该女的往里一扬嗓子:东胜,找你的。径自去水管那洗衣服去了。

谁啊?侯东胜从里面出来了,先照院子里吐了口痰。然后才看我,愣了一愣:你……你这不是……

胜子,我是王炮啊。不认识拉?

哎呀!东胜一拍大腿,上来先和我握了握手:炮哥!你看这一眨巴眼得有好些年没见了,冷不丁就觉得眼熟,还真没认出来。你又窜个了呀,以前就到我这。他在耳朵旁比了一下。

哈,我还长啊?老倭瓜了。我笑着摇摇头:你记走了,那是上上回。

噢,对,咱俩上在街上碰到过一回,那也得有不少年了,哈哈,你别说,要不是你喊我我还真不认识你了……气色不错啊,今怎么想起上这来了?

呃……我心里正在这想词呢,东胜就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凛:怎么?我哥又出事了?

啊?我一听就愣了,看样子,老猴果然没上这来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摇了摇手:没有没有,我有点事找他,没找着,上这来问问……

还没说完呢,旁边就桄榔一声响,那女的把脸盆往水池里使劲一按,就飙上了:上哪问也别上这来问,那流氓就过来了也得被人拿大扫帚扫出去喽!你还喊他哥,我呸!

这……这怎么回事啊这是。我就跟被人淬在脸上一样特下不来。

你少说几句吧你!啊!东胜冲那边一声吼,然后把我拉到院门口,陪着笑:我们那口子就这德行,你别理她,甭往心里去。我哥没来过,他发过誓再不进这门了……

我心想,我这不也发过吗?这发誓还不跟吃白菜一样的,嘴上却问:猴爸呢?在吗?我过去请个安啊。B822971788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给我姐接到她那住去了。有一年了,你想我爸那脾气……和我这屋里的,他往影壁那一努嘴:合不来啊,我尽受夹墙气了……不说这个了,炮哥,最近在哪混啊,还不错吧?有什么好可别光自己闷声大发财忘了咱们打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啊,要说我们这厂吧现在真是不景气……

里面又爆出一嗓子:侯东胜你在那说什么呢你!来找那流氓的能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妖里妖气地乱搞男女关系的主,你给我进来!

我一听这气啊,忍不住就喊:谁流氓啊?谁妖里妖气了,这是说谁呢……

东胜一把按住我:得,炮哥,您先走吧,我哥这名在这是个忌讳,上被关进去喊我们过去问过话,我老婆就算记上了……今不好意思了,我就不留你了,我得赶紧去教育教育她!

胜子,你别雷堆了!你哥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得好好告诉嫂子,这……这误会闹大发了!我愤愤不平地说,心想,不就打架吗?他就是脾气爆点,也不至于喊人流氓啊。

东胜抓了抓头,犹豫着说:炮哥,你不知道,唉,我哥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老猴他们家出来,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生气,沮丧,失望……气的是东胜那窝囊样,沮丧的是老猴被人喊成流氓我却不能上去教训教训她,失望的是老猴的消息还是没有着落。

骑着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着。

今是礼拜六,熙熙攘攘的人群,路边上卖什么的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弄的要饭的也加大了哼哼的嗓门在那样百出地斗着精神。

买了串糖葫芦在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糖渣四溅,沾在衣服上,太阳一晒就化成了粘粘的一滩红。嚼完了又坐在路边吃了碗羊杂碎,还买了个小椰子插着管吸了汁。

然后继续边骑边晃。

打出车以来,就没什么双休日的概念,越是别人休息越是我们赚钱的时候。没地吃中饭常常中饭并晚饭一顿解决,谁都练出了一身能吃的时候就多吃,缺几顿也没关系的过硬本领。不有人说过我橡皮肚子吗?其实大部分出租司机都是这样。还有就是经常没地也没时间上厕所,或者就有地有时间也一时半会找不到厕所,除了憋着还是憋着,另外就是少喝水。

这是我换工作以来的头一个礼拜六。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的过法忽然打乱了,停了下来,还真觉得有点游手好闲的劲,挺可耻,挺高兴,可骑着骑着也……挺惆怅。

太阳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晒在身上,浑身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来,恨不得有人拿竹拍子把我当晾在绳子上的被子从头到脚地这么拍拍,没准就能把情绪里的灰全给拍出来。

人群好象是嗡嗡着的海,这一片,那一片。等红灯的时候,我就单脚支地地看着他们发呆。

想了好半天,原来是东胜那句欲言又止的话给闹的。心里一直有隐隐的忐忑。

老猴在哪呢?

他到底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了呢?

ps:

我瓶颈的原因倒不是剧情上的,而是发现原来按找我原来想好的故事,真不是一下半下能写完的,怎么以前没觉得这故事这么大啊,还以为三月份赶赶就能赶完了呢。现在一看,合辙如果不想浮皮潦草地写,每回不想失手,那真是不知道写到什么时候才算完。我又不想把想好的剧情再给改了,就觉得遥遥无期挺无望的。干了这个还没心思干别的了,其他事给耽误了,属于这方面泄气。抓头ING……

月月书

36

要说这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会给你反着来的,你越想A,他就偏给你来B。这就叫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譬如说,以前几个月几个月的不联系也没见闹心,忽然想起来了却找不到人就简直连一天都等不下去。

又譬如说,满天介地去打听都没消息,其实呢,消息早就消消停停地自个坐家里等着你上门呢。

所以,星期天回家看老太太的时候,我妈一张嘴我就愣了。

炮子,我妈舔了下手抹抹鬓角,若有所思地跟我说: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以前是没时间也没什么钱,相了几个人家都看不上咱们,现在你也换了个好地方了,这收入也上去了,虽然才开始,可以后这时间上也富裕了……你看,咱也该把你的事重新考虑考虑了,连小捷这样没准谱的孩子,前都跟我说他快定下来了,你也得抓抓紧啊……真是不能再耽误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盯着我妈失声道。

我说真是不能再耽误了。

不是,前头那句。

你也得抓抓紧啊。

再前面那句。

再前面……我妈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再前面没有了呀。你别这跟我打马虎眼,妈跟你说正事呢,你不着急我着急啊。

不是,你说侯东捷跟你说什么来着?

奥,你月头出差前那天不来的吗?小捷第二天又来了一趟,说要陪一个朋友去南方看病,可能要三五个月的才能回来,特地过来跟我打个招呼还让我告你一声。那我一听还能没数吗?什么朋友看病自己不能看啊还要他陪着,这就是正主拉。我就问小捷,你那朋友没什么事吧?病看好了是不是就好事快近了?这孩子就红着脸不说话那叫一个扭捏。我就明白了,我说让他回头带来给我看看,小捷都满口答应了。我就想着,你跟小捷一起长大的,看见人家马上就要办了,你这还什么都没有呢,妈就着急啊。

妈,你这瞎攀比的毛病又来了不是?我就不爱和人比这个,庸俗!有本事咱们比看谁一顿吃的多比1米看谁能跑11秒5,比理想比情操比奉献……我嘴上说的响亮,心里却半天没回过味来。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得劲,又好象有什么地方原来绷得挺紧现在一下子松了,侉在那上弹下晃地没个着落。

你少这跟我贫,我妈不高兴了白了我一眼:我看你啊,先和人家比比爱心吧……妈等着抱孙子呢!

这就来事了。

没几天,张头就敲上了我宿舍的门。进门就把大拇指往肩膀上一抗,说:王炮,皇军托我跟你带个话!

啊?我一愣:要撵我走啊?不说好了继续租给我的吗?押金租子我如数交了一个子都没落呀。

我说的皇军不是房管所,老张一摆手,兴兴头头地说:是你嫂子。

奥,我放下心来,给张头看了座,问:那皇军有什么新指示啊?

上我不是给你提过你嫂子单位有个小姑娘吗?那时候说了你的条件女方家长没什么兴趣,这不最近你换工作了,好地方啊,你嫂子不服气,电话里跟人又臭现了一回,本来是想震震他们,结果对方又来劲了。你嫂子一想没准这就是缘分啊,这不,让我来问下你觉得定在这个礼拜天见面怎么样?

啊?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皇军动作也忒快了吧?合着怎么就没人问问我的意思啊?奥,我就不是人?是一长期滞销积压多年的库存商品?

张头,你看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刚想说点什么,老张又是手一摆:得拉得拉,不用谢我拉,等事成再谢,这谢媒酒跑不了你的。谁让我和你嫂子都是特别的古道热肠呢?

不是,张头,我的意思是说……这事,您也得允我先和我妈商量商量……好容易想出个理由,刚放出来就被张头一枪给毙了。

喝,小子,害臊呢?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有什么呀,再说了,你妈前就托人来说了,让我们帮你留心留心,你啊赶紧回去报个信,说我们不负重托,让老太太擒好吧!

张头,我……

好了好了,再忸怩就矫情了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这很正常啊,告你,她们家有房子!张头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打得我两眼发昏四肢发软。

那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给皇军回个话!你去买两件时新的衣裳好好捣哧捣哧,甭给你嫂子丢人,星期天下午2点半风炉茶社见!老张屁颠颠地风风火火闯九洲去了。

张头,我……我伸着胳膊僵在空中,整个人好象都变成了化石,无语问苍天,过了好久才憋出很无力的一句话来:呸~~~

呸归呸,可该干的事我一样也没少干。

临到周末的时候就去剃了个头,最近又流行青皮了,街上看到不少小年青顶着贴头皮的发茬招摇过市,这要在过去可不能,一准以为是山上才下来的。躺坐在路边的电镀椅上,带着一脸的白沫子把头向后仰,老孙头从担子里拿出一把小刀来在小水磨石上呱唧呱唧一磨手里当啷了几下,就给我刮起了下巴,还一劲吹:您要上那些个时髦的理发店去理,那有这服务,价码也黑啊,这最好剃的活他们能收您好几张,您要想做法刑你上那去,可您要说是想剃头,那还是咱这老手艺让人放心不是?呆会我再给您来个朝阳取耳!

第二天一上班,众人齐声喝彩。大林说:喝,王炮,年轻了起码1岁啊。小范说:哎呀,以前看到你就想管你叫老大爷,现在恐怕得叫二哥。这小子用天津话说的最后两字,我上去就笑捶了一下。

小储也凑过来,左右一瞧,忽然发现新大陆一样:王炮,这下你耳朵根可都露出来了,想赶时髦是好事,可你也不能萝卜快了不洗泥呀!看看这经年的老吭!

我当场就搞了个大红脸,二话不说就在一片哄笑中出门找洗手间去了。

回来了几个人还在那乐,我只当没看见。黄姐要去开会,一出来就拍拍手:干吗呢?不干活光玩了,都回自己坐位上去,别窜岗了,让其他部的人看见以后还能伏管吗?

就是。我帮腔地指着那三严肃地批评道:咱们可是公司的纪律部门啊,要以身做则,宽于律己严于待人……

黄姐这才看见我了:呦,小王,今搞的这么精神是要去相亲啊?

黄姐,没那回事……我脸通红地低头找地缝,那三又来劲了,哈哈大笑着说:早看出来了,就知道他有猫腻!

黄姐笑说:你可别太美了,心不在焉地把我们带沟里啊。

那那能啊,我急忙摆手申辩:礼拜天的事,还早呢……刚说完就恨不得咬舌头,怎么一张嘴就把实话给说了。

有人敲敲门:黄姐,咱们该走了。

我一抬头,陈向阳抱着一堆资料在那绷着个脸站着。他身后的走廊里,高力强远远地抽着烟,眼睛在烟雾后迅速地往我脸上扫了一下,然后把眼睛调开,手垂下来做了个别人无法注意到的动作。

我一看,认识,是一个双手内八字虚掐的手势,小小的“我鄙视你”。

看见我一咬牙,这小子就收了起来,没事人一样地把脸一扭,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把他们送到环球会议中心的转门前面,等他们下去了,然后再去停车。停完了,正左右瞄着看看停得正不正的时候,就见陈向阳过来了:王炮,明你有事吗?

我……那什么,要出车肯定没问题!

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按我妈的要求,本来安排的明去买衣服,完了得穿整齐了回家给老太太过目。

你去相亲不得买点好的穿吗?陈向阳笑咪咪地看着我。

啊?我吓了一大跳,这小子真的有透视眼啊,读心术?,赶忙摆手:没有没有,你听他们乱说。

那你当陪我吧,我早就想逛逛了,你帮我也参谋参谋。撂下一句话,就转身走了。

哎……我又伸出手去,僵在半空,整个人再变成了化石。

为什么,为什么?

欲哭无泪啊,过了好半天,内心才发出一声激吼!

为什么最近所有的人跟我讲话都好象当我这个人是个摆设呢?

这要都你们拍了板就算数,那还要我干吗呀?!

37

一大早我就在城中心的转盘对面等着了。围着这个转盘的四角全是店,最华的商业地段。每个店门口都有好些子人,或坐或站,打算等一开门就冲进去。看的出来,不少是从外地或者郊县过来的。中国人太多了,什么都习惯了跟抢是的,有人说这是灾民心态,有时候想想还真对。所谓抢购抢购,不抢怎么购啊。

抽了几根烟,远远地看见陈向阳过来了,忙把烟掐了过去,刚打算插着手请个安,忽然就发现了一张同样也很惊讶的脸。

又是异口同声:你还叫上了他?!!

陈向阳两手一抱,不慌不忙地笑说:你们俩别炸啊,知道你们最近不得劲,谁看谁都不顺眼,公司里不搭理也就算了,私下里咱们可是朋友。这休息日朋友们在一起逛逛街不挺好吗?多有劲那!9D6992BC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和高力强立刻一个互指,同时脸瞅着陈向阳做纳罕状:跟他?没劲!

高力强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就他那品位?我丢不起这人!

我也看了他一眼,恩,穿得好有什么了不起啊,咱追求的是心灵美,嘴上说:谁也没拴着你这腿啊,丢不起人你就走人啊!

高力强一摔手,掉脸就走。陈向阳做了个被他打败了的表情,扑出一口气来,喊: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听话啊,他叫你走你就走啊?

高力强的身形一顿,又绕回来了,看着我坚定地说:没错,你叫我走啊,我还就呆定了!

那我走,陈总,回见吧您。我一扬手就打算撒油那拉。

陈向阳一把把我给拽住了:今你是正主,我是来陪你买衣服的。

奥,那我呢?高力强立刻不服气地叫。

呃……陈向阳眼睛飞快地一转,笑说:你……你是来陪我买衣服的。

我和高力强同时得到了满足,互相哼了一声,得意地说:听到了没有?

一进店我就后悔了。这店面里一副精品廊的架势,冷冷清清除了店员一个人没有,架上的衣物鞋子摆的是七零八落愣是就那么少少的几样,店员无论男女都特玉洁冰清的和蔼可亲,见人就先一鞠躬欢迎光临,这从上到下就可以把你的穿着打扮分析地一清二楚,进而你兜里有几个大子是来买的还是光来看的也就全都门清了……无论从那方面看,这都不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

往店中心的无靠背皮沙发上一坐,我就不禁伸手轻拍了下胸口,卡在人在卡亡人亡啊,还好,都在。陈向阳的手在架上一扒拉,就挑出几件来,挺高兴地码在手上,看到我叉着大腿无聊地坐着,一愣,随即恍然。好象有点羞愧地过来说:王炮,这种风格的你不喜欢是吧?

我四下看看,勉强点点头,含糊了一句:还行吧……就是太灰秃了,不够喜庆。

高力强背着一只手在另外一边,正在研究一只皮鞋的底,看也不看我们,又哼了一声。动静挺大,店里的小姐都忍不住看他。我赶忙说:小姐,那什么,我们这老总有鼻窦炎。

啪啦,高力强手里的皮鞋掉身上了。

我心里暗美,哼,1:。

那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呀?陈向阳问。

啊?我抓抓头,风格,我还真说不上来。

我喜欢的风格应该说是在符合心理价位的基础上取决于售货员的态度。当然拉,这两者之间基本上是相辅相成的。人态度越越不爱搭理你喊十句能回一句一张嘴就能把你冲回家去,随便翻什么挑什么只要不是直接揣兜里都不会有人管,买的时候还得特挤得抻着手垫着脚跟冲锋陷阵一样,付钱的时候得排长队找了零钱破破烂烂的还不带给换的你要敢说半个不字就能把东西一把收回去我还就不卖了……就冲着这份牛这份狠,让你觉得这东西买得是真不容易真物超所值真是钱找了罪受了,这种风格才叫买东西,心里那叫一个塌实,笃定,还有说不出的自在和舒坦。

我把我这意思措辞委婉的这么一表达,店里的小姐不高兴了,翻了个白眼给我:您啊,甭在我们这呆着了,上隔壁一楼去挤吧,那是一年四季的跳楼价,厂长在哭消费者在笑的那种,仓库里直接拖出来卖的,没货架就纸箱子好挑好拣最符合您这种的消费心理了。

真的?我一拍大腿:你早说啊!陈总,你们先挑着,我回头过来找你们,我这动作快得很。说着拔脚就想跑。

王炮!陈向阳拉住我:你呆会上那找我们啊?说好了一起行动的。

高力强煽风点火:哎呀,快去啊,去晚了就都被人抢走了。

陈向阳果断地发话了:我看,还是咱们一起去吧。

结果可想而知。

我是一猛子扎进了人海,游出去好远了,一扭头,才看见陈高二人眨巴着眼张着嘴茫然地原地站着,加一块整个就是张楚的那句歌词:面对我前面的人群,我得穿过而且潇洒。

而我就是:我知道我站在人群里,挺傻。

差距差别差级这都是那一瞬间从我脑子里闪出来的词。不承认不行,不直面不行。没有运气扎马就被人挤得忽左忽右地看着他们,猛地有点失神。

我是谁啊?

我是王炮,小时侯窜胡同长大了窜城,我是人堆里囫囵大的,我不怕人,我是这人堆里的一份子,水汇入海的欢腾生猛自在。我和他们……不是一路的。象一只蛋,有清有浊,有的人浮出了水面,可大部分还在当海底沉船,慢慢地发霉发烂分解消散……

我再奋力挤出去,神出鬼没地从后面绕到前面,站在依然踟躇着的两人前一拦手,看到他们诧异的表情,就哈哈大笑着说:不买了,不买了,咱们走吧。

高力强看看身后抓着头:你的位置怎么这么飘忽不定啊?

怎么拉?王炮,你什么都不买了?陈向阳跟在我后面问。

大踏步向前走着,头也不回,只笑说:不买了,啥都不买了。你们要买,我陪着。

喝,有便宜不占可王八蛋啊。高力强拖着步子也后面跟着。

那你明相亲穿什么呀?陈向阳说。

我转过来,倒着走,边走边伸了个大懒腰:就穿这个呀,这不挺好吗?

忽略掉他们俩对看的一眼,我嘻嘻笑着:我一老爷们,就这样拉,爱看上看不上,她是去相我又不是去相衣裳,我……我就是我嘛。话一冲口而出,忽然想起来出了,不禁看了高力强一眼。他本来也正对我的话挺意外的样子看着我在那紧琢磨呢,冷不丁听到这四个字,猛然一震,对上我看过来的眼神,只一触,我们就同时迅速地把眼光掉开了。

然后又陪他们去逛了。三个人走在街上根本没地界一字排开,我走着走着不是故意走到前面去就是故意落到后面。碰到盗版碟屋,两个人兴奋地冲进去买了一堆。光挑碟试碟的时间就了有半个上午。高力强抱了一堆游戏碟,那叫一个心满意足。陈向阳买的基本上是洋人唱的歌,爵士,还有DVD。我想起现在车上的汽车音响挺好,CD机,我那盘磁带根本没用了,就也买了两张。黑豹最早的一张,和一个叫陶子的女的唱的。之所以买是因为她有首特哨的歌,所有的广播台轮流放,放的我耳朵都疼了我也没听清她到底唱了些什么。陈向阳还把他最喜欢的陈升死活买了一张塞给我。本来我不打算要,可一听高力强小声嘀咕,你这不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吗?就利马接了过来,哼,我就一瞎子,耳朵可也不聋啊。

这一天过的很快,我觉得好象不光对我,对他们俩这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体验。我是以前从来没和人消消停停地逛过街,他们俩估计也从来没试过带着个超级电灯泡出来逛。

临分手前,我甩着两大空手他们俩拎着大袋小袋地坐在一家冰店吃冷饮。陈向阳忽然说,我出去一下,你们俩等会。掉脸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我和高力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什么话都没的说。高力强就低头嚼他那吸管,我就把桌上的卡牌拿起来翻过来掉过去地研究。就听见那边咯吱咯吱地耗子是的,实在忍不住了,说:你能不能安静会?你嚼得我腮帮子硌硬!

这他没反驳我,拿眼睛看了我好半天,忽然问:你明在哪相亲啊?

我随口说:风炉茶社啊。干吗?

……没什么。继续低头嚼吸管。那管子已经给他嚼得象被外星人啃过是的了。我盯着在他大牙里挣扎来挣扎去的塑料管,心里琢磨着,这是什么牙口啊这是。

看着看着,渐渐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你打听这个干吗?

高力强还没说话呢,陈向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拎着个袋子往我身上一丢:那,送给你的。

……这……我看着他俩有点发愣:这是干吗呀?

陈向阳笑了,高力强也笑了,他们这笑怎么看起来这么怪啊。他们说:你拾掇好了,明我们好去观摩!

38

穿着陈向阳给买的衣裳,坐在风炉茶社里,从头到脚这叫一个不得劲啊。

昨死活不要的时候,陈向阳居然摆出一张失望的脸来,搞得我立刻就算了,掏钱出来,高力强又嘿嘿冷笑了一声,把我扯票子的手弄得是非常尴尬。我一发狠,摔下几张四人头,拔脚就待走先,又被陈向阳拽住,只说了一句:你还当不当我们是朋友吧?是爷们就别把这个放在心上。说着还双目炯炯地看着我,让我又希里糊涂地点了头。完了,陈向阳挺满意,拍拍我:你看你也同意了,那咱们就……明见吧!

啊?我下巴滚落到地上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半天还没自己爬回原位,合辙原来他说的别把这个放心上指的不是衣裳,是观摩!

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高力强又跟陈向阳说:你看他那样,这一整天都美得颠颠的,估计明要是和人约的晚上,一准大白天的就会坐那等了,猴急啊!这位爷他甲醇那他!

放屁!放屁!我气地简直要跳脚,想了半天没想出狠话来,最后把手上的衣服袋子往地上一摔:他XX的,老子这亲不相了!

那怎么行,说气话了吧,高力强你甭这激人了啊!陈向阳帮我拣起来,重新塞在我手上:王炮,你别理他,亲还是要相的……

他还没说完呢,高力强就又阴阳怪气地接话了:陈向阳,你让他装,你看他现在谱摆得足,明一准是一大早就坐那开始耗两眼发直流着哈喇子还一脸憧憬,加一块就是9年代最火的国产电视剧渴望!

我呸!要不是陈向阳拦着,我真想一口吐沫淬到高力强脸上去,梗着脖子指着他放烈话:行!明2点半你们到那给我掐表去,我王胖子要是早到一秒钟,我他妈就是孙子!

1:!高力强比出一个V字,面无表情地跟陈向阳说:听到了没?

陈向阳点点头:明下午2点半,风炉茶社。

……我就象被忽然点了哑穴,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们俩跟我说了再见,扬长而去了,我依然象石头一样原地站着,一阵风过耳,远远地飘过来他们的对话。

一个说:王炮可真实在,随便说点什么一激就给激出来了。

另一个说:他那不叫实在,八成是有心理上的露阴癖,巴不得把自己那点破事都现摆给别人知道呢。

还有心理上的露阴癖?嘿嘿,你少胡勒勒了……

哗啦一声,我就变成了保持人形的风化碎沫,继而摊成了一地的灰。

哎,张头!我伸出手晃了晃探了半个身子。

这呢这呢,小周。张头带着个女的从门口看着我这边绕过一些桌子就走过来了。

我身后的高背鸳鸯皮椅那边就小声嘀咕上了:来了来了。长什么样啊?不知道,太远了,看不清……过来了……好象还行。

恩哼。我清了清嗓子,站起来。

这是你嫂子单位的小周,这就是我们王炮。

恩,你好。我和小姐互相一握手,人家羞答答地低着头,看了她一眼,我也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了。

恩,张头你看你们点什么吧?

张头使了个眼色:你问我干吗,我呆会就走了,你问问小周要喝点什么?

啊……张头你马上就走啊?我本来指望着老张最起码能呆上一两个钟头,那我可以少说一半的话了。

张头脸上有点无奈:你嫂子专门叮嘱过……啊,不是,一整脸色特严肃地说:我是说你嫂子这不还没全好床上躺着呢嘛,不然今也一起来了,你们年轻人多谈谈多说说,我一老头坐旁边你们聊得也不顺畅不是吗?

小周立刻脸就红了,蚊子哼哼是的说:张工,您这说的哪的话啊……

奥,这可你说的啊,那我就蹲这不走拉……张头打了个哈哈。

好啊好啊……我刚这如释重负猛点头呢,小周那飘过来一眼,不光这个,连背后的鸳鸯皮椅后面都传出扑扑的撒气声。

好你个头!张头照着我后脑勺就打了一巴掌:傻头傻脑的,我走了……站起来和小周打了个招呼,临转身前又盯着我说了一句:你给我放机灵点!

目送着张头的背影远去,消失在门口,我有点怅然地收回眼神,咦,吓一跳。小周正眨巴着眼看着我呢。

呃……我赶忙垂下眼来,就手拖过卡牌问:你要喝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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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过三巡了,我这还没想到开场白,平常开出租一上车就能跟人白和上老半天,只要我张嘴就没别人什么事,带两耳朵都不够听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到这种时刻我就卡了壳了。

呃……再喝点吧。见小周的杯子又下去了一点,我立刻提起茶壶来给她满上。小周看了我一眼咬着嘴唇不说话。

呃……过了会,我鼓起勇气,张了张嘴,这连小周都睁大了眼睛好象在鼓励我是的,结果话到嘴边,我终于又把眼睛看到救星是的投向了服务生:哎,小姐,续水!

背后又是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就象两只气米芯在撒气。不,三只,连小周都泄了气了。她笑着把茶壶盖翻过来,说:有的地方这样摆着就算告诉别人,你这需要续水了……。她又把茶壶盖正过来虚搭在壶口一边:有的地方这样摆,那也是这个意思。

恩,我听说过,我点点头:不过那好象是广东人吃早茶的规矩。

恩,现在好象不少茶楼也这样了。

我还是喜欢以前那种老茶馆,凌空飞兜来一热手巾,把势哨还嗖嗖地,还有茶博士拎着大茶壶隔一米多远了跟你这上水,稳稳当当地一滴都不带洒出来的,回回看见了我就憋不住想……我忽然住口不说,把尿尿两个字生含在嘴里咽了下去。

想什么?小周问。

想……想……我拖着长音想词,终于说:想下水。我自以为得计地想出了一个文雅的书面语。

啊扑!后面有人把茶给喷出来了。

闹心!真他妈闹心!

我心想没这俩在后面我一准能出色地临场发挥,而不会象现在这样,就好象置身于某个婚宴庆典的现场,除了嗡嗡嗡的人声就是踩气球声,不对,这个比喻不对,还没那么响亮没那么清脆,应该说是象没人看火的锅鬻了,顶着盖子汩汩地淌了一灶台。有时候甚至还能出现幻觉,感觉是坐在小肠气术后观察室的隔壁,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屁声,忽高忽低或响或闷。就这样从头到尾没那句长话能说整了说圆喽。

比方说吧,我想好了词,挺朴素的一点都不搞笑,终于找了个机会,刚一表达:你……今吃了吗?

后面就吃~~~~一声。

我就立刻翻了个大白眼,心想我又没问你们俩。

又比方说,小周回答道:吃了呀。那我肯定按惯性思维接茬问下去了:吃的什么呀?这多简单啊。这就算接上头了,下面就好说了。

后面又扑~~~~一声,好象才吃了又给吐了。

我又立刻一个大白眼,差点被珍珠奶茶的珍珠给噎着了。

小周回答完了,然后挺担心地看着我:那什么,你眼睛没事吧?

没事没事。

那……是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没有没有。

那……那你表情怎么这么怪啊?

啊?有吗?

有啊。

呃……我转着眼睛四踅摸想理由,忽然看到远远的架子上的书,立刻条件反射地说:我昨晚上看书看太晚了,眼睛酸,这会得空了吊吊眼。心里长出一口气,总算圆过来了。

后面又是呵呵几声轻笑。我老大不自在地扭了扭腮帮子,都能想象出这俩会是什么表情。

呦,这么爱学习,你还爱看书啊?小周来劲了,托着腮帮子问。

爱,当然爱了。书是人类的好朋友嘛。我刚说完就听到隔壁起起起的笑声,恨不得手上有两把飞刀,趁人不备扔到后面去。

那你平常都看什么书啊?哪方面的?小周兴致勃勃地问,一副总算找到共同话题的样子:我也喜欢看书,没事就翻翻,咱俩以后可以互相交流交流。

要的要的,共同探讨共同提高嘛。我点点头,做于我心有戚戚焉状:我啊,品位跟别人还不大一样。一般人就看个名声,我就不,我喜欢从不太出名的作者中,找出他们剑走偏锋的地方。

奥?要说好的听众果然能激发起表达的欲望,看小周一脸专注的样子我就觉得受到了重视,忍不住就要给她上上课。

对,其实说起来,我平常关注的作者大部分都是地下的,很地下。公开的市面上他们只能默默无闻地躺在盗版商的怀抱里,埋没在众多的二流租书店中,从来都没敢奢望过进入新华书店这一级别的文学殿堂。对这些作者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我是打从心眼里同情啊,有时候想到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还有我这一样一位知音人存在而他们却完全蒙在鼓里,我就非常痛心,真的,让人扼腕那。

这下小周和我身后都鸦雀无声了。我心想:哼,这还不把你们给镇住?

过了好半天,小周说:那这些作者有你这样的读者也算幸运了,能把他们也推荐给我吗?我也瞻仰瞻仰。

当然能拉,要是有女性读者估计对作者们的安慰就更大了。要知道在武侠小说领域,现在这女读者全都屈服在名利二字之下拉,象我推崇的全雍拉,古尤拉,卧龙生巨拉,柳贱阳拉,黄另拉,诸葛青雪拉,司马申原拉……等等,别说女的了,就男的都很少有人问津……

我还没说完呢,身后就响起了惊爆茶馆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叫一个声彻店堂,而且还捶桌敲椅的。

我青着脸霍然站起,问小周:那什么……这地方不太好,这的人都素质太差,要不咱们出去走走吧?

小周点点头,也腾地站起来了,拎上包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又忍不住扭过脸来冲我喊:这地方不好?这地方是我选的,这的人素质差?这店是我朋友开的!告你,我就看你素质最差!

39

不理他们了。再也不理他们了。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能有多远躲多远的。

在电话里挨了张头的一顿猛刺,拍着桌子叫我利马出现在他面前。给我三胆我也不敢啊,不光他我得罪不起,皇军我也得罪不起啊。我完全能理解张头为什么发这么大火,甭问,把皇军的差使办砸了,他这汉奸翻译交不了差,没打着粮还把人给气跑了这让皇军的面子往哪搁啊。自打那天起,我就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不知道老张这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爆,那就得看皇军什么时候去探小周的口风了。本来还奢望着人家脸皮薄,没准能把这个搪塞过去,现在终于知道了,根本是从头到尾没落上一句好话,真是钱买骂啊。

陪了2多分钟的笑脸,腮帮子这叫一个酸。其实电话里也看不见,还是骨子里这奴颜卑膝的劣根性改不了。不过估计张头也好不到哪去,没准撩开裤腿膝盖上全是红印,跪的!这才叫两败俱伤啊,老张伤的是肉体,我伤的是自尊心。

张头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皇军的栽培……说到后来都带哭腔了,老张才算完,骂了声:混帐小子!把电话挂了,这控诉会总算告一段落。幸好是午休时间,办公室里没什么人。饶是如此,汗下来了。

下午出车的时候,我就抱定了主意,对陈向阳采取了不看不听不说话的三不政策。

啊,还生气呢?

都好几天了呀,来真的了?

你看歉我也道了,礼也赔了,我承认我们是稍微过份了点……看我脸一拧,立刻改口说:啊不,是挺过分……不过,其实我们也没插话啊,不都你自己在那说的吗?

奥,你们俩从波坡摸佛歌棵喝一直笑到了知吃湿一屋迂,还叫没插话?你们是不用插话了,你们上我这背后背字母表来了!没能忍得住,一张嘴我依然气冲斗牛。

那,又来了。我告你啊,你别在车上来这套,回头我以为胎爆了,影响我开车情绪,分神!我瞪了陈向阳一眼。

好好好。陈向阳憋住笑,脸上的纹路在舒展过程中中途遇阻。

我梗着脖子,想了想又继续说:你说有你们这样的吗?我相亲你们凑什么热闹啊,有你们什么事啊?啊?

……陈向阳在我凌厉的问题前,很有负罪感地低下了头,过了会,嘴里小声含糊了一句:那不是……好玩嘛,看看嘛……

好玩?我才稍微平息下去的火又上来了:奥,你们俩上这看猴戏来了?你们俩爱看,我还不爱演呢!

陈向阳点点头:恩,可你看你演得确实是不错啊,比央视早年最火的小品都逗乐……

你!

那,就连这不甩观众的态度都挺大腕的。陈向阳特诚恳地说。

我张了张嘴,吃了两口空气,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我可真是以为你们俩也要打算相个亲什么的,真是去观摩的……胸口起伏了半天,又添了一句:我是……我是抱着同情的态度……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立刻住嘴不说。

陈向阳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侧脸,我用余光都能感觉到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车厢里的空气一闷,好象有什么流动着的东西猛然一窒,我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

谁知道陈向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王炮你可真有意思……

啊?我一看心里就挺难受,赶忙说:你别误会,我没有歧视……结果话还没讲完呢,陈向阳就头往斜上两点整的方向一扬,微笑道:王炮,你看我这样还需要去相亲吗?

我用余光飞快地向左瞄了一眼,阳光正分别透过正侧面的玻璃投射在他脸上。这是阳光下的陈向阳,和那个晚上在盥洗室昏黄灯光下的他有少许不同。

日光下的他,仿佛会折射出一种堪称凌厉的光芒来,如同一把锐器,冷不丁地就扎中了心脏。

我专注地注视着前方,忽然心跳地有点厉害,毫无原由的就那么一下,一下,……一下。我吸了口气,跟自己说得找点什么话来说,于是道:恩,算拉,我知道一定是高力强撺掇你的,他看我不顺眼,想搅局也正常。

你为什么觉得他看你不顺眼?陈向阳忽然问。

我……我一阵心烦意躁,为什么,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可我能告你吗?那事过去了,就应该当做没发生过,如果不是我踢了他一脚,可能慢慢地大家也就都忘了,不会象现在这样,上下尴尬左右为难。

我粗声粗气地说:我怎么知道?你问我干吗,你怎么不问他去啊?

我问过了呀……是我眼吗?陈向阳的表情在一瞬间竟然有些忸怩。

我一凛:那他……怎么说啊?

他说……他说你得罪他了。

……,我沉默了。

他还说……,陈向阳忽然有点脸红。

说什么?我眼睛下面的筋一直在跳。

他……,停了半天,陈向阳歪过头,一笑:他叫我离你远点。

……,我无话可说,我真的无话可说了。两只手紧紧地攥住了方向盘,发动机一声吼,就闷头向前开。陈向阳好象也没话说了,就这么一直沉默地坐着,只是他总是在看我的侧脸。难道我脸上有?

到了目的地,泊好了车。解开安全带,解了好几下,居然愣是没解开。

陈向阳看着我那狼狈的样子笑了:王炮,你别往心里去,高力强这人就这样,说话有口无心的……我想就算他对你……有什么误会,过段时间也就没事了。

我看着他不讲话,看他的样子好象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猜高力强这小子也不会说什么,他不是说就当没发生过吗?这可是他提醒我的。

陈向阳拍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说:你呢,也不用老把我们是同志这回事放在心上。还什么同情不同情的,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恩……好朋友,就是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的那种好朋友。

他说:我需要的不是你的同情,而是……他低下头,过了会又抬起来:是友情。518569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什么叫重整山河待后生?就是我最近的心情。

陈向阳的话打动了我,我为自己原来心存的芥蒂而感到可耻。没错,为什么老要把同志这两个字放在心上呢?难道撇开同志身份不说,他们就不是和我一样的人了吗?如果别的哥们跟我开玩笑,我会不会也这么激气,这么当真,这么较劲,这么……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呢?也可能会,也可能不会,但最起码在一开始,我不会因为考虑到他们是同志而做出一些让步。过分的小心其实也是一种不尊重吧。应该很坦然地很正常地面对他们。

不过按陈向阳的话说,我已经算做的相当不错的了,虽然主要原因不是因为我主观上有觉悟,而是客观上愣劲上来了就不管不顾的。饶是如此,他也说我……很难得。

这话以前高力强也说过。

可我做过些什么呢?

其实我什么都没做过,倒是他们俩一直在帮我的忙,帮我换工作,给我一份好薪水,请我吃饭唱K,甚至还帮我买衣服。在他们,起码在陈向阳,可能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对待一个难得的不存异样眼光的朋友。这种能让你卸下面具表现真我的朋友,哪怕不够知心一般人周围也总会团锦簇的有上一堆,可在他们,却好象成了珍品,打从心眼里挺宝贝。回头再看看我呢,真惭愧,我甚至连自己能做到的该做到的都没完全达标,我甚至……还犯了错。

经过了反省提高了认识,我决定用最快的速度拉近我和陈向阳心理上的距离。高力强就算了,只要不和他私下里对上,基本上在公司也都还过得去。我要展现我强大的友谊,震晕一个算一个。回家抄上户口簿从小学到工作的成绩单考核表老师的评语单位的奖状又到原单位二话不说就把墙上的锦旗全扯下来了卷巴卷巴通通塞到了一个纸箱子里。弄得我妈是一头雾水,张头是拍案大骂,我是一盖不管,抱着纸箱就到公司塞在了车上的后备厢里。

最近常跟陈向阳跑工地,有时候太晚了,我就和他一起在外面吃晚饭。听陈向阳说,高力强跟事业部的精英们正在忙大项目,天天忙的是焦头烂额,把点扎在了郊区的旷明县,一个礼拜才能回来一。反正我是基本上没跟他打上过照面。

这天,我把箱子往饭桌上一垛,得意地说:那,陈向阳,看看吧。你说的,咱们好朋友,得加强了解。你随便了解吧,我王胖子打记事起的记录都在这了,没记事时候的事你就得问我妈了。

陈向阳翻了翻,哈哈大笑,把那些妙手回春的锦旗展开来抖了抖。又看了几篇我小时侯写的作文,看到我的理想那篇就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这无声的表扬弄的我别提心里有多美了。

最后笑够了,也翻够了,陈向阳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表情还没收完,依然是笑眯眯地把箱子一推:王炮,你的事你档案里基本上都写着呢。签合同的时候李经理都给我过过目了。

啊?我睁大了眼睛。

不过,今还是又知道了不少,象你的理想是爆米老头我就是才知道的……

我泄了气了,得,白臭现了。

你也别这样啊,我倒真的挺想知道你小时侯是什么样的……收了笑,陈向阳盯着我出了会神,然后轻轻地说:王炮。

恩?

你有你17岁时候的照片吗?

陈向阳一句话,忙了我好长时间。

先是在宿舍里一通乱翻,都工作以后的标准免冠照。有些真是连自己看了都吓一跳,表情就好象是看到胡兄如在眼前脱衣服一样不停地变化:忆乙疑~~~呀爱啊~~~噢凹熬~~~~,翻到刚参加工作时的一张简直倒吸冷气啊,赞了声帅就一个字,就赶忙放下来了,不然非吐了不可。

然后就又得空回了趟家。进屋就翻箱倒柜地找,弄得老太太最后实在受不了了:炮子,你这最近是干吗呢?回家也不和妈唠唠嗑,见天地这么上窜下跳的,你当你还小呢?一点正形没有,怪不得人家姑娘看不上你。

妈。我从床底下钻出来,顶着一头的脏灰蜘蛛网棉絮渣问:以前咱们家放这的旧箱子呢?

奥,上收破烂的来,我给卖了。老太太不当回事的说。

什么?我猛抬头,帮一声就撞床杠上了,疼得我是眼冒金星啊。

我说你慢着点行不行啊……我妈过来伸出手打算给我揉,点着脚又够不着,打了我一下:你低点啊!一点眼力介都没有……

你怎么能给我卖了呢?你知道那里面有多少宝贝啊?一边气急败坏地抱怨,一边让我妈坐在床边,自己蹲在地上,象条狗一样地被我妈揉着,时不时地龇牙咧嘴。

不就你小时侯攒的什么糖纸画片的玻璃珠子石头块嘛,没一样值钱的。我妈把我头上的脏东西拣拣干净,边揉边说,还把脚也给盘起来了。

那……还有我攒的不少毛主席像章,小红宝书呢,那可都是……我从我爸那偷偷摸来的。

唉,提起我爸我妈叹了口气:那些玩意啊……不要也算了,过去的东西了,你还收着它干吗,放家里还是个累赘……

哎呀,那叫历史,你知道不知道,放旧货市场都能卖个好价钱,我这攒着可都是为了等着它增值呢。

你啊,别以为妈不知道,你攒着那些东西不就是因为那是你爸的吗?我妈的手越揉越软:算拉,都这么多年了,再说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好的……虽说不太可能了,但不定那天又来一遍,这中国的事啊保不齐,家里最好什么都别留,不用来点什么事心里老是个惦记……

我拿手指在砖地上画来画去地不言语。

我妈看我那样就想了想,说:那天我卖东西的时候,让隔壁的小快板看见了,他想要那像章,我就都给他了,你要好意思你就自各再问他要回来去。那些红皮册子我都给烧了。不过,你爸年轻那会的日记我没舍得烧,这不,留下来了。

啊?我一听就眼睛亮了:妈。

我妈从枕头底下掏出来,放在手里摸了摸,笑道:你别说,你别看你爸傻乎乎地还挺能写,那时候流行的话一套一套地,这手歪字啊看得我直想乐……

妈。

我妈笑了一会,把塑料皮小本又塞回了枕头底下,把枕头拍拍好,抿着嘴:炮,等将来妈过去了,记得把这个本跟妈放一快啊。

……妈。

我妈拍了拍我的头:不疼了吧?你啊,在妈眼前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傻小子,得得,甭撒娇了,你到底找什么啊?

有人想看我17岁时候的照片,我怎么都没找到咱们家的相本啊?

早说啊你。我妈让我端个凳子站上去就着快挨到屋顶的一个柜子最上层,扒在几条棉被上摸半天才摸出来。

我下来一张一张地翻着,照片不多,前面一大半是我爸我妈年轻那会的照片。我爸那时侯可真精神,腮帮子还圆鼓鼓的,表情也好,笑起来都是发黄的温柔劲。我妈梳两条大辫子,前浏海在眉毛上面,眼睛又大又亮。两人都穿着军装,帽檐是软的,边还有点窝。姿势也一样,全是左手下垂右手内折四根手指把红宝书贴在胃部,仰首挺胸目视前方,眼神里是无限邃远的未来。这些照片都压着漂亮的边,参差不齐,或大或小,有的是上的色,大部分是黑白的。有时候旁边还印上一句话:挥斥方遒/风华正茂/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我们的等等……

我妈凑跟前看了几张就不看了,起身去给我做面条。

我埋着头翻看,还没忘了喊一声:多放点醋。

翻到后面就有我了,慢慢的就全是我的照片。不是我妈蹲我旁边贴着我的小脸笑得一脸盈盈地,就是我骑在我爸头上带着虎头帽我爸得意洋洋的。而我却很少有高兴的模样,总是皱巴着个脸,眼睛带点惊恐地盯着镜头。偶尔有一张被抓拍到笑起来的,小嘴咧到了耳朵根,眼睛也眯起来了,那笑容真看得我砰然心动。那种懵然无知的幸福劲就象一发彩弹击中了我,眼前是小时侯晶莹如黑玉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干净,嘴里是一些打翻了五味碟之后泛起的滋味。

多少年没翻过了,上翻还是小时侯。当时老猴也在,要么就指着我哈哈大笑,要么就跟看到宝贝一样地怪叫:啊?王胖子,你小时侯就是这德行啊?跟个女的是的。

那是岁以前。之后的我就开始穿上绣着名字的小军装,手里不是拿着玩具冲锋枪就是骑在照相馆的木马上。脸上总是做作出来的雄赳赳气昂昂,有些明显能看出来是随便拍的照片上,还挂着鼻涕带着脏泥。

最后一张我就一下子大了,中间根本没有什么过渡。我的少年时代几乎没有留下痕迹,以至于现在也无法在脑子里反射出一些记忆的画面。

闭上眼,就只有一片灰。

好象在一个当时以为永远也没有尽头的隧道里奔跑,后面有纷纵踏的追赶的脚步声,有嚷嚷的人声,还有远远的火车驶来的汽笛声。灯光从后面打过来,墙上全是拉长了的黑影,如出现在纽约街头的哥滋拉怪兽。

是谁喊了一声:胖子,快跑啊!就逃一样地不敢回头,跑着,跑着,跑着,慢慢地没了力气,一边喘一边扶着墙,火车从身边呼啸着过去了。先是黑山老妖一样的车头喷着白气霍然出现在眼前,下面巨大的红色轮子一下下重重地碾在铁轨上地动山摇。紧跟着就是快得几乎看不清的漆绿车厢刷刷地从眼前频闪,里面的白帜灯最后连成了一道光线。不知道哪一列车厢的人开了窗户,扔出一只纸制饭盒,没留神就从前面照着面门飞来,剩菜和饭粒还有飞溅出来的汤渍正在以黑客帝国式的慢镜头往外做分解的发散运动,指盒上中国铁路的标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吧叽!!!!

哎呀!是谁他XX的这么缺德!

猛地坐了起来,一摸脑门一头的汗。下来找着灯绳拉了一下,倒了一茶缸水喝。

桌子上白天从家里拿回来的照片在那静静地躺着。那是我所谓的青春时代唯一留下来的见证,一张高中结束时的毕业照。我穿着白衬衫站在全班最靠角落的位置伸出两根手指举在隔壁小子的头上,咧着嘴没心没肺地笑着。我拿起来继续躺下,举在眼前看着,耳朵边响起了我妈小心翼翼的声音:炮子,什么人的话你这么当个真,你……你别是有了心事不跟妈说啊。

心事?心事?

我支起身子看着桌脚垫着的书若有所思。

原来那套柳贱阳的黄色武侠小说被楼下的哥们借走以后就没还回来过,没辙想就把几本上出差买的书拿报纸包了个书皮继续垫上。最近晚上没事,把门锁上了一个人跟做贼一样从头到尾一个字不落地都看了,好多场景情节印在脑子里真是挥不去赶不走。关了灯闭上眼,就好象都能反刍出来。没敢跟任何人说,也没人说去,一切都象是条件反射,你越跟自己说不要去想,还就总是又溜到那上边去了。一开始心慌意乱的心里还挺有罪恶感,时间长了,居然也习惯了,慢慢地那晚上模模糊糊的记忆和感受与书里的情节重合了,好象所有的事都是别人干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但又好象连书里的事也都是自己干的,对方的脸虽然模糊,自己的脸倒挺清楚。以前拿黄色小说来意淫的场面细节全被替换掉了,每每刻意地想转台却都控制不住地又了跳回来,以至于有时候不得不一大早起来就躲到盥洗室去洗裤子。其实头回看的时候就没能控制住,耳红面赤心如鹿状的不说,还一下子扎进了洗手间,不然也不至于连高力强开房间门的声音都听不见。

不是不慌的,我是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难道这种事……它也会传染?

还是说……我,我自己本来就也是……

每想到这就不敢想,就是不敢想了。打住打住,忘了它,忘了它,忘了它。

忘,了,它,吧!!!!

高力强在电梯里仰着头的那句话在心里慢慢变成了我对自己命令式的大喊。

他说:把它忘了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没错,白天起来,太阳一照,又没事了,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照香鸟照叫,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把相片带给陈向阳,脸扭到一边:那,只许看,不许笑啊。

心里却等着他那声已经被我耳朵习惯了的扑的一声,就象我爱吃的冰西瓜,有点脆有点沙有点……甜。

等了半天,没动静。

我扭过脸来,陈向阳正远远地举着,把照片比在我的侧脸边,一眼大一眼小地虚瞄着比较,过了好半天,放了下来,眼神里好象有点失望。

怎么拉?我17岁的时候就这德行,人都是女大18变的嘛。我有点纳闷,但还是安慰他。

不是,陈向阳闭上眼睛好象在心里过着什么事,然后摇了摇头,睁开眼茫然地说:我本来总觉得你长得象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现在觉得不象了?

也不是。他又摇了摇头,那样子居然有几分……痛苦?

陈向阳捂着脑袋,叹了口气很慢很慢地说:不是不象了,而是……我发现,我居然忘了他的样子了,我……我居然……快要把他忘了。

PS:

比个V字,我终于,竟然,没留神,一个不小心……就写到回了。了不起了不起!(哎,我那气筒朋友,回头咱俩得开支香宾,笑……)

PS:以后觉得我的ID太寒的同学们就打dayima好了。

或者我也想了个谐音:达易码,达一马。都行啊。

月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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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些已经离开,有些永远不会来,

我的朋友,就珍惜现在,

不要轻言走开……

这一个月好象一直是在陈升的歌里泡过来的。只要陈向阳在,他就一定会放陈升的那张碟,无论去哪。弄得我最后也习惯了这把按陈向阳的话说是集沧桑睿智顽皮不羁于一身的嗓音。

在欢场,他会写纸条点他的歌听,在咖啡店,他会把包里的碟拿出来指定给小弟来放。我就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都会把陈升的碟随身携带,搞的是目瞪口呆。心想幸好丫喜欢的不是崔健,否则肯定身边老放块破红布走那带那,那我非得把他当作带箍的小脚老太太侦缉队便衣成员来提防不可。

我现在知道了陈向阳的不少习惯。

譬如,他是陈升最狂热的犯。陈向阳说,犯就是比特别喜欢还喜欢的那种票友,好比我就是BMW的犯,全雍的犯。

又譬如,他还是个狂热的咖啡犯。每天起码要喝上三杯,早中晚,不到迫不得已决不喝用美式壶煮的,就喜欢去店里喝手工的,好的就是这口。在他的办公室里有台很好的机器,据说目前为止,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台不起眼的家伙居然是个挺值钱的古董机。我有幸在那参观了半天,还被邀请喝了一杯他的手制单品,那味道实在是……啊,还是刷锅水。

陈向阳说,陈升是他给耳朵喝的咖啡,咖啡是他给嘴听的陈升。每天从这两样东西开始,因而是非常新鲜和提神的。

王炮,你呢?

我,我什么?陈向阳的话经常听的我一愣一愣的,除了好好听着之外好象也就是好好听着了。

你的每一天从什么开始?

呃……我抓抓头,心想这话问的,甭管是谁这每一天当然得从拉隔夜屎开始,这还用问吗?可这也不好意思说啊。特别是在刚听了别人的晨运是如此之高雅之后,按我一惯的瞎攀比心理,怎么地也得想点好词,不敢说比他好吧起码也不能一个天一个地了去呀。

拖了好半天长音才模仿着赵老师的声音很感性地说:我的一天是从蓝天六必治和三子牌豆浆开始的。蓝天六必治让我牙好胃口就好吃嘛嘛香身体倍棒,三子豆浆是百分百好豆产百分百好浆纯天然食品不含防腐剂,每天用蓝天六必治刷完牙再喝三子牌豆浆,就好象,春回大地,小袋熊发情的季节又到了……

我还没说到非洲草原热带雨林什么的,陈向阳就已经哈哈哈地笑得找不着眼睛了。

自从知道陈向阳有点在我身上寻找以前那个朋友的影子,我才开始恍然,为什么陈向阳一直以来都这样待我。

原来不单单因为我是我,还因为我不是我。

他在我面前已经不怎么微笑了,相反倒经常看着我出神,那表情失魂落魄地,有时候要喊好几声,才能把眼睛里的焦距给喊回来。

他现在会直接说:王炮,陪我去喝一杯吧。

而在一个月前甚至再早点,他会在句首加上“能不能”这种条件副词或者在句尾补充上“好吗”这种反问短句。有一天,他说完命令式之后忽然自己发现了这一点,喃喃自语地问我有没有这么觉得。虽然不太知道他在讲什么,但大意明了。我似懂非懂地先点点头,仔细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说喝一杯的意思不是喝酒。陈向阳滴酒不沾,即使因此而放弃了他一直想尝试的爱尔兰咖啡也再所不惜。他说我们头回吃饭的晚上,我和高力强都醉了,他是又叫了辆车和司机师傅一起把我们俩抗回去的。然后又请这位师傅再帮忙把我的车给开了回来,足忙到夜里点多才算完。根据他的回忆,那位师傅对烂醉如泥的我非常嗤之以鼻,说就您朋友这酒瘾,还开出租?还好意思在后窗户贴上誓死捍卫乘客的宝贵生命?

看见我涨红了脸,陈向阳就一笑:告诉你这个,可不是寒碜你啊,只是说我觉得男人是一种比较容易在酒后失控的动物。

我心里一个激灵,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好在陈向阳经常出神,也没在意。

我和他在一块,基本上是他说的多,我听着。偶尔他问上一句,或者我插上一句嘴,也不过为了表示他不是在独白而已。除此之外,他说的时候基本上象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我们都有罪,有原罪。神爱世人,但是神不爱我们。他不和我们同在,所以我们的心才如此没有依靠。

他说:王炮,其实……我犯过错。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有天和我一起爬山的时候说的,当时我手枕着头靠坐在树下,腿一只弯一只伸地摊在草地上,闭着眼,嚼着草根。太阳晒得人很舒服,我有点快睡着了。

我想了想没睁眼,说着不疼不痒的宽话:错我也犯过啊,谁没犯过错呢?人有失手马还有失蹄呢。只要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不就行了,或者写篇检查,下不犯就可以了。

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陈向阳若有所思地在我旁边坐下。大约也是按照我的姿势靠在树上,手肘碰着了我的手肘。

……实在不行,你就忘了它,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沉默了一会,我说。这其实是我跟自己说的话,我觉得就犯错而言,我能理解这种体会,虽然不知道陈向阳到底犯的是什么错。他不说,我自然也不会问。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我已经要睡着了。

好象听见陈向阳轻轻叹了口气:就是忘不了啊。

再睁开眼的时候,脸上晒得有点疼。陈向阳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他均匀的呼吸,好象身边挨着一条鱼。我忽然就得了肌肉强直,浑身绷紧了一下都动不了了。

阳光真是太刺眼了,扎得我眼眶里一阵酸胀。脑子里象是有一群盲蝇嗡嗡着从东飞到西又从西飞到东。没敢侧脸看,但觉得他的头发扫过我的下巴,好象有点硬,又好象有点软。

不知怎么的,我想到了似乎不久前也有个类似的天气,我躺在车肚子底下,和一双北京布鞋有一答没一答地唠着嗑。那天,空气里有同样的草籽气息,泥地也向上发散着干牛粪味的地气,鸟是偶尔唧啾地叫上一声,口挺清亮,我也能捏着嘴模仿出来,而人,人比小虫闲。

好长时间没和北京布鞋斗过嘴了。偶尔个把在电梯里照了面也都两眼发直地夹在众人间只管看着顶头跳动的数字。他在那边,我在这边,斗室如濒海,隔人如隔山。

随着项目进度,他好象就困在了旷明县,连休息日都搭在里面了。大家都猜这对方一定给高总私下里加了重码,不然以他平常满不在乎的性格不会这么较上真。

弄得小储等一干女同胞经常手搭凉棚凭窗眺望举目千里遥想连翩,恨不得南水北调的工程能在旷明县拐个小弯,让高总的精气神能顺着自来水管一江春水向这流。

我倒是暗自庆幸,不用经常和这小子呆在一个车里,后视镜里偶尔对上一眼就仿佛是一杆子捣中了三角架九球齐发,三局一胜三局两胜几球落袋那都是要的,关键是又动气又耗神,吃两颗速效救心丸都补不回来。

我更愿意和陈向阳呆在一起,轻松,舒服,有吉他弦动有咖啡香浓……还有的时候,有点找不着北。因为高力强的缺席,似乎少了剑拔弩张的尴尬气氛,我们好象几乎把所有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用来瞎泡。泡吧泡街泡店泡坐泡吃泡聊……

即使如此,陈向阳的表情依然会呼啦一声就寂寞下来,连招呼都不带打的。

我终于知道了,原来陈向阳只是自己喜欢蓝色,和高力强无关。

那和陈向阳去看海洋水族馆。在通道里仰脸观望,人为营造出的一片海蓝中成群结队的鱼嗖一下涌过来又嗖一下涌过去,透过人造海水射出来的光,把我们俩的脸都印成了蓝色妖鸡。但是陈向阳挺高兴。他说:王炮,下咱们一起去看海吧。蓝天白云椰林树影水清沙幼……

我就忍不住乐了,和他一起去看过麦兜,知道这句对白的出,笑说:行啊,您别跟猪妈一样把我诳赵家湖保护区就得。

陈向阳也笑,然后赞叹道:蓝色真是好看啊。

因为是高力强的幸运色?

啊?谁说的?他告你的?陈向阳见我点点头,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家伙可真能臭美,我只是说过蓝色可以带来好运,很漂亮。

奥,我恍然道:怪不得你送我那件也是蓝色的……

那是IKB的,就是现在被小资们流行烂掉的克莱茵蓝,陈向阳好象有点扭捏,眨巴着眼地解释:其实它没那么烂,很正的颜色很朴啊……过了一会又轻轻说:以前有人告诉我的时候它还没这么流行……

我知道很朴啊就是很纯粹的意思,上陈向阳跟我说我很朴啊的时候解释过。我当时说纯粹就纯粹吧,反正不是碎催就成。

现在,天空的颜色就是这种蓝色对了两升水,可能没那么朴啊了,但是依然挺好看,让人双目邃,神清气爽。

唉,好死不死的,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不自然地动了一下,扑的一声。心里不禁骂了声:操!

陈向阳就醒了,发现自己靠在我肩膀上,有点不自然地赶忙移开了:不好意思,我……我睡着了……

我涨红了脸,就打算利马站起来,赶快逃离现场啊。结果脚麻了,一屁股又坐了下来:哎呦!

陈向阳就帮我拉直了腿说:不能起得太猛……忽然四下嗅了嗅,狐疑地看着我:王炮,你身上……这什么味啊?

我……我心想你还问,忘了今中午吃的黑椒牛扒饭了,轧着今天大师傅高兴,我那份里且下了不少洋葱圈。

啊――,满天对水的克莱茵蓝啊,远远地飞机拖着屁股后的长线白白的一条粉笔道,粉在微微的风中散播,当然拉,气流中除了这些还有其他即将消失的什么。

我想了想低下头,脸上火烧火燎地小声说:对不起,陈向阳,你就把我权当成一棵窜了种的薰衣草吧。

2

站在16楼高的阳台上往下望,行人汽车小蚂蚁一样地踽踽前行。望着路上的长龙,我心里一阵暗爽,知道有N人在骂娘。嘿!堵吧,照死里堵,反正没我什么事。只敢往远看,不敢往下看,我晕高啊。

陈向阳,你这地不错啊。一边嗑着瓜子往手里放着瓜子皮一边碘着肚子四踅摸着踱步:就是……老了点。

恩,一到这城里漂着就租的这,可真有好些年了。陈向阳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不是,我是说这瓜子。我看了看书架上的书,真不少,还有一些主色调是蓝色的小摆设,又摸了摸桌上的迷你CD台机,扒了扒散放着的几张碟,翻了翻搁在电视柜旁边的DVD。

随口问:陈向阳,你这没港片啊?

过了会,陈向阳拿着块毛巾擦着手过来了蹲下来拉开抽屉翻了翻:恩,有,不过都是那方面的,你有兴趣看吗?

呃……我眨巴着眼:有打的吗?

呵呵,陈向阳笑了:没有,有贴身肉搏的,你看不看?

啊?我张大了嘴,没反应过来:空手道?跆拳道?成龙的还是李连杰的?

都不是。陈向阳找出一张来,把封面亮给我看:是这样的。

靠!我一看是两男的拥在一大片绿色调中,上面四个大字春光乍泄:呃……我站起来抓抓头蹩到厨房去:那什么,你那忙活什么呢?

我来之前陈向阳已经把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呱唧呱唧三下两下就上桌了。没吃先闻见香,我吸口气:想不到你一老总还有这手绝活。

切,陈向阳一笑:老总就不吃饭啊?不都是干活的命吗?一个人在外面不什么都自己来还指望着人伺候啊?来,吃吧。

我还等他说,早开动起来了,边吃边故意大惊小怪地赞:恩,不错,不错。

陈向阳笑道:你少来这套,我什么水平我自己心里有数,也就家常吧。你要说不错,那哪不错?

恩……都不错,有的吃就不错了。我实话实说。

嘿,你倒实在。陈向阳问:我不知道你好哪口?就按着我的习惯来的。味道还行吗?

味道?我哒吧了几下嘴,又舔了下筷子,想了想:行,就是……农夫山泉有点甜。

恩,他点点头:高力强也嫌我做的偏甜,可要是不放糖我就觉得这菜没法吃了。

啊,那你烧什么菜都要放糖啊?

对。扒了两口饭,筷子在菜碟里轻轻地敲了两下,若有所思地说:因为小时侯过的苦吧,觉得能吃到糖就很幸福了。现在岁数大了,按说应该少吃点,不符合养生之道,可积习难改啊。

我知道,广东人说话叫嗒嗒糖。我忙不迭地臭现,见陈向阳笑着点点头,挺得意,又问:那你又爱喝黑咖,还有那个特小盅的玩意。7C757AB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那个……唔,那个有回甘啊。

忆苦思甜?老三届你好象小了点吧。我斜睨他。

应该算先苦后甜吧,陈向阳想了想,笑说:好比大家总觉得……明天会更好嘛。

喝,那可不一定。我小时侯,学校组织下农村听忆苦思甜报告会,岁数大的人一忆就忆回五几年六几年去了,我就奇怪啊,不是来听万恶的旧社会吗?怎么忆到新中国去了?现在好多人又说了,这下岗啊盲流啊,还有那些混不上趟的,好些人拣菜边子过的这日子其实还真不如那时候,起码有人民公社畅开肚子管够啊。明天会更好?嘿嘿,那可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啊。

陈向阳点点头:也是,可人民公社之后不就什么都吃不上了嘛……那时侯也没什么好的。沉默了一会,说:我妈那时候没东西吃就只能每天带罐酽辣椒在身边,常年累月地积下了个咽炎,吃得稍微急一点就要吐。

我叹口气:告你,我这些年跑车,拉得人可真是什么都有。有上来告状的,有河南那过来看病的,有卖了家当陪孩子练琴的,有外地来闯名堂一直漂着的,有混艺术圈想出名的,住郊外大队里住招待所地下室,浑身家当就一副画板一把吉他……那真是多了去了,谁不是在这个灰秃秃的大箱子里装着,鸡啊鸭啊要往哪里去啊?晃到哪算哪呗。什么叫明天啊?

我闷头吃了一通,一抬眼,陈向阳就象被针定在相框里的蝴蝶标本,明明动不了眼神却在挣扎。

唉,所以呀你和高总过的这日子啊,其实真是挺不错的了。

我开始盛汤,放下勺拿调羹舀起来,吹了吹,喝了一口,恩,不错,点点头。

王炮。

恩?

过半天没吭声,我抬起头看着他,他正呆呆地看着我:你怎么不吃啊?都让我一个人吃了。

王炮……

恩?怎么拉你?

……没什么,他站起来:想喝咖啡吗?我去做两杯。也不管我答应不答应就径自进了厨房。

端着饭碗喝着汤,我在屋子里左晃右晃。小套,两室无厅带个走廊。卧室我不进去,只在门边张了一眼。一张铺着淡蓝棉布床单的单人床,几个蓝的方枕码得整整齐齐的,墙上贴了张海报。一片朦朦胧胧的墨绿树影中有模糊的两个人影,最顶上是一小簇如墨之蓝,上面在一行粗体白色洋文上加印了几个黑体小字。我打了个饱嗝眯起眼睛,那写的是:日出前让悲伤终结。

喝完汤,放下碗,到厨房看陈向阳磨粉。磨完了拿小勺往一个小盖子里填,下狠劲地那么塞。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他咬着牙的劲头挺有意思,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好象吓了自己一跳,背往后一靠,咣就把厨房门嗑了一声响。

陈向阳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我一声急笑:陈向阳,借你洗手间用用行吗?

他乐了,往门那一指:你想用就用呗,还借?!借了你还还啊?

我扎进洗手间对着盥洗盆上的镜子,一阵打量。里面的人脸有点红,耳朵也有点红,眼神有点狼狈,恩,他妈的竟然还长出了一颗青春豆来。怎么拉最近,又有人说我窜个又有人说我发情期到了,现在老倭瓜还长出青春豆来了,难不成真的是二度梅开再发育?摸了摸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硬硬地,昨天把最后一块刀片也崩坏了,这形象和青春豆小子太不吻合了,赶紧找找陈向阳的电动须刨来用用吧。一边轻轻的翻找,一边对着镜子扒着眼角,这就臭美上了。

正扒着,忽然门后面挂着的一件衣服熟悉地跳进眼帘。眨了眨眼,把手伸出了出去。

是那件浅蓝色的小熊仔睡衣。很熟悉的触觉,下意识地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隐隐的熟悉的洗衣粉味道中还有一种被人穿过了的味道……这……

手忽然无力了。想起了什么,但又抓不太着。

脑子有点乱,心跳砰一下猛又突一下轻。手无意识地摸住了墙,瓷砖挺凉,正适合给烧起来的脸降降温。好象把脸贴了上去,但其实听到咚的一声轻响,脑门一疼,才发现撞上了马桶上面的水箱。

哪边不对呢?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心慌意乱,心慌意乱。

拉开门,过去忍不住大声问:陈向阳,怎么……怎么你有一件和高总一样的睡衣?

恩,一起买的啊。陈向阳有点不好意思:他那件给你穿过就扔了,他这人就这样,拿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要了,倒不是嫌弃你什么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有……没有……

呜~~~的一声,水开了,陈向阳拔了电,就开始烫杯,一边说:唉,这不常住就把机器搬公司去了,只留了一只摩卡壶,做起来乐趣是有可就是挺费事……哎,王炮,帮我把那壶拿来……

奥,我心不在焉地就去抓壶,陈向阳喊的那声小心烫的同时就觉得一阵灼痛,一甩手,壶就飞出去了,黑色液体带着褐色黄沫一瞬间溅得到都是,壶滚在台面上,小电盘子还没降温,甩上去的咖啡渍滋拉做响。

怎么拉怎么拉?烫不烫?陈向阳过来捏着我的手腕连声问。我一直在跳,龇牙咧嘴地抽冷气,除了我操我操就说不出别的话来。

都怪我,我就说晚了一步你看看……陈向阳扒着我的手吹了吹:疼不疼?我跟你找点药上上。

打开水龙头,把我那迅速红起来的猪蹄伸在凉水中哗啦哗啦地冲着,一边看着水流过指缝。

忽然想起了有首老歌是这么说的:回头看这一生,人如飞虫堕网内。

我闭上了眼。陈向阳上了些清凉的药膏在我手上,然后又找了块纱布给我裹了起来。

王炮。

恩。

我睁开眼开着他,他眼睛里非常内疚,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没说,我冲他晃了晃裹着纱布的手笑道:你看我这手养肥了,以后没东西吃就指望着舔它了。

对不起……对不起。

这话该我说啊,我心里猛地一个趔趄,咬了咬牙:陈向阳,应该是我对不起……

我把你给烫着了……

可我……我顿了顿,说:我把你的咖啡给打翻了……

晚上在宿舍的灯下,我把床底下的一个脏旧的旅行包拖了出来。从里面掏出一个袋子,打开。这是上在宾馆打包回来的洗衣袋,那些一性的拖鞋沐浴乳小瓶子我都给楼下的哥们了,剩下来的,只有一套梅干菜衣服和一件纯棉的睡衣,小熊仔在上面憨憨地微笑。

我拿出来抖搂开,扣子是上回来打开袋子发现被高力强塞在里面的衣服时就愣愣地自己缝好了的。当时也没敢细想,现在忽然什么都明镜是的了。想不到他居然把地板上的扣子一只一只地拣了起来,真的是拿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要了,又何必再拣呢?

原来那天晚上,他是把我当做了他。

一点一点地都从脑子里浮出来了。原来一直没忘过。怎么可能忘呢?只是不去想而已。记忆这东西啊,以为可以拿新篇盖旧章,却原来只是拆东墙补西墙。以为已经过去很久了,一闭眼居然鲜活如昔。

我把它折折好,又放了回去,关了灯,点上烟开着窗抽着。夜很凉,手很疼。

黑暗中,一明一灭。

人如飞虫堕网内。

PS;

生活嘛,总是有悲有喜,平常是慢慢悠悠的很平淡,可来事就什么都赶在一块。当然最后又会归于平淡,人生总要折腾那么一回。

HAPPYEND?为什么不呢?既然是小说,得给大家一个希望对吧。

月月书

3

帮帮帮…帮帮帮…

谁啊?我揉着眼睛起来开门,看了一眼:奥,是你啊。掉脸又打算往床边走,忽然心里一跳,人就醒了,转过身睁大了眼:是你!

你昨匆匆忙忙地走了,我估计你也不会去医务室,再说大休息日的你们医务室也不会有人。陈向阳抱了一包东西进来,径自说。

那什么,我跟在他后面抓抓头:没事拉,睡一觉早没事拉。

你把纱布拆开来我看看。

真没事……你看我这还困着呢,你先走吧……我接茬再睡个回笼,看到陈向阳双手抱胸不说话地看着我,只好投降:好好好。

其实不用拆我也知道。真想不到那只小小的八角铝壶这么大的劲,昨晚上就疼得睡不着。好容易迷糊着了好象连做梦都是被当成了一只猪,绑起来褪了毛有人过来拿小刀在手掌上划了一道跟着就开始吹,直吹得我整个人都涨成了一只被套,正打算往天上飘呢,就被陈向阳的敲门声给捅掉下来了。

嘶――――,打开纱布,陈向阳就倒吸冷气。

我笑:没事,真没事,这多富态啊,多啧啊,以前我妈就嫌我没长个萝卜手,光漏财了,这下好了,聚~~宝~~~盆哎呦!陈向阳把水泡挑破了我还能忍,他往上洒碘酒我可就受不了了,声音就象按住了电门全往上跑调:啊――!

你还啧不?你还美不?

废话,我这急火攻心地还怎么啧啊!我甩着手腕子龇牙咧嘴。

陈向阳笑了:我可不是一大早地给你上酷刑啊,我不下这狠手,等感染了就不好办了。

我不说话,没法说话,一阵阵地烧心啊,把脸掉到一边去,感觉陈向阳轻轻托着我的肘子往手上吹气。

烧吧?就一会,等挥发了就好了……

……陈向阳。他的头发垂在我手腕上,觉得有点痒。

恩?

……,我能嗅出他身上有股隐隐约约的消毒水味,昨天他那没碘酒没药棉的不知道今是去医院买的还是去药房买的,这么的……这么的……早。

下个礼拜去工地我打车去,你这手别使力气了,洗手洗澡要小心,别沾上水……

陈向阳……我忽然很想问他几句话,但是话到嘴边却忘了要问什么。

恩?

最……最近高总,可挺忙的啊……我笑笑,结结巴巴地说。

是啊,项目紧。

可……可我看最近他电话都少啊。

陈向阳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拿纱布给我打着包:喝,你观察得还挺仔细。

这不最近我们俩呆一块的时间多嘛……

陈向阳忽然脸一红,过了会说:他和我闹别扭呢……站起来低头收拾东西:不说这个了,王炮,请我去喝豆浆吧。

刷完牙洗完脸出来路过盥洗室门口的穿衣镜,发现头上的鸟窝,赶忙又回去拿水扑了扑,不行,还有几枝翘着,使劲压了压依然屹立不倒,倒也算别有几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情趣。得,回头还是再去剃个青皮吧,不用梳好打理,就是长得太快,老得剃。B16317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和陈向阳锁了门一起下楼。

老远就看见三子那摊前围了不少人。

我这天生的爱扎堆好看热闹的心理立刻就来了劲了,屁颠颠地凑上去,一听,原来是城市改造计划终于落实了,赵家湖要关上一段时间,打算填平三分之一,听说还要挖条隧道。

这他妈不是吃饱了撑的吗?我立刻大骂:不把好地界折腾光我看这帮孙子是没个完了。

众人齐道:没错没错,就是就是。

呦,胖子,这手怎么拉?三子过来就问。

没什么,练铁砂掌练的,我拧着眉毛说:等我这功一成,以后你们都躲我远点,我先把那帮孙子当西瓜给拍喽。三子,老规矩,两份。

到今你才算想起来带人来捧我这场啊,我这等了你多少年了没动静。三子摇摇头叹息着到白洋铁皮车后面忙活去了。

我拍着条凳说:陈向阳,坐。我知道你爱喝甜的,可三子豆浆这咸浆可真是一绝啊,祖上传下来的,喝了以后是上下通气不咳嗽滋阴壮阳嘴不臭……

陈向阳坐下来哈哈大笑。

三子托着盘子过来,把四碗小心翼翼地放下就指着我说:王胖子,你上这卖狗皮膏药来了?我看你喝了这么些年怎么这嘴还这么臭啊?

我不理他,捧着甜浆喝了一口摇头赞道:啊~~~好白咖。又捧着咸浆喝了一口哒吧了两下品道:唔~~~有回甘。

陈向阳扑一声差点呛出来,三子老远了瞪着眼:这小子,又人来疯了。

赵家湖离我这不是特别远,腿过去也就个把钟头。和陈向阳晃着大手在街上慢慢踱着步就过去了。因为今天没什么明确的目的性,只是想趁着赵家湖关门前过去搂两眼,所以我这步子迈得是格外的浪荡,就差手里没托着个鸟笼子了。

赵家湖啊,那是陪着我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光屁股下去,那时候我爸还在,能倒拽着我的腿把我扔水里,我就扑拉扑拉地自己学会了狗刨。上学的时候和老猴他们大中午的也要偷跑过来,买门票的时候都矮着腿诈称脸老心嫩的儿童,穿着裤衩打水仗,然后就那么湿着套上裤子,下午往板凳上一坐人人屁股下面都往下滴水,号称尿裤子军团。我们这军团纪律严明,有督军专门负责在水里监督其他人的表情和裤裆,只许排气不许排尿排便,这是规矩,谁要是犯规被抓住了,就能被老猴一跟头踢出队伍。我们都是憋足了上岸到林子里万箭齐发,那也堪称壮观。拉野屎的就基本上得偷偷摸摸的了,因为会遭到大家的鄙视和唾弃。现在想想,这赵家湖郁郁葱葱的植被多少也有点我们这些打小的环保卫士的功劳啊,这么多人的童年回忆在里面,说挖就挖说填就填,规划局这帮孙子太他妈没人性了。

拍着城墙我这个感慨啊。

不光是童年回忆,还有好多……其他的回忆。陈向阳也挺生气拿手拍着墙说。

就是啊……人家谈对象的搞婚外情的小树林里刻了多少颗插箭的心多少句到此一游啊,天南海北的来一趟人家容易嘛!我义愤填膺,又一巴掌拍在墙上。

哎,小伙子,我说你轻点行吗?这赵家湖已经保不住了,这老城墙要是再给你们俩拍塌了,我们以后上哪晒太阳去啊?

恩?我低头一看,旁边地上一个黑蓝大褂的老头坐在马扎上,顶着一脑门的砖灰粉渣边掸边说。

哎呦,对不起,大爷。我和陈向阳赶忙上去帮忙给拍干净了。

老头还一劲说:赵家湖没了就没了吧,反正三峡不都没了吗?我们也不指望着什么了,就图城墙根这块宝地能给晒晒这老胳膊老腿的,可别说它就够年旧失修的了,就再结实也架不住你们这降龙十八掌啊。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恨劲上来了,没看见您老。

我们这一排黑压压地蹲着,你什么眼神啊没看见。老头不高兴了,手往边上一指,我一抬头是不少些呢。哎,怎么把他们给忘了,这群宝贝见天地在这蹲点晒太阳,是城里的一景啊。每回打这过都能看见,今天腿着过来和陈向阳聊得兴起就忘了这茬了。有几个洋人端着DV机正远远地拍呢。

我插着手请了安就蹲地上和老头唠上了:是啊,这老一点的东西眼见着就都快没了,大爷我可不是说您啊,可这人吧还是觉得老的好啊。

恩是这理,看见脸上这褶没?和城墙一个色拉,这叫风霜啊,历史的见证。象你这岁数就算还能记住点事的,等你们这一代都嗝屁了,那后边的人就没人能记的得这老墙老头老赵家湖喽。

陈向阳长叹一声。

还算不错,自打有个小姑娘给我们拍了一电影,这大家算知道了世界上还有我们一帮老不死的,现在来看的人也多了,经常还能说道说道,不然啊象前些年老哥几个晒着晒着就过去了,那真是无声无息悄莫登的,谁知道啊?

陈向阳也蹲下来,仰着脸看着太阳,出着神:是啊,无声无息地就不见了的人……太多了。

以前的东西一样一样地都没了,栗子羹啊小笼包啊果丹皮啊糖葫芦啊还有爆米啊,现在出来的哪怕是同样的东西,可就是怎么吃怎么不是那个味。我叹说,拿手指在地上划着小人,那边老头群中忽然有人咦咦呀呀地拉起了胡琴,我一抬头,一个洋小伙掐着腰甩手抬步捻出兰指就唱将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声音清脆,字不准腔圆,一线调上去几不可闻的地方再慢悠悠晃下来,天上有几只风筝竞相打着转,蜈蚣飞龙盘架鹰。远有低平的灰瓦和持耸的高楼,起重机巨臂横跨天际,还有大肚子挂着标语的热气球……

陈向阳霍然站起,拍了拍屁股说:走吧。

陈向阳说话算话,真的打了一个礼拜的车。

可我在事务部那闲得住啊,一听黄姐说广告分公司布展会正缺人手帮忙呢,就自告奋勇去了。

和一帮刚毕业的小孩每天干活之余就是不着四六地瞎侃,临了还争取当了一回吉祥物。穿着一身毛茸茸的连身衣,抗着沉甸甸的鸡屁股,头上套着卡通鸡头,只隐隐地露出两只眼球,见人就要左右摇摆地做慢动作。除了肉体上的闷和累,心理上倒真是非常爽。往展厅里一站,我这美啊,那真是,顾盼生姿。

可后来就感觉不好了。所有的小朋友都要大喊一声扑上来和我较劲不说,有的大人老大不小的了还手特欠,你们摸摸鸡毛牵牵我的小手也就算了,非要拍头打屁股的和我这表示亲热。我还不能翻脸了拍回去,一两的我都忍了,一上午被非礼了多回我就急眼了。再后来谁手欠我就和谁来个大拥抱,以绝对占优势的体积和气势贴上去不等到对方伸胳膊蹬腿地死不撒手,不怕不闷死你们小丫的。

广告部主任挺高兴,换衣服的时候亲自帮我捧下鸡头,说:哎呀,我做了这么多展会,就属这你扮的这吉祥物对观众最热情。

今天是总公司聚餐会。卸展台的时候就跟大家打了招呼,都说赶快走你的吧,知道你一接到通知提前好几天的就开始惦记着这顿呢。主任还有点恋恋不舍,一劲跟我说:小王啊,回头再有展会,这吉祥物我一准还留给你!

兴兴头头地回来了,手好的差不多了,这几天没回来还真挺想大家的。

迎面碰上了大林,见了我就一把拉住了笑:可算回来了,他们都颠了,就派我在这等你呢,哥们够义气吧。

够。你再等我会,让我上楼把广告公司让带过来的东西给放好喽。

那得多久啊,就放门卫室得,回头再放上去。大林二话不说就把我推进了门卫室。

呦,炮哥。大林。阿保看见我们就无精打彩地打了个招呼。

放点东西锁你这行吗?大林问。

行啊。

怎么拉,阿保,不大高兴啊?我说。

害,都去聚餐了,整个物业部就我留守。阿保转身开了保管箱过来一抗大拇指,我过去把牛皮纸盒子放了进去,边笑:你就没跟你们头说说?

哼,老家伙好杯中物啊,平常没机会,今还不好好解解他那谗虫?你问大林,出了名的酒疯子啊。

大林点点头,拉着我就要赶快走:快点吧,赶到地方说不定都没菜了,今可是你的至爱,自助餐啊。阿保啊,对不住拉,哈哈。

刚踏出大门外,就听见风声,一拉大林,一个盆从上面以凌厉之势吧叽一声砸在我们旁边,是盆裂土飞。愣了一愣,我们就不禁勃然大怒,立刻向上望大骂道:他XX的,是谁这么不长眼?乱扔垃圾不怕砸着……忽然就失音了。

楼上有一层靠边的房间,远远地黑滚滚的烟正在从一只窗户里往外冒。

这……大林惊呆了。

我飞快地一数楼层,心里一凉,妈的,18楼!撒腿就奔进门卫室:阿保,打119!

什么?阿保没反应过来。

我让你快打119!18楼失火了!我大吼,一脚踹开控制室的门,烟雾报警系统果然没反应。操!

大林从外面惊呼着跑进来:18楼!18楼!小储在上面!

楼上还有谁?这大楼里还有谁?我大喊着,脑子里一片乱,就听见大林喊道:还有陈总,和黄姐!

镇定镇定,一定要镇定!

我跟自己说,可手有点发抖,于是握紧了拳头。

119打过了,马上到。阿保看着我,人有点哆嗦。

我要去救小储!大林忽然发了疯地就要冲出去。我一把抱住他,胳膊肘夹紧了他的脖子,喝道:冷静!你丫给我冷静!然后冲着阿保:去把救生袋安全绳电筒拿来!

我拿起门后挂着的抹布用力一扯,扯成几条,就往脸盆里一按浸了水,边说:你们俩听着,我当过义务消防员,上过课,现在争取时间,咱们这最高的消防车也只能架到15楼,听清了吗15楼,现在18楼有烟,起火原因和具体地点不明,报警系统失效,被困人员除了两女一男之外不清楚。咱们楼的消防安全通道图我看过,现在有胆子跟我上去的就一定要听清楚我说的话,因为上去了就没法说了!

他们俩点点头。

我就开始分配东西,一边往身上装,一边迅速地说:阿保参加过大厦组织的消防演习对吧?逢烟趴下,贴近地面这你知道?看阿保点点头,接着说:你赶快去跟外面管停车场的刘头打个招呼,让他负责清理消防车进来的专用通道,防止被其他车占道!快!

跟大林大致讲了要点安全通道分布,阿保也跑回来了:刘头说他看着大部分人都离开的,除了事业部的人不在楼里,其他应该没什么人了。

好,浓烟下能见度低,一人一个手电,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可能打手势,不能坐电梯,看不见的时候贴墙根匍匐,每人多带上一个救生袋,带上湿布,救生袋氧气不足的时候备用,一定要把他们三个架下来,以两层楼为安全地带,或上或下,听清楚没有?

两人一咬牙,点点头。

好,就当踢场球赛吧!我伸出两手在他俩背后拍了一掌,吸一口气说:记住一定要保持冷静,上!

冲到16楼的时候烟已经很大了,我对他们做了个手势,把救生袋扎紧,操起灭火器,继续向上。

到18楼先拿手背试了下安全门的温度,还好不热,踹门进去。

走廊里更黑了,烟雾弥漫,有救生袋隔着都能闻到刺鼻的燃烧气体味道。弯着腰尽可能贴近地面地向前,把事先栓在脖子里的哨子隔着救生袋含在嘴里吹着。

前面一个房间里忽然有声响。大林直起身来就过去踹门,一阵烟涌出什么都看不见。

我打开电筒一扫,就见小储和黄姐双目红肿眼泪长流地趴在窗户上,一人嘴上蒙着块布正凑着一个被砸开的洞前呼吸新鲜空气,脸都黑了。大林和阿保立刻一人架起一个,我伸出手比出1这个数字,只要能安全撤到1楼,消防梯来了就不怕了。两人点点头,拿湿布给小储和黄姐捂上,撤之前黄姐挣扎着指指隔壁。

烟越来越大了,救生袋里空气越来越稀。我摸到隔壁的副总室,拿手背试了下,非常烫,一阵心慌意乱,用力踹开门,浓烟滚滚之中有火光。依稀有个人影拿着灭火器在扫射,状若疯狂。

陈向阳!

难道是我心里的那声大喊被他听到了?

他转过身来,看见我就腿一软,有些失力了。我一看原来小储黄姐蒙脸的布是他扯烂了自己的衬衫。从未见他这么狼狈过,也从未见他这么勇猛过。身上挎着一个电脑包,里面胡乱地露出插放的帐册资料。我一怒,就知道他犯了大忌,为什么不先逃生要紧呢!

迅速掏出湿布捂住了他的嘴,把电脑包取下来挎在自己身上,就架着他弯着身子慢慢往外摸。

火烧过来了,救生袋里已经快没氧气了,我屏住呼吸,陈向阳的身体开始发沉发重,我知道这是因为这屋里的装潢材料燃烧发散了有毒气体。

门在哪?门在哪?

即使用手电也分辨不出方位。

好象远远地有人在广播着什么,大喇叭的声音听不真切。陈向阳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抓的很紧,别,陈向阳,你要坚持住啊!E5F3FEAFB8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恩?他抓着我的手指着一个方向。

只能匍匐前进了。我把他周到背上,背着他按照那个方向往前爬,看见了!

木门和门框还有壁纸什么的都已经烧起来了,劈啪做响。

好,陈向阳,我们冲过去吧!我心里喊了一声,脱下外套罩住他的头脸,把已经没气了的救生袋哗啦一下扯了下来,一咬牙半拉半抱着他滋当是马戏团的小狗跳火圈真人表演项目就往前猛地一冲。

跃过了木门,我们同时摔在地上,手电脱手而飞。

睁不开眼,一大口烟吸进了肺里,呛得泪下来了。

赶紧贴着地面呼吸,这是少量含烟层,只要还有空气就还能挺得过去。

半拖着陈向阳在烟里摸,忽然摸到了墙,心里一喜,贴着墙根。这时候方向什么的只能靠直觉了。

往前,往前,安全门在哪?

什么叫时间就是生命,我算领会到了,再给我一点点时间,一点点就好。

有毒的烟进到了肺里,血液带来脑部窒息的感觉,不行了,心慌了,镇静不下来了。而且身上开始疼……啊?我一扭头,真的,腿上着火了!

这一惊真的非同小可,立刻在地面上来了个懒驴打滚,撞着墙面,快灭快灭!快他妈灭呀!

手乱挥间就忽然摸到了门框,铁的,安全门!只有安全门是铁门框!操,太好了!

凝聚起意识,把陈向阳搭在肩膀上,竟然还张嘴说了句话:陈向阳,没事的!

吸了口气,有毒就有毒吧。撞开安全门,就往楼梯下跌跌撞撞地奔,这口叫做求生意志的气一直憋到了大约有下了两层就实在没有了。心好象忽然要从腔子里飞跳而出,离我而去了,脚好象也扭了,已经分不出是哪种疼了。再然后就咕隆一声,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PS:

受耐克同学长帖的感动,晚上又写了一篇。

另外一个原因是马上要出门了,要停个三到五天,所以想停还是应该停在不紧要的地方,剩得大家说我。这样的话,走之前,这个事件可以停在衔接平缓的地方。

出于以上原因,可夜里写脑子没白天好,眼神容易,有错的地方希望大家原谅,另外欢迎指出。

5

睁开眼的时候,只有一片黑。

定了定神,就灯光大亮,一张脸探在眼前。

喊什么喊什么?你又怎么拉?

恩?请问您是?我眨了眨眼,不大认识但也不眼生。这位长得可真滑稽,圆头圆脑的不说,下巴上还有一把山羊胡子。可声音一出口,就吓了自己一跳,这是谁的声音啊,就象钝锯子搓木头。

得,又来了。老头转身走了,嘴可没停:你住进来这一个礼拜问了我五回了,小伙子,你是不是烧糊涂了,落了个老年痴呆啊。

我……我这是在哪?我眼珠转了转,四下踅摸。是一间病房,白墙白顶白炽灯。环顾回自己身上,左脚吊老高地栓在床尾,在我躺着的这个位置就看见一只白杆伸出来,象是跳大绳用的驱鬼杖。

在我打量的当,老头的话音在整个房间里自问自答地絮叨:我这是在哪?在医院。我怎么拉?烧伤拉。左腿二度,右腿右臂浅二度,创面12%TBSA,轻微吸入性损伤,救人英雄了不起啊。我怎么动不了,绑着你呢能动吗?……小伙子这些问题你回回醒过来都要问上一遍你不累我都累了,你还有点新鲜的没有?

我想了想,一下子想起来了,想到了火,立刻觉得口渴。一念至此,就听见隔壁咕咚咕咚的声音,转过头,老头正在捧着缸子喉结一上一下的。

大…大爷,您能给我…喝两口吗?

嘿,老头停下来看着我乐了:还真改词了?又看了看我,忽然惊讶:咦,不对啊,小伙子,你这回是真醒了?

喊来了护士给我做了个例检,量体温翻眼皮上下求索地挺高兴:恩,不错不错。

又问了一些感受性的问题,一直抿着嘴眯缝着眼,然后一番细声叮嘱,让我心里一阵温暖,等她走了以后就忍不住赞叹:啊,真是白衣天使啊,这态度,没话说了。

那是,天天看你表演能态度不好吗?老头冷不丁地一句。

啊?我一愣。

你啊,我在这住了两月了,进来出去的看了好几拨,没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你看看你手上握的什么?

什么?我茫然地低头一看,左手上紧紧地攥着一只白唐瓷夜壶,上面印着几个大字,广愈烧疡中心,赶忙一松手,当啷一声扔在了地上:咦,这什么新疗法啊?!

嘿嘿,你真是记不得了,打你头回醒就拽着把你送进来那位的手一劲喊爸爸,那叫一个亲热,人家和你岁数可差不多大啊,你说胡话不要紧,可把人家给臊坏了……

啊?我又怒又羞大声道:这不可能!是谁他妈敢沾我便宜……

你自己凑上去喊的呀,老头幸灾乐祸地描述:什么爸你别走,我不吃包子了,你别去买了,你去了就回不来了,说着说着还流马尿呢!

这不可能不可能!这……这绝不可能!荒谬!我涨红了脸大声否认,这气啊,其实我心里好象也影影绰绰地有那么点印象了,依稀是曾经有双大手,掌心干燥又温暖还带着烟草气味的手,摸索过我的头脸。

要说那位也真绝,你吵吵地整个烧伤科的小护士都跑来看热闹,也不知道是看你还是看他呢,那位臊鼻子臊脸地死活挣开了,就手就填了个夜壶,这下你消停了,然后就一直攥着。我试过给你偷偷拔下来,你是一拔下来就发神经,好家伙,就跟个开关是的,我还真是头回知道这夜壶有当小孩奶嘴的功效。

高力强!我咬着牙从牙缝里嚼这三个字,一听就知道了,这么损的招只有这小子能干得出来。

就因为你这形象,值班换药的时候人护士们一个比一个积极,说要都象你这样一个夜壶就能打发了,那就太节省人力物力了。

方大爷大概是老长时间没人说话了,今可逮到我醒了,神智清醒对答如流,能对他的话做出各种正常的表情和反应,特兴头,关了大灯开着小灯盘在床上就这么地跟我聊。

按方大爷的说法,我是被一个眉毛又粗又浓的家伙送进来的。进来的时候已经休克了,经过急救护理在隔离室关了两晚上,才算解除警报。医生说我自救工作做得不错,吸入的毒烟不算多,没切管只做了湿化排痰。但是左腿烧得比较厉害,主要是到休克之前没完全滚灭,采取了吊高位,怕我翻身碰着。另外就是右手两度烧伤,前面的烫伤刚长出新皮来又遭到恶性损坏,理起来比较困难。

陈总怎么样?我急得是这个:就是我救的那人。

噢,你说的是那个看起来挺斯文的小伙子?他没事,伤得很轻,吸了些烟,扎了几针缓了两天就好了。

哦~~~,不错不错。我点点头放下心来。

你是持续高热啊,见人就说胡话,还挺顺溜一套一套的。你们这陈总来看你,你说千垂万凿出山烈火焚烧若等闲。有个穿保安衣服的人来,你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个大眼睛小姑娘跟一个挺漂亮的女的带着过来,你说星星点灯灯不亮蜡炬成灰泪始干,把人家都吓哭了,直往旁边一个大个子身上钻……

呵呵,我笑了起来,这么说小储黄姐她们也没事,心里挺高兴。又给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讪讪道:老方啊,嘿嘿!拿指头虚点了点,用河南话说:嫩夸张!

老方哈哈一声笑,也用河南话接道:不夸张,不夸张怕嫩不相信!

我忽然想起来了:没通知我家里吧?

没敢,你们陈总有趁你睁着眼的时候提过一句,你立刻就炸了窝了连声喊别告诉老太太别告诉老太太,谁还敢通知啊,我听他们商量着就等着你一清醒了就赶紧通知你家里。

噢,我舒了口气:那还好,您不知道,我妈岁数大了,眼神腿脚心脏都不好使,出门不方便回头再把她给吓着。

你倒挺孝顺,我那牲口儿子要有你这么个零头,我就享福喽!老方叹了口气。

我看您腿脚挺利索的呀……我正纳闷呢,看不出老方哪受伤了。

我好差不多了,明一早就出院了。我是老寒腿不用汤壶捂着没法睡,这不换了个电的,晚上睡着了没留神,腿挨着了差点把腿肚子闷成了白切鸡……

我一阵恶心,赶忙打断了老方得意洋洋的描绘:行,行,我知道了,您别继续说了……

我也想回去了,打你进来晚上哼啊哈得疼起来我就跟住在奶牛场是的吵得人没法睡,老方说得我脸一红:可你醒了我又觉得明就走有点惋惜啊……

怎么呢?

我这仇没法报了呀,老方顿了顿说:我啊,应该再住上几晚也吵吵你小子就对了!

和老方一直聊到挺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早上他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就知道护士进来的时候一睁眼隔床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了。

换过了药,又接着睡。做了几个简短的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稀有人来过,但没什么声响,后来半梦半醒之间就听见门口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跟你说了他不是,他不可能是……

你凭什么说他不是?

……那你凭什么说他是?

……我觉得……

我说他不是就不是……高力强的声音最后一句是咆哮出来的。

有很多迹象……陈向阳也拉高了嗓门。

咦,是他们俩。我心里一挣就醒了,刚想起来,就蹬了下腿,哎哟!

外面立刻一静,床前的隔离帘刷一下猛得拉开,我就看见他们俩齐声抢过脸来问:你醒了?!

醒了,醒了。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们俩那说什么呢?

两人互视一眼,沉默……这表情我电影电视剧里看得多了,加一块两字就是――非常沉痛。

心里一凉,莫非……我忽然就明白了,真是别提多难过了:我知道了,我一定是检查出什么绝症了,你们俩才会这样。

啊?两人齐声张嘴,下巴要掉下来了。

我……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啊,我鼻子一酸:我上有老母在堂下无一子半女,我还有好多事没完成,我……还没为世界和平人类解放妇女地位的提高做出贡献,我……

陈向阳说:我去喊医生。

高力强抢上一步,一把抓住我肩膀就使劲晃:你满嘴胡得得什么你!护士说你昨真醒了,你别这吓唬人玩啊!

啊?这不你们俩说的吗?什么是不是的!我头都快晃掉了忍不住大喊:哎呀呀呀脖子要断了!

高力强立刻住了手。

陈向阳就怔怔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高力强皱着眉粗声粗气地说:你少这往自己身上拉病,就你这德行你看的上绝症,人还看不上你呢!那什么,你渴不渴啊?你要多喝水!这恶狠狠的劲,知道的他这是关心病患呢,不知道的以为他吆喝清洁工去倒垃圾呢。我想起来夜壶的事就有气,也硬邦邦地甩出两字:不渴!

高力强一瞪眼刚想发作,忽然又点了点头,说:恩,是真醒了。

我看了他一眼,眼神一对上,发现这小子好象有点似笑非笑的,就估计到他想到我把他当成我爸的事了,脸上登时就挂不住了:你笑什么笑?398A69E71181C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哪笑了,你那只眼睛看到我笑了?

我A眼B眼都看见了!

嘿,高力强不怒反笑:我说你一醒就找茬是吧?

高力强!陈向阳喊了一声。

高力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过了半天,指着我点了点头说了句:行,我惹不起你这更年期提前的功能紊乱者!一摔手,转身大踏步走了。

陈向阳拉了张椅子坐下,我看着他,他样子挺憔悴,手在脸上上下干抹了几下。

王炮,你别看他这样,其实阿保和大林把我们架出来的时候,高力强比谁都着急……

你没事吧?

摇摇头,陈向阳笑了:没事,我一直拿你那布捂着呢,再说你的外套给我盖着,我没伤到。顿了顿:笔记本和主要的帐册财务资料都被你抢下来了……

那是你抢下来的,不过说起来你这样也太危险了。我忍不住插嘴。

是你这样太危险了!你……你怎么不等消防车来呢?

那不一样嘛,消防梯上不到18楼,多争取一秒就是一秒啊。再说我也是半个消防员,理论知识模拟演习都参加过……我挺得意:就是没碰到实践机会,所以临场发挥的时候还是有失误啊。

什么失误?

我……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晕高啊,救生绳不敢用。

陈向阳看着我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我问:其他人都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事,小储和黄姐受了点惊吓。那天她们俩上来和我核资料,因为前段公司内部出了点事,所以聚餐会我把她俩扣了下来,打算晚点去,没想到……差点害了她们。陈向阳低着头看脚面,声音越说越轻。

不会,怎么会呢,我看他一副非常内疚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说宽话安慰他:以一个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你的反应算不错的了……当然和我比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我把两根手指伸在他面前,撮出一厘米的空挡说:那你不能跟我看齐啊是不是?

嘿,陈向阳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就象一滴火星溅进了水里,一声轻响就消失不见了。

6

你说的是真的?

阿保带来的人为纵火的消息虽然证实了我心里的疑惑,但新的疑窦又随即而生。

阿保点点头:有人破坏了烟感系统,15-2楼的喷淋装置集中走线盒里有人为剪断的痕迹,你知道咱们楼是9年代中期建的老楼,后来又按照消防管理条理重新改造的,很多地方严格来说不符合要求。譬如布线不合理,楼顶只有一个大蓄水箱没有专门的泵房。消防队来了之后也是因为冲不上去接水源,只好另接了几百米的带子,用的隔壁大厦泵房里的水源来灭的火……

我抓了抓头,想了想说:什么人专拣大家出去聚餐的时候搞破坏呢?目标是……陈总?实在不想问的,但是难道真的有人和陈向阳结了仇?

唉,这就不知道了……阿保叹了口气:也可能是陈总,也可能是因为帐册资料,反正已经报了警了,正在调查中……

我们同时出了会神,大约都是想到了那天的场景,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过了会,阿保才忽然笑说:炮哥,那天……你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我咧开大嘴,嘿嘿嘿地笑。

幸亏你带着我们把人和东西都抢了下来,不然的话,我这责任可真是洗都洗不掉啊,我……

这也不能怪你啊,控制室没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不过你们头这下可就……

撤职查办了,那还能有什么客气的……阿保抓着衣角有点扭捏。

我立刻恍然大悟:奥,把你给换上去了。

嘿嘿。

行啊!好小子,升官了,以后可不用再穿这身虎皮拉。好的很好的很啊。我喜不自胜,要不是右手上都是纱布简直高兴地要搓搓手了。

还……还没公布,阿保这张虎皮脸居然也有脸红的时候:不过,炮哥,这真多亏了你。

你啊,等我能下地了,这饭局跑不了你的。哈哈。

阿保走了没多久,黄姐,小储和大林就分别来了。我这眼前走马灯是的,眼倒是晕,心里却挺高兴。尤其是听说小储和大林火线领了证,更是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黄姐就笑了:你别太惊讶,小储说了,早知道大林这么在乎她,她早就去领了,还等到今天。你知道大林,嘴上爱和小储抬杠,其实打头一天小储来报道就开始喜欢上人家了,愣是爱在心里口难开了这么多年。不是这场火,还炼不出他这真金来。小储是等火一灭就吵吵着要拽大林去领证,只等你醒了。昨一听说你真清醒了,这会大概已经在照相了,估计呆会完事了准会先奔你这。

呵呵,我笑了起来,然后又有点遗憾:哎呀,你看看我四仰八叉地往这一躺,耽误了多少好事啊。

你得了吧王炮,看到你现在这样条理清晰地说话,这才让人放下心来,否则光胡话听的我们是又想乐又想哭啊……

黄姐。

你啊,平时看你蔫不拉鸡的,关键时刻火力还挺猛啊。黄姐笑了笑。

您这是夸我呢吧?我有点不好意思。

夸,照死里夸。这事因为涉及公司利益,虽然不打算对外界曝光,但你的英雄事迹咱们部要在公司年报里好好宣传宣传。另外医药费用是两位老总拍的板,用最好的药在最好的治疗专院聘最好的护理设施力求最好最快地让你恢复原状,所以你就别操心其他的事,安安心心地把伤养好了,你那梦中情人可乖乖地在家等着你回来呢。

黄姐……我嗫嚅了一下,一咬牙还是问了:为什么呢?

恩?黄姐没反应过来。

陈总得罪了谁啊?要下这个毒手?我知道这里面可能涉及了公司内部机密,按理不该多问,但就是忍不住啊……

黄姐点了点头:你问也正常。

她沉吟了一下,才说:王炮,每个公司都象一个自成一体的王国,不同的群体,不同的利益,不同的观点,有数不清的矛盾,象咱们这样的公司也不例外。一直以来都有派系之争,主要是高级管理层和董事会之间。一个决策下来,进出就是百万上亿,都是钱啊。高总基本上只管业务这块,他的性子你多半也有所了解,冲劲挺大,可全局性掌控就乏善足陈,特别是在很多需要善后的事上很难考虑到方方面面。公司内部管理其实全由陈总把关,财务和咱们事务部那都是公司实际上的核心部门。陈总手握人财物三权,得罪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他这人平时也太严,有时候我也劝他,清水无虾,有些事不可能尽如人意,能睁一眼闭一眼的地方就不要太过于追办了……

你是说,有人在财务上混水摸鱼?

广义上是这样的,黄姐把我床头的拢拢好,若有所思地摸着其中一朵的瓣,过了会说:咱们是股份公司,公司是挂牌上市的红筹股,当年争取下这个名额也实属不易。现在大势不是很景气,总股指下滑可独有咱们这支力挺群澜,走势强劲。这都是因为近几年转实体转的好,跟上了房地产和工程的热潮,再加上奥运的利好,所以尽管公司其他方面的业绩有平有落,但综合起来市盈率一直比较稳健。而公司大力拓展工程和房地产这个方向业务的建议是陈总提出来的,所以董事会一直对陈总抱有很大的敌意……

啊?我睁大了眼睛:陈总让公司赚钱,这董事会还不高兴啊?

唉,黄姐叹了口气:所以说在中国,事情往往不是可以按常理来推断的。你知道有种逆淘汰理论吗?

我摇摇头。

逆淘汰就是你越能干我越要把你搞下去,中国几千年来都是如此,所以不任仕途实在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门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恍然大悟。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黄姐说:按说股份化经营,董事会是受益层,应该是任人唯贤才对,高管层和董事会其实是利益相对一致的。可在中国,股份公司实在是个很不伦不类的操蛋产物,董事会和管理层并不分离,很多人是双重身份,既要考核业绩又握着原始股,既是股东又是干活的,管理起来难免矛盾重重。这里面还涉及了权限问题。高总是有后台上来的,本身不在矛盾的焦点上,又没什么城府容易摆布,在董事会其他成员看来实在不足为患。只有陈总,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三板斧砍得公司元老是遍体鳞伤,自身能力和业绩又很突出,关键的关键是财务政策定得让很多习惯了宽进宽出的老臣子们束手束脚,这矛盾因而就变成了排挤陈总的明争暗斗。

我张大了嘴听得讶异不已,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平静的公司下面居然掩藏着这么多的暗流。更想不到的是,陈向阳那张年轻的脸背后竟然隐匿了这么多的心事,那双瘦削的肩膀上竟然负载着这么重的压力。

黄姐,你……你是陈总那边的?结结巴巴地问了个很蠢的问题,问完就后悔了,这不废话吗?

我?黄姐笑了:呵,以前不是,现在……得算是了。

啊?

老实说,陈总的事方法我一开始也不太习惯,可后来嘛……黄姐顿了顿说:后来我发现这只是因为他是个过于理想化的完美主义者,他……其实也算是个非常自我的人,这点倒和高总很象。只不过他们俩坚持自我的方向不太一样。

我在心里把他们俩比较了一下,实在感受不到黄姐的很象的说法,摇了摇头,又问:那有没有什么线索知道是谁干的呢?

黄姐望着盐水瓶出了会神,那里面滴答滴答的水滴声轻轻地响在静悄悄的病房里。

一下,一下。

那天陈总喊我们上去核帐目,最近是有一批帐不清楚,为什么一个财务部的人也没喊呢?我当时心里就有点明白了。我们在副总经理室隔壁的小会议室里看帐,关着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闻到了烟味,当时我就直觉反应去拉门。陈总跳起来拦住了我,说这样太危险。然后就是收拾帐册资料,烟是一下子就不知道从哪出来的,满屋子都是,我和小储脚都软了。到找电话,才发现原来小会议室没电话,只有一只个小灭火器。陈总还挺冷静,拉过桌子跳在桌子上就去捅装饰吊顶上的喷淋头,可惜没用。再过一会,连电都跳了,我们已经快什么都看不见了,呼吸也成问题。陈总就急了,操起盆就砸了窗户希望有人能注意到楼上,还从衬衫上撕了布给我们捂上,让我们俩凑在窗户的破洞前减少活动保持机能。他自己拿起灭火器到隔壁去抢笔记本了,数据都在那里面。我想拦但没拦住,一是也没法讲话了,二是他一眨眼就不见了……幸好后来你们来了,不然的话……黄姐拿手握住脸发起了呆。

黄姐。

王炮,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挺后怕,不光是为自己后怕,也为陈总后怕。我也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去抢那些资料。如果笔记本和资料帐册都烧毁,那对这放火的人就太值了,这事情也就很难再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你是说,现在资料都在,就能查出是谁放的火?

黄姐点点头:我相信陈总很快就能查出来。这一个多礼拜,你不知道,陈总和高总可忙坏了。除了公司原来的工作程序照常进行,安排物业部清理恢复火场的工作,配合公安部门查找起火原因,另外还要对外解释安抚民心……

民心?

股民的心啊!虽然封锁了大部分消息,整体上低调理,但还是泄露了出去,头两天这股价大泻啊。现在是又稳住了,最近又在抬头。不过按高总和陈总的分析,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有人趁股价下跌,蓄意收购了一批,牟取暴利。现在抬高股价也不排除有人在后面操控的可能性,这样抬到合适的位置他再抛出就可以狠赚一票了。

啊?还带这样玩的?我有点愣,忽然就很怒,一拍床说:为了钱就要这么干吗?

黄姐沉思着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如果是公司里的人,能放火的人不少可敢放的却不多,如果是董事会的人,烧了楼破坏了数据或者退一万步说出了人命,这全是股市大忌的利空,对他们可一点好也没有,就算是真恨陈向阳的人,也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她忽然打了个寒噤:可如果说有谁能想出这种一石三鸟之计,那这人可也实在是太厉害了。

就是啊。我也顺口说。

于是黄姐笑了笑:所以,希望动手的人只是因为其中一条理由,这样还简单些。反正到目前为止,咱们的损失还都控制住了。就是你这……

我这也控制住了,我大手一挥,说:请同志们放心,过个两三个礼拜,我胡汉三就又回来了!

黄姐哈哈大笑。

是我多心吗?不知道为什么黄姐的笑好象有点勉强。她走了以后,我把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想起黄姐临走前叮嘱我的,事情还没清楚前,就当什么都没听到过,因为很大程度上一切原因都仅出于推测。我闭上眼,陈向阳在火场里手持灭火器的英勇和昨天他坐在我床头把脸埋在我被子里的疲惫慢慢重合在一起。他好象是因为看到我醒过来才一口气完全松懈了,闷声闷气地从被子里传出话来。

他说:王炮,让我靠会儿,我……有点累了。

回来就睡了一天,然后连夜干活。错别字可能就检查不出了。

昨天没干活一是因为太累,二是因为有位叫罗川的朋友指出了一些BUG,和他/她在信里斟酌了一下。感谢罗川朋友的指正。

有BUG请大家都来指正。谢谢。

PS:申请转文的朋友,转文请便。公开授权在28OR29里。谢谢转文人。

月月书

7

王炮!

王大哥!

还没从这一声高频震颤中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就冲进了怀里,揪着我的病号服放声大哭。这病房的墙真是抗震性良好啊,居然到现在还没出现裂缝,可我的肩膀上已经湿了老大一片了。

小储,小储?我拍拍她的肩膀,哄小孩是的说:你哭归哭啊,可说好了,不带在我这上面擤鼻涕的啊。

扑哧小储又破啼而笑了。

我一抬头,大林在床脚边面带微笑地看着。

轻轻把小储推开,忍不住对大林说:有你这样的吗?老婆都哭了,还站在旁边傻乐。

我这话一说,两个人都惊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唉,我叹了口气:我也奇怪啊,我都这样了,离着咱们公司且得有十几个起步价那么远呢,可这小道消息自己要跑来臭现,你们说我能有什么着呢?

这俩半天没言语。一个拧着包,一个转过头去,隔了会又忍不住互瞥一眼,脸上都一红,赶快把眼睛掉转开去。

喝,你们俩上我这演眼儿媚来了?

王炮,我帮你倒水。大林凑上来就在我床头柜上乱摸,眼睛还瞅着小储。

我……我去洗苹果。小储一转身捧着带来的网兜出去了。

我说你们俩证都领了,怎么现在又好象刚认识一样了?我挺纳闷。

大林脸红了,抓了抓头:谁知道她啊?刚才还挺积极,出了区民政所的门就别扭上了……

那你呢?

我……我……大林忽然害臊了:我也好象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按说应该挺高兴,可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惆怅……EE13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哈哈哈哈,我乐了:你啊,这是思春了,一把年纪了,结了婚了才开始恋爱。

啊?大林看着我有点发愣。

这就叫恋爱的感觉!我帮大林下了个简短而有力的定义。

你又没恋爱过,你怎么知道?大林忽然反问。

我……我倒还真被他问住了,是啊,我怎么知道?我毫不犹豫地说:我就是知道!

大林就跳了起来:我,我先走了,你帮我告她一声。然后就夺门而出。

出门的时候正撞见小储湿手滴答着水捧着苹果进来,大林失魂落魄地简直象逃。

你去哪?小储喊了一声。

我爱你!大林远远地回答,人已经颠得没影了。

啊?这种对白简直比相声里那些吃了吗?灯开着呢!的段子要让人出乎意料多了,不光是我,就连小储也愣住了,过了会,光啷啷手里的苹果滚落了一地。

决定得挺快啊?

小储坐在我床头低着脑袋削起了苹果的时候,我笑问。

小储咬了咬嘴唇,红着脸:那……那不是当时挺激动,觉得危难时刻忽然被他救了,除了以身相许也想不到别的什么了……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就几乎听不见了。

我呵呵笑了,说:大林,那一听说你在上面可不得了,跟发了疯是的。

真的?小储眼睛一亮,看见我使劲点头,就很幸福地叹了口气:唉,那我也认了……

我刚想夸她有眼光,谁知她接下去说:……虽然他穷是穷了点,长得也不匝地。

翻了白眼,心说,您还惦记着这些有的没的呀,嘴上说:你呀就别那嘴硬了啊,谁不知道你也对大林暗地里有那么点意思。这样不挺好,谁都有台阶下了,老硬杠着你就不怕自己将来后悔啊?

我怕啊……小储抬起头就冲口而出:我当时是真怕了,我一想到自己还没跟心爱的人打过奔儿我就特别后悔,所以一下了楼我就……她忽然停住不说。

哈哈,这下我明白了说:你就奔了他了?

小储那脸红的和手上的苹果有一拼,但还是点了点头,一扬眉,我习惯了的那个小储又出来了:恩。我就奔了他了,感觉还不坏。我就说,咱俩去领证吧。

好,我挑起大指赞道:这才是我们的小储啊。

她笑了:不过我没想到这家伙脸比我还嫩,一直不好意思,拍照的时候还扭鼻子扭脸地,还问我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我管他呢,我这脾气上来了你知道的,我就说就是以后离了我也还跟你二婚!

哈哈哈哈,把我乐坏了,这俩可真有意思。

王炮。

恩。

我要收回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小储忽然说。

什么话?

我以前觉得陈总这人不怎么样,我错了。没有他,我们可能支撑不到你们来,我现在觉得他和高总一样了不起。小储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比他们更了不起……

哎呀,头被一向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的小储夸成了不起,特别是更超越了一向在她心目中于最高位置的高总,我这心里别提有多美了,抓抓头眼睛就挤没了,刚羞答答地谦虚了一句: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储就接着说了:你啊都让高总克服了心理障碍,飚车送你进的医院,你说你可真不是一般人那,你简直都能创造医学奇迹了……

什么?我立刻就愣住了,高力强?飚车?我没听错吧?这小子不是说他打出了事故之后就握不了方向盘了吗?

小储看着我,撇了撇嘴:我当时这后悔啊,掐着腿,哦,大林的腿,掐着腿我真是恨啊,为什么我在上面就死活没休克过去呢?

啊?啊?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心说,小储,你掐着你救命恩人的腿心里却在后悔这个呀?大林要知道了那还不得气晕过去。

广愈烧疡中心,谁不知道这是全国治疗烧伤最好的医院,总军区直属,外人要想进来那得托多少人找多少门路还求入无门呢,就消防系统内的不是重大事故没介绍信和上级指示也进不来啊。你想你怎么能利马进来,你这伤可不算重度啊?小储手上的苹果皮提搂了一长串下来,看得我两眼发直。

是啊,我怎么能?我怎么知道呢?我顺着小储的话也问自己,我都迷糊了。怪不得老方曾经问过我,你们家亲戚几颗星啊?当时我还纳闷,人不都只有一颗心吗?还能有几颗心。

高总一个电话啊。他是看见你晕了就急的跳脚。当时陈总还能支撑下去,忙着指挥现场配合消防队救火,我们是被间接送到普通医院做的检查。只有你,必须马上送专门的烧伤医院。当时现场挺乱,周围又没车,拦了5分钟的计程车没拦下来,幸好黄姐本来把咱们那车的钥匙带着打算聚餐会的时候给你的,高总就拿了钥匙开着车从咱门口这单行道逆向行驶把你拖这来了。

这……这是违反交规啊……我条件反射地喃喃自语。

可不是吗?但那时候还管那么多啊,保你小命要紧。谁知道你烧得怎么样,身上一片黑,真吓人啊,也不知道是烧得还是沾的灰。小储面色凝重,想是回忆到那天的情形依然有些心惊:我听说,一开始还不给进,高总是生闯进去的,报了个名字,就把其他人就砸老实了,观察室都没呆直接进的急救室。

我静静地听小储描述着,心里却翻江蹈海一般,脑子里挺乱,高力强的脸都忘了什么模样,只忽然一句话就跳了出来,那时他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跟我说:我爱记仇我睚眦必报是吧?

闭了闭眼,他又站在电梯里仰着头说:把它忘了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奇怪,我在公司按说对高总的事那是了如指掌了吧,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高总会开车啊,还开得那么快。大林就说了,那是我来之前的事,高总是有名的快车手,后来出了事故就再也开不了了。你说说看知道的人,象大林和陈总他们这惊讶该有多大吧?……

小储,小储。

我做了个手势让小储停下来:你这苹果削完了没?……再削下去它可就变成苹果核了。

那天夜里,我睡得不是很好。倒不是因为疼痛,事实上因为治疗效果,疼痛已经逐日减轻了。

我想是因为我终于又做到了那个梦。

有些日子不见了。梦倒还是一样没什么变化。

它老老实实地呆在一个窄门里,等着我推门进去。

可真的进去了,又和以前不大一样,一点喜悦感都没有了。那个人的脸也越来越清楚。

倒是我自己的脸模糊起来,最后变成一个淡淡的白影子,象瓷砖上的一抹水痕,一阵风吹过来就挥发殆尽。

梦中的我还有梦中的梦,我走进那个我的梦里,看到一片无边的草原。马匹在河边默默地汲水,浑身一甩毛就水飞溅。滑翔机从天畔掠过,我躺下来,就躺在一个人的身侧,仰望着机身银白的镶着红纹的肚皮,一声巨大的嗡响震得我脑子发蒙,呼啦一下它就从我面前俯冲过来,还没来得及眨眼它又一个上仰冲上了云霄……

醒过来以后,就听到一声一声的轰鸣,好象是盐水瓶里的液体在整个房间里每坠下一滴,就象水银炸弹一样扑噜一声。

再过了片刻,我听明白了那声音不是盐水瓶发出来的,而是从我的胸口……是击鼓一样的心跳。

砰,砰……象枪响后鸽子飞起的震翅声,又象远远地有龙子太郎要从暗黑里浮现出来。

等着等着,想抽烟,明知道不可能有,还是坐起来到摸了一下。

颓然地重新躺下,窗外是楼下昏黄的灯光折射在树上,丝丝缕缕地往外漏着黄蒙蒙。有汽车轮胎划过街道的声音,橡胶和路面的摩擦,速度和载重,重卡和小车,我都能听得出来。

天边有三两颗淡星,轻纱也似的薄氤,一点一点地从蓝到浅蓝,从夜到晨……最后终于慢慢地白了。

8

虽然恢复的没有预期中那么快,但创面基本开始愈合。按医生的话说,我是属于农民们喜闻乐见的物种,甭管沙地肥地一律长势良好。

可这一开始长就比原来感觉更糟了,疼还好忍,痒意难熬啊。一痒我就心情特别烦躁,逮谁吵谁。当然了来看我数最多的是那俩。

其他人都很忙,有忙工作的,有忙熟悉新环境的,有忙着恋爱和操办婚事的……单位里的其他同事陆续来看过我,我都是笑眯眯得不疼不痒地说着套话。

来得人多了我就有点烦,可一个人没有的时候又寂静得想抓狂。特别是痒劲一上来,真是往哪都想蹭。我一急性子的人愣是变成了一个“磨磨蹭蹭”的主,不是猴住盐水瓶杆子就是拿脚在吊带里试图做摩擦运动。大夫和护士一个劲地做安抚工作:适当的活动是必要的,免的肌肉萎缩,但是你现在还不能动静太大,再忍忍,再忍忍,过两天就好了。

过两天?纯属蒙人!

我一开始还真信,可接二连三的“过两天”下来,还是一个字忍,我就受不住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如果来的是陈向阳,我发完火就挺后悔。又是道歉又是自责,陈向阳笑笑也不理我。

如果来的是高力强,那就没什么了,痒意全从和他剑拔弩张地对着干里发泄掉了。慢慢地我发现了这种精神转移大法还挺有效,就象有了瘾一样盼着他来。刚上来还不好意思,只在潜意识里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控制不住了,经常不自觉地吼:那姓高的呢?有本事来和爷爷较较劲。

基本上高力强现在十里有八不是我的对手。那没办法,谁象我这样见天地躺着,还受着含沙射影的酷刑,都会脑力和反应力呈线形增长。而且没别的事干,我净琢磨这个了。全身上下除了左手和右腿我就这张嘴最活络,有时候说得兴起简直恨不得多出双手来给自己拍拍巴掌叫个好,哎呀,真是早怎么没发现我这方面的才能,否则也可以参加个演讲比赛什么的。

三回两回的高力强老是占不到上风,他就不乐意来了。

我这边是趾高气扬啊。高力强不来,我就权当他被我击败了,心里每每意淫起来还挺得意洋洋。即便偶尔他来了,我也立刻患起了定向斜视,只看着陈向阳说话,磨着他问案子的追查进展。

陈向阳提过,老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事,应该通知一下我家里。我死活没同意。我就指着早点好了,能下地了,我自己回去见了老太太也好有说辞,省得她着急上火又帮不上什么忙。回头再把她折腾垮了,那我们娘俩算怎么回事啊。

那天换药的时候我就忍不住问护士了:什么时候才能下地,你们能不能给我个准信啊,人生孩子身上掉下那么大一块肉来一个月子也就坐完了。我这躺着眼见得就要一个月了,身上都快长草了,还长路漫漫兮痒得我上下求索……

小护士笑了笑说:稍安勿躁啊,你这躺得还算久啊?人家有的一躺好几个月的,那还不是就那么干躺着,你这就算恢复的不错了。隔三岔五地有人探视,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让你每天都能这么精神抖擞地在这嗑牙!在楼道里就能听见你那大嗓门,这日子过去也就老佛爷吧才能过得上啊,你还这不知足!

我就叹了口气:提到嗑牙还真想念我们宿舍楼下的三子豆浆啊。嘴里少了这点味,真是上下不得劲。

第二天一睁眼就看见桌上有个保温瓶。打开来,上下两层,热气腾腾,一碗葱油条末一碗白糖桂丁。我就愣住了,这是谁?我这屋白堂堂的四壁光光,什么玩意也没有,难不成这墙里还真藏着田螺姑娘?

第三天一睁眼除了保温瓶,床头柜上还摞了一堆武侠小说。

我这可真是惊喜若狂啊。最喜欢的全雍古尤都在里面了,甚至还有几本以我的广博面都没听说过的。抓起来就一阵猛翻,连中饭都忘了吃。此后有这些书做伴就消停了好几天,大夫挺高兴,还摸了摸我的头说:古有关云长敲棋坪刮骨疗伤,今有你王胖子读武侠分散创痛啊,不错不错。

虽然他这话夸得我挺舒服,但那手势却让我老大不乐意,心想,我又不是头毛驴你要这么顺毛抹。奥,我就稍微闹了几天你们就把我当牲口看了。哼,哥们可是千里马啊,回头坐上一回我开的车你们就知道了。

书看得差不多了,天天早上能喝到熟悉的豆浆,还是热的,我心里这感动啊。陈向阳,你实在太好了,人不来心意来,还想得这么周周到到。我只是做了份内应做的事,你真是大可不必拿我这么当救命恩人一样伺候着啊。我这可不成了武松传里的武二郎,陈向阳可不就是施恩,这蒋门神嘛,我抓了抓头,实在没地安了,恩,就便宜了高力强那小子拉。当里个当当里个当,这医院活生生一个快活林,俺武二却手提梢棒是闷得慌。闲言碎语休要讲……,我这正转着眼睛无聊地胡思乱想呢,门一开,三子搀着我妈颤巍巍地就进来了。

炮子!我妈一看见我五大绑的,就一个踉跄。

妈!我又惊又怒又喜又悲,一抬眼,蒋门神抱着手脸朝门外站在最后,还真跟个门神一样。

炮啊,你……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妈,你想气死你妈啊!我妈不由分说地就抄起书作势要打我的头,还没打下去呢,大约心想怎么这些人都这么没眼力介啊也不拦着点我,来势一顿,顺便往书上瞄了一眼,眼神就真的变了:你这个死小子,烧成这样了你还看黄色小说你!

这下是真打下来了,我妈就恨我看这个,总认为黄色小说就一定是黄颜色的书皮。

妈!我伸出纱布手在头上下意识就一挡。8FA3DF779F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大妈!三子及时拦住,就手就把我妈手里的书给卸下来了:这可打不得,打坏了原装货可没地配去,他这手已经烧得七零八落的了,人更是小风一吹就倒,您还能下得了手啊!

三子的话太夸张,可听在我妈耳朵里就完全把我当成了林黛玉,一搀我的伤手坐在床边就淅沥哗啦地开了闸:炮啊,心头肉啊,你老子去了,你要是也走了,让妈可怎么办啊……

妈,我知道老太太又自动带入成不是贾母就是王夫人了,立刻用好手捏着腮帮子挤出一团肉来现摆给她看:你瞧,我这都养肥了,两脸蛋子都嘟出来了,一晃腮帮子就跟沙皮狗一样来回咣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啊?我妈有点愣,摸了摸我的脸,把势就跟上菜场约肉一样,还上下掂量:别说,真的哎,看着是象回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

我心想,恩不错,我天真可爱地真是一如继往啊。

我妈说:……那时侯你得了痄腮,脸肿了,谁见了都说含着两包子呢。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这哼哈二将同时笑了起来,头一个是蒋门神,后一个是吴劲三。

高力强!我立刻把气对准了他:谁让你丫多事,你告我妈干吗呀!

高力强哼了一声,没理我。

我妈倒是吓了一跳:哎呀,你想死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跟你们领导讲话啊。然后赶忙走到高力强面前陪笑道:高总,我这个儿子不会说话,您多原谅多包涵。

高力强立刻把我妈搀住了,拉了张椅子让我妈坐下,边笑说:没事,大妈,我们是好朋友,平常就这么说惯了的。

哈,我心想这家伙还真拿出领导的款来了,装模作样。但是他那笑,不知怎的就看得我一呆,真是……久违了。

我妈哪肯坐啊,再三推辞:领导坐,您是总啊。

妈,这就你岁数最大,不你坐谁坐啊。我又忍不住说。

你懂什么!我妈上来就冲我还瞪了我好几眼,等转向高力强的时候就迅速换了张脸:高总您别介意啊。回头我好好教训教训他。还对三子打了个哈哈:这傻小子一个,你看看,只长肉不长进!哈哈。

三子倒还真是笑起来了。高力强也抽起嘴角,看我的眼神甚至有那么点揶揄。

几个人看起来是相地如沐春风啊,还主题一致,都是拿我这躺床上的五等残废逗闷子。我心想你们这是干吗来了呀?我妈也是,既然来了,好歹应该拿出点姿态,做做安慰儿子的慈母状啊,怎么这橡皮脸对我就是下里巴人,对他就改阳春白雪了呢。

高力强说还有事,让我们慢慢聊,自己先走了。

他前脚一走,三子就在我肩膀上拍了一掌:胖子,你这哥们人不错啊。

你怎么知道?

他前几天来喝豆浆,从此一天不拉地一大早就来买两碗,按你的老规矩,还拿保温瓶装着。我就奇怪了呀,这不一问才知道你出事了,他还说你说的不让惊动你妈。我想这那成啊,我们一合计,以后就都由我来接老太太来看看你吧。他就和我一起去接你妈了……

我愣住了:……原来是他。

我妈说:是啊,你们这高总人又年轻又没老总架子,把你的事前前后后一说,知道你已经养了有阵子了,恢复得还不错,妈才算没太担心。现在又看到你人挺精神,妈算彻底放心了。这伤慢慢养总能养得好的,高总说了,用进口药和中成药双管其下,一定不会给你留下大疤。

我实在说不出话了。就听着我妈和三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和我唠着家常,伙食拉,创面拉,详细经过拉,总之都是我跟别人解释过几十遍的,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了,讲起来也不费脑子,完全是唇肌的自然反射。我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一直担心我妈受到惊吓,现在看来完全是多余,有三子陪着一起来,我也比较放心。又安抚了我妈半天,让她不用惦记着,把医生说的话加了十倍的佐料转卖给她。结果她也还好,说具体的情况高总都说了,她就比较有底,又亲眼看过了,这条件的确不错,你多养养也好。

我一肚子在我妈一进门第一眼就打好的腹稿忽然没了着落,白把一件事当回事半天,结果发现有人三下两下就给打发了,还解决得挺好。不止如此,甚至这豆浆和书,三子说书也是他去找的,还跟三子打听了租书的地方……

当这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的时候,一切的一切汇成了三个字,斗大的浓墨重笔地写在天板上:

为什么?

如果是陈向阳,我还可以理解,按他的想法,是我救了他。

可是高力强……他为了什么呢?

莫名其妙地就心里有隐隐的怒意,觉得忽然欠了一些本来没必要的人情。

欠着难受,还又不好还的感觉。就象是湿手沾面,粘哒哒地糊了一手,搓不掉洗不脱,手也不象是自己的手了,摸什么东西都隔着一层,只好等它慢慢干结……。可我知道,那时候再扒拉下来,容易是容易了可是不小心的话,也会很疼。那是连着油皮一起往下掉的,从细胞液里一点一滴渗出来的疼。而在一开始,却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9

这么快就办了?我看着陈向阳。

他点点头:是一直想等你好来着,但是现在……总之太不小心了就……

噢,我明白了,先上车了再补票,看到陈向阳也笑了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个小储,这个大林,嘻哩马哈的这日子过的!

陈向阳好象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拍了拍被子:你也别懊恼了,他们说先来看了你再回去吃吃喝喝,只可惜医院里不给折腾,不然大林的意思就在你这闹一宿了。

唉!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这好热闹的性子,哪回有哥们闹洞房能少得了我啊。一肚子的节目段子,清水的黄水的各省的都有。这回发挥不出来,可真让人心里讴得慌。

哼,没我,你们肯定玩不高兴,没我,你们一准觉得没劲……哎,我说不对吧,小储和大林是不是故意的呀!

喝,这你都能想得出来?陈向阳啼笑皆非。

那就是因为我长得太慢了!这医生护士是不是拿我开涮啊!我一烦脾气就上来了,手上就想砸点什么,看见桌上的武侠小说就一伸胳膊全划拉到地上去了:他妈的连烟也不给抽一根!

你得听医生护士的话啊,你这会哪能抽烟那,再忍忍!陈向阳弯腰把书一本一本拣起来,边好言好语地安慰我。

又是忍!我一拳砸在床板上:你们都会说忍,就会让我忍,操!你上这忍忍试试!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陈向阳呆了一呆,把书往地上一摔,直起身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对不起,陈向阳……对不起。

他就是那么地看着我,也不说话,喉结上下微微颤动。

怔了一会,我说:陈向阳,我不是冲你,我真的不是冲着你……我曲起左手费力地想去抓他,心里这难受啊。

忽然他的手就伸过来,紧紧地握住我低低地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吗?

他的表情在那一刻陡然抽搐起来,眉毛眼睛全攒到了一起,颤声道:我真恨不得,我恨不得躺在这的是我,忍着的人是我啊……边说边手上使劲。

我被他吼愣了,直到手上的痛觉从神经末梢传过来,才哎呦叫了一声,这小子居然练过分筋错骨手?

陈向阳手上失了力,但仍抓着我的手没松开,我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感到掌心相握的热力,心里一跳脸上就开始烧起来:陈向阳……

我这段没过来,不光是因为我忙,而是因为我……我不想看着你这么难受啊!陈向阳看着我的眼神失去了焦距。

陈向阳……

他松开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中,过了好半天,才轻轻地说:王炮。

恩。

你一定要恢复得和以前一样,就当是为了我,再忍忍吧……否则,我一辈子都会有负疚感。

我……,陈向阳说:我讨厌负疚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来没跟我红过脸的陈向阳发了回飙,当然了他那也不算发飙,不过还是很吓了我一跳就是了,还是说忍无可忍的时候就无须再忍了。小储大林办事那天一大早,医生居然把我的吊高位带子取下来了。看着两条腿呈一个平面地搁在床板上,心情立时大好,就好象头回看见一样,一直赞叹不已地自我欣赏。

大夫,我能下地了吗?巡床的时候我就追问新来的实习医生。

四眼田鸡推了推眼镜,表情木然地说:可以啊。

真的?我这下可真是惊喜望外。

你要是能上哪都弹着拐拐,别掉下来,别碰着,又不怕颠起来的阵痛感那就成!四眼田鸡甩下一句来就走了。

嘿!这家伙的话可真让人激气啊。

不过我还真听进去了,一整天都在琢磨,在床上就虚拟起姿势,当然了,腿是稍微蜷起来一点就撕扯的疼。那是,刚长出来的薄薄一层新皮,绷得紧紧的,不能蹭也不能磨。这一个多月我算是知道老脸皮厚的好了,当然要是能象卖布头里侯宝林吆喝的那匹布就更好了,那可是经拉又经踹是经蹬又经拽啊,听着就让人无限向往。

象我现在的级别还不够给分配拐杖,用四眼田鸡的话说:就给你了你能使吗?

我心想段延庆都能使我怎么不能使,再说了,操着这拐杖我出去行走江湖没准也能闯出个飞天蝙蝠什么的绰号来。

正在兴兴头头中呢,大家就都来了。

我这高兴啊。

抢上来先哄小储和大林:你们都让开,把新娘新郎拉过来过堂!

看样子他们是已经举行过接新娘的仪式了,因为把我算成了男方的大媒,所以有人不由分说就过来给我胸口上别了朵带条的红。

唉,我叹口气:人家其实最想当的是伴狼啦!

小范立刻跳起来:正好,人家其实还最不想当的就是这伴狼啦!

众人就一片起哄:欧,小范还贼心不死啊?这小子思想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阿保阴阳怪气地说:就是就是,你不当我当,我就愿意跟伴娘姐姐们扎堆站一块!

哈哈哈哈,我一指小范:赶紧,把丫乱棍叉出去吧!省得呆会坏事!

小储和大林手拉手站在一边脸红红地光笑不说话,一个是满头珠翠涂脂抹粉穿着红锦缎袄,一个是一身彩色纸片泡沫彩带西装笔挺,生怕别人不知道是的,胸前还分别别着新娘新郎的字样。

我就对小储上下打量,说:贵姓啊?

小储咬着嘴唇跺脚:王炮,你别这讨厌了啊。

啊?我大吃一惊,对众人说:这是咱们部的小储啊,我同事,我们呆一块小半年了,我今才知道她也可以长成这模样!

王炮!小储咬牙切齿地又拧起了大林的手,把大林拧地嗷嗷叫。恩,这位好,到哪吃亏的人都不是她。

我说大林啊,你也别幸福地现在就嚎上了呀,留点劲晚上再叫吧。看见小储和大林互相看了一眼,都臊得不行,大林更是只看着我嘿嘿嘿地傻乐。我心里挺感慨,冲着小范说:看见了没,就要有这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

哄笑间,黄姐出来拍了拍手:这是病房,咱不能太吵啊。趁着今高兴,我们部有个小礼物要送给王炮。黄姐今天也打扮地挺漂亮,身上别着和我一样的带条红,她是女方的大媒。

一个蓝绒小方盒递过来的时候,我就愣住了。还有礼物?我多少年没收到过礼物了。上一还是我爸给我买的一辆铁皮小汽车,上好发条就可以自己跑。后来发条给我拧断了,就只好搁在地上自己拿手拨拉,现在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宿舍床底下的百宝箱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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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打开来看看啊。黄姐笑说。

我还等她说,早迫不及待地去扒盒子了。弹簧叭的一声跳起来,里面嵌着一个黄灿灿很精致小巧的筒炮。

这……

这是个打火机,上面那个环可以当钥匙圈用。这个炮是专给你挑的,你看底下,我们找人专门刻了你的名字上去,全城可就这么一个,不,全世界多半也就这么一个。黄姐指点给我看。

我在手里把玩着,心里挺感动。手腕一甩打着了火,又一甩再熄掉,恩,不错,挺顺手。翻到炮座底部,果然刻着王炮两个字,是极小的篆文。

大林说:王炮,你早点恢复好了,我们这喜酒补请你喝。

阿保说:对,还有我这也欠着你一顿饭局呢。

众人也说:就是,等着你呢,赶紧,我们也沾沾光。

心里一紧,我就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会点了点头,就把小金炮送到嘴里一咬。

哎?!!!大家都吓了一跳。

放下来,我笑咪咪地问:恩,镀金的吧?黄姐,这玩意能折现吗?

陈向阳和高力强来的时候我还沉浸在一种名叫“幸福的感伤”的情绪中。

陈向阳别着主婚人的条子,可这脸上却不大高兴。我一下就能看出来,再看高力强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陈向阳,你看他们送我的。我得意地把打火机甩来甩去给他们俩臭现。

王炮,陈向阳把我的手扒拉下来:你别玩了,等好了再玩。看见火我心里就不得劲。

奥,我听话地把小炮放回盒子里。

这火能随便拿来玩吗?玩火者必自焚啊!陈向阳继续说,声音好象挺生气。

我……我下注意。

那也不一定。高力强懒洋洋地说:同样的东西,看在什么人手里使了。

我……我使得不挺好的吗?我纳闷地看着高力强,这打火机我刚才是使得挺顺手啊,再说哥们这手搓火的绝活那是经过多少苦练才达到的造诣啊,在驾驶班人见人羡。

王炮,要是有人偷了你的钱,你是不是也要去把别人的钱偷回来?陈向阳盯着我。

要是有人把你给打了,你是不是得二话不说还手打回去啊?高力强淡淡地问我。

啊?啊?我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我都给他们搅糊涂了。说什么呢这俩?

你觉得以非法手段制非法手段对吗?陈向阳问。

不对啊。我直觉反应。

那你觉得在一个不健全的法制社会里寻求法律途径会有效果吗?高力强也咄咄逼人。

不会啊。我顺嘴就说。

你知道什么叫双仞剑吗?陈向阳提高了声音。

双仞剑就是对你也对他,这叫拼得一身剐赶把皇帝拉下马。高力强冷笑着说。

我明白了,这俩是自己在斗气呢,虽然都看着我但并不是跟我较劲。

你在明,你把谁拉下马?最容易下马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陈向阳瞪着我,一巴掌拍在墙上。

我不在乎,哼,反正资金套回了我手里我就让他们谁也玩不转!高力强双手插裤袋里也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直眨巴眼,我招谁惹谁了呀?四双眼睛就象聚光灯一样照着我的面门,这瓦数太亮了,闪得慌。

你匿名收购就以为没人知道了?告你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了你哪来那么多的钱?别告我你没找过银行!

我是找过。高力强耸耸肩。

你!陈向阳勃然大怒:你这是恶意关联交易!正是加大监管力度的风头浪尖上你居然敢!

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太激动。你听我把话说完啊,我是找过,可是没谈成。

什么?!!

商业银行的几个孙子要价太黑,不过你放心,我人没出面,是侧面试探的。高力强高举双手看着地面摊向陈向阳。

那你哪来的资金?

……,高力强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把原始股卖了。

5

我把原始股卖了。

高力强的这句话说得轻轻松松,可在病房里听起来却结结实实地掷地有声。

他们前面说的我一句都不懂,跟看戏一样听着,不过这句就听明白了。原始股,那有段时间就跟捏在手里的金子一样,不,碰上好的企业,比金价还值钱。股票交易大厅门口看车的老太太曾跟我两眼发直地憧憬过:谁谁谁原始股发行的时候中了几签,多少人拿现钱跟他换都不带换的,说就等着这金鸡下蛋呢。

果然,我感觉整个房间里忽然就空气一窒,陈向阳睁大双眼猛得倒吸冷气。

停了两秒,然后就炸了窝了:你疯了?现在?在这个价位?

看到高力强点点头,陈向阳就一屁股跌坐在隔壁的床上说不出话来,一直下意识地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你真的疯了……

高力强笑笑:这没什么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嘛。再说了,本来就无一物,钱也不过只是个数字而已。

陈向阳闭上眼,大概心里掐算了一下,过了半天忽然睁开眼说:那也不对啊。

恩……高力强抓抓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好,都告诉你吧,加上房子我又贷了点钱,就够了吧?

你……你把房子也抵了……陈向阳看着高力强说不出话来,过了会无力地垂下头,他现在的表情连我看了都不忍心了。

你别这样啊,你看咱们这位爷存款上一个大子没有不一样每天笑眯登登得,我看过得比谁都高兴,我怎么就不能过呢?

恩,早该过过了。我点点头表示赞同:你是久在蜜罐里不知人间疾苦啊。

高力强瞪了我一眼:你别给鼻子上脸啊,告你,你这日子我能过,可我这日子不是我说你还真过不来。

切!,我嘴里拉出一个下滑音: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再说了,你那日子有什么呀?不就炒股票吗?多放油少放盐,这谁不会啊。

为什么?

我这正和高力强插浑打科地岔开话题呢,陈向阳忽然问。

为什么要这么不惜代价?

不为什么,我咽不下这口气!高力强看着陈向阳梗着脖子:老子跟他们耗上了!你用你的辙,我走我的车。咱们各有其法。

陈向阳伸手在脸上干抹了一下,不胜疲倦地说:我知道,你一向如此……不过,他点着头:这是违法的……

法?哼,这案子从立案到结案前前后后没有一道手续不按着法来的,现在钱亚洲全兜下来了,你我心里都明戏,他是被踢出来的替罪羊,可你能怎么着?

啊?我无比激动地喊了一声:终于查出来了,钱亚洲我知道,财务部副经理啊。我看着陈向阳,他冲我点点头。

高力强嘴边挂着冷笑继续说:你从去年就开始追查了又怎么样,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差点把命搭进去了,最后还不是一个字,黄!还让他们趁机捞了一票,噢这手别人玩得起我就玩不起?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告你,我要是不给他们放点血,回头董事会述职的时候你以为你手下的部门出了岔子会没人找茬?

陈向阳长叹一声。

……我也不光是为你,我是法人代表,公司失了火就查出来是人为原因我这责任要追究起来,也总是有能被他们说道的地方。所以手上有点大家心里都有数的筹码,明地里表面上起码他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分。高力强轻描淡写地说。

奥,这会你知道你是法人代表拉?你这个身份,又在这个位子上,要是匿名收购本公司股票的事捅出去,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陈向阳厉声道:你简直是胡闹啊!……是,谁都知道大地联合的高力强大学没毕业就在华尔街操盘,我不怀疑你能放他们的血,问题是,如果人人都钻法律的空子……

嘿,高力强推开窗户,咣啷一声就打断了陈向阳的话:你抬眼看看,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何为法何为不法?远的不说,咱们这个上市公司就业绩再好能值到现在的票面金额吗?拆开来不过就是一个空壳。为什么能拉到香港去圈钱?还不都是招股说明书财务报告包装出来的。说穿了是什么?数字游戏!你眼前的一切指指哪样不是泡沫,自己糊弄自己还真把自己糊弄进去了!高力强冷笑连连:这公司投机取巧的勾当太多了,有几样事能拎到台面上的,你还跟我谈法!

陈向阳把脸埋在手里摇摇头叹道:你太偏激了。你……你信佛的人你不能这么偏激啊,你看问题怎么就不能中正平和一点呢……

我不是偏激,高力强难得地一整脸,这表情看起来似曾相识,俨然就是那天坐在韩国烤肉店塌塌米里讲道的他了。他很严肃地说:恰恰相反,正是佛,教给我不要执相。

你不执相?你堪得破吗?陈向阳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高力强问:要都是空,你咽不下的这口气是什么?!

呃……高力强一怔就卡壳了。

我知道,我得意洋洋地举手:是空气!

两个人同时看向我,陈向阳是忽然想笑,又觉得和吵架气氛不符,用力忍住。高力强是眼神有点恼羞成怒,嘴角倒抽起来了。但很快,两个人都回过头去继续互瞪。

我想了想,自己讪讪地把手放了下来。

好吧,我承认,可能我是有点偏激……高力强先投降了,过了会,又忍不住说:可这大环境下面,你想独善其身,做得到吗?

就做不到也不能人人泼脏水就自己也泼人人随地吐痰就自己也吐啊?!

你错了,我不是人云亦云,高力强眯起眼睛森然道: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时间好象凝结住了。

两个人都低头不语,我来回看看,脖子都晃酸了,还真是头回看他们俩如此激烈地对峙。

又过了会,陈向阳慢慢地发话了。

你知道吗,高力强,为什么我一再强调要做实体,就是不喜欢这套纯博弈的无规则游戏。如果掌握资源的人都这样去设庄破庄,最后转来转去吸的都是散户的钱啊!是有人这么玩,但你不能我不能,就算一开始争取名额上市的时候有造过假,但那是前几任手里的事,到你我这,窟窿已经算补得差不多了。现在的公司是全体员工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不是炒股票虚堆出来的。你们这样爆炒,会引起证监会的注意不说,也会把股民的心都炒散了,把咱那点名誉都炒散了。更何况,咱们知悉内幕的撇清自己都来不及,你还往火上扑!

在这一点上我和你并不矛盾啊。高力强叉开十指用力一摊:旷明县的项目顺利开项紧急上马,一旦完工,年报上就都反映出来了。投入运营后能产生多大的利润回报,大家都是看的见的。我也不过是打了个擦边球,不希望有人从中营取非法利益啊。再说了,这事也就你知我知他知,高力强向我努了努嘴: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们就把他杀了灭口……

我哈哈大笑。9F99EC5E2822DB6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那帐呢?陈向阳双目中精光暴长:你就放了他们的血,这钱也转不回公司帐上啊。

这下高力强不言语了。

陈向阳叹道:所以你这样做对公司来讲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他们吸别人的血,你再吸他们的血。钱是左袋入右袋,就是回不到公家的帐上。更别说你还要一个人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了,他们有的是人当替罪羊,你呢?全副身家都在里面了,你耗得起吗?

高力强把头扭向了窗外,梗着脖子,一条腿抖啊抖的。恩,熟悉!我心想,每我妈一讲我我就是这副德行。现在看起来是挺招人恨的。

你就是这个样子,说到关键的地方就装作听不见了。果然,陈向阳看着高力强这样眼睛里就开始冒火:这样有用吗?从来做事情前都那么冲动,完全不考虑后果!

过了会,高力强扭过脸来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不是不考虑,而是……我压根没想过把帐再转回公司。当然拉,你要想转,回头从工程款里走一下也不是不行,反正进出都挺大,就是麻烦了一点……

你说什么?陈向阳有点发呆:你没想过把帐转回来?你打的什么算盘啊?这……这可是你们高家的……

关我什么事啊,高力强哧笑了起来:垮了更好,我本来就主张小国寡民,搞这么大干吗?养了一帮蛀虫!

你!陈向阳这下真是无话可说了。

算了……陈向阳看着天板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看样子是打算终结这场争执:我们俩永远道不同……忽然就顿住不说。

不过谁都能听出他下半句想说什么,高力强就因此胸口起伏了好半天。

看着高力强这种又怒又伤的表情,我就怔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好象浑身被一根浸了水的橡皮筋结扎了,一点一点地收紧,想说点什么缓一缓,却一片空白地实在想不出来。

沉默了好久,高力强才一字一字地说:不错,我们是道不同,说到底还是出发点不同,因为我只相信自己。他拿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就象我不相信这个世界除了自己以外还另有救世主,我不相信你那些什么救赎不救赎的一套!

陈向阳霍然站起:高力强,你又来了!你可以置疑我的事方法但你不能置疑我的信仰!

信仰?狗屁!高力强哈哈大笑:我们这一代可能有纯正的信仰吗?你扪心自问能虔诚地去皈依任何一个信仰吗?你能做到心无杂念吗?和尚买保险,教士办实体,连教育都产业化了,在这片土地上什么叫信仰?都是革命家庭里长出来的新一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长着长着就都找不着北了!再过5年,等信仰这个概念不再有歧义了,我们这一代都死光了,也许可能才会有真正的信仰存在。现在?你跟我提信仰,全他妈是扯蛋!

高力强,你……你不能一概而论!陈向阳数试图打断高力强都被他飞流直下的快速话语冲散了。可他的表情倒一直坚决,就象在捍卫什么一样寸步不让。

好,那你问问他,高力强一指我,我愣了一下,他说:你说,在你心里什么最重要?你信谁?

两个人又同时看着我了。我叹了口气:唉,你们吵什么呀,你们还有完没完啊,哎呀,时候不早了,我也该洗洗睡了……

我把头一缩,就想拱进被子里去。

头上刷一声一片光亮,两人齐把我的被子抢开:不行,天大亮着呢!你少来这套!

我没辙了,抓了抓头看看陈向阳:我也不信你那主,又看看高力强:我也不信你那佛。

我对着空气伸出手指吧啦吧啦地搓着:我啊,我就信它!我信毛主席和三位老人家,扎扎实实攒手里了比什么虚的都强!

哼!高力强冷笑一声:看到了吧?这就是最典型的国人人性。最功利的,再现实不过了。

废话!我心想,我跑一天的车还够不上你一顿的饭钱呢,我倒想不现实,可也得现实他老人家首肯啊!嘴上说:高总啊,您这是有钱,当然拿钱不当东西,就好比是长毛的不知道掉毛的苦啊,就象咱们这,人最不值钱,所以大家都是当孙子的多,为什么啊?咱中国啥都缺就是不缺人那。

你着什么急啊,高力强淡淡地一扬眉:我又没说我不现实我不功利。这国人就包括大家,所有的人。

不错,我们都是懦弱的人。陈向阳叹了口气:只是妥协的方向不一样,你在思想上妥协,我在行动上妥协,都一样。

错,是你在行动上妥协,我在思想上妥协。高力强依然较劲。

陈向阳做了个被他打败了的表情,然后看着我:王炮,那你说吧,你说我们俩谁对。

啊?我说?我指着自己鼻子睁大了眼:这事……这事能轮到我说吗?

两个一起点头:就你说吧。谁让我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呢。

我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想起一个电影里的办法了,说:好吧。

然后拿手指着高力强,一侧身挡住了,眼睛却看着陈向阳说:你是对的。

恩?

赶快换了一边,改拿眼睛看着高力强,挡住了指着陈向阳的手指:我是说,你是对的!

唉,这篇都快写完了,忽然看到有人回帖说上篇结尾没看懂,立刻反省了半天,然后改得尽可能通白了一些。时间就得长了点。可改完又后悔了,有些话说得太白了,实在不符合鄙人一贯点到为止的习惯啊。抓头ING。

关于大家提的故事发展太慢的意见。唉,我也觉得。可进度尚属人力可为,这情节就实在是……只好一步步来了。请大家见谅吧。

51

晚上临睡前好象还朦朦胧胧地想着不知道这帮人现在是在哄酒啊,还是已经开始闹洞房了。心里有点惘然。结婚,嘿,本来觉得挺遥远的事,忽然什么时候就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呢?以前看别人结婚也跟闹着玩是的。现在冷不丁身边就异军突起了。爱情这玩意,实在是件很玄的事。2个月前小储一定想不到她会结婚,真是,一旦时候到了,挡也挡不住啊。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梦里全是丁零当啷的敲锣打鼓声,我兴奋地在人群中上窜下跳,可一个熟人都没碰着。仔细一听,锣鼓声就变成了高力强和陈向阳的争吵声,那真是一片混乱。

忽然一挣就醒了。

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借着窗帘缝里的月光,把右脚伸下地去踩塌实了,再把左腿缓缓挪下来,恩,不错,还行。看来下午一个人在屋里这通忍着疼的折腾还真没白练,哥们能金鸡独立了!

松开抓着床杠的手,刚单腿弹跳了一下,我就疼得倒吸冷气,一个重心不稳往外一歪眼见就要栽在地上。

夷,忽然就迎面倒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啊?我忍不住低喊了一声:鬼!

吵吵什么!一声低喝,我就被拖回了床上,啪得一掌就打躺下去了。

高力强!我弹坐起来,心里狂跳:你怎么在这?

月光打在黑暗中浮出了一半的身影上,那张脸仰起来半扇是黑半扇是……红?

你起来干吗?他没好气地说,手一推就把我搡了下去。

再弹起来,仍然惊讶不已:你……你丫大晚上地在这吓唬人,忽然打了个突:啊?你不会真想来杀我灭口吧?

放屁!

高力强一拧眉毛:想什么呢你?!我……我是有点东西落这了。回来拿不行吗?说着就又一推。

奥,我松了口气重新坐了起来,边单脚站下了地边笑说:你早说啊,黑灯瞎火地这胆小的还不得给你吓死?陈向阳呢?

还在那耗着呢。我说你起来干吗?高力强又是一巴掌。

这回我反应过来了,脊梁骨还没挨着床铺呢,我就单手抻住床沿,火了:你还有完没完,在这搡上瘾了?我干吗?我找鞋!

你找鞋干吗?高力强从来都是我吼过去他再吼回来的,一点亏都不吃。

嘿,我都给他气乐了:我找鞋上厕所!

我一挺身就想起来,却被高力强两手按住肩膀定牢了:谁说你现在能下地了?你这腿不要了?

我还没残废呢!我怒道,挣来挣去地就跟他较上了劲了。

你省省吧,你现在可不比好的时候。这小子也双手使着劲说。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我就不信我上个厕所还,就,不,行,了!我单掌使力就来了个起势,架不住他这招力劈华山啊,到最后已经涨着脖子使上了吃奶的劲。

肩上忽然一松,高力强把床尾架子上的夜壶递到我面前:你不会用这个?

操!我登时就红了脸,这火腾得就上来了,骂了声:你他妈的怎么不自己用用试试?!

高力强就一怔。

我摸着床又打算起来,高力强按住我的肩,不过这是很轻地按:不……不舒服?

废话!

我心说,不然我一直心急火燎地想下地干吗,可这话我能告诉你吗?脸上更烧了张嘴就冲他:我说你丫怎么还不走啊?

高力强放下夜壶说:那我去喊护士。

你敢!我一把抓住他衣服恼羞成怒地说:你没脑子啊?我……我在那些小姑娘面前,我……我尿得出来吗我?

高力强的背影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立了一会,我松开了手,不耐烦地挥了挥:你快走你的吧,不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高力强就动了,不过不是向门的方向,而是一猫腰就伏向了地板。

我愣了愣,这回轮到我问他了:你干吗?

沉默。

我忍不住又问:我说你干吗呀?

高力强抬起头,眼珠子在黑暗中居然都能闪出火星来,低低地吼道:我干吗?我找鞋!

对面的瓷砖上有黄色的尿痕。当然尿兜下水的地方也有,但是我这双招子如果老盯着下面,就会造成一些不太好的效果,所以当然还是保持平视看起来比较可靠。

我这么说,是因为刚才已经有两拨人进来过了。

一个是自己进来的,站得挺远,也就很含糊地点了个头算打招呼。

另外一个也是被搀进来的,看见我们俩站着就挺高兴,一位上来就淅沥哗啦,边上一位则絮叨个没完:呦,这夜尿还有人伺候着?不容易啊。我们家都是轮班的,我这老的伺候小的,点倒不过来,不比你们年轻人啊,困那……说着就打了个哈欠:嗳,我说你快当点,让你临睡前别喝那么多水,就是不听,以后禁止你喝可乐啊!临走前还奇怪地瞥了我一眼。

我何尝不知道奇怪呢?这胖儿子都哗啦完了,我这还一点动静没有。也不能说没有,涨是越来越涨了。可这也不能怪我啊,我这辈子也没想过,会有一天尿得这么尴尬这么狼狈这么……困难。

光姿势我就换了三回。

第一个是高力强搭着我的手拿肩膀支撑着我的份量。当然了,他是一律仰脸朝上。可我就那么一只手能用,平常我可以单手脱把我也能单手扶墙,可现在右手打着绷带吊在脖子下面,我就是神仙也没法既单手脱把又单手扶墙啊!

第二个是高力强在后面托着我的两肋,得,这下手是腾出来了,可这一前一后的实在不好看啊,特别是头一有人进来的时候,我脸都没地搁了。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第三个就是现在这个,高力强伸平双手推着我的背,还不是正对着我,身子扭成18度对着窗户,这下再来人就没什么好异样的了。

可万事具备,这东风就是不来。左等右等,即使有重心支撑,单脚着地我也吃不住劲了,尿泡象是要炸了,脑门上全是汗。

后面忽然嘿嘿一声。

我立刻恼了:你笑什么?我这多难受啊……

不是,高力强这脾气倒挺好:不着急,你慢慢尿,越急你就越尿不出来……我是想到我以前看王小波在他的书里说,他曾经想过一个发明,在小便池上装个叶轮利用流体的冲击来发电。你说他这招是不是忒绝?

恩。我粗声粗气地。

不过,看样子是不能在你这装了,否则一准能源危机啊……

你给我闭嘴!

……你小子,一定是长时间憋尿……其实这也没什么,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你这人就是老在这些鸡毛蒜皮拎不上筷子的小事上特别别扭……

你才别扭呢!我脸红脖子粗地低吼。

你别又来劲啊……你说你要是憋出个尿道结石前列腺炎什么的,那可不是得不尝失吗?

我……我还不是因为有人在旁边……

那你可以当我不在啊。

你丫穷……得得个没完,我怎么……

好好,我不说了,你集中注意力吧……过了会,他又问:要不,我帮你吹个口哨?

滚蛋!

他上这给小孩把尿来了。我一怒,忽然一下,终于就释放出来了。

啊,一开始还是涓涓细流,紧跟着就热情奔放拉,这叫一个爽啊。我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到末了大珠小珠落玉盘了几声,简直要忍不住打起哆嗦了,怪不得人家说痛快淋漓,果然不淋漓就不痛快……

好了吗?高力强的声音好象也挺高兴:你自己按按腹部疼不疼,小便的时候有灼痛感吗?

不疼,没有……我猛地一扭头,高力强正巧凑过脸来,鼻尖碰了个正着,连嘴好象也擦到了一起。剩下来的话就全给堵了回去。

这个姿势只保持了一秒,不,也许连一秒都不到。

我们尴尬地各自转身,过了半天,说了声:操!

躺回床上已经很久了,我依然心跳猛烈,一下一下地好象连自己都快承受不住了。

黑暗让一切变得更加难以自抑。

那刹那间的触感,温度,气息,眼神,都完全模糊了,越想越模糊,越模糊还就越清楚。

真想把它只当成是一个幻觉。

但高力强临走前说的话,却让这个想法无法成为现实。

他说:你要敢把今晚的事说出去,我就宰了你!

哈哈,这小子可真逗,我就是想说,我又能说给谁听呢?他想穿着海魂衫站在甲板上冒充压艇的,我还不给他这机会呢!

还宰了我,小样!这傻B实在太操蛋了!

哈哈哈哈,我翻来覆去的一个人笑得乐不可支,即使压着了伤口都好象没什么感觉。

终于累了,困了,眼睛睁不开了。

摸了摸嘴,想着:原来,嘿嘿,原来……这就是打奔。

52

那晚上之后再也没见过高力强。

创面一天天的愈合了,我却怅然若失。

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桌上的保温瓶在不在。晚上也不睡了,静静地躺在床上睁大了眼。

院里专门调了一个男护士到我们病区,解决夜尿排放问题。

有天我在保温瓶上做了个记号,果然第二天就找不着了,第三天就又出现了。

我拦住了护士:哎,是不是你们凌晨查房的时候把我这保温瓶拿出去的?一共有俩对不对?

护士抿嘴一笑:不是我说,你们公司对员工这待遇啊太好了。回头跟你们总说说,把我也调过去行吗?

小储大林来看过我一,完了就蜜月去了。

阿保卸下了虎皮,却比以前更注意仪容了,精神焕发地,就象换了一个人。

黄姐来了一,告我公司里烧毁的部分已经重新装修好了,消防设施的整套系统也重新通过了消防部门的验收。

三子自己来看过我几,又接着我妈来看了我一。

大家看见我一天一天的好了,都挺高兴。

我问三子:那人还每天去你那打豆浆吗?

三子说:没有啊,好长时间不见了。打上回我知道是给你买的,我还能要他钱吗?我要不是走不开,我能让他送吗?人可是一老总啊。结果,这哥们硬是撂下了几个月的豆浆钱,然后托了一快递公司的小孩每天早上过来打了,再送到这来。

奥。我点了点头:下别送了……太麻烦了……我不喝了。

别介呀,我这钱都收了,三子抓抓头:再说了,这豆浆滋养,你多喝喝没坏,这不,你好的这么快,没准还就是我这豆浆给你补的呢。

我看着窗外出神。

三子又说:胖子,你也没什么受不起的,我听说你帮这公司可挽回了不少损失,他这一把手表示表示也是应该的。对不对?

对!我点点头笑说:应该的,太他妈应该了。

所以,真的,再也没看到他。

四眼田鸡通知我可以开始进行复健的时候,我这激动啊。没别的,一直心里都害怕,能稍微走动的时候就到各屋乱窜,找人问,都说复健太关键了,多少人心里有障碍复健的不成功或不彻底就再也没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说得我这心寒啊,早就卯足了劲了,再疼我也能忍住喽,要是这脚不灵了膀子不好使了,我以后可怎么开车啊。

此后,我每天霸着复健杠就不下来了,搞的其他来复健的人直瞪眼:哎,王胖子,你丫不能这么自私啊,噢,就你这胳膊腿是胳膊腿,我们的就都是摆设啊?一下两下的就行了吧,你还真来劲了。你要真是体能这么好,有本事你练那玩意呀。冲着旁边的器械机就一努嘴。

操!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

我支着拐就挪过去了,还没跨上去呢,就有腿脚好的赶紧七手八脚地给抱住了:你跟他们较什么劲啊,这来复健的谁不疼得咬牙切齿的,没好气归没好气,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你们,撒手!我想把这帮人全给呼撸开,可一人难敌四手,我脸都涨红了,屁股生是离着综合器械机的座子还有好些距离。

有人把四眼田鸡喊来了,进来就暴喝一声:王炮!你想干吗?

我就不挣了,其他人也慢慢撒了手。

为复健差点打起来的,你可是我们广愈第一人啊!真新鲜!复健不当或过度会拉成肌腱损伤,你这筋骨多长时间没舒展了,有多脆弱你知道吗?我就烦你们这些一点常识都没有的病患,还特别自以为是,回头因为自己的原因弄出毛病来,又怪到院方头上,愣说我们给治坏了!

我低头不语。四眼田鸡一挥手:人来,把这小子押回去!

几个小姑娘笑嘻嘻地把我扶回去了。

晚上巡床的时候,四眼田鸡就写了四个大字给我贴墙上了:戒焦戒躁。

你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强迫你接受心理辅导!瞪了我一眼,摇摇头说:光听说有烧伤患者在高热期有精神疾病的先例,还真没听说过在愈合期也有的。恩,不对,我得再回去翻翻书去。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四个大字,心里琢磨了好半天。

夏天来临前,经过循序渐进行之有效的复健,我终于丢掉了拐杖。

太好了,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大家都说,夏天来了更讨厌,天热了创面容易感染不说,闷在纱布里,愈合起来也成问题,幸亏我是春天烧伤的。老哥几个不幸还躺在床上的,都眼巴巴地瞅着我走过来走过去地现摆,跟看江南四大才子走几个台步再转身一样,羡慕得直哼哼。

有天我实在忍不住了,问陈向阳:高总呢?怎么老没见啊?

陈向阳叹了口气:上你也看到了,他这人主意一定,九匹马都拉不回来,一意孤行啊。

高总这样……被人发现了,真的会有事?

陈向阳苦笑着摇了摇头:别人可能会,不过他……他后台硬,一般人还真动不起他。

啊?我睁大了眼睛:我听小储说,这医院也是高总的关系我才能进得来的。他……他是什么来头啊?

陈向阳沉默了一会,说:他爸是正黄旗的,肩膀上三颗星。

我哑口无言。上将啊……怪不得这小子总是牛B烘烘的……

陈向阳笑了笑:不过一般人最多知道他有点门路,却不是非常清楚,高力强这点和别人不一样,他本身不觉是好事,甚至还挺烦知道的人提。他……以前和他爸闹得很僵,高中上了一半就出国自己念书去了。他能混到今天倒不完全是因为他家里的原因,不过这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我行我素的性子就……嘿嘿……

我想到高力强说过他爸知道他是,心里就打了个突:你们……你们经常这样吵吗?……我是说象上那样?

陈向阳又苦笑了,过了会,点了点头:王炮,在一个公司里,手法不一样产生矛盾,正常。我们都很小心,避免在工作上有交叉,就是为了把这种摩擦降到最低点……那天实在是没控制住,在公司里也不方便说,路上吵了几句,到你这没外人就爆发了。可你想,他办这么大的事,连商量也不商量一下,又是我这出的事刺激的,真要有个闪失出来,我……我……我岂非又要内疚一辈子,你说我能忍得住吗?

我点点头,心想,咦,为什么要说又?

陈向阳长叹道:……其实我也有数,当初高力强自己去挑分管业务的担子就是想让我腾出手脚来搞管理,实现我的运营方针。你别看他说话做事都挺偏激,那是因为他刚回来的时候的确是有点想法和抱负的,可现实磨人啊。商场上这套,其实都不能尽如人意,这和能力和努力无关,甭管承认不承认,事实就是这样,到最后还是人际关系,非正当手法可以取胜。这和他原来设想的完全不同,游戏即使设定了规则,也没办法按规则来玩,胜也胜得不光彩不漂亮,你想他还干的有劲吗?

我想了想,抓抓头:是挺没劲的,那不是那什么……那本来就没什么有劲的事嘛。

那也不是。我总认为,一桶水本来就没法说它是清是浊,端看你怎么看它了怎么去改变它了。你认为它是先清后浊的,那你可以用点净化剂,或者对点新水,让它把杂质沉淀了,慢慢地它不就清了吗?你要是认为它本来就是浊的,即使通过以上方法也无法让它变清,那怎么办?是里外里撒手不管让它干脆黑到底了,最后一点都没法用了就手倒掉?还是一咬牙把自己那眼也涂黑了,完了看什么东西都一个色,就不觉得这水有什么不一样的了?B8F321E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恩,我一拍巴掌:你就是那用净化剂的,高力强就是那里外里的。

陈向阳低着头看着地面轻轻地说:其实谁都是在这桶水里徘徊来徘徊去,到最后也分不清它原来是什么样了,也弄不明白它将来能怎么样了……有时候我也觉得想得太多了真不如不想,干得太多了也真不如不干。好象生活就是把你往一个轨道上一推,接下来就是无数个欲罢不能了。

欲罢不能这四个字听得我心里一动,忍不住看了陈向阳一眼,他也正看向我,眼神冷不丁一撞我就吓了一跳,赶忙把眼睛扭到一边去了。

王炮。

恩?

你……陈向阳想说什么,但好象忽然又烦躁起来,问:你,你真的好了吗?

好了呀,我踢踢腿抬抬胳膊:你看,多好啊,多自如啊。就是这右手还得缓缓。

我这右巴掌二度烧伤,到现在纱布还没卸呢。那都是快不行了的时候摸安全门给烙的。

你拉开裤脚给我看看。

没……没什么呀,我有点扭捏,摆着手笑说:老爷们身上留点疤,这不还挺好看的吗?

陈向阳不理我,蹲下来就拉起了我的裤腿,我一只手按下去:别看拉。

我知道自己腿上大面积的皮皱成一团,半新不老的,颜色还半黄不白地光鲜着,以前理创面的时候汗毛都刮了,最近正慢慢地重新长出来。

嘿嘿,你看你这人这习惯多不好啊,就喜欢看点恶心东西给自己添堵。

陈向阳霍然站起:不是说不会留疤吗?这你夏天怎么办?不行,咱们还是申请磨皮手术吧。我去找大夫。

哎!我一把拽住他:你还说高力强冲动,我看你比他更冲动。把陈向阳按回椅子上:我夏天穿长裤呗,奥,你还想让我在这熬着?我这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出去,跟坐牢是的,好不容易到日子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咱不在乎这个,又没伤着门面,咱讲究心灵美不是?

陈向阳看着我不说话。

你看我都给捂白了。我捏捏腮帮子:还胖了呢。我说陈向阳,你还是让我早点回去吧,不干活,不摸方向盘我还真不习惯啊,太难受了。

王炮,陈向阳走之前,在门口背对着我说:你这手还没法开车,所以,我把你先借调到广告分公司去了,你先家里歇两天,觉得行了,就直接去那报道吧。

53

出院那天没有一个人来接我。

陈向阳事先跟我打了招呼,说他那天要开会,大概是述职吧。我知道他这堂一定不大好过。不过有高力强在,应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按陈向阳的话说,高力强这段把他那筹码忙得差不多了,至不济也能扳个平手。

陈向阳分管的三个部门最近都如临大敌,做好了准备,随时接受调查和问话。

这都是黄姐昨晚上来办出院手续时说的。

还说,估计陈总是提前收到风声,知道我们部有可能要被重新洗牌,怕我现在没法开车,又心实嘴笨地整个一闲人,所以先把我调到分公司去养养手。黄姐话外的意思我听出来了,好象这因为凭空冒出我这么一号,间接搞得他们不得不丢卒保车,实在是出乎意料捎带手就把我也给恨上了。得,咱在总公司是既出了名又挂了号了。也不错啊。

跟黄姐笑说:我现在得算你们黄浦一期里面的了吧?

如此这般,虽说心理上有了准备,可真一个人拎着包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跟其他人打了招呼,挥挥手。

趟着步子出了大门,拖着腿慢悠悠地刚在街上遛了几步,就被一只脏手拦住了。

行行好,行行好。

满脸黑泥破衣披挂的叫婆子,手上拖着个残疾儿,把只长到胳膊肘的手戳到我眼巴前。嘿,熟悉,5区里躺的全是这类因热度灼伤,电烧,化学烧伤而不得不截肢的患者。叹了口气就往身上摸。

靠!前几天他们送来的干净衣裳,我这身上还真嘣子没有。

只好讪笑着摆了摆手。

胖子!胖子!

我一扭头,三子蹬着板车一头大汗地在马路对面把一只手窝在嘴边喊:你站那等会,我到前面掉个头。

虽然空气里有点凉,可我这心里暖上了。这可是大清早啊,正是三子生意最忙的时候,每天半夜里就起来磨豆浆,也就赚这么几个钟头。胃里也暖,看见他我就想起豆浆了,饿的。

一激动,我脸上就绽起了一朵包子褶,冲着仰起身子骑在座上刹住车的三子就来了一句:……哎,带钱了吗?

把几张零票塞进已经伸向其他行人的脏手里,扭脸就走。

坐在咯吱咯吱晃晃悠悠的板车上,三子在前面一上一下地蹬着:你啊,烂好人一个!她不定比咱们有钱多少呢!

三,生意不做了?

我们掌柜子看着呢。

啊?嫂子不上班吗?

三子叹了口气:唉,她也下岗拉……然后又笑说:这也好,以后我这摊就算配备上专门的收银员了。这档利马就上去了,是不是?

抓抓头,我也无话可说。

早晨的太阳溅在沿路的房顶上,一片金光。快车道上是或快或慢闪过的车辆,金属杠和倒车镜偶尔也能折射出星星半点的光刺,在不同的角度扎着眼睛。夹在自行车大军中的我们看起来一定很象在蚂蚁群中的一粒谷渣,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却始终向前地行进着……

广告分公司的活一向是打杂的事特多,专业的咱也插不上手,但打个灯,看个台,稳个反射板,抗上个把道具什么的还是没问题的。

穿着发下来的工作服,一件钓鱼马甲,背上印着公司标徽,挂着一只带照片的封塑牌,就是进出自如的工作人员了。你别说,有时候在布景幕布前背着手转悠转悠,心里还真是挺啧的。

那谁?!那谁?!甭东张西望了,说得就是你!

一个眉毛有型得就象假的一样,一脸胡渣的人跳到场中,指着我吵吵。冷不丁地就吓了我一跳。

雨发,真系雷?!差点没脱口而出。

如暴跳如雷:我想起来了,上也是你,我们这拍的好好地,你就悄莫登地上去了,你当我这是哪啊?啊?菜市场?今我刚扭头跟他们说说戏,你又上去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来了!这是哪个部门的?敢上我这来闹场!最后这句是对旁边人说的。

林导林导,这总公司的,现在平媒那边帮忙,有时候我们也喊他来上这帮把手。四下里陪笑不已,就有人把我拉下来了:王炮,你怎么搞的你,老是魂不守舍的出岔子,快点下来……

让他回平媒那边去,以后甭上这来瞎捣乱!如大派派地怒说:想引起我注意的人我见得多了,也不看看自己那德行!

嘿!我这气就不打一来了,这是哪的领导啊,气焰这么嚣张:哎,怎么说话呢你?我一撩袖子,就过去了:

我这德行怎么拉,我这德行比你强多拉!恩?你们让开!我这前面立刻围出一堵人墙。

如一看,心定了,站在聚光灯底下叉起了腰:这我说了算,你敢跟我叫板!

正被大家好言好语地劝拉着的时候,赵主任擦着汗一溜小跑地过来了:哎,小王,小王。赶紧,咱回去吧。跟众人点头哈腰地:我把人带走,你们帮我跟林老师陪个不是啊。他刚来的,什么都不懂,让林老师别动怒啊,算了算了。

那孙子谁啊?就他还老师啊!坐在赵头屋里我就忍不住发牢骚:赵头,你平常那劲哪去拉?

你甭惹他了,人是艺术家,名气响,客户指定让他来拍这支广告,咱们好不容易才找来的,你给搅黄了算哪出啊?

我把脖子一梗:艺术家有什么了不起,不和我一样是人?

赵头笑了笑:没错,都是人,可人也分很多种对吧?小王啊,你最近怎么回事啊?老在那神游太虚。你一开车的人,按说不应该这么容易走神啊。凑到我耳朵边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烧坏了?

没啊,早好了。这手也差不多了,过段就能回去干我的老本行了,剩得给你们添乱。我拉长了脸赌气。

你啊,明还是去看展台吧,咱可说好了,你得顶到这个展会结束再走。行不行?

行啊,有什么不行呢。

在哪干其实无所谓,但除了开车好象到哪都有点找不着北。不是怕打杂,可打杂如果都打不好,那也太没用了吧?下午到印刷厂送完喷绘板样,回来的一路上我都在琢磨,捏了捏手,对它说:哥们你罢工也罢了不少时候了,你丫再不起来干活,我这自信心可就全让人给糟蹋光了。咱可不能成为费翔的日本表哥,废物点心啊。

哼,你也知道你是一废物点心啊。

我一抬头,如站在跟前不屑地说。

好狗不挡道。我眯起了眼。

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推我了:哎,这是我们林导等车的地方,走开走开。

这大门口写你们名了吗?一只巴掌刚挨上来,我就脑门一炸,抓住了就反手一拧:推什么推?!

哎呦!对方就被我转扭了筋了。

有人喊了一声:这丫找抽呢!两个汉子就欺上来了,我退了一步闪过一拳,又架住一掌,右边就反映慢了点,挨了一下,操,反脚就踢出去了。开玩笑,哥们这撩阴腿还没从排行榜上下来呢。

四周好象有喇叭按了一声响。围着看热闹的人已经不少了:三打一啊!哎,这不是那林导吗?真的哎,我在电视上看见过。要不要喊警察啊?再看会再看会。

和三人撕扯在一起的时候,就听见如无比气愤地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我要找你们头,炒,炒,炒你鱿鱼!

你回家吃屎去吧!我一边混打一边喊。

有人分开人群冲过来就抓住其中一人的后领一扯,吧即就拽了个屁股蹲。眼前一空,面前再伸出一拳的时候我就让过去了,可对方倒还是惊喊了起来。我偏头一看,高力强捏住了他的拳头,往边上一甩,那人就出去了。

高力强对另外一个汉子一瞪眼:闪开!

如有点惊:啊,这还有帮手?

放屁!我要他帮?怎么还有人这么死性不改地要扑上来啊?我刚想一脚踹出去,他就已经被踹趴下了。

高力强的声音:我他妈说闪开,你没听见啊!

我这脚半尴不尬地踢在空中,愣了一下才收回来。高力强!我要你帮吗?

如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一扭头。

我就是他的头,有什么话跟我说吧。陈向阳气定神闲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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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来了?公司没事了?

坐在会客室里我揉着肩膀龇牙咧嘴地问。

陈向阳和林导到楼上去了。我心里有点不安,别真把这个广告案搞黄了,那我还不得被大家的眼中钉给射死。

高力强背着手看墙上的画,声音闷声闷气地“恩”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的,是这孙子先惹我的!他想找菜,我也没辙呀!我搓了搓鼻梁撇清自己。

过了会,那边又“恩”了一声。

哎,我说你老那恩是什么意思啊?

恩。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忽然光火:我知道这人惹不起,把事搞砸了,都是我的责任,我……我写检查我背分,实在不行,炒了我,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我没意见!

……恩。

靠,我都给气乐了:你丫蔬菜吃少了,便密是吧?

恩?高力强这下转过身来了:你才便密呢!

坐在饭店里,陈向阳掏出一个包装的漂漂亮亮的盒子递给我,我才知道这俩是来给我过生日来了。

幸好我把他也给拽来了,不然我就想帮手也帮不大上。陈向阳竖起膀子一使劲认真地说:不过单对单,我想我应该还行。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真没看你动过手。高力强低头看菜单。

三对一,还掐人脖子太过分了。陈向阳淡淡道。我才知道原来把那人从我身上周出去的是他。

王炮,手好了吗?

我还没说话呢,高力强就接话茬:都打上了,能不好吗?

我一腔欢喜刚腾上来的那份感动哗啦一声就给浇灭了,冲陈向阳点点头:你们那事……怎么样了?

算过去了吧。

高力强哼了一声。陈向阳不理他:林导那你就别管了,我让老赵去协调。咱们今天都要高高兴兴地别让这事影响了心情。

我有点怔怔的。

想了想,心里忽然一片开朗,笑起来,说:没错。

5

铃~~~~,我按下接听键:喂?

黄姐在电话那头笑:这手机早该配了,那什么,你那展会的事一完,回头直接去事业部吧,有个重要的外事接待项目,得开大客,你那照能行吧?

我没问题,你得问它那车行不?我口气很牛。

呵呵,车行,我耳握。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揣回兜里。这外壳颜色是IKB的,一看我就知道是陈向阳挑的,克莱因蓝。

陈向阳这个人心思太细了,估计知道送别的我肯定不会要,所以买一手机,打着公司的旗号送给我,我还真不能不收下。话费有标准,额度内可以报销,我一听就知道我肯定超不了标。这下我也算一可以移动通信的主了。我就叹了口气说:唉,其实你真是可以事先问问我的意思啊。

那你什么意思啊?

三个字,折现吧。

陈向阳就哈哈大笑。

手抽出来的时候掉出一张纸条。拣起来一看,想起来了。

那天吃完饭,小姐端上来一篮幸运饼,让我们一人摸了一只。

幸运饼其实淡了八鸡的一点都不好吃,主要是彩头好。每只里面有张小条,条上除了背面都打着吉利话外,还各有一句偈子。

当时高力强手快已经先咬开来了,搓开条,念了声:莫失莫忘。

陈向阳眼神一跳,一把抢过,笑说:这句好,我喜欢。

高力强没辙,就手把我搁在桌上的那只拿起来就填嘴里了。哎,那我的啊!我含着一口汤说。

我这只给你。陈向阳把他那只放到我面前。

我咬开来拿出小条搓开一看:无忧无……怖?切,这谁打的呀?这么没文化,明明是无忧无虑嘛。

哼!高力强那鼻窦炎又犯了。我一抬头,陈向阳正看着我若有所思呢。

你那什么?我问高力强。

不破不立。

哈哈,我伸出手指虚点:你们都没我这好,无忧无虑啊。

你那是妙色王求法偈,高力强淡淡道。

什么什么季?我皱起脸。

就是说……离于爱者,无忧无怖。陈向阳忽然笑了笑:不过这些都是没什么意思的玩意,你就当是无忧无虑吧,无忧无虑不也挺好?

说是这么说,可就他那表情,我也没法不把这话听进去啊。

看着小条琢磨了半天,抓了抓头,然后摊摊平,塞到银行卡的卡套里压好了,放回胸口拍了拍。

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每个展区的摊位前都不少过来专拿免费包装袋和免费宣传册的。人人手里老厚一搭。我两手抱胸靠在二楼的栏杆上俯视着他们出神,心想,这什么时候办车展啊,那我一定比谁都来劲。最好还是越野车四轮驱动的那种。

小王。赵头过来跟我打招呼。

午休以后你再继续啊。辛苦你拉。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赵主任,我正想找你呢,今能稍微耽误一会吗?我马上出去办点事。

征得了老赵的许可,我就窜出去了。

直奔老猴家。

从公共汽车上下来就一溜小跑。拿到手机那天晚上我就上老猴家贴条去了。把手机号码写上,还留了句话:一回来就跟我联系。想了想又怕他以为有什么事,在下面紧接着跟了一句:没急事。

可贴完了,下了楼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又冲上去一看,果然,上回我贴的那条没了。

敲开对门老头的门一问,说前几天好象有动静在搬家是的。

我这肺就炸了。

等了几天还是没动静,害得我2小时候机不说,心里还老觉得有什么事没干完。今上展会这来,不敢再象以前一样到乱转,生怕到一没信号的地方屏蔽误事。我这只吉祥鸡未免就呆板了许多。

上了楼一看,那张写着手机号码的条又没了。

操!

我一拳砸在了门上,咬牙切齿地嚼出三字:侯东捷!

小王!

恩?

我抬起头来。

赵头远远地跟我用唇语比画着:活泼一点,我都跟你说了1遍了,活泼!活泼!老赵瞪大了眼睛,把手从内向外地挥出,就象一个有严重风湿病的指挥家。

唉,我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我这正闹心呢,你让我怎么活泼啊!

我摆了西施捧心的姿势,透过两窟窿看着他,意思是,行吗?

活泼!活泼!老赵还在那比画。

我就改嫦娥奔月了,依然不行,好,金鸡独立,不行?白鹤亮翅,还不行?好,不死光波,动感超人,恐龙特级克塞号!我一咬牙就不停地在这变化姿势,忽高忽低,手舞足蹈。

人们纷纷咦哦赞叹,四下一片掌声。就有几个小朋友欢呼一声人人来了个恶虎扑食,力道强劲,差点把我耸一跟头。还有小孩哭着喊道:妈,我要买这只鸡!

我刚想说这是非卖品,那妈就一巴掌打到孩子屁股上了:吵吵什么,这鸡这么大个咱们家冰箱放得下吗?

我一看,老赵已经充分感受到了全场的热烈气氛,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开始呱唧呱唧鼓掌。

恩,行,我心说,你终于活泼起来了。把小朋友们从身上拽下来,正摇头摆尾地拍他们的头,表示亲热呢。就听见老赵那一嗓子:我的钱包!抓小偷!

恩?

我一扭头,顺着老赵的手指向前看,就看到一个身影正在往门外窜。

王炮,拦住他!

我回过神来,不错,就我站得离门最近。闪开!直觉反应地推开人群,就过去抓人。

没抓住,是个小屁孩,挺灵活地就从我身边溜过去了。

喝,这还能让你跑了!我撒开大脚丫,二话不说地就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抓小偷!

我这话捂在整只的鸡脑袋里,外面的人根本听不真切。就听见沿途纷纷让开的人们惊叫连连: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拉怎么拉?还有人赞道:瞧瞧人这展会办的,还上这演了一出疾走小鸡!313958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托着鸡头一边追,一边试图把下巴伸出来喊点话什么的,可就是心急手乱地没伸出来。靠,身后坠着这个大沉屁股,还真没办法施展哥们1米11秒5的百变神行。

这小子跑得可真快,追出展馆一直追到小胡同里,他慌不择路地绊了一下,我才一把把他给揪住,这下终于可以把鸡头顶开了,气都喘不上来了,只能伸出手,往里窝窝。

这小子也喘,一头的汗,不甘心地瞪着我,把钱包摔到我手里。

我就想把他拎回去,一拉没拉动,扭头一看,这小子手勾着树呢。

你……饿…饿……你松手!

……我不松!

我象牛一样喘着,热得是汗如雨下啊:饿饿……你松不松?

不松!这小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树上猴。

我把钱包揣连身衣的裤兜里,两只手抓住他就往后使劲:我看你松,不,松!

这小子一开始还挺倔,忽然就哎呦一声:你把我手拽断了!

少来这套,年轻轻地不学好,看你穿得也挺光鲜,在哪上学啊?找你们老师家长来!

我手真的断了!

我把你送派出所去!

这小子眼泪下来了,哭道:那什么……叔叔,你饶了我吧,我下不敢了,你别把我送派出所去!

啊?哭鼻子拉?我眨巴眨巴眼,心软了。

我钱包都给你了,你放了我吧!小孩带着哭腔说。

谁让你勾树上拉……我说着就把力气卸了,这小子刷的一脚就朝我撩蹶子。

我往旁边一闪:哼,就知道你要给我玩阴的!

这小子没踢着,脸涨得通红,浑身往外挣,脚还乱踢,一边嚷嚷:你放开我,你这只老母鸡!我XXXX大爷!

我XXXX大爷!我拎住他脖领,一只手扶着鸡头瞪着眼回骂。

铃~~~~

恩?怎么会有电话响,刚想到这,我就跳起来了,手机,手机!

我拉开连身服就往身上摸,这小子拿身子猛地一撞,就把我撞倒了,撒腿就跑。

哎!我爬起来想追,已经没影了。

铃声还在响。靠!

手忙脚乱摸着电话,拿出来的时候还象捧热山芋一样在空中翻跳了几下才抓牢。按下接听键,刚听见里面喂了一声,就吸了口冷气,爆出霹雳般的虎吼:你他妈死哪去拉?!!!

55

你他妈死哪去拉?!!!

见了老猴的第一句话,依然是这句。

是啊,我有那么多问题要问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我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事,我满世界地找过你,你却消失的悄无声息……

一直以来以为装在肚子里满满一肚子的话,都快鬻了,可真见了面,我却堵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一个完全可以交心的哥们,却也是一个把自己藏起来和我毫无关系的人。

捏住老猴的肩膀,我竟然也变成了高氏复读机,翻来覆去只能说出那四个字:你好啊你……你好啊你……你好啊你……

刚在电话里我只是气。恶冲脑门,一阵阵的眩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气什么。气因为这个电话让小偷给跑了?还是气老猴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当然了他走的时候也没打招呼。气他那天半夜在楼下蹲着却没上来,还是气他第二天闯进四营不由分说就踢了张头的馆?气他又被关进去过却从没告诉过我?还是气他知道我去找过他却依然无动于衷?

胖子?你哮喘啊?老猴在电话里纳闷地问。

你才哮喘呢!我炸出一句,定了定神就一连串地斥问:你现在人在哪?我留的条你看见了怎么不来找我?你搬家搬哪去了?我留了手机你怎么到现在才打给我啊?

……你不是说没急事嘛。那边沉默了一会才说。

姓侯的,我那是……我气冲斗牛,忽然一愣:啊?这么说你现在有急事了?

恩……也算急吧,不浪费话费了,你过来再说。

挂了电话,一手拎着大屁股一手托着鸡头,一溜小跑回到展厅,把钱包交给老赵就在他喜出望外的欢呼中打了个招呼迅速闪人。

胖子,怎么养白了,好象还胖了点。老猴轻轻把我的手扒拉下来,叼着烟眯着眼睛看我。

他倒是和我正相反,黑了,也更瘦了。

我死盯着他不说话。

老猴掏出一根烟来在自己那根上对着了,塞进我嘴里:我听说赵家湖要填了,明就要关门。以后可能就不是咱们小时侯玩惯了的模样了。怎么样?今晚上再去下下水不?

我咧开腮帮子重重吸了一口,在心里过了好半天,最后仰面一喷。

烟圈一只套一只地冒出来,连环锁一样,不用解,过一会自己就散了。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不是眨眼间就烟消云散了呢?还堵什么气,说什么废话,问什么问,恨什么恨呢?大家谁不是自个过自个的?有交集了就聚聚,聚不到一块的时候就该干吗干吗去。

闷头抽完这根烟,最后从指尖往外一弹。

走!我手一挥,二话不说就抬腿了。

到小馆子要了烧腊和白切肉,一人两碗白饭扒拉完了,拎上一兜子啤酒,腿到赵家湖天刚好擦黑。

工地已经搭栏,小心地绕过巨大的混凝土搅拌机和堆铺在地上的碎沙石料钢筋线材预制板,直奔湖边。

湖水在夜色里黝黑静谧,淡白的圆月幽幽地投下个影子。一汪明晃晃的虚幻。

我拣起石子就打上了水漂。

它象有生命一样,接连在一平如镜的水面上弹跳着,搅碎了沉寂的水,惊扰了清修的月。一程两程三程四程五程……越跳越远越跳越小直到看不见的地方扑鲁一声轻响坠下。

又一个石子以斜2度角飞出,旋转着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约近于直的曲线,擦着水面就漂了起来,能看得见的就有十程……太漂亮了!老猴的这手绝活,真是谁都学不会。

当年为了跟他较劲,我猫在这湖边一个人丢了多少石子下去,用老猴的话说,精卫填海也就是这样了。最后气馁了,水平就一直保持在二流,死活挤不进胡同前三强去。

拍拍手转身坐下,开了罐啤酒倒进喉咙里。

老猴就一低头,抓住后领口一拽,整件汗衫就从脊梁骨上打头边下来了。

我看了他一眼,放下啤酒,也开始脱上衣,完了一蹬鞋解开皮带,把裤子撸下来拽出两脚,随手甩到一边。就开始活动身子骨。

老猴忽然咦了一声,手一伸扒住我的左腿:这怎么拉?

呵,我一笑:烧的。

怎么烧的?老猴脸就有点变了:这么厉害?又看见我膀子上也有,就有点明白了,声音都打颤,喊:胖子?

我把他的手扒拉下去,继续扳手踢腿晃晃腰边说:公司失火,把我给烧了,在医院躺了两月,现在都好了。你看我这不一点事都没了?

你……我……老猴说不出话来,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抽搐出一腔复杂,又悔又疼还有些我说不上来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点快意。因为我能理解老猴现在的心情,那就跟我听到他被关进去而我却懵然无知时的心情一样,绝对不是滋味。

老猴猛地一低头拣起地上的衣裳就重新套了回去。

哎,你干吗?我愣住了。

不游了。他闷声闷气地说,一转身,看样子就是想走人啊。

啊?我呆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伸手就抓住他:你把我叫这来,吃完喝完暖完身了,嘴一抹你说不游了?

……不游了!老猴没转过来,僵在那,声音一离开喉咙就能和空气擦出火来。

嘿!我都气乐了。

老猴胳膊一摔,就把我手甩掉了,大踏步向前。

侯东捷!你走了就不是我哥们了!我暴喝一声。

撂下这句,我就不管他了,单脚抬起小助跑,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进了湖中。

正是初夏,早寒晚凉。这两天虽然暴热,可这湖水依然冰凉浸骨,激的我嗷嗷直叫。

蹬了蹬腿,我伸臂前刨。

我这自创的王家狗刨,独成一派,以无招胜有招。好比石破天的功夫,姿势虽然难看,但重在实用。据说当我发功的时候,从高空俯视,是水翻飞,激猛无比,那动静就象过来了一只没长背鳍的大白鲨。方圆2米以内全是拳脚无眼的危险地带,妇女和儿童保持距离,闲人与肉脚不得入内,以测安全。因为这个原因,我还遭到了集体弹劾,被无情地从校游泳队踢了出来,理由是比赛时方向感太差多误伤队友。我这才进了田径队,一个伟大的短跑选手就此悲壮地诞生了。虽然如此,可游泳依然是我心里永远埋没的痛。只有我妈慧眼识英雄,跟我无比肯定地说:炮子,你上辈子一定是只水耗子,打小你爸一把你丢水里,甭管喝多少水你都能自己浮上来!

妈,喝了水浮不上来的那是海绵!

这通猛游,让我心情舒畅,血热脉通。手脚都适应了,呆在水里也不觉得冷了。累了,就仰躺在湖面上任身体轻轻软软地漂着。

苍穹如幕,星子如沙。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这依然是小时侯仰望着的夜晚,好象中间的岁月都不曾来过。

空气中似乎还能听到我爸的低笑,我的尖叫。还有和尿裤子军团打水仗的欢腾。

忽然湖边飞出了口琴声,象一只无形的鹤,扑扑拉拉地,只一下就把所有的错觉和幻象都划破了。

我嘴角抽起来,就知道他不会走。

一频高一频低,在唇齿的摩擦中簧片颤动出一条和时间无关的河流。BCEB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清然而号,泯然无声。从心底里静静地流淌出来,转个弯还是会静静地流淌回去。

俱往已,青春还没来得及登场,就已经匆匆下片。赵家湖填了,也不过是沧海桑田的一部分。多少往事是无论你弹不弹指都要灰飞湮灭的。这就叫不能开历史的倒车,而中间经过却没人知。

没人知。

湿淋淋地爬起来,打了好几个寒噤。坐在老猴旁边,喝酒摸烟,套上衣服。

老猴躺在草地上,闭着眼单手扶琴吹着。

我点上烟,抽起来。过了会,又点上一根塞在他手里,踢了他一脚:嗳,我问你个事。

口琴声顿住,眼倒还没睁开,吸了口烟问:什么事?

我妈说,你快要办了,有这事吗?

……,沉默。

噢,我点了点头:什么时候也带来给哥们看看啊。

有你什么事?老猴有点不耐烦。把一只手枕在头底下,夹着烟的那只伸到旁边,手指点点弹烟灰。

那什么……我笑:你还不好意思啊。

我没有。老猴粗声粗气地说。

你老实说,是不是搬人家家去了?……是不是就你陪着看病那朋友?

……你问那么多干吗?

我……我拿手拔着草,想来想去,想来想去:我……

老猴睁开眼,支起半个身子审视着我:你怎么拉你?恩?湿哒哒地冻着了?

我把脑袋都快埋到膝盖里了,过了好半天,才问:老猴。

恩?

你说,喜欢上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感觉?

空气一窒,老猴就愣了愣:你喜欢上谁拉?

我……我没有。

啊?

我就想问问你,怎么才算喜欢?

你好端端地问我这个干吗?

这不是你经验多嘛。切,我有点恼羞成怒了:不说就算了。

过了会,我又忍不住说:也没见我问别人啊,难不成问我妈去啊?

老猴拉开啤酒,喝了几口:好,那我告诉你了,你得告诉我你相中谁了?

那你别说了。我拿过鞋来,倒倒石子,扯开鞋带就开始往脚上穿。

老猴叹了口气:得得。

我就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他仰头望着天,出了会神。

喜欢,嘿嘿,这还真不好说……老猴想了想说:我觉得吧,其实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有的人是恨不得天天粘一块,有的人是只要远远地看一眼就够了。有的人死去活来的,有的人淡了八鸡的,这……这真的不好说……

那你什么感觉呢?

我?老猴低下头来看着我,我点点头。

我……老猴犹豫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把头仰了上去:我觉得……喜欢就象虎口脱险。

56

害!

我一侧头,对上金毛狮王的一双碧蓝猫眼:奥,害!

这是陪同洋鬼子欧资团来考察旷明县工程的俩翻译之一,刚来中国几个月,汉话说得不溜,但用英文跟高总和事业部的精英们交流是没问题的。这个酒会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人人站着手里捏着高脚杯,小里小气地嘬上一口,侍者们托着闪闪发亮的银盘子晃来晃去,自助餐台上全是一小样一小样拿手拈着一口就能吃完的小点心。远远地阵阵朗笑,三两精英簇着高总和胖团长正愉快地交谈着。胖团长是个法国人,表情手势都特多,不能多看,否则就跟看人打了一套伏虎罗汉拳一样眼前全是重影。旁边站着的另一个翻译莫小姐也是一张嘴必要耸肩歪脖抽脸皱眉,也不能多看,否则就象背上也长了跳蚤一样,光想伸手进去抓。

你,要吗?金毛狮王冲我举举杯。

我拿过旁边的杯子摇摇头:我有这个。低头吹了吹,喝了一口。

茶?金毛狮王探了探,看着上下漂浮的茶叶很高兴:我,喜欢。

那我给你兑点?本是一句玩话,谁知道人当真了,眼睛一眯猛点头:好,好。

嘿,我笑了,往她装着香槟的杯子里就倒了一点清褐色液体,心想这他妈什么味啊。

好!喝了一口,闭着眼睛品味着,再睁开就赞赏了一句。看我正看着她,把杯子一推:你,要吗?

我心说,骗谁啊你,赶忙摆摆手,做了个转方向盘的姿势:我呆会还得送你们上山。

她点点头,继续自己喝上了。喝完了还跑去又倒了半杯白的,接茬又兑了我这半杯黄的。坐我旁边接着喝。

我叫苏三。

喝,你老家洪洞县的?

我特,什么?她睁大了猫眼。

没什么。我摆摆手,心想这跟你解释起来就太费劲了。

苏三一指高力强:穷说,你叫炮。嘿,我一听就乐了,原来她管高力强叫穷。看这名给起的。

对,王炮。

苏三做了个写的动作:怎么,写?

我沾了茶水就在桌上写了两字:那。

嗖,她恍然大悟道:我想的是……也从杯子里沾了水,写了个PAUL字出来说:这个,PAUL。

我掏出烟盒刚抖出一根来,忽然省悟,递到隔壁的面前客气了一下。

苏三倒老实不客气地捻了一根,我给她把火点上。再自己点上一根,叼在了嘴里。依然两眼发直地看着前面。就见莫小姐飞快地说着什么,然后高力强说了一句,众人猛地爆出一片长笑,几个都前后仰合,莫小姐更是掩着嘴都快软到高力强身上了。高力强扭头和别人说了几句,转过来的时候,好象眼神往我这远远地一瞥。我还没看清楚,就被一只白色的领结给遮住了。

先生,对不起,这里不允许吸烟。

出来一拉裤腿,蹲在接待厅外面的墙根,我就继续抽上了。最近烟瘾大了,眼干嘴臭舌苔厚。上回去看我妈,非塞给我一瓶六味地黄丸,让我每天一粒。我说这是人用来补肾的。可老太太非说,这就是最便宜的滋补品,不分男女老少谁吃都没坏。我看你最近老走神,这个静气安神也挺有效的。妈,你不是说,是药三分毒,让我没事少吃吗?唉,那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你现在要多补补。说是这么说,拿回来我就塞床底下去了。

你很慢。苏三也出来了。挺自觉啊,其实倒真还没人赶她。

啊?

我愣了愣,直觉反应就窝了窝右手,难道这手好了以后头回摸方向盘,就慢了?回想了一下,今从机场开到这来一路上是一直保持着平速的。

很慢吗?我纳闷地问,看到她点点头。

那我下快点。

闹,她摆摆手,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笑:挨明,你很……手腕绕了半天圈才想起来:男人。她学着我拿了个捏烟嘬吸的姿势。

噢,这回我听懂了,脸上一红:有吗?

苏三点点头:有。指指我腮帮子挂勾的地方:这。又指指我的北京布鞋:这。最后指了指右胳膊短袖衫外露出的狰狞疤痕:这。

虽然很奇怪她与众不同的审美,但多少从来没被人这么直白的夸过,所以还是忍不住不好意思起来,咧开嘴抓了抓头。

开着大客在盘山路上缓缓行进着,苏三不坐在座位上,反而站在我身后抓着栏杆边看迎面的风景,边跟我插着半生不熟的汉话,搞岔了的时候就哈哈大笑。

到了目的地,挺依依不舍地跟我挥手:拜拜。

拜拜。我也象招财猫一样挥了挥爪子:呆会见。

背后哼了一声:你挡着路了!

我气就不打一来,这一片平地,哪有路啊。我转过身,看见旁边还有几个人就把“我他妈故意的”给咽了回去,扬着眉一挫腮帮子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让到一边,呼啦呼啦的人马过去了,空气中还留着一阵浓郁的香水味。

回到驾驶座上,干坐了一会,扭开广播却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地全是干扰。看见导游对讲机了,操起来拿到嘴边,先喂喂喂试了试音。

整个车厢里立刻传出被放大器加足了码的我那三声憨嗓,效果震撼啊。

哎,不错。我把头向四周望了望,恩,没人,按了自动关门钮,扒拉一声,这下这么大的豪华大巴里只剩下我一个拉。

我操着对讲机,手握变速杆就开始左摇右晃,上俯下冲,嘴里模拟着战斗机起飞翻转回旋的声音,时不时地还加上猛烈地下滑气声,从小到大,从远到近,最后砰咙一下在地面炸了个正着。

冻妖冻妖,我是冻拐。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

……请汇报地面情况,我将在3号基地降落,重复,3号基地。请回答,请回答……轰!哎呀呀呀呀……报告!我被敌机击中,重复,被击中,尾翼起火,申请紧急降落紧急降落!

我这一个人又要模仿背景音效,又要模仿画内音。还扭来扭去地加大动作幅度。喇叭被我猛烈的投入的气流冲击地一阵阵滋拉鹊起的噪音。

终于随着一梭子机关枪扫射,我倒在了地板上,两眼做死不瞑目状,手脚乱伸,最后缓缓舒展,还偶尔抽搐一下。

伸出手把自己不甘心的眼皮合上,我的临终遗言是:对不起,任务失败,我方……全军覆没了。ECCAEDD12F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众人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我在车上睡了好大一觉,才起来找了块布就爬上爬下地开始擦车。其实这车挺新的,刚跑了没多久。钻到车下察看底盘的时候,就听见苏三在外面喊:PAUL,PAUL。

诶。我横出来,站直了,边拿棉丝擦了擦手边问:完了?

对。她点点头,脸上有不少雀斑,夕阳下简直变成了橘黄色。递给我一盒东西:你,要吗?

吃的?

她挑起大指:好的!

我打开来,拿手一抹,送到嘴里,味道甜中带苦,再一品:有酒?

苏三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我,忘了。

没事,不错,我回头再吃吧。我舔了舔手,往身上擦了擦。

苏三也拿手抹了一驼,送进嘴里,闭上眼很享受地“母”了一声,然后把五根手指放在嘴边比出个七字再猛地向外弹放开:好的!

我乐了。

她指着那黑白相间的东西竖大拇哥:提拉米苏,好的!

提拉米苏?我没听明白。

苏三想了半天,对我比了个心的手势:爱,爱。

她也舔了舔手,却没找到纸巾擦手,眼睛就盯上我手里的棉丝了。

呵呵,这个不行,太脏了。我把衣服一拉:你擦这得。苏三也不客气,就把脏手在我衣服上蹭干净了。

就在我们相视而笑的时候,大家就都来了。

胖团长对苏三笑说了一句什么,苏三眨了下眼,把提拉米苏塞给我就上车了。

这里面有酒!高力强拉长了个脸过来:你别找事啊。

我没看他,点点头说:我知道。

下山的时候走到一半,车出了故障。几没发动起来,我就傻眼了。这大客我可完全不在行。发动机在尾部,开了网门检查了半天也找不出个名堂来。

事业部负责外联的小周打了手机问租车的公司,说可能是因为新车,还在磨合期内。问能不能派其他车来接一下,对方就表示有车没人实在是困难。

小周就把电话摔挂了。所有的人都望向了高力强。高力强说了几句,让苏三和莫小姐分别跟外方解释了,安抚了一下。

高力强看了我一眼,我就明白了,点点头:那什么我下山去把车开来。小周,你把那公司地点告我。

小周递给我一张名片,问:那你怎么下去啊?

腿下去啊。我笑笑,一拍腿,就下去了。刚迈到一半,有人抓住我胳膊:PAUL。

苏三坚持要和我一起去。

这下不光别人连我自己都有点明白了。腾一下脸上就罩了层火烧云。

我把苏三的手轻轻拉了下来。眼光向前一扫,就发现众人都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只有一个人的眼睛在皱起的浓眉下眯着。

有个栗色头发的四眼田鸡笑嘻嘻地说了什么,其他人笑了起来,交头结耳,连我都能看出他们在说什么玩笑话。苏三的表情就失望起来。

PAUL?

我一失神,苏三就笑了。

啊?是我点头了吗?怎么那小子脖子上的青筋忽然跳了几下。

只那么一眼看过来,我就脑子里轰隆一声,转身就走。走出好远了才感觉到苏三在后面跟着我。我一言不发地抓住她手腕,吼了一声:我们跑吧!也不管她听没听懂就拉开腿狠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耳边响起老猴的话:喜欢,就象虎口脱险。

我想我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

山顶的云雾一个下腰就降到了周围。雾中狂奔,恰如失明失聪。

我预感到在前方的某一定会有一个陷阱。

就象我觉得背后,始终扎着一双眼睛。

57

卡!卡!

苏三激动地指着前方。

我心想我早看见了,还用你说。我还纳闷,她是怎么能仅通过雾里折出来的光就判断出来的是辆卡车呢?后来才想起来,她是在说车。

苏三已经站在路边,大拇指朝下地竖着了。

你给我回来,小心!我把她往后一拽,心想能见度近乎只有1米,万一来的车速度太快,就刹住了也还是需要缓冲带的,瞎激动什么呀。

然后我就上下跳动着,把手窝在嘴边大喊:哎!哎!喊完了我才发现,原来我比苏三更激动啊。

小货车缓缓停下,一师傅探出头来:大晚上的,你们俩怎么上这来压马路拉?

我上去就敬烟,跟人套近乎,把情况一说。这师傅是本地人,要到另外一个镇上送东西,说也是急事,不然不会这早晚还没回家去。

小伙子,这山一到晚上就下雾,你想走下去,可不太容易啊。再说就下山了,这附近你也不太容易能拦着车送你进城啊。这可离城远拉,你想再腿那去可不大可能。

我抓了抓头,陪着笑心里犯难。心说,废话,我这不是就是想搭你的车嘛。嘴上说:那什么,您看看,您方不方便……

不方便。这师傅也抓头:我肯定得先把我这货送到山那边去……要不这样吧,你们跟我一路过去,我反正肯定还回来,再把你们撂镇上。

我心里正在合计,这样大概需要多少功夫呢,这师傅又想起来了:哎,对了,山脚的镇上有个矿厂,里面好象有接送职工的大客。

真的?我眼睛一亮。

最后,还是决定走下山,因为要跟上这师傅的车,那时间可就耽误的多了。山里是越到夜里越冷,回头再把洋鬼子们给冻着了,那对公司影响也太不好了。这师傅还借给我一手电筒,告诉我具体怎么走,说镇子不大,很好找。

我看苏三冷地直打抖,本想让师傅把她捎回大客那边。苏三摇摇头,不同意。我一想也是,一女的是不太方便,虽说这师傅看起来也不象坏人。这师傅还真挺好,扔了件外套给我们,说是回头撂在矿厂那就行,镇上都认识,他明再去拿。

我千恩万谢了一番,就带着苏三继续下山。

路上我忍不住批评她:你说你跟着我下来凑什么热闹啊。

苏三眨了半天眼:我,喜欢。说着还打了个喷嚏。

你看冷了吧?我一扭头,看她光把外套披着,就说:我说你怎么不把它拉上啊?

苏三捏着鼻子,皱起脸,意思是太臭。

靠!我都乐了:臭也要拉上啊。臭点没什么,冻坏了就麻烦了。

苏三不肯,往前走,又连打了几个喷嚏,还拿人家的外套擦了擦。

唉,我叹了口气,二话不说就给她拉上了,警告她:我告你,别再拉开了啊!

苏三就挺高兴,看看我,还猛点头。头发给风吹得乱七八糟的,缩头缩脑。

走了一段,我又蓄起了体力,就开始小步跑。苏三跟着我一起握起拳头颠起来。我嘴里吆喝着:一,一,一二一!苏三跑得咯咯咯地,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兴奋。我告她应该怎么喊,她就更来劲了。

我喊上四遍,吼一声:报数!她就喊一声:一二三,四!

跑跑就暖和了。山上只有一条盘山道,顺着走下去,除了累点,其他倒也没什么。

无聊起来就跟苏三瞎得得:喜欢中国吗?

喜欢。

恩,都喜欢什么呀?

多。苏三做了个大包圆的姿势。然后连比画带说的告我喜欢什么吃的,喝的,玩的,地方,急了就讲洋话,我连蒙带猜的听了个大概,实在不明白的就过去了,也不细究。

可她最后一指我,说:安的,你。我先开始有点不好意思,心想你怎么老这么说话啊,就再喜欢我也不能这么快这么直接了当吧,也不管人家接受得了不。后来看她表情挺自然,就想,恩,可能把我也当这城中一景了,和其他那些玩意也没区别,放下心来。

说说笑笑,走着走着,苏三就困了。那是,连我也腿酸脚疼,我这扁平足就穿着布鞋,走太多路也吃不住劲。我安慰着苏三,也安慰着自己:曙光在前,曙光在前!

苏三拽着我的胳膊,我也随她了,虽然这样走起来我更累:你可别睡着了啊,仔细我回头把你带沟里了。也不知道她听懂没听懂,就在那笑。

笑什么啊你,这么乐?沟里可黑拉,你害怕不?我吓唬她。

闹。她摇摇头。忽然伸了伸胳膊:我,在,七层天上。现在。

哪来七层天啊,我们都说九层。

她挺认真地说:古兰经,七层天,圣经,犹太教,三层天。

哦,真的?

她仰头看了看:七层天上,爱。找到。

啊?

我,妈妈的妈妈,说。

你姥姥告你的?

这里。她指指心,这里,她又指指眼睛。55EAC62B7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忽然没话说了,心里在琢磨她什么意思。

现在,不黑,骡慢蹄克。

这个我明白,我知道的那点都从港片里学的,抓了抓头:苏三。

PAUL,你,多少,层?

啊?我心想你这速度也忒快了点吧?她这在洋鬼子里是个别现象还是集体现象啊?

闷头走了好半天,我才憋出一句来:你说你看上我什么了呀,这一车的精英,个个都比我强。

苏三看看我,好象听懂了,说:眼睛,一下,喜欢。

不会吧你?

爱,理由,走开。

终于走到了山脚。我这个激动啊,按师傅说的,果然很容易就找到了矿厂。过去就晃大铁门上的小门:有人吗?有人吗?

门卫室老头还没睡。出来隔着栏杆一看,我说了来意。老头点点头:备用钥匙我倒是有,可你有介绍信吗?

啊?

工作证也行啊。

我心说又来?嘴上说:驾证行吗?

你说呢?老头上下打量我:我知道你谁啊?

我……我就这山上正在搞工程项目的大地联合的。

怎么证明啊?老头看到我欲辩已忘言的样子就说了:小伙子,别说大爷为难你,现在这世道坏人多啊。你给我把车开跑了,或者用来干点坏事,谁负这个责任啊?

我负。

这声音一入到耳朵里,我背后肌肉就僵直了。耳朵根抽了几下,心里象滚了个炸雷。

穷!

我转过身:……你怎么来了?

高力强径自上前,掏出身份证,名片,工作证。老头一看他那派头,又看到工作证上的大红章,正将信将疑间,我们半路遇见的那师傅就过来了。

啊?是你。我心想这怎么回事啊,他不是要去山那边的吗?再快也不能这么快法吧?

那师傅和老头说了说,真是熟人好办事。老头同意了,开了门给我们钥匙。车就停在大门里面旁边的停车场上,顾不上多说,我就去试车了。

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在夜愈浓的雾气里,周围是白茫茫的一团混沌。

雾灯远远地投射出去,但眼前只能看到近前的一片地面。

山路盘曲,能见度又极差,只能慢慢开。灯从雾里透出来,倒是朦胧如豆的暖。可前面我下山的时候看过了地形,知道越是看不见越是容易麻痹大意,越发得需要抖擞振作,凝神屏气。

这基本上就是一辆公共汽车。高力强坐在副驾上,和我中间隔着隆起的发动机舱。我不停地伸出手去抹前窗的雾气,因为外玻璃太冷。使得车里的热气不停地扑在上面结成一片模糊。

你那样太危险,我来吧。

高力强脱下袜子,套在手里,站起来,扭着身子,隔着发动机伸手在我面前的玻璃上一抹。

苏三在后排位置上打横睡着了。

你怎么碰上那师傅的?他不要去送货吗?

半天就过来这么一辆,我能不把他拦下来吗?

我也拦过呀,人不肯啊。我真奇怪,他怎么能。

高力强站起来又抹了一下:我把他送货的车钱油费工钱全付了,连上他那货,他还用送吗?

丝,我吸气,没话说了。这小子办事的手段,有时候还真……

……过了会我又问他:那你就把洋鬼子他们都晾那了?你可以让其他人下来呀,干吗非自己亲自跑。我是打心里眼里觉得他一个主陪的,甩下其他人不太好。

哼,高力强哧笑了一声。

我想了一下,也觉得这话多余,说起来这名片不当个真,可大部分时候还真不少人就信这个。

高力强又抹了一下,坐下,点了根烟,抽了几口说:其他人也不愿意当电灯泡啊,没办法还得我来做这恶人。

我心里一激灵,五脏六腑就颤了好半天。沉默了良久,一股气在脑子里荡了九曲十八弯,才说:……高总,您说呆会换了车送到那个宾馆啊?

高力强一听我又喊他高总了,就诧异地看着我。

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眼睛只管盯着前面。玻璃很快又模糊了。

白都。高力强爆出两字,伸手过去使劲地擦了好几下,直到在我面前干净清晰地画出一圈圆。

那看起来就象是在混沌中蓦然打出了一个缺口,让人觉得路远夜长。

《向我开炮!》片场记实录

絮一:

陈向阳,我们冲过去吧!

伴随着一个低沉而坚定的画外音,两个人影从燃烧着的门里向外扑出,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一个手电筒飞出的抛物线特写,桄榔一声在地板上打了个晃,滚在一边。

卡!

大姨妈:剧务呢?谁负责的道具啊?这手电筒塑料外壳的,能在火场使用吗?给我换金属的来。

阿保匆匆把金属外壳的手电筒塞在王炮手里。

大姨妈:各就各位,灯光,音效,特效,演员。众人一一举手。

大姨妈:倒数。伸出三根手指,再收起一根,再收起一根。场记板在镜头前一合。发出一声闷响。

陈向阳,我们冲过去吧!

伴随着一个低沉而坚定的画外音,两个人影从燃烧着的门里向外扑出,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一个金属银壳的手电筒飞出的抛物线特写,桄榔一声在地板上打了个晃,滚在一边。

大姨妈轻轻地:缓推,推上去,王炮特写。

王炮刚毅的表情,浓眉皱起,眼神炯炯……

卡!

大姨妈:化装师呢?!太不敬业了!赶紧,把王炮眼角那眼屎擦擦!顺便补点黑油……

阿保匆匆上前拿纸巾在王炮脸上抹了抹,又从一管软膏里挤出一些黑油,在手背上拍了拍,刚想抹在王炮脸上,就被一把拧住了手腕。

王炮:你这什么玩意……我怎么闻到一股鞋油味?

阿保:没错,就是鞋油,红鸟的……化装用的焦油用完了,你将就点吧。

王炮:什么?……话给阿保上来的一巴掌堵了个囫囵。阿保一招懒猫洗脸,把王炮糊成了李逵。

阿保扭头:妈导,行吗?

大姨妈满意地:行,各部门就位……倒数,三二一。开始!

陈向阳,我们冲过去吧!

伴随着一个低沉而坚定的画外音,两个人影从燃烧着的门里向外扑出,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一个金属银壳的手电筒飞出的抛物线特写,桄榔一声在地板上打了个晃,滚在一边。

王炮刚毅的表情,浓眉皱起,眼神炯炯,脸已经黑得跟包公一样了。他把旁边软手软脚的陈向阳半拖半抱地周在身边,在四下的火光和浓烟里匍匐前进……

大姨妈坐在小马扎上,挥着手,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监视器,轻轻地:烟雾……多点……再多点……恩,镜头呢?人呢?

咳,咳,咳……摄影棚里浓烟四起,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呛的受不了了,或拿衣服遮面,或拿帽子捂脸,纷纷冲了出来。

大姨妈愤怒地:特效师呢?

阿保带着防毒面具,左手上操着一把破芭蕉扇,右手拎着煤炉,从浓灰的烟雾中飘出:这呢。

大姨妈愕然:阿保,怎么又是你?

阿保:少来这套,经费不足,你一共就请了这么几个人,除了这老哥几个搞专业的,剩下的杂活不全我包了吗?

大姨妈:奥,对。一扫众人忽然:恩?我那俩男一号呢?

众人环视:是啊,是不是还在里面呢?……哎,出来了出来了。

大姨妈冲着两人就扑过去了:哎呦,没事吧?

王炮激动地举起手来:妈导,我没……手伸出去落了空,大姨妈扶着陈向阳给他顺顺背,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欣慰地:恩,还好,这脸上还是没事。你的脸最重要了,在我们这戏里,知道不?今天有没有用大宝啊?

陈向阳潇洒地一甩头:妈导,我知道,谢谢您。我每天都用,完全按您的意思,早晚两,卸妆用专门的洗面奶,清新爽洁不紧绷……

王炮以手在半空中的虚握手状变成了化石。

忽然众人惊呼:王炮!你烧起来了……那!……那!

王炮一跳,低头一看,不得了,这下真和至尊宝一样,烧到祠堂门口拉。

啊!一声惨叫,一个人影就上窜下跳地在众人面前跳起了夏威夷草裙舞,不过是用的快进镜头。611BDAA2E2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众人的眼珠随之上下左右的摆动。

保安!大姨妈当即立断,准确地喊出阿保的全名。

有!阿保很激动,要知道这可是妈导头一在片场不呼职务而直呼其名啊。

快把里面的灭火器拿来!

收到!阿保还没迈步,就见裆部挂着火球的王炮已经在地上打起了滚。

等我来!危难之时显身手,向阳同志伸手一拦,闲人止步。

王炮,你给我摊平喽!陈向阳一声暴喝,吸一口气,一个小助跑,脚在地上一蹬,人就跳了起来,双手支地一个空翻,左脚平伸18度,右脚曲起9度就向目标而去。

来势汹猛,王炮百忙中睁眼一瞧,人都软了,只有眼神里透出无限惊恐:不要啊~~~~~~!后面的啊声就象按住了电门。

连妈导在内,众人一起把头扭到一边,不忍心啊。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陈向阳一直维持着右脚站地的姿势,左脚使劲踩着那团始终不熄的火:我踩,我踩,我踩踩踩!

直到王炮已经痛得快没声息的时候,终于,最后一点火星消失了。

众人长出一口气,掌声响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果然不愧是男一号啊。师奶级杀手,厉害厉害。

陈向阳谦虚地笑了:那里那里,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是一个演员嘛。

王炮浑身焦黑,双手支地,缓缓地坐了起来,茫然地注视着众人,再低头看了看裤裆。这个时候,他最需要的人是……

大姨妈走了过来。王炮觉得自己眼泪要下来了:妈……妈导……

大姨妈握住陈向阳的手上下摇晃:恩,很好很好。怎么用那么大力气啊,脚没事吧?王炮,你还愣着干吗,你现在这个造型很好啊,太好了。赶紧,清理现场,各部门就位,咱们别耽误进度,大家都要拿出点专业精神来!

王炮:妈导……我……我受伤了……我……我不行了我……

大姨妈正在指挥众人,一听这话就虎眼圆睁:胡说!轻伤不下火线!告你啊,经费就这么多,你想上我这诈医药费,我可没地给你报销去!

王炮面部抽搐:可我……我现在真得很痛苦啊!

大姨妈惊讶地:啊?真的?

王炮点头。

大姨妈拍拍手:场记,赶紧,把分镜剧本拿来,现在演员情绪上来了,我们改拍王炮大闹复健室那场!

王炮:……

阿保欢天喜地地在片场里奔走相告:好消息,换场景了,大家又可以客串群众演员了,欧!又可以多吃一份盒饭喽!

陈向阳狠狠地瞪了王炮一眼:哼,又没我什么事了!算你狠!

男一号王炮再变成了化石。过了N长时间,才仰天喊出一句来:我……我他妈招谁惹谁了呀!

58

换了车,一路下山。

夜已经了,依然慢行。车上一开始还有说话声,笑闹声,渐渐地就悄无声息,不是着了就是半梦半醒的萎靡着。

高力强始终坐在那边的副驾座上,抽着烟提神,每过一会,就站起来把我眼前模糊的玻璃擦干净。后来我即使强打精神也有些不济了的时候,他就每也把自己那块擦出一片来,跟我断断续续地絮叨着:小心,前面弯道。

这要慢……再慢一点。

你还行吗?

我甩甩脸,使劲睁大了眼盯着路面:……行,当然行。

不行,咱就停一下,让你合合眼。

……,不用。

我们都清楚,夜雾中下山本来就挺危险,特别是温度一下来,地面的湿气结了薄霜,和轮胎之间的摩擦力就打了个折扣。所以这时候真是得万分集中注意力,一点都不能分神。象我现在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很糟糕。好在前面一上一下的已经把路摸了个大概,心里也不算特没底。

至于坏车,前面上山的时候,我问过高力强。他说,已经跟黄姐打了电话,让她明派人和租车公司的人一起上来。幸好,我们当时停的地方是半山腰的一个平台,也不算占着路。但是接下来他就批评我,说:本来打算派别人下山的,这只有你一个人有照能开大客,最应该保持体力的就是你,你主动跳出来算那出啊?这车出了故障,又不是你的原因,谁也没怪你,你内疚个什么劲呀。

我心想你眼神还挺厉害,嘴上说:我那知道你这么想呢,你又没拦着我。

高力强腾地就火了,说:奥,你颠得比兔子都快,我倒是想拦呢,话还没张嘴,人就没影了。我知道你是不是就想跟人闷得密呢?我怎么说啊,我怎么拦啊,我连再派个人下去都没人愿意了呢。

我一声不吭地闷头开车。

你还挺有理呢你,我告你,我看你这上窜下跳的,呆会哪来的精神?!

……,我咬着牙较劲:你放心,怎么地也不会把你们带沟里!不会让你在洋鬼子面前丢这个人!

终于把欧资团送到了白都国际大饭店。

一停好,我就不行了,从高高的驾驶座上跳下来,蹲在露天停车场的水泥地上点了根烟。高力强留了几个人去安排一切。房间和晚宴是早定好了的,跟胖团长下来客气了几句,自有人去拖行李不说。

剩下的人说好了得先拉回公司,大家再分道扬镳。有家离的近的也就打了个招呼,直接走了。

高力强把该嘱咐的嘱咐了,又笑着虚踢了其中一个家伙一脚,跟众人吼:你们回去给我休息好了,别耽误明下午2号现场的试运行!

我看了看表,已经快三点了。

高力强转了个身四下一望,找着我了,就往这边过来。还没到呢,忽然一个人影飞快地跑来,弯下身就在我脸蛋上奔了一下。

啊?我一抬头。

苏三冲我笑了笑,挥挥手:拜拜。又跑远了。那边灯火通明的地方,远远地传来一片笑声。

我摸着脸蛋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发呆。

走了。高力强在五米开外喊了一声。

一路开回公司。沿途有二三个人下了,等到公司门口就剩下五个人。

辛苦了。好好休息,明还要继续啊!

高力强笑着冲他们挥手。

我看着他站在门边的轮廓,心想怪不得事业部的精英们一个个在公司都眼高于顶的却都对他挺服,这小子对他们真是从来也没摆过脸啊。合辙他只拿这半边坏脸给我和陈向阳看,拿那半边好脸给别人看,加一块,他就是二皮脸啊他!

果然这二皮脸一扭过来,那边阴的就冲着我了。

高总,我把您也送回去吧。

你开到大路上,我去拦一计程车。

那何必呢?我挺不解:我送你也不费事啊,现摆现的咱不就是的哥吗,除了这车大点。

我说了要回去吗?

啊?我一听就愣住了:怎么着?你还打算跟我一起去还车啊?

叫你开你就开。高力强在中间的走廊上巡视了着看有没有拉什么东西,一边不耐烦地回我。

你……你回去吧,这么晚了,明你不还要盯现场呢吗?试运行,大事啊。再说了……家里不还有人等门呢吗?

你管那么多干吗?关门。高力强的老总派头又出来了。

我很听话地按钮,吃一声。高力强从后面跨栏翻到副驾座上,一扬下巴:开车。

开上大路,路过一家2小时便利店,高力强下去买了点吃的和两条烟。

我摇摇头,饿过了点了就真得什么都不想吃了。

他也不管我,自顾自地吃了个稀里哗啦,完了擦了擦嘴:到前面环球会议中心的时候停一下。

环球是全城的标志性建筑物之一,象个圆头锥子一样插在地面上。无论在城市的哪个角落,一仰头没什么东西挡着的话都一准能看到它。我们老戏说:都说咱们这个城是个公的,看见没,这么大的把儿给这没日没夜地勃着呢。现在我们就停在它硕大的根部底下。一路冲着璀然的轮廓而来,到近前反而一团漆黑了。门口留着很大的空地,栽着满满当当的树,枝杈茂密,灌木丛中的聚光灯在里面闪着重重绿影,金铃子隐在暗地里起劲地刷着锅碗瓢盆。

高力强拨了手机,向上仰望。过了会就喂了一声。

是我……还挑灯夜战呢?……你悠着点……我没什么事,就是一天都没打通,我问问看怎么回事……关机开会?操,审计署什么时候改规定了?事物所这帮孙子都关机了?喝,挺当回事的嘛。我?我马上就回去了呀,对,明继续……一切都好,你放心吧……我不说了一切了吗?包括他,包括。放心了吧?恩,还要蹲几天啊?还要十天?……我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我有意见你听吗?那什么……我怕你太辛苦……

然后高力强就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很识相地拿了吃的,推门跳下来,到一边吃去了。

过了会,听到那边连低低的讲话声都没了,高力强远远地喊了一声:上来吧。

快到出城的时候,高力强下去拦了辆车,说好了让跟在我们后面,等还了车再把人拉回来。

我死活不想让他跟,这没必要嘛。

最后高力强一瞪眼:废话,我工作证和身份证还压在那呢!

我……我帮你拿回来不一样得?

高力强扭头就上车了,撂下一句:你开吧,我有话跟你说。

出了城就上了高速公路。我开着车窗,夜风猎猎地吹进来,吹的衣角象面旗帜,一会飘起来,一会荡下去。开出几十公里了,高力强还是只抽烟不说话。

我等得都以为刚才是我听错了,一个劲地掏耳朵。

你这什么习惯啊?边开车还边挖耳屎?高力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是不是刚才听到有人说,有话要跟我说啊?我反问回去。

沉默。

那什么……陈总在环球干吗呀?8C8E9EFAF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专题审计……高力强捏着烟看着前面,过了会说:这上面下来不少人,挺大的一个组,在环球蹲点。已经关进去好些日子了,真……真够他受的。他不胜其烦地揉了揉额头。

这……这个点还在忙?

全陪啊。近三年的帐全抱过去了,垒起来能有房门高,一个月内要出报告……高力强一巴掌拍在车门上:陈向阳这个笨蛋,述职的时候逞什么能呢。人家说要审计那是明着叫板呢,这漫天要价你可以就地还钱啊,他不。我这还没还价呢,他就顶着上去了。审吧,身正不怕影斜,审完了堵嘴,狗屁!只有他这傻瓜才会相信这些歪理。人就先审,扒下你一层皮再说。

啊?

再说了,总公司有你陈向阳盯着,可能没什么,那分公司呢?谁下面没有几本帐啊……。我,我想起来我就……高力强气起来拎着烟的手都抖:还叫我回避,我真是……我真是……

我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听着。除了听着,还是听着。

沉默了一会,高力强长出一口气:唉,算了,不说这个了……那什么,我跟你说,苏珊是个好女孩。我去年上维也纳开会的时候跟她一块呆过几天。人很热情也很天真。岁数不大也没经过什么事……

你……你冷不丁地跟我说这个干吗呀?

你说呢?

我不说话。我说什么呀我?

高力强好象考虑了半天,仔细斟酌着怎么措辞,最后说:你……恩哼,他清了清嗓子:你自己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什么呀?!我不耐烦地说。这小风一吹,肝火就上来了,忍了忍没忍住,看来回头还是得把那六味地黄丸拿出来嚼巴嚼巴。

你……高力强欲言又止:你知道你该想清楚什么。

我不知道。

你别装死了啊,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他这就又来劲了。

嘿,我怒极反笑:有你这样的吗?你又不说什么,完了还给我扣一个我就该知道的帽子,凭什么呀?

凭什么?就凭我……高力强忽然住口不说,顿了顿没好气地:我告你,你能行就行不行就算,别耽误人家。

我说你还讲不讲理啊!我勃然大怒:什么叫我不行?奥,我不行你行?

你这话什么意思?高力强刷地就变脸了。

其实我心里有点后悔,不应该不应该,再来火这个雷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碰的,特别是这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话,容易闹误会。但嘴上一时还伏不了软:我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你别装死了啊,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师夷长技以制夷。

高力强被我将了军,想不出词来,只好瞪了我半天,我只盯着前面装没看见。过了会用余光瞟了一眼,那刺猬自己没劲了,放松了竖起来的倒刺,整个人赖巴巴地倒在座位上,把腿翘起来,去够前面的搁台。够了半天够上去了又掉下来,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地跟自己较着劲。

忽然一下,我就心软了。一肚子糨糊的莫名之气也象被扎破了的气球,全撒掉了。

得得,我没别的意思,你别想歪了。我就是觉得你这国际妇联主任的手伸的也太宽了点吧。

刺猬又改歪脖树了。

你也说人热情,现在不地球村了吗?都一个村子里的,我好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我顿了顿,继续说:我就好意思也架不住咱这魅力,太多了实在装不下呱唧呱唧地往外鬻啊。

我特意把这个外字拉了个长音。

哼,你就臭现吧你。歪脖树自己纠了扁,转过脸来挺严肃地跟我说:我告你,人可今下午就来问过我了,问你结过婚没,有没有女朋友。我就实话实说了,按我的了解,你应该是没有……我这话没错吧?

我心说怪不得,她再回到车上来这眼神都不对了呢。原来是你这给我漏的题。伸出一只手在脸上虚抹了一下,反驳回去: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啊?你有?这下高力强愣了,怔了怔说:那你住院怎么也没个人来看看你啊?一个人躺在那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心里一阵发紧,抽了两下:……你怎么知道没来看过啊?

那……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嘛,这陈向阳何必吆喝我去给你紧忙活,又打豆浆又租书的,不多余吗?

差点误踩了刹车,这要急刹住,跟在后面的那哥们非撞上来不可。赶忙松开脚,定了定神。

不错,早该知道了。再清楚也没有了。好端端地他怎么会知道三子在哪摆摊,好端端地他怎么会有这个心思去找书,好端端地他怎么知道我痒的六神无主烦得七窍生烟。那天晚上多半……也不过是落下了保温瓶。结果碰上了那事,不是不后悔的,所以利马改正。改正的好啊。太好了。

我笑:是多余,你们简直太他妈多余了。

这不耽误事吗?高力强脸就拉下来了:那现在怎么办?我……我这不传错话了吗?这全给弄拧了!

是拧了。我吸了口气,一直点着头,笑得比谁都有劲:……不过,我也没说是现役的呀。

什么?

咱多响应九五计划啊,几十万大军都下去了,这一个半个的算什么呀……。大路是一直向前的,两旁伸出的路灯一会就晃过一个,不断地重复着直到在视网膜里变成麻木的刺激。不在意竟然以为路上是全黑的。天空也是全黑的。世界上假如还有一点亮,是不是也就是我这平行射出的两盏灯?一盏在这边,一盏在那边。

看着前面拍了拍脸,别睡:……我是说,我已经把丫给裁了。

59

开到旷明县山脚下的小镇,去矿厂还了车。正赶在早班之前,门卫老头挺高兴地把证件什么的都还了。没耽误事自己还小赚了点零头,除此之外,高力强把两条烟往他手里一撂。老头嘴都合不拢了:高总您太客气了,那什么,下要再出了状况欢迎你们还上这来借啊!

坐上了的车,我这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好象高力强在后面跟人还说上了几句,我是车一开起来就迷糊着了。睡得挺晕,眼前晃了不少人影出来,可伸手去抓又都是一片空。中间车停了一下,睁开眼天已经快要发白了。隔壁的司机师傅跟我打了个商量:您看我大晚上的耗过来也不容易,您也让我再多赚点,拼个车成吗?

都是同行,那有什么不成啊,点点头,二话没说就转到后面坐去了。

路边拦车的哥们惊喜万状地上来:谢谢,谢谢。

车子继续向前。

高力强仰着脖子躺在后座上,下巴都掉了,张着大嘴睡得乌拉乌拉的那叫一个香,散胳膊散手。**车门边挪了挪,好让他那大长脚能再伸过来一点。然后把头靠在车窗上拿手支着。

过了会把手伸平了挡住眉毛,斜着眼往左边瞄。

真是累了呢。想想我是一屁股住进医院里了,大心不挂二心不操的,可其他人谁不是忙得团团转。特别是这俩当老总的。以前不知道,总觉得他们挺风光。现在看来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这年头谁容易啊?是好人都不容易。当然了,坏人也不容易。能想出这么多名堂折腾,得耗费多少脑细胞啊,太折寿了这。

看着看着,我就眼珠子发沉,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好象有双手捏住了心,来回使着大劲那么地晃着,抖得我的手都一个劲地直跳筋。一下一下地,就把以前那点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糊涂心思全筛下去了。得,筛干净就对了,回头再吃点六味地黄丸败败火,实在不行就再加点知柏地黄丸,再不行就乌鸡白凤丸龙胆泻肝丸藿香正气丸反正老太太那别的不富余药是成把抓当糖豆吃都没问题啊。总而言之,我现在的心情,是越想越亮堂,越想越清晰,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幸好。三个字,好家在。四个字,……

虎口脱险。

恩,等会,尚言之过早。这小子软了软,脑袋越来越沉,慢慢地滑了下来,最后自由落体到了我的肩膀上,蹭了蹭,耳脆骨和我的肩窝之间发出咯啦的轻响,选了个舒服的地界就满意地不动了。我眼睛越瞪越大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整个过程简直就象被拆解了的慢镜头。象看见一只乒乓球落在台面上让人不由自主地要随着它眼珠弹跳,直到最后滴溜溜打了个转倒地为止。只不过……这乒乓球实在是太操蛋了点,论体积比排球大论分量比猪头沉。

我把肩膀往下挪了挪,这小子的头靠在了座位上。我一口气还没舒完呢,就又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砸了个正着,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劲。

那熟悉的味道又冲进鼻子下面了,我就象抗着面口袋的圣诞老人一样,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觉没有嗅觉的靠垫,不,靠垫都太便宜他了。还是……还是应该变成一陀屎吧。这样这小子靠在一陀硕大的大便上的画面,让我现在想象起来就真的是太他妈有快感了,简直要浑身发抖。靠,大地联合的高总靠在一驼电动大便上还睡得挺啧的……这这这,告诉小储听她会不会要找人拍死我呢?我在心里乐了好半天,乐完了又觉得特没劲,就好象意淫了良久等射完了却无比空虚。

我闭上眼,问自己,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你?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天一点一点的亮了。

终于进城的时候,肩膀已经麻得不行了。整条膀子都没了知觉。这种感觉也不是没有过。但是,不能往回去想啊,你不是已经筛掉了吗?再倒带,那也太不守信用了,没皮没脸的。

所以,还是忘了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什么,什么……

说是这么说,可我还是忍不住稍微歪了歪头,看了看他。

这小子睡得口水都要下来了。真沉啊。眼睛鼻子嘴全放松着,不象平常那么面肌活泼,不是硬邦邦的绷得象块臭石头,就是毛扎扎的倔得象根骆驼刺。

只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眼前的一切就象是暗房里浸泡在定影水中的相纸一样,所有的细节都从无到有地慢慢显现出来……最后定格成这张穷我这一生从未如此仔细观察过的脸,带着完全没有表情的宁静,孩子一样的。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的嘴往下一偏,碰到了他的头发。心里象过电一样地激跳起来,砰砰砰地,一种被冷枪射中的感觉。耳朵里一阵阵的耳鸣,窗外微蓝中稀疏的人影车影灯影都变成了默片,再过了一会,才有各种声响跳进来。车铃铛清清脆脆地碾过街道,大扫帚一条一条地划着路面,有人远远地敲着梆子:煎饼哎果子!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一句话猛地浮出水面,陈升唱的:他不是我的,在回家的路上,他睡着了。

那哥们下车后,我把高力强的头偷偷摆在座位上。又坐回了前面。

因为心慌意乱,敬烟的时候差点没烧着司机哥们的鼻子。赶忙把小金炮的气门给调了,完了轮到自己的时候,又连打了好几下都没打着。操!

这哥们特诧异地看着我:哎,你不刚调了气门吗?

奥,对,瞧我这记性。摇着头,点着烟,没吸了几下,边和这哥们拉着话,后面就猛地醒了。

恩?几点拉?

我看看表:7点不到。

你没睡着啊?

谁说的,刚醒。我伸伸胳膊,是需要舒展舒展,脚疼肩膀疼。浑身都挺累。

高力强也伸,使劲把身体别了别,我就知道他睡扭着了。

哎,辛苦了啊。高力强跟司机哥们打招呼:那什么,先送到光明胡同把我们这师傅撂下来……

别介别介,还是先送我们总吧,海院北路嘉丰园小区。

瞎得得什么,你是不是还打算把这车钱给付了呀?我马上上2号现场呢。师傅,您先到光明胡同完了就直接去西郊工业园。

啊?不下午才试运行吗?我挺惊讶,这小子就这么连轴转啊?

那不得提前调度啊,高力强没好气地说:今,啊不,是昨,昨出了岔子,今可再不能有一点半点的闪失了。

那怎么可能呢?什么事只要是人干的,就不可能保证百分之百正确。我叼着烟,挠了挠脖子,不以为然的说。

哎,高力强居然眼睛里一亮:你也这么想?嘿嘿,我其实也这么想,这小子抓抓头满不再乎地笑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要真出了岔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对不对……不过……

他脸一整,表情又挺认真:事先做足准备工作还是要的,事在人为,这人也要尽力而为啊。

阳光是什么时候跳出来的,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透过车窗侧面射在他脸上,活象塑了一层金。

他的头发乱了。我的眼睛怔了。

赶忙转过脸:师傅,你看哪方便就在哪把我丢下来吧。别因为我这绕路。5C86A2B1FCB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你开过的的人你还不知道顺路绕路?高力强有点烦我了。

对啊。我一拍脑袋,今怎么搞的,怎么把这茬也忘了。恩,不错,是不绕的。岂止不绕啊,还有近路可以抄。

三下两下我就指点着这哥们从小巷里插出窜入,大清早的没什么人,怎么都好办。最后正看着路边越来越多出来耍剑舞木兰扇的老人家们出神的时候,一刹车,到了。

打着哈欠,拍了拍嘴,跟车上打了个招呼:那什么,那就回见吧。

受我影响,这两也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哈欠,挥着手:行。回见。

下了车一关车门。走你的吧,高力强又补了两句:赶紧补觉去吧,我跟黄姐说放你的假。哎,师傅,咱们下面就去……

我一转身,上后面一把拉开了车门,低下头看着他:你饿不饿?

啊?

来碗豆浆垫垫底不,我看着他眨巴了几下的眼睛:我请。

呦,今您来了。好长时间没见了您。三子老远就看见了,热情地打招呼。

高力强笑着点点头:有一主,千年不遇的鸡贼,今自个张嘴说要请客了,头回碰上,难得啊。

千年不遇?我怎么没瞅出来你是一中华鳖精啊。我反嘴就打回去,鳖字还咬的是三声。

嘿嘿,胖子,来得正好,尝尝我们掌柜的新炸的糖果子,才学的!

好咧,嫂子,多才多艺啊,了不起!我手过头顶地高举着大拇哥,三嫂看见了,站在支起的小油锅前面腼腆的笑笑。

你就拍马屁吧你,照死里拍反正她也听不见。

话不是这么说,她能感受到,我这磁场可大呢,往这一站就滋拉滋拉地向外发射信号。地对空,地对地,空对空,岸对舰……哎呦!我把三子塞我嘴里的糖果子拿下来,这烫啊:瞎塞什么呀,我这又不是垃圾桶……

该!高力强咬了一大口糖果子,腮帮子鼓起来上下动着,使着劲很含糊地来了一声。

好吃吗?

恩,不错。高力强好象是真饿了,拿起来一会就吃了个精光,呼噜呼噜地喝着豆浆。完了一伸手,还要。三子三嫂都挺高兴,有人捧场啊。看着这小子撒开欢地吃,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拿来糊墙的一张挂历纸。上面是一匹两蹄扬起的大黑马,毛发锃亮双目炯炯。顶上题了四个大字:万马奔腾。我一直不明白,这明明只有一匹马,写字的人是不是不会数数啊。现在我就了然了,有时候的确意在言外。一匹马也能闹出万匹马的动静,就象咱们高总一个人也能吃出万人大食堂的气势。

那我还能有什么客气的?我觉得自己也饿了,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我咬着糖果子喝着豆浆,开始充分调动起积极性把奥运精神发挥到极致。

更快,更高,更强!

这就标上了。耳朵边依稀三子喊了一声:慢点,不着急,我这有的是。管够!

我是充耳不闻,闷头死吃。豆浆的热气腾上来,让人恨不得把脸埋进去。就是莫名的吃着数年如一日的家常东西,猛地心里一酸,眼睛都糊了。一直吃到再也吃不下去了,肚子涨成一个小山包,转个身都能听到咣浪响。我霍然站起,伸袖子在油嘴上一抹:我饱了!

周围的人都凑了过来:喝,我说您二位这是多少顿没吃过了?

高力强把最后一口填进嘴里,挣扎着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打了个撑得不行的饱嗝,对着一桌子的空碗空碟发了发呆,然后也站起来,得意洋洋地笑了:看这下,还吃不死你丫的!

付完帐,叫住一正要出车的哥们:西郊工业园,去吗?

好啊。那有什么不去的?

我点点头,是,这一趟不老少路呢,比在大街上空兜强多了。

高力强又打了个哈欠坐进去:妈的,吃太饱了,犯困。

该!让你贪便宜,不钱的东西吃起来就是爽吧?

没错!这小子还嘴硬。可看表情我也能猜出他多半和我一样不舒服,那是,没法舒服,吃得都要顶吐出来了。

回见吧您呐!我把车门猛地扣上,对前面的哥们摆了摆手,就转身要走。

哎!后面喊了一声,我又顿住了,掉转头。

高力强把玻璃摇下来了,探出了半拉脑袋。

我走过去,欠下身子:还什么事?

那什么,有件事我早想跟你说,不过,一直也没找到机会。

……,什……什么?我觉得自己舌头有点大。

谢谢你。

啊?不就一顿早点吗?

不是,高力强把脸扭过去,朝着那边的窗外:谢谢你那天救了他。

6

试运行的成功让事业部的精英们一个个脸上绽开了,多少个日夜砸下去了呀。和欧资团的商谈也进行的很顺利,见中插着地安排我拉着他们到各大景点一兜,甚至还往北跑了趟就近的草原。别人高不高兴我不知道,苏三倒真是特别的来劲。时不时地还怂恿我掉队疯跑,弄得现在其他人只要一看到我就自动浮出一个初愈便密患者般的会心微笑,连讲话都挤眉弄眼地搞得象地下工作者是的特神秘。事业部走马灯一样换出来作陪的小子们更是没有一个不拿我开涮的。

阿PAUL,你们家跟班那小三呢?

呦,稀罕,今这连体婴儿舍得分开了?手术成功了?

象这种拎不上筷子的小打小闹我就不跟他们计较了,不是轻描淡写地堵回去就是干脆充耳不闻假装没听见。可有踢完球大家在体育场的洗手间换衣服的时候,有个小子过来笑嘻嘻地问我苏三身上味大不大。我就忍不住了。在包括阿保在内的众人一片哄笑中,我窜起来就把丫踹翻了,拎住这小子的衣领一直揪到马桶圈上,拿膀子压住了他脑袋问他:你信不信我他妈让你变一味最大的?

事发突然,大家都傻了眼,然后才敖叫一声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我架开了。

事业部刚进来的几个年轻点的,急了就想群上,我这队的几位也不是吃素的,大家吵吵起来拉开架势就要对掐。要说还是阿保这裁判当的好,哨一响在洗手间里震人一耳朵,都停下来看着他。

阿保把高举的单臂放下来,拍了下手,一摊,环视众人:各位,没说哪来的笑呢?是不是?你,指着被我踹翻那小子:也嘴太欠了点,你,指着我:也手太快了点。得了得了,一个公司的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杠上了两败俱伤,有劲吗?

众人想了想,也是,换上衣服,一哄而散。

被我踹倒的小子最后一个出去,走过我面前时,也不看我,只对我竖了竖中指。

我也不含糊,左臂窝起来,右拳头一拳砸在肘窝里,腮帮子一梗。

好了好了,阿保过来一把就把我手打掉了:我说你还有完没完。

我一言不发地靠在墙上,一抬脚,把鞋又套回去了。然后拎起球兜冲阿保一挥手。

阿保也不问,点了点头,跟我一起重新回到球场。我们俩又踢到了大晚上,我攻他守。直到天黑,实在抬不起腿了,才一起倒在球门里躺在微湿的草地上四仰八叉地象两具尸首,抽起烟喘息。

炮哥,阿保问我:你这是来真的了?

我就问: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呃……阿保就被我问愣住了,抓了抓头,想词。

我又问:你说,怎么算真的?怎么算假的?

哎,可也是啊,阿保摸着下巴琢磨着:……那什么,我觉得吧,丝,要是有一人,你一天到晚都想见,完了一吵架你比跟谁吵都上心……要是有这么一人,那可能就是真的了。你说是不是?

我往上高高地喷出一口烟,没吭声,心里把他这话过了几遍。

阿保点了点头:恩,我看你这样,就是了。

签投资合同之前的最后一步,是高力强和事业部经理带队陪着欧资团去趟香港。苏三居然磨着没跟去,我看着她甩着大空手连行李箱也没有拖就那么高高兴兴地跟大家一块去机场完了跟人挥挥手挺自然地站在我旁边就傻了。

你……你不去?我指着海关有点懵。

她脑袋晃得跟不浪鼓是的只笑不说话,然后溜到外面去了。

高力强过来说苏三跟胖团长请了假,说有事要办。我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能点点头听着。高力强又跟我叮嘱了几句,说陈向阳一出关就让我跟他打手机。

陈向阳是打上说了还有1天就完事,可这一来二去的三个十天都快有了,还没结束。也不知道周旋的怎么样了,我曾经问过高力强,他也是直恼火,说打电话过去老关机不说,好不容易打通一陈向阳也不说什么,只说马上就完。出于回避原则,高力强还不太好打电话问别人,只旁敲侧击地打听了打听。可事务所的专业人员一个个打着官腔,只说报告出来就见分晓了。高力强也实在没辙。因为能打通的时候都是半夜里,本来就辛苦还要吵着他的觉,高力强后来也就不打了。

可我眨巴着眼不明白啊,奥,陈向阳一出来那第一个还不就是打电话给你吗?

高力强看出了我的意思,小声跟我解释:他这人太要强,我怕他真出了点什么状况也不肯说,不想让我插手。你也知道,我现在要干点什么,他都会跟我急眼。

我低头嘬烟,点点头,看着脚面:那行,你放心吧,有什么事我一定跟你打电话。

嘿嘿。高力强笑了笑,在我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耳朵边是大厅里嗡嗡的人声,象海浪一样此起彼伏。还有广播的声音,挺甜美的公事化口吻播报着前往香港的客机多少多少号将在几点起飞,在多少号登机口,请还没入关的乘客抓紧时间办理登机手续……忽然想起以前拉一话痨上机场,说登机前屎急,拿张报纸猫厕所里就忘了点了,结果查牌的时候被机务人员到寻找,整架飞机就因为他的那场屎耽误了半个钟头。这哥们说到这还挺得意地笑了……一直向前的那个人影越来越小,最后拐进门里消失不见。

又点了根烟,仰望着顶上硕大的翻码显示屏,直到那排飞往香港的条目全哗啦哗啦地翻成了黑色,我才把剩下的烟嵌进堆满碎石子的烟灰桶上层,转身往外走。机场风大,没到门口我就觉得身上挺凉,把衬衫领子往上一竖缩胸勾头地,心里不知道怎得就哼起了带手铐的旅客中的那首驼铃。

送战友,踏征程……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

一路多保重。

苏三在车上等着我,我也没和她说什么,点了点头,径自往回开。

一路上我沉默不语,苏三无聊了就摆弄那几张CD,翻开了半天,选了一张放进匣内。我没在意,可过门一响,我就把它掐了。

苏三不解地看着我。

我吸了口气,胡乱地笑:那什么……这个不好听,换别的吧。

闹。苏三又把它开了开来。笑道:好的!我,喜欢。

我又伸手掐了:不好。

苏三不笑了鼓起腮帮子看着我。我摇摇头:真的,真的不好。

外?她拉着个长音睁大了眼。

呃……你又听不懂。我终于想了个理由。

把特,我,可以,踹。她翻着手,耸起肩膀。我知道她要踹,就是要试试。这丫头对什么都好奇,什么玩意她都要踹。而且依她这什么都要按自己脾气来的性子,你要想不让她踹,她还就非踹不可了。

我颓然地松开手,重新两手扶盘。699252C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苏三挺高兴,帮我点了根烟塞在我嘴里,又自己点了一根。然后伸手按下去。

这歌我听了不下一百遍了。越听越象受折磨,从内往外,再从外往内。可人就是贱,越是折磨还越是要听。只不过是背着人,一点一点地被它蚕食掉。因为它是一日丧命散含笑半步颠,越听人越虚,不再象条汉子,倒象是块豆腐,一碰就碎,招架不住任何来自帝国主义的铁拳。

也许是我不懂的事太多,也许是我的错。

也许一切已是慢慢地错过,也许不必再说。

苏三的脑袋慢慢地靠了过来,她的烟和我的烟纠缠在一起,无间距地打成一片,弥漫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

过了会大叫:这个,我懂。DON’T BREAK MY HEART 。

我点点头,我当然知道。你肯定懂,不懂的人是我。嘴上说:那是,你多棒啊。

苏三拍了拍手,笑起来:棒!指指胸口,然后想了想中文该怎么说,掏出字典来,查了一个词看着我犹豫着说:别,打,我,心?

没错,就是这个。我闭了闭眼。说的真好。

打?苏三见我没反应伸出手来晃成一把扇子:找抽?她见过路边有人掐架,听到这个词,觉得挺好,自己就老踹来踹去地说。

对,我说:就是找抽呢。

此后数日,每在一起不说话的时候她就老哼起这歌,她是真喜欢,我是真难受,如影随形摆不脱甩不掉。到后来既使有事干,无论是骑着老破车驮着她在胡同里乱串,还是在街边看斗棋斗蛐蛐斗鸟斗鸡,又或者举着冰糖葫芦山楂糕蹭不要钱的票友唱曲,上公园逛团簇锦荡舟踏桨看老年秧歌队甩起彩旗……我这耳朵里随便在哪都只有这个背景音乐。天地悠悠。青是山来绿是水世界,那是对苏三。对我,只是飞舟似箭离险境劫后余生。

独自等待,默默承受,喜悦只是出现在我梦中。

我想老猴其实说的不对。

喜欢不象虎口脱险。喜欢,应该是癞蛤蟆上公路,愣想冒充吉普车它。

没什么事,休息日我就陪着苏三到去吃小吃,不过得按她的习惯AA,看小玩意逛旧货市场。带她去三子那喝豆浆,就按我的习惯BB了,就是都我付没她什么事。苏三喝完了瞪着眼说,如果放到她老家去卖,一定比最好的牛奶麦片都受欢迎。他们管那玩意叫木湿粒。

三子听了这个激动啊,差点没晕过去,立刻就吵吵着要找我们街坊卦摊的祝瞎子给写一副对联:祖传豆浆拳打木湿粒,正宗油条脚踢汉堡包。横批:国际友人人见人夸。

又叫上老猴,三人一起轮流蹬着三子的板车,到城乡结合部附近的老字号炸酱面馆搓饭。让老猴叫上他那位,老猴还是那张扑克脸:瞎操心什么。苏三趁老猴蹬车的时候悄悄跟我说,老猴是她见过的最慢的猴。我一听,就觉得她这人虽然词汇量不大丰富,形容词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不过毕竟还算懂事,知道把我归到人那类里,没归到灵长目去。

老猴后来说,这女的还行,就是舌头不太利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回头到你妈那,老太太性子急,别把她给憋死。

我脸一红,说:胡吣什么呢你,她就是一朋友。

老猴沉默了一会,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能早点定下来就定下来吧。晃悠来晃悠去的,时间可就全耽误了。

我就也回他一句:瞎操心什么。

老猴就不言语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堵他,但是我能怎么样呢?就象小时侯扛着绑着面筋的竹竿去粘知了,静静地守在树下面,听到一片的蝉鸣。好容易在树叶里望见了,一竿子悄无声息的过去,屏息静气,可拿下来,只不过是个空壳。一只知了在地底下蹲十五年,才能出来放风七天。王宝钏守寒窑也就这样了。生命都是自己的,想怎么浪费就怎么浪费,这是我唯一可以自由支配自己说了就算的东西。

不过我没想到,还真有人愿意在我这块不长庄稼只长草的自留地上插上一脚。有一天,苏三终于又问我了:PAUL,你,几层?

几层?千层啊,那我哪数的过来啊。我把正打算往嘴里送的千层饼仔细端详了一下说。

闹。她摆摆手,指指上面:这个,几层?

这我还真没想过,眨巴着眼说不上来。

你,喜欢,我,吗?她指指自己。

还行。我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辣悟吗?她挺认真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摇摇头。

嗖。苏三的脸看起来有点失望,不过她又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不能骗你,我也不能骗自己。所以对不起拉苏三,你要是因为这个就再也不搭理我了,我会有点难受,不过过一阵也就没事了。我心里说了一大堆,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外?苏三又问,挺好奇的样子:我,不好,吗?

不是,跟你没关系。我抓了抓头,该怎么说呢?

我指着千层饼对她说:这个,我的心。哈特。我咬了一大口:这口是给我妈吃了。又咬了一大口:这口是给我哥们们吃了。你见过的,老猴,三子,还有其他人。听明白了吗?

苏三皱着脸琢磨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我手里剩下来的半拉饼说:这个,我的?

闹。我说,接二连三地咬下去嚼巴嚼巴地全咽嘴里了,吃得太干又赶紧喝了口茶。

苏三不解地看着我。

最后我把桌上的渣也拍在手里吃了,只唯一留了一粒芝麻下来,拍着肚子里的牛黄狗宝说:整只的是没戏了,现在就剩下这么大。我也没辙,自己还要凑合着过。你说,你还要不要吧?

这下苏三明白了,就再也没说话。

分手的时候,她在我嘴上奔了一下,眼神竟然有些沮丧。

拿出一张条来,按上面她查好了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PAUL,我,来,晚了。下,吃,前,记得,告诉,我。

我有点怔住了。看着她愈行愈远的背影,我才想起来,这是她跟我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61

那天以后,苏三再也没来找过我。

我有点怅然,少了她那点怪腔怪调的三字半,少了她哼得荒腔走板的歌,好象日子变得更加得让人无法忍受。我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不是我陪着她,竟是她陪着我。有她在旁边活泼着,心里再沉再闷似乎也还能撑得过去。一眨巴眼又快到周末了。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兴奋地揉着给风吹红了的鼻子说着七层天的样子,还有上从茶馆里出来垂头丧气的背影,这种感觉就来得份外强烈。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挺矫情,算了,忍一忍,什么都能过得去。我叹了口气,正心里盘算着回去租多少本全雍的书好打发时间呢,黄姐的电话就来了。

今一大早就上环球了,说是安排最后的午餐,我等她电话一直等到这会。

王炮,赶紧叫上大林上我这来保驾,跟小储打个招呼,就说我得把大林多扣会,算加班吧。动静别太大,过来再说。

我知道黄姐的意思,新来的小郑可一直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地都支棱着耳朵呢。

我小声问:怎么拉?出什么事拉?

也没什么,你过来把陈总送回去,他让人给灌趴下了。

我立刻跟小储传达了黄姐的意思。大林现在已经借调到人事部去了,因为公司有个不明文的规定,两口子不能在同一个部门里。陈总最近不在公司,由他分管的人事调动都没签字呢,所以大林还不算正式转过去,黄姐依然是他的分管领导。小储跟大林打了电话把他喊下来,我抄起钥匙就和大林直奔车场。

路上还和大林开玩笑:哥们吃了胃药没?别给咱部脸上抹黑啊。

大林仰天一笑说:你小子就说风凉话吧,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叹了口气说:唉,不想去事业部,或者下面的公司搞市场,就是怕应酬。

我笑:要是哥几个都练成六脉神剑就好了。

到了环球的餐饮大厅外,就见陈向阳垂着脑袋坐在休息椅上,黄姐正给他顺着背。

看见我们就点点头,柔声问陈向阳:陈总,让王炮先送你回家啊,好好休息。这段可真累坏了。

陈向阳没什么反映,那样子是真难受啊。

王炮,陈总就交给你了。刚吐过,回头让他多喝点水。大林,跟我进去,小范和财务部的几个还顶着呢。

黄姐,我说:这样行吗?

黄姐爽然一笑:你还操这心啊,告你,甭管行不行,我要发个狠也能唬住几个。

这倒是,酒桌上凡敢端杯子的女的,那都是不能小觑了的。这是个大家心里都明戏的江湖规矩。黄姐的量我不知道,不过看样子今这是要摆出空城计,弹杯退曹兵拉。黄姐和大林帮我把陈向阳搭起来,跟我摆了摆手,就转身进了大厅。

我拽着陈向阳的胳膊,搭着他向前,背后厚厚的皮垫隔音门一开,放出一片热气腾腾的喧哗,碰杯声,碗碟声,高声说话和笑闹声。象猛地从阿拉丁神灯里放出来的怪力士浮在半空中,然后随着门关上的一声砰响,又缩回灯壶,一切只是个发散出来的幻象。

真实的是我身边的这个人,死沉的向下坠着的身体,凌乱的胡茬,呼吸中的酒气,还有让人叹气的疲倦。我摇摇头。

陈向阳,来,喝点浓茶解解。

我把陈向阳的头支在沙发扶手上,往背后塞了几个靠垫,给他灌了几口,然后抹了把汗。

刚先送他回他自己的家来着。出了电梯,从他裤兜里摸出钥匙,插了半天没一把对的。问他什么,都是嘴里咕噜来咕噜去的,一咬牙,再下楼,继续开,直奔高力强家。这回就对了。

天开始热了,稍微动下就一身的汗,折腾到这会,把他搁在沙发上,让他躺平了,看着他沉沉睡去,才算消停。

还有点什么事呢,我一想,对了,烧水。

到厨房烧了壶水,翻出柜子里的茶叶,酽酽地冲了一大碗,这才给他喂下。

放下碗,恩,应该还有一件事。有人还在远方巴巴得等信呢。

热……陈向阳下意识地手扒着领口往外乱蹬腿。对,是热,我满屋子找空调的遥控器,最后终于找到了,按下键,扭头安慰他:马上就凉快了啊。

冷气慢慢布满整个客厅的时候,陈向阳终于安静下来。

我到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抬头看见两只漱口杯里各放着一只蓝色的牙刷,拿起来摸了摸。擦手的时候也顺便在两块一模一样的蓝色毛巾上都抹了抹。

不行,还得再洗把脸。扭开水笼头,水声哗啦哗啦地泻出来,溅在衣服上,我干脆把脑袋也伸到水底下冲了冲,完了前后一拨拉头发,象鸭子一样地甩了甩。大镜子上被我甩得全是水,我伸手一抹就糊成了一片。镜子中的自己看起来挺陌生,那些水一条一条地从他的脸上爬下来,就象一些透明的小虫。

冲完了头,觉得人清醒了很多,出来在客厅凉快了一下,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黄姐,已经送到了。

还行吗?

还行。

陈总是一个人过的吧?黄姐好象离开了喧闹的背景,估计是出来了,问。

啊?我搓了下手指,牙刷硬毛的触感还留在上面,含糊着说了句:应该吧。

那你留在那照应一下。明我要去公司加班,环球的房都结了,陈总的东西我给他打包带过去,你明过来拿了带给他。

好。我点点头。796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黄姐又叮嘱了我几句,我说:黄姐,你放心吧,我虽然不会照顾人,可也不会掏一手电筒让他顺着柱子往上爬呀。

黄姐给我说乐了,笑声还没停的时候,我就见陈向阳爬起来往洗手间冲,赶忙说了声:又吐了,就挂了电话。

给陈向阳顺着背,耳朵里是一声声的干呕。估计不是前面已经吐完了,就是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干呕是最难受的,抽心沥胆。

我递过水让他漱了口:好点没啊?

他坐在瓷砖地上抱着马桶直着一双红眼睛不说话。

叹了口气,我嘟囔着:看看这总当的,多没劲啊。绞了个热手巾递给他,也不接。大约胃里还在翻腾,脸憋得通红。我摇摇头,蹲下去帮他擦了把脸。刚想站起来,就被他一把拽住了,低声说:你别走。

我不走,黄姐让我看着你呢。我去扒他的手:你松手啊你,你不松我怎么搓毛巾啊。

你别走。声音哑哑的象嗓子眼里装着砂轮。

我不走。我看着他,他这样可真憔悴啊,眼眶都陷下去了,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就是有点咬牙切齿的劲。我还真从没见过这样的陈向阳。得,喝高了的人你不能跟他较真啊,我拍了拍他的手哄小孩一样地说:快,松手啊,我再绞把毛巾给你擦擦脸。

你别走。还是这句。

嘿,我都乐了:你还有别的词没有啊。我强行半站起来,看他依然不松,我就想笑说:你别耍赖啊,那有种你就一直别松,有种你就站直喽说话。可话一出口,就吓了自己一跳,怎么这么冲,而且居然……一点都没笑出来。

陈向阳一使劲,真的摸着墙自己站起来了,手还抓着我的膀子,抓得紧紧的。

我就笑了,恩,这小子还能听明白话。看着他那倔样,心里挺软的,软得有点象刚发好的馒头,一摁一个坑。

行!我点点头,转身搓毛巾,下着大力气,把水开的烫烫的。完了在手上颠着,就拽过陈向阳的脖子给他使劲呼噜了一把,笑:其实你表现算不错的了,以前我有一哥们喝高了跑到自动柜员机上插进电话卡去取钱,完了没钱出来,就手就把人家机器给砸了……

我喜欢你。陈向阳忽然两只手用力揽住了我,话好象是用气声喷出来的,下巴搁在了我肩膀上,力道太猛,以至于把我推在了盥洗盆旁边的墙上,背顶上了冰凉的瓷砖,身体之间完全没有了间隙。

有N秒钟,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笼头里的水汩汩地向外流淌着,耳边是一长一短的鼻息,心里是一高一低的急跳。

你……

我舌头打起了结,只能张着大嘴,浑身僵直地站着。

好象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哭了。

肩膀上有湿湿的几下,热热的,可溅在我的心里,很凉。

知觉终于回到了中枢神经,手抬起来要推开他,却觉得被更用力地束紧。

嗓子发干,声音冒出来时也很嘶哑,哑得甚至也只剩了颤动的气流:陈……陈……

……陈向阳……

过了很久,背上传来似乎失去意识的声音,嗡嗡的低响:文薛,文薛。

蹲在院子里抽完几根烟,远远的天上打了几个旱雷。天晚的迟了,大太阳依然照着,可灿烂的阳光下就会撒阵急雨。我躲进门廊上,在台阶边上蹭了蹭脚底的泥。把手里的空烟盒捏扁了再摊开来,玩了一会,然后觉得想好了,才扔掉烟壳拨了已经在心里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一接通,我就吸一口气开始滔滔不绝地放连珠炮:喂高总我王炮陈总那已经了帐了报告应该出来了虽然我没问不过看黄姐的表情不象是有事其他一切都好刚把陈总送回家他喝高了……

耳边响了个炸雷:什么?陈向阳滴酒不沾的人……

还行没怎么闹现在睡得挺好。

这口气终于用完了,可憋死我了,然后用平速说:你放心,黄姐让我盯着呢,等他醒了我再走。

高力强在电话那边长嘘短叹地也没什么辙,过了会说:那什么,王炮,他醒了就告他我等着他电话呢。还有……恩,麻烦你多照应一点,帮我。

点点头,看着院子里的太阳雨,刷拉刷拉地打在地面上,一条水线就在结尾溅出一朵小水,我笑了一声:行啊……那,你那什么时候结束啊?

唉,高力强叹了口气:快了……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然后顿了顿跟我说:你知道吗?苏三……给遣回去了。

什么?我失口喊了一声。

你,唉,我也不知道跟你怎么说……那谁知道她请假说有事要办,是跟人上广场上扯条幅去了呢。高力强在那头挺心烦意乱地说:礼拜天的事,昨上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在新加坡了。我……我想我总该告你一下。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原来礼拜六那天她问我那些不是随便问问的。

你……你也别太难过了。高力强安慰我说。

原来那个奔,就是最后的告别。

我闭了闭眼,把什么东西给干咽下去了,说:没……没事。

王炮。

好象自己还笑了一下,说:嘿,我跟人家……本来也……没什么。

王炮……

还有事吗?没事我可就挂了啊。我抓住领口松了松,呵呵地咧了咧嘴:这话费要是超了标,谁给我报去啊。

那头还在喊:王炮……

我按了挂机键,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它,的的克莱茵蓝啊。

原来所有的事,不管对谁,都是也许怎样而我又能怎么样。

漫无边际的无力感。

就象太阳底下的一场雨,随时都可能被蒸发掉,转眼间就消匿得干干净净。

不,也不是所有。藏在蓝中的名字是忘不掉的,也许因为把那个名字也涂成了蓝色吧,所以任谁都看不出来。

我下意识地在身上一通乱摸,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才看见脚边的空烟壳。

操!

无奈地出了口长气,抬起腿来一脚踢飞,然后再咬着牙向前一窜,也钻进雨里,飞快地向离这最近的烟店冲去。

62

打着方向盘往回开,心里挺高兴。刚一进部里,就能感到大家的轻松和愉快,这么长时间以来,压在众人心里的一个黑影总算去除了。

黄姐他们还在公司加班,整理拿回来的资料,把一个一个的档案盒放到资料室里…

大家问了问陈向阳的情况,我让他们放心,然后说了声你们辛苦了拎着陈向阳的旅行袋就要走。

王炮。黄姐忽然喊住我:高总来了电话,说打你手机不通,留了短信,让你回头去秘书台听。

哦。我掏出来看了看,没电了,说了声好。

路过超市进去买了点东西。高力强家的冰箱空空如也,昨夜里肚子饿了打开来想弄点东西吃都不行。只好灌了一肚子的水。

昨天夜里陈向阳又折腾了几回,别的也算了,就是拉着我说胡话让人有点尴尬。虽然知道他认错人了,但手还是被他握得光想缩回去。可一挣开,他就喊,不依不饶的跟小孩一样。没咒念,后来就把袖子给他抓着,还往他手里填过拖鞋,钱包。一开始都能着实安抚一会,可时间一长,他觉得异样了,就一把甩开,手在空中乱抓。不理他吧就睁开眼来看着你,过了一会眼睛就瞪红了,我就象受了蛊惑,不知不觉地手又伸过去,得得,抓着就抓着吧,爱怎么抓怎么抓……时间滴答滴答地走着,我开了电视,就靠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边看节目一边有一答没一答地接着他的话茬。

文薛。

诶。

文薛。

恩。

……我喜欢你。

噢。

我……我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真的?那你们家存折放哪了?

……夹……书……里了。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地笑,仰着头,看着天板,笑了几下就失声了。就是这个地方,第二呆这了。距离上,中间已经是过尽千帆。

陈向阳渐渐地没了动静,牢牢地握着我的腕子,火热火热的。慢慢地呼吸均匀起来,我看了看他,睡得挺安稳了,脸上红红的。虽然不是以往清洁齐整的模样,但更符合一个睡眠中懒沉的造型。

我心里一跳,不敢多看,努力地把注意力转到电视上。换了几个台,看到我偶像李明启正在出主意怎么虐待那俩小丫头,就立刻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再后来我就也盯不住了,把陈向阳的臭脚往里推了推,头靠在坐垫上着了。

一觉睡到过了晌午,还是被陈向阳一脚踹醒的。晃了晃头,才想起来在哪。看了看,他还睡着,打着小呼噜那叫一个香。

把手轻轻抽出来,揉了揉肩膀。上洗手间,抄上不管是谁的牙刷毛巾洗漱完,出门打马直奔公司。

本来去的时候还有点担心,别去晚了,黄姐他们都已经走了。

现在看来真是多余,而且众人一扫阴郁的情绪感染了我,恩,看来陈向阳的做法也不象高力强说的那么傻瓜呀。还与清白的感觉还是很鼓舞士气的,不然大家都象好长时间没晒的被子,胭脂沾染了灰。就只一样,他自己的下巴都累尖了。

停好车,跑到门口往身上一摸,才发现没拿钥匙。操!

只好敲门:陈向阳,陈向阳……你也该起了啊。

门吧唧一下拉开,陈向阳穿着汗衫沙滩裤站着,脖子里搭着块厚毛巾,湿了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样子看起来象年轻了十岁。

我怔了一下,嘴上说着废话:咦,醒了?

恩。他好象心情不太好,垮着个脸转身进去。

我也进去,把门关上,扔下旅行包:你的东西,黄姐帮你收拾的,都在这了。

奥。

怎么拉?头疼?我把从超市买来的东西拎进厨房,往冰箱里放,边说:头疼正常。要喝点茶不?饿不饿啊你?我买了点吃的,方便面,水果,饮料还有盒饭。可不是你不爱吃的那种啊,是放微波炉里一热就得的那种。B339588D1A522DA5AC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以为你回去了呢。

我上公司了,大家在加班整理资料呢。都问你好。

走出来,发现他又躺回沙发上了,不过两只眼睁得大大的看着窗户外面。

还困啊?那什么要不吃完了再睡?我笑,掸了掸身上的土:瞧今这天气,出门就落我一身灰……

恩,是挺热的。

还好吧,你是不是酒劲还没下去啊。那什么,我借你洗手间洗个头啊。

借?你借了还还啊?

又是这句,恩,一般第二天醒了的人都没什么好气。径自进去把头伸到莲蓬头下面,扭开水龙头。滋一声,立刻被激跳了起来,操!冷水!

啊,不对啊,今天温度降下来了呀,这小子怎么还洗冷水。那张从昨晚上就一直红到现在的脸。

胡乱抓了毛巾在脑袋上擦了擦,出来就问他:陈向阳,你是不是哪不对啊?

我伸手就在他额头上一摸,滚烫。

一巴掌就把我手打掉了,低喝:别碰我。

我一愣:陈向阳,你发烧了呀……夷,怎么这空调还开着。我到找遥控器。

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我扒拉着桌上的报纸,又翻了翻茶几里的果盒,放哪了呢?

是不是同志?

我正绕着沙发踅摸呢,忽然就停住了。啊?

陈向阳。我看着他,他看着窗外,外面正在下砂。过了一会。

我嘿笑一声,说:你是不是还在说胡话呢?

终于找着了遥控器,对着空调一按,然后就一拉裤脚蹲在他跟前:你们家有温度计吗?有药没?要不,咱去医院看看?

我笑着和他打商量。

他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

实在忍无可忍了!

我跳起来抄起车钥匙,掉脸就走。滚你们的是不是吧,原来上在医院里讨论的就是这个。我是不是关你们他妈的什么事!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别的不知道,但没你们我就肯定不是!

伸手去拉门的时候,陈向阳已经跳起,窜了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我,两只手钳得紧紧的在胸口上勾住。

我立刻象被点了穴,整个人变成一根木头。

又是背上传来的嗡响,又是那句:你别走。

你……我腾得火起,你还有完没完啊,胸口起伏着,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你撒手!

你别走。他急促地说,脸贴在我的背上,灼人肺腑的滚烫。

你弄清楚,我是谁?!!!我大吼。

我知道你是王炮。他说:我知道。声音起伏得太迅速了,简直有些哽咽。

就象有刀子扎了我的眼睛,脸猛地就皱起来了,心里有点隐隐的疼。

喘了口气,把那阵紧缩忽略掉,努力地调整语气,我尽可能地很平静地说:陈向阳,你松手,你看你都烧糊涂了吧尽说胡话。我不走,我带你上医院……

背后没有动静,只有激烈地鼻息抽动的声音。

我声音更加柔和了,哄着他:……好不好?

不好!他忽然爆发出一声,震的我耳朵都聋了:我没说胡话!

我不是你那个文薛!我勃然大怒地暴喝:你撒手!我让你给我撒手!我伸手就去抓住他的手,用力把他的手指往外扒。

这小子扣得死紧的,使着大劲地跟我较上了。

我来回挣扎着:你不撒我可对你不客气了啊?!

一扭身就把他往后砸在了门上,继续掰着他的手,一边侧头瞪着他,喝道:你撒不撒!

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湿湿的,是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激动:……王炮,你别再动了。

我一怔,猛地感到身体在一起的地方有了变化,就僵住了,心里狂跳,过了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那你……还不放开我?

他张着嘴想说什么,但还没说,眼泪就要上来了,喘了一下闭了闭眼忍下去,再睁开就死盯着我说:你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对吧?

……废话!我不敢看他,又不敢动,眼睛看着门框上的木纹,但他的表情全在余光里。

他忽然一只手往下一探:你还说你不是?!!!

他激动地喊出来:我对你跟你对我是一样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就象被人看穿了心底隐藏最的秘密一样,暴怒!再管不了许多,一肘子顶到他胃上,捏住他的手腕一转手就把丫周在了地上,扑上去一只膝盖压住了,拽着他的胳膊就一别。全程动作完全不经大脑反应般地流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之制服。

你想干吗?他疼得在地上挣扎,也不知道是因为胃疼还是胳膊被扭的疼。我这招改良喷气式虽然没有夺命剪刀脚的威力,但也是常人不能小觑的。

你想干吗?!!!我瞪着眼反问回去,气得一张嘴都能喷出一长串火焰来,一身的汗,整个人就象一只暴走的哥滋拉。说不清楚是什么火。

他不动了,过了一会,慢慢转过来,努力地仰起脸,用一种看起来有几分熟悉的茫然表情费劲地说:不错……那天,你也是这样……我看见你,了很大力气才分辨出你是谁……

啊?我有点愣,手上不由自主地松了劲。

你也是象现在这样……顶着我……我有感觉……你……直了……

什么叫五雷轰顶?

我松开手,整个人就跌坐在地板上了。

那天。

那天。

好象是有同样的一出,同样的扭计场面,同样的……这张脸。太遥远了,想起来有些模糊,辨认起来就更加模糊。

第一看见陈向阳,他神色匆匆地站在鸿运大厦楼下。一坐进副驾位置,就说上机场。

他是先留意到我支在计价器旁边的行运执照上的照片,才咦了一声扭过脸看着我。

此后这张脸就一直盯着我的侧面,无论是在车上,在饭桌上,在盥洗室,在商场,在草地上,在赵家湖,在他家,在我宿舍,在火场上,在病床旁……一直这样地盯着我,跟第一没有两样。

可是,可是……有哪不对呢?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想,川流不息的画面,慢慢地聚焦成眼前唯一的这张脸。

冷汗直冒。

我不管你是不是,我就是越来越……他双手支地地坐起来,把头埋进了膝盖,痛苦地抱住腿。

……越来越管不住我自己……我……我不是没想过躲开你的,我也试探过你好几回,你也说你明白……我以为你真的明白……也可能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了,越想管就越管不住,我管不住……

他说过,你就当是为了我,他也说过,我长得象一个朋友,他还说过很多话,太多了,想不起来了。他从来没跟我红过脸,他总是微笑着,他经常莫名其妙地脸红,他总是欲言又止,他……从一开始他就对我一直非常之好……

原来不止如此,原来不止如此。

不,不,陈向阳……我伸出手象要推开一切,除了心慌意乱还是心慌意乱:你……你说过,你需要的是友情……

我以为我是这样想的……我真的以为……但是慢慢的……就不是了……他的声音嗡身嗡气地传出来:你对我……那么好,我就是不见你把自己关起来我也……我忍不住,我没办法……

不,陈向阳,我心里有个声音狂叫着,这,错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那天也不是冲动,我是,我是……终于想起来了,终于!

我一拍脑袋,这误会闹大发了:你误会了,你误会我了!哈,哈哈!

我仓皇地笑了两下,比哭还难看,:那天……我……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那颗头拎起来,冲着他的眼睛大吼一声:那天我……我是给尿憋的!!!!

63

苏三跟我说过,有个吉普赛女人叫卡门,她最棒的一句名言就是:男人不过是一件消遣的东西,没什么了不起。

我当时听了还很不以为然,说:消遣?怎么消遣?一大老爷们怎么消遣?再说了,这男人怎么就成一件东西了?

对!苏三看我拉下脸,就拼命点头,说:男人,不,是,东西。

嗳?你怎么说话呢?我们男人当然是东西了,靠,我都被你绕进去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男人的确是件东西。

是东西,放错了地方,用错了地方,就会闹笑话。

不仅如此,竟然还可以钝器伤人。

都说男人是用土做的,可以抵挡住无量惊涛,也会……消融于一滴细泪。

所以当我吼出一嗓之后,看见那双瞪大了的眼睛里终于怔怔地迸出一颗水来,我就哑然失声了。

陈向阳抬起手来迅速一抹,象是觉得很丢人是的,把头扭到一边,胸口起伏,忍得浑身都在发抖。

抓住他领口的手慢慢松开,揪住了自己的头。

想笑着告诉他,不用这样,昨我已经看见过了,喝醉了和生病的时候人最脆弱,流点马尿不算什么。但是张嘴也说不出话来,声带好象被谁借去用了还没还来,又或者有人拔了我舌头上的小插销,就象孙敬修老爷爷说的那样。

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这会这真话好象也变成了虚的,实实在在的是你的感觉你的触觉。

我又该怎么告诉你现在的我和那天的我已经不一样了呢?如果这原因最终能归结到这东西上,那我上面长着的脑袋和心又是拿来干什么的呢?7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上一和这一,我低头看看自己,男人的东西真是太可笑了,有时候可以拿来当成一个借口,有时候却连其他借口都让人找不到。

一句话,怎么证明?真真假假的,怎么分得清?

再想下去,连我自己都糊涂了。难道自己没有心跳过吗?难道那些为之癫狂的念头都是虚妄的吗?如果是真的,谁又在乎当初呢?换做是我,会不会也会觉得这个理由拿来的太过无稽了呢?

我低着头想来想去,心里一会想笑一会想叫,种种头绪绕在一起,象草藻纠缠的池塘淤出一腔沼气,随便来点火就能点着。

我看着陈向阳,他也刚好正看着我,双颊充血,表情变幻,眼神越来越乱。

我斗然跳起,想起来了,这小子还在发烧呢。

估计是受凉了,又太累了,这个天九成九是暑热感冒。这个我得过,我妈说的要多喝水。我冲到厨房端出水来,递给他。

他盯着水杯研究了半天,就是不接。

喝……喝点水,完了我带你上医院。

沉默。

你要是不想去,也……也可以先量量体温,咱吃点退烧药,别硬抗着把脑子烧坏了。

他还是不说话。

陈向阳,我小心翼翼地说:你这是何必呢?干吗要和自个的身体过不去呢?

离的近,我都能觉得他呼吸的热度。不敢伸手碰他,凭直觉估计是烧得不清。

我咬了咬牙:行,怪我。这事都怪我,还不行吗?……你……你就是气我,讨厌我,我给你赔不是,实在不行,我不干了不出现了不碍你的眼,你眼不见心不烦的……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委屈了,是啊,还是走吧,等这事一完,就闪人吧。

陈向阳的眼睛霍然抬起,又不看水杯了,改研究我了。

……但你今好歹再听我一回,你……你不心疼自个可有人心疼啊。这话一出口,我连杯子都有点拿不住了。

陈向阳一眨不眨地瞅着我,过了会接过杯子咕咚咕咚把水灌了下去,然后就咣档一声连人带杯子倒地板上了。

啊?

我赶忙上去一伸手,果然这小子胳膊都滚烫的。他就开始拳打脚踢,不过可能因为太虚了没什么力气,虽然如此也把我吓得够戗,这是怎么拉这是?别是撒痍症了吧?

陈向阳,你……你可别吓我啊?我手忙脚乱地招架,试图按住他的手脚。

他扯着自己胸口的汗衫乱拽,急喘,身体一会蹬起一会蜷缩,嘴里使劲地喊着:啊!啊!啊!

陈向阳!陈向阳!

没碰到过这种事,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后来想起来该去打电话,可手上不敢松,怕他误伤了自己。慌得乱喊:稳住稳住!嘘,嘘,稳住!别激动!你别激动!稳住!嘘!

慢慢地,慢慢地……他不怎么挣了。

等他稍微平静一点了,我才发现自己揽着他,象揽一个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心一跳,差点松手当热山芋一样抛出去。

陈向阳终于哭出来了。他把头埋在我肚子上,呜咽的声音嗡声嗡气地传出来,震得我肝都颤了。手上使着劲,捏着我的胳膊。

我一言不发地给他顺着背,过了好半天,才说:别忍了,哭了就哭了吧。这……这也没什么呀。

你干吗对我这么好!他忽然推开我闷喊了一声,伸胳膊在眼睛上倔强地一抡。

恩?我愣了愣。

我是个GAY!他一拳头砸在地板上:你为什么一开始就不在意呢?

我心中猛得一震,是啊,为什么,难道……真得因为我也是吗?我也是吗?

几个起伏,依旧一片茫然。

如雾锁横江,云封众山。

是,我点点头:也许你说的对……可能……可能我……

心里有个声音说,不行了!

我甩甩脸,大吼:我也是!我他妈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我一连串地喊出来,一声比一声高,到最后觉得连喉咙都要撕开了: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没有?!!!

有人扑了上来,堵上了我的嘴。

身体是烫的,嘴倒是冰凉的。

脑子里空白了,心倒是明白了。

手动不了了,有个地方倒动了。

血是沸腾了,神经倒麻木了。

除此之外,人是傻了。

怔了。

痴了。

醉了。

疯了。

……

……文薛,文薛……呢喃的名字从接触的地方传了出来。

给他一个支点,他可以支起整个地球。

给我一个支点,我却只能支起地球仪。

忽然之间,不知怎地想起了这句。

我倒在地板上,失力了,放声大笑。

王炮……王炮……他揪起我胸口的衣服。

你倒底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厉声道。

我知道。他急速地回答:我知道。

我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不说话。

我不想说话,也没话好说。

……有时候知道,他茫然地说:有时侯……不知道。想着你的时候知道,看着你的时候又……他咧嘴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有时候我觉得我是我,有时候又觉得我是他……

他把头缓缓低下来,贴在我的肩膀上,隔着衣服我都能觉得烫,低声道:喝醉了也挺好,我又看到他了,虽然我有点明白,那可能……是你……发烧也挺好……我把什么都说了,我……我忍得好难过,我没胆子,我这样挨过你,你不知道吧?头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帮你换的衣服……

啊?你……

你睡着的样子象举手投降,他也是这样的……该看的我都看了,不该看的……我也……一点没落。你侧面看真象他……我看着你我就……很难过,我想他一定是不在了,才让你出现在我面前……

陈……向阳。我说不出话来,这个人还是我认识的陈向阳吗?

我不想再管我自己了,我不想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你从来……没这么跟我说过话……我到去找你,你真狠心啊撇下我就不见了……

我……我刚想说自己没有,忽然明白过来,他又糊涂了,我推他:陈向阳?

你就是不肯原谅我……你一个机会也不给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试图推开他,被他压住了,不敢使大劲,只抓着他的肩膀晃:陈向阳?陈向阳?

他抱住我的头,嘴贴上了我的脑门,闭着眼闷喊着:我……好辛苦……我不想放弃……你的理想……可是,太累了……太累了……靠在我身上的这个人越来越软了,却抖得厉害。

陈向阳!我拉开他的手,害怕他象刚才一样失控,猛得一下翻个身把他固定在身下:你看清楚我是王炮!

他睁开眼看了我老半天,定了定神,那种我熟悉的失魂落魄的表情又上来了,把脸侧到一旁叹道:不错,你是王炮。

我一阵心疼,把他的脸掰过来,疾声道:你别这样!你只是发烧,发烧容易有幻觉,知道吗?你得赶快好,有人……有人还一直等着你的电话呢,你知道嘛?!!!

本来没打算说的,可真咬牙说了又胸口一窒,象被万吨油轮的大铁锚砸中了一样。

陈向阳愣住了。

你……你想想他吧!你……不能再说了,我吸了口气,揪住他的衣领:你给我起来!我带你上医院。

陈向阳已经有点虚脱了,张了张嘴却没声音发出来。我把他的左手环住我的脖子,就打算去拽他的右手。

一阵响,耳朵莫名就打了个突噜,刚反应过来是钥匙响。

啊?

我猛地抬头,门开的地方,站着的人是,高力强。

脸上的表情从喜悦一下子转化成惊谔,浑身僵成一块化石。

同样变成化石的人还有我,忽然醒起在他眼里这是一副何等尴尬的画面。正想笑一笑,跟他说:还不快过来帮把手!脑子里同时却电光火石般地掠过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高力强眼神一扫,看见陈向阳的面红如赤,整个人就暴走了。

动作太快了,我只依稀看见拖杆箱猛地向后翻倒,耳朵里听到扑通一声,还有一嗓虎吼,人就被大力推开。

没等我反应过来,劈头盖脸的拳头就砸了上来。

高力强!高力强!是陈向阳哑哑的喊声。B595AC38D7B7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下意识地抱住脑袋,可顾得了头顾不了肚子,想说话才发现嘴是一上来就被侧拳袭中了,咬着舌头,痛感到现在才冒出来。

找了个空挡,踢出去,脚就被踹偏了,人滚在一边,肚子上又重重挨了一脚,立刻象省优部优国优的青岛对虾一样缩了起来,眼前一黑啊。

耳朵里听到高力强愤怒地狂吼:你敢动我的人!你敢!我夯死你个**的王八蛋!

忽然空出来,这小子闪身往后。我定了定神,晃晃头,脑子里嗡嗡的。就听见整个客厅里到都在响,翻东西的声音,陈向阳虚弱的喊声:高力强!你想干吗!

我摸着墙,想站起来,刚站到一半,模糊的视线中,就看见高力强一把把好容易站起来半拉住他的陈向阳用力一甩,继续搡回了地上,手上抄起靠背木椅就过来了。原来他刚才是在屋里到拣顺手的东西,四下掂量了一下,还就属这个最好使。

打架我太明戏了,他一伸手我就知道他想干吗。我只是气堵了胸肺,我不信他会下狠手,我不信!

我一挺身。

他把椅子举过了头顶。

陈向阳的惊呼。

迅疾的风声,重重的。

6

哗啦一声巨响!

我闪了可是没闪过去。这小子临时改纵砸为横抽。太毒了这厮!

胳膊和脸,胸肋都一阵巨痛,话都说不出来了。椅子坏了,残肢裂了一地。

我不信,我不信!

被打趴在地上,我这一生都从未这么愤怒过。

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溅在手上。

高力强又抄起木棍没头没脑地抽过来,嘴里叫嚣着:抽死你丫的!抽死你丫的!我让你敢他妈的动我的人!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敖叫一声,反身扑向他,和他撕打在一起,在地面上照死里纠缠。轮起王八拳,空手入白刃,我打红了眼,使着大劲地砸着拳头: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大爷!你敢抽我!

我捏死你丫的!

我先捏死你!!!

大家不分胜负,谁也别想让谁好过。

这通拳打脚踢,我打上被几个人围着痛扁之后还真没这么狠劲的打过。那还是上学的时候,如果不是后来老猴来了,也许我就被其中一个小子的单车链把眼睛给抽瞎了。

打着打着我就忘了为什么打起来的了,脑子里充着暴乱的血,只有一个念头:了他!

陈向阳好象挣扎着过来试图把我们俩拦开,但是不知道被谁的手胡拉到一边去了。耳朵里除了他嘶哑的喊声:别打了,别……打了!就是两道此起彼伏的喘息声,闷哼或者拳脚中肉的声音。

到最后,陈向阳连声音都哑得发不出来了。

一的试图拉架都告败之后,我们依然象两条疯狗一样打得难解难分,只是没刚才快了,没刚才狂风暴雨是的了。

可大家彼此都怒火中烧。

高力强也见红了。

光打还不解恨,找了个空裆,我抽身跳起来,拔脚就往外奔。

想跑?高力强一伸手没抓住。

王炮!你……你去哪?陈向阳扶着墙勉强站起急问。

门是开着的,我径自往院里窜,一边硬邦邦甩下一句:我找砖!

天是什么时候黑的?

空气中全是粉尘。

顾不上这些,就着不算明亮的光线,我在院子犄角旮旯里一阵狂踢。

飞快地绕走一圈,竟然没有。

高力强已经爬起来追了过来。几乎是同时,都看见了车屁股后面靠墙根的几块红砖。

操,互视了一眼,就开始往那抢。

我在院这头,他在门边。论理他比我近,可因为要摆脱陈向阳的拉扯,我比他先一步抢到。

把砖抄在手里,很熟练地想都不想一转身就抡举了起来。

还没拍下去呢,陈向阳低呼一声,窜过来,站在高力强面前,两臂一伸,人都站不稳了,硬撑着闭着眼。

我的手生生停住,虽然濒于丧心病狂的状态中,但还没到完全失去理智。

你走开!

我和高力强同时大喊,我是伸手去推,高力强则一把把陈向阳拉到了身后,手伸平了支着他不让他再靠过来。

你拍!高力强用另一只手揪住我的衣领,梗着脑袋象头惹毛了的豹子,脸拧成一张枯树皮,眼睛下面抽着筋。

有种你就拍!

我也一把揪住他衣领,和他怒目对视着,可举着砖的手却象托着千斤那么重。

哼?怕了?高力强冷笑:光说不练的白把势!

你别逼我啊!

我抓着他的手一使劲,勒住他。他眼睛里的火一阵阵烧向我脑门,发热眩晕,手上就跃跃欲试。

瞧你丫这装B的操性!孙子!就你还敢动他!高力强想起来为什么打了就也手上使劲地勒住我的领口,还一把把正在挣扎的陈向阳推出老远去,暴喊:他是不是动你了?你说!!

我了你!!

怒吼一声,再也忍不下去了,手向后一扬惯上劲就重重地砸了下去。

高力强下意识地一闭眼。

陈向阳喊了一声:不要!

眼见砖就要拍到接近他脑门的地方了,心口一痛,手一歪,滑到一边,砖还在手上。愣了愣,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对自己气愤到了极点,这是怎么拉?

高力强睁开眼,那眼神中充斥着鄙夷,他甚至松开了揪着我衣领的手:就你?!!

我热血上冲,狂嚎一声:我就动了!你我都动了,何况是他?!!!一抡手,砖飞了出去,擦着高力强的耳朵,直扑屋里的窗户。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包括无意识喊出来的我。

只有那句话在空气中抖动,把一切变成飞灰和粉尘沙子一起坠落。

咣啷一声。

玻璃被贯穿的声音,裂了,然后又一片一片地掉下来,砸在地面上继续断裂,分离,直到最后变成无可补救的僵局……

那一刻,我知道,属于我们三个人中的一些东西,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向阳倒在地面上的一声轻响,才惊醒了僵硬住的我和高力强。

高力强窜了过去,一摸,惊跳起来:怎么这么烫?

发烧了。你赶紧送他去医院吧。我不想看他们,往车边走:我……嘴肿了,说话有点不太利索,努了努:我送你们去。

高力强没说什么,极度心慌意乱的样子。

就这样我和他把陈向阳抬上了车。陈向阳经过这翻折腾,又在院子里呆了会,还穿得那么少,人已经烧得半昏迷了。

把高力强的行李箱拿回屋里,高力强已经到楼上拿了看病要用的东西下来了。

锁上门,直接开出去,直奔医院。

高力强不知道在想什么,车里挺暗,我也不想往后看。他脸上的表情也许很复杂,但大家都鼻青脸肿的,谁也分辨不太仔细。

难道我的表情就不复杂了吗?

也许吧,我从车门旁的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基本上称得上面无表情。

他……有没有什么反常?高力强忽然问。

有。我大概描述了一下,觉得隐隐有些不对问:怎么呢?

……没什么。

我本来应该告诉他,你误会了。可我没说,没劲了。干什么都没劲了。我就是意兴阑珊了,也没脾气了。火都从打架和刚才的那句话里泄掉了。

这种索然令我只是把他们送到了医院,就没跟着进去。

把车开回了高力强的家,停好。

取下车匙,啾一声锁好。连小金炮一起扔进了窗户的破洞里。

出来了,慢慢走到大路上。

这两天挺累的。倒不是身上,是心理上。

从来没这么累过。

身上的疼也不觉得,还是累。

除此之外,就是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干吗,就是挺盲目的溜达着。偶尔路过的人看着我,投来诧异的一瞥。我一梗脖子,粗鲁地犟: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822566C7FD3F6A19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头一脸的灰,抽口气就能含一嘴沙子。和着牙齿里的血,又是硌又是腥。

操!

没多想,看见有辆公共汽车停在站上,下来几个,上去几个。后门还开着,我就钻进去,歪在最后一排最靠窗户的空位上。

没有人来找我买票,可能是看我这个样子,都不敢过来了吧。我也没看这车上有多少人。我看着窗外。

黑暗中不停地闪过霓虹,各式各样的,高楼的外轮廓,名胜古迹的外轮廓,尖顶的避雷系统上隔一会就闪一下的红点。开着门的小铺子和商店,进进出出的黑影。说是城市要亮化,说是城市需要夜生活。是啊,就这么大的地方,要过活这么多的人,铺不开,撒不欢,只好把所有的点都打算进去。把生命象一张太过稀薄的草纸一样折叠起来,让它变厚了,先紧着能用的时候再说。

想不起来什么了。

也不想去想。

好象上来一个小孩,看见我就喊了一声:妈妈。你看……

妈妈的声音: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然后压低了嗓门批评他:在车上别指着人乱看,不礼貌知道吗?

我闭上眼,打算让自己合一合,让一些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赶紧回来。要想起来我觉得该惦记着的事……

可一合就着了,再睁开,是被人推醒的。

唉,我说,我们这车今开到这算终点站,您赶紧下去吧。我们要打扫下班了。

噢。我站起来,没站稳,又坐下去了。

人扶了我一下:没事吧你?

没事。我一摆手,挺起来往车门走。

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哎,你外地的吧?出去就有个地铁口,知道吗?

我下了车,腿迈下来的时候有点涨得疼。看见地铁口就下去了。

走到站台上。有两人正站在指示图前仰首观望,我也站过去,也仰头看了半天。后来感觉人在看我,就也一扭头看着他们。

这俩吓了一跳,女的一拉男的,就匆匆走开。

我看着四下里,眼神有点散。有人扯着京胡,拉唱着二黄慢板,在整个甬道里悠悠地响着。

下意识地就顺着声音过去了。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楚。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

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

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

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

65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坐在黑大褂瞎老头旁听了一段又一段了。

路人本来就不多,老头也只是坐在拐角的地方,面前摆个盆。

我看了看,盆里没多少,都是碎钱。

忽然收了琴,老头叹了口气:小伙子,时候不早了,家去吧。

啊?我一愣。

老头松了松黄杨木弦轴,卸了琴码,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布来仔细抹了抹蒙着琴筒的蛇皮。

大爷……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了:您……我四下瞅了瞅,抬起屁股凑过去,把手窝到嘴边:您眼睛没事啊?

老头把墨晶眼镜往下一拉,一双浊眼但是眼珠自如,从眼镜上面看着我:你说呢?

我又坐回去了。

老头开始给弦上来回抹松香,一边自顾自地说:打刚才你坐在这我就看见你了,本来以你这模样,很会影响我这生意,可我又一想,没准加上你,咱爷俩更惨点,人还会多给点不是?可惜啊……今天不好,晚上出来的人少……。

我摸出钱包来,拎起一张整票,就搁他盆里了。

结果,老头一伸手,又把它给我拿回来了:别介,我可不是要饭的,你要有散的就当是个听戏钱。

我二话不说,把裤兜里所有的钢蹦毛票都掏了出来,又把钱包里的散钱也收罗了收罗,然后必恭必敬地轻轻搁盆里了,尽可能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老头没言语,点了点头:跟人打了?

我猛地心事上头,想了起来,一股酸气仿佛被人用针捻进了腰眼,钻心的难受。

见我低头不语,象是明白我的心思,老头一边给琴上套一边叹道:年轻人,火气太旺,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白云苍狗,这世事不过是飞萤流水,甭管是长歌还是短调,快板还是慢板,岁岁光阴一曲也就唱完了。

大爷……我大惊啊:您……您是一高人啊。

嘿,老头乐了:我不高,我站起来最多到你胳肢窝。不过你这话我爱听。怎么着,大爷再跟你唱出虎牢关应应景?

不,不用了……您琴码都卸了。琴都套上了。心里苦笑,虎牢关三英战吕布,我……我这跟人家可不能比啊。

也是。老头想了想,一笑:我这还有把板胡呢。要不,我给你唱个秦腔吧。

啊?您还会这个?

呵呵,老头从旁边又拎过一把琴就开始下琴套,笑道:少小离家啊,想不到到老又从陕北颠回来了,树都砍了,没水,地里什么都种不出来……唉,这不,在哪都是掉沙子,我估计这老天爷八成是得了尿道结石了。

这大爷还真能琢磨,我一乐,吸了口气,嘴疼。

……在那也是土,在这也是土,将来埋了也是土。所以你说,还斗的什么气呢……老头拿出琴来,较弦定码,操起马尾子,上下一索,滑出一声轻颤。

你想听什么吧?

我一咬牙,里外里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我:那什么……什么玩意惨您,您,您就给我来什么吧。

喝?想以毒攻毒?老头点点头:甭问,情伤啊。

我不说话,就听见咿呀一阵响,老头捏起了嗓子高亢又尖细地唱了起来,声音古朴圆润,象是能穿透整个隧道。地铁飞快地停靠再飞快地离开,迅猛的呼啸声,竟然都无法将这缕旷音驱开去或遮掩住。

听不懂。

只听懂了一句“落惊散不成欢”。

哎,哥们借个火。

从地铁里出来,已经是夜里了。走了半天都没找到铺子,想买只火机都买不着。烟摸出来了就不想再放回去,只叼在嘴里,到乱看,好容易这才找着一个有火的。脑子已经清醒了,身上的疼火烧火燎地反射出来。就是想抽烟。烟是好东西,点钱买了揣兜里,到哪都不怕它跑喽,也不言语,点着了烧成灰都任劳任怨。你要跟它说点什么,它也不是不懂,会跳起舞来给你看,黄豆豆杨丽萍也扭不出它那水平,姿势绝难还不带重样的。最穷那会,买了烟丝自己卷,就是太时间,卷得不如抽得快。卷了老半天还不够一会烧的。

谢谢。跟那哥们道了谢,就往前晃。回家吧。

也该……回家了。

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一人。

呦,这不炮哥嘛!阿保看见我就挺高兴,过来一把抱住。

哎呦!

恩?阿保把我拉亮地里,一看,吓一跳:怎么拉这是?又跟谁掐上了?

阿保,我心说你怎么说又呢,好象我没事就喜欢跟人掐架是的,嘴上说:真巧啊。

刚借火那哥们过来了,原来他和边上那俩一起等的是阿保。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炮哥!阿保忍不住拉着我跟大家臭现,得意洋洋地:没他,我升不了职啊!来来,大伙多亲近亲近。炮哥,这是我一帮小弟兄。

噢。跟三人一一握手。众人齐笑:幸会幸会。

这么晚还出来玩啊?那什么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打了个招呼,我就想抬腿。

那那成啊!阿保一把拦住:我们哥几个要去唱K,有内线说了今生意空,打折,一起来吧,人多了才热闹啊。

阿保,我推脱着:我……你看我这样……

炮哥,阿保不由分说推着我就走:就是看你这样,才让你散散心,有哥几个陪你解解闷,也省得你回去了一个人呆着闹心不是?

被簇上的车,我和阿保一辆,剩下那三一辆。

我没辙了,问阿保:那什么,你手机借我使使行吗?

行啊,阿保递过来兴头头地问:跟谁请假呢?你那小情?还是那洋妞?

嘿。接过来,自嘲地一笑,摇摇头,拨号码。

老实说,你这架是为谁打的吧?大概阿保一直认为我是根双插蜡烛吧,于中西对抗的矛盾焦点中。

他这么一提,我还真想起我那大胡子树皮脸的情来了……张头……眼神一呆,可转念一想,我哪还再有脸回去见他啊。

秘书台通了,跟小姐报了机号和密码。过了会。

小姐报话了:您有两条短信,昨天晚上22点零7分,一位姓高的先生发来,内容是苏珊给我发了电邮,她说中国人真奇怪,心是用来打的用来吃的,她让我转告你,心应该是用来爱的……

苏三。我忍不住低喊了一声,闭上眼。

我觉得对不住她。

……另外一条短信,今天凌晨,依然是由高先生发来,内容是你手机不通,没什么事吧?我已经订了下午的航班,大约晚上到,别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见面请你吃饭。信息播报完毕。118DEB3C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谢谢。

把手机还给阿保,我觉得饿了。

炮哥,和洋妞掰了?没看见她再来找你哦。

不想说话,我懒洋洋地靠在后座上,过了会,说:阿保。

恩?

我不干了。

什么?

我辞职不干了。

啊?阿保从前面扭过头来大惊:真的假的啊?

真的。你礼拜一帮我跟黄姐说一声。钥匙我已经还给总了。公司也没什么我的东西,打个招呼就完了吧。

炮哥……你怎么拉?出什么事拉?

我把脸扭向窗外:……没事,累了,想歇一段……

可你在医院的时候不天天吵吵说歇着累吗?这才出来几天啊?阿保狐疑地看着我,过了会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难道……事业部那帮小子传的话是真的?你……你撬了高总的墙角?

放屁!我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扭过来一把捏住他搭在前座上的手腕:是谁嚼得这舌根,是哪个王八蛋?

哎呦,炮哥,饶命啊!阿保苦着脸叫:不是我说的,是他们说的,苏三是高总的老相好……

我一愣,松开手。

阿保揉着手腕嘟囔着:前他们才告我,本来我还不信,可你刚一说这话,现又这样,你看看,还不明显就是嘛?瞎子都看得出来。

我松了口气,躺回座位上,心里砰砰地跳,想着,幸好。

唉,所以说,什么妞都能泡,这总的妞能泡吗?啊?什么人都好得罪,这老板能得罪吗?现在你倒好,这小妞听说是也有段没来找你了,这饭碗也保不住了……阿保先是瞪着眼,后来又忍不住贼贼地笑起来:不过呢,话说回来,要换我,我多半也会上拉,这他妈多有成就感啊!

我张了张嘴,想分辩,结果又算了。随便他们怎么想吧,起码这个谣传嚼起来没什么杀伤力。

阿保拍着座椅一路扭着身子跟我说话,也不怕扭成腰肌老损,还跟旁边的司机哥们打哈哈:您听见了没?狠吧?我们这哥们敢跟我们老总较劲,跟我们老总抢妞!炮哥,我可真服了你拉!有什么好招,也给哥们传授传授!

我一看,这还就没个完了。

你甭那胡沁了啊,我辞职跟这事没关系,再说了,我跟人苏三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本来就没什么来往,而且,人早回去了。

啊?这下阿保挠头了。过了会说:你看看你这事闹的,人也没了,工作也没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哈哈哈哈,我笑:这有什么啊,这有什么啊……这有什么啊。

炮哥,你……你别强颜欢笑了,失恋嘛,你就应该有个失恋的样子。我早看出来了,你对人苏三是来了真的了。唉,今这架是不是也是心情不好才跟人掐的吧?你还掩饰什么呀,我都明戏了。你这从头到脚就写了这两字。不过,男人嘛,英雄难过美人关,正常。

嘿,我都给他气乐了:这么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哈?

阿保把我这反问听成无可奈何的承认了,严肃地点点头:那当然拉。然后仰着脑袋把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到地方下了车,我一震:欢场。

好久没来了。有段老跟陈向阳来,他是只点茶,我不开车的时候他也给我点点小酒。这的酒有烈的有甜的,名堂多,颜色五八门。有纯喝的,有调着好看的。再往前,第一,是我们三人一起唱K的地方。就在楼上,房间号我都能记得。

一进包厢,我就一头栽进沙发里,也不管其他人,横在那脸朝里。

阿保对众人小声笑:失恋了。心情不好才跟人掐起来的。

奥~~~。众人做表明白状。都坐到另外一边去,把地方空给我。有位还说宽话:没事,我一礼拜失恋三回,就跟吃白菜是的。习惯成自然,不失恋我还难受呢。

阿保拍拍我的肩膀:炮哥,你先养养神。有什么不开心,一会还不就忘了。

又向众人:那什么,咱们先吼起来。要不,先点个失恋阵线联盟败败火?说好了啊,今谁也不许点慢歌,都得点快歌。

音乐响起来了,一帮小子在旁边热闹着。阿保没说错,这的确比我一个人回宿舍躺着要好得多了。

慢慢地我闭上了眼。

这空气里的气味刺激出若干上在这里唱K的片段。

刚才是高力强同学的模仿秀,接下来,我们来听下原音重现,请看大屏幕!

……兜兜转转,兜兜转转。

是不是只要在这个城里,无论我走到哪都不能避得开呢?

这些人,这些事。

这世界太小了。

竟没有地方来容我埋下自己的秘密。

能藏得,看来看去,只有肚子里的这颗心。

苏三说,心是应该用来爱的。

有些湿湿的东西把秘密打潮了,飘起来,浸在水中。街上在下砂子,合辙雨水都上我这憋着来了。地下水啊。我想笑。嘴疼。哪都疼。

……心不是用来打的。

大家讨论的是群情振奋。

我是写的精疲力尽啊。

不过值!

买了高价眼药水,值!手麻,值!睡不好,做梦都是小说,值!把正事都推到一边了,值!

为什么精疲力尽?不光是写的,体能不行。

还有一个原因是,前面铺垫了这么长,按有些回帖的话,都烦了,甭说你们烦了,我都烦了。打第5篇,我就奔这三章而来,以为三月份就能奔到,一直奔到四月底,你们说我什么心情吧?

真写到了,又删去了原来设想的很多枝节,因为觉得好多事其实都是戏外的,大家一体会就能体会出来,都让人物说出来,或者写白了,那就没劲了。这是我的脾气,不知道合不合大家的胃口。其实有些地方考虑到读者,已经写的比较直白了。我估计到修改的时候我可能还是会换回原来的词去。

说岔了,回到话题,这冲突因为有了前面的铺垫,看起来有点效果,但如果真用演得可能会更火暴。果然是笔力有尽,假想无穷啊。我脑子想出来的,笔力不足,尚无法形容出其起伏跌宕的地方,所以说什么叫未能尽如人意啊。不过,我也知足了。写出来了也不想改了。虽然受了很多譬如时间和精力不济的影响。

带入感太强,三人的心路我等于都的经历一便,特别是冲突的时候,写完觉得尤其消耗。为什么上篇不长,因为打架场面是头天晚上一气写好的,断在那贴上来的。后来再把下面的补完。可因为架打完了,我这股力气也卸了,自然也就写不了多长了。

所以我那时跟王炮一样,完全没劲了。浑身也象被人痛扁了一顿一样。真的。

遭罪啊。

不过,值!笑~~~

66

一觉醒来,以为睡了很久,其实看看表也不过一个钟头。

阿保他们闹得欢畅。

打了招呼,上洗手间把脸洗干净了。没洗前以为很疼的地方,洗的时候也还好。所以说,想象来得总是那么的不可靠。阿保说一楼还有餐室,自助的,有小吃面点什么的可以点了到包厢里吃。

直奔一楼。

这地方太绕,转了两下我就蒙了。问了一个服务生,带我去了,一闻见香就觉得饿得不行。那是,好几顿没吃了呀。拎着盘子付了钱都没上去就一通死填,其实也不好吃,主要不是特别热,都是一早做好了的,放不锈钢罩盒里用小火温着。但是我得吃,还要多吃,吃的越涨,胃里越充实,脑子里的血都跑到下面去,就不想什么了,人就会特别有幸福感。这是我从小到大经过无数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的最正确也是最宝贵的真理。

吃到一半的时候,餐室里点餐的人忽然都开始往外跑。有人喊了一嗓:快,终于等到了,开始了。我就把剩下的也捞嘴里,在身上抹抹手,跟着过去了。

到了大厅,喝,人都上这挤着来了。

有人在台上唱歌,好象是个女的。

我倒没在意这个,看见吧台了,看见吧台上一溜闪光的瓶子了。不知道为什么,跟见了老朋友一样高兴,心说,好家伙,我找了你一晚上了,到这会才算狭路相逢。双手向前插出,专拣人缝往外分,就跟牛魔王的那只避水金睛兽是的,嘿,还真给我挤过去了。

估计都挤去听歌了,这吧台还算空。一拍台面:哎?有酒吗?给筛两碗来。

正背对我忙活的背影,转过一张脸来,笑了笑:这话说的,您当我们这景阳岗啊。

啊?

嘿,别说,您这造型,倒还真象是刚打过虎的。我们这酒不论碗卖,不筛的。

那……那来两瓶。

对方上下一打量,又笑了:对不起,这酒也没法论瓶卖。我还不是看不起您,甭说两瓶了,我们这一瓶酒,最贱的您也不一定能掏得出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以前都陈向阳点的,而且也是坐外面的座位上喝,从来没坐在吧台上喝过。眨巴了眨巴眼,我问:得得,我知道你们这贵……那你们这酒怎么卖啊?

怎么卖,两块钱一斤,您当上这买糖炒栗子呢,那,对面推过一个杯子来:我们这论痒死卖,一张两痒死。

操,就这么一小口?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错,是好过去抢!这小子双手一抱胸,依然笑咪咪地:怎么着,没钱就甭上这来喝酒了呀。我告您,出门过街一直走有个铺子,您买瓶二锅头老白干自个对付对付得。

嘿!脑子一热,掏出钱包往桌上一拍:瞧不起我?觉得我寒酸?告你,今我还就在你这喝定了!

爽快!那您要来点什么吧?

什么玩意烈你给我来什么吧。

工业酒精最烈,您要吗?假酒里搀的都那玩意,喝了就烧眼。我听出来了,这小子好象是在拿我开涮呢。

我就要那我特嘎了。D6F539789C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这小子笑了:行,就您这嘎劲还真和这酒挺称。

呱唧往杯里一倒,往我这一推,杯子就滑过来了。

浑身都痒啊,这论痒死的酒卖得可真让人想挥拳头,这么一点连漱口水都不够。稳住杯子,我一抬头,喊住他:哎,那什么……能给兑点水吗?

酒入愁肠愁更愁……。我的钱啊!

一仰脖倒喉咙里了,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呢,到我肚里也就绕着血管流一圈最后混合分解变成一些威士忌重新流回大地帮助植物生长。

旁边隔我几个位子,有人先摔杯子再喝,这个我跟苏三一起喝过。就是要听那蹦的一声响。

一想起她,我也要了一杯。

我喝。苏三,我在这跟你遥蹦!

你们这还有什么酒?

琴酒。

我喝。高力强你个禽兽!把老子打成猪头,不过你也好不到哪去!

还有吗?

沾边。

沾边?恩,没错,我是什么都沾了边了,可最后还是落了个四三不靠。我招谁惹谁了呀?不喝。我再也不想和谁沾边了。

还有吗?

还有吗?

还有吗?

酒入愁肠化作……,喝着喝着我就高了,酒劲上涌,伏在吧台上,拼命在上面砸着拳头。眼睛都红了: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大爷!

有人推推我:哎,我看你也差不多了,回去洗洗睡吧?

没错!我捶着桌子愤怒地咆哮: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只好洗洗睡!

你还挺能拽词,别再喝了。

你不让我喝酒你不让我喝酒迟早让你知道我,的,狠!

再没人来理我了,自个趴在那意识迷乱。心潮起伏。

外面喧闹的声音什么时候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低沉的女声,婉转而有磁性。象一块手感绝佳的天鹅丝绒,可以擦去心里所有的躁乱和不洁净。

那曲调是缓慢而忧伤的,听到我耳朵里就依稀是:

……这人生也不过是个欢场……

……我看着你,你看着他,而谁看着我……

不行了。

不行了。

体内有一种决堤而至的感觉,汹涌成一浪接一浪的潮,抵在胸口,让人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这么难受?!!

我只是个小卒子,又不是伏波大将军,怎么才能压得住这不断涌至的酸楚?

我只是个泥菩萨,又不是塑就了不坏金身,怎么才能一苇过江去片水不沾?

酒来!

酒来!

我好象跟自己较上劲了,一杯又一杯……

醉卧欢场君莫笑,与尔同消隔夜仇……

香港人话说叫,饮胜!就是把自己灌胜!我喝死你丫的!王炮!我叫你下不了手!我鄙视你!

我鄙视你!我鄙视你!我……我看着你,你看着他……

而谁看着我……

……

一双眼睛出现在头顶。

恩?脖子尽量直起来,揉揉眼,含糊着:你……小姐,我看你很……很眼熟啊。

旁边有人嗤笑:小子,少来这套瓷。周围还有哄笑连连的画外音。

那双眼睛发话了:我这眼又没给开水煮过,怎么会熟呢?

在周围一片撒气声中,我甚至搓了搓自己的耳朵:你这声……。也熟。

有人过来凑在她跟前轻轻说了一句:娜姐,就是他,最近跟陈总走得挺近。好象是他们公司的新司机。

那女的点点头,有点意外地上下打量我。

看什么看?我大着舌头,粗鲁道:没……没见过大场面啊?!

她身子一扭,坐到吧凳上,两根手指举起来互相一搭,刚说话那人就递了根烟过来,再护着火给她点上。

你……我认识你。我瞪着那人说。

那人笑:这认识我的人多了。

他是每我们来都和陈向阳招呼,谈笑几句的那个领班。

他又笑说:今怎么没和你们陈总一起来啊?自个上这来喝闷酒?刚和人掐过?

我拎起杯子一仰手,把剩下的全倒喉咙里了,重新把头伏下去:再来!

……陈总人呢?老没见了。他不是来撞我们娜姐的吗?现人回来了,他怎么又没影了?

你……你问我干吗?我抬起头来,然后看着吧台里面,伸拳在桌面上一砸瞪眼道:我说,酒来!

没人动。对方好整以暇地站着:你先把前面的帐给付了吧!你这钱包里可没多少张啊。

我勃然大怒:欺负我没钱?从胸口摸出我慎而珍重的那张卡,一把拍钱包旁:我刷卡!

人立刻又改笑脸了,刚要去拿,一只手伸出来,在我那卡上一搭,又给我平移回来了。

娜姐……

我顺着那双手看上去,正好迎上那双眼睛,我又迷糊了:咱俩是不是……打过照面?

娜姐点点头,一侧头,喷出一口细烟,手肘弯起来,扬在耳朵旁边,标准的女士吸烟姿势:我坐过你的车。你叫王炮,一上车就嘴特臭,刮拉个没完,还说自己叫王胖子。她眼睛一眯,嘿嘿一笑:你说我怎么能忘了你吧?……我那天哭着上去的,笑着下来的。

奥。我恍然地拉了个长音,对四下里得意洋洋地一摊手:你们听见没……我没说错啊,我……我是见过你啊。我拿指头冲娜姐一点。

娜姐一挥手:你们该干吗干嘛去吧。小安,你去照应一下。

我周围所有的人影一眨眼就都散没了。

阿达,螺丝起子,完了再给他续点。算我的。

娜姐……

算我的!我混乱的脑袋里捕捉到后面的尾音,就直觉反应出来,一拍胸脯:我请你。

开玩笑,你一女的,我能让你请?

她不置可否地一笑,把卡给我插回衣兜里,淡淡道:请我喝酒,可不是光酒钱就得,把你这卡收好喽,你上这来充什么大头蒜啊。

我……我有点懵:你……

娜姐冷笑一声:我就烦你们这样的,掐输了就要灌黄汤,好象男人就这么点出息!

谁说我输了?!!!

我拍案而起,暴怒:我没输,我没输!跳得太猛了,咕咚就撞吧凳上了,然后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娜姐,你的螺丝起子。

我扶着吧凳想爬起来。脚软,人浮,脑袋飘,使不上劲。

娜姐轻轻抿了一口,看着我:可我没想到,陈向阳跟我电话里说的,那个长得象文薛的人……就是你。

什么?

我刚站了一半的腿,一打晃,又趴下去了。

67

摊平了四肢,脸贴在地板上,我忍不住地嘿嘿嘿笑。

我……我怎么上这来了?

我……。

我上这……干嘛来了我?6D5E9B87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啧啧,这陈向阳的眼光怎么越来越差了。顶上传来两下咂嘴声。

我翻了个身,蜷起腿,整个人睡成个久字。

一双大脚轻轻踢了踢我:哎,你别上这来挺尸啊。

忽然夷了一声,娜姐下来了,一拉裤腿蹲在我旁边,手拧着我的下巴来回转了转。

干吗你!我大怒地抬手把她的爪子给呼扇开,心说你上这看牲口来了!

……你这侧面看,是有点象他,娜姐若有所思地说,然后一笑:不过,这整个人就,你瞪我干吗?怎么拉……没见过美女?

我呸!我在心里大喊:为什么都要把我当成那个文薛,你们有劲吗?你们烦不烦啊?这孙子是谁啊?这孙子是谁?!我凭什么就该象他?!我操他大爷!

喝,火气还挺大!不对啊……你……娜姐一呆,冲口而出:难道你喜欢上陈向阳了?

啊?我愣了愣。

你这是在吃文薛的醋啊!娜姐惊讶地看着我。

啊?啊?我……原来我刚才那些不是喊在心里的,是喊出声来的。

你!娜姐忽然又捏住我的下巴:小子,你醒醒吧!你怎么能喜欢上陈向阳呢你!怪不得你这眼神五迷三道的……她又抓住我的肩膀就一通乱晃:你别做梦了你,陈向阳怎么会喜欢你呢?!

我……我没有。我被她摇得有点懵,这女的脸长的不错,可这手劲倒真不小啊。

娜姐哼了一声,好象有点生气地把我又摔回去了,站起来重新点了根烟。一拍桌子:阿达,再来一杯。

娜姐,别喝了……

娜姐大怒:你管我?!!

你不能再喝了……对身体……不好。

那你拿水来。

过了会。我还没反应过来呢,脸上就被扑的一声喷了一头一脑。

我伸手一抹,刚想骂人,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娜姐鼓着腮帮子含着一口水又冲我一摇头,慢镜头是的,就那么没头没脑地一喷,万水齐下……

你……我怒吼了一声,但声音放出来却软绵绵的没了力气:你上这浇……来…了…

醒了吗?

我睁着大眼看着天板,头晕,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刚想说话,发现舌头底下给塞了块姜。

一只手按了下脑门,恩,那搁着块湿毛巾。我目光呆滞地看着阿达。

娜姐,醒了。

娜姐的脸凑到我头顶上,看了看,点了点头,一挥手:行。

阿达出去了,听到门轻轻一声被带上。

这……这是哪?

阿达家,娜姐一转身,一屁股陷进我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蜷起腿窝着,夹着烟揉着太阳穴:这离得近,你喝得烂醉,店都打烊了,也不能就把你扔那吧……你丫可真能找事,有种别上我这来喝啊,曝尸荒野去,眼不见心不烦的。

话进了耳朵,可脑子里什么都反应不出来,就连眼睛也是酸胀的要命,张合的速率降到接近零点。

你喜欢上他了?

我告你,陈向阳这辈子心里只有一个人,他欠人家的,他脑子有病,他把谁都当成他!别人就不说了,高力强你知道吧?小安说,头回见你就是跟他们俩一起来唱的K,你一定知道他们什么关系。这俩要是肯一起出现,身边从来不带外人的。我就奇怪你是怎么趟进这趟混水的你?

你是不是和他好上了,让高力强给打的?

心里一震,终于……终于反应出来了。

没……我把姜从嘴里拿出来:没有的事!

得得,除了他,我想也没谁好端端地会跟你下这个狠手。就你这样的,胆又小,又不能打。哼,你可别告我遇见歹徒了。娜姐说话一直是不快不慢一个调,不疼不痒的挺平,可出来都跟针是的,扎地又准又狠。

没错。我嘴上硬,心说我也没说错啊,他可不歹徒嘛他。

忽然想起来了:你说他把高力强也当成那谁?

哼,高力强配吗?!人头猪脑的,只有陈向阳这种喜欢催眠自己的人才会把他当个宝。

你说什么?我有点吃惊,头一听到有人这么形容,还是出自一个……女同胞之口。

也不是当个宝,这叫不得已而求其。高力强怎么能和阳闻旭比呢,娜姐淡淡道:自大狂一个,眼里没人,嘴上没毛,一把岁数了还那么毛毛躁躁的不着调……哼,他也算男人?这差太远了,一个天一个地的,他给人提鞋都不配。

啊?啊?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太……太太太英明了您,心里一激动差点热泪盈眶,但是,等会:阳……闻……旭?

原来不是文薛,是闻旭。

没错,你明白了吧?陈向阳为他上民政局把自个名都改了,你就该知道你有多没戏了吧。

他……原来他以前不叫这名?

他以前叫陈向炀,火字边的炀……哼,他还想永远朝着他,追着他,可惜啊,他连人都找不到,哈,真是自个打脸!

我说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

怎么拉,娜姐一挑眉:喝,你还上这维护心上人来了?有你什么事啊?甭以为你向着他,他就能对你好。高力强哄了他三年了,跟孙子是的,有屁用啊,还不是把你给拐上了。

你……我有点气结,翻身想坐起来,可手软脚软地,一阵眩晕,又栽回去了。

我要是你,……就有多远躲多远的。娜姐喷着烟。

一眨眼,那一晚过去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其实打第二天能走得动道了,从阿达家出来,一看见满街满巷满世界的阳光,我就已经觉得一切都恍若隔世了。

那场无不在的大土,把所有的东西都能遮盖住。

只要风不吹起,慢慢地也就沉到地下,象一堆散落开来的黄河象头骨。

然后租了一堆书回来窝宿舍里狂看,没日没夜的,等脸上退肿。

喝豆浆和偶尔出门买东西的时候,三子和众人问起来,只说是打了架,辞了职。大家都猜我是被公司给开除了。有的说跟老张说说再回来干吧,我就打着哈哈,说再说吧。

手机扔进了床底下的箱子里。

每天看完书再腿过去还了,然后再拎一摞回来。到最后,附近几个书摊武侠类的架上已经找不出生名了,天天让老板进新货。把老板催急了,就说:王胖子,你丫怎么看这么快啊,不用上班了你?

谁说的?兜里都快断炊了。

我把这几天收集的报纸上的广告排了个秩序,等到人才交流中心我这类人才开市那天,就直奔目的地。

谈了几个,都让我回去等消息,没利马拍板的。因为我手上没原单位的辞职书,资料不全。

得得了一大堆手续,弄得我直抓头。

没咒念,在一个根本没摊位只在院子里打了个牌子发小传单的黑户那找了份临时工。什么手续都不要,有驾照就行,论天给钱。是帮一家编辑部送书。

我一看挂靠的单位还挺大,心里就有底了。临时工就临时工吧。这年头谁不是临时工啊。那有什么长久的事。

谈好了价钱,对方要我先交押金,我说没这条,理直气壮地给丫搪回去了。开玩笑,好歹在事务部呆了半年多,这点再不知道了,说出去不让黄姐小储他们笑话。

我再也没打过电话给他们,不想去想,想了就觉得烦。人干吗要给自个找不痛快啊。

偶尔有时候会有冲动,想打个电话问问陈向阳后来好没好,他那天晚上的样子可真吓人。可这念头一起来,就压下去了,心里笑话自己事妈,有高力强在怎么的还不得伺候好了?再说了,你跟他们说什么呀。

新工作贼累人。就一间五个人一个的小办公室,一辆旧昌河。到都堆的书,期刊和资料。

我本来以为编辑部,都文化人,那多该让人肃然起敬啊。合着不是这么回事。一帮人每天排出几个行业的价格信息来,汇编成册,印上内部发行,完了就抄着黄页逐张翻篇的到打电话。一张嘴都是先报出系统主管厅局的大名,也不说自己是干嘛的,就说上面号召的,各家企业公司都要订我们这刊物,价格多少,本系统内的打八折等等。口气大派派的很强硬,那话说起来都跟训孙子是的,搁谁脾气大点,非吵起来不可。

因为就指着这些破皮烂纸的家伙什吃饭呢,派不下去或者见天地老碰钉子,这几个也没一个好脸。

管事的一老太太,六十多岁了,毛稀眼吊,还天天寒着个脸。听说都是从机关里内退了下来的,甭管男的女的,每位都不象阴阳调和的正常人。

就我一个最年轻,完了还是个临时工。我一过来,大家就全成领导了,有时候为了争夺这唯一一个碎催的使用权,老哥几个能阴阳怪气地抠着杯子里的茶叶吵起来。

我就不愿意多呆,好在书得不停地送。连搬带运地到跑,除了使点傻力气,和以前开出租拉活倒也没太大区别。就是到人家那也是吃屁多过呼气。

淡了八鸡地让你找一地一堆就算态度好的了。大部分是直接给脸子,上门送水的还能有杯茶喝呢,到我这塞了钱收了发票就直接撵人:天天上门打电话来骚扰我们经理,有你们这样的吗?谁知道你们哪个野鸡编辑部的,几个人拍脑袋折腾几本垃圾出来过期资料到献宝的,指望我们不知道呢!还抬出厅里局里的名号,吓唬谁啊,吃着皇粮拿着退休金,还要来榨我们的血汗钱,天底下的便宜全让这帮老不死的给占光了!回去告诉你们头,我们这是钱买清净,下回要再打电话来,甭怪我们联名到厅里打报告端了你们老巢!

那我放哪啊?

拿回去拿回去,谁要啊,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当柴烧当擦屁股纸卖给收破烂的自己赚个辛苦钱就完了。

再抱回去,往车上一堆,躺在上面抽根烟,真想把它们都给点了。

当柴烧,我听说这多少山区的小孩们还收着烟壳当本子呢。

当擦屁股纸,纸太硬不说,就这分量,得拉多少屎才能擦得完啊。

得,最后我还是给拖废品站去了。

换了钱出来,捏在手里,想着,等回头攒成了整的,再一齐交公。

抽着烟站在阴影里,心里有点慌。

刚有一中年男子,过来跟我借了个火,看了我好几眼,才走。

大晚上的,这泥岗公园里好象每个角落都人影绰绰的。捏着烟的手都有点抖。D5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娜姐那天问我:你怎么会喜欢上男的了你?

我就张口结舌地说不上来。

看我那个样,她就冷笑,说:你自个琢磨清楚没有啊?这方面站错了队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我也想知道啊。我揪着脑袋不说话,这叫一个烦那。

最后问:那……那怎么才能站对了呢?

娜姐正在削梨,都给我气乐了:你两边都试试不就完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人教?就说这梨吧,有人说母梨甜,有人说公梨好吃,端看你自己好哪口了。噢,你不吃你怎么知道?一个哒不出味来,你就吃上两,两不行,就三,多吃几个不就知道了嘛?

娜姐报了几个地界。这几天,晚上要是不太累,我就轮流过来蹲点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呆着抽闷烟而已。秋老虎上来了,宿舍里也热,出来滋当是乘凉。只有一样,树太多的地方招蚊子。

不早了,把烟头扔在地上拿脚踩了踩。手插裤袋里,溜达出来。刚拐进一条小巷子,就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几个黑影在厮打。

干什么呢?!我暴了一嗓子。

回过脸来,是一帮小孩,看着我愣了一下,继续拿拳脚招呼着下面那人。喝,几个打一个啊。我这气就不打一来,最恨的就是以多欺少,我打小吃这亏吃大发了。

还有一个过来撵我:滚开,当没看见吧你,甭上这来找事!

我抢上几步,让开他挥过来的背包,一个小擒拿把丫手反拧到后面了:我扭你去派出所!

他是便衣!被我扭住的小子大喊一声。

剩下的几个抬脚就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地上的小子冲上来就给了这小子一巴掌,一个窝心脚,劲大得连我都给踹旁边去了。手一松,放了人,撑住了墙。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骑在倒地葫芦上,被欺负的又变成了欺负人的,没头没脸的巴掌抡了上去,那叫一个狠。

哎!住手!我上去钳住举起来的腕子,他一回头,路灯下,挂着鼻血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几乎是同时,我和他喊道:是你!

68

我一怔,是上的小偷。

一拧眉毛,下意识手上使劲,瞪眼喝道:你是不是又偷……

这小子也与此同时弹跳而起,就势撞上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手捂住了我的嘴,一手抓着我的衣服。

恩?话被堵回去了,我伸手就去卸他的手。

滚!我新哥是雷子,下再惹我,就让你们吃黑枣!!!

他朝地上刚爬起来的身影踢了个老飞脚,对方捂着屁股哎呦了一声飞快地跑了。

我把丫一把搡开,脚下一使绊,就把他撂地上了,二话不说,上去一手按住了,就搜兜。

你找什么你?我没偷东西!这小子挣扎着喊。

你以为我会信你?

身上没有,我就捏住他的后领,拽起来,拉到刚才他被殴的地方,一弯腰拣起他的背包,递给他:你打开!

他看着我,胸口起伏,然后接过来把拉链一拉,倒了个底朝天。哗啦一声,笔盒书本泻了一地。

我拿脚划拉了两下,正借助着路灯仔细辨认呢。

这小子已经炸了窝了,手脚并使地招呼到我身上:你冤枉我!你冤枉我!是他们欺负我,几个打我一个,还抢了我的钱,你还要冤枉我!!!

你冤枉我,四个字一冲进脑里,我呆了呆。

松开了手,把他一推。这小子就哭了,一边哭还一边拿袖子抹着眼。

我蹲下去,把地上的东西又给他拾回包里,完了拉上拉链递给他。

见他不接,我就说:那没办法,谁让你上让我逮住了呢。

我……我看一钱包放桌上,我知道那谁的呀。不拿白不拿。

喝,你还有理了你!我气得一时没找出话来,顿了一顿才想出一句一点都没讲到点上的,说:噢,那我跟你后面紧追,你还跑?

你追我还不跑啊?!这小子没好气地说:我傻子啊。

完了又噗嗤笑了:可我没再也想到能被一只鸡给追上。

得得,去擤擤你那鼻涕,都能吹出来了,我把书包往他胸口上一按,刚才看到了里面有包纸巾:小子,下手脚干净点,年轻轻地别走歪路!

掉脸走人。

没走几步呢,后面哎了一声。

我一扭头,这小子一瘸一拐地过来了,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扑着一张纸巾在鼻子上。

你又想耍什么样?我提防着他。

你有钱吗?我……没钱坐车了。他不当回事地说,一边用力一擤。

要多少?我手刚伸进兜里,就看见白棉纸上迅速被染成了红色,然后就是手,血如泉涌。

他一呆,都吓傻了。

仰头!我把他脑门扒向后,抽出他手上的纸,就往血冒出来的地方按。一边捏住他的鼻子,一边说:赶紧,自己掐住左手中指。掐紧了啊。

他又把头放下来了。

干吗你?

流喉咙里了。吐了一口血出来,又把头仰上去。

过了会,血还是没止住,塞进去的绵纸一会就全潮了,这小子头晕了,脚有点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胸口的白衬衫上全是血,我手上也不少些。

我让他自己捏紧鼻子,把丫拖墙根靠着,然后就动手把他脚上的球鞋带给拆了下来。在每只手的中指第一个指节上使着大劲勒住了,扎好。

把他掉地上的背包也拎到墙根,我也坐下来,点根烟抽着。

我小时侯也老打架,一流鼻血我妈就用橡皮筋给我扎起来,应该管用吧……要再止不住,我就送你上医院。

他仰着头点点头。

没什么话说,我没跟半大的小子打交道的经验,只好拿出哄小小孩的那套:恩,那什么……几岁了?

15。

奥,看着不象啊,上几年级拉?

初三。

啊,那不是要考高中了吗?那还能这么吊二锒铛的?我看着烟头出神,我象他这么大的时候,我在干吗呢?

小子,学好习才能在社会上混得开,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我学习不好?他口气挺冲。

啊?

告你,现在越是学习好的才越能出来闹事呢,这年头人多精啊,什么事不得靠脑子,学习算什么,小菜!

喝,口气挺大啊。我抓抓头:这么说你还是一好学生拉?

你骂谁呢你?!这小子差点没跳起来:这不侮辱人吗!

我眨巴了半天眼,现在怎么什么事都倒过来了。早两年兴喊小姐,后来小姐多了,你要再喊小姐那就是骂人,然后又流行逢人就喊老师,表示尊重,肚里有文化啊,可没过多久你喊谁谁跟你急。当然最经典的还是那句,你是党员吗?你他妈才是党员呢!也许这再往下就该论到同志这个词了吧。

就好象是和我心里的想法和应起来是的,这小子仰着头说:你是吧?

是什么?

少装蒜了,你丫猫泥岗公园一晚上了,当我没看见?!

这回轮到我差点没跳起来了:什么?!!!

你就住这?地方够破的。

那你走人啊,我也没请你来。

脚一蹬,把鞋一边一只地甩出去,换上拖鞋,一边冲东张西望的他说:别乱摸啊,我去打水。

切,这么大的灰,我还怕摸脏我的手呢。

走到门边,我又不放心了: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

带上门,把丫拎到盥洗室,让丫自己就水冲了脸,少不了一番滋牙裂嘴。搓了手,这小子脱下衬衫顺手就往我身上一扔。

滚蛋!我又给他扔回去了:自个洗。

怎么这样啊你!嘟囔着嘴,他胡乱把衬衫上的血迹搓了搓。

你怎么这样啊!我反堵回去,心说我还嫌没人给我洗呢。忽然一下,想起了上帮我洗衣服的人来,不禁愣了愣,然后甩了甩头。

就那么把湿衣服往肩膀上一搭,回到屋里,他还撅着个嘴。

那,喝口水吧。我把缸子往他面前一推:喝完了,等衣裳干了,你就回去吧。再晚就没车了。

又从兜里掏出钱:这个,够你坐车了吧?赶紧家去吧,省得你家大人们操心。

他把湿衣裳往椅背上一搭,穿着鞋就往床上一倒:我现在又觉得你这地方不错了,今就不走了。也合了你的意。EAF1CC65E1DFE1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放屁!我火起来了:你他妈少来这套,不是你说要收拾好了再回去怕你们家人瞎操心,我才不会带你回来呢。

他翻了个身,把脊梁骨对准我。

操!我过去抓住他的手肘,往丫麻筋上一搓,就往上一带:你给我起来。

哎呦,你干吗呀?他护着手,往下赖。

起来!我往后拽:回你们家去!

我没家!他喊。

骗谁啊你?!再拽。

我是一孤儿!

什么?我张大了嘴,被定住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没家,没老爸没老妈,没亲人没朋友……

你天煞孤星啊你?!嘴上这么说,手却松开了。

都不把我当人,好容易遇到个对我好的,当你是好人呢,还指望着能和你交交心,你倒好……行,我知道我不招人代见,我走还不行吗?他起来就去拎书包,还故意走得踣起脚来。

这下,我倒真有点不落忍了。

我走!不碍你眼了,就让我这个刚被人欺负过遍体鳞伤又无家可归的小孩一个人大晚上的孤独地流浪吧,他把湿衣服往身上套:唉,没有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啊草……

哎,得得,……我看着这颗瘦了八鸡但又韧得赛过牛皮糖的草,心想擅长打同情牌的主我见过不少了,还真没有一位能象他这么老脸皮厚的。

那什么……你呆归呆啊,可说好了,就一晚上,明一早你就给我滚蛋!

这草立刻笑成了一朵,嘴上还硬:这可不是我逼你的啊,你要不乐意,给钱也行啊,我要求不高,8一晚三星的随便对付一宿就得,没什么名气的我也认了。

我一个大脚丫子踹了出去:你他妈还是现在就滚吧!

晚上洗过澡,我在地上铺了张凉席。

躺在上面开着窗户抽着烟。

你这没空调也就算了,怎么连个电扇都没啊?这小子拿本子扇着风。

自然风,多好,跟古人是的。

你怎么不干脆躺一棺材里啊?本子给扇的刮拉刮拉响。

就你这毒嘴,怪不得招人打呢。

他不支声了。纸本扇子也陡然停住,让整个屋子里无比安静。

怎么拉?

……哼,他们那是嫉妒我,自己长得丑就算了,还见不得别人长得比他们好,活该他们被人甩!一帮丑八怪贱货,哪生下来就该打哪塞回去!

啊?我都听糊涂了:你……我说你这小孩怎么嘴这么狠啊?!

那他们打我不更狠?要不是你那一嗓子,刀子都要割上我的脸了。哎,你看看你看看。他坐起来,撩起裤腿。月光和屋外的路灯隔着帘子依然照得床那边挺亮。我一看,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打得不轻。

还有这,这。他指着肚子和肋下:我告你,我到现在说话吸口气都疼。

那你还不少说点?我把烟掐蚊香盘子里,翻了个身,转过脸去:早点睡吧,我明还要上班呢。

你!

那边沉默了一会,问:……哎,你叫什么名?

管得着吗?明咱们各走各路……

我叫陶钧,不是军队的军,是千钧一发的钧。

……我知道。

啊?

你那本上写着呢。

……我出来拍人,可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我的真名。他们只知道我叫小哲……哲学的哲啊,可不是海蛰的蛰。

……。

恩……我终于找到一句话:……睡吧。

过了会,那边悉悉梭梭的,一双脚过来踢了踢我:你别装蒜了啊。

有人坐在了我身边,胳膊环住了胳膊,脚挨住了脚。一声轻笑,曩着鼻子,好象蚊子哼哼。

跟你这撒了半天娇了……木头是的。

69

我浑身都僵硬起来。

不知道该推开他,还是就这么让他靠着。

屋里这么热,你还穿这么多,就不怕捂出痱子来?

心静自然凉。

切!这小子手就开始不老实了:我帮你松快松快……

我一把按住了,一张嘴,嗓子是哑的:别动。

他愣了愣:……那你上泥岗公园去干吗了呀?

我一言不发地爬起来,躺到床上去。

你什么意思啊?

……你喜欢下面,那我睡上面好了。我闷头闷脑地说。

我无所谓,这……上面,下面,都行。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啊?

我抓了抓头,觉得心里挺乱,想了想说:那什么,我明还要早起……

这能费多少事啊……他笑了笑,扑过来。

没多想,直觉地一推,就把他搡了一个屁股蹲。

你!他没想到,出乎意料之外地发了下呆,然后就忽然明白了,咬牙切齿地:你嫌弃我?我告你,我……我他妈不是出来卖的!

陶……陶钧。

不许你喊!这小子有点抓狂了:不许你喊!我后悔了!不该告你的!王八蛋!

好吧,小哲,……我推你,是我不对,没别的意思……

我每都用这个的!他摔过来一只方方正正的小塑料袋,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

都说了不是这个意思,你……我捻起来又给他摔回去了:你……太小了……

谁说的?他跳起来。

你还是个孩子……

你才小呢!来来来,咱俩比比看!丫动手就去解腰带,铁扣盒一声响。

我起来,过去就把他手给打掉了:你别来劲啊!

他脸上一怒,然后又灿齿一笑:你放心,不要你负责,我从来不缠人的。

他又上来解我的腰带,被我一手一只抓住了两腕子,他挣了挣,没挣脱,恼了:我就烦你们这样的,上来都喜欢装纯情,爽快点,搞完拉倒。有什么要求,你提。

你跟谁都这样?!我也低吼回去。

是啊,我就是这么贱!他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手上使着劲,我一愣,他就挣开了。

斜睨着我,揉着手腕,淡淡道:不然能管我叫塑料盖吗?

什……什么意思?

一拧就下来!他继续扑上来,要解我的衣服。

费了好大劲,再把他的手按住,忽然觉得有点累。

你这样,有劲吗?

他瞪着眼看着我,使足了力气大喊一声:有,劲!

我们互相僵视着。

过了一会,他泄气了,松开了手。

往地上四仰八叉地一躺,声音有点茫然:都是想占我便宜的,……没见过象你这样的……

我也躺回床上,心里烦,又点了根烟。

……奥,我知道了。他琢磨了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

你丫一定是不行了!对不对?9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嘿,我都给他气乐了。

那,尴尬了吧?给我讲中了。

我操!我想了想,说:行,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就说嘛,象我这样的,盘亮条顺,从来只有我挑人的份,再也没有人挑我的理……他得意起来,还开始对我布施同情了:哎,你也挺可怜的啊。真看不出来,外强中干啊你。

我抽着烟,不说话,也没话说。

他手伸出来,冲我比出两根手指夹了夹。我把打火机塞烟盒里,一起扔给他。

点上了,喷出一线烟来,挺老道的,跟我唠嗑:我其实不爱抽,对皮肤不好。

奥。

我皮肤挺好的,他们都这么说。

……奥。

每洗完澡都得用顶好的润肤露,刚才在你这光用肥皂打了打,到现在还不大舒服呢。

我抽屉里还有一盒陈年的蛤蜊油。

切!他不屑了一声,过了会摸摸脸说:有时侯要是长颗青春痘,都能把我急死。你以前长吗?

……忘了。

我就可着劲的用我妈的面膜,护肤品,精华素什么的,可那都是针对老妇女的……

你不孤儿吗?我笑了,就知道他话一多一准露馅。

呃……他卡壳了,沉默了一下,说:我骗你的。那又怎么样,因为我羡慕孤儿啊,孤儿还比我好呢……

你别这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了!

他坐起来,看着我眼睛一跳,笑:看看你用的这词。你是饿汉子?我就知道,不怕撩不出你的火来……

你这套对我没用啊。

我帮你想点折吧。他掐了烟,过来。

你又想干吗?

你怕什么,我一小孩,你还怕我?他笑,弯腰把脸凑向我:我好看不好看?

月光下一张被揍的鼻青脸肿的脸,完了鼻孔里还堵着两团棉纸。

我笑了一声:好看,哈哈。贼好看。

笑什么笑?过去点过去点。他就要挤上来。

我立刻扒住床,把空地方也都占住了,提防地看着他:不行,这床太小了……

就是小才好啊……你不让开,我躺你身上了啊。

那我都让给你。

我就想抱抱你……他声音挺软:让我抱抱你行吗?就一会……行吗?

打我撞见这小子以来,他似乎从来没这么安静过。

安静得都让我有点受不了了。

一开始他还抱着我,甚至还轻轻地拍着:放松……放松……你又不是件没下过水的衣裳,要浆成这样。

我俩互相对对方都没什么威胁,你怕什么呢?

你上泥岗公园,不也就是想找个人靠靠……都是这样的……我知道……我知道。他讲地越来越含混,象呢喃一样:都寂寞啊……都……是……

最后终于缩在我旁边睡着了。

他在里面,我在外面。

我没动,一直都没敢动。

仰面躺着,心潮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一下一下均匀的呼吸声,身上能感到软热的起伏,慢慢地也踏实了起来。

放松了,人就懈了。

困意上来,和着那个呼吸一高一低地,很快地睡着了。

而且,居然无梦。

早上起来一睁眼,就发现迟了。

冲出去刷完牙洗完脸回来,发现这小子还赖着没起,我就有点急眼了。

我要走了,我来不及了。

你走的你的呗……他翻了个身,脸冲墙,继续睡。

废话!我拎着他耳朵就把丫拽了起来,照屁股上踹了一脚:你给我动作快点。给你3分钟。时间一过,我就锁门。

这小子猛地就看表,然后哎呦叫了一声,拿了书包撒丫子就跑。

我愣了愣,怎么跟旋风是的,然后才冲到走廊上,往下看,他刚跑出来。

哎,有钱坐车吗你?

有!他头也不回地跑着,遥遥地喊了一声:我从你钱包里拿过了!

啊?我赶紧回屋翻钱包,果然少了好几张呢。他妈的,这个小兔崽子!

再冲出来喊着:你给我站……

住字憋回去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楼下,仰着头看着我按着腰喘着气:我忘了问你叫什么了?

恩?我有点意外,没指望还能再见到他。

楼下一哥们看见了我,跟我打招呼:早啊,王胖子。

奥,早,早。我仓皇地回着。

他笑了,阳光下挺灿烂的,这小子没说错,他长得真不难看。

转身又跑了,书包一颠一颠地,一只手高举起来:下别那么容易相信人了,王胖子……哈哈哈哈……

什么叫城头变幻大王旗,说的就是我现在的脸呢。发了半天呆,然后才想起来,回到房间里四下检查了一下,又安心了。恩,这会发现家徒四壁的好了。

锁上门出来。

晚了,就没上三子那去。得赶紧赶到单位去。不然,梨山老母和福禄寿三星再加一个混元大仙,都眼巴巴地指着我这个天丁功曹倒水洒街呢,回头再给人等急了,磕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象一条食物链,循环到最后,追本溯源地还是得挤兑到我这来。

奋力地挤上公共汽车。

人的弹力真大。这么多人,大热的天,但也好象谁都能塞得下去。

空间不够就把自己缩小,相对论无所不在。

是谁说过的,活着,从生下来就是杀出一条血路。

拽着吊环在众多肉身的紧贴下,仰起头来呼吸一口浑浊的空气。晃来晃去的节奏就好象是打起了快板的响点。

打竹板,迈大步,一来来到太平湖。

太平湖在黄山呢,太远了,没去过。听名就让人很向往。

车靠了站,原本平静下来的肉浪又是一通翻涌,下去的上来的,车门按了五才关上。

再接着打竹板吧。有个段子说,一个卖王八的给它起了个名,叫我。买的人不知道,摸我的时候让王八给咬了一口,官司打到县老爷那,最后才搞明白:原来王八就是我。

是不是每想更入地探询自己,手伸下去,都会跟让王八咬了一口一样,还得再缩回来呢?

咬人的其实不是别人,还是自己。除了自己,又还有谁能真正咬着你呢?

你丫一定是不行了!对不对?

对。

我要把头缩回去,象那只托住石碑的老乌龟。这样,就算外面的龟壳裂成失水的河床,体内依然能留着一汪太平湖。

一切打今天从新开始。我无比振奋地想着,心静自然凉。

7

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人一听就想炸。

是太生气了,还是自己的“硌的八喝猜想”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了证实,一口气堵上来,竟然没说出话。

喂?喂喂?里面一叠声地问,怪不耐烦地:缺德带冒烟的,谁啊,浪费我电话费!

……吸了口气才爆发出来:我电话费!

啊?是你。

我我我我警告你啊,我舌头都大了:你你,你赶紧把手机还给我,不不不不然我……7B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小声点啊你,耳朵都聋了。吵吵什么呀,等了你这么久才打来!那边的口气有点撒娇:我还想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人家伤心了好半天呢。

我气得浑身发痒,不知道抓哪好:你你……你,过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你他妈少来这套!

得得,小气扒拉的,就知道你心疼东西多过心疼人。少年文化宫门口见吧。

想起来拨电话,纯属某天心血来潮了,要打电话给老猴。

最近和谁都没联系,除了还是按时回去看看我妈。换工作的事没敢多说,只提了一句,我妈也没说什么。就让我不能老那么邋遢,连头发胡子都不理了。

上回回去,我妈说老猴老去看她,陪她说说话什么,她挺高兴的,好象有了两个儿子。说小捷现在比早些年懂事多了,这人一定下来,真是不一样。按市面上的流行说法,这叫成熟了。

我妈的言下之意,我听出来了,那就是说我不成熟。而这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没定下来,再往下推敲,就是那事没定下来。工作和家庭,这是人生两大基石,一般人都这么认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都说累来累去就为的这两样,可你要一样没有,一准周围的人又都觉得你象二等公民了,不入流。

我没跟老猴联系,是不是也是有堵气成分在里面,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一是他自己什么事都不说,那我这有点什么事也没必要老倒出来,二是他既然已经定下来了,也就慢慢的有了自己的人生轨道。不再是大家都光杆的时代了,可以憨里糊天地扎堆凑一块。所以,即使这段,我自己这边折腾地一来二去的,但倒始终没再象以前一样有点事就去找他。

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打了。既然又平稳了,事都过去了,我觉得自己又可以纵声谈笑,百无禁忌了,就想到自己以外的人和事上去了。

翻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老猴的手机号码存在我那手机里。拉出床底的纸箱,怎么找都没找到。仔细一回想,就明白了,小哲这小王八蛋还真是手脚不干净到家了,连充电器都没落。心里一凉,我这气啊。已经快两月了,我上哪找人去呀。

冷静下来,才想起来打一下试试看,也许被他转手卖了套个现什么的也都是没准谱的事。

幸好他在用,幸好还开着机。

在文化宫门口抽着烟,又觉得怎么都这样了你还能抱着这种庆幸的心理呢?跟自己说,呆会可千万别再信这小贼精一句半句的了。拿了手机就赶紧掉脸走人。

打好的算盘,一看到他就歇汤了。

这小子就属于象棋里那种车马冷着,总是突如其来地就杀我个措手不及。

比如老远看见我就不管不顾地要横穿机动车道地那么飞奔过来。比如上来就要拽着胳膊去买蛋筒冰激凌。再比如把他甩开来了冷冷地一伸手,他就能一撇嘴当场哭出来。

操!你又来?快把手机还我。我没好气地窝窝手。

我没钱,爸,您不能把我妈给我的零钱也要走吧……他拖着哭腔大声喊。

啊?我瞪大了眼,半天没反应过来:你爸来了?哪呢?

回头还手搭凉棚四下里一张望,没人啊。

扭过头来吓了一跳,周围全是谴责的目光。众人指指戳戳地:太不象话了,还有大人问小孩要钱的……怎么当孩子家长的这是!

噢,说我呢?!

赶忙摆手解释:那什么……我不是他爸。

爸!小哲凄凉地发着颤音。

我勃然大怒,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就一阵晃:快说,我不是你爸!你这个就会耍无赖的小王八蛋!

爸,您骂我也就算了,但我绝对不允许您也顺带捎上您自个!小哲大义凛然地一脸无惧。

多好的孩子啊!一位老太太站出来,指着我鼻子就骂: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就没见过还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爹!

众人齐道,就是就是。

还有个中年男子闪着泪,上来伸出两只手跟我握住,用力摇晃:我理解你,我就是打从你这段过来的,为人父不容易啊,可虽然不容易,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孩子……迷途知返亡羊补牢吧,伤了他的心可就没法补救了呀。

我……我……我哆嗦着嘴唇,真是头回理解了群众的力量是多么的伟大。

小哲不动声色地把我的手从那人手里拉出来,眨着眼说着老文艺片里才会出现的对白。

爸,咱们回家吧。

被他拽着,虽然是迈着正常的步子,可心里却感觉是在一片正义讨伐之声中仓皇逃窜出来的。

众人还在后面喊着:好好对他啊!除此之外就是那位仁兄的大嗓门:理解万岁!

这都哪跟哪啊!

怎么拉?生气啊?看我不说话,小哲笑说。

摔开他的手,闷声道:废话!我……我哪有那么老啊!这帮人真他妈没眼光,我养得出你这么大的小子嘛我!

就是,他们太差劲了!他帮着腔:你看起来也就最多象我二大爷。

我火了:有你这样的吗?手机拿来!

你看看你,什么话都非要板着脸说,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啊。

我看你小子欠揍!我挥着拳头吓唬他。

他不当回事地笑,咧出两颗虎牙:你也不问问我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没良心的,亏我还老想着你……

再废话我打你脸啊!我一招制敌。

别啊,人家就靠脸混饭吃。小哲吐吐舌头,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来递给我。

拿过来,看了一眼,恩,行,撇开上面多出来的好几张里胡哨的贴纸外,这东西基本上我还能认得。一边仔细检查,一边继续伸着手,窝窝。

干吗呀?他眨着眼装傻。

我充电器呢?

我总不能带着它上课吧。

我告你,这是我们原单位的公司财物,我回头还得给人还回去呢。要是我的,你拿去玩也就算了。

切,就跟我多稀罕是的,想买手机送我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偷我的干吗!我简直气得要跳起来了,有这样的嘛,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告你了嘛,想让你来找我呗。他撮着衣角,低着头,还装羞涩:不然你说咱俩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得了面哪。

呃……,你少给我玩这些哩格棱。我心想我要信你才怪呢。

你不信?哼,行。他抢过我手上的手机就拨号码。

我一愣:恩?你干吗?

他不理我,然后就冲着电话里大喊:喂,是我,你上不说我想要什么你就送我什么吗?那行,你现在就送个手机到粼佃桥来吧。对,我想通了,不就是一宿吗?有什么呀,我年轻,刀扎在身上也就当被烧火棒给捅了……

我上去就把手机给抢下来了,一按,暴怒:你疯了你!

他咬着嘴唇看着我不说话。

我向周围看了看,还好这附近没什么人,抓住他胳膊就往回走:走,走,赶紧离开这吧。

人家有车,四个轱辘跑得可比你快。

操!我二话不说就伸手拦了辆车,把丫塞后面,关上门,再自己坐到前面去。

上哪啊?司机哥们问我。

呃……我还没说话呢,这小子就从后面往前一扒,接话茬:广鸣东路。

车开了。

我问:那是哪?

我家啊。看我一副挺不解的样子,就哼了一声:去拿充电器啊。

我就没言语了。两眼前视,就看着这哥们七拐八拐地往目的地开。过了一会,手痒了,心也痒……真……真想回去开出租了。

下了车,走了没几步,我一看他还那咬着嘴呢,想起来这一路他都没说话,心软了。

哎,那什么,我把手机递过去:你赶紧再打个电话给人家吧,就说你刚才是闹着玩的……

哈哈哈哈……咬着的嘴终于憋不住了,爆出一阵轰天的大笑,揉着肠子弯着腰:我……我是闹着玩的,没错……不过,是跟你……哈哈哈哈,你个老笨蛋!

都把我搞糊涂了,不过就明白了一件事。这小子一路上不是在生气。他,他是在憋笑呢他。

我根本就没打出去!他笑得前仰后合的:这你都信!你怎么出来混的啊,白长了这么大岁数,你也……太好糊弄了!

你!

我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胸口起伏,怒气上冲,抡起手来。

你打啊,他笑盈盈地仰着脸看着我:打在我吹弹可破的小脸上,不打出皮下出血我跟你姓。

你……你别以为我不敢!我吓唬他。

你敢,你一定敢!他依然笑:你最好下个重手,把我打出脑震荡来,我这辈子就指着你养我了。

我敖叫一声,抓狂到极限。

松开他,对着墙就一通乱踢。完了又发现旁边有棵树,冲过去就一套降龙十八掌,从亢龙有悔一直打到战龙在野,一野二野三野……势如疯虎。树叶落了一地,估计那树比我心里还委屈呢,这是招谁惹谁了呀。

好!小哲在旁边猛拍巴掌:好掌法!

我收了势,觉得心里舒坦了点。

他奔过来,猴在我身旁,喜不自胜地说:我知道狗来劲了喜欢蹭树,可我没想到你比它们更有型,太酷了你!

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单手抻住树干,把他呼啦到一边去,吐纳调息。

我打定了主意,以后跟他说话都得老僧入定是的,甭管他说什么,我也不打算再往心里去了。

别介呀,炮哥,还有火呢?C62339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他又贴过来挽住我胳膊,小声说:别跟树较劲了啊,爱护植物,人人有责。呆会上我家,我帮你败败。

你给我滚!我一巴掌把他搡多远的。

他变了色,瞪了我一会,然后一言不发地爬起来,掉脸就走。

哎……那什么,我又想起来了,粗声粗气地喊:你等会!

他不理我,继续往前。

妈的!我跑上去撵住了,一把拽住他胳膊把丫掉了个面。

他把我手甩掉,使着大劲,眼睛里有层水气,大吼:干吗你?我都滚了,你又招我!

噢,你操败完人你还有脸哭!我也吼,抓住他的肩膀:快说,你怎么知道我叫王炮!

管着嘛?!!他宁死不屈。

快说!快说!我把他摇成一只拨浪鼓: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打电话给我了?!!!

快说!

你那么紧张干吗?你那么紧张干吗?他使足力气地喊。

啊?我愣住了。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不许哭,不许哭!

我又晃他,命令式的说。这倒不是为了别的,实在是烦了,娘们是的动不动就哭鼻子,哭得人百爪挠心,好象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而且大白天的被人看见,也总象是我在欺负他,多冤那我。

我让你不许哭,你丫没听见啊!

我一看他就跟我对着干是的,心想你还就没个完了,哭两下应应景就得了吧。

我赤急白咧地喊:说完了才许哭!

是姓陈的,是姓陈的打来的!哭得淅沥哗啦的人,暴喊一声,一个窝心脚踹了出来:你满意了吧!

71

好点了吗?

靠坐在沙发上,气血还在翻涌,嘴里腥咸腥咸的。定了定神,才压下去。

刚才我是一边被他搀着一边扶着楼梯捂着胸口爬上来的,幸好是2楼,不高。

能说话了吗?我给你揉揉吧?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哭丧着脸急道:你怎么也不躲啊!我没一回能踹中你的,你……你说我怎么想的到呢?我是吓唬吓唬你的呀……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指指自己再摆摆手,示意没事。

真的没事?那你怎么还不说话啊?他上窜下跳地观察我,看得我眼晕,心说废话,你给我踹顶着了,我能说得出话来吗?怕他接茬哭,我做了个要喝水的动作。

他明白了:好好好,你等下噢,我马上就来。

喝了口水,闭着眼慢慢地咽下去,他站在沙发背后,手从我肩头环下来在我心窝上下左右那么轻轻地揉着,过了会热络了,渐渐地舒缓过来。

你啊……你这个傻子……他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刚才打车的时候,看你那么急,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一点都不在乎我的。

我心里一怔,恩,有吗?

炮哥,声音腻了起来,一张脸俯下来贴在耳朵旁边吹气:不是看你这样,我也不会带你上我家,外面的人我可一个也没带过……

我跳了起来,有点狼狈,恼羞成怒地:你……咳,咳,……你往哪摸你?!

他把一直没顾上卸的书包从肩膀上拉下来,往地上一丢,笑咪咪地看着我:你慌什么,你不是只闷炮吗?

呃……别别别胡闹了啊,充充充充电器拿来。我觉得自己耳根有点发热。

我要给你了,你是不是马上就走?

啊?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还给你。

你又想怎么样?我看着他,他也正歪着脑袋看着我。

你先答应我。

放屁!你先说什么条件,哎,不对,我晃了晃头:我都给你绕进去了,我凭什么要答应你啊?你本来就该我的,快还给我!

他眼睛转了转:那你想不想知道那姓陈的说了些什么?

……这下我没词了,卡在那,上下不是。说不想,那是假的,说想,好象也不全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了半天,一转眼,这小子正研究地琢磨我的表情呢。恼火起来,不假思索地说:不想。心说先把东西要来了,呆会我使出分筋错骨手,有的是招让你告诉我。

小哲呆了一呆,有点失望:真的不想?

哼,我心里一笑,跟我玩这套,哥哥拉过的屎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这样的,还不是我瞧不起你,天津人讲话,一个字,雏!脸上绷得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那好吧,你说的啊,他点了点头,又叹气道:这个可怜的人啊,我打电话告诉他,就说你不原谅他,让他死了这份心吧。说着手就开始在茶几上的电话上按键。

我笑:你骗谁啊,你那听筒都没拎起来,你当我还会上二茬当啊,拜托您换点新的吧!!哈哈。说到后来我自己都得意起来了。

嘿嘿,小哲乐了:不会吧?你不知道我可以按免提啊?

我嗖得窜上去箭一样地在电话按键上一通乱按地找免提键去挂掉。

装!我让你装!小哲甩开手,穿着球鞋就往沙发上一跳,也不管还在乱按的我,径自说:甭那按了啊,我哪记得住他号码多少啊,瞎拨的。说你笨你还真笨到家了,一点都不好玩!

妈的!心口疼。我想砸电话,我想砸他们家,最重要的我想砸他那脑袋。可我一样都动不了,我又不是红卫兵。最后仓皇地一巡视,抄起厚厚的黄页电话本,抬起老高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光砸还不解气,我又在上面碾了两脚。

小哲兴奋了,踩在沙发上一使劲,跃起老高来,凌空再跺下来,对准黄页就一通蹂躏,嘴上还喊着:欧~~欧~~~!

我没辙了,我真是没辙了,史无前例的挫败感。这种感觉跟和高力强对抗时还不大一样。高力强毕竟是个成年人,脾气再象小孩,他也不象真正的小孩那么让人受不了,最起码丫不会哭,大家说不过最多不说,再不行,打一架也就完了。这位倒好,不仅蛮不讲理,还跟个女的是的特难缠,你还不能碰他,说点狠的吧要不他不理你,要不就干脆抹起了泪。

想到这里,我忽然心中一动,为什么总是对小哲性格上似曾相识的无赖劲和顽童式的狡捷无法真正的动起怒来?生气也是生气,可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为什么……

得得,别玩了,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吧?

他停了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笑,大派派地说:我家最近没人,你过来陪我吧。

那天晚上,我留下来没走。在他们家客厅当了一晚上厅长。

分工合作烧了特恶心的东西,两个人很起劲地吃了。完了把碗一堆,打游戏。打到混天黑地为止,然后把丫踹进他自己的房间。自己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话抽着烟琢磨。

小哲说,陈向阳打来的时候一听是个陌生小孩的声音,有点愣。

小哲就胡扯,说是我外甥。

他说:那人没说什么,就是有点吞吞吐吐的,完了声音好象还挺闷是的,哎,他是不是你情啊?

瞎猜什么?!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你手机老关着,他给你留了短信在秘书台,还说最近挺忙,让你有空就打电话给他,如果你气消了的话。还有就是工作上的什么职位什么的,我忘了。

你怎么能忘了呢?这么重要的事……我瞪眼。

你想知道自己打电话问不就完了吗?他翻了个白眼:我当时有电话进来了,谁高兴烦你们这些破事啊。

我又不言语了,继续闷头打游戏。

你怎么不打呀?干吗?他可说会一直等着你回话呢,啧啧,多痴情啊。

滚蛋!那是我们老总,转什么糊涂心思呢你!

啊?小哲有点出乎意料之外:闹了半天不是你的情啊……那你那么紧张,先前连我那一脚都没闪开。

工作!我强调说:工作上的事情!你一小屁孩你懂什么!

切,真没劲!小哲挺扫兴地泄了气:害我这段还一直在猜你这傻子背后有什么罗曼史呢,是不是你们做不起来所以才闹别扭了……

这种话我现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没听见。我跟他置不起来这个气。反正在他死乞白赖的软磨硬泡之下,讨价还价地只答应了他就陪他一晚上,明一早就拜拜吧您纳,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不过你要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他又满意地点点头。

你放心什么,有你什么事啊?

嘿嘿,嘿嘿。他光笑不讲话。

我就觉得心里发毛,游戏也不打了,一把按住他:快说!不说我……这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犹豫,我灵机一动:不说我咯吱你。手伸过去就挠他胳肢窝,肋下,小孩身体软,我这么大了还怕咯吱呢甭说他了,笑得都快没气了,在地毯上打着滚。一开始还嘴犟,后来就不行了,求饶:炮哥,炮哥,你饶了我吧,我说我说。

我松开他,站起来,点了根烟,笑骂:他妈的贱骨头,非要人来狠的你才老实,找虐待!

轻轻踢了他一脚:甭赖着了啊,快招了吧。

我说呀你要身边没人,我……我……他软在地板上,脸红红地喘着气,眼睛水汪汪地:我就想,我来跟你当炮捻子吧。

没拿稳,烟掉在了身上,赶忙拣了起来,把衣服掸了掸,恩,幸好没烧出洞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啊,不早了,你也该洗洗睡了。

现在离刚才就更晚了,我想了半天,决定先拨秘书台试试看。没用客厅里的电话,怕说话声音响,吵到了隔壁的小哲。手机已经充了一晚上电了,拔了充电器,踱到阳台上,又抽完一根烟,觉得心里差不多了,才拨了号码。

一听小姐说,所有客户的信息只保留三天,我就心凉了。

那,那最近的信息有吗?

对不起,没有。

刚想挂,忽然又想了起来:那能查查都有谁发过信息吗?6292DCE1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小姐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那个是具体的信息内容,已经没有了。不过可以帮你查下你一共收到过多少条信息,还有时间。这个记录上是可以调出来的。

那也行啊。

小姐让我过2分钟再打来。

这2分钟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本来是打算理出点头绪来,可越想心里越乱。看着手表上的指针一点一点地移过去,又想着小哲形容的话。真有一股冲动,想废这么多事干吗,干脆一个电话打给陈向阳吧。告诉他,我气早消了,我压根就没生过他的气,从来没有。就算你把我当成别人,就算你误会了我,就算你还……哎,反正话我不怎么会说,反正……你让我去干什么只要言语一声,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只除了回去接着干,这个我实在,我实在是做不到了……

终于还是没打,跟自己说,太晚了。继续打到秘书台。小姐说总共有1多条信息,不过都集中在关机那天之后的3个礼拜后,一个礼拜就收了1多条,再接着就断断续续地有,最后一条是小哲接到电话的头几天。那是一个月前的事。

陈向阳……陈向阳……

躺在沙发上我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可能是挑床吧,虽然这沙发挺宽。只能在黑暗里望着天板发呆。望得久了,好象都能浮出人影来。全是和他有关的情形,从第一眼……到最后一眼。本来潜意识里是盼着天亮的。天一亮,就打给他,口气轻松:喂,陈向阳,我王炮啊,没事,喊你起来尿尿……多好,就象以前一样,开个玩笑,大家哈哈一声,中间就什么都揭过去了,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一想到这句话,慢慢地,另一个人的影子也浮出来了。从第一眼……到最后一眼。操!不行,不能打……打了,你说什么呀?打了……要再闹误会怎么办?想起来就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的。

刚想跳起来找水喝,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地响。

小哲拖着被单从门里出来,迷迷登登地,然后把枕头往沙发前的地毯上一扔,整个人趴了上去。扭了扭换了几个姿势,蜷在那继续睡。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心里琢磨着,这小子是梦游啊还是怎么意思。

过了会,他又爬起来,摸着黑找到了我放在桌上的手机,搁在枕头旁边,心满意足地睡了。

小呼噜打起来的时候,我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等谁的电话呢。

我笑了笑,真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故事啊。他说他琢磨过我的罗曼史,我又何尝不在想,能让小哲这样的睡得这么迷糊了还没忘记等电话的人,又该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半夜起来上洗手间的时候,小哲醒了。跳起来问:几点了?

恩?我还没太清醒,含含糊糊地说:大概有3点多了吧。

重新回到沙发上,就看见他对着手机发呆。黑暗里,只有荧光屏闪着亮,过了会,也灭了。

怎么拉?

沉默。

那人没打电话来啊?

他背影一跳: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嘿,你死皮白赖地非要让我留在这,是不是也是为了守着这电话啊?

他不支声,我就知道我猜着了。

那你打过去呗,等电话是多心烦的事啊,我等过,我知道。

话说完了,在空气中回响着,倒象是说给自己听的,是啊,我是也等过,可现在……那不也还有个人说,他在等着我电话呢嘛?而且……已经等了有段日子了,等得让人心里不落忍了都。

过了会,那边坐着的背影,无力地躺下了,肩膀抽动了起来。但什么声音也没有。

小哲……小哲?

……今天我生日。

啊?

说好了的,这个骗子……说话不算数。

那,那什么……生日快乐。我想不到别的安慰他,本能地说着这四个字。虽然他现在一点都乐不起来了。

不要你说!不要你说!他大喊了一声,声音是哽咽中压抑的郁闷:说好了,他第一个跟我说的!

对不起。我看着他,想了想,往里贴了贴,腾出一块地方,轻轻说:你过来吧……我……我抱抱你。

72

我一直抱着他。

怀里很软,也很暖。

他说第N遍要不要和我试试看的时候,我们就试了。

但是不行。

不是我不行,是他不行。

背对着我,哆里哆嗦地往身上套衣裳,套了半天也没套上去。就跟刚才的我一样。

刚才我脱了半天也没脱下来。

过了会,我们同时说了一句话:……对不起。

平静下来以后,小哲趴在我身边,脑袋枕在我心跳的地方。

炮哥,我……我这炮捻子没当好,生是没点着。

……傻瓜。

我一手夹着烟,一手揉揉他的背。

你……你不怪我吗?

怪啊。

啊?

怪你乱撩呀。这下知道了吧?我就是再没人要,也不是一剩(圣)人啊。没这个金刚钻你就别拦那瓷器活。噢,他跟别人好了,你就非要顶着牛也找一个啊?你这得亏是碰到我了,要是碰到个狠的呢?瞎糟践自己。

摸摸他的头,头发软软的,脾气倒挺烈。这么大了,还是好哭包一个。嘴上说的比谁都狠,又好撩人,骨子里全不是那么回事。

象那人一样,对着人是刺猬,背着人是软肋。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好啊。我说,我想我没意见。

不是……我是说,不想继续走下去了……我不想去太平湖了。

那,也好啊。我说,虽然也是他自己要跟过来的。

……我想他了。

我知道。

离他越远,……就越想他。

这是跟他在一起的第几个夜?忘了。

真快啊。有些事忘起来象嚼蚕豆,有些事忘起来却象啃粘糖。

小哲等的电话一直没有来。

等着我的电话我也一直没有打。

为了给小哲过生日,我去单位请了假。他们说,那你就不要来了。行啊,我笑笑。不来也没什么,不是损失。

把那天的工钱揣身上,就陪小哲去买礼物,讲好了是有上限的,但不设最低消费。

他问我都收到过什么生日礼物,想当作参考系数。

我抓了抓头:我就收到过三礼物,一个是我爸送我的铁皮小汽车,一个是我们同事送我的打火机,还有一个就是这个手机。

结果他什么都没买。

我想要的,你都买不起。所以,咱就不丢这个人了。这是丫的原话。

也成啊,我无所谓,只要你别后悔就得。

哼,我也没说就让你留着,咱们还是一定要掉的,吃光用光身体健康嘛。

吃了麦当劳,剩下的全买了角子打游戏。

在全城最大的游戏厅里,都是小孩,就显得我老皮老脸的最扎眼。穿着北京布鞋在跳舞机上踩着点,还挺啧,甩甩手就扭起了大秧歌。打起鼓来敲起锣,推着小车去卖货……

你给我下来吧!小哲抓着我的衣服就把我给拽下来了,恨道:要是让人知道我收了你这么个小弟,我真是不要出去混了!

打碟机小哲玩得出神入化,这个我自叹不如。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他那位就是一专业打碟的地鸡。按小哲的说法,那是已经练到身体上大部分能活动的部位都可以用来擦碟了。据说目前最大的自我挑战就是拿那话儿来擦,听得我是毛骨悚然肃然起敬。

这种技术攻关,还真不是寻常人等可以办得到的呀。

那是,除了要有天赋,还得加上后天的苦练。百分之一的天才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嘛。小哲无比崇拜地说。

他说,他那位外号叫专灭林肯爬客。

我说,那我就起个外号叫专灭林肯加长。

除此之外,其他项目大家各有千秋。

小哲,你高兴吧?过生日就得高高兴兴的,不能给自己找不痛快。以后你就明白了,只要你还捣着气就得想着法子让自个高兴,不然的话,谁还有奔头呢?

想他,你就打电话给他吧。我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看他犹豫着,就按在他手里:是爷们,就言出立行,磨磨鸡鸡地象什么。

在我脸上奔了一下,他皱着眉:你说我怎么早没遇见你呢?

少这起腻,我抹着脸:蹭我一脸哈喇子。

他又在我身上猴来猴去地,以示羞涩。

别鼓蛹了啊,仔细引火烧身。我半吓唬他,也半是当真。83B2762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炮哥……他盯着我细瞧,象是要看到我心坎里去:我是说真的……要是……要是打头里先遇见的是你,没准我……就真喜欢上你了。

我把他这话在心里过了过,然后摇了摇头。

不会的。

我是说没准呀。

你要是真喜欢他,甭管早晚,甭管打头先遇见的谁,你也迟早会跟了他去。当然了他要不要你那另当别论……这人要是都能一开始什么全想明白了,全能把自己安排好了,那也没有身不由己这个词了不是?

身不由己?

我点点头。

身不由己。

在壮观的游戏机列队中,端着饮料兴冲冲地走着,忽然觉得侧面一打晃。心里一激灵,倒退了几步,一偏头。隔着两列游戏机的空挡,远的那排中间有个人正半侧着身子打枪。每打一枪,就托下枪把子上镗,再打。随着扣扳机的突震,我耳朵里充斥的全是机器中模拟出来的中弹声。弹无虚发。

心跳地太激烈,是不是就完全感觉不到了?

敢打我?让你们丫的一个都跑不了。

废了你,再废了你!

炸你丫的,吃你,敢轰我,我反击,我再反击!

……我就是我。

昨晚上的事,你还有印象吗?

告你,咱这不算体罚,算报仇!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笑了?

我干吗?我找鞋!

你那样太危险,我来吧。

我捏死你丫的!

瞧你丫这装B的操性!……就你?

吧!哄~~ 吧!哄~~,枪声和爆破声一起轰鸣,震耳欲聋。6年前,盟军在诺曼底登陆了。

泥盆纪时期,最早的两栖动物登陆了。

而现在,一只找不着北的王八登陆了。

我早明白了,象我这种人,注定成不了大事,滚不了雷,堵不了枪眼,上不了夹凳,踩不了钉床。但石破天最快乐的时候还是当狗杂种的时候。居安思危,穷则思变,真是差一点就溺在水里一条道走到黑上不来了。

擦了一身冷汗,掉脸走人。

炮哥!你上哪去了?!我找了你半天!小哲远远地扑过来,抓住我,顶着一头水:急死我了你,走丢了怎么办?!

放屁!我低喝,心想你诈唬什么呀?我这正想悄莫登地百变神爬呢。

枪声顿住。

把饮料塞在小哲手里,低头急行。他在身后纳闷地喊:去哪啊你?厕所在那边。

走完一排游戏机列,走廊尽头出现了一双北京布鞋。

他说他就在上海!他说他马上来南京找我!小哲兴奋地喊: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等他。

那……我是不是得把你正式移交了再走啊?我有点不大放心他一个人。

没事,就半天。已经告他住哪了。再过三个小时他就过来看我,真跟做梦一样。

恩。

原来,我们不是越走越远了,是越走越近,怪不得我能感觉到他。

那你不该叫塑料盖,应该叫反应堆。

电话终于来了的时候,我把小哲送到新街口。他要和我握手告别。

我伸出手去,却没想到他拉起来就重重地咬了一口。

干吗你,属狗的?!我又惊又怒。

我就喜欢你痛苦的样子,你就这样一直痛苦下去吧。他笑。

滚蛋!

你要记得我,即使有了别的人,也不能忘了我!他认真又霸道的说。

你把钱收好,回去就指着它呢。我叮嘱他,不想接他话茬。出来的时候我们都是甩俩大空手,除了小哲一路拎着的滑板:自己当心。有什么事打电话,知道吗?

那你去哪?

我买票回去了。

你不去太平湖了?他大惊:为什么?不是等了好几天才买到的票吗?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我摇摇头,笑笑,走人。

走出好远了,掉转头,他还站着,冲他遥遥地摆了摆手。

到售票口一打听,只能买到明一早的票,也行啊。折回原来的招待所,重新续了一晚上。问了路,走去玄武湖。

当北京布鞋遇见了北京布鞋,并没有多余的话说。

互望了一眼。都看不出什么,隐形眼镜到我们这全改隐形眼神了。

他走到一架模拟公路赛的双车连体机旁,跨上其中一辆摩托,从兜里掏角子,一枚一枚地塞进口去,然后手捏上把手,轴起了油门。屏幕上的摩托前轮都翘起来了,但原地不动,STAR键不停亮闪地提醒着,却并没有人迫不及待。

我走过去,跨上另外一辆,摸出角子扔进去,脚踏在踩镫上,整个人伏好了。一只手向前一转,把油门轴到最大档,剩下两根手指搭着闸。

几乎是同时,我和他拍向STAR键。冲吧。

73

三局两胜。

最后一局,他分神了,因为小哲在我旁边的指手划脚和出谋画策。小哲是高手玩家。这跟年龄无关,跟玩的数有关。他是游戏室泡大的一代。我们在他这个岁数,市面上才刚出现游戏机,全城的世嘉数都数的过来。这段位根本没法比啊。

下来,也不看我,昂然而出。

来来,我跟你切磋切磋。小哲翻身上马,我重新开动起来。一局既弊,再来一局。这刚开局,就撞山了。低级错误。

小哲哈哈大笑。

我霍然跳下来,不管他,一路前奔,出大门,咚咚咚下楼梯,每层的最后三阶或四阶并一步跳下,撞歪几只肩膀,一直到楼下,伸平双手,推山一样地从转门中而出。前面是车水马龙的大街,向左望磨肩擦背,向右望熙熙攘攘。跑太快了,喘,弯下腰,拿手抻着,抬头。再向左,再向右,再向左,再向右……

操!我的手重重地拍在街边的不锈钢护栏上。

掏出烟来,点上,倚在栏杆上虚踹着脚吞吐起来,刚才震的,麻。

一边抽一边无意识地看着,远远的街对面拐角,公共汽车开走了,下来一帮球迷,吹着喇叭,唱着欧诶欧诶欧诶欧诶~~~,嘿,我笑。再看,那堆人向远一点,有个人正在伸手叫车。

是他。

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就利马砸了烟,手在栏杆上一使劲,我要跃栏而出。

恩?胳膊被拽住了。

我瞅你老半天了,就等着逮你呢!带箍的老太太不知从哪猫着的,现在跳了出来:随地乱扔烟头,罚款2!

玄武湖上碧波如鳞,荷开了。我溜达着步子,看人飙着快艇,屁股后面拉出一梭白浪。都说玄武属阳,可我还真没看出它的阳刚之气来。听路过的人说晚上有年度的围鱼,就呆在长椅上睡了一觉,没出去。

天黑了,波光如影,一彪人马杀出。

几架木舟细艇,围着当中一艘捕鱼船。男女之众,尽着皮裤,结队拉网。鱼们聚做一堆,成批成批地被塞进捕鱼船的木板舱里。网中乱跳不已,惊恐万状的生命。黑背白肚的鼓着嘴瞪着眼,很少能有走得掉的。竟还有些傻鱼慌不择路,跳出去了再跳将进来,看得我目瞪口呆。有些离了水还会吓死,一动不动地被扔在船板上,趁人不备了再诈尸地重跳入水中,狡猾大大的。

船板上已经堆成了山。生也在一里兜起一片水,慢慢地收紧。于是大家越来越要凑在一道,翻腾跳跃,也是个濒死前的拥挤乐园。

没有谁能跑得掉。

跑得了初一,也跑不了十五,只要你还在这片水域里,就总是这样。

但是跑得掉一回是一回。

我跑了。

急急如丧家之犬,匆匆如漏网之鱼。

丢下钱,挣脱了老太太的手,不管刚从转门里冲出来的小哲,撒丫子就往前奔。闯红灯,兜街角,把排在斑马线外面的人群甩在身后,一个人纵身越出,抢在几辆冲过来的机动车之前,迅速闪过街。小哲在身后的惊叫声。急刹声。有几个人同时骂:操!跟我抢道!你他妈没张眼啊!瞎子你啊!傻B找死呢!

是找屎呢。找一驼骄傲的大屎,恰如逐臭之蝇。

象一只误闯进瓶中的苍蝇,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找不到出口,只能一又一没头没脑地乱撞。复眼成像。我有成千上万只小眼,瞎了一两只,又算得了什么。我不怕盲目。

双手在护栏上一搭,我一跃而起。

哎呀!

吧叽摔了个大马趴,没翻过去,不够利落,脚还勾在栏杆上,那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3C57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哈哈哈哈。路人笑了起来:这家伙!地上有钱是吧?春天早过去了,怎么还有人在大街上啃泥呀!

小哲从后面追上来扶起了我,老母鸡是的冲周围一通喊:看什么看!我炮哥这是抓小偷呢!你们还乐,小偷跑了,我看你们大家谁的钱包都保不齐!……炮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揉着腿,刚才闯街的时候在一辆电三轮的前轱辘上蹭了一下,不然不至于这么低的护栏都翻不过去。

那咱们继续追吧?小哲兴奋地拉开架势。

不用了。打的走了。我早看见那辆车的背影了,捏起了手指,攥成拳头,握得很紧,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想干吗呢?就算撵上他,你又想说什么呢?还真是幸好摔了一下,摔清醒了,把那股较起来的劲也摔泄了。11秒5的速度只要捣腾起腿来,一般人我谁都能追得上,让你半条街都没问题。可是……

我举目四顾心茫然了。

满天都是鱼腥。备用蓄电池拉起来一长串1瓦的灯泡,小虫子一团一团地扑在上面。有些许围观的当地人,咋舌不已:乖乖,这公园管理自家的得了多少实惠哦。是的也,鱼娃儿都不放过。黑哦,这把就放回去也吓得没的命喽拨。水都给弄坏了,神是作孽哦。

我走开不看,信步转至僻静,掏出手机,拨号码。

屏息静气地等着,直到电话那边的一声喂。

没想到会说不出话来,张嘴竟然是嘿嘿的轻笑。

那边长叹了口气,就象黑暗中透出的一丝光亮:……王炮……你终于……

有大约好长时间,大家都只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不是不尴尬的。

我抓抓头:你怎么样?我是说身体。

没事,吊了几天水……你呢?

没事。我把胸口拍地叭叭响:你听,结实得和牛一样。

呵呵。

呵呵。

然后就又是沉默。笑声是那些网在兜子里的鱼,只蹦达了两下,就没了生气。

王炮……

陈向阳……

几乎是同时张嘴,又几乎是同时闭嘴,顿了一顿,我和他同时说:你先说。

一拐一拐地夹在人群中慢慢走着,累了就坐路边的凳子上一屁股把周围的人都挤到旁边去。如果没地,就目不转睛地严肃地注视着他们。我知道不止我一个,小哲也是这表情。他比我更绝,还要咬着蛋筒,把沾着汁的手做摔来摔去状。等大家以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面目闪到一旁,我们就利马抢上。占住了椅子,望着街面发呆,晃着脚脖子,做候补队员上场前的热身动作。

我没撵他走。他也不问我上哪。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在街上走走停停。一直走到火车站。

有上太平湖的票吗?

呦,怎么今来问的都是特紧张的票啊。没有马上的。

订行吗?

订也订不上。原来这么多人想去那啊。没咒念,就按人家建议的,先买了去南京的票,到那再转车。也没有马上的,是几天以后的。订,干吗不订呢?硬座?坐。干吗不坐呢,人过去都能把牢底坐穿,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算什么呀。

几张啊?

一张。

不,两张。小哲把脑袋凑到窗口前,伸出两指头,笑咪咪地说。

我没说什么。

晚上他又到我那打地铺。自动贴过来的时候,我也没反对。他象是另一个我,挨着他,好象也离自己近些。

你爸妈就真的不管你啊?

切,他们哪顾得上啊,一个眼睛里只有票子,一个眼睛里只有位子。

我知道他父母是标准的权利结合,官商二合一,去屑又飘柔。

再说了,他们也管不住我,他们只看成绩单……我们老师也管不了我,假模倒式的,只会照本宣科,肚里没货。这学校哪里是人呆的地界啊,只适合给傻子蹲。我这样的进去,出来也就成一傻子了。

这倒是,我点点头。

学校里也就学学做人呗。什么叫做人,就是让你打小就别有小脾气,上头让你干吗你就得干吗,树立和上头一致的世界观人生观。别的你还想学什么呀。知识这东西不就是先打个基础,完了各取所需,各人好的口又不一样,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谁不得先想明白了自己,然后该干吗干吗去呀。

没错,炮哥你说得太对了。这小子来劲了,要烟抽:我们那课本好家伙,有回我妈看了直纳闷,说怎么和她小时侯上的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呀,我一听都傻了,靠,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呀,怎么还没进博物馆啊?!

不过,也是一乐不是?

倒不是别的,你这段快活日子就这么长。你想有人养着伺候着,四体不勤,周围还没什么特别想算计你的人,耍点小心眼不算啊。除了上学放学,路上再没其他的坑坑洼洼了,还三不五时的来点青春期的骚动,天天有劲没使……这日子过得多美啊。不可着劲的折腾,浪费了真是太可惜了,将来再想来这么一遭可真没地找了。体力上时间上心情上都不允许啊。

我想了想,按理说我不能让他这么小就太明白了,可转念又一想,我只是说我的观点,怎么判断那是他自己的事。孩子,都是被大人当出来了,你当他是,他就总是。你老帮他下判断,他就永远也没法自个下判断。中国的大人们就是自己打小老被当成孩子,才自己也长不大,有心理缺陷。完了有了小孩再继续玩这一套,就眼见着大部分孩子们一代比一代傻,一代比一代更把自己当小孩,延绵下去,祸害无穷。

我之所以不反对他跟着我去太平湖,也是因为我觉得这是他自己的意思,我得尊重他。

走的时候,我们就这么很随便地去拿了票。他先头正在教我玩滑板,摔得我晕三五四地,尾巴骨都快折了。什么也没带,就跟去看场电影是的。一路上,我把我这意思婉转地说了。

你听明白了吗?

那当然了。他笑,一副于我心有戚戚焉状:炮哥,有的时候我可真喜欢你。

我揉了揉他脑袋,把头扭到车窗外头,看飞驶而过的风景抖动成一面旗帜。不去看他的小虎牙,心想,有的时候我也是。

你手机怎么一直关着?公司里打了很多电话给你,不通。没办法只好留信给秘书台。结果等了那么久,你还是没消息过来。你……我想你可能真的打算就再也不和……不和大家联系了……

呃,那什么,没电了,一直就忘了充……我找借口。

他打断我:你别说了。我……那天都是我,都是我……对不起。

没……没有的事,你生病了嘛。你……这要怪也得怪那小子呀。哎,你后来跟他解释了吗?

……恩。

呵呵,那就行啊,解释开了就好。这多好啊。也省得你们……喉咙里忽然发干,咽了半天:省得你们……嘿嘿。

你身体真没事吗?他问。

没。我想起在家躺着的那些日子,不干别的就看武侠小说,可这话就不用告他了吧。

你……王炮,我这段想了很多,以前好多事,我真是误会了……他的声音很闷,也很沉。

误会好啊,我下意识地就想逗他开心,耍着贫:你能误会我,那也给我长脸不是?荣幸来着。这换我我也会误会啊,换谁都会,要怪就得怪……恩,怪咱俩太有缘了,对吧?

我知道越是尴尬的时候你越凑上去把距离拉得过近反而会大家一笑就消解掉了。

不是……他说:我不光是说你,我……我还误会他了。

啊?

你知道吗?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他陪我在医院挂水,然后又跟着飞回香港办事,前后加起来有一个多礼拜,他一声没吭,他谁也没告诉,他……我……陈向阳有点语无伦了。

你慢慢说。我安慰他,我都听糊涂了。

吸了口气,他说:王炮,他肋骨断了一根,他是绑了绷带打了止痛针咬牙挺着的……

脑子里一炸,我就呆住了,后面的话就没听进去,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看自己的手,摊开来,又握了握,四下里一转,心里一片空白,喃喃道:我……我使了这么大的劲?

7

王炮,王炮。

陈向阳的声音从电话里遥遥地传过来:你现在人在哪?电话里说不清,咱们当面谈好吗?

我在哪?

是啊,我在哪?湖面上微风荡漾,远有丝竹之声。

我在太平湖。我说。

那边意外地轻轻啊了一声。

我没想到,太平湖竟然不是一下就能走得到的,我不知道我离它还有多远。地图上看也许只有一根指节不到,可心里却感觉远在天尽头。即使无限接近,却始终到达不了。

我咆哮起来:那后来呢?后来呢???

我不信他跟我比车的时候挺直的腰板里有一根被我打断的骨头。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我没有!!!

……你别急,是封闭性的,没有移位,后来我死活让他在家静养了两个礼拜,我想过去找你告诉你的,可他拦着没让我去……现在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我颓然地松开握着的拳头,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都……过去了。

离打架的那晚是整整三个月零二十三天。

离那天在游戏机厅看到他是整整十一天。

离第一被他用小刀子顶着是整整八个半月。

俱往矣,人生能有几个俱往矣?

闭了闭眼,……没事了。大家都没事了。

王炮,陈向阳在那边说:我……我所以说误会他,就是因为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把以前的事在脑子里滤了一遍,我想……嘿嘿,他苦笑:很多事原来真的是失之一念就会谬以千里。

陈向阳……我脑子一热,舌头都大了:我,我,我上讲那话是打急了眼乱说的,你……你别放在心上。

不,王炮,他都告诉我了……以前搞不清的,我现在都很清楚了。为什么你们俩一直互相不对劲,我还以为是……为了我,我以为他看出来我对你……,呵呵,原来不是……

我说不出话来。7E2B26C69E6A8D572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你们两个是怎么样的性子,我都很了解。其实再明显不过了,高力强是个对外人从不手下留情的人,而你,你正相反,除了自己人你对谁都会礼让三分。所以我才要问你受伤没有。他叹了口气:你……你一说你没事,我就都明白了。你们俩……唉,你们俩还真……

你……我觉得自己声音都颤了:你说……什么?

一个人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对着窗户。

月轮皎皎,提醒我身在在孤独的异乡。

四仰八叉地躺着,抽着烟。

终于可以没人和我挤在一块了。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翻身,乱动,打呼噜,放屁了。

高兴,是不是该仰天长啸一下?

我摊平了四肢,一会摆个九字,一会摆个飞字。折腾来折腾去地……壮怀激烈……欲罢不能。

妈的!那小王八蛋现在多半正和他那专灭林肯爬客得意洋洋地快活呢,把我这专灭林肯加长一人甩这……

他……他一定想不到,这专灭林肯加长会因为他,因为想到了他,想到了昨晚,又……又他妈自己加长了几公分。

是啊,终于如我所愿,让这小子滚蛋了。也终于如他所愿,把我这火给撩上来了。

势如焚山,状若燎原。自内而外,从心到身。

唉,我也真是个废物,非得等到贼跑了,这贼心贼胆才敢肆无忌惮地原形毕露出来。

独自在黑暗里把自己当成7岁的孔老二,从心所欲不逾矩着。

把枕头抽出来,放在旁边,揽住了,就象揽住小哲一样。

和他在一起,可以依偎在淡淡的肥皂香里,手上有肌肤紧实而富弹性的触感。耳朵里听着孩子式的撒娇,感受到一些毫无理由的被依赖。

一切,都让心里很柔软。

我想我后来几乎有些陷落了。

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为了唤醒那晚上的记忆,把醉后的碎片拼接完整。

然而试图把跟小哲在一起的感觉嫁接到那人身上,其实完全行不通。尽管记忆有差,但感觉总是无误。

那不是静态的,不是平面的,是活的,动的,多维的,更是撕咬的,狂乱的,痴迷的,暴默的……

言语无法形容的……

不知身在何地的……

我们……分开了。

啊?我张大了嘴:这……你开什么玩笑?

……唉。

陈向阳,哈哈哈哈,我大笑:你别傻了,他……他就告诉你,那也是逗着你玩呢。这你都听不出来?有什么呀,我都不在乎,你还放在心上?根本没有的事,就是嘴上互相开了那么一涮。

不,王炮,你别拿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听了心里会更难受。我……我和他,也不是……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自己体内一直都藏着一个定时炸弹,耳朵里一直听到走针滴答滴答的响声。到了现在,已时间无多。咱们只争朝夕吧,腔子里埋得无数团乱麻,相互缠绕,理不清,道不明……红线绿线到底该剪断哪根?

我只想问问你,你……你喜欢他吗?

什么?

陈向阳你怎么还能在这个时候毛手毛脚地乱碰?你不怕我炸得粉身碎骨?还是说你也要顺带捎上你自己?

……你喜欢他吗?喜欢吗?

天晕地眩,胸口一窒,眼前一黑。

我喜欢他吗?喜欢吗?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忽然之间,娜姐的话就象一个猛回头惊世钟的提示冲上脑来:高力强哄了他三年了,跟孙子是的,有屁用啊?

如同横空出世的一道闪,劈开黑暗。带出几个焦雷,轰隆隆轰隆隆的,乌云密卷的天上跑着火车。

别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你敢动我的人?!!

谢谢你那天救了他。

我的压力主要是由我们公司的陈向阳同志带给我的……

陈向阳,你少这给我贫,我品位还没那么差!

陈向阳说你这鞋好看。

王胖子,你行啊你,你真是我的大福星啊。

手机已经贴着耳朵边滚烫了,那里面传来一叠声地喊:喂,喂?王炮……王炮,你还在听吗?

剪了!管他红线绿线,他妈的我剪了!反正也来不及了,一回头已是百年身。就让它在我心中爆成一团火吧,炸出一圈蘑菇云,把所有的念头全轰成灰吧,翻开地层,陷入岩浆,气化成一片无迹可寻。

在听,当然在听。哈哈哈哈。

我把你的骨头都能打断,你说,惹急了我,还有什么豁不出去?

陈向阳,你真是太他妈搞笑了。我要喜欢也该喜欢你,不会喜欢他啊!你耍我玩是吧?跟哥们上这来逗嗑来了。

王炮……

你别打断我,你听我说完。到这份上了,我也不怕老实告你,你猜的没错,我和你们一样,早就是,一直就是,认识你们之前就是,只不过自己也没太敢确定。谢谢你们俩的提醒,我现在终于知道了,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知道自己是弯还是直……

王炮,你……你别……

是你别,你别因为高力强的一句玩话,就上了他的当,跟这较起真。他的脾气你不知道吗?小孩是的,他是跟你堵气呢。你能信他的吗?你去问他,他看见的,我前几天和我小情在一块撞见他了。你去问他。我上太平湖干吗来了?我陪人开心来了。我来度蜜月的,知道了吧?我干吗这么长时间不回电话啊?我顾不上,我忙啊,我这多甜蜜啊,你还问我喜欢这个喜欢那个的……我吸了口气,嘿嘿嘿地乐着:你可真有意思啊,这不给我添乱吗?要说喜欢,我就喜欢我小情一个人,就他,只有他,没别人了。我这么说,够清楚了吧?

王炮……

还不信,那什么我把他叫来,跟你说两句?哎,那谁,我扯高嗓门喊了一声:过来过来,跟我哥们打个招呼……嘿,在那不好意思呢。小孩太纯,没见过世面。奥,对,你听过他声的,上回接电话的那个……

王炮,王炮!陈向阳老被我打断有点急了:你这样有劲吗?

有劲!我吼:太他妈有劲了!告你,你要和他分,最好别把我打算在内,我不尿你们俩这一壶!

我和他同时沉默了。

过了会,同时说:对不起。然后又同时尴尬地笑了。

陈向阳,我这手机快没电了。

恩,王炮,等你回来,我们俩再好好谈谈,我只是不想再伤到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我本来也是迟早要走的,他也知道……其实,象我这样的人,好象呆在哪都是个错误。他笑:也许活着本身就是个错误……

你看你又说傻话了吧。你中你那洋主子的毒太了。

不,真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许上我不留下来就对了,也许……

嘿嘿,也许咱们根本就不该遇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真的……很……开心……

屏幕一黑,没电了。

啊!

我单手扶墙,暴吼一声,浑身绷紧,体内某紧缩到极点,然后狂飙不已。

恩,早该这样了,手起刀落,斩掉体内嗡嗡不已的唐僧,于是……整个世界清净晒。

洗完手,躺回去,依然不闻其他,唯有耳鸣。

还是睡不着。即使精疲力尽。

早知道的话,离开玄武湖之后应该在夜排挡上吹完几瓶干啤再回来。

有首歌说,一个人失眠,全世界失眠。其实不对,你自失眠你的,与他人何干。

不自觉地在黑暗中伸出五指,看着。

那天打架的场景在心中从头至尾描摹了一遍。

我知道我自己。疯了以后什么都干得出来。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就算平常再怎么比划也分不出高下,可真野起性子来,大院里长大的怎么能和我这打小的胡同串子比?

所以,陈向阳你弄错了。不是因为手下留情……不是。

你喜欢他吗?喜欢吗?

……不喜欢。我喃喃自语。

一点也不……喜欢。

小哲说,离他越远,就越想他。

嘿,明我就回去了。一大早起来就去坐车。再也不会想什么了,我要把自己象以前一样掩在这个灰仄仄的城市里,藏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人海中,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不再回忆,回忆什么过去。

现在的我不是从前的我。

因为在你心里,我根本从来就是……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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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上睁着眼到天明,倒是在车上昏昏沉沉地过了一天。

间中转车若干,等折腾到的时候已近夜。

出了站,辗转坐车回去。

刚到大门口,就是一呆。

老猴?

他蹲在地上正抽烟,看见我砸了烟跳起来,过来一把抓住了,怒吼:你他妈上哪去了?!!!

出……出了趟远门。他捏得我肩膀欲碎。

跟我走!他拖住我就往大路上急奔,边吼:手机呢?你手机怎么不开?!!!

没……没电了。我还从来没见老猴这么急怒过,被他拽跑得话都说不周全:怎……怎么拉?

他招手叫了辆车,就把我塞了进去。自己都没顾上坐到前面去,直接也钻进来挤在我旁边,门还没关上呢就跟前面喊:劳驾,永和医院!麻烦您有多快开多快,救命的事!

我一个激灵,差点没跳起来,一把抓住他:是谁?是谁出事了?

老猴抱住我:胖子,你可稳住了!你可一定要稳住了!

我一听他声都不对了,就觉得心口一凉,手上一使劲,慌道:是我妈?是不是我妈?!!!

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情奔进医院的,只知道一进监护病房看到我妈插着管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我就懵了。

我妈有冠心病,以前也住过几院,但长期坚持吃药,外加身体锻炼,这么多年全撑下来了。

我以为她就可以一直撑下去的。我真的以为……

虽然在车上老猴那表情和语气,已经让我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看到病危通知书的时候,还是眼前一晕,晃了晃,没站稳。

老猴说已经找了熟人,制订了抢救计划。

就等你签字了,钱你就别操心了,我已经垫上了……

不,我有。我掏出卡,激动起来:我去找大夫,出多少红包多少钱我都要让他把我妈给救过来!

胖子!胖子!老猴抱住我,手勒住我脖子,把我搡出病房,用力按在条凳上:你给我冷静点!

我怔了一怔,看着他。

他蹲下来,看着我,过了会低声说:那里面躺着的也是我妈呀,咱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可你不能乱,你知道吗?你一定不能乱!

我茫然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低下头,看着手里紧紧攥住的那张纸,如握千斤。

急性心肌梗死的字样慢慢地模糊起来。我张着嘴,抖着唇,过了好半天才找到声:这……这好端端地……这好端端地……怎么会……怎么会……

我抬起头看着老猴,他就象我现在手里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前段,我才去看过她……这才几天……这才几天啊……

胖子,也不是就没希望了呀,也不是就没希望了呀。老猴说着宽话安慰我。

可我心里很明白,是有下了病危通知书也能好得起来的,可我妈这岁数,再加上坐实的这个病名,这就已经算进入高危了,等于……等于就是……

那个晚上我一步都没离开过我妈。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连一句话都没捞上跟她说。

我恨我自己,如果我没出这趟门,我可以早点赶到医院,兴许,她还能来得及睁眼看看我。

老猴说,是中午的时候接到电话的。一起和我妈练剑的李婶发现我妈今没出门,等她练回来了,觉得不对劲,才叫上马叔一起看看。这才发现老太太晕家里了,赶忙叫了救护车。在我给我妈贴门上的紧急备忘条上找了我电话,没打通,就打了老猴的电话。

你什么时候留的号码呀?真幸亏你留了。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老猴皱着眉。

不是,我握着我妈的手,把脸贴上去,恸道:我是不肖子啊,关键时候我都没守在身边。

我一想起这个来就万箭窜心,我……我他妈昨天在干什么呀!

怎么会。老猴过来摸摸我的头,轻轻说:大妈中间醒过来一,就那么一会,她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看,宝贝你吧?啊?多宝贝你啊。打小我不羡慕你别的,就羡慕你有这样的爸和妈。知道吗?

老猴。我心里一阵难过,我爸走了,我还有我妈,我妈也还有我。可我妈要是也走了,我……我把头埋在我妈盖着的被子上,闷住了脸。

老猴拍着我:会好的。相信我,啊?会好的。

我真想折给我妈2年,反正我活那么长也没什么用,还真不如我们娘俩一起,大家匀匀过个短平快但扎实又快活的人生。

可惜我做不到。

我很努力地想去相信老猴的话。可惜我也做不到。

我什么都做不到。

而且我还该死地什么都看得很清楚,也就更加的痛彻肺腑。

我妈没撑过第三天凌晨,就过去了。

这会我倒还真非常冷静了。

既没哭也没闹,还把后事办得有条不紊。

城附近的墓地都太贵,显贵们呆的地界。找了远郊的一公墓,专司草民丧事的。

选墓,定碑,较碑文,上殡仪馆排队定日子场。

老猴陪着我办所有的事。其实我不用他陪。其实我更想一个人呆着。

火化那天,外面号声震天,鼓乐齐鸣,但不是为了我妈。是同时办的另外一人家。男女老幼,不少人。租了若大的一个告别厅,排队致哀,哭天抢地。我抱着我妈的坛子在外面看了会,觉得太闹了。

等到洋乐队奏起了真的好想你,中乐队吹起了离别歌的唢呐独奏,两边唱拦起的一溜零售骨灰盒的小贩们吆喝着:哎,骨灰盒嘞,上好的,便宜卖嘞。我还真笑了。

我跟我妈说:妈,你看这帮人逗吧?还真是在哪都有戏看,真有意思。

胖子。这几天老猴总是特担心地看着我。

没事。我跟他摆摆手,让他放心。

出了殡仪馆大门,有辆宣传车挂着大牌子抗着大喇叭闪着灯,牌子上写着:打击丧葬黑幕,停止赚死人钱。

嘿,我笑了笑。这也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我这一路下来的火化费整容费遗体接运费寿衣费胸费骨灰盒费圈费等等不一而足,都快把老底掏光了。

回到老院的屋里,收拾东西。相片挂起来了,就搁在我爸的照片旁边,周围圈上黑布。这都是老猴帮着弄的。事情太多,我一双手确实顾不周全。

我把我妈的坛子放在照片前面。下面放着圈。老猴定的挽条,上面写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我一样一样地整理我妈的东西。按大家的话说,生前尽孝我不一定能做到,死后节哀还是真圆满达标。

老猴一会就打断我一下。

胖子,来,吃点面条。

胖子,来,喝点水。

我是吃得响亮,喝得干脆。完了接茬忙活。在我妈枕头底下发现了我爸那本塑料皮日记本,又让我发了半天呆。里面还有个存折,翻开来看了看,眼睛湿了。我给我妈的钱,大部分她都存这了,还是用我的名字存的。仰了半天头,把那股冲到鼻里的酸忍了下去。可手上就忙忙叨叨地自己都弄不清自己在干什么了。

胖子,胖子!老猴见我动作越翻越快,忍不住按住了我的手。胖子,你说句话吧。

说话,好说话。我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打南边来了个喇叭手里提了五斤塔吗打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了个喇叭……

胖子!连老猴这样从来面无表情的人都大惊失色了,晃着我的肩膀喊:胖子!你给我哭出来吧!

我也想啊。我把他的手扒了下去:可你看看我这眼……我拽住俩下眼皮一拉:它干那它,它不听使唤啊它。

我把日记本搁在我妈的骨灰盒上,等明一起下葬。然后把存折塞进老猴兜里:你帮我装着,我现在记性不好。

胖子!老猴好象已经忍无可忍了,跟我目露凶光地发火:我他妈真想把你打一顿,先抽哭了你丫的再说!

我笑:你抽吧。不过你那手太重,我怕疼。要不,这样得。你给我往这眼里抹点风油精吧。

我没通知任何亲友,事实上我也没什么亲友。没办过丧事也没人指点我怎么办,全是按自己的意思办。先前听了听院里街坊的意见,因为条件有限最后还得一切从简。老猴跟我一样带上黑箍。跟我守了一晚上灵。他也算我妈半子。就象他说的,我妈既然跟他托了孤,以后他就是我哥了。我知道,其实按我们打小的交情,他早是我哥了,起码他跟东胜远没有跟我感情好。我妈过去了,论亲人,我就只剩下他了。

一晚上没睡着。

这几天都没合过眼。闭上眼全是小时侯的事。到早上,忽然觉得屋子里从小用到大的东西都浮在了空中,等着我去抓。一抓抓了空,才发现,破天荒居然合着了一小会。看了下,老猴和衣在床里睡得正香,这几天累坏他了。我帮他轻手轻脚地盖上被单。

出门洗漱。牙膏沫子还没抹干净呢,李婶就把我拉到院口外面,没张嘴先抹泪。

啊?我愣了:别介,李婶,您的心意我领了,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我妈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李婶泪如泉涌:炮子,我对不起你。有句话我早该跟你说,可我实在张不了口。

您说,您说。您别哭啊。

这都得怪你马叔撺掇的。咱这院要拆迁,通知下来好几个月了,大家嫌给的补偿标准太低都不同意。可这拆迁办的人黑啊,前面那条胡同就玩起了背靠背。你知道我们家好几口子,不比你们家就你妈一个人,你马叔小心眼,怕你妈点头答应了就瞒着你妈没通气。

李婶压低了声音抽抽答答地说,还不时地往院里瞅瞅:前几天产权单位带着警察来贴拆迁白条,大家吵起来了,你马叔还挨了好几下,你妈不知道情况,过来问的时候被一个警察给推了一把,跌到地上……

什么?我一把抓住了李婶的腕子。

当时是好端端地,谁也没看出什么来,这怎么知道第二天就……你马叔现在觉得是他害死了老太太,天天在家内疚得不行,又赶上这事,寻死的心都有……我好几想告诉你,又张不了这个口……我们对不起你啊,炮子,对不起你妈……

你……我手足俱颤,这才明白为什么最近每碰到,大家都欲言又止,原来都是有事瞒着我:你怎么到这会了才告诉我?

我没办法了,今就是最后期限了,呆会铲车就来。我好歹得告你一声,你赶紧收拾收拾家当走吧。反正你也不缺这个地方。你就答应了他们吧拿点钱算了……

我呆了一呆:……那你们呢?

李婶拿袖子抹了把泪:你甭管那么多了。我们反正不走,也没地去啊,住了这么多年了,拼也拼到底了……我现在不指着他们加钱,最起码能争取下来个过渡房也行啊。ACBFAF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远远地有车辆声传来,履带的声音。我扭头一看,已经有帮人抄着家伙朝这过来了。其中还有几个穿虎皮的。李婶就一哆嗦,两眼发直:……来了。

李婶,我一只一只地卷袖子,声音无比冷静:您去看好马叔,他岁数大了,脾气又拧,别真闹出点什么事来。

炮子……李婶茫然地看着我。

去啊!我低声一喝,她吓着了,诶了一声,赶紧往院里跑。

我想了想,扭身进院,就手揣了块砖掖在后腰里,把衣服拉平盖上。把漱口的水缸放下,瞄好了整个院的地形,最后没忘了轻轻把我们家门带好,转了几下锁,把钥匙拔下来,扔在了地上。

这帮虎狼一闯进院,就听见一声厉吼,马叔拎着油桶从屋里冲了出来,李婶没抱住,被他搡在地上。他以迅雷之势将自己浇透,就要去嵌火机。

事发的过于突然,所有的人都呆了。惊呼声中,我首先反应过来,飞起一脚,踹翻了马叔的手,抢上一步,把滚到一边的火机拿下,就手就扔到了院墙外头。

已经有几个人上去就要按马叔了。

你们想干吗?!!!

丁子和小快板听到动静,冲过来,加上我,和他们打做一团。

李婶吓呆了。

就连我身后的屋里,都有人开始狂怒地踹着门,老猴不可置信的吼声:胖子,胖子,外面怎么拉?你怎么把我锁屋里拉?开门!你给我开门!!!

百忙之中,我问了一声:丁子,是谁推了我妈?

是他。丁子指着其中一个最嚣张下手最暴烈的虎皮小子。他腰里别着电棒,但还没用。

我几拳打飞了周围的几个,欺上去,一个趁人不备就拿手肘从后面死死地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从小快板身上生拖了下来,往前拖了几步,拔出电棒扔出老远,然后抄起后腰上的板砖,照脑门就狠狠地砸了上去。

动作比声音传出来的还快。

血飞溅出来的时候,我听到自己如同野马嘶鸣般的声音和他的惨叫同时迸发。

我拍死你个狗日的王八蛋!

76

对着墙蹲在墙根里,大背铐,勒得我两膀子发麻,满头冷汗,手肿得都快动不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桄榔一响,我一扭头。

门开了,进来一穿虎皮挺精神的老头,眯缝眼,黑胖结实,眉眼有几分熟悉。

不动声色地喊了一声:给他打开。

吴队。旁边有人为难了。

老头眉一扬,口气不容置疑:我说打开。

给我松了铐子,半天都没放下来。吴队上来帮忙,给我一点一点扭下来,搓着胳膊活着血。我惊跳了一下,吓得。怎么来了这么一活菩萨,跟前面那些凶神恶煞全然不同。

别怕,我是三子他二伯。吴队皱着眉,帮我一活动,手法纯熟老练,一看就是老江湖。

奥,我恍然大悟,心里这个激动啊,就跟红一方面军终于在懋功跟红四方面军会上了师一样,哆里哆嗦地伸出了手,手掌还窝着,伸不太直:哎呀,可找到你们了!

吴队跟我握了握,挺感慨:恩,还行,看来精神上还没被催垮,这肉体上嘛……绕着我转了个圈:电你了?

嘿,1万伏吧,说是没亮出终极法宝呢,算便宜我了。我笑。

吴队有点意外,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咧嘴一笑:恩,你这小子有点意思。他甚至还摸了根烟递给我,亲自给我点上。

我抽了一口,舒坦,就是嘴里杀得疼,眼睛肿得有点睁不开。

小子,你胆不小啊。吴队抽着烟,轻描淡写地说:暴力袭警,你知道这是多严重的事吗?

我低头不说话,抽得快了点,一口气没捣顺,呛着了。

吴队叹了口气,上来帮我拍了拍。

吴队,这事都怪我手快,冲动,跟那俩没关系。人是我拍的,主意也都是我一人出的。我知道我打了人民警察,要关关我一人就得。您跟上面说说,把丁子和小快板放了吧。

你还顾得上别人?吴队眼一瞪:告你,就你这事最棘手。你捅多大篓子啊,你自己到底有没有数啊?你把人片警脑袋打开了,这所里其他兄弟能跟你有完吗?你说你为什么呀你?手这么狠。

……他推了我妈。我妈有心脏病。我把头偏到一边,眯着眼恨道:我这是手上没刀……

吴队看了看我袖子上别的黑箍,明白了,沉默,闷头抽烟。

吴队,我也不想让您为难……

这种屁话你最好少得得,吴队锁着眉淡淡道:你放心,我虽然能力有限,不过起码可以保证先把你关这,不会悄莫登给送到小号去。这个分局的头跟我是老战友,剩下的咱们再想办法。你啊,运气好,严打刚过,送走了一批,不然十几个人一屋,不伤在白手里也要伤在黑手里。你这身子骨还能活动吗?

皮肉伤,死不了。

小子,别托大。这里面的门道我比你清楚……吴队想了想,叫来一个虎皮,递了烟,软硬兼施地叮嘱了几句。然后掉转头往我兜里塞了点东西,跟我说:我去打听打听,跟三子也通个气。明再来看你。其他的,你别多想。

我听三子说过,他这二伯好象是刑警队的,看来三子这小道消息中转站整体运作的还真有时效性。上午的事,这晚上不到2点都派了援兵来了。我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大夜里,人家也有家有口的还这么大岁数了。穿过院,给带到一排屋前,一脚被踢进一个小房间里。我知道在这很多人都想上来我呢,这一脚就算客气的了。

黑灯瞎火的,过了好半天眼睛才适应了黑暗。

有个人已经在里面了。靠坐在地面上,闭着眼也不看我。

我四下里沿着墙摸了一遍。最后也靠坐在另外一面墙的地面上。

我把今天的事在心里过了过,细枝末节一样也不落。完了觉得再来一遍,也不后悔,就安心了。只是有点担心马叔和李婶他们。丁子和小快板,听吴队那口气,不是大事,估计关一宿也就放出去了。倒是这岁数大的人,房子给人扒了,就算有什么补偿措施,这一时半会的让他们上哪蹲啊?万一马叔再象早上一样想不开,做点傻事……

叹了口气。

砖拍下去的时候,我的确一点都没犹豫。血溅当场,也让我激红了眼。即使后来被几个人按住了,一通暴打,但心里还是挺痛快的。好象数日的郁结和刹那的愤怒都随着砖屑飞散出来。我喊过一声,是被电棒猛袭的时候。当时老猴已经在屋里疯了。我们家的门是我爸的手艺,木头外面结结实实包焊了层白铁皮,锁上了就别想踹得开。我就没敢再喊,只咬紧了嘴,闷哼。到了最后,已经绝对被制服住了,再无还手之力。拳脚加身,痛感无所不在,但脑子里倒非常清醒,而且是越来越清醒。

我想起有一个人和我厮打过,那程度和现在比起来实在太小儿科。他高高举起的椅子临时转向,砸在我身上。现在想起来,大概是为了避开我的头。他的拳头也很猛,但好象一拳也没砸中过我的要害。在那种情况下,谈不上什么理智。有的大约只是直感。

就象我那块砖始终也没能拍到他头上。我还一直认为是自己不敢。今天就证明给自己看了……原来不是不敢……只是手软而已。

把我们三人拽上警车的时候,老猴从胡同口远远地急奔而来。我才明白,他这多半是掀了瓦出来翻过后墙再绕跑了一大圈,才赶到前面的。头破了,流着血,衣服上还挂着玻璃渣。

看住我妈的盒看住我爸的本!

我冲到铁栅栏旁把脸贴上去冲他大喊:你得听我一,千万别打架,今是我妈下葬的日子。你记着!你得答应我!

救护车和铲车从他身后往这赶,警车就该向前了,一环套着一环。胡同啊,打小住起的老街老房子啊。李婶和马叔的哭声传来的时候,我心里被揪起来的难过。

一个震动,车开起来了,转灯闪着蓝光,发出刺耳的尖鸣。老猴撵在后面发足狂跑。我不顾几双手的拉拽一直扒在车门边看着他,喊:我妈的盒,我爸的本!我妈的盒,我爸的本!

直到重新被推翻在地,电棒拳脚招呼上来,最后把铐子换成了一路的苏秦背剑式才算老实了。

手无意识摸进兜里,掏出来,是几块巧克力,还有半盒烟,烟里有火柴。吴队想得还真周到。

对面的人眼睛咻的一声就睁开了,闪着光:你有烟?手上就跃跃欲试地要来抢。

我握住了,看着他:你要不抢,我就跟你分着抽,你要是抢,我打这小气窗里扔出去,大家谁也别想得着。

他想了想,打量了打量我,大概觉得我虽然被打成这种猪头样,但还算是个象人的猪头,就点了点头。

我把烟二一添作五,分了,递给他,连巧克力也平分了。推到他面前。

他有点意外。我明白,其实我大可以不用上来就都分了。我为什么这么做,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刚进来,还没太觉得这些东西很宝贵吧。

他多看了我几眼,二话不说地先拿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发出一声享受的叹息。然后把剩下的东西都揣进袜子里。

我拿火柴在墙上擦着火,先给他敬上,才护着给自己点了,甩掉火柴梗,坐下来。他很专注地抽着,一口都不浪费。

我借着顶上小气窗透下来的微光看了他几眼。这人留着部乱蓬蓬的大胡子,象是挂着脸的扎髯,没那么长,但是那个意思。看不出身材来,不过腰宽腿长,应该是个大个。除此之外,象是感到我的注视,眼神一扫,恩,幸好,平淡无奇。我倒真怕他是个犯了什么狠事的,那这接下来跟他关一个屋,就得随时提防小心了。

才进来的?一根烟抽完,他开腔问。

诶。

犯什么事啊?

扰乱治安,防碍公务……

奥,那没事,不找人半个月也就能出去了。

……还有暴力袭警。

恩?他怔了一下:那你就麻烦点了。

我心想这还用你说,问他:那你呢?

我?他笑了一下:我没带身份证,走大街上给拦下来了。

你外地的?那暂住证有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三无。

那不该把你收容吗?我有点奇怪,我们这片收容所好象和拘留所是分开的呀。

收容所人满为患,放不下了,就先把我关这了。

我放下心来,笑:嘿嘿。嘿嘿。

他也笑了:嘿嘿。嘿嘿。你吃了定心丸了吧?我不是杀人越货暂时收押的,咱们这几天可以和平共。

我谦虚地说:彼此彼此,彼此彼此。

老猴第二天就来看过我,头上包着纱布。见了面第一句话就跟我说:放心吧,你托我的事全办好了。

诶。我点点头,知道他肯定会办好的。也就不再细问了。9B61D258C8BA7389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他挺怒,气得说不出话来,手足发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你怎么回事啊你?!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放心,我……我找人想办法。

别找道上的。没用。

我把吴队告我的告诉他,估计刑事拘留是免不了的了,这就算轻的,关键是被我砸破脑袋那小子现在躺在医院里急救昏迷不醒,我这到底能定成什么性质,得取决于最后的医生证明。按吴队的话说:只要人醒过来,没事,那就什么都好办。

我当时听了就挺沮丧:那我不白砸了。

奥,那你还想怎么样啊?吴队拍着桌子跟我吼:你真想拍死人啊?你能证明他跟你妈这事有直接关系吗?你有证据吗?

我就不说话了。

吴队看我梗着脖子,声音又软了:你怎么不寻求法律途径呢?你怎么能藐视法律呢你?

您也说了没证据,可这世上的事要都能由证据来说话,都能通过法律来办,那见天的身上挂两纸被子上访的人怎么越来越多啊。吴队,这里面的门道您比我清楚。我拿他的话说。

吴队叹了口气,最后说:可你私了,你也得有这个实力啊。

是啊,他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我就跟老猴开玩笑。

猴啊,你不进来过两吗?反正从小我就喜欢跟你这瞎攀比。你干个什么,我就也要干个什么。就这一样,我从来没超越过你。这不,你也得允咱哥们跟你较劲那。

老猴勃然大怒,揪住我的衣领横起拳头就想揍我。

哎,干什么呢?!!!看守的一个虎皮在门外看见了,指着我们喊了一声。

老猴看着我的包子脸,没打下来,帮我把衣领整了整,下摆拉了拉,扭头回了声:我看看我弟的伤。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我是说后来。

还行,吴队关照过了,反正这杀威棒是给免了。

我有个朋友,不算有神通,但人面还可以……老猴说不下去了,把东西留下,点点头,就走了。

回到黑屋里,我和炖猪照例共分了。

他照例会把吃的抽的塞袜子里,只不过后来因为我这老有人送东西,他就慢慢地塞的少吃的多了。

来看我的人断断续续的总有,吴队就不用说了。三子,老猴,丁子,小快板,李婶,马叔……甚至是张头。

大家带的消息有好有坏,譬如马叔他们现在暂时借住在一个招待所的地下室里,条件挺差,提起来就抹眼泪,忙着联络同样的拆迁户上访。张头则埋怨我,怎么他出去疗了几个月养,回来就全乱了套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只要是一提到关于我这的消息,就都长叹无语了。

老猴他们说着宽话,什么正在积极活动,找人等等。我也知道,希望不大。看来唯一要等的就是躺医院那小子的情况。可我打心眼里真是很矛盾。我既不希望他死,也不希望他活。

炖猪跟我说:你也不用叹气,你这待遇就算相当不错的了。还发什么愁啊。

我不理他。他要求跟我不一样。

炖猪说:希望这东西,可以象水,也可以象火。端看你心里怎么想了。

他这人有时候挺神叨的,我都习惯了,懒洋洋地问:你又想说什么呀?

你让它象水,想起来的时候就是把人浸泡在里面的,躺在上面很舒服。你让它象火,那就只会烧,把整个人都烧没了,烧完了,你就连最后这点希望都没法支撑了,你就绝望了。一样东西不同的用法,出来的就是不同的效果,知道吗?

我想了想,问他:炖猪,我总觉得,你肯定不是头回进来,你挺有经验的。你老实说,你是几进宫?你是不是蹲过苦窑?你每拿到东西不先吃掉,总是先留点下来,备着,抗不住烟倒能抗得住饿,我打头天看到你,我就觉得你不是光三无这么简单……

喝,你眼神还挺毒的啊。他笑了:我告你,我有预感,你就快出去了。

你甭叉开话题……恩?你说什么?你这预感准不准啊?

天生的强生的,能不准吗?

炖猪拍了拍我:王炮啊,我看咱俩也挺有缘。来来来,我不藏私,有门手艺,你学了,一准能好好排遣排遣。

啊?我一听就来劲了:什么手艺?撬锁还是开保险柜?内功还是外家子?

呵呵。都不是。炖猪摇了摇头,掏出一个塑料饭盆来拍了拍:是打鼓。

77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所有过来的消息都是对我不利的。老猴跑来看我的数越来越多,最近更是发展成早晚各一,弄得所里的人烦了,言语冲撞之下,差点又打了起来。

朋友的朋友正在想办法,你别急。其实他比我焦躁多了。

我不急。我跟他说,而且是大实话。我安慰他:没事,大不了进去蹲两年再出来。有什么呀。

你……你当初就不该把我锁屋里,要蹲……也该我来蹲!老猴一拳头砸在墙上,我知道他一直为这个耿耿于怀。

说什么傻话呢,我说。我觉得他没必要这样,当时其实想法很简单,换成任何人都会和我一样想,这是为我妈的事,我怎么能把他牵扯进来呢,我笑:我不砸他我不白当我妈的儿子了?

可大妈让我好好照顾你,你要是进去了,我……我怎么跟你妈交代啊?到了了就这么一句。老猴是真难受了,眼睛都发红。

至不济……也该让我和你一起蹲!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又不是小时候上的公共茅房,你跟我一起蹲!

我心想你都快结婚的人了,又有过两前科,住进来好玩是怎么着。

老猴给我挤兑回去了,下来开口照例是以上这套,都不带重样的。

朋友的朋友正在想办法……

你……他忽然扒拉了一下我的肩膀:你老不停地在膝盖上敲来敲去地,你听没听我说话啊你!

听着呢。我继续敲,手腕有节奏的律动。

听屁拉听!老猴发火,他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他妈的得了多动症了?!!!

炖猪教我拍这套鼓的时候说,这个敲打起来,可以不分场合地点地练。为了不发出声响,惊动别人,就在自己身上拍打。随便那个部位,除了能训练人体的节奏感和肌肉的配合度,更可以缓解紧张的情绪,疏通心里的郁闷。所谓痛则不通,通则不痛。这等于是在给心情化瘀去痰,以阳克阴。

你可以假想自己是一头灰黑色的大象,耷拉着大蒲扇耳朵,用粗壮的大腿一声一声地踩在金色的非洲大地上,每一步下去都可以听到整个山谷的震颤,咚,咚,咚,咚……就象这样……

他站起来高抬脚,重落下,一下,又一下,先右后左,再右再左,身体随之上起下沉,嘴里也开始念咒一样地低声道:踏,喀,地,米……踏,喀,地,米……

我跟着他也抬起步子,随着他的拍子踩将起来。

踩了一遍又一遍,慢慢地找到感觉了。身上也不再僵硬,越来越轻松,很奇怪地,心里也开始活泼起来,嘴角不由地向上抽起。

炖猪也微笑着,虽然被大胡子挡着,看不太出来。他开始踩着点子拍巴掌,我也跟着拍,完全是下意识地模仿上去。

他拍着手,低笑道:不,高,兴,随便……不,开,心,滚蛋。

每拍三下,最后一下念俩字的时候,就手往肩膀后面一甩,好象要把什么东西扔出去。我跟着做,越扔越来劲。虽然是很简单的动作,但无限重复依然趣味无穷。等一种踩熟了,就又换其他的。踏了好几种步点,混合着不同的巴掌拍法,掺差上干扰性的打杈。我这嘴越咧越大。

有一段,高潮迭起,动作频叠,我哈哈哈地笑起来,声如夜枭,持续不歇。几乎忘了从那晚被拉到医院以来就从来没真正地笑过。不,也许再早点,从……从苏三走之前。

……

这样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炖猪的步子越来越慢,动作也越来越缓,幅度越来越小。

终于停下来以后,我顿了顿,忍不住放声大哭。

印象中,十岁以后就再没真的哭过了,何况是这种哭法。到后来,简直是难以自抑,浑身发软,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炮兄弟,炮兄弟。炖猪一直轻轻地抚摩我的头,声音低沉又温柔:哭出来就好了……慢慢地都会好的……都会的。

仿佛有种让心灵舒缓的魔力,磁石一样地,要把所有的意识都摄去。不知不觉浑身都放松了,眼睛沉了。

炖猪,你……你怎么不去当播音员啊?我含糊着说,然后睡着了。

那晚睡得前所未有的香沉,全是大脑皮层的梦。梦里面,只有一个人,我爸。可是很奇怪,说话的声音倒是炖猪的声音。

他说:会好的……你要相信……要有希望……一定会好的。

正想着怎么会有女的来看我而且还是年轻漂亮的时,踏进门一看,就忍不住喊了一声:黄姐。

我一直挺心虚,我没想到我不辞而别,连面都没照,这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见上司。

黄姐唏嘘不已:王炮,你……瘦多了。

还行吧。我笑:咱本来就挺苗条的呀,瘦型猪嘛。

还是没变啊。这都多久没见了。可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让人……唉,怎么说你好呢。

大家都好吗?

小储回家待产了,肚子太大了,B超结果说可能是个一拖二。

喝,大林很牛B嘛。我真是挺高兴的。

其他人就都老样子。你好端端地忽然不来……公司这段发生太多事了。

原来按黄姐的说法,公司传言我走是因为陈总在公司近期的失势,还有个版本就是阿保听信的,我因为苏三和高总闹翻了脸。还真是说什么的都有。听得我笑了。

王炮,大家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说会信这个吗?打了多少回你的手机,可你就是不开,轮流发短信没人回。也没法请示老总。陈总吧是那天以后就高烧不止,在医院躺了三天,打了退烧针,家去又挂了一个多礼拜的盐水,胳膊肘都扎烂了,才算缓过来。高总吧是打从香港回来歇了没几天,一上班就是挂着彩来的,大夏天的捂着长衣长裤,最后我才听说,那里面缠着绷带呢。他不知道怎么的把肋骨给撞断了。所以那段人心慌慌地,什么都要我拿主意,我实在忙得是也顾不上来找你,问问情况……

黄姐。我心神恍惚。

后来时间一长,越传越厉害,我追本溯源才知道是从阿保那传出来的。这家伙来带你辞职口信的时候可没说你失恋什么的,结果问清楚了,我们就算了,估计你是不会好意思回来了。这怎么知道,没多久,又听说你进去了,不是吓人一跳吗?

我低头不语。跟了黄姐虽然没多久,但我知道在她心里,我就好比得力的左右手,有时候她有些事不和大林他们细说反而和我商量,我不是心里没数的。

拆迁这档子事,公司也有不少房地产项目,我也参与过……业内有些人的确做的很过分。我看的也多了,本来都麻木了,也不当一码子事,黄姐叹道:可这回算知道了,刀子没扎到自己人身上,那就是感觉不一样啊。王炮,咱们部商量过了,办法也想了不少,联名上访拉,集体请愿拉……

黄姐……我声音颤了,不为后面的话,而是为的那句“自己人”和“咱们部”。

……你人缘还不错,我们也在公司内部也联了不少人。计划打到上面,可谁也没承想,竟然让陈总给打坝了……

踏,喀,地,米……踏,喀,地,米……

踏,喀,地,米……踏,喀,地,米……

四,三,二,开始。

吧嗒吧嗒,蹦蹦。

吧嗒吧嗒,蹦蹦。

蹦八蹦,吧嗒,蹦八蹦……

跟着炖猪的手一起拍着膝盖,我现在已经手法熟练了。有时候大家分别敲拍不同的鼓点相和应,俨然是双剑合壁,笑傲江湖。炖猪可以左右分心,双手各击不同的拍子,教我练,我却不成。炖猪说,我心有杂念。我想到老顽童的左右互搏术,真恨不得立刻在墙上刺下,我在绝情谷底。

炖猪说:绝情倒不怕,只要不绝精就行了。

我哈哈大笑。

炮兄弟,你还别笑,这种日子这种地方,其实非但不能让人绝情,反而倒更想情念情,这无关乎欲,只关乎心。

啊?我看着他不解。

因为再无旁婺了呀。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又到了吸烟时间了。

一开始拍打的时候,他让我击墙。说要先磨出一把掌刀。这样真拍起坚硬如石的羊皮鼓来,有一种技法是直接用肉掌劈鼓,以发金石之声,振聋发聩,非大力者巧力者掌厚者而不能。可惜手边没鼓,不然可以示范给我听。所以头一个礼拜,每天这么练法,还真把我手都磨肿了。到现在才慢慢习惯。

抽着烟,下意识地搓着手上的老茧,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炖猪。自从跟他习鼓以来,我已经越来越了解到,他是个极有见地的人。我认识的人里,还从来没人能这么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过。难得的是,这么满满一肚子的货,可讲起话来,却一点都没有高人一等的意思。相反很随便,很舒服,很轻松,没有一句过头话,也没有一句说不到点上的。就是不能细琢磨,一琢磨就觉得太,好象都是道理。当过耳风听听可以,一但入进心去,人就有点着魔。

不知不觉间,我是对他越来越敬,越来越佩,可嘴上表面上是一点也没流露出来。这样的一个人,四平八稳,滴水不漏的,我以为已经是刀枪不入了。可原来还是有破绽可寻。

我想起他上提到情时,说是用的一个古人叫张潮的原话。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当时我是因为他说了个什么正夸他有学问呢,他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句,意思是才这个东西不是衡量人的标准,情才是。所以做人要做个有情人,哪怕大字不识,也不要紧。我这人程度虽然不高,但好歹受了多少年唯知识独尊的教育,听到有人这么说,还真是吃了一惊。他就说,你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自己疏通疏通也就明白了。其他人的说法,不用当真。

炖猪,我忍不住问:你……你以前是不是犯过事?

他笑笑不说话。

是不是为了你小情啊?

嘿嘿。他抽完了烟,把烟头仔细地掐了,摆在墙角,每根烟头都存着,摆得顺溜整齐,完了再把衣服盖上面。

来,咱们再来练吧。趁着他们把我遣回甘肃前,我把你教会喽,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炖猪,你教我这个,是不是怕我回头给送到小号里,日子不好打发,所以才……我心里早存了这个疑念,我认定了这一定是他以前蹲苦窑的时候支撑他过下去的办法,才特意让我学了,以备不时之需。

哎,我发现你这人还真喜欢瞎琢磨,炖猪啼笑皆非:我不告诉你了你一准能出去吗?早晚问题。

他顿了顿说:我学过一点占术的皮毛,事情我只能卜出个好坏来,但具体的就不行了。你这事……我卜过。

他拍了拍我肩膀:是个好。

黄姐告诉我陈向阳阻止了他们的集体请愿计划时,我长出了一口气。

黄姐,我觉得陈总做得对啊,这事表面上看起来,是我犯了法……甭管我到底是为什么吧,但我确实是把人给打成了颅脑重创,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呢。这理到哪去都是我这说不通。大家也别忙活了,回头还把你们给连累了……

王炮,我知道。我是后来才听说的,你母亲的去世和他们粗暴执行公务有关。黄姐摆摆手:还是你了解陈总。本来连我都有点意外了,大家都挺怒,觉得他这事办的不漂亮。谁知道,他原来已经找了律师,详细商讨过你的情况了,知道一时半会你这个性质定不下来,他一着急,他一着急就自己带着请愿书上人大开会的地方堵门去了……

什么?!!!

我一蹦八丈高地跳了起来:他疯了他?!!!!

黄姐叹了口气:我们都误会他了,他是想把文章做到暴力拆迁官逼民怨上来,好给你脱罪啊……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们,他,他果然还是为了下属什么都一力承担……

他傻子啊他?!!!!我直跳脚,脑子里嗡嗡做响地反应不出来。先别说效果了,那是肯定没有的。走棋走到这步,好比是杀屎棋,太臭了,不是往对方手里白送子吗?这个……这个从来不知道转弯的正派人,我心里大痛。

太知道这些上访者会遭到什么待遇了,多少年在外面跑车,鼻青脸肿的,拉了直接上医院的,我还见得少了?外地的直接遣回去,这些还都是轻的。听李婶马叔他们来说,就给关上几天再放出来的也是正常。

我抓住黄姐的手,一连声地急问:那陈总现在人呢?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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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以前要是有人告诉我,有一种人,即使背对着你,你仍然不太敢看他。我一定会认为这个人在说鬼故事,要不,就是那个人背上长着人面疮呢。

想不到,还真有这种人。好端端地,咖啡色的灯芯绒上衣,背上整整齐齐麻麻溜溜,可往那那么一戳,我还就真是只能做低头伏罪状了,比看到国徽电棒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条幅都老实。

就是这样。

虽然黄姐已经告诉了我他没事,可真看到他的时候我又失魂落魄地赶紧低下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让我说什么呢?我这脑子里车水马龙地过着以前的事,还有从黄姐那听来的话……

王炮。王炮?

陈向阳轻轻喊我,笑:呵,我说你老耷拉着脑袋,我怎么看得见你呢?

我越垂越低,恨不得把头塞到鞋缝里,过了好半天才哼哼出一句:我这样,现在不适合给你看……咱们……咱们闭馆数日,谢绝参观吧。

陈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笑声停了,沉默了半天,又长叹了口气。

黄姐说接到消息公司就立刻出面去把陈总给保回来了的时候,我就一颗心放了下来,可仍扑扑扑地烈跳不已。不知道是为谁。公司出面,甭问肯定是一把手。我知道他不会放着他坐视不管。

果然黄姐接下去就说,公司最近传闻的高总和陈总不合,专项审计实际上就是高总为了整陈总才派下来的等等种种谣言,这会子不攻自破。就是虽然大家尽可能地把这事给压了下来,但还是对陈总的威信又大打了个折扣。只有知道内情的人赞他是条汉子。

他让我先过来看看你,他最近正忙着和负责你们家这片拆迁的房地产公司打交道呢……唉,我看陈总为你的事是真够上心的了……看得我们都觉得心里挺暖,虽然他平常表面上不苟言笑的……咱们这几个部门这一段受得排挤太多了,不过这黄浦一期……当得值啊……

剩下来的几天,我基本上就是在期待中度过的,诸事无心。我知道他要来看我,他肯定会来。

炖猪看着我直纳闷:怎么拉你?又是摸头又是拉衣服褶子的,练鼓练得手抽筋拉?

不是……不是……我颞颥着说:我有个……有个好朋友……要过来看我了……

女朋友?炖猪眨眨眼,笑。

不是,我赶忙摆手:男的。

啊?炖猪挺意外地看着我,意思是男的,那你至于吗?

我象是不知道在跟谁解释是的,把我这朋友为了我这事自己怎么怎么着给穷得得了一番。说完才发现,口气中竟然又是得意又是自豪。

炖猪挺感慨: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好吧,王炮,你不抬头让我看看你,难道你也不想看看我吗?

我……我没敢抬头,心里过着他的脸,微笑着的,阳光下的,灯光下的,发着烧的,闭着眼的,激动着的,忧郁着的,迷乱着的,茫然着的,还有哭着的……我,我还用看吗?

奥,原来你是不想见我的呀。他自嘲地笑笑,声音里竟然有一丝沮丧,三分失望。

我……我没脸见你。我闷头闷脑地说。

没脸?那这是什么?他弯下腰,伸手在我脸蛋上弹了个响亮的老奔儿。

哎呦,我捂着脸猛地抬头。

没想到会离得他这么近,撞上了那双眼睛,吓了一跳,赶忙又低了下去。

喝,你人倒敢拍,这会又象小媳妇一样了?陈向阳笑了:还是说,没脸见我是因为……他?

不是,我跳起来,脑袋晃成拨浪鼓:不是!你你你你你瞎说什么你!

好了,好了,他稳稳当当地往椅子上一坐:你坐下来,我跟你说说话,时间全让你给浪费了……

我刚坐好,他又说:……看来还是他对你的刺激比我大哈,不然怎么我说了半天话你都没反应,一提他你就来劲了。

陈向阳!我就又要炸了。

他赶忙伸出双手,摊开来掌心对我,虚推了推,笑道:谈正事,谈正事。

他仔细打量我,我也看着他。

你瘦了,我说。

你才是。

你脸上的瘀伤……都这么久了,当时一定打得不轻。他说。

那你刚才还给我下重手。

……嘿嘿,他忽然笑了:你说咱俩这对白听起来是不是挺肉麻,好象是探监的一对。

我也绷不住乐了,做幽怨状:真是的,来看人家,也没见你带个竹篮蒙块蓝布什么的,完了一掀开就是馒头稀饭外加道口烧鸡。

我们都笑了,过了会,又都觉得笑得挺无趣。

伯母的事,我很难过。

……唉,都过去了。反正我也算给她老人家报了仇了……

你……你怎么那么冲动啊你?他说。

这话留着说你自个吧,我瞪着眼:我才想说你呢,怎么就那么傻啊?为了我……值当吗?

他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发起了呆。

我愣了愣,猛地想起什么是的,伸手捂住了侧脸,提防地看着他。

他回过神来,脸色一黯:……对不起。本来没想……一不留神就又……

我又不忍心了,放下手,把脸凑过去,找打是的堵着气:那那那,你看吧看吧……你就把我当成他,我也豁出去了。

他还真又看过来了,痴叹一声。

你看吧,可着劲的看啊,千万别悠着,多看点,看不腻死你丫的!我没好气地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等我进去了,你要再看可就没现在这么容易了……

我不会让你进去的!他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他也不会!

晚上我长吁短叹。

小气窗外看出去,浩月当空。

啊,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明月何时照我还。我背手仰头,骚动不已。

嘿嘿,炖猪乐了:看来今你这好朋友给你带来的是好信啊。

我摇摇头:还不知道呢。

不过,陈向阳那种决绝的态度不能不说是给我打了一剂效力持久的强心针,我果然还是不能象炖猪说的那样,把希望变成水。即使希望是水,那也是得由别人来给我一勺一勺地满上。他说,高力强会去找老爷子出面,甭管怎么办,总之把我这事压下来的希望就很大。

我当时还别扭着,犟说:用不着!

陈向阳就叹了口气:王炮,你别犯傻了。你真以为他会不把你放在心上,他会不插手吗?你认识他这么久了,你看见他跟谁针锋相对过?你烧伤休克那会,是谁把你送进医院的,屁股后面追了三辆警车?他那心高气傲的劲,你看见他什么时候坐在小摊上吃过饭,更别说见天地跑去打豆浆了。其他的就不说了,你不承认,他自己也不明白……可我现在不在局中可都看得很清楚了……就看你们俩自己什么时候转过劲来吧。

我哑口无言。

我本来是不想惊动他的,因为我知道他跟他爸已经多少年不照面也不说话了。我想要是我自己能办下来,我能不让他为难还是别让他为难……结果……,他顿了顿,说:高力强一知道这事,二话没说就回了趟家,我想只要他开了口,他爸应该会想办法的吧……嘿,人家那神通,咱这种升斗小民难以望其项背啊……

陈向阳……我……让你这样……我都恨我自己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一阵一阵的激抖。

他笑,灿着一嘴白牙:你恨你自己?你早该恨恨了……他在我的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这爪子这么利,回头全给你拔了,不惹则已,一惹就惹个大的……

陈向阳……你别……我总觉得他今天格外地要抖着机灵说着俏皮话,好象就是生怕我看了他尴尬,生怕我内疚,生怕我和他见外生分了,所以要做出亲昵无间的哥们状。

只可惜,他的演技……太差了。过犹不及。

王炮,这会你知道我看你烧成段枯木头躺在床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了吧?他轻描淡写地笑说:也该轮到你恨恨你自己了……

我低下头。

跟你开玩笑呢……他声音一整,认真地说:我这命虽然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可怎么说也有半条是你给的,你问我值当吗?你说呢?

我……我后悔了。

啊?

我后悔砸人了,我咆哮起来: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我不想欠他们俩这么大的人情。我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我尤其……不想欠那家伙的人情。

象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柔声说:王炮,你别这样……高力强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他只是嘴上不说。其实就算你只是他的好朋友,他也一定会鼎力帮忙的,该出手的时候,他决不含糊。更何况……他对你还是不一样的,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炖猪,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此后几天,我每天晚上都不太能睡得好。

某个夜里,我翻来覆去的声响惊醒了他,催我快睡的时候我问。

恩,那方面的?他含糊着。

我一怔,哪方面的?想了想:呃……生理上的吧。啊不不,心理上的……

到底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啊?

我……我也不知道。我抓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地说:有个人,让你一看到就老有点把持不住,心跳得挺厉害。可要说是喜欢吧,好象又不是那种喜欢……你说这是为什么?

炖猪没吭声。

你说这是生理方面的,还是心理方面的……哎,哎,你先别睡啊。我递出烟诱惑他。

奥。炖猪爬了起来,点着了抽了几口,过了会,问:你说你心跳,是哪颗心在跳?

啊?我愣了:哪颗?我低头踅摸了一下,点着胸膛:还能哪颗?不就这颗吗?A98521C5DA3ED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这人都有两颗心,炖猪又说了个我没听过的高论:一颗叫真心,一颗叫假心。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这跳着的这颗,叫假心。

什么?我都糊涂了。

你看,它只是个器官。就象个闹表一样,上了劲就能走,有电就能走,到点了就歇下来,该换零件换零件,该淘汰就淘汰,该不行就不行。这个就是生理上的,我们老说吓了一跳,那就是它在跳了,你说的心跳如果是这颗心在跳,那就和跳高跳绳跳舞跳房子没什么区别,纯属物理行为。

那……那我那颗真心呢?

真心在这。他指着脑袋,又指着嘴:真心也可以在这。又指着肚子:可以放这存着。又指着手:还可以拿手里捏着。

啊?我给他气乐了:奥,那要照你这么说,还可以放地上……

当然可以拉。

还可以摆家里搁抽屉里……

没错!他抚掌笑道:举一反三,孺子可教也。

嘿!我都没话说了。

真心无所不在。不象假心,非得呆在腔子里,非得跳着以昭示它的存在,会老,会坏,可以换还可以买卖。真心则不然,它永远不带变模样的,一开始是什么样,多少年过去了还是什么样,它也不怎么跳,最多就跳那么一下半下的,所以你得问问你自己是老跳呢,还是只跳一下就没动静了……真心一般都悄莫登地呆着,直到你发现它为止……

我在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又摊开手掌:可我什么都没发现啊。

那就一准是你一不小心落哪了,或者没留神就扔给谁了。他微笑着,但这话说得我浑身一激灵。他说:不过不要紧,真心上栓着线呢,只要你愿意,准能顺着藤摸着瓜。

炖猪……我忽然觉得他的神情有点黯然神伤的劲,忍不住喊了一声。

炖猪,你的真心呢?

我的?嘿嘿。他喷了口烟,笑了:我的早没了。

怎么会?按你说的,你不可以顺着线找吗?我贼笑着故意以子之矛陷子之盾,心想我让你乱掰。

他沉默了一会,说:线断了呀。就跟风筝是的,怎么找啊。它飞得高高的,我就搭着梯子也够不着啊,远远地看着就得了。你知道它在哪,可能飞得还挺自在,说不定绕在哪根电线上了,不用再飘了,也算稳当……不就结了吗?也算找着了吧。

我听明白了,觉得有点替他难过:那……那你就不打算拿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拿不回来了。1几年前扔到一个人手里,就再也没拿回来过……要想拿回来,嘿嘿,真是除非时间倒流……又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时间倒流,那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79

爱不来,明说么我,爱不来,明说么我

爱不来非锁你呀,明说么我……

这支据说是来自加纳的无名土著歌被炖猪按照谐音换上了歌词,唱起来铿锵自如,洋洋洒洒,更难得的是雄浑与飘逸兼俱,苍凉与欢快共存,风格的变化全视乎心念的转换,配上或急或慢的鼓点,那就总能出来不同的味道。

炖猪对鼓道好象颇有偏爱。这是他自己的原话,说谈不上研究,只能说偏爱吧。尤其偏爱民间鼓乐,现代鼓爵士鼓他好象只提过几句就一笔带过了,可要是谈及世界各地的鼓乐,那兴致上来了真说得上是滔滔不绝。最有趣的还是拿咱们的鼓乐和人家的比较,从种类到名称,从外型到音制,从用途到质感,从手法到技巧……,听得我是津津有味,意趣无穷。

学完了掌法又学槌法,用筷子代替鼓槌。单打,双击,密滚,顿音……他教我的都是西非的原住民鼓法,说是在西藏跟一个马里来的小伙子学的。他说,倒不是其他的鼓不好,象社火时打的太平鼓,陕西的安塞腰鼓,那都是很好的鼓法,有机会是该学一下的。

啊,你也不会啊?

我就只学了这个啊。他笑说。

其实汉族的鼓,现在留下来的,大部分要么是用来曲艺,说书唱鼓或是给国剧里踩点亮相撩个胡子,要么就是集体鼓,大家擂出一个点,团结是力量大了,可不适合自己一个人玩。但是你想,这韵律感是人的天性啊,我们老说人黑人怎么怎么有乐感,身体里天生就蕴涵着节奏,其实呢?不过是因为他们离自然最近而已。

这鼓,乃模拟天地万物之声。大到雷轰山鸣,小到心跳放屁,不都是个响吗?所以人皆有之,关键是后天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污了眼蒙了心,远离了自然,也就远离了本性。如果能让内心始终如一稚子,给自己2层度过下滤,提提纯,把童真这种东西重新打磨出来,那什么肤色种族都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又说:……汉文化杂质太多,对人性扭曲太大,倒是其他民族的鼓,还能留有单打独奏的趣味。我估计古代的时候也和现在这鼓法不尽相同,可惜很少能沿袭下来……你想三国里祢衡裸衣击鼓骂曹,这是什么?这就是最早的RAP啊。

我哈哈大笑。

非洲鼓,我自己感觉,更人性化一点,简单,上手容易,节奏也很适合让人放松。鼓其实不光可以锻炼协调力,还是个很好的情绪宣泄。现在用习鼓来作治疗的人也不少了,以后更会是个趋势……

我点点头,恍然大悟,无怪那天我会失控。

他抓了抓头,微笑道:炮兄弟,你开车的人本身协调能力不是问题,我看你天性淳然,颇能自得其乐,这鼓对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如此这般。每日里拍打着鼓点,甚至好象在屋子里绕个圈活动活动都不由自主地颠起了步,肩膀手指腮帮子脚趾脚跟脖子肌肉活筋无一不可打拍子。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小哲那位专灭林肯爬客的地鸡想用那话来擦碟了。原来这还真不是说笑话,连我都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难度太高了,也就是想想,笑笑,然后放弃。不过入迷程度可见一斑。

炖猪说,这就是一种境。境随心转,象随心生。你入了鼓的境,那外面的境就可以弃之不理。相较而言,也就是不存在的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每每我心烦意乱,但只要打起鼓点来,不出半天功夫,就能脑里一片空明。全神专注于此,忘了身在何。

可再忘,该来的事也还会来。

躺医院里的小子终于醒了,医生证明是重度颅脑创伤。按吴队的说法,虽然最近上面有人把方方面面的关节都打通了,但是家属这关还是过不了。给钱都不行,非要上诉讨个说法不可。

王炮,你找的人面子够大的,具体来头不知道,但是好象都能通天。只可惜你砸的太不是地方了……你砸哪不好,你要砸头啊你。现在好了,你把人砸出了个全聋,完了还可能有癫痫的后遗症,这人就算废了。人家也很年轻啊,这以后怎么办?还能干片警吗?生活怎么自理?听说全要从头学起,也难怪家里人要不依不饶地,吵吵着告你啊。你啊……你啊……吴队拿指头虚点着我叹着气。

他是人,我妈也是人啊。我沉默了半天,说了一句。

你小子……吴队拍桌子:别以为我们这的人都这样,这段我把你这事里面的前因后果一说,大部分人不是都理解你了吗?为难你了吗?

我不说话。

你妈是人,吴队火了:那你呢?!!!

……我不是人。我闷声道。

我知道没戏了。

回到班房里,也不练鼓了,蒙头就睡。睡完了起来,就拍起墙来。手拍疼了就换到膝盖上。缓过劲来就再接着拍墙。炖猪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折腾。中间他被带出去了一,好长时间没回来。我如疯如魔地正在跟自己较劲,也没在意。一直到半夜里,还没见人影,这才担起了心,好容易听到门响,立刻惊跳而起。

炖猪?

他一屁股坐到地下,揉着背,很疲倦的样子,等外面的脚步声消失了,才问我:还有烟吗?

有。我掏出吴队塞给我的烟点着了递过去:他们怎么你了?

……没什么。他抽着烟,好象在想事,也不理我。

一根抽完了,他缓过精神来了。

炮兄弟,你那怎么说?

嘿嘿,我苦笑了一下:你晃点我。

啊?

你那卦不准。

这下他愕然了,哑了半天,喃喃自语:不会吧……不会吧……

唉。我叹了口气。

沉默了良久,我忽然暴躁起来,砸着墙:我不想进去!我不想进去!我不想进去!

炮兄弟……

为什么这么多人要给我希望呢?为什么!

我心里狂乱着,是啊,如果上来就让我死了心,那我也不会这段一直过得这么有盼头,日子再久,我也只当它是个羁押。特别是陈向阳来了以后,特别是他说了那些话以后……我想出去,我想出去……我想……见他。

我想!我想!我一时一刻都等不了!我想!

可原来……都是自欺欺人!自欺欺人啊!

王炮!王炮!炖猪上来拧住我乱砸的手,一反身把我抵在墙上,脸贴着粗砺的石面,低喝道:我这两天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是不是?!!

他用力地推着我,急问:是不是!!!

我怔住了。

他一甩手,就把我摔地上了,哼道:我看你这鼓也算白练了!

我四仰八叉地躺着,好象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过了好半天,才发现心里象用力绞着手巾,水全滴出去了,还绞着……煞疼。疼得好象连呼吸都要停顿了。

被炖猪这样的人看得起,是我这段时间最值得兴奋的事,能和他亲近,心里不是不高兴的。

炖猪,我拼力地和心脏的紧缩挣扎着,嗓子发涩:我……我不是怕别的。我不是……我不是怕别的……

我笑着:你看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怕什么呢?我……我只是……我只是……

我说不下去了,我说不出话来了。

我知道,炖猪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对吧?

不行了,心口太难受了,以至于要把全身都蜷缩在一起来和它抗衡。揪着胸前的衣服,我前所未有地心悸着,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都有点怕了。

炖猪忽然在地面上敲打起来,手掌翻飞,声音不大,但我耳朵贴在地上却听得犹如石破天惊。那象是从地底发出来的声音,又象是从脑子传出来的。鼓点不急不缓,又或急或缓,巍巍乎如高山耸持,洋洋乎似大河奔流,密集而有节奏地在整个地面上震荡着,一波未罢一波又起。

又过了片刻,中间开始夹杂着极低的几不可闻的颂经声。其音低沉,嗡嗡绕耳,但一入了脑子,就直捣肺腑,沁入五脏,再顺着血液舒展开去……我的四肢不知何时松缓开来,眼睛闭上了,心脏放松了,再跟着,慢慢地似乎整个天地世界间就只弥漫着这个声音,宇宙绽放如一朵莲,一瓣一瓣,又一瓣……

……

终于当地面再无声息之后,整个时空又重新翻转返回。迷失的自我也跟着回来了。不过现在心澄如镜,古井无波。

等脑子里的余音全消散地一点不剩,干干净净之后,我睁开眼,才发现炖猪不知何时正盘着腿,看着我,眼神里是淡阔平和的笑。

一刹那,浮上心头的只有两个字:慈悲。

炖……炖猪……

好多了吧,感觉怎么样?他把腿松开,恢复到以往自在的坐法,又拿了根烟抽,笑笑,那种神异的光从他眼睛里消失了,他又和以前一样了。91E9A7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咳。咳……我咽了口口水,点点头:恩,好多了。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炖猪,你刚才念的是什么?

嘿嘿。他笑,淡淡道:六字大明咒,就是嗡,玛,尼,悲,美,恕

啊?

梵文来着,可消六道之业,解众生之苦。念念挺管用的。他微笑着说:你啊,原来也是个痴情种子。

我还玉米棒子呢。我没好气地说:谁痴情了……我只是……我我我我是心脏病犯了不行吗?祖上的遗传……

你就装吧!炖猪喷着烟,轻笑了几声:反正最后你糊弄的还是你自己。

我猛地一震,前尘往事兜上心头,不由地沉默不语了。

炮兄弟,炖猪说: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你要不要听?

我抬起头:你的故事?

不是,他摇摇头:是我听来的。不过,这人都有攀比心理……听听别人的不如意,再跟自己比比,就觉得自己这个坎还是能过得去的。

我不要听。我断然道,那是,我现在哪有心情听故事啊。

你现在不听,以后可没机会听了啊。他笑。

什么?

明就把我送收容所去,完了就遣回去了。

我愣住了。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可这段下来炖猪对我如师如友,我从来没想过会这么突然。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一个人产生如此的孺慕之情。不是他冷不丁地一提,我都没留意到,这下蓦然上心,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炖猪!我张嘴失声。

来来来,最后一宿了,咱哥俩好好落落嗑。他把攒的烟全掏了出来,我眼睛都直了,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存货。他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嘿嘿,你看我到最后都贡献出来了,你也就别这个表情了。

你……我嗔目结舌:你丫是不是属土拔鼠的呀?!我看着他一根接一根变戏法一样地摸出来。

他笑了,又叹气:如果做人可以象土拔鼠一样简单又快乐,那当只土拔鼠又有何妨呢?

8

单独擗出来的审讯室,现在成了接待室。但对我来说,功能是一样的。

两个据说是从全城最好的律师事务所请来的高级律师,首席合伙人级别的余,刘二位,扯松了领带,卷起袖子,翻着卷宗和我挑灯夜战。

王炮,你最好配合一下。余所苦笑着说:我们这时间好歹也是你们老总拿着大把的银子和情面换来的呀。言下之意,你别太不知个好赖歹了。

我伸手在脸上干抹了几下,不胜疲惫,咽了口吐沫:……我,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呀。

刘律师一拧眉,不耐烦地说:你看看你用的这词,你和我们有什么敌对情绪啊,交代……这叫交代吗?这叫沟通。

我抓了抓头,心里有股暗火:是是是,沟通,我都说了1遍了,这沟都能挖到津门了,还要怎么通?

余所笑了,我早看出来他是唱白脸的:王炮,你这机灵早怎么不抖啊,这会上这来递牙签子不难为我们吗?

我不说话了,闷头抽烟。

这屋里三杆老枪,打早上进来就没出去过,到这会了烟雾缭绕,不知道是熏的还是熬的,大家都眼睛红得跟兔子是的,说两句话就泛着泪,就象连搓了二十几圈麻始终没走马换将一样。老哥俩算是跟我耗上了,我还不能言语,人家这就叫专业精神。

再来一遍。

从头到尾,我说得嘴都木了。动机起因,前后经过,怎么动得手,在场的目击证人……一开始还觉得重新经历一无异于在还没好透的伤口上撒盐。可几个回合下来,就麻木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说着说着,可能就说岔了,有时候犯起了贫,有时候加上了自己的想象。恩?不对?和上不一致?好,推翻重来。就象录像厅被使用多超期服役的放像机一样,磨损得太厉害了,放着放着就卡带,得往后倒一段才能继续向前。

我以为自己就要崩溃了,但是没有,始终没有……抽根烟,上点机油,又能重新开动。

大概到最后连他们也撑不住了。我咧着嘴嘿嘿地笑: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详尽的没有?只要我知道,我是知无不言。

刘律师递了杯水给我,看着我把它一饮而尽了,才说:王炮,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不希望我的当事人在开庭之前就先自暴自弃了,你明白吗?相信我的委托人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余所拍了拍手:小刘,行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就先到这吧。

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是的,一个人。今天被带出去的时候,我就和他告别过了。

就是那么地挥了下手。然后看着铁门慢慢关上。他在门缝里微笑着,越来越窄,最后吧嗒一声,隔成咫尺天涯。

现在的炖猪大概已经在火车上了吧?

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罐子里,装着东倒西歪的人群。

我有个老乡,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好了一段,大家都有那个意思,但谁也没把话挑明。那时候跟现在这风气可不大一样……话都不明说,眉来眼去地勾搭着,就算恋爱了。

那后来呢?

后来,因为出了点意想不到的状况,两个人就分开了。我这老乡跑了趟远门,完了回来就犯了事,关了几年。

啊?炖猪,你这是不是说你呢?

嘿嘿,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对吧?

你不承认我也估摸得出来,是你。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关在里面,我这老乡就等于是面壁思过了。他想,为什么当初要为了那么点小事,就意气用事呢?

为什么当初有什么话不明说,要闷在肚子里呢?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却总要往拧着的地方瞎琢磨,或者没有勇气去承受外来的一切呢?

……这牢饭不好吃,……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吃过屎喝过尿,尊严被践踏成泥……这些也都不算什么,可什么最难受?就是一想到也许有可能再也见不着了,一生一世再无解释的机会了,不,解释不解释的,都已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能看上那么一眼,一眼也行啊……那真是……生不如死。

他……他怎么不通知人家,让人来看看他啊?

……没法通知,也没人知道他被关了。

沉默。

那……那后来呢?

后来延了一年又一年,始终看不到个头,他终于绝望了,找了个机会拿破碗割了脖子。

啊?我惊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嘿嘿,你别紧张,他没死成,被狱警救了,保外就医了一段时间。

炖猪……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老乡,死过一,就算获得了新生。他被转送到偏远地区的看守所里,那虽然条件更差,没什么东西吃,甚至放风的时候大家就冲出去啃草根。但有个好,就是因为周围的地理环境,管得不严。好逃。

我已经听得完全直了眼了,手心出汗。

我这老乡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人都浮肿了,路也走不稳当,再故意饿了自己几天,滴水未进,结果胃出血,在狱警面前装晕了,被送进医院。因为有了上的经验,所以他就瞅准机会,没等到了医院就在路上跑了。

跑掉了吗?

恩,跑掉了。

我松了口气。看着炖猪,他的脸隐在黑暗里,藏在烟雾中,看不清楚。我真奇怪,难道他说的真是他的老乡?否则,如果是他自己的事,他怎么可以说的这么的云淡风轻……这么的不着痕迹。

蹦八蹦八,吧嗒吧嗒地敲着膝盖。

天拂晓了,象是穿着黑衣的肥汉,喝到酒酣耳热,呼啦一扯,就褪了衫子,亮出一身的白肉。

又一天开始了。真该感谢现在的天气,夜短日长。

王炮,你看看我们连夜赶出来的材料。刘律师笑着邀功。

眨巴了眨巴眼,我看着那么一老搭厚的纸,嗓子眼发干:刘律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也别这么看我了,要谢还是谢你们总吧。你不知道吧?我们所是你们公司的长年顾问单位。这交道打了不是一两的了……不过,这算是比较……嘿嘿。

他转向白脸的,笑:余所,看来下跟企业单位包年卡,还是得再提高几个价码啊。

程序是顺利往下进行了。虽然大家都有数,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外面忽然嘈杂起来。

您不能进去!

杀千刀的黑心狼,你给我出来!这还有没有天理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打了公务人员,还想免刑,我呸!告到天王老子那,我也要告倒你们!

哭喊声,叫骂声,呵斥声响成一片。

谁敢拦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小闽小胡,过年吃饺子你们没少上我家来,怎么着,今你方哥躺在医院里,你们就全翻脸不认人了?

大妈……

门被砸上了。又是踹又是扑上来地一通猛砸。

开门!缩头乌龟王八蛋!我知道你在里面,咱们也别上法庭了。蛇鼠一窝的当我不知道你们憋着黑心想暗算我们呢!亏我们还是警队内部的人,狗吃了良心的你们全胳膊肘往外拐!我今就和你们拼了,大家鱼死网破,看谁敢拦着我!

我霍然站起。

王炮,你给我坐下。余所一按我肩膀,声音低沉:千万不要冲动……这会谁冲动谁落下风。

刘律师说:没错,正愁没地好下手呢,这会子有望扳回个平局了。

你们……你们俩说什么?我有点不太敢相信。

你呆在这别动,咱们继续咱们的。余所眼睛里闪着光,象是看到了一个转机。

听见了没?就是有棒子砸上脑袋了,你也滋当没看见。一切自有我们。刘律师搓着手叮嘱我,简直都有些兴奋了。991F82881D5C2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如果不是事发的过于突然,我真以为这二位是故意在这上演了一出引君入瓮。瞧这架势,就差没来段定军山了,这一位找茬来得巧,天助余刘成功劳。

门被打开了,冲进来一位手持菜刀,劈头散发的大妈,那岁数和我妈不相上下,气势逼人。两个警卫上去就把她刀给下了,这就是下给我们看呢。一边半真半假地劝着,一边使着眼色,让我们赶快闪人,别让他们难做。

我还没说什么呢,余所伸手一拦,上前找了个安全的位置站着,气定神闲地张嘴了。

我才知道他唱的不是黄忠,是乔玄,劝大妈杀字休出口,本律师与你说从头。

跑掉了。在几人家躲过。山沟里,全家人加一块就一条裤子,就这还是给他吃的喝的。我这老乡以前颇为自负,嘴上虽然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实际上真正往心里去体会的却微乎其微。所以说人经一难长一智,真是一点不错。最后,逃到一个寺里,承蒙收留,慢慢地把身体养好了。

我这老乡痴念过几年书,肚里还算有点墨水,就在附近的一乡村小学教书度日,不敢出去走动。过了年把,侧面打听了一下,外面没有声张,他这才放下心来。

没法落户口,他只能在乡下呆着,断炊的时候就到寺里去挂单。一来二去,耳濡目染地也颇了解了点密宗的法门,心生亲近。活佛赏识他,推荐他去四川多闻佛学院学习。那云集了各前来的善男女,大法师和度母们的灌顶法会,无比殊胜,辩经讲法,明心见智,让我这老乡受益良多。

有一天,他无意中跟一个仁波切出门办事,就是那么巧,遇见了一个多年不遇的老朋友。他一问,才知道,原来先前他心心念念挂着的人,已经有了新伴侣。

啊?……那他打算怎么办?我问。

怎么办?凉拌呗。炖猪笑了笑。可我能感觉到他语气里和前面有那么一丝一点的不同。是哪不同,我也说不上来。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了,我这老乡心里也早明白了。过去了的就过去了吧,年轻的时候是没办法,人不痴狂枉少年。可到这会了要是还放不下,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真正的快乐,是乐人乐己。否则的话,就是持炬逆风,只会把自己烧得齑粉不留。

但是炮兄弟,我今给你讲这个故事,不是为了让你放下情字。恰恰相反,不是这个情字,我这老乡早活不下去了,怎么能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有的时候希望就是那么遥遥的一点光亮,只要一息尚存,就千万要护住了,别让它离灭。

炖猪,我忽然醒起:你……我是说,你这老乡,既然没有任何有效证件,那怎么能上这……我是说……我没法问那你怎么上这来了,你怎么跑这来了,这个随时会翻查证件的地方。以他的身份,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嘿嘿。他摆摆手:你别问了。

沉默了半天,他才下定决心是的说:其实我头天被关进来的时候,心就凉了,没做了打算能再出去。我之所以教你这鼓,也是这个意思。我……没想到前几天,又说要给我遣回去了,也真出人意料。我教上了手,也很高兴认识了你这么个朋友。这几天心情大起大落,还真算又历练了一把。他笑:炮兄弟,你留个地址给我,等我回去了,寄个鼓给你,也好让你练练手,别荒废了我这片心意。

炖猪大哥。我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他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兄弟,心上有人是好的,可有什么话一定要趁早说……还有,就是甭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人没有前后眼,可老天有,劫逢生,还是那句老话,坚持就是胜利。不光要坚持地生活下去,还要坚持住自己,该什么样还什么样,什么时候都别改变。

是的,什么时候都别改变。

我做的事,我自己承担。不顾刘律师的拦阻,也不管余所诧异的眼神,我走到满脸戾气和泪痕的老妇面前,她也是连着血肉的,那端躺着的是她的儿子。我也是连着血肉的,那端躺着的是我妈的灰。

我就是王炮,你儿子是我拍的。我平静地说。

啪!一个雪亮的大耳刮子抽上来,我没躲,打了个结实,头一偏,耳朵都嗡了,牙间一股咸腥。

被人握住了手,控制住了的老妇如入疯魔,挣扎着要上来啐我,嘶声厉喊:你要拍你怎么不干脆把他拍死了啊你!王八蛋!给我儿子抵命!

揉了下脸我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我妈的遗像,摊立在她面前,森然道:你看清楚了,不是你儿子把我妈推在地上,她老人家现在会和您一样生龙活虎地站着,你要我给你儿子偿命,行!谁给我妈偿命?谁!!!谁!!!!

我目眦俱裂地吼。

刘律师上来往后拽我:王炮,你冷静一点。

我把他手轻轻拉开,淡淡说:刘律师,我很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干嘛。

转向死瞪着我的老妇,我真的很冷静:我今就可以坦坦荡荡地告您,我就是拍了,我既然做了我就敢当,我不怕受法律制裁,判了让我蹲几年我就蹲几年,我认了。我是该的,可你别以为我妈就是该的。您要还嫌不解恨,私了也没问题。今我站这给你砸,菜刀砖板随便你,你要劲不够叫你们家男的来,亲戚上也可以……我王炮要是动一下身皱一下眉我就把你砸出来的血一点不落地全舔干净喽!

81

炮,等将来妈过去了,记得把这个本跟妈放一块啊。

肚子被猛地当头撞过来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这么一句。我不恨她撞我,力道太猛,被顶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胸口一阵堵,如果躺在床上的是我,我妈多半也会这么跟人拼命。

身上霹雳啪啦地挨着巴掌,耳朵里是凄厉的哭嚎:凭什么!嘴上说的漂亮!有种别找人来压我们呀!这会又装那门子的英雄好汉!欺负我老婆子妇道人家不敢跟你们拼是怎么着!憋着坏坑人还想得出这种理由脱罪!鬼才相信你!鬼才相信你!

刚刚被她大力挣脱了的两个虎皮又上来把她拉开了,好说歹说地。

有人扶起了我,是余所。

乱,真乱。不光屋里,脑子里也乱。

我说的是事实!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就是事实!爆劲又上来了,想不顾一切了,你们想我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余所使劲按住了我。

我听到刘律师清晰响亮地说:我当事人伤人的动机和他母亲的死因有什么关系,我们会依照法律程序取证。在此之前,请您还是先冷静下来……

法律都是你们有权人的,跟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关系!老妇捶胸顿足,放声大哭:你们还我儿子!你们还我儿子!

二丫,去把你妈搀回家!猛然间一声爆吼,急急忙忙冲进来一男一女。

两个虎皮长出一口气:哎呀,您可算来了。赶紧……

被余所半挡着的视线忽然瞥见她趁人不备就抄起了被放在桌上的菜刀,猛扑过来,旁人的惊呼声中来不急多想,推开余所,手抓了上去。电光火石的刹那,有人强把她往后一拽,刀力不足,但来势难挡,手背一凉,刀已经被我大力磕了出去。

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痛感到这时候才出来,血顺着手指滴落。

我呆住了,不为别的,只为从她背后闪出来的那张脸,似曾相识的山羊胡子葫芦瓢。

忍不住和他同时张嘴说了声:是你。

真没想到我拍的竟然是老方的儿子。这个我烧伤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风趣老头,聊了一宿天南海北就擦肩而过。

再见,竟是这种局面。

我不知该以何颜面而对,只是下意识地把手擦着裤子,想甩干上面的湿意,却弄得半条腿都红了。

老方跟打算上前的余刘二位显然已经照过面了,只冷冷地丢下一句:原来你们说的人就是他。

老方……我说不出话来。

你不说找我们家男的来吗?老妇不甘心地哭道:老方,去,去给你儿子报仇!

你给我少说两句吧!老方喝道:不是你惯得,那畜生会有今天!二丫,跟我把你妈搀回去!

老方,我……我这会心里真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了。

老方看着我,眼神从凌厉转向有点茫然:怎么会是你呢……

这下大家都有点怔,大约没想到我们会认识。老妇不敢相信地喊了起来:你认识他?你认识他??

老方和我对视了半天,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

我不认识他。

他不认识你?他们走后,余所看着卫生员帮我扎着伤口,一片狼籍的审讯室里,他好象全然忘了刚才差点挨了一刀,饶有兴趣地问。

我沉默不语。

我想别的事。我在问自己,如果事先知道那是老方的儿子,我还会不会下这个狠手……

王炮?刘律师边整理东西边笑:傻了?

不认识。我说。是啊,我是等于不认识他啊。

两个人同时怔了一下。然后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等屋里就剩下我们三个的时候,余所拍了拍我的肩膀:王炮,甭管你们是不是认识,总之,现在我对你倒真的有了新的认识。

我对我们这个案子也有了新的认识。刘律师笑。

我心烦意乱地把脸扭到了一边。

来来来,咱们抓紧时间,再把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分析分析。余所掏出几包烟来,一盒一盒地摞到了桌子上,看样子是又要大干一场。

嘿嘿,这回我看有望争取个庭外和解了。刘律师打刚才起就一直没收起笑模样,晒被子是的那么张扬着。

我不认识他!我恼火地喊了一声。

这不是重点!刘律师从一个不锈钢保温壶里往杯子里倒,然后递给了余所一杯:余所,来提提神。自己又倒了一杯,还冒着热气,凑上去闻了闻。

余所一饮而尽,漱口一样地鼓了半天腮帮子,呼喝有声,然后咽了下去:重点是现在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母~~~刘律师闭着眼发出赞赏的叹息,也不知道是为了余所的话,还是陡然飘在屋子里的咖啡香。

你是说你们俩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们。

不,我们当律师的只管动之以理,余所点着烟猛吸了一口:这晓之以情嘛,自然有人比我们更适合。

啊?

王炮,难道你忘了有个人,无论说出什么话来都比其他人要让人难以拒绝吗?刘律师细细品味着:恩,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你的面子,才能喝到咖啡圣手亲自做的咖啡。他冲我微笑举杯。

缠上纱布的手,打不起鼓了,只能用手指敲敲,好象发电报是的。

白天的事,我并不抱指望。不想再有希望了。也不想去想了。听天由命。

炖猪走了才一个晚上,可我发现,我真的很想他。那种依恋,印象中只有在我爸身上才能找得到。除此之外,还真的从来没有谁,能在我心里占上这么高的位置。那种……依稀是让人期望膜拜的感觉。

所以我要不停地敲着,假装他还在,假装这黑屋子里漫漫长夜并非只我一人独坐……让自己的意识停留在炖猪说过的话里。

停留在他的故事里。

也停留在他的歌里。

炖猪有把好嗓子。最后一夜,讲完了故事,没人能再睡着,我们都下意识地等着天亮。

他就在黑暗中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歌。

那低沉的声音,让人更沉陷于刚刚听到的往事。2C963F3513DD18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平淡中的惊魂动魄,百转千回的挣扎,还有那……肝肠寸断的相思。

兰州木塔藏里的经,拉卜楞寺上的宝瓶。

痛破了肝想烂了心,望麻了一对眼睛。

如果那真的是他的过往,我细意斟酌,实在不知道他的心该是怎么样的钢铸铁浇,才能承受得住。

他唱儿小调,他唱兰。

他唱着:……咱们俩死活呦,长在一搭。

再欢快的民歌,到了他那掩在大胡子后的嘴里,似乎也变得带着西凉边界的苦。好象是木头戳子打在马粪纸上的钱印,逢火之前沙砾一样的纹路,摸在手上只有糟,等变成了一把灰,再去碰就轻飘飘地应手而碎了。

心潮起伏。我只觉得那是我。

蹲进去了,就再也见不到。

还……可能有交集吗?这么的遥……不可及。

他的故事激我延神保命,他的低吟却令我气短情长。

想……问个明白。如果再见,只想问个明白。究竟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他唱起了想亲亲。我禁不住的眼睛湿了。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软,呀呼嘿。

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呀儿呦。

想亲亲想得我心乱,呀呼嘿,呀呼嘿。

煮饺子我下了一锅山药那个蛋,呀儿呦,呀儿呦。

……

热辣辣的歌,热辣辣着我的眼。

想灌上烧刀子,敞开胸膛。既然只能逆风而上,让我就这么把头埋在地底吧,永不靠岸。做一只墙里的鸵鸟,忘了和你有关的一切。

再出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没有想象中那么长。

过了一段时间,我就被放出来了。

老猴和三子来接的我。进来的时候也身无长物,什么手续都省了。

出了大门,回头望,法治德治的大匾和国徽高挂于墙,警卫腰里别着的电棒枪套……眨眨眼,俨然是恍若一梦的幻境。

余刘两位提前跟我说过了,老方一家终于还是同意了庭外和解。赔偿款项商量妥当,人就不再追究。

我……我没钱。

我心想我家都毁了,哪来的钱啊,存款一半用来办了丧事,剩下的我得拿来还老猴垫的住院治疗费。

这个你放心。刘律师在我肩上一拍:陈总帮你争取下来了房地产公司的高额补偿,他怎么办到的我不知道,但是不光你,你们整个大院的补偿额都比其他住户要高出很多。我帮你算过了,再加上你上抢救公司重要文献资料受获的奖金,还有你烧伤时保险公司的赔款,加一起,不光够付给方家的补偿和医药费,你自己还能有点富裕。

什么?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事,全靠大家通力协作……办的还算圆满。余所笑咪咪地:你们老总铁肩担道义,我们所也没堕了名声,老方家得了实惠,我听说他儿子也在慢慢恢复中,除了这听力还不行,其他各项机能都在转好。恩,算你小子走运,老方说了,他自己这儿子平常什么德行他也明白。他说跟你同住了一个礼拜院,你虽然一直昏迷不醒,可他听的看的却不少。知道你是个极孝的人,又是能舍己为人的,断不是黑着心办的事。换了别人,他再也不相信这里面没猫腻。可是你,他无话可说,知道多半是他儿子理亏。所以陈总一去,他们俩也见过,这话就更能说得上了。

刘律师赞叹道:认识这么久了,我才知道大地联合的两老总居然是这么重情重义的主,不是遇到事了还真想不到。唔……现在还能有这样的人,无事澄然,有事斩然,时穷节乃现,不错不错……当然拉,你也不错,也不枉我们帮你忙一场。

谢谢……谢谢。我低下头,说的很轻。

大恩不言谢,可是,我,我还不错吗?

不客气,要谢,谢谢你们总吧。特别是陈总,他可真为你这事奔波地够戗。

王炮,余所摸着下巴说:我经手的官司多了,人也见得多了,你这样的,嘿嘿,我送你一句话。怒是猛虎,有忍乃济。你啊,好好琢磨琢磨吧。这年头快意恩仇少为,知法用法可也,吸取教训,有功夫,多练练气。这样,你这两月也就算没白关。

哈哈,说的好。没直接回家,反而和老猴三子坐在小酒馆里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他俩挺高兴,没什么好多说的,相见就是欢,酒来如山倒,喝。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醉方休。我这心浮气躁的人,怎么能练成内外兼修?放不开心,我还能放的开身,过一天算两个半天,我的日子是偷回来抢回来的。它有些不再属于自己,所以挥霍起来更加的肆无忌惮。开心,太开心了!

心肝脾肺肾,无一不颤,喝得不能自已,白水一样地往喉咙里灌。浑身越来越沉,象攀走在没有枝杈的树上,我知道不能停。

一停就要永远地坠下去。再无止境。

82

东邪西毒里说,有一种酒叫醉生梦死,喝了可以忘掉以前所有的事,之后就每天都是一个新开始。

喝完了醉,醉完了醒。

醒过来,我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

生活又恢复到原有的轨道了。

歇了几天,大体上收拾了收拾。老猴把我们家的东西堆在了还没出手的他的旧屋里,说反正也不着急。陪我一块去给我妈墓前面烧了纸。我一看,什么都搞的挺好。一家兄弟,也不用说见外话,只拍了拍肩,就当作感谢。

老院已不再,街坊们有了新的安置点,不过都挺远,要过去看得搭公车再坐小巴,转至柳暗明。

似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想了一番,我决定还是去找张头。

老猴也去,站在我身后,说是保驾,我知道其实他是想赔罪。

结果,张头一看见我身后的扑克脸,立刻跳起来捂住他的宝贝玻璃台板,警惕地:你想干吗?

张头,我大包大揽兼开门见山:我……我还是想回来干……

回来就回来,你干吗还带个赠品?!张头瞪着眼。

你可别想歪了,我这是看在你还来探过胖子的份上,过来跟你赔个不是的。老猴板着脸,硬梆梆地往外砸话。

老张摆了摆手,大度地:算了算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说是这么说,可还是没忘了就手就把座位上的屁股棉垫搁在了玻璃台板上以防万一。

王炮啊。你这档都转出去了,等于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颠不登地又自己跑回娘家来。我可跟你说,不是我不欢迎你回来,而是现在总公司要脱钩改制了,上上下下地正闹成一锅粥。僧多粥少,你说说看,你这……多不是时候啊。

什么……什么脱钩改制?我一头雾水。

跟不上形势了不是?就是说,要跟原来咱们挂靠的事业单位脱钩,改成股份制。头头们几个人,在上面能说的上话的,有资格的,出份子把这公司买下来,完了就等于彻底私有化了。现在还不知道总公司是谁到咱这来趟这趟混水呢,听说光改制方案就推翻了好几稿了。上面是鸡飞狗跳地打架,下面是人心惶惶地观望,这工作全懈怠了。大家都在等,听天由命啊。不知道最后自己这饭碗能归谁管,还保不保得住。张头皱着眉,给我们每人发了根烟。

张头,可咱这不您说了算吗?

害,这上面的事一时风一时雨的,谁能真正说了算呢?

张头,我明白了。我站了起来,把烟放回他桌上,笑:就当我没说过,今过来就是专程看您来的……

王炮。张头不乐意地打断我:你小子少给我来这套,情况我总得告你吧,可我说了不行了吗?再不行,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呀。出去混了一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直出直入地不会转弯……

你爽快点给个痛快话。老猴不耐烦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头这驴脾气看了老猴倒很难发作,清了清嗓子,装没听见,跟我说:那什么,小铃木生病了,你先顶他的班吧。我可告你,白班晚班不一定啊,随抽随到你。再有,你现在不算正式人员了,这待遇……

行。

我不等他说完,就一口答应下来。做生不如做熟。不求别的,只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只求个旧时茅店社林边,一切可以重新来过。

胖子……老猴看着我。

走吧。我把他往门口推:张头,明我就过来。

王炮。张头喊住我:你放心,我会帮你争取的,等改制一完,说不定,你们都可以自己包辆车,交交租子,剩下的就都是自己的了。他一挥手,把那根烟又凌空扔了过来:你先干着,其他的,有我呢。

你也是,谈工作有你这样谈的吗?出来了,往回走的路上,老猴不大满意我。

都熟人,张头亏了谁还能亏了我?要不行,那也是没办法,我去别的公司,那还不如回来跟着老领导呢。我笑。

我就不明白,原来干的好好的,为什么又要转,等转了干的好好的,怎么又要回来。老猴纳着闷。

你就甭管那么多了。你自己还不是没个准谱?我叉开话题,问他:哎,我想去回头去看看猴爸。

他在我姐家呢,我们家就我姐能受得了他。怎么着,你还要上趟哈尔滨?

猴啊,不是我说你,你也差不多了,该伺候的时候伺候伺候,有什么呀,给老人家伏个软,趁着能说的时候说说,别象我这样,到了,后悔都来不及……

你还有完没完。老猴把脸掉向一边。

过了会,又掉过来粗声粗气地说:我还用你说吗?前段每上你们家你妈都要念叨一回,完了我一个礼拜一电话,还那样,也没话说,老家伙都嫌我烦了。

呵呵。我笑起来:早说啊你!害我在里面的时候还老想着要提醒你呢。

你满意了哈?老猴拧着眉毛,不屑我:自己一屁股屎,还老想着管别人。他在我脑袋上胡乱一呼撸,骂道:事妈!

去!我事妈,你不事妈?我扒拉掉他的手:你不事妈,不上班天天陪我瞎溜达。

你妈让我好好照顾你的,你妈跟我说别让你受人委屈的。老猴抗出尚方宝剑,直着脖子:胖子,在里面那是我没办法,能想的折我都想了……

好好好,我伸出手打断他,笑:我又不是说你这个……我是说我现在没事了,你可以该干嘛干嘛去了。你老这么陪着我,嫂子没意见?

她敢!老猴一瞪眼,然后说:她就有,我也不怕。

你不怕我怕呀。我说:得得,赶紧上班去吧,有时间陪陪嫂子。我等着喝你们喜酒呢。咱家也喜庆喜庆。

你又撵我是吧?老猴看着我的眼神就有点烈了。

怕他犯德行,赶忙摆手:我哪敢啊。

你最好别敢,他指着我虚点,警告我:告你,你妈不在了,我就是你妈!

喝,你这辈分是见风就长啊。比物价指数还要往上翻着倍呢。我不干了,然后又乐了:要不你这样,你搬张床,搁我们宿舍,天天给我当碎催得,铺床叠被洗衣服擦地板,少干了一样我就跟你急。F18EDA5CF5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也行啊,你要管我喊妈,我就干!老猴跟我拧上了。

去你的吧!我哈哈大笑,虚踢了一脚。

把老猴打发走了,直奔鸿运大厦。

想起老猴临走前叮嘱的话:保持!就保持住这个笑容,这个精神面貌,知道吗?

知道,我当然知道。

你们不都瞅着我,防贼一样地怕我心里难受憋出病来吗?其实不用,我好着呢。积极向上,对人生充满了乐观的态度。我本来就叫胖子,犯不上要打肿了脸才能充。

我现在就好比是鹅蛋石跌进了刺蓬里,无牵无挂。一个人,怎么不好糊弄?凑合着过吧。

在楼下打了个电话上去。这个约是几天前就定好了的。时间地点,我只是到达了横坐标,没够上纵坐标而已。

喂,我王炮,不上去了,你下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跟陈向阳讲话,我的口气都很绝决,命令式的,不容推托,这样的方式他好象更能接受,比客客气气的讲话更让他来得高兴。

这是不是说……经过了一来一往,几来几往,我和他反而比以前的关系更亲密了?所以口吻熟稔,再无禁忌。

坐在他常去的咖啡店里,点上喝的。他把弄着白瓷杯里的小勺。

为什么不上去呢?

我抠抠下眼皮:……不为什么呗。

你们部的人老念叨你呢,知道你没事了,都挺高兴的。说等着你回来呢。

那什么……,眯着眼,皱着脸:我有地了。

啊?他看着我。

我笑,保持住啊保持!

抓抓头咧着嘴:陈向阳,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好,所以……也就不谢了。

他耸耸肩:你就不打算见他了?

……你帮我谢谢他吧。就说我无以为报,以后你们俩随便有什么事,用的上用不上我随传随到。我想,只能这样了,这债算是扎扎实实地欠上了。真不好受。比被人打了还不好受。

我不劝你回公司……最近在办一些手续,保险啊什么的,等完了再帮你把合同转出去……我当初想让你转工作,真的只是觉得方方面面都挺合适的……不过,他苦笑: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也不比以往了……

有人难为你了?我问:是谁?

是我自己难为自己吧……其实从一开始进这个公司,我就是在难为自己……

他看着我,手上转着小勺,折出一溜阳光,刺眼地从我脸上一晃而过,投在隔壁的白墙上:你别怪他不去看你,这段出了好多事,都挺忙,照应不过来……王炮,我要辞职了。这回……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在长长的护拦隔开的候车道上排队,秋天的夜里有点凉。火车站仍然一波一波的人流往外涌出。拎着大包小包的,抗着麻袋被卷的。交警和带红箍的指挥着,上的人也排着队。然后跟着棒子被分派到不同的车里。轮到我,还有很长的距离。

我以前有个朋友,心比天高,很有抱负。那时候学校里辩风很浓,思想活跃,他独领风骚,自成一格,我很崇拜他。

你是说阳闻旭?

他浑身一震,过了好半天,定了定神,才勉强地笑:是……别提这个名了,提了我受不了。

好,那就不提。

……他是学工的,后来又转学文。学校里有不明文的规矩,学工不成才学文,可他不怕被人耻笑,因为他总说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他觉得与其在体制外讨论,不如投身到体制内去改变它……大家都说他官迷了心窍,不管是主张渐进改良的也好还是主张全盘西化的也好,但我相信他,跳系跨科,誓死追随……

那时侯真年轻,现在想想也太过天真了。我以为可能就要这样过一生下去。那该多好。但是毕业的时候,起了争执。当时所有的人都在忙出国的事,能走的都想走,只有他去援边了。我回了趟家,蹲了一年再返来,就和他失去了联系……

我找了又找,始终没有下落。人海茫茫,要打听到一个人,竟然就这么难。可当初他的理念,早成为我们共同的理想,我不敢摈弃而忘。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打拼,在这,老实说不太容易。我想只要我做的好,迟早有一天他返来找我的时候,会知道我从来没忘过他说的每一句话……一年又一年,成绩是积累出来了,可仍不算有起色……最绝望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放弃的。浪荡着过日子,想着法的糟蹋自己,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

陈向阳……

他摆摆手,若有所思地笑:不是有首歌叫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吗?嘿嘿,假如度秒如年,时时期盼,那又怎么不会觉得苍老呢?

……

点根烟抽着,把车窗摇下来,手放在外面,方便弹烟灰。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还缠着纱布,蹭得是白里透黑,与众不同。在后视镜中看了看自己,恩,不错,慈眉善目,笑容和蔼。嘿嘿,真好,感觉又上来了。以前在这排队候车的时候,是谁说的来着。要是这排长龙中有一半以上的哥们卯足了劲要胜任宰客的杀手,那我们王胖子往这一坐就毫无疑问地整个一杀手中的童话。

遇见高力强是人生中的一个转机,当时我任职的公司是大地联合的竞争对手。跳槽,我开出的价码是副总。我有这个能力,高力强也知道。虽然公司内部阻力重重,但我还是当的很好,业绩也不错。完全上手以后,我只想做大,做实体,做真正有用的东西。这是一个很好的平台,足以实现以前的理想。虽然出发点是这样,但做着做着,就真的变成了对事业的渴望,某种程度上它可以分散其他方面的注意力,很专注地去做,也能给人成就感和充实感。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样做的时候,一步一步地只是更靠近他。我亲手实践他说过的一切,把他的设想变成成果变成现实……

那么,我就是他了。

83

把计价器的牌子往下一按,熟练地打着方向盘。

开出几公里,后面一直东张西望的两脑袋小小声地嘀咕上了:哎,这运气不错哦,上来,一上车就烦得我哦,恨不得把那司机嘴给堵上,后来的几天我一天的都没打过,受不了啊。

就是,就是,今挺好,不过得留神他会不会给咱们绕。

拔高了嗓门:哎,我们可认得路噢,你要给我们绕了,回头把你车号记下来,投诉你去。

嘿,我都乐了,张了张嘴,想想又算了。只说:我放点歌给你们听吧。

温柔的音乐滑翔在无言的夜色里,窗外是长街上每隔一会就掠过的灯光。

认识高力强的时候,我身体出了点问题……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一直对我很好,好到很……小心。我想过要和他在一起,陪他多久是多久吧,但是说好了我等的人一来,我就走的。在一起三年了。本来一切都很好,工作上有无数摩擦,意见相左,吵来吵去也都过得去,直到他把所有的内务也推到我职权之下。那也无所谓,攘外必得先安内,手起刀落的就得罪了一帮老臣子。状告到上面,大家压力都很大。但是忍一忍也就海阔天空……。可高力强竟然没跟我打招呼就跟他爸出柜了。你知道什么叫出柜吗?

恩,你知道。你知道我根本不想这样吗?嘿嘿。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冲动,他本来就和家里不合,这下就更大逆不道了。好,那是他们高家的事,我无权过问。可他这样,置我于何顾呢?……高力强总说我端着,我……我不是不正视自己,我只是觉得……这是我个人的隐私,没必要昭告天下。我们大吵了一场。那时侯我就已经考虑过是否应该离开。可当时没想到后来会这么难……正是如日中天,大地联合走势锐利,全国上下,到都见报率很高。我心里一直有个隐隐的想法,我要出名,我要做这行的佼佼者。只要他还在,不管在哪,只要他可以看到……看到我的名字就能知道我做的一切,知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或者,天可见怜,他会来找我,那就还能有相见的一天。

到了,就这。

要票吗?不要?那行,我省了,谢谢您二位。那什么,我帮您把行李拿下来。

这什么?小费?您甭客气……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

您别跑啊,我这打着空车,老远就看见您了,等着呢,上哪吧?

海院北路?……呃,那什么,我不想上那。您看能不能换别的车?

不是拒载,我……我……,恩?急事?咝,得得得,海院北路就海院北路吧。您坐稳当了。

啊?这歌很好听?

恩……是很好听。

王炮,你还记得我头回坐你的车吗?

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是记得的。那天一开始没在意,可到了半路还真吓了我一跳……一年半前我碰到过一个大师,他跟我说我找的人今年会来找我。那时我已经有预感快撑不下去了。听了这话,真是很高兴。我跟高力强说,不如我们早点分开吧,省得到时候……他不同意。他说,也许这不做数的,不到那人出现,他只当做是无稽之谈。我其实也不太敢相信,但是总觉得是个盼头了,不就一年多吗?这么多年我都熬下来了,还在乎这点时间吗?……那天我走是因为高力强他爸直接找人带话给我了,让我自动请辞。话说的很难听,我没受的住。一时激气,搁了封辞职信就走了,其实什么手续也没办。可我没想到会遇见你……一开始没觉得怎么样,可后来就觉得这就是应了大师的话了……

不说这个,现在再说这个也挺没劲的……我是想告诉你,不是这你们家拆迁的事,我不会觉得自己错的厉害。我总想,他人自浊我自清,其实原来是做不到的。我定下心来到下面的分公司调查,原来我们搞的项目中凡是涉及民宅用地的拆迁也是按照惯例外包给营业性拆迁公司来做的,补偿标准虽然是有章可循,但的确未必能尽如人意。那些人如狼似虎,收了钱就不管不顾的,办事手法着实恶劣……我推敲了一下,再翻了些档案,又和其他人碰了碰,就知道纠纷也是有的。征地环节在整个项目工期中打的是头炮,拖一天就是延一天的钱,钱都是从银行贷款来的,前后相扣,一环套一环,下面的公司有时侯就睁一眼闭一眼,不闻不问……王炮,原来我动手剪彩,大剪刀往红稠上轻轻一碰,脚下踩着的却全是拆迁户痛哭失声的哀嚎……哈哈哈,可当时我心里想得却是改旧去陈,迎新立精,还觉得自己是在发意气,行圆满,很有些踌躇之志呢。可笑啊可笑,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陈向阳……

总在秋风吹来冷冷的夜里。

漫步在分手的地方。

想要分辨来的人是不是你。

问问你是否还哭泣

到了,就这。

要票吗?又不要?那行,我又省了,谢谢您。

慢走啊。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吸一口气,开到3码最慢的速度,黄鱼一样贴着马路牙子往前哧溜。沿路的高墙,一只猫静静地站在上面,黑暗中闪亮着眼睛。每隔一秒,就眨动一下。

终于踩了刹车。无声无息。熄灯,熄火。

我觉得自己也只能这么遥遥地望着。点了根烟,在低低的极小声的如水银泻地一般的音乐中抽起来。不远的地方二层楼上亮着灯……一直亮着的橙黄的一片,看久了就会觉得有丝丝缕缕的温暖。再然后,那些光的丝缕又交叉成一只纱罩,隔着好多镂空的窟窿眼,太过细小了,以至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你放心,我走也要走的干净漂亮。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完,正在着手进行中。假如做完了,我也心安理得一些,也算这些年在大地联合没有白做……

你走……他就不拦你?

沉默。

你辞职了,跳到哪呢?

你还怕没地想要我啊?哈哈,找我的猎头公司海了去了……

陈向阳……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呢?

……

陈向阳,当初他掏着刀子抵着我追的你,你……你告诉我这些干吗呢?

……我想让你高兴。

……我就是想让你高兴。

你……

我知道你喜欢他,我知道……我一开始只是怀疑,但你太容易试探出来了……王炮,你自己没看过你的眼睛,你不知道……那天你们打起来,你举着砖的表情,我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你是不是想问我他到底怎么想……嘿嘿。王炮,他……小储大林结婚那天晚上,他先走的。可……可等我回去了,他还没回来。一直到快早上,他才喝得醉熏熏地回来。抱着包子,喊着你的名……

什……什么……?9EFC2E6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问过他,他说是恨你恨的……我当时陷在自己的想法里,我就信了。因为他一直跟你拧着,还让我离你远点……我真以为他跟你不对劲是因为看出来我对你……我也以为你多多少少是有那么点喜欢我的……你有吗?

陈向阳……

你有吗?

我……

我就是想知道,有吗?有吗?

……

对着电话我想解释我自己。

告诉你我多么想你。

将你轻轻拥抱温柔靠着我。

让明天锁在门后

我下来,慢慢走到公共电话亭。手上一张磁卡已经从刚才起就捏出了汗,在身上擦了擦,插进去。拿下听筒拨号码。

铃……

铃……

铃……

催命一样的午夜惊铃。耳朵里要炸了,心被拎起来,被人象抓石子一样上抛下甩地颠过来倒过去。再象揉面一样地放在案板上一下一下地赶着,最后揉成一长条,切上滚刀,伸手一使劲……

喂?电话那头一声熟悉的嗓音,低沉的,象激流里的磐石。不动的,在那。好象一直都在那。因为他在那,所以我的脚就变成了柔软的水草。握着听筒的手出了汗,烟从鼻子里飘出来,指尖的烟灰已经烧出老长一截,一秒种就是一万年。

喂???磐石变成了不耐的鱼,张大了喉咙吼了一声。鲸鱼浮出了碧蓝的海面,气孔中喷出高高的流泉。那种叫声,在最远的地平线都可以听得到。没错,伸手一使劲,把心拽成了拉面,再一抻,就成了龙须面。一根又一根,分明毕现,可数,却不可断……

我把听筒挂上了。撑在玻璃门上的手一颤,烟灰落了一身,拂不尽,掸不掉,洇在衣服的纹理上,灰秃秃的几点。

陈向阳,你看着我的眼睛里到底成的是谁的像?

……

你想着我的心里又到底是铺的谁的影子?

……

你问我有没有?……我有。

不光我,你这样的,我想换谁社都会有……但是,你知道吗?这人都是有两颗心的。

一颗叫真心,一颗叫假心。

跳着的这颗只是个器官,是假心。真心是可以放在任何地方的,不支声不言语,轻易地体会不到。你说说看,你看着我的心到底是那颗假的,还是那颗真的?

王炮,你……你怎么会说这些?你……你是在点我吗?

也是别人点的我,不然我哪知道呢。我不敢说点你,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别……别为了假心伤了真心。

王炮,你说的对。可惜……嘿嘿,对我不管用。

啊?

你看看我,我还有心吗?

你……

嘿嘿,拿把刀割出来,也就是一团面目模糊的血肉,真也好,假也好,跳也罢不跳也罢,有什么区别……有……有什么区别呢?

站在街灯潺潺淹没的街头。

我仿佛已不是我。

所有等待都只是为了你。

我无法改变我自己……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车里迷糊着的。睁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扔了块口香糖到嘴里,揉了揉眼。下来到附近的小店里买了面包热牛奶,蹲在路边边吃边喝。完了抹嘴给钱。

一辆轻卡过来,划破了清晨的寂静。我一扭头,上面写着吉庆搬家公司。下来几个人,懒懒散散地往不远的斜对面院里走。过了会,抗着桌子柜子出来。

我一震,他要搬家?原地转了几个圈,趁着乱和工人们擦肩而过地进去。院还是那个院。连玻璃上都还是我那天走的时候被砸出来的破洞。进屋,一看,客厅里也还是那天的样子,破椅子堆在角落里,倒了的,连扶都没人扶。难道时间停滞了吗?象是布景,戏没还停,就永远铺陈如第几幕,固定格式,只能重复上演。

是,上演了。那天的一幕又在脑子里奔流不息。血上了脑,拔脚就往楼上冲。三步并两步上台阶,走廊上的几扇门关着。如旧,我依推开。第一扇,不是,关上。第二扇,没推开,锁着的。第三扇,还锁着。操,第四扇,直接拿脚踹了。

炖猪说,假如时间可以倒流,那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象一个封尘已久的魔瓶被猛地拔去了塞子,声响和烟雾一起冒出来,袭向就在这里的那一瞬间。依稀很久以前的一声轻笑:王炮那泡尿撒的可真他妈久。然后是轰然的作响:你怎么也忍不住了?再往前倒带……

屋里的人转过身来。

他转过身来。

眼睛对上的一刹那就燃起了火,顶着一头鸟窝看着我:王炮?你干吗?

8

王炮?你干吗?

话一入耳,我就一愣。

是啊,我冲上来干吗来了。我环顾四周,家具什么的已经搬走了,除了一张被半拉出来的桌子,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地板上几张破旧的报纸,散落着几只打好包的纸箱。高力强手里握着一叠纸,正打算从拉开的抽屉里拿出来放进桌上的纸箱去。他身后的窗帘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的。因为逆着光,脸是黑的,只有眼睛闪着亮。

你来干吗?他又盯着我,问。

……回了半天劲才想起来要说什么:呃……你要搬家?

他看了我几秒钟,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忙他的,闷声闷气地说:你不看见了吗?

风大了点,我看着地上的报纸出神,它们被风吹的一只角不停地向上做着仰卧起坐。幅度忽大忽小,看得我也下意识地腹肌收缩起伏。

也许是屋子里太静了,高力强又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掏出烟点上,叼在嘴里,自顾自地把东西胡乱往纸箱里丢着,又蹲下去在柜子里扒拉,含着烟声音朦胧地问我:你一大早上我这干吗来了?想罚站回家站去。

啊?

……他继续说:不行,马路边也成。你往我这一戳……算那出啊?

他站起,走过来,脸逼向我:你说啊,你干吗来了?

我……那什么……手足无措间,一瞥眼看见纸箱了,赶忙笑:我来帮你搬家的。

几步窜到纸箱旁边,就手一抄,就扛上了肩膀。不敢看他,出门逃是的咚咚咚下楼。跟着正搬运客厅东西的工人们把箱子搬上了车。往后斗里一递,上面的人接了。然后拍了拍手,往屁股上抹了抹灰。

你哪的?工头模样的人看我没穿统一制服,过来狐疑地问我。

奥,我……我他一朋友。我递烟,又扔给出来的几位一人一根。大家一一点上了,几个人爬了上车,扔渔网一样的一兜,把年久发黑的防雨布给四面罩上,用粗麻绳熟练地一套来回拉了固定住,打起了结。

哎,麻烦你告户主一声,我们先送一批过去,过会再来运第二批。你让他手脚快当点,把剩下的都整理好喽。省得耽误功夫。

行。辛苦拉。我挥着手。

刚想转身,工头又喊住我了,凑过来:你这朋友挺有钱的吧?要是有些什么东西不要了的,就扔在这好了,回头我们手下人捡捡,都不容易啊。

我点点头,拍拍他肩膀:懂。

再进去,把客厅里稍微归拾了归拾。看着砸破的椅子残渣出了会神,然后上厨房找了个围裙把它们兜了,扔到了院里。把其他椅子一一扶起来倒着反扣在桌面上,心想,这帮人就宁可绕着走也不管,真他妈的。沙发已经搬走了,地毯上留着四脚的印子,那个无法清理的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灰。

怎么……就要搬了呢?好端端地,难道是因为……因为他吗?

楼上有动静。我抬头,高力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抱着手,叼着烟居高临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哎,我抓抓头,弯腰把地上的纸屑和其他零散的小东西拣拣,一边大声说着:刚人工头说了,有什么不要的,就扔院里,回头他们要。还有,他们去运头趟了,等会再来运第二趟。

屋里一旦没了东西,说话都有回声。等我闭了嘴,还听见好几个第二趟第二趟象回力球一样从墙壁上反射过来,轧着我嗓门大点,好象两边锣一样光荡光荡地敲着。

你那么大声干吗?我又不是聋子。他转身又消失在楼梯口。过了会出来,自己抱着个大纸箱,下楼,有点吃力的样子。我下意识地就跳起来,顺着楼梯登上去,要去搭他的下手。他身子迅速一扭,把箱子抵在楼梯扶手上,有点火:我要你帮了吗?

恩?我一愣。

你要,就都拿去。

他把箱子往我手里一丢,重量猛地压了下来,差点把我压得仰翻过去。慌忙靠住了后面的墙才顶住,什么玩意这么沉。我一低头,从箱子打开的口里看下去,都是一本一本的,码得整整齐齐。定了定神,笑:喝,你还真是孔老二搬家啊,全是书。

一步一步地挪下楼,本来打算放地上的,想了想又放到靠门口了,这样呆会好搬出去。

再上楼,进屋,去搬箱子。地上还有两大纸箱。加上他正在整理的,总共还有三。搬完了就打个招呼走吧,嘿嘿,看起来人也不待见我。我还是识相点,就别自找没趣了。

弯腰要去抱纸箱的时候,忽然一只脚就踏了上来,踩住了最上面的纸被子,结结实实地把我刚抬起来的一个和地面的缝隙又给踩下去了。

我停住了。闭了闭眼,胸口起伏。

一股气从七窍里冒出来,隐在心窝上,手上,头皮上,蠢蠢欲动,就等着破土而出。

我一横腮帮子,腰背使劲,手猛地往上一抬。眼睛都抽起来了,那只脚又是一使劲,再把抬起来的缝踩了下去。我才注意到,那脚上穿的不是北京布鞋,是一双蓝色的绒布拖鞋。IKB,正宗的克莱茵蓝。

忽然就泄了气,跟自己说,你这样有劲吗?

松开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住了背后的墙。摸了半天才摸出根烟放在嘴里,嵌着打火机。手太抖了,大概是刚才使劲使的,有点失力,点了好几才点着。

喷了几口烟,看着那一飘一落的窗帘,我失神地说:我真的……是……来帮你搬家的。

那我还真该谢谢你了哈?他单脚踩着箱子,拧着眉从眼皮下面看着我:你来帮我搬家。那你现在怎么不搬了呀?这么几下就没劲了?你这是装菘啊还是装孙子呢?

什么?我眨了半天眼,没反应过来,但是直觉就怒:你说谁装孙子呢?BE6F7A6FCAC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谁装我就说谁!

你说谁呢你?!我站起来,火了。

说你呢!就是说你呢!他手快,过来就揪住了我的衣领,声音是低沉的炸药,捻子还没点着:我孔老二搬家,我全是输是吧?!我告你,不是你我能输吗?你是赢了,你赢了还要跑过来假模道式地跟我这装没事人!

头一,头一他揪着我的衣领我没有炸。

也许因为我中的是冰魄寒光剑,光顾看人家舞起了满天的剑招,眼缭乱之下不提防就是心口一寒。把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掰松,心想,陈向阳你害得我苦啊,这……这……你还真是让我老孔雀开屏,嘿嘿,自做多情了。

我面带微笑地最后一拂,把他的手扒拉了下去。然后轻轻推开梗着脖子的他,低头拉拉衣摆,再把被丫刚才揪住的地方弹灰是的,不住地弹了弹,笑:你说的对,我就是上这装孙子来了。这都能被你看出来,你这眼睛可真够好使的。

你说什么?!!!他被我弹灰的手势激怒了,整个人都象在升血,提高战斗力的前兆。我好象听到了引擎咆哮的声音,一下一下地空转着,只等STAR键一按下去就开跑。

嘿,高力强,你看看你这样。

我忽然大笑了起来,觉得整件事都无比荒唐,从头到尾,不一而足。

你想找菜是吧?!!

我越过他,看着风扬卷起的窗帘外露出一片明媚,火线还没烧到头是吧?那就让我来踩灭它吧。

我眯起眼睛,抠了抠眼角:你打的过我吗你?!

你!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拳,这双手曾经打断过他的肋骨。

默默地转身,什么也不看了,从此再不回头。

我打不过你??!!

拳风生响,房间里猛地就气流激荡起来。他冲我挥拳,正中左脸颊。撞在墙上了,疼。

听说有一种鱼,生性好斗。只要两条雄的碰上,势必争个你死我活。这种小小的鱼居然有时候还给它起名字叫战狗。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两条战狗,他的猖狂,我的挑衅。

他想打我。我知道。

可我不想打他。这点他多半不知道。

老猴学散打的时候,跟我说过,心之发动曰意,意之所向为拳。

但是,我的意不是他的意,这一局我注定要输。

我揉着脸,打算走人。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我也不是傻子。我点点头:是我打不过你,行了不?我不想跟你打,我走错地方了,行了不?我他妈就是一孙子,你跟一孙子较什么劲呢?

他暴吼一声就扑过来,捏住我胳膊,脚下一使绊,就把我反拧在地上了。脸贴着报纸,鼻子里闻着霉味,沾了一眼皮的灰。

不是你,他怎么会走?不是你,他怎么会打算辞职?你他妈的混蛋!打从开始就装成直的,卯足了劲要往他那靠,是不是?你装的象啊你,我都给你骗了,你耍得我们俩团团转!完了再去勾个小的!你还有脸让他来问我!你好啊你!你好啊你!

你放手!你放手!我愤怒地狂喊。不为他给我来的这小擒拿,而是为了他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暴怒之下,出手再不留情,此时此地要翻身只能用下流招数。我反手一抓。

被他闪开了,不可置信地喝了一声:你他妈的又来?!!

趁此机会,曲腿横踹,被他大力踩住了,扭在地板上。可我也转过身来了,直起手掐住他的喉咙,动作迅猛,容不得他多想,就也伸手掐住我。就这样你上我下的在地上厮打起来。

高力强,我脖子红脸粗地跟他较着劲,但是心里不是不犹豫地,我怕自己失了控,再打伤他,那我就于情理不容:你讲点理,行,不,行!

我就是,跟你,太,讲,理,了!他反压在我身上,手上不惜力气。我看见他脸上整个地罩着一层愤怒而绝望的光,象濒死的野兽,一条艳丽的会在打斗中变色的斗鱼。

不知道是哪来的一股欲望,让我想战胜他,打败他,把他踩在脚底,碾压他这种无视旁人的狂妄。

在地上真正的扭打开来。腾了空站起,趁着他刚起身,就一个喂引,就知道他会上当。然后毫不留情地狠狠地侧踹上他露出的空门。果然应声倒地,半天都爬不起来。最近架打多了,身手都灵活了不少,威力自然也不可小觑。

你要这么恨我,干吗还要帮我,干吗不让我一直关在里面,你也算为民除害呀?!!!我冷笑着说。

那是两回事。他扶着桌子挣扎着站起来,忍着疼话说的断断续续地,口气却很淡:我帮你……,是因为,陈向阳,欠你的。

一个没站稳,他又趴了下去。手撩翻了桌上的纸箱,淅沥哗啦地翻了一地。

风吹过来,纸片扬起,一叠叠的象巨大的白蝴蝶,飘飞再落下,还有的滑出屋外。

就象被箭射中了,还没来得及躲,只听见弓弦一响,就已经直扑面门。我知道我已经不是我了,早就不是我了,所以站在这的这个人和他嘴里说的也没什么关系。

走过去扶他,手很轻:你没事吧?

他摆手,说:没事。

我上当了,正当面突如其来的一脚就把我踹飞了。一直踢到了窗户边,肚子里五脏移位。手在地上胡乱一撑,摸到了一个本子。

他眼神一变就冲过来,把它打横踢走。我立刻下意识地扑过去,抢看。第一张已经被踢开了,上面是一张画。一头猪,白白胖胖肥头大耳的猪,可长着一张人脸。

我一看就气炸了肺。这人笑容可掬,满脸淫邪,但毫无疑问无可挑剔无法辩驳的就是全世界人民都光荣了还剩下的那头猪也就是我王炮。

敖叫一声,我就冲向了高力强,抡起王八拳,连蹬带踹的彪悍地和他打在一起,招招狠辣,我扁死你个王八蛋!

你他妈才是猪!你给我玩阴的你!

你就是猪!你是猪!你是猪!

再打下去,就等于是儿戏了。直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下了窗帘,把他没头没脑地裹上固定住,才发现他不停地嚷喊中竟然开始放出笑。我和他都没劲了。

笑归笑。笑完了,他还是恶狠狠地啐我:你他妈猪!你猪!你猪!

我在他肚子上用力揍了一拳:你还敢骂不?!

你猪!这小子是越打越狠的那种人,典型的欠揍。

我抡起拳警告他:你再骂,我再打断你一根肋骨啊!

哼,怕你?你打,有种你就打!你打断一根,老子打断你十根!他挣我按,相持不下。

操!你打断我十根,我就打断你一百根!我血上脑,手下使着劲。

你会数数吗?谁会长一百根肋骨!他也使劲。

我他妈管!

所以说你是猪!

我把你丫浑身骨头都拆喽!我怒气上冲,吼,声音越来越大。

你试试看,我把你大卸八块!他也吼,和我比着嗓门。

我拿刀砍死你!我怒不可遏。

我拿枪轰死你!他绝不让步。

我他妈奔死你!我扑上去低下头,隔着窗帘按在他不停蠕动的嘴上。

太心慌了,他是僵住了,我是手忙脚乱。然后重重地一拳打在了我脸上。惊跳而起,夺门而出,跌跌撞撞地下楼,奔出院门,再向前,抖出钥匙开车门,靠,插了几都没插进去。好容易插进去了,发动,直行,恩,不对,差点忘了前面是死胡同,掉头,方向盘打的太猛了,车屁股擦着围墙爆出一溜火星。打算往前的时候,高力强从阳台上冲了出来,一抬手,我的后车窗就随着抛物线的落体运动应声而碎。我一扭头,后窗上破了一个大洞,一只烟缸和碎玻璃渣滚落在后座上。

你他妈给我滚!

又一样东西飞来了,我加大马力,逃。仓皇而逃。

不知道开出多远了,才猛地醒起,陈向阳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王炮……你好歹应该去……当面谢谢他吧。

85

王炮!

张头一拍桌子,我就心虚地吓了一哆嗦。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站没个站象,你自己吊二锒铛的,还把车给我搞成这样!怎么着,出去了半年,这技术全还给我了?我拉出去的屎多了,没一个能象你这样上不了台面的,罐里养王八,你还真是越养越抽抽了!

啊,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声色俱厉语重心长话糟理不糟地跟我这毁人不倦了。

张头,我低着头手摸裤缝愧恨难当:您批评我吧,您狠狠地批评我吧!

废话!我不批评你我批评谁啊?!我现在不就在批评你吗?张头瞪着眼喝了口水,给我做结案陈词:那什么,你赔啊!

我赔!我把上上下下四个兜都翻出来给这黄世仁看:我现在怎么赔?您看,能宽限几天吗?

张头睁大了眼睛,不相信是的看着我:我呸!你小子敢上这来给我哭穷?

我哭丧着脸:您……您这不是风刀霜剑严相逼吗?

最后经过多方磋商,国共两党达成一致协议。破车我照开着,把点全折里面,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空缺补回来。

小铃木我回头给他换辆别的车,不过你得自己去跟人家打个招呼。另外,我这私人介绍你一家汽配厂,熟人去可以打个七折。

行。我满口答应了,刚要转身出去,张头又喊住了我,递过来一张报纸:那。

张头,这是两个礼拜前的。我瞄了眼日期挺纳闷,心想我早看过了。

我让你先把后玻璃上的窟窿糊起来!

领了懿旨,我拿着老张贴玻璃台板的黄胶带用报纸把窟窿结结实实地糊上了。还没忘了修修边角,尽可能地美化了一番。把碎玻璃渣全扫干净了,连垫子底下都翻过来清理了一遍,直到确定一点不剩了才算完。不然谁上来了,坐扎了屁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到三子那的时候已经要收摊了。照旧,埋头苦吃。

三子打量我的车,拿手指摸了摸车尾蹭出来的滑痕和凹进去的铁皮,又一眼大一眼小地k了k那个被报纸糊上了的洞,然后才坐下来,伸出手指捅了捅我脸上的青紫。捅得我一激灵,脸一偏,让开来。疼的。

胖子,三子忧郁了:你这是……又惹着谁了呀?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奥,开车不小心呗。我岔开话题。二伯好吗?

托福,还行。我二伯说你挺不错的。1万伏的电棒都没电老实了你。三子点点头:恩,我看也是。

上我托你那事……

我去了。照你说的,买了个铜汤壶,让你嫂子给做了个厚厚的棉套子,连钱送到老方家。你猜怎么着?老方话都说不出来了。

啊?我提了个二声。

是啊,完了拿着大扫帚就把我给撵出去了。

啊。这回我降了个四声。

不过没走出多远,老方又把我喊住了,原来他是做戏给方大妈看的。他说他小子还行,就当重新又教了一遍呗。以后就得老带着助听器了。我还跟他交流了交流你嫂子这方面的经验。他让我把钱拿回去,说补偿他们也拿了不少了,医药费什么的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你们公司掏的是一点都不含糊。你自个的钱他就不再要了。汤壶他留下了,说谢谢你。让你以后别来人了,他们也不想看见咱们。想起来就闹心,看见了也碍眼。

唉。我无语长叹。

我一看他这样,我觉得他这人也算不错,想起你叮嘱的,就死活还是把钱塞给他了。对吧?

对。我点头。

不过胖子,下回咱就真的不用再去自讨没趣了。怎么说他们也没理在先啊。大妈的事就不说了,你还给关了两月呢,这笔糊涂帐算起来就没完了。

三,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不为别的,就为了他能知道换成我该怎么办。

切,吃了我那么多年的豆浆没见你谢谢我,找人帮忙捞你也没见你谢我,帮你跑个腿你倒谢我了。三子咧着嘴,在我身上拍了一巴掌。

开着车整天整地地兜。上客下客,没个停。不想停,也不敢停。我又故态重萌了,一有人上来就逗着别人讲话。你能说,我就让你说,我一直听着,你不能说,我挤牙膏一样地撩拨着,不怕你不说。要是实在没人说了,我就自个跟自个说。把音乐开得声挺大,震耳欲聋地吵吵着。很少会有人能憋得住不跟我张嘴的。

哎,我说师傅,您这动静能小点吗?!!!

您说什,么?我在嘈杂声中大着嗓门喊。

小点…小点!后面的人转着手,做旋钮的姿势。

奥,对不起,我这喇叭,坏,了!然后看着对方沮丧的表情在心里偷偷直乐。

还特喜欢跟人套瓷,肉麻话不经大脑地往外冒。上来的中年妇女,我夸人家跟小葱是的特水灵。上来的中年男子,我问人家是不是干部啊,长得这么一脸国貌。上来的小姑娘,我说:遇见你是无意,认识你是天意,想着你是情意,不见你时三心二意,见到你便一心一意,如果某天我们有了退意,至少还有回忆。上来的少年狼,我说:一个男人看毛片,两个男人看毛片,三个男人看毛片,各打一运动项目是什么。就连上来的小朋友我都有杀错无放过,摸摸脑袋笑咪咪地用四川话问:小鬼,你是哪锅部分的?

高兴啊,乐啊,一直笑呵呵的。

我是猪嘛。我是一只猪猪,猪猪猪猪猪猪,猪猪猪猪猪。

我摇头晃脑地唱着。

后面的都乐了:师傅,您看您这脸都肿成包子了,可还真挺象的。

那是,哎,我说你们大晚上地往山上跑干吗呀。

您不知道啊?不会吧,就不看报纸不听广播啊?今晚上有流星雨啊。师傅,您能等着我们吗?我们下山还坐您的车,今人肯定多,我们怕叫不到。求您了。两个小丫头把手合握了摆在下巴底下,眨巴着眼,拖着长音起着腻。

我想了半天,这俩就一直在耳朵边施展九音入密。

最后我挥了挥手:那什么……行,行,行,不过你们有吃的吗?我这一天没吃上什么了。你们俩得好歹给我垫垫底吧。

我没想到山上这么冷。

我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的人。天不太好,风还挺大,湿气也重,过了会还淅淅漓漓地下了阵雨。车只给停在离观赏台挺远的地方。我被她们拉了下来,说既然来了,当然要一起看看,人家天外来客上咱地球这来一趟容易吗?奥,合辙好不容易串个远门你还不待见人家,人家该多伤心啊。

我冻得嘴唇直打哆嗦,声都发颤:两位小姑奶奶,你们饶了我行吗?你们早说,我就把棉被扛来了。我看看四周个个都穿着军大衣,至不济也是厚厚的外套,帽子围巾一样不落的。

她俩也冷,衣裳没穿够,鼓励着自己也鼓励着我:再等会吧,没准你一掉脸,它们就来了呢。要不,我们匀一件给你。

她们俩还真缩到一件外套里去了,一个紧搂着另一个,一件衣服套两人,看上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还嘻嘻地笑着:你看,挤挤就不冷了,热乎着呢。

我把她们扔过来的衣裳不管三七二十一裹在身上,然后上窜下跳地开始蹦达。她们俩也跟着蹦,嘻嘻哈哈地笑做一团。

你们俩怎么这么高兴啊?我边跳边说,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

我们上来许愿啊。等了好长时间了。

许愿?

对啊,对着流星许愿,多浪漫啊,可灵了。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到了快两点的时候,人群中终于爆出惊呼。我抬头望天,啊,看见了。眩目的,让人神迷。

快躺下吧。她俩一拉我,我就跟着倒下了。躺在湿地上,雨已经停了。我看着它们从我面前掠过。那一刻,屏息静气,忘了今昔何昔。

过了一会,旁边忽然响起了呜咽的声音。我扭头,一个已经捂着脸哭了。

你哭什么呀?另一个摸着她的头,柔声说:许了愿了吗?

哭着的脑袋点了点。

我也许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可以吗?

当然可以拉。我们许过愿了呀。她吻吻她,然后看着我微笑:你许了愿吗?

还没。我怔怔地说。

呆会还有,再看见就赶快许个愿吧。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你我在交汇时互放的光亮。

她们背诵着诗相互依偎而笑的时候,我终于忍受不了了。

我到车上等你们。把衣裳还给了她们,三步两步地跑开,一直跑到车上。坐好,关上车门。后窗的报纸被雨水打湿了,风一吹,破破烂烂地挂着,不挡风,还是冷啊。我把座位放倒,平躺着,我想眯一会。

可是不行。睡不着。

我坐起来,在方向盘上敲拍起来,越打越猛,越打强烈,越打越使劲。

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是直的?我是不是根本就不是直的?我骗他了吗?我是在骗他吗?我是在骗谁?我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就关在里面算了?出来干吗?在里面还有个泡泡,甭管是谁吹出来的吧,起码在阳光下还能闪出五颜六色的光来,看着也高兴对吧?

我干吗要冲上楼去呢?我干吗要和他打呢?我干吗……要奔他呢?

一巴掌击在方向盘上,我颓然倒下。

忽然地前方玻璃顶上的那片黑蓝幕布上,烟坠地一样的铺陈了下来。

再看见就赶快许个愿吧。

我闭上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些东西在体内和这些流星雨一起绽放了,然后消失殆尽。坠入大海,就再无痕迹。所谓梦似烟心似水,来和去,实也是虚。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可以吗?

可以吗?

下了山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送完了她们,掉转头,找了个地方停下来。打电话给陈向阳,很冷静地问他:陈向阳,那时候你怎么知道我进去了?

早该问了的。一直没想起来,搁在心里隐隐的是个包袱,但没找出头绪。

刚才在山上被冷风一吹,鼻涕拉拉的,脑子倒清醒了。豁然开朗。

啊?他迷迷糊糊地还没太清醒。

王炮,你怎么拉?

那时候谁告你我进去的?

娜姐啊,怎么拉?

啊?奥,没什么。你继续睡吧。我打算挂电话。

哎!他想起来了:你去找过他了吗?

恩……我沉默了一会,说:还没。

为什么?

呃……因为,不用了。我说:我不喜欢他。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明白了,……我根本就不喜欢男的。

86

欢场里依然很挤,正在放着劲爆的老D。霓虹频闪地扎着眼。间或在音乐中来声猛喊,油油肉啃肉。这个地鸡要是去卖羊杂碎,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跟同行较着劲爆声嗓,一定能把所有的食客都给震住喽。

阿达!阿达!我挤到吧台边把手窝在嘴旁大声喊。我这嗓门就算还行的了,可在这种地方就跟蚊子哼哼是的。

恩?是你啊。他转过身来,看见我就笑了。

怎么着,又和人掐了?今你是打算要筛几碗酒啊?9D53AE7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不……不敢!你这太贵!我捶了两下胸口,大喊:娜姐在吗?

恩,今且得等会呢。

奥。我坐在吧凳上东张西望,剧烈的低音炮震得我心口疼。

喝点什么吧?阿达擦着杯子问我。

我眨巴了半天眼,心想也是啊,这位子是给掏钱的主坐的,我这么干耗着算那出呢?

那什么,我到门口等去。我打算哧溜下去。

哎,他喊住我,从底下掏出一大玻璃杯扎啤:这个也喝不起?那我请你。

啊?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你们这还卖这个?

卖啊,当然卖拉。阿达神情自若地忙活。

那……那那,我话都说不利索了,过了好半天才炸了:那你上非要卖洋酒给我喝?!!

上我知道你谁啊?阿达拿起搁在一边的烟抽了一口,喷出来,再放下。

操!你们也太黑了吧!

废话!阿达凑在我耳朵跟前:你这样的,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扎啤,把手表摘下来摆在眼前,看着指针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每支舞曲的间歇,人潮涌至,饮完了再去跳下一支。阿达熟练地晃着不锈钢调酒壶,式多,手法老道,还能把瓶子扔上去一个托马斯全旋,倒背着手再接住。回回都跟表演是的,周围一片尖叫。

你还挺受女的欢迎哈。我灌水一样地往下灌着,阿达说了,看在我脸上的伤份上,管够。

阿达眨眨眼:我也受男的欢迎啊。

啊?我上下打量他:你是?

他摇摇头,笑:不过你是吧?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嘿嘿。阿达拍拍我肩膀:当我没问,你继续喝吧。

阿达……阿达。我追着他问:你觉得……我看起来是吗?

你喝多了。

……我,我这样的?我指着自己的鼻梁,不依不饶。

你啊,他站远了点,抱着手看我,然后搓了搓下巴:你不就一个鼻子两个眼吗,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不能是呢?

跌跌撞撞地拍开洗手间的门,冲到小间里,一张嘴就对着马桶吐了。今觉得特别恶心,没喝多少就头重脚轻的。我凑到盥洗盆前,放开水,拿手接了使劲搓了搓脸,漱口。不行,又掉回去,再吐。如此反复了几。最后一干脆把脑袋也冲了。满头的水顺着耳根滴答到肩膀上。脚都软了。侧靠在盥洗池旁边的墙上,直喘。

你怎么拉?有个人过来抽了面纸递给我。

我擦了擦,找垃圾桶半天没找着。

给我吧。一双手接过去,走到一边扔了。又过来,这自己拿着纸直接按到我脸上来了。

贴得太近了。我往后一闪,直接抵住了墙。

干吗你?我警觉地看着他。

帮你擦擦呀。喝多了?这个人长着张不算难看的脸,就是有点太白了,再就是眼神太乱。

我叫穷,你呢?他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手就伸过来了。

我一把抓住了,往外一拧:你手往哪伸?

被我拧住的人很少能不叫出来的,这人倒没有,只是皱着眉:你这样太难看了吧?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我松开了他,就手就把他往旁边一推:我没你那兴趣。

我觉得脑子不太清醒,又冲了把脸,然后忽然停住了:你说你叫什么?

穷。他兴奋了,扑过来,挨着我:你叫什么?跟我出去吧。

怎么你们这帮不穷的反而都要叫穷,那他妈我们这帮穷的怎么办?我瞪着镜子一拳砸在大理石台板上。

你这脸怎么拉?他过来摸我的脸,另一只手也不老实,浑身都靠过来。

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手伸平了,和他保持距离:告你,别惹我啊!

我刚才听到你跟阿达的说话了,我就想惹惹你,怎么拉?!他有点赤急白赖了。

我一拳就轰在他脸上了,吼:不怎么拉!

打得正起劲的时候,门就被踹开了。几个人上来迅速把我拉开。我还忍不住要上去踹他。一巴掌扇上脸来,清脆响亮的麻辣锅贴。因为被人拽着,我闪都闪不开。

谁?!!!我愤怒了。

找抽呢你!灌了马尿敢上我这来闹场?!!反了你了!!是娜姐。她叉着腰,气势十足:小安!扶穷少出去,好好跟人陪不是,你知道怎么做。

小安笑嘻嘻地应了把地上的软泥拉了起来,搀出去了。

娜姐挥挥手,拽着我的人就松开了,也出去了。

娜姐点了根烟,瞪着我,我也瞪着她。这女的居然敢打我。可我还不能打还回去喽,这亏吃大发了。就这么僵持了很久,没人说话。直到有人急急忙忙推门进来,看到我们就是一愣:呃……请问,这是男厕还是女厕?

阿达说,你找我?在一个休息室里,娜姐靠在沙发上,腿翘在茶几上,口气冷淡地问我。

我梗着脖子不说话,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呢。

你干吗?你还拽上了你?你好端端地打人干吗?

他……他不老实!

那你可以出去打呀,就在厕所打也应该找点卫生纸把他嘴堵上了打呀。拿衣服兜着头,暗算他,别让人认出你来回头找你麻烦呀。招多了,你非选最笨的,打得他哭爹喊娘的,我这以后还能来人吗?

啊?我给她说得有点愣。

哼,怎么?没胆子?没胆子就别动手啊。你这脸谁弄的?你可别告我是穷少弄的,他一个人还没这个本事。

我又低下脑袋去了,我总不能告诉她这还是上那个打的吧。最搞笑的笑话也没这搞笑啊。

娜姐看着我忽然咯咯地笑了:我就不明白,你这猪头脸居然还有人送上门来招惹你……哈哈哈哈。

哎,我不耐烦了:你笑归笑啊,你最好别提我猪头脸。

那你的确是嘛。不光脸,脑子也是。娜姐挺不耻地说:你整个就是一头猪啊!

你……你……我胸口起伏,脑袋发热,忍不住拍案而起:刚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可你要再这么侮辱人,你可别怪我不尊重女性啊!

呦,你还想打我啊你?!娜姐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脸上倒笑得更甜了。

我……我看着她捏紧拳,然后又放开了,把脸往边上一掉,闷声说:我不打女的。

哼,我量你也不敢!娜姐从鼻子里轻蔑地喷出一个音。

真是欺人太甚了。我觉得从今天一大早到现在我这股气就一直没发出来过。凭什么呀,你们,你们都要蔑视我,不在我身上踩两脚就不满意。

咱们比别的!我昂然说:我要是赢了你,你就得把你刚才的话给我一字不落地都吞回去!

喝,这下娜姐有点出乎意外了,掐了烟,站起来:你还跟我叫上板了!

没错!

行,你说吧,你想比什么,娜姐冷笑着: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今我不整治整治你,我还就不混了!

咱们比酒吧。我说,心想上阿达只给她喝了一杯螺丝起子就不再给她喝了,她一定不能喝。

象是察觉了我心里在想什么,娜姐不屑地抽起嘴角:你以为上阿达不给我喝我就不能喝?哼,王炮,就你这判断力,我收回刚才的话,我说你是猪,那人猪还不干了呢,我告你,这不是侮辱你,这是侮辱猪!

岂有此理!这女的不光话放的烈,我没想到她喝起来也这么烈。

混着喝了一堆,桌上堆了一溜杯子,地上扔了几个空瓶。我不行了。浑身发热。使不上劲。我摆着手大着舌头:不……不算!不算!我前面已经喝了不少……扎啤了,这回……不算!

你想耍赖!娜姐还是很冷静,讲话清晰有力,连脸都不带红的,可我看着她已经有重影了。

说!你是猪!

我是猪!

你是比猪还蠢的猪!

我是比你还蠢的猪!

他妈的,你死不悔改!娜姐大怒,拎起瓶子按住我就往我嘴里强灌:你给我喝,我灌不死你丫的!

我咳嗽起来,鼻子里倒灌进去了。就跟游泳的时候呛了水一样。

娜姐,算了吧……夷,阿达什么时候在旁边了。

阿达,我向他伸出手,带着哭腔,我很难受,我真的很难受,满头满脸甚至满身都是酒:你……你要帮我。咱们……咱们……都是男同胞。

娜姐放开我,跟阿达说:去,打电话,叫陈向阳来领人。

别!我够长了手,打掉阿达掏出来的手机。脚都软了,扑抓住阿达的衣服,滑了下去:别!别!

娜姐走到我前面,踢了踢我:怎么说你?陈向阳为了捞你都能自己去人大堵门,他这种人居然能舍得放下位子跟高家当交换条件,换你出来,你还这别扭什么?

脑子嗡嗡的。怎么这么热。怎么越来越听不清楚了。我茫然极了:什么……你大点声!

又踢了踢我:别这装死了啊,你不是喜欢陈向阳吗?虽然他拿你当垫背的,但也算对得起你了!她蹲下来,声音忽然柔和起来:我打电话来叫他把你领回去好吗?然后抬起脸来看着阿达:你打,跟他说,我说的,让他长点本事,自己把人看住了,甭放这头猪跑到我们这来撒野……18F82F8F7F2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听到了按电话的声音,终于挣扎着还是跳起来了,打掉阿达的手,使足力气喊:别打!别打!

你还闹上瘾了是吧?!!娜姐揪住我的衣领:告你,我不是负责专门帮你擦屁股的!

我跟他没关系!我把心里的声音大声喊了出来:我喜欢的是,高力强!

你说……什么?娜姐怔住了,揪着我的手慢慢地放松了。我又倒在了地上。我觉得遍体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口干舌燥。

阿达,这小子刚才说什么?我是闪着耳朵了?还是也喝高了?

他说他喜欢高力强。就象一个清晰的回音。这回连我都听清楚了。阿达是这屋里唯一没喝酒的人,他的话一锤定音。我……真的……说了。

娜姐忽然重重地踢了我一脚:哎,你怎么不早说啊你!我立刻蜷缩了起来,她这无影脚可……真够厉害的。

娜姐,阿达蹲了下来,研究性地看了我半天,我眼神涣散地看着他们反应不出什么,只听见阿达说:……这小子好象不大对劲啊。

啊?他俩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伸手摸我的头和脖子,再同时倒吸凉气:嘶。

娜姐,会不会是你灌的他,完了又踢的他?阿达试探地表达。

胡说!他这是被人打的发出来了!哎,王炮,谁打的你?

我反应了好半天,撇了撇嘴:一头……猪!

恩?奥,明白了。我说你们俩这昵称还真贴切啊。听见了没?娜姐挺高兴:他这是让他喜欢的那主给打出来的,阿达,你可别乱说啊。

娜姐,可他进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虽然脸是肿的,可也不至于发烧啊。阿达提反对意见。

喝,你这是赖定我了?娜姐一拧眉:王炮,你说,你这是我弄的吗?我踢你可根本没使劲啊。你要是敢说是我弄的,我就再踢你两脚让你体会体会。

不……不是。我举起手:我是……看流星雨……在山上……冻的。

算你识相。娜姐美上了:阿达,帮把手,把他抬我家去吧。

啊?阿达愣了一下:这……行吗?

行。有什么不行。娜姐伸手在我脸上扭了一下:王胖子,姐姐疼你啊。

哎呦!我喊了一声,再没反应,这脸上全是瘀伤她拧上来我还是疼的,但是人好象清醒了一点。就是话不大能说出来。我真的是烧起来了,来势汹猛,加上酒劲,就好象有好几头小耗子在血管里从上到下地赛着接力。头昏脑涨。

娜姐,阿达笑了:你这还疼他?你是让他疼吧!

怎么上的车,怎么停下来的,怎么被娜姐扶上的楼,我不知道,只依稀听见她跟车里吩咐:阿达,把他车停回欢场,那有停车场。离你那也近,我们这不方便停。回头我再去你那拿钥匙。

好咧。娜姐,你到家了……可要小心啊。

滚你的吧!我还应付的了。

我心里好象省起了什么,挣扎了一下:娜姐……娜姐,你怎么知道我……我进去了呢?

废话,没人告我,我才懒得搭理你的事呢。少说两句吧你,留点神上楼。

她掏钥匙开门,把我吃力地搭进屋:来,看着门槛……我说你怎么这么沉啊,比扛头猪还累!

你……你要再提猪……我跟你……急。

她把屋门摔上了。

你回来了。有人从厨房走出来,看见我们就一愣。

我也看着他,穿着围裙,正拿着锅铲嘴里还叼着烟,我直眨巴眼:老……猴?

87

老猴?

我张大了嘴,还没反应过来呢。眼前一,老猴已经窜过来了,手伸出来,不过抓的不是我,是娜姐。

耳朵里听到一声爆喝: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吧唧一声,娜姐手一松肩一耸,我就被扔地上了,重重地迎面砸向地板,脑袋起码又向上弹起落下了好几个震荡波。

哎呀,呀,呀!我忍不住随之发出一声声低低的惨呼。

趴在地板上,脑子还在嗡嗡地回震,眼珠子尚兀自弹跳着没回归原位呢,就听见娜姐冷哼了一声。

怎么?舍得回来了?这可又是你先跟我说话的哈。

我问你怎么会去找的他?老猴的嗓门居然也能这么大,赶上两百头大叫驴同时嘶鸣了:我跟你说过不许碰他的!!!

哈!娜姐大怒。我身上猛地一下熟悉的巨痛,张了张嘴,嗓子干,发不出声来,无影脚……我只能听见一个几乎无法察觉到的哑音好象从我嘴里啊了一声:你……你又来!

可惜头顶上正在对持的两人谁都没留意到我。声音全被娜姐的嗓门给盖过去了。

我就碰了!你管着嘛!!!

我努力侧了个身,已经开始觉得冷了。打着哆嗦,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俩,想把手伸出去。

你!

老猴也浑身发抖,不过那是激动地,我看见他从耳朵根迅速红到脑门,直着眼,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你……

干吗?没话说了?没话说,我帮你说!娜姐把头冲着我,可眼睛还是死盯着老猴,大声说:王炮,你这猴哥打小就喜欢你,喜欢到上床上了一半你一来他能利马不干了带你出去吃饭!!!!

她说得太快了,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口气是娜姐从来没有过的决绝和愤怒。

啪!

老猴甩起手来就抡了娜姐一耳光。头都打歪了,头发盖住了脸。

我惊呼了一声,太出乎意料了,女的他也能打,直觉就想跳,可一挺居然没挺起来,浑身乏力。

老猴自己也有点怔,停了几秒,才说:你疯了你!

娜姐扬起脸来,手挺快,使足了力气一巴掌扇了回去。老猴也没躲,生生地受了。

我是疯了,我高兴的!我今才知道王炮他喜欢上别人了,别的男的,你听清了吗?他就是一弯的,也还是没你什么事!你就丫根本没戏!!!!

老猴瞪着她,猛地把锅铲往地上一扔,一把拽下围裙,拉开门出去了,跟着砰一声巨响。

这关门的声音震得我心口疼,过了会,忽然觉得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我看着娜姐。她神色从愤怒慢慢地转向了茫然。

怎么……我……怎么这么冷啊。

我蠕动着嘴唇:娜姐……娜姐……

她好象听见我的喊声了,头低下来,看着我,不过眼睛是没有焦点的。

娜姐……

我努力集中起即将涣散的注意力喊着她:娜姐……

你觉得奇怪啊?嘿嘿,嘿嘿。娜姐笑了,可一眨巴眼,泪珠扑拉扑拉地滚了下来,口吻平淡:我们经常掐,习惯了。

娜姐……

她捂着脸,笑的那叫一个甜:你别看他这样,其实他挺喜欢我的……娜姐说不下去了,猛地一转身:我去找他回来!就要伸手去拽门。

娜姐!我不知道从哪攒出的最后一股劲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脖子,使足浑身的力气喊:娜姐,你等会!

又是那股熟悉的痛,力道比前两都强劲,与此同时娜姐喊着:你他妈撒手!你拦着我干吗!

娜姐不留情面地踹着我。无影脚啊无影脚……

娜姐!我都快哭了,抽动着鼻子,努力地叫了一声:煤……煤气……

要说人真的是有无限潜能。没碰到事还真发现不了。往文里说这叫潜龙勿用阳在下,往俗里说这叫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象我这样一头表皮温度高达接近度内里酒精含量超过37%的猪,居然临危不乱,虽然未能保持清晰的头脑,但尚能维系敏锐的嗅觉……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依然无比准确地辨析出空气中一氧化碳分子的超标量,从而及时地阻止了一场家居意外煤气中毒事件,挽救了两条宝贵的生命。

娜姐还真对我刮目相看了。

具体表现形式为,扒开了因已濒临昏迷状态而死死紧扣在她脚踝上的我的爪子,毫不客气地踢翻了我,抢进厨房关了煤气。再出来就把我拖到了里屋,三下五去二地把脏兮兮的外套给去了,脱裤子的时候因为我死命地拽住了皮带反抗,还因此再度遭到了暴扁。用娜姐的话说:把我们家被子弄脏了,我就把你剥光了拿去肉联厂卖了!

我就这样穿着背心裤衩羞答答地被娜姐用棉被上上下下地裹紧了,象一只巨型蚕宝宝一样乖乖地躺在了床上。

冷……我闭着眼睛呻吟地象一只绵羊。

等着啊。娜姐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完了就手就把窗户都推开了。

陡然袭来的冷空气扎得我直打寒颤,忍不住睁开眼:我……我是说……冷……

我知道。娜姐没好气地说:那不是得先把煤气放放吗?你想和我死一块,我还不想呢!

我眨巴眨巴眼,心说你这结论下的,从何而来啊。不过我没什么力气,能少说一句我就少说一句吧。我早发现了,跟娜姐讲理,时刻会有生命危险,那等于是打着灯笼上厕所,找死呢。

透气的同时,娜姐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药,倒了杯水,一起递到我跟前,哄小孩一样地哄我:来,乖啊,把这退烧药乖乖地吃了,过没过期不知道,对不对症也是个问题,但是好歹我记得不是管退烧的就是管治拉肚子的,吃点也没什么坏。就吃错了也死不了。这个点,挂急诊也太晚了,咱们出来混的,什么都得自立更生,不到迫不得已,轻易别麻烦别人。你这横竖不是什么大毛病……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别……别介呀。我刚想说谁死马呀,她就捏着我下巴把药塞下去了,完了水倒了过来,那不由分说的劲,简直就是蒙古大夫强买强卖啊……国税局地税局工商行政管理局的加一块也没她狠。

我含着水,泛着泪,心里这个委屈啊。

你敢吐出来!娜姐一瞪眼,大喊一声:给我咽了!

咕咚一下,我一受惊,还真咽下去了。

啊,啊,我张大了喉咙象只乌鸦一样地叫着,甚至打算伸出一根手指塞进去。

吧!娜姐伸手就给我把手打掉了:怎么着,吃都吃了,还打算抠出来啊你?你放心,我这离医院不远,回头就是你真不行了,咱这时间也包你来得及洗胃灌肠。EFE9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你……才……不行……了呢。我虚弱地说,心想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呀,你要给我下这个毒手。

还冷吗?娜姐看着我的脸,我自己觉得是火烧火燎的烫,但是身上是冷的直发抖。点点头。

她又到柜子里拖出一条被子给我捂上,然后找出了几件衣服塞在我脖子旁边,连脚边都掖得严严实实的。使劲闻了闻,的确没煤气味了,这才把窗户都关上。

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轻轻说:过一会,药劲发了,把汗发出来就不冷了啊。

不知道是烧的,还是难受的,我一听她这么说,眼睛迅速地就湿了。

呦,……娜姐跟看见宝贝一样地睁大了眼,忽然笑了:不会吧你,要流马尿了?

放……放屁!我一瞪眼,就忍回去了。

嘿,娜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琢磨着:你还别说,你这口是心非的德行,还真跟姓高那小子有点象。

她猛地一提,我忽然就憋不住了,心里翻江蹈海般地绞了起来。

娜姐看着我愣了一愣:喝,你这什么表情,你……你还陷得挺啊你。

我逃不过她的注视,又无言做答,自觉被她说了个正着,以前再也不愿意正视的东西忽然被不相干的人抖搂了出来,觉得无地自容到极点。没别的办法,只能把脚往下蹭了蹭,整个人拱了拱,打算都缩进被窝里去。

他干吗打你呀?娜姐问:恩……你躲什么呀你?

我不管,我就是想缩到下面去,闷声闷气地说:我……我暖和……暖和。

嘿嘿,怎么拉,我来猜猜看……是不是你把人家怎么了?

不是。我没好气地。

那就是他把你怎么了。

放屁!我怒。

恩……那一定是……

我打断她:你还有……完没完!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娜姐不高兴了,冲我:打你的是他又不是我!

他不喜欢我,行了吧?!!!!我冲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在娜姐面前好象我特别容易冲口而出。

啊?

他不喜欢我,他恨我,我他妈自找的,你不就想听这个吗?

我是猪!行了吧?

我都告你了,行了没有?!!!我吼完了,一闪神,失了力气,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撑坐了起来。我倒了下去,用被子使劲蒙住了头,把脸缩在侧卧的怀里,激动地喘息着。

过了好半天,有人开始轻轻地在我背上拍了起来。娜姐的声音:得得,看在你丫生病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当回保姆吧。

我不理她。我假装没听见。我这正沮丧得不行呢,又愧又恨。

我怎么什么都在她面前给暴露出来了呢,我跟她又不熟。本来我憋心里挺好,酝酿酝酿,没准还就把烂苹果都给酿成酒了,自个哒吧哒吧就完了吧。这下得,她什么都知道了,完了我一老爷们我还要她哄。她还一副降级使用的口吻,太……太丢人了我。这他妈算哪出啊。

你闷一会就行了啊,可别把自己闷死了。

你走开,……你别搭理我。我闷声闷气地说。

你说的啊,你可别后悔。

我不支声。

有什么呀?你至于吗?娜姐不紧不慢地淡淡道:不就一个高力强吗?小屁孩一个。什么是爱都搞不清,就知道跟在陈向阳屁股后面撒娇。他这少爷脾气,有一半是陈向阳给惯出来的。你看他那屁颠颠的德行,就知道他有几斤几两重了。为这么一主,你也值当在这当缩头乌龟。

再说了,我听说他也算为了捞你出了不少力气,横竖从来没跟他们家老爷子低过头,为你也算破了戒了。怎么着,你也不算吃亏了呀。你还在这伤心个什么劲呦……你矫情不矫情啊你。

我霍然把被子掀开,大怒:谁矫情!

哼,舍得出来了?怎么没在里面孵出只蛋来啊?娜姐站起来假装大惊小怪地手搭凉棚要探到我被子里看看:我来看看,这蛋大不大,是不是姓笨那?

我把被子塞紧,提防地看着她,依然挺怒,一大半是臊的:你才矫情呢!

嘿嘿。娜姐笑了:我倒还真希望自己矫情点呢。可惜啊,我蒙娜要是看上了谁,那就一点虚的都没有,直接上去粘着他,追他,拍他,打他,爱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挑着眉:告你,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这样。

我想起了刚才的一幕,她的话,和老猴的脸都闯进脑子里来了,脸色变幻地在心里过了过。

啊!我忽然大喊了一声,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头回听你声这么熟,我……你就是上接电话的那个!

娜姐冷笑了一声:你这记性还真够好的哈,倒这会了才想起来。

你……你怎么骗我说坐过我的车呢?我不解。

我是坐过呀。娜姐说。站起来帮我又从头到脚地把被子掖了掖严,在我额头上探,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她这才注意到我手上的纱布,夷了一声:你这怎么出血了?伤口又破了?

啊?我把手背拿下来一看,真的,渗出来一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破了。自己都想不起来,眨了半天眼,苦笑:不知道,今打了两架,也不知道算在哪出头上好了。

娜姐出去,从隔壁屋抱了个药箱进来,坐在床边,把药箱搁床上,冲我笑:你知道你猴哥脾气,爱动手,我们家别的药没有,就治外伤的特全。

她把我手上黑红黑红的纱布小心翼翼地剪开来,动作挺轻,但是很利索。

娜姐……我看着她,心里挺迷惑,结结巴巴地:你说……呃……你刚才说……你好象说……

我说候东捷喜欢你。

88

啊?……啊?……。

我心里一震,完了不够,又一震,简直茫然到极点了,但看娜姐那样又不象在开玩笑。

她挺平淡地说:这是事实啊,他喜欢你好长时间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打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不知道吧?嘿嘿。他这闷葫芦一辈子不会说的。可这始终是个心结。除非你死了。娜姐停下手看着我:我要是下得了手,可能早就豁出去宰了你了……

恩?你不会吧你?我张大了嘴,把另外一只好手的五根指头塞进了嘴里,往后一闪,看着她的眼睛,心里一寒,又不太敢相信。

娜姐笑:小样,就知道你最怕死了。不到迫不得已,我会干这么蠢的事吗?幸好你喜欢上别人了,还喜欢的是个男的。报应啊。我今带你回来,就是打算当面解开他心里的这疙瘩。省得他一看到你,老得装正经,完了回来又憋得难受。你啊!

娜姐咬着牙一根指头戳上我脑门:你个死猪头,你害人啊你!

我……我被她戳得这叫一个疼啊,忍不住喊:我哪有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就是你不知道所以才害人啊!你害死我了你!娜姐想想又不解气,抄起剪刀就要扎我的胳膊。

我一把抓住她腕子,跟她较着劲:娜姐……娜姐你千万冷静啊!我……我是一病人……

病人怎么拉?娜姐跟我犟了一会才收了手,但嘴还挺毒:我先把你扎死了,然后就说你自个爆的血管,完了拿条席子卷巴卷巴喂狗!扑,娜姐说着自己也绷不住乐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忍不住抱怨:我这样的,狗都不乐意啃啊,狗也得讲究个饮食科学不是?

你放心,我就要害你,也会先给你买份巨额人寿保险……

哎呀,您怎么这么客气啊。我受宠若惊,谦虚着:太见外了吧……

然后受益人写上我和东捷的名字。

啊?啊?

把你那嘴给我合上,我这是让你废物利用,死得其所。娜姐永远气吞山河。

汗下来了。

我伸手一抹,惊喜莫名,兴奋地:娜姐……娜姐,我……我发汗了!

哎呀,真是不容易啊,我这高兴啊,总算从死亡线上挣扎下来了,心情难以言述,小时侯在地上拣了张1块的,当时感觉就是现在这样,结果后来才发现,我是把它当1的了。

我知道,你当我真会拿错药给你啊?娜姐翻了个大白眼,把已经帮我重新包扎好的手放回被子里,让我躺顺了,四角都掖好,警告我:别动了啊,发汗的时候不能再受凉了,你给我老实点,让它快点发,不然我还拿剪刀扎你……

嘿嘿,我听话地随她摆布:娜姐,你别老嘴上这么狠行不,其实你对我挺不错的啊。

恩?娜姐怔了一怔,然后怒:你少臭美吧!我是想让你早好早滚蛋!

睡着了,睡得很香甜。就是不停地出汗,浑身都湿了,被子里也湿了,摸那都有点凉凉的,但是又热热的。好象一直有人帮我在脸上擦汗。冷的毛巾,挺舒服。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猛地醒了,睁开眼,一转头,才发现额上顶了块毛巾。

娜姐背对着我,转了过来:恩?醒了?

我愣了两秒才爆发出来:……鬼啊!

滚!没见过人做面膜啊!娜姐虚踹了我一脚。

这……这大晚上的,你出来吓人。我惊魂未定。

胡说,天都快亮了。娜姐拣起我脸上的毛巾,摸了摸我脑门。

你……你离我远点。

她没理我,只是摇了摇头,砸着嘴:怎么还这么烫啊。都出了这么多汗了。你虚脱了吧?我给你拿点水去。

给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渴了。浑身软的象煮了N浇的面条。

等娜姐再过来的时候,已经洗掉了脸上的白泥,看起来皮肤晶莹,干净清透没问题。她长得真的挺好看的。我多看了几眼,脸不自觉地就有点红,好在我发着烧也看不出来,可眼睛就掉到一边去了。

干吗?没见过美女啊。她眼神锐利,什么都逃不过,我估计一只蚊子打她眼前飞过,她一准能分得出公母来。先递给我一杯水,我接过来咕咚咕咚地一口气饮胜。喝的时候她还帮我托着脑袋。完了,又把我按躺下了,掖好被脚,再重新把手上搭的湿毛巾给我敷脑门上。

娜姐……我心里有点感动,厚着脸皮:我怎么觉得,你就跟我姐是的。

你少来了吧,娜姐绷着脸,但其实我看得出来那下面是隐着笑模样的,可她下一句就把我说炸了:刚做梦,妈都叫过了。

什么?!!!!

我啊,我不是看着你现在就一个人怪可怜的,我能照顾你吗?娜姐哼道:你去问问阿达他们,我这双手除了你猴哥还照顾过谁?6C7CB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不乐意了,把脸扭朝床里,心想,我要你可怜吗?

生气啊?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她点了根烟抽上了,声音挺淡:噢,就你知道生气?我就不知道生气?我这憋着生了你两年多气了。你活得倍滋润的时候,我躲在暗地里,跟侯东捷干什么都得偷偷摸摸的,完了还得忍着他三不五时地跟你在一块。你是不知道,你多开心啊,你们是哥们,你想找他就找他,你不见了他还满世界地去找你,你没钱了,他拿我的钱给你应急……我们俩辛辛苦苦攒来给我做手术的钱啊……

我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转过来了,一声不吭地看着娜姐。她喷着烟,面无表情,可说到这,还是忍不住眼圈红了。

看着照片我就愣了。

这……这是你?

是啊。娜姐把照片对着我摆在脸旁边:那,让你看清楚点。

我眨巴眨巴眼,晃晃头,然后又伸手使劲揉了揉,看看照片,又看看真人:太……太不敢相信了!

嘿嘿,娜姐笑了:有那么离谱吗?

原来你……呃……这个……你不说,我真的以为你这是拿我开涮呢。

你就没觉得我大手大脚?她伸出手来给我看,又把脚丫子亮出来,晃了晃。

恩,觉是觉得的……不过,我迟疑地选着字眼:你这脸……这身材……这头发……那,那好多女的都大手大脚,可跟你……那是没法比啊……唉,总之一句话,我真没想到你原来也是……恩,这个……和我们一样啊。

娜姐终于得意地笑了起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那,那,就你这声……我摇着头,使劲地摇着:我真看不出来,你和女的有什么不一样。

娜姐嘴都合不拢了,拿手指当梳子把头发理了理,特高兴,还有点羞答答地:人家这嗓子是练了好久的。

我终于发现了娜姐的弱点,那就是她真的非常喜欢听别人夸她是个女的,当然她现在的确是。除此之外,她甚至比一般的女的更喜欢听外貌上的恭维话。只要小指甲盖那么大点的这方面的马屁,就能让她绽开喜悦的笑容。因为她的脸,这笑容无疑是极度让人眼前一亮的。

哈哈,真没想到,跟娜姐每过招,我没有一不落了下风的,而且简直是下的不能再下的风。她本身的强悍凌厉自不用说,主要还有好多方面是占了身为女性的优势。打不得,骂不过,我这憋屈啊。现在才明白了,合辙人家就是强,身兼数职,扬长避短,这……这难怪啊。

我立刻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心里码直了,挺舒畅。

我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脖子,忍不住问:呃……那你这嗉子……

割了。她笑:不然我说话能这么好听吗?

呃……我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下面,然后再把头冒出来:那你这……

都动过手术了。她微笑,站起来转了个圈,姿势轻盈:我身材怎么样?

恩。我竖起大拇哥:横看成岭侧成峰。

她哈哈大笑,凑到我跟前:那我这脸呢?

这我挑出两根大拇指了:一树梨压海棠……呃,娜姐,够了吗?不够麻烦你帮我把下面的被子掀开一点,我再把我那两根大脚趾拿出来压压秤。

这娜姐有点不好意思了,伸手在我头上拍了一下,笑:你这小子……倒也真没那么讨厌了。

娜姐,我看着她忍不住好奇:你这手术……恩,我是说,这么个动法……疼吗?

她看着窗户不说话。

哎,我自己暗中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心想这不是废话嘛。赶忙陪着笑转开话题:恩……你这是为了猴哥?

切,娜姐撇撇嘴:我是自己想,打小就想……我长得漂亮,从小就象女孩,我认识的女的基本上都没我长得好看。我不当女的,太浪费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可我知道这里面绝对不是那么轻松的。我瞅瞅自己再看看她,唉,这老天爷是怎么捏得我们啊,合辙同样一块泥巴就生是能捏出不同的色品种来,面人张也没他这手艺啊。

你不觉得我这样的奇怪吗?娜姐忽然看着我问。

不觉得啊。我睁大了眼:你不挺好的吗?

真的?她挑着眉。

真的。我低眉顺眼,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我就是特羡慕你,这么……这么有勇气。当然拉,你先天有这个条件,不象我们长得就象一面墙,还是毛坯房上的那种。当女的多好啊,当女的多啧啊,想骂谁就骂谁,看谁不顺眼了都能把人熊得跟三孙子是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傍人就傍人,想吃点什么捞点什么立刻有人送到跟前……都跟慈僖太后老佛爷是的,这日子……唉,我吧也就是没这个胆也没这个毅力,翻不了雪山过不了草地飞不了大渡河,要不然,我也早就……

不用,我帮你。娜姐做势就要去拿剪刀。

哎,别介呀!我赶忙刹住了车大喊。

娜姐看着我咬着牙笑:你还贫不?

不贫了。我小声说,过了会又说:我真的觉得……做女人挺好。呃,我是说你啊。

哼,你们做男人,不也是,挺好。娜姐也咬着重音。靠,这下可真把我臊了个大红脸。

你还会害臊?娜姐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叫了起来:你在我面前甲醇什么呀。

我一想,还真是没必要,她什么不明戏啊,也就坦然下来。我又发现了娜姐的一个长了,那就是跟她说话,百无禁忌。怪不得那天冲进男厕所,她也依然神情自若。

你啊,怎么你们家那片的长出来的都这德行啊,大老爷们还一个个的都特扭捏。你是,候东捷也是。难怪他喜欢你那么长时间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又脸红了:那……那他不是跟你说了吗?

他再不跟我说,他还不憋出病来啊。可他倒是痛快了,我这都快憋出病来了。娜姐指着胸口。

娜姐……没准……没准你误会了吧?我伸出手想抓头,又被她一瞪眼,赶忙把手缩回去了,尴尬地笑:我……我怎么没觉得猴哥他喜欢我啊,恩,也喜欢,不过是哥们那种。跟……跟我喜欢那谁……那完全不一样啊。

喝,王胖子,娜姐又点了根烟,斜睨着我:你有进步啊,知道分辨哪种喜欢了。

我心里一疼,我怎么又提他了呢,真是……唉,真是一点都不能大意啊。

她看着烟出了会神,然后轻轻说:你知道,为什么你不胖还老管你叫胖子吗?

啊?

我眨巴了半天眼:还能为什么呀,我……我小时候胖呗,三岁看到老,大了也就喊下来了,再说炮子和胖子,大家也叫不清啊。

嘿,你还真是浑得什么都不懂。娜姐笑了,不过那笑挺涩的:你这外号是谁起的?

谁起的?……我眼睛斜上6度角地那么琢磨:这我哪知道啊,小时侯混叫起来的,整个胡同都这么喊。

我告你吧。娜姐转着香烟,眼神迷茫:从前一个胡同里有两个小孩,一个挺瘦,一个挺胖。胖子爸妈都挺疼他,瘦子家里都挺烦他。瘦子就老看胖子不顺眼,总是找茬欺负他。可胖子是个没心没肺的,他不觉得,还是跟瘦子玩得挺好。这俩小孩就打来打去地长啊长啊,直到有一天,胖子的爸出了意外,胖子家塌了半边。瘦子心疼胖子,就不再欺负他了,不光这样,有谁欺负了胖子,他还要找人报仇。慢慢地,瘦子就喜欢上胖子了。可他不敢告诉胖子,就这么一直憋在心里,一直憋到大了,他怕有一天憋不住了,就主动离胖子远点。但是胖子要是有点什么事,那他可比谁都积极。胖子要是对他好点,他就跟拣了个金元宝是的,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把那几天都掰成一瓣一瓣地过,胖子要是跟他客气见外,他就比谁都难过,脾气发不出来,只能自己闷着,时间长了,他就闷成了一个罐头,里面都烂了,长了霉,生了蛆,可他还是当宝贝一样收着……

娜姐哭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闭上了眼。隐隐地听到远钟楼上敲起来的钟声,当~~~当~~~~,天亮了。

真快啊,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胖子早就不是胖子了,可瘦子还是坚持要叫他胖子,因为……他打小听人家说的,胖子和瘦子,是一对。

89

……

娜姐……娜姐……

我支起半边身子,看着她,轻轻喊。

她整个人蜷在椅子上双手抱膝地那么把脸埋在里面。我一看,这不行啊,别的不说,她手上夹的那烟已经快烧着裤子了。

娜姐,你……那什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娜姐没抬头,从旁边摸了一个烟缸,把烟掐了,再放回去,依然那么埋着,不说话,但背部起伏。

我四下一踅摸,想了想,悄悄掀了被子下来,就打算去拿放在屋角桌子上的面纸盒。

娜姐猛地跳下来,就把我搡回去了,骂:你干吗你?你还能受凉吗?想死外面死去,别死在我们家!

我一边被她按下了,重新任她把被子盖好,一边小声解释:那我不就是想拍拍你马屁嘛……再说了,是你把我带过来的呀,又不是我自个要来的。

娜姐掖着被子,听我这么一说,忍不住就在我身上使劲扭了一下,火了:你还有理了你!我不带你来,我和他这日子怎么过啊,你进去那几天,他都快疯了,本来我都快把他那心给拽过来了,你倒好,当头给我一盆冷水,得,我那点指望全给你浇没了!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我!

她又在我身上乱拧,我妈最气我的时候都没下过这个狠手,疼得我嗷嗷直叫地躲:娜姐……娜姐……娜姐你饶了我吧。

不许躲!不许躲!娜姐脸上还挂着泪,鼻子曩曩的,却拧眉竖眼地往外喷着岩浆。

娜姐……我终于急中生智了:行,娜姐你打我吧,只要你能解气,只要你不哭就行,你那眼要是再哭,肿成桃了那可就不漂亮了……

哎呀!娜姐猛地想起来了,立刻停了手,转身窜到镜子前,仔细打量:恩,不行,我得去敷敷眼。走到门边,还没忘了给我撂一句:你给我躺好了,不然我下就专找你软肉拧!

等她出去了带上门,我才长出一口气,扭了扭身骨,好家伙,怎么这女的都这么喜欢拧人啊。一个个都跟大蚂蚁是的,我妈也是,小储也是……这招式其实不错啊,杀伤力还挺大,我得好好琢磨琢磨下也来他个改良大蚂蚁,这叫采阴补阳,恩,照这么下去,我这王派武学还是有望能逐步完善成一套博大精的体系滴。

心里胡思乱想,其实是不想去碰娜姐刚才说的话。

太……太出乎意料了,以至于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和老猴的成长经历。没……没觉得啊,真是一点都没觉得。要说老猴,唉,那不就是哥们嘛,发小,我抓了抓头,他就那脾气,和他那脸一样臭……没准,这都是女的这小心眼作祟,误会了老猴跟她说的话,生是把我们这革命友谊给无限度升华了。我想想也觉得娜姐挺过分,难怪老猴要生气,她说的这都什么话啊,完了还当着我们俩的面。退一万步说,就是老猴真对我有点什么,那你不说,他不说,慢慢地不也就过去了嘛?你非要锣对锣鼓对鼓地这么一敲,你……你这让我们哥俩以后还怎么照面啊。

头疼。我伸手拍脑门,一拍拍了个软的,毛巾已经被我额头上的热度蒸了个半干了。想起来娜姐照顾我的种种情形……得,她要是真这么憋屈了两年,还能对我这样,也真不容易了。娜姐啊娜姐,你也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还外加两大螃蟹钳子。我点点头,下定了决心,从这刻起,以后不管是娜姐动手也好动嘴也罢,我一定要做到拳来身挡脚来臀受,不惊慌不退让,充分发挥老脸皮厚的自身优势,舍身取义,用唐僧的话说:以配合我佛慈悲的大无畏精神啊!

渐渐地又睡着了。又出了汗,出的不太多,只是胡乱做着梦。

梦到老猴驮着我踩着自行车在胡同里叮零光啷地乱串。阳光下到溅着金色的灰尘。伸出手指在黑青黑青的墙上划着,一路骑一路笑,嘻嘻哈哈地,车铃铛直响。哎,让,让,我们吆喝着。我把两条弯在后蹬上的腿伸长了,伸平了,手抓着老猴座垫下面的不锈钢铁杠。老猴骑着骑着就半站着,使着大劲地那么蹬,前轱辘猛烈又飞快地在前面走着之字。但甭管他怎么甩,我也抓得倍牢地掉不下去,得意极了,甚至腾出了一只胳膊向前平举,吼: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消灭了蒋匪军。老猴也单手脱了把,伸出胳膊上下举动。我们齐吼:我是一个兵,爱国爱人民,革命战争考验了我,立场更坚定……唱着唱着,忽然有人喊我,我猛地一回头,我自己的脸还是小时侯那张胖嘟嘟的脸,睁圆了眼。娜姐上来就把我给拽下来了,摔在地上。先前喊我那人在我脸上使劲砸了一拳,跟着就按住我暴打。一开始还只有两只脚两只拳头,后来就不知道怎么的变成了无数只脚无数只拳头。躲都躲不掉,我大喊着想还手,可就是怎么都动不了。等他抄起一块砖抬起手来打算狠命地朝我砸下来时,我就看见了他的脸。眼前一黑……

胖子!胖子!你怎么拉?

我两眼发直地看着她,一头一身的汗。回了半天神才回过来,眼前的是娜姐。她又敷上面膜了,这是青色的还镶着几片黄瓜。手上也拿着两片,另一只手推着我:魇着了?做什么梦呢你?

我才想起来喘气,一下一下地觉得胸口发闷。

娜姐托着我的头让我又喝了一大杯水,拿毛巾帮我擦了擦汗:做春梦拉?

啊?

猛喊姓高那小子,还什么不要,不要的……娜姐把我放好了,递给我一个闹表,把手上的黄瓜盖在眼睛上:你帮我看着啊,再有5分钟就到点了,记得喊我。E7DBE3873E2876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看着指针一动一动地往前,十分茫然。整个人都陷在刚才的梦里,难以自拔。

你啊,人都虚了还想糊涂心思啊。娜姐说。

没……我没有。我闭上眼,耳朵里听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那你吵吵什么?

……他……我心里忽然紧缩起来了,嗓子眼发堵,过了好半天才找到声:他……他打我。

恩?

他下狠手,他,他拿砖拍我。我觉得挺委屈的。

该!娜姐说:你这种人该拍。别说他了,我都想拍你!

我心里一炸,气就上来了,胸口起伏了半天,鼻子里呼呼地往外出着气,动静挺大,娜姐听见了。想笑,又给憋住了。

你拍吧!你拍死我吧!我豁出去了地喊:你们都把我拍死算了!

吵吵什么呀!看看到点了没?

我看也没看,直接冲她:到了,早到了。

娜姐把眼睛上的黄瓜拿下来,就手就丢到嘴里吧哒吧哒地嚼了起来,一边拿手在我脸上两边各轻轻拍了一下:我拍!我拍!……闻见香了没啊?

我嗅了嗅鼻子:你炖了鸡汤?

你还真是属狗的啊,赛虎。不是我炖的,是东捷炖的,唉,算拉,今这一巴掌我就不跟他计较了。娜姐往屋外走,一边嘀咕:虽然他这手可真够重的。害我敷了两脸,这面膜不是钱啊。

因为药的关系,我发了汗,睡过了,酒劲也散了,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娜姐绞了手巾,让我自己擦了身。然后又找出老猴的干净衣服让我给换了。我自己的早就潮透了。她又把被罩床单也换了,脏衣服和湿被罩全塞进了洗衣机。

娜姐……看着她紧忙活,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停过,我有点过意不去了。我从小到大,很少生病,除了那时候烧坏了住院,躺在床上那是动不了。象现在这样只是人虚了点,却让人这么服侍着的情况,我还真没怎么碰到过。

象是感受到了我眼睛里不住往外冒的感动,娜姐头也不抬地又掰着药片,估摸着该吃多少,说:王胖子,你也不用这样,我对你是看在你猴哥的面上,再说了,怎么地你以前也喊过我一声嫂子对吧?这药看来不错啊,还挺管用的,这样吧,咱这多吃点,吃一份半,赶紧把你这烧给退全了。省得东捷回来看了又着急。

娜……娜姐……我终于忍不住说:你……你刚当着猴哥面这么……唉,那我们俩以后不尴尬吗?

尴尬?那是你们俩尴尬,关我屁事啊。他要是觉得尴尬,以后再也不搭理你了,我才巴不得呢。

恩。我耷拉个脸,垂头丧气。就知道跟她讲理没用。

娜姐出去了,过了会把端了一大碗鸡汤过来:胖子,来就着鸡汤把药吃了吧,好好补补。我这里面还专门给你放了当归,黄芪,冬虫夏草……最适合病人了。

啊?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我……我又不是女的。

这分什么公母啊,都是补气养血的,你挨了打,受了气,又放了血,还发了烧,不正好对症吗?娜姐哄着我:乖啊,这是东捷做给我的我都匀一口给你,我都这么大方,你还耍什么小脾气啊。

我一听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啊,简直哭笑不得。

鸡汤啊,好东西。娜姐看我鼓着个嘴,就火了,瞪着眼:干吗你?高力强打了你,你就要当苦情西施拉?早点养好了,回去把他打一顿啊,光受气不还手,你还是爷们吗?他要不理你,你就踩死他,再不理你,你就拿菜刀跟他拼了,有什么呀,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中国足球队。八年抗战人家都能打下来,你这才刚开始啊。没点一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你还想追人?歇菜吧你。

我一听就进到耳朵里去了,浑身一激灵,差点忘了这茬了。没错,我王胖子向来以钢铁般的意志和不屈不挠的精神著称,怎么能总于被动局面,光挨打就不还手呢?当然拉,虽然我和他不分胜负,但他还把我后车窗上的玻璃给砸了呀。乱扔垃圾,要砸着我怎么办?砸不着我要砸着小朋友们怎么办?就砸着草草……恩,远了就不说了,我……我要展开自卫反击战,我要保家卫国,我要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

我端起碗,把药放嘴里,一口气就咕咚咕咚地全喝下去了。连骨头渣都倒进来,气壮如牛地一通猛嚼。

恩,这就对了。娜姐接过碗笑了:再来点吧,小鸡炖蘑菇。东捷最拿手的菜。

啊?老猴还会做菜?我大吃一惊啊。

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东捷是正宗的二级厨子,就差个证而已。娜姐去厨房把锅端进来了。

小鸡炖蘑菇,我小时侯最喜欢吃这个了。以前我们胡同口有一家做的最好。我随口笑说。

我知道,不是你喜欢,他也不会去学的菜。娜姐顿了顿,然后冷笑:可我告你,现在这是我最喜欢的,跟你没什么关系!

娜姐……

娜姐自顾自拿勺往碗里盛,一边淡淡说:我刚认识东捷的时候,他就是在斜饮山庄当帮厨。他做什么都做不好,就这小鸡炖蘑菇做的还行。那时候是我最难看的时候,登不了台,唱不了歌。只能随便找个地方打工攒钱,而且只能穿特宽松的衣服,慢慢地蓄着头发,吃药注射,邋里邋遢的,心情很差,不想见人。每天窝在那个小破饭店里,吃住都在那,跟所有认识的人一个也不来往。最撑不下去的时候一个人躲起来摔东西砸碗,不吃不喝,那时候想就这么死了,没人知道,也就算了。

我轻轻地啊了一声。

娜姐停了下来,把碗放到床头柜上说:烫,晾会再吃吧。

那……那后来呢?我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真难想象她嘴里描绘出的形象。

后来?娜姐点了根烟,抽上了:后来,我就发现有个人不哼不哈地还挺照顾我。从来不笑话我,眼睛里也没有异样的光,他甚至不怎么看我,也不跟我罗嗦,可就是那么一点点小事上,就让你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不过那时候他那手艺,嘿嘿,我可真不敢恭维。干的都是下脚活,没人干的都撂给他了,他也不言语,我看着他可真替他窝囊啊。可他越这样,我还就越喜欢他了。娜姐说到这眼睛里闪了闪光:我就老跟在他屁股后头,缠着他,就他不把我当怪物看,当个正经人。我最喜欢上晚上的班,大师傅们都走了,晚上宵夜的点全他忙活,一个人顶着汗,那叫一个专注,那叫一个认真。我就老赖在旁边不走,就为了那么看看他……

后来他就把我当朋友了,做了什么都让我先尝,我这嘴多刁啊,尝一点不好吃我就撂下了,他就能再给我重做一遍。呵呵,慢慢地,他这技术是上去了,可我看着他那眼神也就都不对了。我想我这样不好,我应该等我这事全了了,能以崭新的面貌站在他眼前的时候才跟他这耗啊。可是,不行,我收不住,特矛盾。直到有一天,他挺高兴,说有个发小吵翻了一年多,今又上门来跟他和好了,我一看他那样,再稍微打听了几句,试探了一下,就明白了。哼,我蒙娜看上的人,原来心里早有了主了。那怎么能成?我管你什么破铜烂铁的发小,反正只要他没这个胆子跟你翻牌,我就能想折让他喜欢上我。我开始稍微也打扮打扮自己了,我本来在那就是不想让人家看出来我有什么变化的,可为了他,我就不管了。结果他我没勾来,倒把我们老板给勾来了……

9

你别光愣着呀,把碗端起来吃吧。娜姐拿了块大手绢,二话不说地就绕着脖子塞我领子里了:你要敢吃到嘴外面,我就把你牙给打掉,放着也是摆设不是……

娜姐……我这脸又侉下来了,心想我又不是幼儿园小孩,漏下巴,你还非要给我个围兜。

她不理我,从镜台上拿了一个小软管,挤了点膏出来,涂在手背上来回轻搓,问:我说哪了?

呃,我眼睛一亮:说你把你们老板给勾来了。

我真挺喜欢听娜姐说她以前的事的,娜姐这人怎么看怎么有意思。

恩……娜姐想了想,继续说:我们老板跟我玩阴的,想暗算我,哼,本来我也不放在眼里。可架不住旁边有人比我还来劲啊,我一想,得,那就赏你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吧……

啊?我手一晃,勺里舀着的一块蘑菇吧叽掉碗里了。

我当然没指望着他了,我就想看看我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没想到挺出乎意料的,你猴哥看上去是个窝囊废骨子里倒是个火爆浪子,那身手……娜姐闭了会眼好象在心里回味了一下,表情陶醉:母~~,真是没话说了。我这高兴啊,一激动光顾欣赏了,警察来了都没在意。你猴哥就让人逮进去给关了1天……

奥,我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是这么给二进宫的。

我们俩这工作就都没了,我就说怎么着吧,你看你把我连累成这样了,现在我一没饭碗,二没住的地。我本来也就试探试探他,结果他还就真把我接家去养起来了。什么也不让我干了,专门腾了个屋给我,自个睡走廊地上,头挨着厨房脚挨着厕所。白天出门找折赚钱,晚上回来烧饭炖汤……我也不含糊啊。他动手那会,我就想,就他了,以后除非我嗝屁着凉了,不然我是铁了心跟着他了。现在都一个锅里烩马勺了,你想我还能放过他吗?……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以前也有人对我好,可不是这种,你猴哥是从头到脚把我当一正经女的那么地伺候着。

后来我就在一家小酒吧找了份伴奏的工,站在舞台阴影里,反正也没人注意到我。那生意不太好,钱很少。可就那我也挺高兴的,一点一点地攒着,计划着未来。因为有了上的事,他不放心我,晚上就在外面守着,也不进来。进来要收钱啊,最起码也要点杯酒。他就能那么一直站在黑黑的胡同里,守一个晚上,等着接我下班。我中间有两休息,每一根烟的时间,我就出去跟他一起蹲着抽抽烟。也不说话,就这么呆着就感觉比什么都甜蜜。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抽52吗?因为长烟里它比较便宜。名好,烧得也慢,这样……我就能多跟他呆一会……

慢慢地,我又能唱了。就转到了欢场,说好了的不打光,只站在黑影里唱。那时侯它还没什么名气,也没改造成现在这样。钱给的比原来那家高,但也还不算多。它好在冷清,走的是爵士路线,来的人不杂。他放心了,就找了个晚上的工。他说要努力赚钱,好早点让我了了心愿,能漂漂亮亮地站在人前……唉,可惜啊。娜姐看了我一眼:如果没有你,我就算天底下第一幸福的人了……

娜姐……

你给我闭嘴!娜姐怒。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介啊,啊?好端端地破坏我们家庭幸福!

我……我没啊我,我嗫嚅着。

你一有点破事就来找他,完了他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那么地给你跑前跑后地忙活着。连我他都能扔一边喽。你凭什么呀?不就你比我早认识他二十多年吗?要是他先认识的我,能有你什么事呀。老这么着我就不服气了,我跟他闹,我又不能见人,我跟他在一块跟地下工作者是的,我那心情能好吗?我就说我要去见见你,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个三头六臂法,迷得他这么不着调。他就敢跟我翻脸,跟我掐起来,完了还跟我放重话,说他对兄弟都这样,他把我也就是当兄弟看的。我呸,他糊弄谁啊。可把我气坏了,第二天早上我就装扮了到你出车的地方堵你去了……

恩?我大吃一惊:你?

我。娜姐点点头。

那我……我怎么没印象啊。我茫然地。

我那时侯和现在不大一样,再说了,我这变装的本事高着呢,别说生人了,熟人都认不出来。娜姐不屑地:我就是想看看你长得什么德行,是不是比我还强。哼!娜姐从鼻子里使劲地拧出一个高坡度的下滑音:我再也想不到你竟然是……这么个糙人,猪鼻子狗脸的,还痞爷一个,你怎么就能骑到我头上去了呢!!!

我……我不敢啊,给我三胆我也不敢啊,娜姐。我使劲挥舞小白旗。

我知道你不敢,再说你也什么都不知道。纯属侯东捷自己一个人在那瞎起哄。

您您,您圣明!我感动地泪都要下来了,理解万岁啊。

你别得意,就算这样我也照恨你!娜姐的眼睛变成了射钉枪,恶狠狠地瞪我,咻咻地往外发射:奥,我不恨你,我难道还能恨我们家东捷不成?

奥。我没话说了,那倒也是啊,得,那您就接茬继续恨吧。

唉,可是这个侯东捷啊,不争气的东西,让我想不恨他都不行。等我知道他把我们攒起来做手术的钱拿去给了你我就真炸了。虽然说,那大部分也是他赚的,可他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奥,我就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你跟我说了,解释了,我会不同意吗?就算是周转,那谁更急?是你王胖子,还是我蒙娜?谁更重要?是你,还是我?

你!我赶忙说:是你是你还是你!

你少给我来这套!娜姐没好气地:那天晚上我就跟他硬磕上了,大打出手,我们吵的天翻地覆地,我把他收着的你们的合影全给他剪了。他一生气就把我撵出来了,说让我到门口去冷静冷静。哼,那我能干吗?我就踹了半天门,站在门口骂他,把整幢楼的人都惊动了,我就是要让他丢脸,让他难堪。后来他倒开门把我拉回去了,可就说要和我掰。说和我没法再过下去了……说着说着,娜姐眼睛里浮上一层水气:我知道,他不就嫌我不是个女的吗?其实我那时候前面的小手术已经零零星星地做了几个了。本来不能那么快的,我这么玩命我为了什么呀,我不就想早点……早一天都好。我跟谁争分夺秒呢我,我是想把你先头占着的二十多年早点赢回来啊……

娜姐……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愧疚过,我觉得自己真正该死。

我蒙娜也不是要仰人鼻息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没脸再呆了。我收拾了收拾自个的东西,打了个电话给阿达。我当初走也没和阿达他们打招呼,毕竟都飘着,谁都穷得叮当响没个准着落,我也不想麻烦别人。阿达那时侯学了调酒了,在一家饭店里实习。一接到我电话就把我接走了。哼,我走的时候本来挺难过的,可侯东捷一看到阿达那脸就让我又高兴起来了。我知道他也不是一点心都没有。在阿达那没住多久,我就借了阿达全部的存款直接住院去了。阿达劝我我也不听,我豁出去了。后来也不知道是阿达去找的他,还是他去找的阿达,反正他又带着钱来看我了,说是你把钱又退回来拉。他妥协了,七尺的汉子磨破嘴哀求我,让我不要那么急。我理他!我这命又不是他的……我就是想看他心疼的样子,最起码那时侯他只能想着我一个。

娜姐……我觉得心里有点堵:娜姐,我……我真对不起你。

那还用说嘛?!娜姐翻了个大白眼:你是对不起我,你太对不起我了你!告你,你这病好了,不许走,给我们家刷两个礼拜马桶再走你!你行啊你!我住院那会你玩失踪,侯东捷班也不上了医院你宿舍你们家地这么跑,铁人也给他跑垮了呀。有天晚上,我等着他给我送饭呢,一直等到晚上2点多,我多急啊,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结果来了说是帮你开的去了。我……他就不会撒个谎什么的骗骗我也好啊,他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拉屎脱肛了我也信啊。我抄起冷饭就砸他脸上了。我跟他说,你算什么呀你?你把我当什么?奥,就他王胖子是人,我蒙娜就不是人?一颗心怎么能分成两瓣来使呢?我说,你醒醒吧,你一天不敢摊牌他就一天都会把你当成张卫生纸来用!……

什么?!!!我瞪大了眼,心想你这话说的,然后才猛地醒悟过来,怪不得那天晚上老猴莫名其妙地冒出那么一句。

……要么你就直接了当地去碰了钉子回来算了,我还这等着你,要么你就断了这个念头,今生今世就把王炮只当个发小得了。他又生气了,一声不吭地把地上的饭粒全拣了。他知道我说的是对的,我也知道他哪样都做不到。我难道不心疼他吗?我知道他心里苦啊,我喜欢他,可我什么也帮不了他。我就说那我去找人把王炮干掉吧,我把王炮宰了,你就不这么痛苦了。他说你敢!娜姐瞟了我一眼:他说你要死了,他就不活了。哼,好啊,既然他要陪着你,一辈子在你背后当影子,我认了。我就跟他说,我明就转院,得到南方去做手术。我前面没告诉他,我这手术在这做的不顺利。我怕他着急。可现在,我没招了。本来我还没决定,可那会我下决心了。我说,你要舍不得这发小,你就别来了。可我也告诉他了,我等他三天,三天他不来,我就拔管。十天他不来,我就不打麻药上手术台。王炮要是死了,你就不活了,那我呢?我死给你看好了。

就是话说到这样了,他还是头都不回地走了,说你还在外面等着呢。那时侯我真是心全凉了。好容易挨到天亮,也没见着人影。从医院一直等到火车站,我心灰意冷到极点。他就连送都不来送送我。我这一去,可只有一半的机会活着啊,他就这么狠心,他就能这么狠心!不是阿达陪着我,拦着我,我真想拿把刀和侯东捷同归于尽算了。

娜姐。我咬着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到上海,住进早就联系好的医院里。我把阿达撵走了。我等,我一个人等,我就看他舍不舍得。每过一个小时,我的心就死掉一点。那真是度日如年啊,和等死没区别。我是跟自己赌,我拿命跟老天爷赌一铺爱情。我知道我真的爱他,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蒙娜这样没出息了。本来我动手术的时候我是最不想让他来陪的,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就要让他来见证我的疼,每一刀的疼,让他看着我怎么从一只蛹变成蝴蝶。只要他来,我就变给他看,哪怕只有那么一会,我也要让他第一个看到,或者也是最后一个看到……娜姐含着泪地笑:我终于还是赌赢了,他舍不得我,第三天他就赶到了。我没有怪他为什么了那么久。我知道他既然来了,就是下定决心了,那对他也挺不容易的。那是我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时候。可只要一看到他,我就又活了。我跟医生说,我肯定能挺过去的。

我就真的什么都挺过来了。再疼再痛苦反反复复的手术我都不怕。很多人受不了,又只有一个人,做了一半就后悔了撑不下去了。可我不,我们家男的在旁边陪着我呢,还有人比我更幸福吗?我怎么的都要做完,还要做的非常成功,还要恢复的非常漂亮。只要他陪着我,眼睛里就看着我一个,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心里有你就有你吧。反正他跟你也没可能。再说,后来他也跟我说了,他想过了,他不能对不起你妈,他答应过你妈不让你学坏,他不能带坏了你。那时候我真是心怒放啊,我觉得这老太太太好了太伟大了。所以等我们回来以后,我就老撺掇他去看看你妈,我知道他去的越多,他就越不可能再和你在一块了。

娜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有点语无伦了:我对不起你……可,可你能不能别提我妈这茬了。

我低下了头,胸口起伏地喘着。

娜姐把我扶躺下了,眼神又温柔起来:你啊……她摸摸我的头:我知道你妈这事,我也挺难过的。你拍了那小子,还没忘了把你猴哥撇干净,我知道你也是个讲义气有血性的。我……唉,其实我也不太地道。你知道吗?头回在欢场撞见你,可真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老猴跟你摊牌了呢。这怎么能想到,你是袅和到陈向阳和高力强中间去了。我那时候以为你喜欢的是陈向阳呢,我这气啊。我知道你喜欢他一准没戏。我怕你到最后伤了心,还是得找我们东捷给你这擦屁股。只要你找他,那他肯定不会放你不管的啊。再说了,他自打知道你跟那洋妞好了,心思基本上已经放下来了。这要是知道你就是一弯的,那他还不要上房揭瓦啊……2D6D1BEDCC77CF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娜姐!我脸都红了。

我就想把你打发了,甭管谁都好,让你自个赶紧找一个,男的女的都随便吧。我就把你支到那几个著名的点去了。其实这样对你这初出道的小子来说,是挺不安全的。

啊?啊?

娜姐好象有点不好意思:恩,就你这笨样,估计被人害了都不知道呢。是啊,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能怎么着。我想让你出去撞撞墙碰碰壁,一方面大家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另外,嘿嘿,我就是想让你难受难受。

我……我已经难受了。我小声说,这倒不是假话,我觉得胃里翻涌,不停地往外嗨着气。

后来我自己有点心虚了,怕你万一真的沾上了什么人,回头再给人骗了,或者弄个什么病的,那侯东捷要知道了还不跟我翻脸啊?我和他到这会容易吗?我怎么能砸在你手里呢。我就让阿达去打听了打听,这个圈就这么大,知道你让一个小精豆子给缠上了。

小哲?

娜姐点点头:恩。这塑料盖算有点名声,想招他的人可真不少。可听说他心挺高的,只认一个人,其他的一率都被他耍了活了。人还算干净。我估计他逗着你玩呢,就放下心来,也就没再继续管了。后来,你就都知道了。东捷看你进去了,他自己只能找道上的,那你犯的这事又不算小。他知道我认识的人多,特别是自从在欢场被炒火了之后,就来的人什么都有。他就让我找人。我虽然不想搭理你,可我不能看着他着急上火啊,我认了。我没敢跟他说起你和陈向阳的事。但我知道以这两人的路子,再加上陈向阳和你的关系,那一准不会袖手旁观。我就跟陈向阳打了个电话,不是为了你,不是东捷托我,我是绝不可能主动找他的。

为……为什么?我有点奇怪:你们不是朋友吗?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过他是我朋友了?娜姐一瞪眼。

啊?光我陪着他就去找过你好几回了都,不过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他不是我朋友。娜姐斩钉截铁地说:咱可高攀不起……她顿了顿,又说:我没他这种朋友。

91

娜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瞪着眼反驳:陈向阳可是个……

大好人。娜姐接茬:我知道,我没说他不好啊。

那你?

我不喜欢他行吗?我就是挺烦他这样的,不行吗?

那……那总得有个理由吧。

哼,王胖子,你在那转什么心思我知道,你省点力气养着吧。娜姐冷笑,过来拿碗,边端起锅往外走边说:反正我告你,陈向阳那边你少碰。没你什么事!

我睁大了眼看着天板琢磨着娜姐的话,从头到尾。

不知道过了多久,脑子里一片混乱。然后就好象有个小虫子在里面一点一点地鼓蛹着是的。先是一条,慢慢地就变成了好几条,上百条,上千条……最后疼得象是要裂开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喊了一声:娜姐!……拿个盆来!

我上吐下泻了,把刚才吃的那点东西全呕出来了不说,连喝的水都吐出来了。最后没别的东西吐了,就吐得是青黄发黑的胆汁。再就是坐在马桶上就起不了身了,浑身痉挛地打着寒颤,手掌都伸不直。这会真是明白为什么虚了会脱了,敢情真的就是象一层皮一层皮地往下掉是的。好容易挣扎着起来。出来了,一跟头栽在地上,鼻血长流。娜姐就真的慌了手脚了,打老猴手机关机,就叫了阿达立刻过来。阿达是迅速赶到的,看到我连眼泪都出来了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泥的样,也吓了一跳。我还想硬撑,但是话都说不出来了。娜姐留了张条给老猴,就跟阿达给我裹了一件棉猴两件羽绒服架去了医院。

看了急诊,内科大夫翻眼搭脉又按着我的口条看了看嗓,最后让我躺到床上去摸了摸内腹听了听心。我闭着眼浑身上下那叫一个肌无力啊,呼吸短促,不明所以。只听见娜姐急询,大夫不慌不忙地问了前后经过,饮食用药,前面也就算了,一直恩啊哈的没表态,等听到小鸡炖蘑菇还加了料,就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声:胡闹!

吓得屋里所有的人都一哆嗦,当然不包括我,我是一直在哆嗦。

感冒高热的情况下,禁服补品慎服中药,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大夫瞪着眼:你下了多少的量啊?

娜姐眨巴了眨巴眼:我也不知道啊……就平常的吧,一包半包的。

你哪来的啊?怎么算一包法?

……四物汤里的。娜姐比了一下:就这么大一包。

大夫停顿了几秒就炸了,吹胡子瞪眼地:什么?有你这样的吗?你这样会补死人的你知道吗你?!!他这得亏是个壮小子,要稍弱一点的早就晕过了!

这下,娜姐和阿达一听就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阿达下意识地拍着我:幸好幸好。还一边斜睨着娜姐。

娜姐急了,跟我穷解释:哎王炮,我可不是有心要整你的啊,我……她冲着大夫:我是看他失了血,人又虚,刚跟人打过架,他喜欢的人又不喜欢他,不久前还没了妈……我一听就在心里差点没给她气晕过去,心想你这都在胡扯些什么呀。

……我才想着给他补补的。

奥,就全世界的倒霉事都让他赶上了,你也不能自做主张啊,都象你这样,那还要我们大夫干吗呀?吃干饭啊?大夫都给她气乐了,完了大笔一挥写了,风寒高热,七情内伤,发散太过,等等什么的一大堆,最后几个是:自服用药不当。开了方子,让阿达去拿药。娜姐陪我打完针,就在输液室挂起了点滴。

老猴赶来的时候,我正好输掉了一瓶半。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厕所呢。娜姐在这种场合不象在欢场那么无所顾忌,看见老猴来挺高兴:正好,赶紧扶他去吧。

一边上,一边觉得尴尬。老猴两眼向上地那么举高了手,帮我拎着盐水瓶。另一只手翻着病历卡,然后闷声问:你吃了什么了?叫自服用药不当?

嘿嘿,没什么。

是不是她给你瞎吃了什么了?老猴声音挺怒。

没,没有啊。我赶忙说:是……是我自个嘴谗,非吵吵着把你给娜姐炖的鸡汤给吃了。

你还替她打马虎眼?我可没听说光喝鸡汤能喝成这样的?!!

呃……我卡了卡壳,把裤子拉好了,软手软脚地出来,强笑着说:你看看你,人一女的,你在这瞎嚷嚷什么。我都告你了,爱信不信吧。

你!老猴火了,手就放下来了:我找她去!

哎呦!他一放手不打紧,我这静脉里的血就顺着管子倒流上去了,瓶子刷地就红了一层。

老猴啊了一声,赶忙又把手举高了,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我眨巴了半天眼,我觉得自己是挺背的。一下两下的还没觉得,这会攒一块,还真是觉得了。别的倒也罢了,娜姐跟大夫解释的那句话,可搁在心里一直还没消化下去呢。

我笑:你看到了吧?娜姐也不是故意的。我……我看着他,咬了咬牙,眼神坦然:我也……不是故意的。

老猴浑身激灵了一下,眼睛看着我,这一望就望过去了二十多年。从总角之交,到各自长大。真奇怪,老猴帮了我那么多,可一想到跟他在一块,最先浮上来的还是小时侯的那些片段。我被人堵着打的时候,是他冲出来摧了一个瓶子,捅了差点把我眼睛瞎了的那小子。我没钱买白衬衫蓝裤子被拒绝参加学校游行的鼓队时,也是他偷了猴爸的钱帮我交到教导。我为了参加环城跑比赛,天天在体育场含着根铁管练习的时候,也是他跟在我旁边气喘吁吁地掐着腰按着码表。有什么好吃的从来都是一人一半,下雨天没带伞,他能把他的扔给我,自己拿衣服兜起了脑袋冲回家……唉,太多的回忆了,掺在血里,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胖子……老猴声音发颤,手都抖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老猴,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浑了?

老猴不支声,过了会用力地点了点头:有时侯,真是……不过那是以前,现在……他摇了摇头:不是了。

我沉默了。我在想那天在赵家湖他说的话,我不知道对老猴来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不是的,但是很显然,一切已经过去了。只有娜姐那个傻瓜,还在瞎担心。

我咧开嘴笑了:老猴,虎口脱险了你?

他想了想,绷着个脸说:是啊,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我哈哈大笑。

那个晚上我躺在输液室里。大约是愧疚感吧,娜姐请了假陪着我。老猴不知道是看见我尴尬呢还是看见娜姐尴尬,只说回去熬点粥,炖点汤。还特地问了大夫,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一开始还强撑着跟娜姐说点俏皮话,逗逗她,后来就撑不住了,睡死过去。

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人来了,然后娜姐嘘了一声,跟那人出去说话。门没掩死,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刚来找过我。一个温和的声音。

恩,我一朋友吃坏了,上吐下泻的,我的错,挺急的,我想找熟人不是能挂的快点吗?没想到您开会去了。

对。你怎么样?恢复地挺好啊,看上去容光焕发的。

真的?娜姐小声地笑了,有点不好意思:那不多亏您帮我联系的主刀大夫好嘛。

心理上呢?也完全调整好了吧?

恩。没问题,哪都挺好的。谢谢您,董大夫。有什么想不通地我再跟您及时汇报。

你啊,这张嘴……董大夫呵呵地笑了:我跟你说,前一段,我碰着陈向阳了。

啊?娜姐啊了一声,我倒是清醒了。冷不丁地听到陈向阳的名字,耳朵不由地支棱了起来。

娜姐问:他怎么了?……他那病不是说好了吗?

嘿,应该是好了的。可他那天来找我的时候情绪不高。我帮他复诊了一下,各方面还行。他啊……他这个人心结太重,好得了一时好不了一世……

您……您是说?

这躁狂抑郁症是可以治愈,可自己如果调整不好,或者身体上过于虚弱的时候,就有可能刺激复发。陈向阳虽然没有复发的迹象,可我听他说他生了场病,病中觉得情绪不稳,心情烦躁,他有点害怕,所以特别过来再问问我。

娜姐哼了一声,过了会说:这个人……上海人说话,痴子。

蒙娜,你是他的好朋友,当初也是他介绍你来看的我的专家门诊,我知道你们俩认识挺久的了。你有机会的话劝劝他,让他把心里放不开的事一定要放放开,另外不能太劳累了。工作嘛,是永远做不完的。我当时是跟他说,生病的时候一般人都会有情绪波动,这很正常,叫他不要往心里去。

他啊……哼,谁跟他说都没用的……他就是认死理的人。

也不错拉,对他,能从那时候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也还是挺努力的。他是个要强的人啊。不过你还是多开导开导他吧,往往越是要强的人,心就越软……董大夫笑道:我治了他不少日子,可对真正的病根我还是无能为力。他要是能有你这股泼辣劲,那我就算放心拉。

娜姐……等她进来了,我忍不住张眼问她:什么是躁狂抑郁症?

啊?娜姐怔了怔,忽然跳了起来:你……好小子,你装睡偷听我们讲话啊你。

我没。我眨巴眨巴眼。

去!一边呆着去,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碰了个钉子,讪讪地掉过脸,看着手上插在皮下被贴着橡皮膏的针头发呆。那鼓起了老高的一块来,肿了。娜姐过来握了握我的手:手冷吗?吊完这瓶咱就回家。啊?

我心里一颤,咱就回家。眼睛湿润了,过了好半天才张嘴,眯着眼苦笑:娜姐……我……我还有家吗?

有。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一个是娜姐的,一个是老猴的。我和娜姐同时往门那看,老猴捧着保温瓶进来了。

老猴面无表情地把东西放小桌上:胖子,我们家就是你家。

娜姐一听这话就激动起来了:你……

老猴不理她,掏出个小热水袋:我去灌点热水去,小蒙,你喂胖子吃点东西吧。你也吃点。然后转身出去了。

我看了看娜姐,她手足无措地站着,过了会嘿嘿嘿地笑出了眼泪。F9CF3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娜姐?我大奇:娜姐?

没事。娜姐拿手在眼睛上抹了一下:你看象他这样的男人,叫我怎么能不喜欢他。

娜姐,其实老猴早就跟我妈说过,他打算跟你办了。时间上算起来,应该是你动身南下的那天吧。

什么?娜姐一颤,盛东西的手晃了一晃,洒在了桌面上。

你说什么?

你不听见了嘛。我笑:我都跟他说过好几回了,什么时候把嫂子带来看看啊,他每都不好意思。他这人就这样。

他……他真的这么说了?娜姐脸上浮起一层光,混合着惊喜甜蜜不敢相信望穿秋水苦尽甘来的种种,在那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地变化着,还有着说不出的娇艳,真正不可方物。

嘿嘿,嘿嘿。我用好手抓着头,只笑不说话。

他……他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娜姐有点怔怔地。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说:我们老爷们做事情要都能让你们女的猜着,那还能有什么神秘感啊。

吊完了水,被接回了家。恩,是家。我没了爸妈,又多出哥嫂,想想看,老天爷果然还是对得起我的。我也知足了。已经是大晚上了。折腾了半天,全都安顿好了,老猴才出了口长气。说要去阿达那拿我的车送去修了,明好先还回公司,然后帮我请个长假。

不用了吧?我这天把天的还不好起来快得很?

你给我踏踏实实地歇两天吧。打大妈住院开始,你就没消停过。老猴瞪了我一眼,就出去了。

娜姐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他俩还有点别扭着。不过我估计那是因为我在这碍事,不然就凭娜姐,那早就有招让老猴伏软了。

你在那鬼笑什么?娜姐没好气地。

我笑我这电灯炮是螺口的没个几下动不了,可你这电灯泡应该是卡口的吧?该挪哪挪哪去啊。我笑眯眯地。

娜姐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出去了,把门带上。然后我就听见咣一声响,跟着就是咚咚咚地下楼声。过了好长时间,她才回来了。脸上红扑扑地,嘴唇红润,笑意盎然。

看什么看?她骂:知道你眼睛贼行了吧?快点闭上眼睛睡吧,不然我给你挖出来扔对门炉子里当煤球烧。

我不睡,没人跟我讲故事我不睡。我使着坏。

喝,你还给鼻子上脸了你?

你告我以前跟陈向阳的事吧,还有他生的那什么病?我说:你告我了,你要不想劝他,那我去劝劝他……

小子,想还人家人情啊……娜姐撇了撇嘴:我怎么就不想劝他,我劝他的还少了呀。我……他自己要死等着阳闻旭,还指望着阳闻旭多半会跟我联系,没事就来磨我,我能怎么着吧?我能想的折都想了,不是怕他想不开,我咒阳闻旭死的心都有。连心理暗示的招我都用了。我让他看日出前终止悲伤,我就是告诉他,幻觉只是幻觉,他这么聪明的人什么想不明白。可他就生能把我的意思误解走样了,还非要学着人琴师跟人中世纪的人瞎攀比,每天在那跟亡妻精神对话。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那病,就是这么瞎想想出来的。我知道他也可怜,可有人比他更可怜。高力强就不可怜吗?陈向阳抑郁成疾的时候,甚至有自毁倾向,说好听他那是心病,说难听那就是精神病。高力强了两年的时间陪他看病治疗,让他恢复成这样,是不是因怜成爱不知道,但是他们生活在一起也有三年了吧。可他还是不死心。你还想怎么劝他?就你这张脸?他看见你,他能克制得住自己才怪呢。你不知道那时候他打电话给我,那叫一个激动,愣说阳闻旭死了附在你身上回来找他了。这都哪跟哪啊这……

那……那我蒙个面什么的……我条件反射地说。

哈哈哈哈,娜姐大笑了起来,然后把脸一拉:你少给我瞎贫吧你。我警告你,你离他远点吧!省得他再折磨自己。

92

我这场病来势汹汹,人折腾地着实不轻,我自己有感觉。当着人我谈笑自若,可谁都能看出来我是硬挺的。用老猴的话说,这叫不生则已,一生生个大的。

娜姐就说,这又不是生孩子,生个大的,奥,几斤几两啊?

我要是也想插点什么,两个人能同时跟我瞪眼:闭嘴!

老猴还骂娜姐:你少跟他那瞎白唬,让他静静神,养养气吧。

最近娜姐为了从我这套话,可真没少下功夫。没几天,她就把我和高陈二人之间的事摸了个底朝天不说,就连小细节也不放过。连蒙带骗地,还一劲安慰我:你怕什么呀,你这点破事就不说我也能猜出个九成九来,放到我这八卦炉里给你练练丹,到时候受益的还是你。

结果,这会老猴一说,娜姐就气上我了。等他前脚一走,她那大蚂蚁就能拧上来,恶狠狠地说:小样,害我挨刺了!告你,不许喊,你气正虚呢,好好憋着吧。

就这样娜姐白天照顾我,老猴晚上伺候我,两班倒。

我心里挺过意不去。就想赶紧好了,省得呆人这碍眼啊。可娜姐说了,我等于是间接被她害的,为了证明她不是每都判断失误,她一定要用她的方法把我养得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还好,让老猴没话说。我一听,胆都寒了,心想你怎么能这么不接受教训呢我的同志?挑战自我,迎着困难而上我们是鼓励的,但你怎么不在你自个身上做实验啊,噢,你搅和的我还不够啊?我是多利羊啊还是小白鼠啊?

老猴上宿舍把我的一些东西拎了过来,还给我带回一样新鲜货。绿绿煞是鲜艳的一个单带竖包,扒开来,里面是一只羊皮鼓。

我这兴奋啊,立刻抱在手里就要开拍。被老猴一把夺回去了:你留点精神吧,等好了再玩。

娜姐笑起来:就是,先让我玩会吧。哎,王胖子,你还会这个?

嘿嘿,想不到吧?就不兴咱也有音乐脓包?我这得意啊,张嘴就吹:我在拘留所遇见一神人,人教我的。还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能逢凶化吉。唉,当时我还不信,以为他晃点我,结果呢……

我忽然怔住了,心想,是啊,炖猪早知道我会出来,不然他要我地址干吗呢?我要是在里面,他寄这个给我也没用啊。原来……他一直知道。

我说:那我看看还不行吗?求了半天,老猴才同意了。我拿过来仔细端详,摩挲了一遍,想起炖猪心里真是又是辛酸又是高兴。

然后又把包翻了个底掉,直嚷嚷:哎,怎么没信那?我看着老猴。

我不知道啊,你宿舍传达室的人给我的。就这么个包。

啊……我顿了顿,有点沮丧。但转念一想,反正炖猪肯定已经安全到家了,才会给我寄东西的,又高兴起来。

晚上就抱着鼓睡的。梦里好象一直有人在耳朵边念着六字大明咒,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个梦也没做,睡的安稳又塌实。

早上醒了,老猴挺高兴:胖子,头一回晚上你没吵吵,没魇过去,恩,好,这下估计是要转好了。

想吃点什么呀?有胃口了吗?老猴就高兴了也最多是语气上,脸上还是那样。

我眨巴了半天眼,奶声奶气地说:牛肉,白菜,……还有太阳神!

滚你的吧!只能吃清淡的。老猴在我脑袋上轻拍了一下:我下班给你带点果单皮回来。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我知道他多半想起来小时侯他把我的果单皮给藏了起来,我趴在地上满世界乱找,最后都一路摸到房顶上去了。

那你就捎带手再买点山渣糕栗子羹吧。我甜甜地笑。

老猴走了,娜姐抱着手站在门口,冷笑:喝,你还真是又酸又甜啊,怎么着吧?酸男甜女,你这眼见得就是个龙凤胎啊。

娜姐,我……我这还不是就打算拿来孝敬您呢吗?我无比谄媚。

我要你孝敬?娜姐怒了:这本来就都是我们家的东西。

行,那您施舍给我的,成吗?我笑得比蜜都甜,有道是拳不打笑面人啊。要是这都不管用,我还有招狠的。睁大了眼睛诚恳地看着她:成吗?嫂子?

这两字对娜姐来说,简直就有化尸粉的功效,娜姐眼睛里的怒立刻化成了一汪春水,眯起来笑成一朵,嘴角弯弯,喜不自胜。哼,我还怕治不住你。

胖子,娜姐过来爱怜地摸了摸我的脸:你看看你这胡子多久没刮了,来,我帮你净净脸吧。

一个小时以后,我就终于忍无可忍了。瞪着眼发火:你欺负我手软脚软动不了是吧?

你说归说啊,脸上最好不要有表情。娜姐淡淡地劝我:要不然起褶子了,我可不管啊。

我……我自个找图钉推脑门上按起来!我大怒:你让我一大老爷们糊着白泥给这躺着,象什么?我还没死呢,你上这给我整理遗容来了。

我说你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娜姐翻了个白眼:我这是普通的白泥吗?我里面掺了快一瓶子珍珠粉了。对你这么好,你还不领情……

我气得快背过去气去了,手都抖。

……现在做面膜的男的多了去了,让你享受享受吧还好象我欺负你是的。再说了,就你这老皮老脸不爱捣哧的劲,怪不得人高力强看不上你。

你……你……我炸了窝了:我告你,你别提他啊!

我就提!你管天管地你还能管着我拉屎放屁?!

你你你你再提我跟你急!

高力强高力强高力强高力强!娜姐直着脖子喊。

我,我,我……我走了我,我不呆在这了!我一掀被子就要下床。

你走啊,娜姐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你走啊,懦夫,连这个都受不了,你这算什么男人啊。没用的东西,自己躲被窝里哭鼻子去吧!

我僵住了。

娜姐笑嘻嘻地把脸凑过来:怎么?又不走拉?你是舍不得我这地啊?还是舍不得我这人啊?

我头皮一麻,嘴上还硬着:我……我,我是想去把这脸洗了。

你倒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哈?娜姐一推我:你给我老实地躺着吧,还没到点呢。

我又躺回去了,闭着眼心潮起伏。

就听见娜姐笑了一声:王胖子,你丫还真有意思,逗你玩,就跟看电视转台一样,什么频道都有。只要拿起遥控器,嘿嘿,三字,高力强。

她笑归笑,可就跟拿针戳我的心一样,一阵难受,我喘了口气,说:行,娜姐你就玩我吧。

我哈哈大笑:你就笑话我吧,我长出来就是给你笑话的。

等我的笑声顿住了,娜姐才哼了一声:干吗呀?自哀自怜啊?

我浑身一下子就松了劲了,这个……这个娜姐还真是,每下刀都能找到准地方,扎得我鲜血淋漓不说,还不知道为什么的自己直想苦笑。叫苦不迭的苦,哭笑不得的笑。

娜姐说:王胖子,你这样的,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啊?啊?

我忍不住张开眼。

娜姐转过身,抄起镜台上的刺猬齿梳子对着嘴,转过来清了清嗓子,睁大了眼睛一笑。

那就这样算了吗?

恩?我一愣。

如果爱情真伟大。娜姐摇晃着身子边唱边看我笑。

我有什么好挣扎。娜姐捂着胸口皱着眉。1EDB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难道我比别人差?娜姐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不停地频摆,看得我眼晕。

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

姐妹们,跳出来。娜姐胳膊肘往胸口一夹象袋鼠一样一下纵到我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就算甜言蜜语,把他,骗过来。娜姐对我勾手指,我下巴不觉掉了下来,都傻了。

好好爱不再让他离开……

我眨巴了半天眼,耳朵里全是娜姐最后拖的尾音,忘了该有什么反应……害,我又能有什么反应啊。我知道,这就是前一段最流行的陶子的歌。可她怎么唱这个给我听呢?这……这姐妹们,这哪跟哪啊。

忽然屋里响起了拍巴掌的声音,呱唧呱唧的。

娜姐一扭头,挺高兴:阿达,你怎么来了?

门没锁,我就自个进来了。阿达笑:娜姐大上午的吊嗓子呢?可真精神啊。忽然瞥见我了,大惊:呦,这谁啊?王……王炮?

哎呀!我大喊了一声,才想起来,我的妈呀,这人丢的……臊死我拉!!!

在阿达漏着气的笑声中,娜姐用湿毛巾帮我擦着脸。我又羞又怒的表情一点一点地现山露水出来,可娜姐视同不见。我眼睛里往放着飞刀,一看娜姐没反应就自动转向旁边憋着偷偷乐的阿达了。

阿达,你过来有什么事吗?娜姐问,口气很随便,可我能听出来有事了。

恩。阿达点点头:不出娜姐所料,穷少他找人要来踢场了。

什么?我心里一跳。

娜姐继续帮我擦着脸,手挺轻,说:他这骚包有俩钱没地,烧的。找了谁吧?

呃……阿达沉吟着。

说啊,你怕什么?这圈里有谁我还能不知道的?娜姐淡淡道。

驴皮。

啊?娜姐愣了一下:哪来这么一号?橘子皮山羊皮我知道,什么时候来一驴皮?

阿达苦笑了一下:老鳔,牙签,魔鬼刀,还有个日本人才组的。

娜姐一听阿达报的人名,就手上一顿。

怎么拉?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我忍不住问。

没你什么事!娜姐冷冷地抛给我一句,把我脸擦干净了,端起脸盆出去了。

阿达。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是不是……我给捅的篓子?

嘿嘿。阿达笑笑,搓了搓鼻子:也不算吧,那帮人早看我们不顺眼了,穷少等于出钱给他们想玩票大的。

阿达,你少跟他得得,他是一外人。娜姐进来,拿了根烟抽。

我外人?我瞪起了眼:刚我喊你嫂子的时候,没见你说我是外人!

阿达扑的笑了,娜姐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这屋子里好象静悄悄起来了。抽完一根烟,娜姐跟阿达说:你去打电话,跟小北说,我这有事,让他从广州过来一趟。

娜姐……

他要不乐意,让他把耳朵的人全带来,当给我们暖场吧。

阿达点点头。

娜姐又问:日子定了吗?

定了。

那行,你去人防把3号洞租上,咱们这段就在那练吧。阿达,娜姐笑:看看是你的手生还是我的手生。

阿达也笑了:呵呵,多半是我。我摸惯了调酒壶了。

我看看阿达又看看娜姐,莫名地觉得肾上腺紧缩,一阵豪气顿生的刺激。

娜姐,阿达又迟疑着问:要不要……跟边子也联系联系啊?

喝,PK7当真重组拉?娜姐眼睛里闪了闪,然后摇了摇头:算了,他不会来的。何必自找难堪呢。你放心,阿达,我蒙娜不打无把握之仗。

娜姐在阿达肩膀上拍了一拍,娇笑着:你把消息放出去,就说我们PK7跟驴皮要飙一回,不过不是在欢场,砸了老板的地方我们可赔不起,有兴趣的到时候上砖厂仓库来看吧。

娜姐……我觉得心里挺难过的,都是我那天喝高了,手快。这不找事吗?

象是看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娜姐看了我一眼:你啊,早点好了,别给我拖后腿就算你想着我了。我马上忙起来,可没功夫搭理你。

你别搭理我,你别搭理我。我一听如释重负啊,谢天谢地,你最好别搭理我吧。不然我迟早被她摆布成一女的。我把手摇成小蒲扇,用恳求的口吻说:您就让我这不长眼的小杂碎,自生自灭吧!

93

那天以后,阿达来的数越来越多,最后干脆过来搭伙。和娜姐关隔壁小屋里半夜里回来还能再熬一个通宵。老猴不哼不哈地也不睡了,做完宵夜,还能给我也算上一份。我一天四顿地这么吃,很快陷下去的腮帮子就重新充盈起来。身上也慢慢地有了劲,开始下地自己活动活动了。

当然啦,主要的活动内容是扒在隔壁屋的门上偷听。可每都是蹑手蹑脚地过去,刚一拉裤脚半蹲下来,这马还没扎稳呢,门就猛地一开,飞出一样软家伙,伴着娜姐的一声呵斥:王胖子你给我滚蛋!

到后来不明飞行物的质感是越来越硬,等从棉织品变成印刷品的时候,我就已经无所谓了,恼羞成怒地要往里挤:不行,我就要进去……哎呀!

“看看”两字往往是被迎面一脚给蹬回去的。

给踹出去过几之后,我就渐渐地不满意了。自己抱着鼓霹雳啪啦地拍着,耍着样,希望能引起别人的注意。结果除了老猴好言好语地劝我不要影响邻居之外,那俩是滋当没听见。

我这伤心啊,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打击。饭也不吃了,天天看着老猴哭丧个脸:我回头到天桥去卖艺去!好歹人家还能给个一子半子的,也算是个钱场也算是个人场。你说你媳妇把我干晾在这,算什么?奥,我惹的一事,完了还不带着我玩?太……太没人性了这。

要说还是老猴心疼我,有天急了跟娜姐发火:哎!我说你就带他玩会也没什么呀。你故意的吧你,就想怄着他。

娜姐还真出来了,双手抱胸地看着我,冷冷道:你不是让我别搭理你吗?你不是要自生自灭吗?

我差点没痛哭失声:娜姐!我错了!我……我错了还不成吗?!求求您理理我吧!随便你怎么整我,以后我再也不说这混帐话了!

娜姐一瞪眼:当着我们东捷的面你可别乱说话啊,我什么时候整过你啊?

对,你没整过我,都是我整的你,还不行吗?我可怜巴巴地说。

你敢?!娜姐喝了一声:我就是不动脑子给你整,你都掰不出个三六九五来!

是是是,我头点得倒蒜如泥,无比诚恳: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说你是猪。娜姐淡淡道,有了点笑模样。

我是!我眼睛一亮兴奋了,美滋滋地:我是,我太是了!我手舞足蹈:我是猪!哎呀,我今才算发现了!娜姐您一句话说得我心里这个亮堂啊。我宣布,我终于找着北了!

阿达扑哧一声乐了,也是啊,我要是上就承认,我还用得着和娜姐拼酒吗?老猴摇摇头看不下去了扭脸出去。

我一点也不觉得。要说长这么大除了我妈,我还真没在谁面前这么心甘情愿地伏低做小过,这人贱起来也真是势难抵挡。不过我认了,娜姐就是能让我英雄气短,估计也不光我,看看阿达那低眉顺眼的劲,我琢磨着也是我的难兄难弟啊。那一瞬间,我心里涌起了对老猴无限的景仰之情。老猴啊老猴,你……你可真给哥们长脸啊。哥们跟你真不能比,这距离跨度太大了,整个就是一从奴隶到将军。

行了行了。娜姐倒还真没怎么笑,绷得挺住地打断了我刚刚认祖归宗的喜悦:王胖子,你可记住你今表得这个态啊。看见我努力地点头,才抽了抽嘴角:那什么,你好好练练你那鼓吧,虽然说在我们这没什么用,不过看在你这么积极向组织靠拢的份上,我算你个候补。上不上场,到时候再看吧。

两个礼拜很快过去了,我给养得是精神充沛,斗志昂扬。每天在鼓上垫一棉垫子特起劲地练着。老猴不给我去防空洞,说那太湿冷,我还没好利索了怕我有反复。我发现罗嗦起来他还真跟我妈是的。

这天,等开饭之前,我从娜姐书架上抄了份报纸看了起来。看完了体育版看娱乐版,刚撂下来,就瞄到一个人。赶忙又打开来,财经版的大黑标题《大地联合新出击从房地产开发内部走出的民意》下面,赫然有一张照片,一排人开会是的坐着,居中正在发言的人是……

没错,我揉了揉眼,陈向阳。这照片给印得不算太清楚,可那表情是归他专属的。看着照片出了会神,才想起来看文章。一路读下来,心情激荡。

由大地联合执行总裁陈向阳发起组织的拆迁问题高层研讨会,近日在房地产界引起了一系列不小的震动。出席研讨会的有相关管理部门的领导,业内著名的几大龙头房地产公司负责人,各大报社经济部主任,国家信访局研究室专家,律师评估专业人士,高校法商学院教授,等等。与其他同类型研讨会不同的是,此还邀请了不少以递交公开信维权而知名的民间呼声代表。与会者入讨论了近年频起的暴力拆迁事件和纠纷,从社会及法制原因分析了产生问题的根源,并从各自的着眼点详细探讨了解决方案及其实施的可能性。陈向阳总经理更是强烈呼吁,在房地产开发内部应从项目立项环节开始就设立听证制度,并要求建立合理完善的补偿标准和程序,清理废除以牟利为主的黑市拆迁公司,同时指出房地产开发不能只一味逐利而忽视了对社会公民私有权的伤害……这讨论的结果,受到了各界的广泛注视,俱悉不仅有望推动城市拆迁管理条例的重新修定,更有可能做为草案提交即将召开的人大会议。有关人士估计,不排除作为修宪中可以考虑的因素之一……

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猛地耳边回响起了陈向阳上的话:你放心,我走也要走的干净漂亮。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完,正在着手进行中。假如做完了,我也心安理得一些,也算这些年在大地联合没有白做……

陈向阳啊……陈向阳……

我太激动了,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定了半天神,才跳起来,想立刻打个电话给他。

手按了键,又停住了。

娜姐说的:我警告你,你离他远点吧!省得他再折磨自己。

咝我吸了口冷气,僵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慢慢地把听筒放下了。

胖子,老猴在厨房里喊了一声:我听到他们在楼下讲话的声音了。把桌子摆好,可以开饭了。

饭吃到一半,阿达接了个手机,脸就变了。

挂了电话,他看着娜姐。

怎么拉?娜姐夹着菜,不动声色地问。

娜姐,阿达抓了抓头,为难地:刚有内线告我,驴皮找的那日本人是个……阿达顿了顿,看我们大家都瞪着眼看着他,才说:是个……死踢吉他高手。

坐着打?娜姐失笑:他以为他是令狐冲,我是田伯光啊?

娜姐,不插电,咱们的琴还能较一较,可要是插了电就……咱这颤音没他那猛啊。

我知道。先吃饭。娜姐就跟没听见一样。

我偷偷问阿达:什么是死踢吉他?

就是夏威夷吉他,拿钢棒压弦玩的。阿达小声说:要是老大以前那琴没卖掉的话……他忽然停住,不好意思地笑:是娜姐,嘿嘿,又叫滑嘴了。

胖子,娜姐喊我:吃饭。

我眨巴眨巴眼,看看老猴,老猴是压根不上心。这事打从一开始他就一句话都没问过,自己是该干吗干吗。

娜姐把饭一口一口地扒完了,然后喝了口汤。528F258ED99B1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心里这难受啊,觉得气氛非常压抑,而这……简直就是这仨对我的无声谴责。我把碗筷一推,霍然站起:我去找那个穷少吧,我跟他单挑……

娜姐横了我一眼,不耐烦的表情,但没说话。

我……我被她激怒了,忍不住大声说:我捅出来的篓子,我自己擦屁股!

哼!娜姐哼了一声,那意思好象是说,你擦得了么你。

阿达把我按坐了下来,笑:你看看你,怎么这么容易着急呢?娜姐都没急,你急什么呀?

啊?我忽然明白过来了。

老猴在我背上拍了一下:你洗碗啊。我出去了。走到门口,又探头进来说:我那天去站岗,记得给我留个位子。

门咣得一声关上了。娜姐捧着汤碗的手就抖了起来,过了会眼泪吧嗒掉了一颗在碗里,然后抬起脸满面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娜姐。我和阿达同时喊。

娜姐把碗放下来,说:你们俩给我听着,猴哥要来看,我怎么的都得给他个惊喜不是?阿达,小北马上就要到了,下午你去接他,先住在你那。把人给我照应好,其他的你就甭管了。阿达点头应了,表情挺兴奋。

至于你……娜姐看着我充满热烈期盼的脸:现在是不是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我拼命点头,忽然心里打了个突:哎,除了变成女的啊。

我呸!娜姐啐了我一口,阿达哈哈大笑。娜姐说:你这样的就想变也变不了啊,别那屎壳郎上汤盘,冒充糖炒栗子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娜姐的要求竟然是给了我个地址,让我一溜小跑过去。还有着装要求,发给我一件短袖衫和运动短裤棉袜球鞋。而在此之前甚至还带我去剃了个青皮又回来冲了个澡才给换上。她大手一挥:出发。自己打着车跟在我旁边,下了窗户喊着小号子:一,一,一二一。这外面可是大秋天的,街上除了个把老外就再没一个象我这么神经的。在我的再三请求下,考虑到我大病初愈,娜姐才施舍给我一件长风衣。可那时候也已经快到目的地了。我跑得是周身是汗,面红耳赤,气喘如牛。

下了车,娜姐不屑地撇撇嘴:吹!平常老听你吹你多能跑,这么点路就喘成这德行,你是不是就光能在这张嘴上啊?

我……饿……饿……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这超过3……米了你!

我心想我跑短跑的,又生完病刚好,我就是铁打的也经不起你这么个折腾法啊。

娜姐带我上去按门铃,然后叮嘱我:呆会不许说话啊,多句嘴我就把你头拧下来。

我刚想说我又不是哑巴,门就开了。

呦,稀罕啊,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一个瘦高挑短头发脸看起来特别棱角分明的人说。她一张嘴,我才知道她是个女的。

我没事当然不来了。娜姐淡淡一笑。

那人打量了打量我,径自扭头往里走了,一边说:进来吧。

娜姐昂然直入,我跟在后面,没忘了把门关上。

说吧,什么事?那人点了根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态度不谦也不恭,眼神泛泛。

我来借琴。

那你找老边去啊。

你知道我跟他不罗嗦了。我现在找的你。你帮我把琴拿回来吧。用完我再还你。

你找我?我凭什么帮你啊?那人不耐烦地说。

空手我也不来了。看看货板吧。娜姐一把抓过我,往中间一推。

什么?我这才明白过来,她说的货板就是我。刚想炸,那人就比我先炸了,怒:你当我雪茄是收破烂的?

我愣了两秒才吼出来:你说谁是破烂呢?!!!

就在我跟雪茄怒目而视的时候,娜姐把我身上穿的风衣一下子从脊梁骨拉到了腰。

干……干吗你?我措手不及。

那,雪茄,你看好了,娜姐伸手指着我右胳膊上的烧疤从上到下,然后又撩起了风衣下摆,顺着我左腿上蜿蜒崎岖的疤痕往下带,一边声音蛊惑地说:这种伤残美,你画过吗?还是长在这么一个青筋暴露的皮肤下面,散发着热,雄鹿一样的紧绷,古铜色里透出来的血,一点一点地往外流着汗……

成交!雪茄面无表情地说。

啊?我都傻了,这俩到底在说什么呀?娜姐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象是为了安慰我,娜姐拍了拍我的脸:乖乖听雪茄姐姐的话啊,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呃,我是说动作。她扭脸跟雪茄说:一个下午,晚上六点我来接人。饭就不用你管了。可说好了,非卖品,只许看不许摸。

雪茄点点头说:行。

娜姐看着依然傻不楞登站着的我,笑得倍甜,可眼神和话说出来却无比威胁:王胖子,我今这琴能不能拿回来,就看你的了!你要说不干,也行,我现在就能带你走人……

干!

我热血上冲,脑门发热,我发现跟娜姐呆一块,我就好象越来越不是自己了。我盯着叼着烟脚直接踩在真皮沙发上穿着件抠了几个窟窿的破麻衫的雪茄,恶狠狠地说:我干!

9

出乎意料之外,这个雪茄等娜姐一走就对我态度来了个18度大转弯。当然也不能说是好,只能说是用一种专业方法把我给前期理了一下。好比炖肉之前,光洗了涮了不行,还要用大斩刀的刀背把肌理拍拍松散。

雪茄的大斩刀有三板斧:一是先让我脱掉上衣,做了3个俯卧撑,3个仰卧起坐。这还不是小菜?轻松拿下。二是放了音乐出来,拉着我的手跟她一起跳了会以色列民间舞。挺有意思的,有点象咱们云南那边少数民族的跳月舞,晃着胳膊腿,时不时嘴里还呀呼几声。最后看我真的高兴了,跟她也熟了,她就让我躺地毯上边往我身上抹油边帮我揉搓。一开始我还真挺不好意思的,可人一坚持又好言好语地一说,我也就算了。搓着搓着,我就开始放松下来。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跟她瞎唠。

哎,雪茄,我说你一女的怎么起这么一名啊?

因为我劲道啊。雪茄挑着眉。

奥。我看了她胳膊一眼,她瘦归瘦可肌肉线条分明,又隐忍的恰到好,看上去还真是柔中带刚,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我笑:你这折腾我这么长时间了,多咱开始啊?

雪茄在我身上用掌刀拍打着:我不知道你是阿蒙什么人,这个我不关心。不过我可告你,我看得出来你有点涩,放不大开,所以才把前面铺垫的长点,好让你放松。刚我看了一下,你身体各方面条件都算不错,呼吸或者动作时骨骼呈现也算上乘。阿蒙还真了解我,知道你这烧疤小子一定会合我的意。下面我要是开始了,咱可先说好两条:一是不要害臊,二是不许乱动。你做得到吗?

……,我眨巴了半天眼,咬了咬牙:做的到。

脱光了只在腰和屁股间扎了兜裆布,带着英勇就义一样的表情被雪茄扭胳膊扭手的摆着姿势。我也累,雪茄也累。最后怒了:我说了半天你就是不能放松!给她一骂,我就更泄气了。

雪茄跟我一人抽了一根烟,看着我那样,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你说我怎么才能让你觉得美吧?

美?我想了想:你夸我吧。别人一夸我,我就美得不知道自个姓什么了。你要是能把我夸上天了,我一准觉得全宇宙就我最美。

我这本来是一玩话,没想到她还就当真了。喝了一大杯水,然后就开始夸。一开始我还能觉察出来,潜意识里又是想乐又是抵制,还能跟自己说,她这是眩我呢,可慢慢地我就真的开始受用了。浑身上下的骨头一块块地散开,失重,象在太空舱里的宇航员一样往四周飘。哎呀,舒服……哎呀,苏州人讲话,适意的咧……最后变成了一片片的酥糖,打个嚏喷就能飞溅而去……

六点整,娜姐准时打电话来了。雪茄按的免提键。我趁机活动了活动身骨,总算熬到头了。开玩笑,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跟被点了穴是的,血都快凝了。这活还真不好干。

雪茄,怎么样?

不错。雪茄把碳笔夹在耳朵后头,那模样就象个木匠。可她下一句我就听炸了:再续一个晚上吧,到12点。

什么?我大吼。还来6个钟头?

哈哈哈哈,娜姐在那边大笑了起来:行啊。

阿蒙,你早算到了是吧?你说吧,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一并都给你办了。

爽快。我要老边最新上手的那套效果器,鼓机,合成器,线,外加四个JBL的音箱。

咝,雪茄倒吸冷气:你好狠那你!你顶上什么人了?

这个你别管,我就问你,我带去的人值不值吧?娜姐笑。

值。雪茄的毫不犹豫简直是对我无声的赞美啊,我立刻脸就红了,心里倒挺高兴,原来我这么值钱。

……就是太害臊了,不象个爷们。雪茄跟着一句:你看怎么办吧?

你把他叫过来,我跟他说。我这才明白雪茄为什么要按免提键,敢情这话都是说给我听的。我拉长了脸瞪着她。她面无表情,然后把话筒拎了起来,递给我:你们说什么我不介意,只要你下面能配合就行了。

我接过话筒,使足了力气喂了一声。

吵吵什么!娜姐四两拨千斤:王胖子,你给我乖乖地脱光了躺一个晚上,你可别忘了这事是谁给我惹出来的?!!

你……我……我激动地都语无伦了。

你什么你?雪茄对你怎么样?

这个我倒还真不能昧着良心,闷声闷气地说:她把我从头到脚每一个部位每一块肌肉都夸了一遍。她要是穿上皮围裙,往菜市场一站戗着刀那么一吆喝,一准是个标准的职业小刀手。

扑哧,雪茄在旁边听乐了。

恩。娜姐好象在那头挺满意:那你还有什么好别扭的呀。为了艺术你就献身吧你。

哎,你等会。我一听就急眼了:你说清楚,这献身有好几种献法呢。我为国捐躯行,为艺术……

没等我说完,娜姐就抢白我了:怎么着?留着给姓高那小子守节啊?你省省吧。告你,娜姐忽然压低声音:要是雪茄真想怎么样你,你不也还有一招杀手锏呢吗?

抱着琴捧宝贝一样地回来了,满怀兴冲冲的喜悦,没手就咣咣咣地踹门了。想起刚才雪茄关了灯,摸黑过来,在我身上一拧,我忽然张嘴来了那么一句。她那表情虽然在黑暗中看不到,可浑身的僵直也够我喝一壶的了。娜姐,你是诸葛亮,你是赛孟尝。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门一开,娜姐笑吟吟地站着:回来了。

我进了屋就迫不及待地把琴往她跟前一推:幸不辱命啊。先拿回了这个,剩下的雪茄说改天直接拉到仓库去。

娜姐接过琴也不看就问我:没失身吧?

害,我脸一红,但又忍不住要臭现:你不都教给我了嘛?

我可没教你,是你自个悟的,我就知道她要再续钟,到最后一准会把持不住。娜姐笑:只有你这傻瓜才不知道自己去了衣裳有多招人。

我又是脸红,只好用哈哈大笑来掩饰:今算知道了。我就告她了呀,可惜我根本不喜欢女的。

当啷,里屋一声响,跟着门霍地被打开了,一个人寒着脸站在那,声音都抖:王炮!你,你终于还是承认了!

啊?我大吃一惊:陈向阳?你……你怎么会在这?

他只死命地瞪着我胸口起伏地不说话。ACE5A95AEC5E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直眨巴眼。

他今上欢场找我了,一直耗到这会,真稀罕,回回来都是磨阳闻旭的事,今倒是为了你。娜姐不紧不慢地开腔:我没折,只好带他回来了。

奥,我拉了个长音,做恍然大悟状:哎呀,娜姐,不是我批评你,有人找我,你就应该赶紧通知我让我早点回来嘛。我热情地对陈向阳伸手:呵呵,好久不见啊,你好吗?身体好吗?

看见他没反应,只好自己左手握右手地上下抖了几下,哈哈笑着:恩,不错,气色不错啊。娜姐,给人沏茶了没有啊?

没。娜姐懒洋洋地抱着琴看我表演,似笑非笑地:你猪脑袋,我们陈总是只喝咖啡的。

哎呀,我这记性。我满脸笑容地往自己头上一拍:这会太晚了,喝咖啡睡不着觉,陈总,到这别客气,就跟自个家一样。要不来点小米粥?我饿到这会了,还什么都没吃……

你还有完没完?陈向阳口气冷冷地:你们俩还有完没完?

哎,娜姐把脸也拉下来了:你别你们俩。谁跟他一门俩。我是我,他是他。再说了,该我说,你们俩。她把我和陈向阳往里屋一推:你们俩有什么事自己解决吧。王胖子,今你猴哥有事,你这小米粥,还得我来熬,我手脚慢,你先饿着吧。然后门轻轻被带上了。

沉默。还是沉默。我这人就是人来疯,有第三者在怎么样我这戏都能唱下去,不分好歹以逗人乐为己任。可要是让我单对单,我就立刻原形毕露了。就象现在这样,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好。

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事啊,再说,一想到早上看的报纸,我就忍不住想谢谢他。

陈向阳……我刚张了嘴,就被他打断了。

你别喊我!他生气了,过了半天,才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上电话里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我眨眼想词,一阵心烦意乱。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你是……陈向阳激动起来:你是想让我……死心是吧?

我低下头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

过了会,我摇摇头轻轻说:不是。

我说:我是想让自己死心。

我得承认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很难受。超乎自己想象的难受,甚至比当时跟陈向阳讲那句话的时候,还难受。那时侯我还好象只是情感上的难受。现在则是理智上的难受。是,我想让自己死心。在听了娜姐的话之后,在听了董大夫的话之后,在知道了一个人在绝望的病中是如何的需要另一个的扶持之后,在看了那篇文章洞悉了陈向阳的追求之后,我只有这么一个选择。如果我没遇见他们,是不是一切会变得和现在不太一样?

更何况,有人奋力地挥拳向我,试图把我当做敌人一样击倒在地。

娜姐说的对,我是懦夫。我是没用。

可我还是王炮,我拿得起放得下。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敢痴心妄想。我也不会多出一只手去。

也就……只能这样了。

你来找我是……

陈向阳掏出一张存单,放在桌上:老方拿到公司来的,说是你又给的他。老方说他不要了,跟你算扯平了,他不想跟你照面,但也不想领你的人情,就让我转给你。还有……他说你是个好人。他为他儿子向你妈的事道歉。

我看着存单有点怔。我恨老方的儿子,可我觉得对不起老方。这笔帐还真是……没法算。

收起来吧。陈向阳叹了口气。

我默默地把存单折好,掏出卡,抽出来,打算把存单插进卡套里。结果跟着卡抽出的还有一张小条。它落在地面上,安安静静的几个字:无忧无怖。

我和陈向阳同时愣了一下。我先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拣,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

王炮。他看着我。

恩。我没看他。

你……你就打算这么做了,是吗?

嘿嘿。我把他的手轻轻拿开,把小条拣了起来,塞进卡套里,再把存单和卡放进去,装回胸口,习惯性地拍了拍:也不算吧。你说的,无忧无虑,不也挺好?我笑。

你还记得?他有点意外。

记得,当然记得。你说的每一句我都记得。我咧嘴:你说过我很朴啊,你还喊过我王哥,你还说过……我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他出了会神,然后也笑了:我也希望你还是那棵窜了种的薰衣草……

我们相视而笑。

但是笑得就象一个肺气肿病人一样,短促而微弱。

他站起来,象是打算要走,递给我一张纸条:那。

这什么?我下意识接过来,看着他。

他把头扭向一边:高力强新搬的地址。我想你也许需要。

我停顿了有几秒,然后就腾地火了,拉开门冲进厕所,把纸条扔进马桶里,按下冲水键就哗啦一声响。

你干什么?陈向阳跟出来愤怒地喊。

我干什么?我告你,我不需要!我根本就不需要!!!

我拉住他的胸口,横起胳膊肘就想打他,眼睛都红了,但没下得去手,只能吼:他喜欢的是你!你这个白痴!!!他以为我抢了你,他能为这个跟我拼命!我……

王炮!娜姐从厨房出来,上来就给了我一脚,喝道:你敢动手!

措手不及被踹翻在地上,我顿了顿,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是,我不敢,我当然不敢……我当然不敢……

笑什么笑你!神经病啊你!娜姐又上来踢我:好好讲话嘛你,动什么手啊,我说错你了?老是手比脑子快!

没错,没错。她踢得我汗都下来了,这话实在应该留给她自己。

小蒙……陈向阳拦住她,急道:你脚下留情吧。他蹲下来拉我:王炮,你没事吧?

娜姐不支声了,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陈向阳扶起我,把我拉回里屋沙发上按坐下来。他满脸不忍地看着我,不停地问:踢哪了?踢哪了?

我摆摆手,揉着腰腹。

哼,这你就不忍心了?娜姐斜睨着陈向阳,淡淡道:为什么?

啊?陈向阳一愣。

我问你为什么要对这小子这么好?娜姐说,过来捏住我的下巴往旁边一转,拍着我的侧脸:是不是就因为这儿看起来有那么一点象他?

小蒙……陈向阳象是被电击中一样,差点没跳起来,有点站立不稳。

我问你是不是??娜姐怒了:你看清楚,他是王炮!他不是阳闻旭!阳闻旭丰神俊朗,通言能辩,这么一个磊落不羁的人就是再落魄也不会跟他一样!!你真是想痴了眼了!高力强有点抱负谈吐不俗你也把他当作是他,王胖子轮廓分明依稀仿佛你也把他当作是他,你想怎么样?是不是他一天不回来,你就要在所有人身上寻找他的影子,直到把自己和周围的人都折磨死为止???

我……我……陈向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眼神里全是仓皇哀求之意。

娜姐看了更气,就手就抄起了旁边的水果刀:你下不了决心,我帮你下,我今就把他脸给了,看你还怎么把他当成是他!!!

95

娜姐!

小蒙!

我和陈向阳同时喊了出来。我手快先钳住了娜姐的腕子,跟她撑上了较着劲,一边惊怒:你疯了你!

娜姐手上使劲压向我,她站我坐,压得我的胳膊肘逐寸往下弯:怕什么!你又不是靠脸混饭吃!

她背对着陈向阳,冲我飞快地眨了下左眼。

啊?啊?我眨巴着眼,感觉娜姐的力道卸了,可姿势还保持着。奥,我明白了。伸拳一砸自己胸口,哭丧着脸:你……你把我扎坏了,你对得起我妈吗?对得起猴哥吗你?我们老王家就剩我一根独苗了。你扎,你下得了手你就扎。

我把手松了,仰面待刺。

我呸!你反正也不打算传宗接代了!娜姐手腕一翻,措手不及,我只觉得鬓角边寒气逼人,差点没惊跳起来。她……她还真敢下这个毒手!

小蒙!陈向阳一把拽住了娜姐的胳膊,往后使劲一带,娜姐就势就被拉到了一边。

我往脸上一摸,有一道极细的小口子,可见她刚才是来真的。这我就不干了,不敢置信地跳起来,指着娜姐,哆嗦着手,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小蒙!你……陈向阳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哼,怎么?你以为我真的下不了手?他是我谁啊。娜姐不屑道。

你,你恨我,你冲我好了,你别迁怒到别人头上!陈向阳火了。

我一愣,我上看到陈向阳真正被激怒了的表情是在医院跟高力强对峙时。但这还多了点什么……上象被惹毛了的狮子,这则更象是笼中的困兽。

娜姐哈哈大笑:不错,我是恨你。你今终于肯说我恨你了。你知道我恨你,你还总要跑到我面前施恩施惠。我做手术你要主动借钱给我,我到欢场你要出钱出力地捧场……你自己说,你到底是为了阳闻旭的消息还是为了你觉得当初对不起我?!!!

我……我是……陈向阳忽然沉默了。

你喜欢阳闻旭,我退出,成全你们,我走的毫不含糊。我要知道你会把他一片真心糟蹋成泥,我怎么会?我怎么舍得?!

我没有!陈向阳大吼一声。然后就失了力,退了几步,靠住了背后的墙。

你没有?娜姐忽然一指我:那,这小子问了我几以前的事了,我蒙娜背后不嚼人短长,今咱们把话说清楚。王胖子,你也好好听听,看看你打算怎么劝他!

陈向阳从墙上滑了下来,抱住头,只说:我没有……我没有……

你没有,为什么他会一声不吭地跑去边远之地?你没有,为什么你一回老家就结了婚?你没有,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就是个同志?他可为了你跟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都一刀两断了,闹得家里沸沸扬扬无地自容。你呢?你呢?娜姐瞪着眼,字字如刀。我听得可傻了,看看陈向阳又看看娜姐,怎么陈向阳还结过婚?

我……我后来还是……离了呀。陈向阳轻轻地摇着脑袋,低低的声音,语无伦:我当时是……我犹豫……我家里……

你犹豫。你总是犹豫不决。我最烦的就是你这个,你怕判断失误……嘿嘿,娜姐冷笑:你知不知道犹豫造成的后果比判断失误造成的后果要严重的多?当断则断,为人世,理当如此。谢谢你这个前车之鉴给足了我教训。王胖子,你听清楚了,碰见喜欢的人你一定要放马去追,能行就行不行拉倒,千万别象这个人一样,自食恶果!

娜姐!我过去蹲在陈向阳旁边拉他无意识紧揪住自己领口的手,一边跟娜姐猛使眼色。

娜姐丝毫不为所动:你那挤眉弄眼干吗?你怕他犯病啊?你没听董大夫说吗?他这病早治好了,是他自己拿这个当逃避问题的借口而已!

陈向阳抬起头,看着娜姐,过了会,眼神开始茫然:小……小蒙,你是不是知道他的消息?你……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的……。D73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你又来了!娜姐弯下腰看着他,象是要从他眼睛里一盯看到心里去:你有劲吗?我对你从来都这样,不光你,除了我喜欢的人我对谁都这样。我这人就这样。你怎么这么喜欢催眠自己啊?你忘掉这个人行不行?!!!

陈向阳充耳不闻,只喃喃自语:你想暗示我什么?……日出前让悲伤终结吗?……没有……日出了吗?

你病好了!娜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别那猜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告你一切都是你的幻觉!你生病那会糟蹋自己的都是你的幻觉。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该相信高力强吧?你看,我已经知道要抓住身边实实在在的人了,你比我聪明何止百倍,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我胸口一痛,莫名其妙地就笑了一下。

陈向阳苦笑了起来:嘿嘿,你是说……难道他也是个幻觉?

他过去当然不是,但是现在,总没你身边的人来的真实吧?娜姐又拉过我:你不会要为了这个二道货的影子,放弃陪了你三年的高力强吧?你就不怕伤了高力强,将来再后悔?你就不怕你判断又失误?

娜……娜姐……我真不明白娜姐到底想干什么。我都糊涂了。

你喊什么?娜姐横了我一眼:你以为我知道你喜欢高力强,我就该帮着你讲话?

什,什么!!!

我一甩手,挣开她,就一蹦三尺高,脸迅速红成了酱肘子,气旋于脑。她居然敢!她竟然敢!

你……你……我指着她,咬牙切齿:我……我我我我警告你,别这胡沁啊!!!

干吗?喜欢人很丢人吗?娜姐斜睨我不怒反笑:我要是你,终于找到个自己中意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恨不得拿大喇叭满世界嚷嚷才对,还这么小模小样的!

我简直无言以对,找不到话来反驳,就下意识地乱跳着满屋子急兜想找点什么东西来塞她的嘴。东摸西摸地赤急白赖地喊:你……你闭嘴!!!

你让谁闭嘴?娜姐看着我,挑着眉,很认真地问。

我……我……我手指骨捏得格格作响,无发泄,只好一拳砸在桌子上。

王炮!陈向阳站起来,伸手拦住我继续想砸的手,急道:你怎么了?这个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他气他喜欢人家,都奔了人家了,人家还是让他滚蛋。这个傻瓜不是太难受跑到山上去装甲醇看什么流星雨,也不会冻出这场病来。娜姐淡淡道。

我肺都要气炸了。太过愤怒了,以至于人都木了,耳朵里嗡嗡作响,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真想一口气抽自己十个大嘴巴。怎么就会没防着她,怎么就能!!!

我……我……我好容易定了定神,控制住在脑子里狂涌乱窜的气血,鼻子里出着粗气,恨声说:我以后要再跟你讲话,我,我他妈就是一孙子!!!

哼,娜姐轻蔑地抱着手,无动于衷:就你这点出息,就不跟我讲话,也还是一孙子。

你别以为你是一女的我就不敢打你!我拍案暴吼。

这下娜姐动容了,过来一把把我搡开,仔细在桌子上摸了摸,跟我瞪眼:你要敢把我们东捷买的桌子给砸裂了,你就是一男的我也要对你不客气了!

你!

真是太可气了。我怒极反笑,哈哈哈了几声,扯足了嗓子喊: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娜姐挺惊讶:你怎么了你?你也躁狂了是吧?我说什么了,你至于反应这么强烈吗?

小蒙!这下陈向阳不干了,侉着脸问:你干吗要用也字呢?

我狂怒之下,忽然刻理解了为什么说对待革命叛徒要严惩之,叛徒果然比敌人更恶。娜姐这个叛徒出卖了从我这刺探来的情报并将之无价公售。简直比清仓大贱卖还不如,弄的我是血本无归,还无语问苍天。她是甫志高她是王连举她是损人不利己白开心啊她!

娜姐,我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你……我敬你爱你,你,你怎么能……

哎,娜姐一摆手打断我:敬我可以,爱我免谈,我有你猴哥爱就管够了。你还是去爱你的高力强吧。

谁爱他!我一听就暴走了,脖子红脸粗得一连串地喊:谁爱他!奥,他打我我还爱他?我他妈贱啊我???我恨他!我恨!你要是再敢胡说我跟你急!!!

陈向阳死命地拽住我,一边好言好语地劝:王炮,你别这样,你先别激动啊!

你急吧!娜姐冷笑:你就急给陈向阳看吧!他想做好人成全你们呢,人家分了手还巴巴地要了地址来给你,图什么呀?两面不讨好,他这心里什么滋味吧?你就急吧,不怕伤死他的心你就急吧!

小蒙!这下轮到陈向阳急了。

怎么?你别告我你对高力强一点感情都没有?!你装什么圣人啊?你是那块料吗?感情眼里揉不了沙子。你掂掂自己几斤几两,你配得上高力强为你付出的三年吗?你就这么冷血,你就这么无动于衷?

你……陈向阳有点愣,过了会喃喃自语:我以为你一直……讨厌他……

我是讨厌他。他那趾高气扬的劲人见人厌。他不也讨厌我吗?娜姐也不看我们,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指甲:可我这人说话,就事论事。你们仨是一笔糊涂帐,我这冷眼旁观可没法不说句公道话。

她眯起眼来看着陈向阳:嘿嘿,难道我说错了吗?陈向阳,你不至于也象这傻小子一样什么事都非要拧着说才觉得舒坦吧?

陈向阳身体一僵,松开了抓着我胳膊的手,低头不语了。我看着他,娜姐看着我们。

过了好半天,他转身坐到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就把手插进了头发里。

我心里一颤。那声叹里有多少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啊。我终于明白了。我想陈向阳也终于明白了。

虽然大家以前心里也都知道,但今晚他终于明白了我那心有多强烈,我也终于明白了他那心有多无奈。

原来,都不能……云淡风轻。

我……我该回去了。我说,是啊,本来就没我什么事。一时想不出什么,只好草草地拱了拱手。

你回哪去啊?娜姐瞪眼。

……回来去。

你猴哥说了,这就是你家,你还回哪去啊?

王炮,陈向阳也站了起来:你那张条本来就是该我摸到的。我……我退出。

你……我张大了嘴还什么都没顾得上讲出来呢,娜姐已经比我先一步炸了。

你说什么你!他高力强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件东西,你要把他让来让去的。拧着眉毛,捏住我的手腕,举起来对着陈向阳:再说了,我们胖子要你让吗?他自己没手没脚不会去争取啊?

啊?啊?

你要让,也得是你的才能让吧?高力强是你的了吗?他属于你吗?他身上是写了你陈向阳的名啊还是盖了你们家的戳啊?你就要让也得先把高力强变成你的私有物品了,才谈得上让!!娜姐毫不客气地说。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陈向阳已经忍无可忍了。到这会他才蹦,我觉得他涵养和耐性也真算得上是一流的了。

陈向阳,我们来打个赌吧。娜姐神情自若地说:你跟胖子赌一铺。我是他嫂子,这小子爱惨了人家了却不敢张嘴,我替他做主,跟你赌,看谁先追上高力强。

我和陈向阳的下巴同时掉了下来,四只眼抡圆了瞅着她说不出话。

胖子,我跟你说了那么一大堆,你不至于要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吧?刀砍脖子也不过碗大个疤,表白一声算个屁啊?这叫忠于自己。你不努力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不会喜欢上你?尽人力而后知天意,什么都不做就放手?错过一可就是一辈子啊。

至于你,陈向阳,你以为你陪在高力强身边就叫还他人情了吗?撇开阳闻旭,你到底有几分替高力强考虑过?别以为他喜欢粘着你撒娇就真拿他当个小孩看。有他那么大个的小孩吗?你在这方面比他差远了。我看他倒还真一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干嘛。

怎么着?你们俩是男人的就爽快点,别这你推我让的假模道式了!真以为在这演国产电视连续剧啊?

一片混乱,一片混乱。

我忽然睁大了眼睛大喊了一声:奥~~~~。

奥~~~~,陈向阳也恍然大悟地拖起了长音。

奥什么呀?我问陈向阳。

嘶,他直眨巴眼,皱着眉,和我一起努力咋巴着味。

你想看好戏!我猛地明白了。

坐山观虎斗!陈向阳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太毒了你!我笑起来,拿手指连续虚点着娜姐。

最毒妇人心!陈向阳也笑着点头附和。

一石二鸟!

一箭双雕!

一巴掌拍死俩老家贼!

一网子兜住俩燕巴虎!

娜姐哈哈大笑,然后柳眉倒竖:我说你们俩还有完没完,少废话,赌不赌吧?

赌了!我闭了闭眼,伸出了手掌。其实刚才我就已经明白了娜姐的用意,她是想这样逼陈向阳面对自己的心。至于我嘛,无外乎是用来将军的。我之所以犹豫也是因为这对我实在是招险棋。走得不好,我自己就全军覆没了。

好!娜姐鼓掌:不愧是我家胖子,还真没给我丢脸。

陈向阳大概没想到我会痛下决心。看着我就象被点了穴一样给定住了。

陈向阳,娜姐笑了笑,下猛药了:这样吧,看在你这么喜欢犹豫的份上,我就再吃点亏,你要是赢了,我就告你你想知道的。

你……你说什么?陈向阳这一惊吃得可非同小可,眼神都变了。

这个赌对你百利而无一害,输了你就当成全了胖子,不算让的,是他公平竞争回来的,赢了你可以踏踏实实地知道你想知道的事。你缠了我这么久,不就为了这个吗?我这个人怎么的都还算公道吧。娜姐的眼神凌厉地在陈向阳脸上打着滚。

面部抽搐了半天,迎着我和娜姐的注视,陈向阳终于还是伸出了手掌,如举千斤般地和我一击:……赌了!

96

赌了!

陈向阳低低的一句话,竟陡然激得我毛发顿竖,瞳孔收缩。从来没觉得在这个人面前有过压力,他给我感觉一直如水温存,不是提到阳闻旭,简直少有波澜。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站在他对面,眼对着眼,掌心相抵,赌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未知数。是,不是输,是未知数。纯属本能反应,一如飙车,就在刹那间真的猛然兴起念头,转瞬把血燃成了大火。为什么不可以?豁出去了,给自己拼一个明白。不成仁便成义,我有什么不可以?

哈!娜姐笑了一声:陈向阳,你一向重然诺。既然你们击掌为誓,那就说好了,谁都不许放水!你不能,她又看着我:你也不能!

娜姐淡淡说:你们谁要坏了规矩,我这嘴就算成了装天的宝瓶吸地的葫芦,什么秘密也化到肚子里了,凭谁也别想再撬得开!

啊?这下陈向阳有点怔了,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

王炮。他皱了皱眉,手往前一推。

你放心,我一咬牙:我绝不放水!说给他听,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97AE626F632D7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好。陈向阳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也……绝不放水!

恩。娜姐满意了,拉开我们的手,一边一个地按到桌边坐下来,笑:小米粥好了,陈向阳你也来点吧,一起宵夜。

我是真饿了,端上桌后,就捧着碗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就着几样小咸菜,吃得是淅沥哗啦。陈向阳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望着窗外出神,过了会又慢吞吞地吃将起来。

胖子,追过人吗?娜姐冷不丁的一句,就差点呛了我一个跟头。

看我咳了几声,娜姐忍不住跟陈向阳笑说:这傻小子,没心没肺地脸还挺嫩。没个人帮帮他还真是不行。陈向阳,你是收复失地,他是攻掠新城。这天时地利嘛都让你给占了,公平起见,人和就应该让给胖子了吧?

陈向阳微笑:很公道。

我直眨巴眼。

娜姐在我背上拍了一下:快吃!然后站起来就打了个电话:喂,阿达。恩?几点了?我管它几点了。你跟小安说,这三天所有来欢场的客人都得到总台去填个表,每人写三个最希望被人追的招式,无论男女,不分老幼。

娜姐?

我还没说什么呢,陈向阳已经推碗站了起来:谢谢你的小米粥,很好喝。

不客气。娜姐看着陈向阳,懒洋洋的表情:好走,不送。

陈向阳前脚一走,娜姐就长长地出了口气,似乎如释重负。我半是纳闷半是明白,三分得意六分邀功还有一分恼怒地紧问:娜姐?你什么意思啊你?你这是拿我开涮呢?还是拿他开涮呢?你刚才怎么真拿刀子划我的脸啊?你是不是真的有阳闻旭的信儿啊?

哎,你这会又神气了?娜姐不耐烦了:有劲没使去把碗洗了吧。

你这什么话啊,奥,我刚配合的还不好?多有默契啊我。咱这戏不瘟不火,出入有致……

谁说是戏了?

啊?啊?我愣了:你不是打算拿这个激陈向阳彻底打开心结吗?

我从头到尾说过这话了吗?

你没说,可不就这个意思吗?我笑起来。

咝,娜姐就纳罕了:不是,我说,以你的智慧,你怎么能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我觉得啊。我也糊涂了:你不是为了陈向阳吗?奥,你不是为了他,难道还是为了我?

废话!多新鲜那!

什么?我眼睛都瞪直了。

这下知道我对你好了吧!娜姐拍了拍我的脸,然后点了根烟。

你……我……我又失语了,抓耳挠腮。

嘿嘿。娜姐乐了:看你那样。得得,我告你吧,我没别的意思,你们俩不说我坐山观虎斗吗?没错,我就是逗着你们玩的。日子太无聊了,我拿你们俩逗逗闷子不成吗?

你!我已经被她折腾地没火气了,除了提嗓喊了一声,就再无他法。

娜姐喷了口烟沉吟着:其实我主要也不是逗你们俩。你,无外乎一场恋爱,成也罢不成也罢,做到了图个不后悔,他,无外乎一场较量,赢也好输也好,快刀才能是个了断。只有高力强这头倔驴,先对陈向阳因怜生爱,后对你王胖子翻恨成情。哼,连陈向阳都能看出来了,他自己还袅不清。你要是一鞭子,就紧追慢赶地,在他心里也比不上老在他眼巴前吊着的那根胡萝卜。所以光改装你有什么用?得不到的永远是好的,人就是这么贱。象这种人,就不能正着赶,只能倒着骑……

娜姐把眼睛看向天板,好象在憧憬着什么,遥遥地吐出一道烟箭。

我倒要看看,这会子胡萝卜和小鞭子一起上杆子主动投诚,这头驴会有什么反应。

娜……娜姐……我忽然打了个哆嗦,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貌美如,但其实,还真挺可怕的。

娜姐看了看我,笑:怎么,没信心啊?虽然你这鞭子还不如一根木头,但是有我这给你装上点劲量电池什么的,也不怕你到时候抽不出响来。

三步并两步往楼下赶。娜姐说的,这是死胡同,非得走到头才能打到车不可。

她说陈向阳太镇定了,想了想,说陈向阳这人比干心,比别人都多一窍,还真不能太大意了。写了张纸条,就叫我快脚下楼来找人。

看到他,如果神情有异,就把这条给他。

那……那如果没什么呢?我问,现在娜姐在我眼中已然就是装上髯口的水了。

对,水。袁老的话。刘备说,吾得先生,如鱼得水。娜姐,这可不就是又一个卧龙岗上闲散人嘛!

那你就跟他打个招呼,捎带脚到两条街外的满庭芳给我称一斤玫瑰杏仁糕回来。娜姐打了个哈欠,自去睡觉。

绕了一圈都没找到,大约是凌晨点,天半黑不亮。今是休息日,这也不是闹市区,街上更无什么人,连车都没看见几辆,只有路灯还依然闪着一夜的疲惫。我手搭凉棚东张西望,正纳闷陈向阳就能走得这么快的时候,忽然在街边拐角的小区居民健身角看见了他。他坐在颜色鲜艳的塑料秋千上,脚踩着沙地,低着头正在那轻轻地晃来晃去。一直栓在杠上的铁链发出几下轻响。

我一见就是一愣,这个……这个……哎呀,刚才怎么就没问问娜姐,怎样才算神情有异呢。

他若有所思,以至于我一直走到跟前,看到我的脚了,才猛地抬起头来。

王炮。

嘿嘿。我站到旁边的健康步道上,隔着软底布鞋一只一只地踩着鹅卵石。

半天都没说话。

直到他张嘴问我怎么会和娜姐这么熟的,我才把老猴和娜姐的事大概一说,自然略去了我和老猴的那段,也略去了我去高力强家的那段。就这,也讲了不少时候。轧着我罗嗦一点,有些记得不太清了,就加上我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地整个把娜姐描绘成了一白毛女,如何走出了山,翻身过上了幸福生活。一直说到出来晨练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不得不起身沿街溜达着,唠着别人的故事,各自想着自己的拳经。

这样子的逛荡法,还是春天的时候,大太阳照着,暖洋洋地,我和他。想在回想起来,简直觉得是仰望树上的叶子,眼睁睁看着它从绿变黄,一阵风来,就遍地成金。再扫扫,跟灰尘废纸划拉到一道,和成一堆垃圾给装上了车,或者一把火或者一锹泥……

拉着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笛声的洒水车,跟着前头的大扫帚清洁队从后面的大路上大摇大摆地过来。我一拉陈向阳,赶紧有多远闪多远的。水飞溅,腾着路两边的浮土,依然沾上了几滴泥点子。

哎呀,可惜了你这身衣裳。我摇头叹息。

王炮,咱们走去三子那喝豆浆吧。陈向阳突发奇想。

啊?我心想,这得有多远啊。眨了眨眼,笑了:好啊。有什么不行呢。

真的就开始走。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从陈向阳生病那天开始起,始终横在我们俩心中的那条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跨过去了。是因为娜姐吗?还是因为忽然捅开了天窗说起了亮话,不再你兜我转地互相琢磨着对方话里面真正的心?我觉得挺轻松。走在他旁边,这感觉有点熟悉……

王炮,陈向阳手插在裤袋里开了腔:你……还记得上去赵家湖吗?

上?……赵家湖?……

是啊,上去赵家湖的路上我也是这样走在他旁边。两双脚往前挪着步子,不紧不慢,没什么目的性,也不赶时间。

你还记得那天在老墙根碰到的那个大爷,一听说你想吃老轰筒子炸的爆米跟咱们说的话吗?

恩?我闭上眼,琢磨了一下,那天……

陈向阳霍然站起,拍了拍屁股说:走吧。

哎,我说,裹在薄袄里的老头拢着手喊住我们:别的不敢说,这爆米咱们这片有个老支头,现在每年就出来这么一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周围的人来撞个彩。过去不当玩意的东西,现在更没落了,只有我们这票老的还当个稀罕。你们俩今运气好,他就在过两条街那边的老槐树底下摆摊……

王炮,你那会喜出望外地奔过去,非拉着衣服找人要签名,不住口的偶像长偶像短,真亏那支大爷能憋得住,可倒把我给乐坏了。陈向阳微笑了起来:也难怪,那是你打小的理想呢。

一年就那么一回啊,真是碰得巧了,我有多少年就没见过了,也没听过那声响了。我感慨。

陈向阳点了点头:是啊。

沉默了半天,他问:那你还记得后来在赵家湖,你捧着爆米跟我说的话吗?

后来?

对,后来。

后来嘛……我挠了挠头,继续回想。

我们坐在赵家湖中心岛上的九层塔楼里。最高一层,背靠着栏杆,屁股下面是清凉的石板地。抬头就可以逆着光,看飞挑出来的塔檐上托着凸睛蟾蜍,嘴里含着蓝绿色的铜铃铛。这一圈一共是18只,风来雁过,铃声悦耳。

王炮,为什么你想当爆米老头呢?陈向阳随口笑问。

啊,这个啊,我托着一个报纸糊的圆锥筒,不住地把爆米丢进嘴里,一边想了想:因为……因为,人生就象爆米啊。

陈向阳愣了一愣,有点意外。

嘿嘿,你看,这棒子粒一颗一颗地都长得几乎一个模样,可一进了轰筒子,嘣一声响,好家伙,爆出来什么样的都有。每一个都不带重样的。这人也一样,小时侯也都差不多,长着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轰隆一声,大家就都不一样了……

王……王炮,陈向阳看着我有点怔:你这人有时候还真叫我意外。

有吗?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爸跟我说的。所以我就想这爆米老头多牛B啊,甭管什么玩意到他手里哗啦就给改造了。

那不是爆米老头……陈向阳望着塔铃出神:……那是上帝。

我想起来了。我有点惆怅:你那时候说的什么无声无息地就不见了的人太多了,原来就是说的他。

陈向阳沉默了:……也不全是。

我想了想,又说:你那时候还跟我说,有人跟你也是坐在那塔里,那个地,说过差不离的话。不过是一个什么电影里的,好象是讲个傻瓜的。

阿甘。

对,阿甘。说他妈给他一盒巧克力,告诉他,人生就是一盒巧克力……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陈向阳……

王炮,其实我一直在想,娜姐为什么要让我赢了,才能告诉我他的下落。她一直想做手术,可这决心一直也没真下下来,直到两年多前,她忽然决定了。那时候起我就没再能找到她,大概就是遇见你猴哥的时候了。再后来,高力强无意中在欢场撞见她,我才知道她已经真的不再是说说而已了。在这个世界上,能真正影响到她的除了你那猴哥,大概就只有他了。可算起来,她开始着手的时候还没碰见侯东捷。再加上她的态度……我以前总觉得她多半是有事瞒着我。嘿嘿,果然……

我手插进兜里,攥住了纸条,看着他,在心里衡量着他这表情算不算异样。

……但是你想,如果我真的赢了,我不能也不会允许自己不负责任。我跟高力强在一起,一直没承诺过什么。因为我知道自己没了心,实在,也承诺不起……我没法去尝下一颗巧克力,因为……一颗,已经足够了。

陈向阳,你……我手心攥出了汗:你想说什么?

娜姐肯开这个价码,我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为了什么。我赢了的结果,跟他的消息,这分明就是个悖论。我翻来覆去想不通,是怎么样的消息和他有关,却又不会影响赢了的结果……我……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他闭了闭眼,停了下来,身子轻轻打了个晃。

啊,是了!我想,这个一定能算得上是神情有异了。一激动,赶紧去掏条。

王炮,我想……他表情实在太有异了,有异到简直痛苦的地步:他一定是……死了。628821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陈向阳!我大喝一声,把纸条掏出来递给他:你先等会,娜姐让我给你的!

他一惊,接过条来,展平一看,忍不住浑身发抖,又仔细读了两遍,放声大笑。

我知道那纸条上写的什么,下楼的时候我早偷偷看过了。但我倒没想到那么平淡的一句话还真能带给他这么大的反应。

娜姐写的是:陈向阳,我不会耍你。玩不起的话,你就别玩!

97

一达达,二达达,三达达,四……

大爷!

所有人的齐吼臊得我满脸通红,恼羞成怒,立刻就想把腿从两只倒垒的椅子上拿下来。

你敢!娜姐从防空洞那边遥遥地喊了一声,隔着几丈远我都觉得她的眼光能杀人。

众人轰笑。这几天和小北还有耳朵的四个哥们扎堆打成了一片。本来挺高兴的,特别是跟小北切磋切磋打鼓更让人为之振奋,可娜姐专为我设计的系列性能改造计划的实施却让我一再沦为众人的笑柄,最近据说更是已然超越了和驴皮的飙技,成为他们挥师北上以来最值得期待的事。

我曾经多跟娜姐建议过,能不能不要使用性能改造这么……敏感的字眼。

娜姐当时就虚心接受了,说那就叫体能改造吧。

啊?啊?

王胖子,娜姐眯着眼说:你丫脑子里邪念还真多啊。

娜姐……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告你,我这么说是因为根本就没把你当人,娜姐无视我迅速掉下来的下巴说:我是把你当成了部车!田忌赛马知道吗?

我点点头。

在咱这用不上。这可没什么三局两胜的事上匹中匹下匹的,就你一个,只能一冲到底。比得是什么?速度耐力,再就是技巧。以你现在这老爷车的底盘车况,外加一脑子古董糨糊,主观上没事就调低怠速的,还没怎么上过路,经验值完全为负,你说我不帮你重新装配改进一下,能指望你自个一下子从手动换档升到无级变速吗?

呃……这个……

你说,你自己说,你想不想赢吧?娜姐目光如炬。

我……

你要敢说不想,我就……嘿嘿。意在言外的话永远比坐实了的话更充满想象的威胁。

谁说的!我……我咬牙拧眉虎目圆睁:我是朝也盼来暮也想,就指着山出太阳了。

好!就冲你这句话,你这狗头军师我当定了。娜姐磨拳擦掌。

统一了认识之后,娜姐就彻底跟我交了心。用她的话说,经过了入调查和详细分析,针对我这种情况,她已经专门组了个班子,短期内就拿出了两套方案。

A套餐,通过外装内饰,力争以流线型的简洁美学打造出动感雄浑的车体,在力度中仍蕴涵着贴心的感受。B套餐,通过整合调配,试图在最大程度上减少磨损降低油耗的同时,提升引擎马力控制弯道转速,以最理想的悬挂系统和制动装置,来保证产生碰撞时能量转移的舒适性和安全性……

最后都把我折腾懵了,彻底放弃了思考能力,已经不知道我这挂老车到底走的是那道辙了,只知道再也不能这样活。

一天五本言情小说三套精装港台大戏两张D9的同志电影洗着脑不说,还有样多的晨练晚跑压腿后踢仰卧起坐掌上压蛙跳呼啦圈立位体前屈……知道的我是在锻炼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马上要参加自由搏击大赛呢。这些倒也罢了,可最后她非让我跟在她屁股后头跳起了健美操,我就实在不干了,直着嗓子喊:你还真把我当姐妹淘了!

那也行,娜姐想想也算了。她还算通情达理,知道最近跟我得感情上来了,有时候的确有点把持不住。觉得象我这么听话的宠物实在千载难逢,长得就是一张软柿子的脸,不捏两下真是暴殓天珍。她这症状我早看出来了,碍着老猴的面子没好意思说。考虑到她没什么闺中知己,在我身上找点感觉也不是不行,你跟我说点八卦新闻贴己话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完了吧,还贼心不死地总想着把自己的新衣裳和五颜六色的化妆品也让我试下尝尝鲜,这就有点过了。

忍无可忍的时候就想撂挑子不干了,你还有完没完,这他妈什么时候才能算出师了呀!娜姐就打了个响指:赛虎,走!这是她新给我起的外号,拽着我就跟阿达一起出街还美其名曰验收改造成果。

事实证明,反响还算不错。穿起外贸店里淘来的出口转内销却印着知名滑浪品牌的二手纯棉套头衫,裤裆快掉到膝盖的卡其布条纹裤,再扣上帽沿窝出高拱来的棒球帽,北京布鞋换成了绣着星星的牛B牌单帮球鞋。按娜姐要求的台步,就是手插裤袋猴着背仰着头肩膀微扛还得把脖子拿着劲扁梗15度角,这么的走在街上,阿达和娜姐远远地跟着手拿计算器统计回头率。一个上午下来肚子扁了,计算器爆了,眼睛被四放来的电给闪眯缝了,耳朵被倒吸冷气声哇塞声口哨声给把耳屎震掉了。娜姐欣慰地笑了,阿达嫉妒地哭了,我的自信心一溜小跑地就膨胀成了刚炸好的油面筋。

回公司销假,人见人逃。那动静,就跟单老评书里是的,不好了,宋兵杀过来了!

哎,我忍不住喊住一个哥们:你们跑什么呀你们!

不跑不行啊,上头新开辟的业务范围,老张正急急火火地找人抓差呢!这哥们说完就脚底抹油地出车去了。那阵势以前只有发季度奖的那天才能看得到。

还没反应过来呢,张头已经在屋里看见我了,一伸手就推开了窗户,大喊一声:王炮!你来得正好

那什么,变天了,家里晾的衣服我还没收呢。我打了个哈哈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你往哪跑!张头看样子是真急眼了,这么不顾形象:上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呢,又无缘无故地生病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

张头,我叹了口气,转过来隔着1米多宽修剪平整的冬青树跟他和平对话:您这话说的,我既然是生了病,又怎么算无缘无故呢?

呃……张头卡壳了,完了恼羞成怒地跟我嚷嚷:我不管!我告你,看你这么精神也是养得不错了,趁热打铁的咱们就这么定了!

什么?!!!我跳了起来,一巴掌拍在老张的玻璃台板上:货运长途?我不干!

开玩笑,这绝对是挑剩下的烂苹果走投无路时才想的折。

王炮同志!张头心疼玻璃台板,重音咬得太狠了差点没嚼着自己的舌头:你不一向是最服从组织安排的吗?怎么?腐化了?看看你现在打扮的这个不伦不类的样子,跟街头的小混混是的,这思想上的优良传统也都抛到脑后拉?

张头,我梗着脖子就来气了:什么组织?我是哪个组织里的?我跟您那组织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啊!我心说,还组织呢,就真要说起组织来,哥们现在也不归你们管了,哥们……哥们已经打算投奔中同协了。

你!张头吹胡子瞪眼:你这是什么话!组织上可一直很器重你,把你当骨干来培养,特别是我……就考虑着准备让你来接我的班呢……

那敢情好,我早就想坐您这办公室里了,冬暖夏凉的,还随时都能上食堂厕所,什么都不耽误。我翻了个白眼。

王炮!张头见软的不行,就给我来硬的了:公司改制了!现在所有的车都要包产到户,驾驶班的人都自己想折要买车,能全付的全付了现的,不能全付的也得凑个头期出来。你那发小上来请假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过了。他说回去跟你商量。其实他不跟你商量我也知道,你没这个家底。现在不是你选择工作的问题,是工作选择你。我现在是没车给你开啊……

我一摆手。掏出兜里的卡把存单拿了出来,在老张眼前拉平了。

这……他眨巴眨巴眼:恩,这也……不够啊……

张头,剩下的您跟总公司打个招呼,看在这么多年老领导的份上,您就当帮帮我吧。我看着老张:您先拿车给我开,我跟您打包票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它全给补齐喽。否则的话,您就是逼着我上别的出租公司开黑车去,撬自己人墙角跟兄弟们抢饭碗了。

说来说去你就是……张头纳闷了,百思不得其解:你就是不愿意出长途是吧?其实待遇跟你开出租没什么区别,我再帮你争取下来出勤补助那只会高不会低。也就是累点吧。可我知道你一向不在乎这个。别人不乐意那是因为有家有口的不方便。我就看你最合适了,你说你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我口气平淡但是不容回绝:我就是现在不能离开这……说什么都不能。打死了都不能。

老张终于屈服了。

拿了钥匙出来,走到车旁。恩,这辆是寒酸了点,衬得我是衣鲜马不亮。不过不要紧,我撸起了袖子,到车场旁边拎了桶水过来,拿棉丝沾湿了,就上上下下地开始抹。

那天跟陈向阳去三子那喝完豆浆,话还没说完。我就说,得,我请你去喝咖啡吧,上咖卖浓,你也给我个机会小雅一把。陈向阳就同意了。把身上所有的票子加一块掏出来,换了两小盅苦不鸡鸡的东西。喝着那玩意,我脸都苦了,然后就挺亢奋,东拉西扯地不知所云。

王炮,陈向阳微笑:你到底想说什么吧?

我……我……我抓了半天脖子,才羞答答地说:我看了报纸了,我觉得你挺……猛的,了不起。我是说,呃,……那什么……

恩?

谢谢你帮我们大院里所有的人都争取了高额补偿,还有谢谢你这从头到尾做的。

呵,套你的口头禅,这也没什么呀。陈向阳眨眨眼,学着我一惯吊二锒铛的表情,然后又自嘲地笑了:其实你不知道吧?我在公司这最后的背水一战,没想到……还真给自己又辟出了一条新路来。

啊?

他低头转了转杯子,抬起眼来:我要进证监会了。

我愣了愣:那……那不是……哎呀,恭喜你啊,陈向阳,你升官了。

他苦笑了一下:不过,还不知道是留在本部,还是去下面的地方派出机构……我还没决定。本来我真的有意倾向后者,可现在……

他眼睛望向虚空中的某点,出了会神:……要是陪娜姐玩到底,我肯定……走不了了。

那就别走好了。我笑:说好了的,你可别放水啊。

哈哈。王炮,我不放水,你就不觉得吃亏?

这话得看怎么说了,陈向阳。人家说事业上得意,那方面就失意。你手里捏的就都是熟张,也不一定能胡啊。我也笑嘻嘻地。可说归说,心里真是虚啊,心说王胖子你还真能白唬,就跟你手里都握着黑桃爱死是的。

陈向阳哈哈大笑:好,好。

他搓搓眉毛:你要有什么想问我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可不算放水,因为我没打算让你。但是咱俩起跑点不一样。我比你多出好些年来了。

我心里还真是一动,但是立刻就打消了念头,干吗呀,何必呢。

不用了,好意我就心领了。上碰下自摸,我自己打上几圈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你要都告我了,那还有什么挑战性啊。

真这么有自信?陈向阳眼睛眯起来了。

那是。我上嘴皮顶着天下嘴皮顶着地就吹上了:我谁啊。我……我谁啊。咱可一向是要么不出手出手就不留活口。我发现自己还真是那种香烟抽到同归于尽,吹牛吹到自己都不相信的人。

呵呵。好啊。你要这么有自信就再好不过了。陈向阳的笑容里好象还多了点什么:我最近要忙换工作的事,交接什么的,还要熟悉新环境。这段时间空出来,你可以先抓紧利用着……

哎,陈向阳……我喊了起来。

你可别炸啊,娜姐的规矩是不放水,他打断我:可没说我不可以让你半子吧。你有你的自信,我也有我的自信啊,那我的确已走了先着了不是?

车擦得干净锃亮,玻璃看上去就象没有了一样。坐进去调好了位置,感受了一下,恩,还行。推上计价器牌子,打着了火,扒拉着方向盘就开了出去。往大街上直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哄哄嚷嚷的俗世,还有多少颗和我一样不甘寂寞的心在跳动着,闷骚着啊……怎么能离开这里呢,哪怕一时一刻。

我发誓,我会尽我所能地守住最后一点坚持。即使只是和你在一个城市里。

同呼吸,共存亡。

98

接下来的几天,一个字,忙。

出车,到防空洞给哥几个送饭,出车,练鼓,晚上再把他们一趟拉回家。有时候太晚了忘了点,就直接睡那了。三不五时地就熬个整宿,和阿达他们天亮了才出来,打个哈欠再继续新一天。地狱式魔鬼训练的结果是让我更沉静了。因为心里不知道在那埋着一个井油田,得小心严禁火种。潜意识里,感觉随时都会面临易燃易爆的局面,一个不留神就要断送今生。

所以,小安把收集的调查表统计结果拿过来的时候,人人都抢着看,完了一哄了之,只有我不为所动地缩在角落里,罕有地不去凑热闹,哪怕是拿自己开涮。只遥遥地瞥了一眼。看到娜姐失望地摇着头,恨恨地咋嘴抱怨,现在这人脑子里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么多全是没参考价值的垃圾,千篇一律地怎么就没有一颗闪光的金子呢?

咳!咳!小安清了清嗓子,笑:娜姐,你也不想想来咱这玩的大部分都是苦闷的人啊,谁不是来找乐子的?你要找的金子嘛,也不能说就是没有……F31A99E66A5F761B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娜姐一看就蹦起来了:好小子,你从哪弄来的?

众人听了,又都放下家伙再奔过去看。

我闷头打鼓,小北在旁边抱着膝盖看着我若有所思:王炮,你这个样子……真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不知道叫什么名。小北抽着烟,努力地琢磨着:就是很久以前,刚跟阿蒙混在一块的时候,有有一阿蒙的哥们过来说想学。恩,那哥们是一天才,这种人我以后再没碰到过,所以印象挺。他虽然不会打,可手摸上鼓和槌那架势,表情,就跟你现在这样……真有那么点接近。

我这样是什么样?我粗声粗气地说。

你这样……嘿嘿,小北龇牙咧嘴地笑了:就象半年没出过恭,好象快要给屎憋死了的样。

还没等我跟他算帐呢,娜姐就过来了,波斯献宝是地递给我:你看看。

我最喜欢别人追我的三种方式,没被人追过,不知道。小北凑过脑袋在我手上轻轻读出来。我倒真没在意这个,我眼睛里看得是被调查人的名字那栏上写的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高力强。

好信儿啊,娜姐挺高兴:这说明这小子其实也挺甲醇的。赛虎,上!

阿蒙,你真是越来越无聊了。小北忍不住哭笑不得地说。我在小北背上拍了一掌,心说,说得好,哥们你太诚实了,以后准没好日子过。

你懂什么!娜姐瞪着眼:小安,你过来,解释解释。

呵呵,我们不就是揣摩着娜姐的意思,给正主那寄了免费招待券吗?然后就守株待兔地等着丫自投罗网了。这位打那天来了之后,就每个周末都要跑到楼上来订一个包厢,也不唱K能听一个晚上歌喝一个晚上酒,买醉到天明。这不,我跟着他,把地址都抄下来了。

你们?娜姐问。

我和阿达啊。小安笑嘻嘻地:不瞒你们说,我们俩也打了赌了……阿达,你拉我干吗,有什么呀,你不就押了陈号吗?娜姐和炮哥又不会吃了你。嘿嘿嘿嘿。小安冲着我拍胸脯:我押了炮号了,炮哥,你可别给哥们丢脸啊。

每个周末?我跳起来:今星期几?

就是星期五啊!除了娜姐所有的人都笑喊。

扔下鼓槌,撒腿就往外跑。

听到背后,娜姐在小安头上打了一下,怒:你早干嘛了?收到消息这会才过来放?还有你阿达,我这段没去欢场点卯,你们俩就敢背着我场外赌波?

娜姐。小安委屈地声音:那我不也得观察观察他是为了谁来的嘛?要是为了来撞陈号的,那不变成我替阿达忙了吗?

小安也跟在我屁股后面跑了出来。上了车,在人防洞外就一个急掉,把泥地划出个带着橡胶皮印记的大半圆,一踩油门就冲上了大路。小安边扣安全带边乐:好!这竞技状态,就已然上来了!

一路蜿蜒迤俪地超车把小安甩地七荤八素的,最后冲到欢场在两辆大屁股帕萨特之间的狭小缝隙中一个漂亮的倒停,嘎然而止,全程流畅一气呵成。小安兴奋不已:太酷了!哎……我这开不了门了,我,我怎么出去啊?

我恍若不闻,关上车门就往前窜。直到小安大喊了一声:我卡住了!才猛地惊省了,回去重新打开车门,把他从我这头拖出来才算。

忽然地,忽然地就这么丧气了。

操!我把帽子摘下来,狠狠地摔在车身上,为什么?为什么???

我抬起脚来重重地在轮胎上踹了一脚。

然后又一脚,又一脚。

炮哥?小安不解地看着我,嘿嘿嘿地乐:你这抽的什么疯啊?热身啊?

我猛地拎住他的衣领,把他抵在车上,脑袋咚得撞出了声响。我吼:你说!你说!你们他妈地是不是人人都把我当猴耍呢?!!!你们当看戏呢?!!!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我不是玩的!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整个露天停车场都能听到我的咆哮。有几盏灯高高地吊着,却只能照到这里的一角。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光。我不是粉墨登场的大角,我是小丑。躲在暗地里刷着白漆,画出来的笑脸,盖不掉的泪痣。

只因为我也想要一朵玫瑰,就横跨着阴阳两界,每一边都是煎熬。

小安笑容不减,静静地看着我:没有。

他说:我是相信娜姐。我们都相信娜姐。娜姐要帮谁,那一定是没错的。炮哥,你跟我这说有什么用啊,人就在楼上,掏心掏肺的话留到呆会吧。呵呵,不过我怕你这脾气到关键时刻就得歇汤。得,得,到这会了你可千万别打退堂鼓啊。我对娜姐有信心,我对你也就有信心!

小安把我松开来的手拉下来,抄起帽子递给我:咱们上去吧!

我默默地接过来,双手握住帽沿使劲一窝,然后扣在头上,往下压到了最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娜姐说的,赛虎,上!

进欢场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被球童小安捏着袖子上场的。我甚至不自觉地做了几个活动脚腕的动作,甩了甩手,还向上弹跳了几下。跟着小安上楼,穿过迷宫式的长廊,奶油色调的装潢对我已经不是初见面了,可此刻,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就是走廊尽头,最里面的那间。小安说。在穿越沿路过来每个关着的门里溢出的各种流行歌曲巨响中,他的话听起来有些飘渺。

小安。我停住了脚:我……我不进去了。

啊?

我……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我握紧了拳。心砰砰乱跳,真的,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我,我还没准备好。

你别操蛋了!小安转到我身后,两只手把我往前使劲一推,就向前走,然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咣一脚被踢进门里去了。

屋里很黑,一只灯也没开。只有电视屏幕上的光忽明忽暗地扩散出来。酒味,K房里的综合气味,还有……高力强味。他躺在沙发上,头对着门,脚冲着墙,手耷拉在地板上,还握着罐啤酒,歪了,慢慢地流出来,一地。茶几上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堆,除此之外就是扔得到东倒西歪的空罐。有一些是那种习惯的捏法,象观音姐姐在手里攒起来的纸片悟空。

我站着,背逆着屋外走廊里的强光。我一定是黑着脸,藏在压到眉毛的帽沿下好象还能给我一点点安全感。浑身都僵硬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着那个倒着的人,垂下来的手,依稀起伏的躯体,觉得非常茫然。

我只会站着了。

再提升性能,我也只会呆若木鸡地站着。熄火,打上一百遍也打不着。再努力也是皮带打滑。即使出现奇迹,引擎也还是挂在空档上,只能自己轰隆隆地转着,一点一点地绞着心,摩擦。

直到音乐忽然象奔驰的骏马驰骋进耳膜,那么温柔的调子为什么会这么的凌厉呢?势难抵挡,势难抵挡……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

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

爱爱爱,有情天地……

我满心欢喜。

是,满心欢喜。

我瞄了一眼点歌屏,每一行的字都是这首歌。密密麻麻地排了个满屏。只有这么一首。

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站在走廊里,觉得有点头晕。

摸着背后的墙,我靠坐了下来,就挨在门边。音乐仍可以从里面泻出来,低音的时候嗡嗡做响的共振隔着一堵墙轰炸着我的脊柱和胸腔。

我想到那个人,有着一双明亮又美丽的眼睛,总在我的侧面不声不响地盯着我。笑也好,哭也好,转过头来:听不到台柱的歌,咱们来听听你那首你的眼神也不错啊……

上我听你唱过的,真的……很好听。

这双眼睛那天在咖卖浓跟我做了最后的友谊式告别。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而已。他站起来,从我旁边擦身而过,然后顿住了,轻轻地说了一声:王炮,只差那么一点点。

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喜欢上你了。

等他走了,我才从僵直的状态中回过劲来。站在凌于整个城市上空的璇宫上,克服掉恐高的心理,咬牙下看。如果可以,在3米高的地方俯瞰铁马纵流的人间,我依然还能分辨出那个拓然的身影。我就知道,那是他在我心里始终亮着的一颗恒星。不会坠落。

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喜欢上你了……我知道。

我也是。

我把腿伸长了坐着,支着头。里面的歌放了第几十遍了?有多久了?

夜还有多长?

不过我不在乎。

输和赢。爱和恨。什么都不在乎了。

除了你。

如果你不介意有只长的象猪头一样的鸵鸟在门口守着,在你宿醉未醒前还赶得及送你回家。我就已经觉得满心欢喜了。和你只隔着一堵墙,这距离其实不远。比上你坐在我旁边帮我擦前车窗上凝雾时的距离,要近得多。比你用小刀抵着我喝着让我快开的距离,要近得多。也比任何一和你贴身扭打或者那早该遗忘掉的拥抱的距离,要近得多……

我……喜欢你。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即使你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想念他,即使……你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凭吊过去。即使,我对你只是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还是,喜欢啊。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想把音乐阻止在外。你能听见吗?

喜欢到,这样坐着,哪怕只有一晚,对我,也就是另一种天长地久。

如果这一瞬间,全世界消失,地铁和甲虫都变成了迷雾。只剩下这堵墙,只剩下墙那边的你和墙这边的我……我会不会鼓起勇气跟你说,喜欢你。

没法虎口脱险了。再也没办法了。原来所有在人前说的都是假的。真的我,早在那天早晨回来的出租车上就已经嗝屁了。

箭在弦上啊。

可我手上的那只箭不是用来射你的。它已经扎在我心上,拔都拔不下来了。连着筋脉和血液,牵一发就动全机。我已经武功尽废了。

……

你呢?

99

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背。2A9821E72F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抬起头,阿达递过来一根点着了的烟。一言不发地接过来放在嘴里。楼上走廊里其实是禁烟的。

差不多了。阿达手插在裤袋里说。我知道他是说要打烊了的意思。

1个多小时前陆陆续续地看到其他房间的人出来了,兴奋地疲倦地神色不一。嘈杂的N多首歌混合在一起的乐声正在逐步降低音脉,也就越发显得我身后这个房间里的音响格外地惊心动魄。

小安进去过一,进去前轻轻踢了踢我,出来后摇着头:醉得比前几都死了哈。上回自己还能醒过来回去,今估计是不行了。怎么说,要不要现在就把他送回去?

……再等会吧。

把他送回家,我有什么资格留下来?在这,好歹我还可以在门口坐坐。

前面有一片,灯都开始关了。

我站起来,揉揉屁股和背,跟阿达笑:那什么,我先去把车开到门口。

走下来,上面那层的楼梯口已经摆上了黄铜护栏,铁索裹在红绒外套里,轻微地摇晃着。

王炮。阿达从后面追上来,喊住我。

恩?

他抓了抓头:那个……打赌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是安公子要玩的,拖我当垫背。

没事。我摆摆手,刚打算继续抬腿,他又喊住我了:哎。

恩?我扭头。

怎么说呢……阿达有点犹豫:恩……你别觉得好象对娜姐有歉疚,就什么都听她的。

我愣了愣:也……也不全是。

不是人人都能象娜姐那么强的,她是以己度人。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按你自己的想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呵呵,我笑了:阿达,我知道。我没听谁的,我……

我说:我是自己也觉得挺好玩的。你不觉得吗?

上泊场取车。不象刚才那么挤了,大部分已经开走。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我那辆,小鼻子小眼,孤零零地摆在那。嘿嘿,老破车就是老破车啊。在好车中间夹着,我从来也不觉得它破,可每一轮到单独看的时候,就格外地感慨。就这么辆破车,它也还不完全是我的。我把手掌摊开来看了看,还有什么东西是我的?

把车开到门厅口,阿达和小安架着他出来了。明知道他已经醉得不醒人事,还是下意识地把帽沿又往下压了压。

他们把他塞在了后座,阿达坐在旁边。小安坐在前面,低低地跟我说怎么走。我点点头,一踩油门就滑了出去。

车上很静。

车外也很静。

静静的黎明前的时刻……

我的心里也很静。

窗外的光影在黑暗中滑动成黄绿色,冷中带暖又暖中带冷。风偶尔会过来撞击一下玻璃,呜噜一声,象鞋带开了。

想起以前挥着手大声地叫喊:我宣布,今天我拉你们,不收钱拉!

想起以前在街上横行着高唱捕风汉子,能从天上呼啸着过来一盆水。

想起很多,静止的,快进的,定格的,流动的……

假如过去发生的一切象一条河,它不是奔流而过就算了的。它冲出了一块大面积的扇形平原。让我的心象一匹迷了路的蒙古马,时而欢腾不已,时而信己由缰。时而逆风飙驰,时而停驻嘶鸣。

到了现在,终于该下汛了。已是秋。

也许,真的该找个机会,就这么说出来。闭上眼,什么都不看。

只当前面是个树洞。话掉下去就没了。

只当前面是个冰箱,心思塞进去就冻结了。

反正本来就没有交集,本来就该擦肩而过……象那天在山上的两个小姑娘说的,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只要我转身走开,就……再也不会遇见。我可以沉在水底,沉在人海中的最下面,继续当一颗不起眼的沙子。

只要你有光,只要我的眼睛还能看见,那么,就远远地看着也好。如果太远了,看不见了,那也不要紧。闭上眼,我就总归能看到。

这样的话……能不能算,永远在一起?

车子拐进一条胡同的住宅区,在一幢多层建筑前停下。

就这了。小安说:阿达,你到他裤兜里把钥匙翻出来。

一会,阿达把一个钥匙包递给我:去到门口看下信箱,几零几,然后试下钥匙。我们把他周出去。

我接过来,下去,在信箱上找到名字和号码,然后挑着钥匙试了几把,单元防盗门门应声而开。

依稀听到远小安和阿达的对话:那,他喊陈号的名了,你高兴了吧。

嘘,小声点,我说你跟着瞎起什么哄啊。看着脚下,这家伙可真,够,沉,的……

我装没听见。

抻着门,等他们进来了再关上。楼道里是声控灯,可能是时间太久了,脚步声还不成,我抢到他们前面,在每半层就清下嗓子,恩咳一声,才能亮了,照见路。

到71门口又试了半天钥匙,这俩扛着已经快吃不住劲了,直喘。

他妈的,怎么想起来的,住顶楼啊!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8层楼的房子才可以装电梯,这7层和8层不就差一层吗?

打开门,他们再咬牙把他架进屋。我四找灯,一通乱摸,终于找着了。

沙发还是床啊?两个人同时问我。

我四下瞄了一眼,两室一厅的房子,到两个屋都探了下头,指着其中一个点点头。

你哑巴拉?小安翻了个白眼。阿达拽了他一下。两人把高力强架到卧室,往床上一扔,拍了拍手。

我放下钥匙,把帽沿又往下压了压,半低着头。在他们进去前,就着厅里的白帜灯强光,看了他一眼。我就有点受不了了,想赶快离开这。越快越好。

霍~~~!小安出来一看见电视前的PS2和X-BOX还有摊了一地的游戏卡碟就欢呼一声扑了上去。

我上前拽他,他都不动,两眼冒光地一劲瞎翻。

走!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王炮……

啊?我扭头看阿达。阿达也正扭头看卧室呢。

不知道是哪来的力量,几乎完全是本能反应,我窜到卧室门边,拉住把手就猛地一带。操!忘了另一只手还扶在门框上,结结实实地轧到手了,一阵杀痛。反应迅速地撤开手掌,把门轻轻又无声地带好了。才发现心脏还在跳着,只是没什么规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我去开大门,阿达很明白地拎起小安,硬拽出去了。事实上,小安的表情是又惊讶又高兴,毫无疑问,刚才的那声呓语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关灯,关门,不管别人地咚咚咚直奔下楼。

推开铁门,下了台阶,一直奔到车旁边我才一巴掌撑在车门上,急速又激烈地喘息了起来。手指上逐渐反应出来的是火辣辣的疼。这疼让人头脑清醒,又迷乱。

从刚才的震惊和意外中缓缓复苏过来的意识,被这痛感刺激成一簇不敢置信的火苗,在无边的黑暗中飘摇着,发出沙沙沙沙的蚕吃桑叶的声音。

一点一点地落实在心里,慢慢往血里往神经末梢里蔓延着……这才渐渐体会出那好象是一种叫喜悦的东西。

啊!

我控制不住地大喊了一声,跳着脚,使足了力气甩着手。

高力强,高力强,我仰着脑袋看着楼上。如果你真的象陈向阳和娜姐说的那样,心里还给我留了个地,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有芝麻那么大,我认了!

我追!没人追过你,谁说的,现在就来了!

可能晚了点,可能速度还不行,不过,没事!

我把我这老爷车的四个轱辘全拆下来,换上无磨纹的米其林F1专用,不管散热了,只管吸热,让温度升爆吧!去他妈的ABS防爆死装置,我卸了!有没有安全气囊也无所谓……可以的话,再安上涡轮增压引擎,车尾装上单室双推动固体火箭发动机,一级推力1万多公斤,二级推力八千多公斤,你他妈就是愚公移的那座山,我也能打破沙锅一冲到底!

要赢!要赢!我要赢!!!!

王炮!

炮哥!

阿达和小安下来了,看见我这德行,吓了一跳。

你怎么拉?阿达纳闷地:抽鸡爪疯呢?

炮哥是美的吧?喊你一声,就爽成这样了。小安下定义。

放屁!

我风在吼马在啸黄河在咆哮了:我刚轧着手了……我,我这是疼的!!!

上了车,我这脑子就飞快地转动起来了。

小安,你那统计结果拿来给我看看。

阿达,你帮我跟小北说一声,今我有事,不到防空洞去了。

你有什么事啊?两个人同时好奇地问。

就是有事……我恼羞成怒地刺回去:反正没你们俩什么事!

王炮,阿达小心翼翼地话里有话:有些事……可不能着急啊,……还得慢慢来。

还慢?我瞪着眼:慢不了了!奥,全国上下都在提速发展,大家伙都心急火燎地奔小康呢,你还让我这怎么慢啊?E89C2F8F8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就是,干吗要慢。小安把几张纸塞在我兜里:阿达你这时候就应该抛开个人观念,一切以大局为重。炮哥,我觉得你这会是真的进入竞技状态了!三国里怎么说来着?是非成败转头空,那是要的,关键要浪淘尽英雄……

我哪来的个人观念啊,我是怕他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先下啊?支的一声,我把车一下给停了。

为什么?

我心里挺乱的。我诚恳地说:真的。我……我是头一回。

我看着他们:我觉得要好好想一想。你们……你们让我一个人呆会行吗?

小安点点头:理解。我头一回喜欢上人的时候比你表现还差。不过炮哥,你还是别想了,跟着感觉走吧。

前门和后门同时碰一声关上。阿达绕到我这边,我下了窗户,阿达拍了拍我:虽然想太多也不好,但是……甭管什么事想清楚了再做,比较好。

这回我听明白他什么意思了,立刻臊了个大红脸:你想什么呢你!!我……我说的有事不是这档事!

等两人哈哈大笑地走了,我才重新启动起车子,慢慢地在街上开了起来。

秋的这样一个黎明,我终于想要放纵自己了。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

太阳一个鹞子翻身就变成了明晃晃的照妖镜,把我心底里的那点邪念全折在人前。

我在前镜中看了看自己,眼睛挺亮,好象真的有了些和以往不太一样的东西。

我想到自己的名字被那样的喊出来,就已经提前预热了。

从兜里掏出纸,放在方向盘旁边,一边瞄着路一边翻看。头一项就是投其所好,高达7%强。小安的备注:也就是送对方喜欢的东西当礼物,还最好是自己亲手做的。

嘿嘿。我笑了。这个好办。一打方向盘,从小胡同中穿过去,就换了个方向开上另一条大路。

今天,是赛程开始的第一天,值得纪念。我要记住了。从现在起,我就是烈火战车,想为你演出一码极速传说,倾情奉上的那种。

你,最好也要记住了。

1

直奔小快板和朋友合开的店。星期六他一定在店里。果然,看见我又是意外又是高兴:你怎么来了?

李婶马叔还有丁子他们都好吗?

好。小快板笑:房子什么的都不错,除了不象以前在市中心,不过也还算方便。这事真多亏了炮哥你。你那一砖头下去,比马叔浇汽油都管用……

哎,胡得得什么呢你!我照这小子脑勺上就一巴掌,心说,有你这么说话呢嘛。

嘿嘿。他摸着后脑,让我跟他哥们见了见,互相介绍了一下,然后问:怎么着,今怎么想起来过来了?

我竟然还有点脸红了:我上你这看看,想买点材料……

啊?小快板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你不是以前发誓再也不碰航模的吗?自打王爸过去以后。我那时候多伤心啊我,跟别人搭组就再也没拿过团体第一……

我看看自己的手,是啊,真是多少年都没沾过了。可那时候不是不想触景生情嘛。小时侯都是我爸手把手教的我。我爸那手多巧啊,木匠活做的那叫一个漂亮,家里的家具全是他打的。在厂里焊活也是一把好手,戴着面罩和保护镜,拿着焊枪那专注劲,搁现在就是一个字,酷。在高炉旁操控着按钮把火红的铁水浇铸在模型中,我扒在15米高的龙门吊控制室玻璃上都能感受到热度,鼻子里闻着未经打磨的铁的味道,到现在梦到那灰殷殷的车间都会热血沸腾。那些模子也都是他设计的,从图纸到缩比例的木模到最后实现。我爸还发表过技术文章,小时侯不懂,都让我撕来折飞机玩了。可名还记得,那杂志叫《球团》……唉。我心里最伟大的一个英雄啊。

恩……我自嘲地笑笑:这不是,后来家里穷,玩不起了嘛。小快板,其实不怕跟你实说,我知道现在这玩意只有更贵,我也只想弄这么一,可兜里也没多少现的……

炮哥,你别跟我这客气,你要这么说就没劲了。别的咱就不提了,真要说的话,上我拿你们家那像章也不老少钱呢。

小快板不由分说地就开始介绍各种货品,我一看价格还真是让人咬牙。如果从木条零件开始装起,那就都得好长时间,没个半年齐不了活。最后连店里另外的哥们都凑上来出主意挑,在他们的大力推荐下,终于决定还是选时下流行的拼装套件1:7的水线船来完成。

哪艘啊?

列克星敦CV-2。我血脉贲胀。

不是别的,上和高力强一起桑拿完坐在休息室里翻着兵器世界争得脸红脖子粗地,就为了证明它和改良后的萨拉托加CV-3谁更牛B。丫到最后一着急差点连毛巾都掉下来了,两只手提溜着被我哈哈大笑得恼羞成怒,这才到桌球室去划下道来要见真章。最后不分胜负,可都不服劲。这话头就谁也没再提,直到后来那天晚上吃完韩国菜闲扯,才算达成了一致。

高力强的话我还记得:论功能论火力,那的确是日本的几个大舰勇猛,德军的也不错。可列克星敦那是多悲壮的一曲啊。这个我赞同,改良的萨拉托加号虽然加大了防空能力,可它是和平退役的,在太平洋战争史上它出现在后世的眼中就再也没它的前身那么鲜活。

然后就白天跑车晚上开工,挑灯夜战。眯着眼拿着图纸就跟一大堆蚀刻片干上了。工具都是从小快板那借来的,刀,钳,胶,补料,漆,喷笔等等,甚至包括一架不会变色的专用台灯,我哪买得起啊。他听说我连装成带上色只打算用个晚上的时候,都气乐了:你这眼睛不要了?我认识最快的手也得装四到五天,连白天带晚上的,这可是慢工出细活的事。

试试看吧。我笑着摸摸下巴。白天不跑车我赚什么呀,我这等于是先赊着,当然得把钱给人家了。

做的时候心里还真是挺高兴的。这是一个一点一点从无到有的过程。有种说不上来的美,也不知道在美个什么劲。偶尔想象一下这小子到时候会不会瞪着眼下巴掉下来,就忍不住想乐。

带着一身的硝基漆和香蕉水味去接小北他们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你?眼睛红成这样?小北拎着我的鼓包就去打后车箱盖。

别!我抢上一步按住他的手:这鼓你们给我抱着吧。我那后面有东西。

我嗓子都哑了,上漆的时候累得睡着了,忘了开窗户通风。硝基漆最耐腐可这毒性也最大,幸好我这鼻子好使,及时给刺激醒了,这赛虎的名还真没白叫。

拉到砖厂仓库,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奇形怪状,穿什么的都有。

台子搭起来了,后面还有个准备室,我把鼓放下来,看着小北他们立刻窜到台上去帮忙布线调试。娜姐抱着手看,时不时也蹲下去装个什么,扭个什么。台两边垒起来的巨大扩音器不时发出刺耳的尖鸣。

帮不上什么忙,我就回去准备室里,拿几张椅子一拼打起了盹。

这一觉睡得真是香甜。好象连做梦都是在拼粘模片。依稀地门外有人赤急白赖地喊:哎,你做什么呢?给我看看。

不行!我头也不抬地说:你丫家里蹲着等去吧。

他就象猫一样地挠着门。我哈哈大笑。不知怎么的,他就进来了,横横地,梗着脖子瞪着眼。

我一急,转过身就拦在桌子前面,手往后一抻就全弄散了,摸了一手的漆。

醒了,回了好半天才回过劲来,一抬手,发现是伸到桌上不知道谁的茶杯里了,哑然失笑。

猛地一声轰响,跟着就拖着尾音的高频震颤。太剧烈了,压得胸口发麻,直袭耳膜的尖锐。就象是在平林漠漠的大地上陡然响起的一招天外飞仙。外面欢声雷动,口哨四起。那动静竟然象有千百号人。

啊,开始了!这个大家筹备了快1个月时间的现场较量终于开始了!

我急忙站起来,冲了出去。

哎,你醒了。小安一把拽着我:正好,娜姐让我专门看着你,怕你手快今又闹点什么事出来。

我光顾着看舞台了,是小北和耳朵的哥们们正在台上表演呢。台下站着黑压压的人,让我颇吃了一惊。刚才才1来人啊,这么会打哪冒出来的。

你以为,因为凑得近听到我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语,小安撇了撇嘴,在我耳朵边说:你睡了快一个下午了都!

啊?啊?我一怔才省过来,迅速地按住他的手:你掏我兜干吗?

例检,看看你有没有带攻击性武器。小安笑嘻嘻地:告你,都检过了,别以为咱们熟,你就能例外。

他拉着我从人堆边上挤到场边中间临时搭起的一个小高台旁,问服务生要了啤酒,用一性塑料杯装着递给我,扯着嗓子喊:那,活活血,听起来更过瘾。

我一打量这阵势,还真弄地跟演唱会的排场是的,什么饮料都不给带进来,怕瓶子乱飞。往站着的人群里看,大部分都是小年轻,岁数跟我差不多的也有不少,我这身装束跟他们比起来,那真是正经了太多了去了。

他们打的那什么条幅?整个仓库里就几盏灯,瓦数挺亮,可也不够人头分散的。我遥指着大声问小安。

PUNK NO DEAD。旁边一个声音凑过来说:朋克不死。

我一扭头,脸红了。是雪茄。她旁边还站着个人,黑壮孔武,看上去就象是把锤子。

我点点头,就不说话了。

就听见雪茄对旁边那人说:老边,小北这两年长进了哈。我立刻明白这位就是台上那些设备的所有者,娜姐和阿达他们口中的边子。

雪茄指着紧挨在台边侧面站着的一票人说:你看,这穷少居然还请得动他们。

老边横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帮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伪乐评人,只配当当文化捐客。

雪茄递给我一根烟,自己放了一根在嘴里,又给老边递了一根。我一看,出于礼貌给他们上了火。然后雪茄凑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告我你叫什么名。

我耳根一热,笑了笑,摇摇头,没支声。可过了会,我就往旁边站了站。

耳朵演完了三首,气氛果然给调动起来了。整个仓库里开始发热。有人脱了外套放在手上举得高高地抡成一个圆周。

老边有点不耐烦了:老鳔他们人呢?

话音刚落,就窜上来四个汉子。众人一阵喜悦的狂呼。他们一率光着膀子,脸上扣了个粗铁条焊成的面具。其中一个亮着一身的毽子肉,身上的块还挺猛。雪茄立刻把手放到嘴里撮了个响亮的口哨,拍手大笑:纹身的人多半都有露阴癖。我敢打赌,老鳔呆会一定会脱裤子。

脱裤子倒不一定,但多半会往下飞扑。老边抱着手说:我真服了他了,三十大几的人了,还这么血气方刚。

他们上来也不说话,满台上奔走地安装东西。用雪茄的话说,装效果器的时间比看泌尿科大夫的时间都长。

终于开唱了。

只互相横了一眼,就一拨弦,立刻象有十台巨型的镗铣床同时开动起来,漫天遍地的金属撞击噪音。钻切成多度角,火星飞溅地以最大直径5米远近的距离拉扯车推,用极限功率来磨损着所有人的耳鼓。

同时,鼓点猛烈。象巨型箭猪踩上了带着锐利锯齿的捕兽器,在空无一人的峡谷中嚎叫着奔驰。这个鼓手还真不愧叫魔鬼刀。

躁乱的巨响,夹杂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如同高压气锤呼啸而来。

只一会,就闷得我喘不过气。

老鳔气势汹汹地抱着吉他在台上奔跳,唱吼:去死吧!

你们为什么不去死呢!

所有的人都激动了,无数双手把中指窝了起来,伸出剩下的四个或三个指头,高高耸立成一堵手墙。

无数个声音跟着齐吼:去死吧!你们为什么不去死呢!

我愤怒了!

觉得心里有火,丹田发热。

有个瘦子亮着肋骨往前一冲,就单腿跪在地上了,把身体向后仰到了极限,手指一阵快速地滑动就是批量生产的狂风骤雨般的急弦。9B1F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雪茄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然后赞:酷!牙签行啊!这段溲咯可以和卖他力卡媲美了!

再一会,忽然沉静了。无论从哪方面传来的声音都无比削弱了。

正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间,猛地就摇出一声颤音,石破天惊一般,延绵开来。

忽上忽下,一如九天十地菩萨摇头啪啪霹雳金光雷电掌,抖得太厉害,太勾人魂魄了,以至于方圆五里之内,不论人畜虾蚧跳蚤都没有变成飞灰而是集体被迫发出了尖鸣。就象被凌空扔出,再倒转了36度落下,不出声呐喊不足以释放出过于亢奋的能量。

一个人坐在一架横置着的琴旁,一手持着钢棒一手拨着弦。神闲气定,但却手势翻飞,弹得是人心激荡,无比妖娆。

死踢吉他!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夷,你倒识货。老边多看了我一眼。

我哪顾得上理他,我只觉得浑身发痒,无比难受。不顾我已经喝了不知道几杯了,只能再扭身拍台,吼:小安,拿酒来!

又一杯仰头灌下去,台下已无比沸腾了。

雪茄喃喃道:驴皮找的这个润二,倒真是个奇才。

我再难忍耐,一把捏住她的手,怒了:你说,你说PK7还能赢吗?你说!

雪茄看了看我,把眼光转向老边。

老边仰着脖子若有所思地琢磨着,然后摇了摇头:嘿嘿,以PK7以前的水平那是差得太远了。现在的嘛……我不知道。得看看再说。

要不,你也去吧。雪茄忽然说:你总不能当真看着她下不来台吧。加上你,应该够了吧?

老边笑笑,不说话。过了会才说:加上我,也不一定。

三曲下来,所有的人都在扯着嗓子喊:驴皮!驴皮!驴皮!

我举目遥望,穷少那边正人人面露得意之色。

不行!我得去找娜姐!我手在栏杆上一撑,就想下去,被小安隔着柜拽住了:你哪都不能去!

我非去不可!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雪茄看着我笑。我愣了一愣,就二话不说地拽着她的胳膊挤下去了。

人太多了。气息混杂,让人非常难受。我们被挤得贴在一起,还得努力向前。我急了,使足力气喊:哎,劳驾!开水!开水!雪茄笑得直打跌。

挤到快前面的时候。一切声响忽然嘎然而止了。人群顿了顿,跟着就掌声尖叫声和口哨声四起,躁动起来。我和雪茄被夹在当间,前后动弹不得。

驴皮集体罢了手,操着自己的乐器鞠躬离开,站到了一旁。

我瞪大了眼睛,那一刻忘了呼吸。

11

娜姐他们从另一边施施然上来了。

完全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太平静了。以致于反而让我有了难以言状的紧张,心脏一阵阵紧缩,想跟着众人发出轰天震地的狂喊,张了张嘴,却失声了。

小北坐在双层电子琴旁。阿达抄着一把白贝司,娜姐斜挎着一把红色电吉他。除了小北稍微有点面带喜色,娜姐和阿达都淡淡的。大家都穿着最普通的汗衫仔裤,看起来就和平常在家里一样随便。娜姐除了把眼皮和嘴涂了涂,其他再无样。

因为已经是刚才调试过了的,所以没让大家等太长时间。

娜姐看看阿达和小北,大家摆好了架势,还没等娜姐点头的时候,老鳔忽然出来一摆手,说:你们差一个人。

娜姐一挑眉:我们用鼓机,一样的。

老鳔往我刚才站的位置一招手,凑到麦前:你既然来了,干吗不一起上呢?机会难得啊。

群体哗然。一起往那边扭头,有人小声说:边子也来了?他不是在PK7解散前就自己玩了吗?

娜姐往这个方向遥看了一眼,我赶忙伸起手,被雪茄一把打掉了:她看不见你的。

娜姐淡淡道:行啊。一起吧。

哈哈哈哈。雪茄笑了:她这个人总算先低了头。

过了会,老边从人群边上过来了,人人都给他让出一条路来。我真恨不得能挤到那边去,跟在他屁股后头就可以往前挪了。

这下,小北终于可以坐在他的鼓架旁边了,过去的时候简直是用跑的。老边一言不发地上去,跟娜姐点了点头算打招呼,就一屁股坐在键盘边了。台下轰动了,众人齐喊:边子!边子!边子!

啊?我有点吃惊:老边这么有名?

雪茄看了我一眼:多新鲜那。

老鳔忽然又说话了:既然PK7全了,那就跟以前没什么变化了。唯一的变化嘛……他斜睨着娜姐。

真是没想到他会来这手。

猛地整个仓库里静寂了下来。台上台下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娜姐。

老秃驴你他妈下去!我忍不住火冒三丈地爆了一嗓。

老鳔是个光头,一听这话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娜姐也笑了,声音清脆有致:老鳔,你当我不知道你们今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哼。

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打开来,拎起裤子就扎了个窟窿绕着剪了一圈,用力一拽,一条裤腿就下来了,扔到了一边。

大家都呆了。台上PK7剩下的三人倒毫不惊讶,象是司空见惯。雪茄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把手窝在嘴边喊:阿蒙,好漂亮的腿!

娜姐抬起头冲这边一笑。手上不停,如法炮制地把另一条也剪了下来,扔掉。然后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一掀T恤衫把它从身上脱了下来,甩了甩头发,往台下兜头一扔。

这个冷门爆得群情激奋了。有指望能接到的那一片为了抢这件衣裳差点没打起来不说,还集体发出海啸般的口哨声,锐利地象是要把屋顶撞翻了。因为娜姐里面只穿了个弹力背心,侧腰上露出一截蓝洋葱瓷般枝叶缠绕的纹身。小腹肩背臂膀在灯光下晶莹如玉,下面一条沿大腿根剪出来还拖着毛边的热裤,两条长腿赤脚蹬着一双平底板鞋。

热不热?娜姐对着麦问。

热!群众们的眼睛不光是雪亮的,还是贼亮的。

那就先来点冰激淋败败火吧。

娜姐从大音箱后面抄起一串铃铛绑在脚腕上,手上拍起了铃鼓,先抖了几下,完了扭头跟后面几人说了句什么,一点头。

小北鼓槌互击了两下就开始轻轻踩点,然后阿达的贝司就跟上了,伴着铃鼓,两个人先很温柔地牵出了段前奏。老边手一滑动,旋律流畅地奔出来正式出场了。

不是那种激烈的,而是春风化雨般的。下面就立刻反响起来跟着拍子开始摇晃并哼唱。

娜姐笑:PK7没变。只是我变了。其实谁不会变呢?日子久了估计大家都会变了。

她往驴皮那瞟了一眼,脸依然冲台下:我变了。给你们应个景吧。

音乐忽然就变的怪了,动静大了起来不说,还总是往后拖了一拍半拍的,停顿得颇给人惊奇,连续地又颇为紧凑。一路演来,竟象是杨过自创的那套黯然销魂掌,从拖泥带水一直打到空谷徘徊。

我变了,碰到你什么都对了。爱上你下雨也快乐。

我变了,碰到你什么都好了。爱上你哭泣也值得。

雪茄大吃一惊,忍不住拉住我的手:奇了奇了。她竟然把大俗歌改成电音爵士来唱,还能唱出诺拉琼丝的感觉。更难得的是,老边竟然也可以即兴跟上……他们果然配合地一如既往,十分默契啊。

我努力想了想,好象是和以前听的不一样。以前只觉得娇甜,现在倒多了七分伤感来,但恰恰是这伤感,又格外能婉转扬抑出三分蜜意。

大家都有点哑口无言了。大约没想到娜姐会自己选了首这么切题的歌,不仅堵了别人的嘴,还演绎成这般如丝如绒的景致来。我倒很兴奋,想起她的事,又是辛酸又是高兴,还隐隐有说不出来的自豪。我知道她就是敢,敢做也敢当,还总有办法把其他人都给镇住。

雪茄叹了口气:阿蒙这人做事倒的确一直出人意表。

我变了,碰到你什么都算了。只要我在你身边唱歌。

为什么这样呢,为什么这样呢?全世界都笑了。

我变了……她看向台旁一个阴影的角落,最后三个字唱得格外吐气悠长情意绵绵:那你呢?

我咬着嘴笑了,摇了摇头。甭问,老猴一定在那站岗呢。

还没等众人从持续回响着的迷幻尾音和PK7的合奏中回过劲来呢,就一阵滑弦声急响,无间断一如夸父逐日,迅而猛宛若流星坠地。

仓库里有几秒钟的停顿随即就炸了锅一样开始鼓掌。没错。这种速弹法,连我都能感觉到跟刚才驴皮的阵势不太一样。

只几下,我就觉得肾上腺紧缩了。鼓点猛烈地滚动起来,象一个个有节奏的焦雷从头顶碾压过。键盘里喷发出火山岩浆一样的热浪,贝司低沉地以歼击机的态势轰鸣。

娜姐的手上下求索,点弦、扫弦、摇杆等动作排列有致,浑然天成。看着看着,我就觉得好象那把琴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我觉得心里有个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了。仰望着仓库高高的顶部,觉得自己很想爬上去。然后就真的有点跃跃欲试了。

冲向火。冲向!

幻灭前的那刻。

再坚固的峡谷,也会崩塌。

壁垒,化成寂寞的灰。

雪茄激动了,揪住我的胳膊不自觉地狂叫:消灭坦克!

有山般的回响,会不会的,就有很多人都跟着唱了起来。连我也忍不住扯嗓高吼。

穿着裹尸布的人们,你们还等什么。

逐一苏醒吧,跳出棺柩。

像羽毛飞翔在天空,

获取欢快的自由!

又是一段神驰鬼眩的急奏,爆发力和美以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排练时的平淡而是令人惊艳地结合了。那种炫技般的超出想象的狂迷,令人除了咋舌就还是咋舌,恨不得浑身上下都长满了耳朵,好把种种感受全归纳总结成一个字,听。

我无意中看见驴皮那边,好象人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表情。只有那个日本人满是激赏,到高潮干脆忍不住猛拍起掌来。

娜姐对一切充耳不闻,只投入地弹着,还侧对着阿达,跟他互晃着遥相呼应地对弹了片刻。两把长杆乐器在胯间竞技,好象把人丢进了一个又一个急旋的乐涡里,转速高达近乎7转/分钟,再被强大的离心力甩出去,浑身上下找不到任何着力点。只觉得腿不是自己的腿,手也不是自己的手。再往下,连人都不是自己的人了,只剩下一堆皮肉在发抖。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完成了最后一个颤弦,在暴风骤雨般此起彼落的口哨尖叫以及掌声中,她又凑到麦前:

那些马背上的身影们,

那些正在月亮下发霉的智慧。

他们的嘴,早该用来

孕育什么了,而不只是发言。

无数个嗓音吼了出来,在高分贝的大喇叭里简直象这世界独一无二的仅存下来的声音。

而不只是发言!!!

雪茄哭了:话语权!这就是话语权!这他妈才是一个朋克真正该说的!她的指甲都掐到我肉里了,声嘶力竭地喊:不是愤怒!

她这话倒真让我想起炖猪跟我说过的话了:愤怒不能颠覆一切。

对。所以刚才被驴皮扎出来的愤怒已经被我彻底抛弃了。我亢奋,我激动。我只想狂呼大喊。但是还没等我整理好情绪呢,润二就又走到自己的死踢吉他旁要跟娜姐单挑了。他是这么说的:传闻最伟大的吉他手们都要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

娜姐哈哈大笑:我卖过了,不过魔鬼他老人家太抠门,我一着急,就卖给上帝了。

润二眨巴眨巴眼没明白。

不过我们可都听明白了。娜姐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用雪茄的话说,她如沥火之凤涅磐重生。

上帝造就不出你这双手。润二认真地摇头。

娜姐淡淡地说:我说的上帝跟你说的上帝不是一个人。我说的上帝是我割肉剔骨时陪在我旁边练琴的人。

这下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扯着嗓子仰天狂吼:娜姐!我爱你!

全场哗然,然后尖叫四起。

嘿嘿。娜姐往我这看了一眼,手在弦上一扫,就如同马匹扬起了前踢吸溜溜一声嘶鸣,震彻天地,昂扬持续了有几分钟,才跟着千军踏至。

再无其他声响,再无其他动静。所有作为背景的乐器和人声都静了下来,象装了消音器。只为了让这两把魔音攀升,盘旋,充满变化地纠缠不休。一会风雨不透,一会又大开大阖。高亢上去几不可闻,低伏下来又俯手可拾。这才是高手过招,这才是棋逢对手。

从来没这样听过音乐之间的嘶咬,电频刺激出的声之媾和,缠绕,缠绕,疯狂地甩开再缠绕。再然后就可以摧毁一切……

润二弹得兴起,踢开椅子半站了起来,一只腿大力地踩着地板打颤,甩汗如雨,面露狂喜,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娜姐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只低头急弹。我今日才知道她不光会无影脚,还有一双无影手。快到简直看不清动作,出神入化,鬼斧天工。就象是胡一刀和无尘道长的对决,以快比快,让现场所有的人视觉听觉感觉都全方位激情万丈,淋漓尽致。

我凝目观望,全神贯注。一时间恍惚觉得,吉他在她的胯上好象变成了她的性器,仰冲俯低,只要轻轻一摆,就有如跨越性别无间道的神柢,集杀伤力和治疗力于一身。让人只想膜拜,只想哭泣。

到了最后,我觉得自己身上的弦也已经快要崩溃了。估计其他人也跟我一样,一个个都象憋了5个钟头的尿,到了咬牙切齿忍无可忍的地步。

所以,等娜姐把手上拿来当效果器用的钢套一甩,大喊一声:我不带套也要弹得让你们都射出来!的时候,这种双关语一出,所有的人就都尖叫狂呼着疯了。有人往台上扔胸衣,阿达拣起来,挂在自己的麦克风上。

我手拽上自己的胸口,已经顾不得管别人了,只觉得浑身难受,尤其是下面,更是胀得不行,只想喷涌,只想勃发,只想聊发少年狂。

两道速力的弦乐仍竞逐着,把众人全扎扎实实地捆成粽子,扔进沸腾的水里,任由挣扎。再然后背景音乐跟上来了,明明只有几件乐器,为什么却好象是十几架超音速巨机从头顶划过,甚至能同时感觉到风和静止。能感觉到翼和舞动……能感觉到光和黑暗。

粽子们被煮散了,全滚成一锅粥了。有人扑过来,抱住我,按住我的头,捏住我的喉咙,让我伸出舌头和另一条舌头吮吸在一起。我要炸了。浓郁的香水味和汗味紧裹着嗅觉。除此之外就是浑身上下不知道被几双手摸着。跟节奏一样快,有力,让人疯狂。我重重地回应着,揽住这个身体。从来没有这样象浑身着了火,只想宣泄,不想其他。等意识回来,一只手伸进了裤子里,同时肉身贴紧,我才明白这是个女人。第一反应,她是雪茄。但推开来,才发现不是。是一个陌生的女孩,眼神狂乱,嘴唇湿润。

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的脸,也没有来得及寻找雪茄在哪,我直觉地奋力向前,我想离开这,我想找到出口。挤开躁乱的人群,挤开无数双互摸的手,也有一些摸到我身上的,这是一个被巫术咒住的世界。人变成了兽,只想把内心最欲望的东西释放出来。

猛然地有一样东西从台下向台上甩去,看到的人都不禁惊呼,没人有反应。太快了,以至于连娜姐都避无可避。可从斜侧的黑暗里有个人影扑出来的更快,迎着就一挡手,一把把娜姐推到了地上。乐声嘎停,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是个可乐瓶子。在不算远的距离中扔出去,力道惊人。老猴的手破了,鲜血迸出。吉他的电音余声还在颤着,麦克风倒了,冲着大喇叭就跟它发出一记刀子般扎人的尖鸣。

几乎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但我看到了那只扔瓶子的手。不加思索地推开前面已经呆住的身躯们,我几步向前,窜上台,横插而过,象踩足了油门的飞车,也象一道无法控制的闪电,完全没有思想地纵身鱼跃,看准了那小子的位置往台下猛扑。

12

我抓着他就势一滚,周围的人惊叫着让开一片空。我们就象两只轧上的陀螺,扭打在一起。制住了他,落拳猛砸。没几下,抬起来的手腕就被人捏住了。

我扭头,对上一双眼睛,气势挺冲,脸很年轻,口气倒老道:你手太重了。

我怔了怔,冷静下来了,甩开他的手,站起,把腿让开,拎起那小子帮他拍拍土:你伤着我哥们了。你那瓶子是故意砸上去的吧?你想干吗?想找菜?

那小子给我拍得有点不自在,不自觉地往旁边瞄了一眼。我不用看,就知道是穷少的位置。哼了一声,撒开他,正打算过去理论。

忽然有人一头撞了过来,两只手环住了我的脖子那么地跳:炮哥!

小哲!

我刚想把他拉开,旁边就有人不乐意了。不耐烦地喊:哎!我还没死呢!

小哲松开我,往发声抬腿就是一脚,被一记单掌手刀给格住了。

嘿嘿。我笑,甭问,刚抓我手腕的这个小子就是那专灭林肯爬客。

你怎么来的?我和小哲同时互问。

我跟他来的,那边那骚包邀了他。小哲笑指着穷少那边:我就顺便过来瞻仰瞻仰老前辈的风采。你呢?

我往台上一扛大拇指:那是我们老大。

你老大不是我吗?小哲老脸皮厚的。

刚想说点什么,阿达站在台边上冲我拍手,然后窝了窝。我点点头,没看小哲地往前走,只拿手在他头上揉了两下,就过去了。一边握住阿达伸出来的一只手,一边在台沿单掌一撑,就跃了上去。

娜姐没事吧?我问娜姐。台上倒下来的东西已经被扶起来了。有人正在把碎玻璃扫掉。

他没事就行。娜姐看着老猴。老猴的胳膊上已经扎上了一条手绢,面无表情地说:没事。

他又站回台侧旁边的位置去了。我自然跟过去,和他站一块,顺便问问伤得怎么样。

娜姐凑到麦前,吹了吹试音。台下就安静下来,都看着他们。她冲一直呆看着的润二点点头:继续吧。

润二大概有点意外,然后摆了摆手,只说:你不用套,我也不用了。

这话一说,大家都愣了,他不用那他弹什么呀。就看见他从另外一边的角落里抄出一把琴来。

娜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台下有极少的人喊了出来:比古典的了!这小鬼子要玩鲁特琴。

这没等娜姐说什么,老边倒站起来了,抱着手说:我也有把琴,咱们较较吧。

老边打了个手机,只一会,一个司机模样的小子就从外面给老边拿进一把琴来。圆滚滚的,带个把手。

如果说润二的琴长得象个梨,老边的琴就长得象个苹果。

这下台下沸腾了,我听到前排有人激动地嚷嚷:太棒了!中阮对鲁特琴,今真开眼了。

老猴的手仍不住地往外洇血。娜姐腾出空来,过来跟我说,她包里有点外伤药。我应了,自拽着老猴去准备室包扎。

幸好你眼明手块。幸好这碎玻璃没扎着主动脉。我一边绕着纱布一边得得。

嘿嘿。老猴叼着烟,不当回事地说:她这人疯起来不管不顾的。

恩。我点着头,一回想起刚才就觉得小腹发热,体内有股无名之火:不光她了,大家谁不都疯得不管不顾的。

外面三支旋律低沉优美,共鸣独特的曲子一毕。老猴拍了拍我:走吧,你这手啊可别象刚才那么快了哈。

哈哈。我乐了:我再快能有你快么?!

王炮。小北窜进来,就抱住我:赶紧拎上你的鼓。

什么?我一震。

把润二给折了。但是没想到丫们还有后着。又派了个水炸弹跟咱们叫上板了!

拎着鼓包出去,上了台。老猴自去原来的地方站着,隐在黑影里。我看着那友情客串的水炸弹,带着新生代愣头青特有的玩世不恭,桀骜不逊地仰着脑袋。四目一接,大家都是一愣。

是你。

专灭林肯爬客终于对上了专灭林肯加长。我听到台下某有人尖叫了一声,一个打着翻滚出来的口哨,带着份外的不可思议和喜悦,依稀是小哲。

阿达帮我调好扩音器位置。我想了想决定骑在鼓上打。把鼓搁躺下来,以骑蹲的姿势,就象平常练鼓的时候一样。我侧对着下面,什么都不看,眼睛里只盯着面前的这块台面地板。先试着拍了一支短的。下面就渐渐静了下来。连地鸡同学都一摆手,拦住了正在装机布线的助手。

我忽然就兴奋了,刚才的那点局促不安一扫而光。耳朵里只有鼓点的声音。从扩音器传导到放大器里,再释放出来,每一下都好象是高举着竹竿捅天,又象是密集的长矛刺向犀牛之心。想着有人在黑暗中跟我说过:你可以假想自己是一头灰黑色的大象,耷拉着大蒲扇耳朵,用粗壮的大腿一声一声地踩在金色的非洲大地上……

心越来越定了。手越来越有力道。可以混杂的鼓点越来越密了。渐渐如入无人之境。打到兴起时,感觉到了小北的鼓跟着和了上来,踩着不同的拍子,切分段有异,但每隔一个小周期就可以对拍。欢喜蒙上了心头,就象我和他在防空洞里以鼓对话一样。我能听出来他想说什么,他也能听出来我想说什么。时不时地来段即兴,翻着样地,甚至变成了一种试探对方的恶做剧性质的干扰。再后来,有脚铃的声音跟上来了,那就等于在一片纯阳之中注入了几缕柔美,宛若打造一柄锐利的剑器,除了好铁,除了好力,还要好血。

是的,血。猛然间血就涌了上来,我浑然忘我,放声高歌。

爱不来,明说么我,爱不来,明说么我。

爱不来非锁你呀,明说么我……

专灭林肯爬客点点头说了一句:不用比了。就拎着碟机的箱子下台而去。

我恍若不见,根本停不下来,整个人都于一种激奋的状态中。吉他和贝司还有键盘是什么时候一起响起来的,我也说不上来了。只是觉得声音前所未有的成为一桩美妙的乐事。集体的乐事。独乐不如众乐。配合起来的即兴的对话感,带来的爽悦,象一只手在体内四游走,到撩拨,让人癫狂痴醉,迷离不已。只想纵过千山万水,飞入兜率天,仰敞天地白云,变成一架自杀性挑战的飞机,直插入摩天大楼里,等待轰隆一声。

轰隆!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巨响激得愣住了。老鳔忽然上来砸了一把自己的吉他,猛砸着,失心疯是地要它变成废铁。

我怒了!PK7也怒了!台下则真正地H了!高潮了!

娜姐本来抬起脚来想踹翻一只喇叭,但终于没有。

她冷笑:老鳔,我不会象你这么糟蹋东西。你跟我比这个有劲吗?

老鳔就真得把裤子给脱了,露出半个屁股。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操你大爷!!!

我站起来,就想冲过去打人。被人死死地给扣住了,是老边。他离得我最近。

你有种跟我比这个吧!娜姐一把抓住正打算过来拦我的老猴,使劲吻了上去。

全场静了没到2秒,就爆棚了。口哨四起。这真是太出乎人意外的加料戏码。娜姐和老猴足足在这么多双眼睛下热烈激吻了五分钟。

老边放开了我,用力哼了一声,下台挤开众人,扬长而去。

我都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了。又是激动又是冲动又是心动……还有不知道什么地方也在动。

结束了。

我怔怔地帮忙把一些设备器材送上货车,拉走。

娜姐最后一番话说得也漂亮。她说穷少出钱给了大家一个机会,她号召所有有勇气的小姑娘都去给穷少献上一吻,以示感谢。这就足以让穷少在一个加强连的娘子军面前落荒而逃了。

装完货又在外面抽完一根烟,才想起来到准备室去。

刚到门口就被哼哈二将拦住了。阿达和小安,分别一伸手:你不能进去。

啊?我瞪着眼:为什么啊?

里面猛地传出什么东西翻到的响声,有拳声,闷哼声,还有玻璃碎了的声音。我脸色一变就要踹门而入。被一人一只胳膊架住了,齐道:跟你说了,不能进!

为什么!凭什么!你们没听到里面打起来了吗?!!!我怒。

正常。这俩经常掐。阿达和小安笑咪咪地。

娜姐和老猴?我茫然地问,然后回过劲来了:那更不行,有你们这样的吗?也不进去拉?一使劲,从他们俩的钳制中滑开,就推门而进。

一样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照面门飞了过来。我急闪。又被后面那俩快速给拉出来了。

告你了,不要进!小安生气了。

哎,看见什么了?不怕长针眼啊你!阿达笑。

我……我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虽然具体也没看见什么,但好象还是……唉这谁能想到是这种掐法呢。

老猴在里面低低地爆喊了一句:你松开我!你捆上我回头有你好看的!

门一开又迅速合上了。娜姐出来就照我脑门上狠狠来了一记:你想干吗你?!

我还没顾得上说什么呢,娜姐寒着脸:架住他!家法伺候!

什么?我吓了一大跳。但两只胳膊就被阿达和小安反扭到背后去了,这是来真的,挣了几下,完全动弹不得。

阿达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娜姐。娜姐脸红红地,但气势汹汹。我知道她有理由恼我,可心里多少还是挺害怕这家法二字。

告你!不许躲!娜姐把小瓶往手指上倒过来一抹,就伸了过来。

我闻到味了,心里明白,大骇:哎,你不能……话还没说完,眼皮就给翻开来,每只眼里被她的手指一扫,立刻红了,辣得杀痛。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看!!娜姐哼道:阿达,开车送他滚蛋。这小子喝过酒了。

我泪水长流:你太毒了你,居然给我这抹风油精!

你给我该干吗干吗去吧!娜姐踹了我一脚,不过力度不大。

我就这么抹着泪被阿达拽上了车。

过了好半天,才好了点,依然双目通红。我这恨啊,我这眼睛还能这么玩吗:这什么家法啊这是!这个女的,我……我简直……我……

等到了地方,我才反应过来,不自觉连脸都红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上这?

不你自己跟娜姐说的,问仓库这几点能完,你马上还有重要的事办吗?你那心急火燎的劲,谁还看不出来啊。阿达推推我,意思是让我快下。我没动窝。

你别磨济了就。动作快点。钥匙拿上。我这等你1分钟啊。1分钟不下来,我就回仓库那边了,还有好多后续的事呢。

我忽然又来劲了,一半是臊的一半是自己振奋地:行。5分钟就行。我上去送个东西,然后说句话就行。我心想,说完我就赶紧跑吧。

你别臭美了你。就你这样的,我估计半个小时都张不了嘴。阿达下车,到小区外说是找棵树交水费去了。

我也下来,上后车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我的心血大制作。还有一兜子游戏碟,是这几天跑车一看到碟店游戏卡屋就下去憋进去挑了买的。自己看了看,笑了笑。然后吸一口气,就走到门口,上台阶。鼓了半天劲才把防盗门上的按键按下去了。

过了会,没动静。

恩,不对啊。明明上面亮着灯的呀。

我又按。过了会,还是没动静。

操!你装死,我让你丫装死!我下狠手急速地按,滋滋滋滋地,差点没把那按钮给顶塌了。

终于,里面传出一声接听的轻响。一个熟悉的声音爆吼了一声:你他妈谁家小孩!再乱按,我下来揍你!!!

13

我得承认听到这个声音,的确让我呼吸一窒。愣了愣刚想说话,一口气没提上来,张着嘴什么都忘了。

咯拉一声,里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重重挂断。

我张嘴结舌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亮着红色小灯的1个按钮,被自己也被他堵得嗓子眼发涩。过了好半天,才找到了一个音:我……

我象才跑完1千米一样急喘了起来,抬起头又想按下去,但指尖碰上了,下了几狠心,却始终犹豫着没有勇气继续向前。

靠!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就这么难!!!!

我暴乱起来,一咬牙手向后抬起,刚打算一拳砸在那个该死的按钮上,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指。

啊?我吓了一大跳地往旁边看,我站得已经恨不得贴门上去了,又太投入,什么时候悄莫登地过来这么一位,我竟然毫无察觉。

劳驾,让让。手上拎着大袋小袋的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说,同时按住了其中一个钮。一挨有人喂了一声,立刻变成了沙皮狗的脸,满面堆笑,对着那个小红灯就点头哈腰上了,舌尖打滚话说得极含混:哎X我是小X啊有人托我给您捎点东西。

里面恩了一下,吧嗒,门开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去,刚反应过来想伸脚去挡门呢,就被他眼明手快地关上了,咣一声。他提防地看了我一眼,还瞄着我手里的兜,然后哼了一声,上去。

这……这回我是实实在在地一脚踹在门上了。什么人呀!

继续在门口挣扎,心里的念头千回百转,手抬起来又放下去了好几。

我知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真要转身,又舍不得。过了今晚,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胆量。

怎么就能这么没出息呢?怎么就可以窝囊到这个程度呢?我恨上了自己。从来没觉得和自己较量竟然是件这么竭尽全力的事。

身后有两个妇女出来遛狗,大约晚上看到我这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劲,从路上过去的时候飘过来的话:你看看,现在这人送礼还真都送出样来了。想的出来的,心思都用这上面了。

另一个说:可不是,还都大晚上的才敢出来活动,跟耗子是的。

我心里一激灵,这才明白刚才那人为什么提防地看着我。

好,我猛地兴奋了,就它了。再不犹豫,伸手就按。

又是好半天才来开,对讲机簧舌一跳,竟然激得我心里一颤。

谁?!

因为这按地比较斯文,所以里面的态度虽然还是挺不耐烦,但基本正常。

我不由自主地就学着刚才那人的表情和身板,话在嘴里打了个囫囵,说得比他还飞快含糊:哎高总我是小X啊有人托我给您捎……

王炮?高力强一语中的。

我立刻象刚打算浮出水面就被凌空戳下来的钢叉扎中的鱼一样,瞪着眼,内心翻跳,却发不出声响。

大约是没想到,高力强顿了顿:你来干吗?

……我沉默了。

过了会,里面没等到回答,又问:你想干吗?

听口气倒不象是不高兴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忐忑:我……

我想伏地做小地笑,一张嘴却把自己都吓着了。

你开门!!!

我一巴掌拍到了门上,吼。命令式的,竟然很理直气壮。

你说什么??我都能想象到对讲机那边他会怎么虎起那脸。

你给我开门!!我恼了。

也不知道是恼火的恼还是恼羞成怒的恼。总之,我恼了,我想赶紧把这事了了,离开这。我甚至都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来的这,只觉得赶紧把东西送上去就得了。好象我就是快递公司的小子专门就是为了干这个才来的。

你丫来找茬的??高力强也恼了。

对!一阵光火,我对着对讲机看不见人地吼:你他妈敢不敢开吧??

话音刚落,门就吧嗒一声开了。

我伸出手使大劲甩开,侧身闪进,一口气窜到三楼才听到那层铁栅栏咣铛一声巨响,合上了。在楼道里听起来简直惊心动魄。

啊,我忽然冷静了,我进来了,我……这上面四层一迈完,我就得张嘴说话了。我……我立刻步履千斤,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这脚却迈得好似赌圣出场时的例牌慢镜头。

雪山我走过来了,草地我走过来了。高力强家的门口到了。门开着,我犹豫了一下,进去,反手带上了门。里面挺黑。把东西放桌上,在走廊探了下头,厅里除了电视机荧光屏发散出来的不停变幻的射线,就再无其他光源。凑着这点亮,我也能看见他坐在地板上背倚着沙发挡板,带着耳机全神贯注地打着游戏。

哎!我喊。83BA93E617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没反应。

哎!!我提高音量再喊。

还是没反应。

我眨巴了半天眼,不可能吧,门铃他都能听到,我这一嗓子石破天惊,他给我装没听见。

我冲到沙发旁,按着沙发背把整个人前探过沙发凑到他耳机边大吼了一声:哎!!!

他怒了,依然盯着屏幕,但是跟我发火:你给我一边去!

我愣了。

有什么话等我打完这局!!

啊?我心里一听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话挺顺耳的,搓了搓手,居然有点羞答答起来了。站在边上望着屏幕发了半天呆,然后又看着他的后脑勺发了半天呆。忽然就觉得不得劲了。

自己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这屋里太暗。

这么暗,是不是,那什么,有点……太……那个了呢?我心里砰砰乱跳。

这小子怎么搞的,也不开个灯。我还记得上来,找了半天的开关在哪,憋过去就手就把灯打开了。

顶灯闪了几下,正要大亮的时候,高力强忽然跳了起来急喝:不能开!!!

与此同时屏幕上一晃,顶灯和电视同时熄灭。荧光屏上残留了一道闪,然后轻轻地吧唧一声,屋子陷入了彻底的黑暗。我怔住了,只听见高力强的粗喘声。他生气了。

过了会,我掏出打火机,嵌着了对着他,挺纳闷:这是停电啊还是跳闸呀?

他把手上的控制器呱唧重重摔下,又一把把耳机从头顶拽下来扔地上,跟我吼:你怎么老这么手欠呀!啊?!

那什么,我就开了下灯……我指着开关申辩着。

我要你开了吗?这是你家吗?这是我家!!这破地方同时只能开两样电器,我那烧着热水器等水开打游戏呢,我自己没手?我要你开灯了吗?!!!他赤急白赖地一连串喊。

我给他冲得脑门发疼,也忍不住反吼回去:那,那我哪知道啊?!!

你哪知道啊?!你知道什么?你说你知道什么?!!他忽然发起飙来,踹着沙发:我怎么这么倒霉!!我他妈打遇见你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倒霉!我这都快通关了,结骨眼上!你来干吗来了?!你说,你上这干吗来了?!!

我……我脸红了,低下头:……你这,有蜡烛吗?

什么?他愣了愣。

我这是一性打火机,再烧,怕炸着手。我小声说。

你那手该炸!他瞪着眼,烦躁地:我哪有啊,没备着,得下去现买。

我去!我灭了火机,实在是太烫了,但是我挺激动,带罪立功心切啊,自告奋勇:我去!我去!

废话!不你去还我去!!

跑了足足三条街才找到一家卖蜡烛的小铺子。买了两包洋蜡,就赶紧往回跑。下来的时候没看到阿达,估计是先撤了。我也没敢开车,早知道要找这么远,那倒还真可以冒着喝过酒的危险开着兜一下,快当点。

这没按门铃,因为楼下的防盗门是敞开的。有人在一楼过道里打开配电箱修保险丝。旁边还有人举着手电凑着看。

我跟您说,这个不行,这不是咱们这楼的问题,是整条线电压不足的问题。高力强的声音。他倒还真好意思撇清自己。

哎,我买回来了。我晃晃手里的蜡烛,抹了把汗。

奥,他看了我一眼,接茬跟老太太解释:您歇着吧,明我打电话找人来修。

修保险丝?我来。我上来就撩袖子,被他一巴掌搡到楼梯扶手上去了,咣一声。告你,你少这乱碰,就你这霉手。

这一巴掌打得我心口疼,就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从凳上下来,把手电还了人,然后打完招呼再径自上楼。上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头也不回地说:我都看过多少回了,我这是安慰安慰老太太的。要能修我还让你去买什么洋蜡。

啊?我看着他,直眨巴眼。外面从防盗门栅栏里透过来的光,照着他。穿着卡通汗衫和宽松运动裤,大概看我没动静,扭过脸来,甩了几滴水在我身上:上去啊!

嘿嘿。我笑了,屁颠颠地跟上:你修不了就说修不了呗,找的这借口也太逊了吧。修得汗都下来了,我跑三条街也没象你这么菘啊。

放屁!高力强在楼道一吼,要不是戗了保险丝,我敢打赌这声控灯能从一楼一直亮到七楼去:我这是刚洗过澡!!

进屋点蜡。高力强摸了两个盘子出来厅里对角找高一边放了一个。把蜡烛固定在盘子上的时候,我还碰到了他的手,不禁一阵心慌意乱。

屋里亮堂了不少。我假装四下打量,象初登门拜访的客人一样,没话说的时候就先赞叹别人的家居:喝,你这新家还真……恩,短小精悍的哈。

高力强看着我,点了根烟不说话。

我不敢看他,继续东张西望地发挥:哎呀,看看这书架,不错不错……啊,这个立柜,摆放地也挺讲究的……恩,这墙,也装潢的很……我上去就摸了一把。

清水涂料。高力强闷头猛吸,懒洋洋地抢白我。

啊哈,哈!我尴尬地缩回手,干笑着把两根指头来回搓搓,过了会,自我解嘲地感慨:环保无毒,对人体没损害,嘿嘿,好啊。好啊……

你装什么洋蒜?高力强不耐烦了:你又不是头回来。

什……什么?就象心里划过的一道闪,又迅速地被按进了水里。

高力强看着烟头一亮一亮地燃烧:不然你怎么知道灯开关在哪?我住到这会了有时候都找不着。

我……

这下,我真是答不上来了。

上回我喝多了,好象听到你喊了一声。他喷了口烟,声音不高不低地但挺逼人:是不是你?

我看着脚面。这种面对他,承受着质问但却无话可说的情形印象中好象发生过很多了,以致于让我产生了错觉。好象回到了一个梦里,时光倒流着把以前的场景重新经历一遍。

你这艘列克星敦,还有那些游戏碟,拿到我这来,什么意思?

我挺恍惚,光线太过朦胧,那么现在站着的我究竟是正常时空里的我,还是来自未来某个虚拟元的我?是不是只要我大喊一声,或者睁开另外的一双眼睛,眼前的一切就会在瞬间关屏,消失……

你什么意思?他固执地问我。

没……没什么意思。我好象是这么说的。

哈!他一点笑模样也没有地笑了一下,皱着眉:你别告我,你是有什么事求我,上我这行贿来了吧?

我……我张了张嘴,心里绷得挺紧。有句话差点没冲口而出,我是行贿来了,我要的,我求的,你能答应吗?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我,然后拿拱起手指的指节揉了揉眉心,忽然表情就痞起来了:你不知道我这人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

嘿嘿。我忍不住乐了,如释重负地笑:那什么,我现在知道了,我回头就去买……

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列克星敦:这个你先收着,过一个礼拜再下下水。

然后就抬脚往大门边走,想脚底板抹油。我觉得我已经快不行了,再看着他,我会无可遁形。这艘船底下有一,我只刷了压克力漆。那里面藏着我要说的话。压克力漆易溶于水,你到时候看了就会知道我想说什么。我把它亲手交给你了。我心里胡乱地想着,我能做的也就这样了……

我先走了。我说,伸手去扭门把手。

你等会。他喊住我。过来拽住我的一只胳膊,把我拉到桌前:你把它拿回去吧。

他说:你把你的东西都拿回去吧。

1

你……

我看着他,过了好半天,眨巴了眨巴眼,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反应不出来。

你也别这么看我,他说:我不是说你这船不好,我是说……他眼神闪了闪,摇着头:我不感兴趣。

我恍如雷噬般地愣住了。

你不相信?他笑了笑,然后拧着眉毛,把手里的烟放到嘴里叼着,到电视前弯腰把地上的游戏碟几下都捋到手里抱着,过来一并扔进了我拎来的兜里:你看,我把我这的也给你,都行。

我……我没游戏机。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他冲我竖起一根指头凌空虚点了点,意思是行,或者是你等着。又走到茶几旁,一把拔了插头和接线,抄起一台游戏机,把线绕着机身缠了几缠,就搁在了桌上:这个也给你。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取下烟来吸。

我……我也没电视机。

他表情一跳,不自觉地向后微闪,象是被我给吓着了,然后悻悻地点点头:好,你狠。他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电视机边:你拿走。然后又指着屋里的这个那个说:这个你也能拿走,这个也行。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我一把把他搡开了,吼:你还有完没完?!!!我……我不是拣破烂的!!

我也不是!!他跳起来喊:你想拿什么你就拿走!但是你他妈别往我这塞东西!告你,老子不稀罕!!!

我倒吸冷气。忽然没法呼吸了。

某个晚上,这张脸也是在类似的这种半黄半黑的光线下看着天板感叹过,因为列克星敦他甚至小时侯立志要参加海军。

不知道该如何自了。印象中上被几杆电棒猛袭的时候也没这么疼过。我点点头。然后又点点头。无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手不知道想抓住点什么,但是什么都抓不着。

好。我点着头,好象这就是我唯一会做的动作。我气极反乐:哈哈,好,你不稀罕……

我窜到桌旁,一抡胳膊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嘿,竟然都没散开,竟然不坏。我这手艺还真是他妈的瓷实啊,瓷实到让我自己都觉得得意了。

哈哈哈哈,看看我做的这好活计啊,真他妈了不起。我抄起来甩手就使劲砸到了墙上,漆还没全干,留下一些青黄的印子。把一切砸成片段,把那些辗转反侧和不眠之夜砸成飞屑。掉在地面上,桌面上,是一片狼藉的溃不成军。

你干吗?!!!高力强怒了,偏头闪过因为大力反弹出来的一些散开的蚀刻片。

我拣起断壁残塬,继续砸,砸不了的就踩。把一摊游戏卡踩得稀巴烂,聚乙烯在脚下纷纷碎裂,或者轧出无数条冰般的痕纹。

我蹲下去,抓一些放电脑里玩的光碟,掰烧饼一样地徒手掰断。

高力强忍无可忍了,按住我的手,眼睛里全是火:这是我家!!!

这是我的东西!!!我吼回去。

你!他瞄了一眼地上被我摔下来的PS2:这里面也有我的东西!!

那我的!!这地上的都我的!!!你刚给我了就我的!!!

你今来就是打砸抢?你他妈土匪啊你!!!他暴怒了,一拳砸向我,我没躲,拳风袭面,但到鼻梁前就陡然顿住了。

他看着我,使劲地看了几下,眼神逐渐古怪,不敢置信地:你……你哭过了?

放屁!!!

这是今天晚上头一凑的这么近,烛火因为我刚才的动静被折腾地摇晃不已,象一条快要淹没在海里的船。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洗发水味还有肥皂的气息。以及,和他住在一个屋里时总是充斥在洗手间里的熟悉的须后水味。

他垂下手,碰到了地上的废品,指头搓了搓,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漆?……这是……你自己做的?

不是!我矢口否认,伸手一推就把他推了个屁股蹲:我买的!

你买的,怎么漆没干?他狐疑地看着我。

我……我想不出话来,就看着他:怎么?买的和做的就不一样吗?你不不稀罕吗?

你什么意思?他吼。

你说我什么意思?!!!我也吼。

沉默。

我和他都不说话了。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的象被开膛手杰克肢解过的一堆碎片,然后摊开自己的手,看了看。

恩。列克星敦注定要在被狂轰烂炸后,由自己人射出的鱼雷来摧毁。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十八架敌机,我打下来十七架,已经到极限了。再往前,也无法纵了,隔着一个海洋。

那就,还是沉没吧。

我站起来,把地上的残骸拿脚扫了扫,然后一点一点地拣起来装进袋子里。我想比起真正的列克星敦那种尸骨无存法,我这艘还就算不错的了,起码还能剩点渣。高力强也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直到我把那台PS2拨拉了拨拉又给他放回茶几上去了。

哎,我说了那给你的。他没好气地。

你这坏了。我头也不抬地说:我不稀罕。

他被我噎着了,半天没说出话来,然后跟我赌气:那你把另外那台拿走吧。

嘿。我笑了:干吗?高总,今我是来行贿的,难不成还顺手牵羊再拿点什么吧?那咱俩到底谁行贿谁啊?

……当我赔给你的。他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他指的是列克星敦。

呵呵。我自嘲地笑笑:那是我自个砸的,我要你赔干吗。我顿了顿,觉得眼睛涩的慌,使劲眨巴了眨巴,继续笑:再说了,我还不是吹牛,在我眼里,你这两台游戏机加一块也比不上我这艘船。

你……

我摆摆手抢在他头里说:当然了,入不了你的眼。你们有钱人,哪看得上这种破玩意。我走了。今晚上真对不住,打搅了。

我点点头,绕过他,往门那走,然后又折回来,去拎桌上的兜,自言自语:这垃圾我不能忘了带走啊。不好意思啊,碍您眼了。

王炮。他忽然喊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以前是不是?

我手顿住了,身体僵了僵,然后猛地回头看着他:你……我觉得嗓子发干:你说什么是不是?

……他不说话,过了会,烦躁的口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转过头来,闭了闭眼,心想,又来了,嘿嘿,这种强加于人的口吻。好,你不愿意提,干吗还要问我呢?难道我就愿意提吗?

我抬胳膊看手表,假装大吃一惊,跟他打招呼:哎呀,不早了,您赶紧洗洗睡吧。奥对,您洗过了,那什么,我得告辞了……

我问你,那天晚上之前你是不是?!!高力强一只手插在裤袋里,脸扭向一边,眼睛看着墙,墙上有我和他被晃动的烛苗投射出来的巨大黑影。

……呵呵,再不走我成大沉屁股了。我笑,嘴里飞快地说着,然后拎起沉沉的兜子,径自去开门:没我这样的,大晚上的上别人家来什么都不干净捣乱搞破坏,完了还赖着不走……

他也不管我说什么,自顾自地说:你要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才闹到今天这种地步,我跟你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松开手,兜子碰嗵一声砸脚面了。

你要本来不是的话,就别往这凑热闹了,这趟水是混水,趟得不好了一身泥,拔都拔不出来。你就当是意外吧,被狗给咬了,把这事忘了,反正你也没什么损失……

我迅速转身,一拳就打到他下巴上了,把他打倒在地,掐住他的喉咙,愤怒到了极点:你给我闭嘴!你他妈给我闭嘴!!!

他握住了我的手腕,膝盖向上猛地一顶。操!我察觉到了先机,已经抢先一步松开掐住他的一只手挡了一下,绕是如此,仍被凌厉的来势顶中了一些,巨痛啊。跟这小子打了好几了,他连下流招数都学会了。

就因为这么一松劲,他把我周翻在地,凶狠地:你敢打我?!上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你他妈又先动手?!!!

我横起手肘架住他砸下来的拳,另一只手握紧了就挥他脸上了:我是不是,关你屁事!关你屁事!!!!

他被我砸翻了,我抽出一条腿就一脚朝他肚子踹去。算他机敏,抄住了反手就一扭筋。

我闷哼一声,整个人不由地被拧转了身,感觉他拿脚把我腿给踩住了,然后就上来要反扭我的手。等得就是你这样,我两只手掌在地板上一撑,一个反挺,后脑勺正撞上他下巴。他立刻倒退开去。

我也趁机往前一窜,整个人一猴,就站起来了。

他从后面扑了过来,再把我压制住。我反手捏住他的手肘,搓住他麻筋想让他撒了一只手,但却抵挡不了他另一只手掰住了我的下巴,使的力道象是能拧断我的脖子,这下我刚才使的那招后铜锤又被他破了。

一时僵持不下。

你……你进步了哈。我咬牙切齿地说。

嘿,你这套打熟了我还能摸不透?他手上使劲,又掰着我的嘴。

你……撒……手!我愤怒地,嘴变了形,说出来的话甚至漏风。同时又猛搓了下他的麻筋,我不信他能抗的住。

果然,他死忍不放,却从牙缝里挤出三字:你,先,撒!

凭……什……么?

你,丫,太,狡,诈!他还真学乖了,知道我打架不管规矩,什么招能赢就用什么。

我心想,你还真说对了,一侧脸,就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他敖叫一声,立刻撒了手,跳了起来,捂着腕子:你……你他妈属狗的啊你!

我还等他说,早揉了下下巴,扑过去了,抓着他的手就往后扭,改良喷气式。一脚踢在他膝窝里,让丫立刻单腿跪了下来,扎扎实实地踩住他的小腿肚,手上使劲,狞笑:嘿嘿,你刚不说让我就当被狗咬了吗?我还给你!!!

高力强试着反站,被我一使劲牢牢地踩着,单手单脚支地,动弹不得,恨得牙痒。

你……你不是东西!得了便宜你还卖乖你!

他侧头死盯着我看,眼睛都红了:我给你道歉的时候你敢上来打我?!!!你,你他妈卑鄙!!

哼,你说,你怎么忽然身手变好了?我不想接他这个话茬故意问别的。

我能输给你吗?他瞪还给我。那你呢?你怎么也厉害起来了?

我?嘿嘿,我得意洋洋:我这是性能改造计……3CF3D321C38A911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忽然住口不说,心动念转,就一股无名之火烧了起来,从脚趾一直烧到了头发根。我看着他,一条被我生擒活捉制住的斗鱼,这样的……这样的绚丽。

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一支。我眼睛的余光看到墙上的影子,那姿势,足以令人遐想。除此之外,明明是他侧着脸,跟我的脸还有那么一大段距离。但看起来,就是轮廓跟轮廓的边缘有了一个弧度的切割,而下巴和鼻子之间的点却紧密地贴合了。

只是这么一瞥,却足以令我终身难忘。

也许这种投射的影像,穷尽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在现实中这么美好地发生。因为这样,我尤其觉得此刻难能可贵。心里生起了某些渴望。却又被这个也许冷却掉了一部分火,有个部位急需降温。

真是进退两难。从来没觉得心和身是这样的分离着,而且,还是为了一个片刻的虚幻。

虽然是电光火石之间的挣扎,对我,却仿佛是一个亘古。

终于,还是放弃了。

耗尽了最后一分理智和意志力。

我松开了踩着他的手,也松开了踩着他的脚。我前所未有地沮丧了,是不是……

是不是我就是差那么点叫勇气的东西呢?

是不是我永远也猜不到我到底能吃到第几块饼?能不能吃到最后一块?

这不是加油的问题,这也不是性能的问题。

这是……能动力的问题。

高力强。我喊着他的名字,看着他摸着小腿站了起来,烛光下投在墙上的黑影又高又大。

象堵山。我跃不过去的山。

象堵墙。我闯不过去的墙。

因为它们不是实实在在的,我可以打败的。它们是投在我心里的影子,水里的月亮,再使劲也只是搅散我的心。每一的努力,每一分勇气的攒聚,都象是没有着力点的七伤拳。

欲要伤人,先伤自己。到最后,毁心绝脉,一练七伤。

我微笑:咱们点到为止吧。

点到为止,比再见更象告别。

我转身,但墙上的黑影扑向我。一只手从后面握住了我的脸,跟着一拳砸下。措手不及,一着错就满盘皆输。他拳打脚踢地叫嚣着:哼,你这套出其不意我也会了!!!

我招架着,觉得浑身上下无不疼。怒火上来了,理智殆尽了。我和他再扭打在一起,在地面上翻滚着。从互相撕扯的狗一直打成了拼杀的狼……没人说话,只有喘息。再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空气中的氧气就被烧完了。蜡烛灭了。整个世界都变黑了。我和他也变成了纠缠的蛇。

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映衬着眼前的黑暗,白,白成空墙,黑,黑成汪洋。

直到,忽然被我压住的身体猛地低呼了一声,我才惊跳而起。放开他,直觉地想一拉衣服,脚上使劲,站起来。可是……

撑在地面上的手却突然被按住了。

PS:大姨妈的老巢:dayima2sixuk

我的信箱早一个多月前就被炸了,所以愿意写信的朋友可以到这个BLOG上的留言本里留下意见交流。谢谢大家的支持。

15

这个晚上经历的事太多了,心里一直压着火。

到了这一刻,一切盔甲风化成灰。

克制变成了比全球经济还虚无的泡沫。

每一根血管都象一片森林,延延绵绵,连接在一起可以绕地球两圈半。

一点点火星就可以飞溅出一场大火,烧到世界的尽头。

更何况,他的手重重地压在我的手背上,牢牢地按住。以至于我在几分钟的不敢置信后试图抽出过一却完全没有成功。

也许不是因为他扣的死劲。

只是因为我抽的并不真心。

但无论如何,再迟钝我也意识到了,这……算不算一种无言的挽留?

又或者……一种倔强的邀请?

是怎么样的狂喜在瞬间袭上了心,袭上了身?

刚才几个小时现场里感受到的疯狂和冲进准备室不该看到的画面,终于在体内连坐性地爆炸了。一种象光一样带着巨大的能量和热量以及会灼瞎双眼的撞击力的东西猛冲了过来,让我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意志,在黑暗中扑了上去。

梦里出现过若干的场景终于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真实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象绝逢生,久旱逢雨。我彻底地被蛊惑住了。再难分辨出现在进行着的,到底是以前曾经发生过的,还是尚在另一有个真实的我,随时会推门而入拍拍肩膀,轻松而不无遗憾地说一声:你该醒了。

不。

如果这是梦,我但愿它能持续到底。

他的手就象一只锚,我把自己的反按上去就再也不愿松开。

这是一没有引航员的航行。从浅水航道到水航道,摸索前进,乐趣无穷。顺向逆向,风力水速,吃水比例,冲程载重……凡和驾驶有关的东西我一向掌握地很好。这也不例外,更兼是驾御着自己的身体,所以尤其能够举重若轻,天人合一。

必要的时候我甚至把自己当成了一条破冰船,还是核子破冰船。破冰厚度高达2公分,坚固有力,多大的风浪都颠簸的起……

狂热……无论内外,无论身心。

从小心翼翼地试探到放纵自如地提速,从浅泊到入港,从缓滩到急流……真的疯了!!!疯了!!!

黑暗,把一切感受扩大成极限,哪怕是最纤细的枝节。

一个点就能辐射出一个面。

巨大的喜悦从天而降,象草原上吹起了号角,鏊皮鼓擂出的心跳。

体内所有的激情爆发,有几千匹马纵蹄奔跃开来。尚不止如此,撒缰之下,它们就长出了翅膀。跃入云端。放任着自己滑翔。象一只始祖鸟伸平巨翼,俯视火山喷涌的大地,在其间穿绕,越过沼泽和浮陆,看冰川融进大海。

没有人呻吟,只有无边的喘息。汗和汗混在一起。

所有的阀门都打开了,释放出蒸汽。每一下呼吸都带着足以灼伤肺腑的高温,集合压力超过3巴。我这一生从来没象现在这样燃烧过,仿佛要将自己完全耗尽,把超负荷的热能全传导出来,象一架流量迅猛的汽轮机组用最大的功率发着电……

有些词不受控制地在身体里转动,在皮肤上出没。太灵巧了,象顽皮的羚羊,随我怎么伸出手指滑动弹跳按压抓捏却完全捕捉不到。也因为这样,就更想要去捕捉,摸着一手的湿,刺激出广袤的兴奋,连舌尖都是咸的。脑子里却相反,如一望无际的寂静宇宙。情绪的交错只是星点点,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比火箭腾空的刹那更有爆炸力。

如此这般……

淋漓着。

翻涌着。

窒息着。

裂变着……

象隐藏在地下的水源终于被钻取了出来,惊心动魄的喷射可以让蓦然立于其上的人腾空而起,如跌进筋斗云,轻轻一纵就是十万八千里。我看见自己闯进了明亮的某和另外一个自己打了声招呼。他拉过旁边一个老头跟我说:娘子,跟牛魔王一起出来看上帝啊。

啊-!

我终于忍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地低呼了一声,更象闷哼。可泪要下来了。这是我一生中最想庄严死去的时刻。

你说的不是爆米老头,是上帝。

流星雨飞奔而至,象一只只着了火的爆米砸在我身上,心里很疼。但是,宁可这样,宁可这样。不要坠入大海。

终于找到了那些闪烁的词,它们停顿了下来,象萤火虫一样漂浮在空中。熟悉又陌生,和我有关,或者也和他有关。

快乐,美好,喜欢,还有感激。

我握住他,就象握住了全世界。

没有人说话。可我分明地听到自己的心在激烈地跳着,吼向他的那颗。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可以吗?

可以吗?!!!

平常抛锚是因为电瓶故障或者燃油耗尽。可现在不是。

我仰躺着等自己平静下来,等耳朵里嗡嗡的耳鸣消散,等天板上的幻象停止跳舞。

原来停靠在驳岸线,等着海浪一波一波地漾上来是这样让人柔软的事。

我觉得眼眶发热。

虽然在黑暗里,但还是涌起了羞涩,忍不住抬起手肘重重地压在了眼睛上。使劲地,阻止的,防止泄漏是的。可还是挡不住。嘴角弯了起来,然后咬住了牙,直到连咬都咬不住了,彻底咧开,象一个漩涡,把内心的喜悦要倒转出去,还要小心地不让它发出声响。默默地让它逃逸,却十分地舍不得。象怀里的一只猫,才捂热了,想再多抓牢一会。

我听到了声音,知道他摸了根烟,然后嵌动打火机点着。

烟草的气息混合着高力强的气息,现在还加上了我的。我贪婪地嗅着,听到他喷烟的轻轻吐气。

我只有一个希望。

时间停止。

假如可以发出急冻光波,就这样把我们罩住,让身体变成石头。多少万年以后,人们把我们从地下挖出来,或者从岩石上凿下来,牙齿还停留在牙床上,皮肤完好,骨骼健全。

那,是不是就可以等于不朽?

切开肌理和脏器,人们会惊讶地发现我的心里还有一滴始终没能淌出去的泪。再剖开我的脑子,会提炼出一些分泌物,那是只有在巨大的激情下才能刺激出来的。一种体会到幸福的昭示。

现在你说,你是不是?他忽然问我。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思想正在跑马,很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了,我用力地点头。

头和压在眼睛上的手肘摩擦的声音,就是我的回答。

他恩了一声。

吸气还有喷烟。

又过了一会,他问:……喜欢上我了?

心里一个趔趄。我沉默了一会,再用力地点头。比刚才还要用力。

他没再说话。

我心如鹿撞,浑身都绷紧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象被人扣住了脉门,生死都悬于他手,不再是自己所能掌控。

你死了这份心吧。终于他说:……我是,不会喜欢上你的。

……

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时间也依然向前奔跑着。

什么也不会停止。

终于,他说。

但是……一切已经宣告结束。

我在瞬间领悟了,什么叫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我想大笑,但却发不出声来。

真希望刚才的只是个梦。一个噩梦。醒过来,摸摸我的骨还在,皮还在,用骨支着皮还能站在明天的太阳底下。

所有的血液全部冻结了。

呼吸也找不到了。

象一头河马无声无息地陷在淤泥里。即使完全放弃挣扎,依然会一点一点地下沉,直到仰起头,淹没鼻孔。

整个人一动不动地,但胸腔里掀起了海啸。那是类同于鱼群的悲鸣。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自己糊弄自己的大炼钢运动。千锤百炼,把废钢化成铁水,再铸再冶,被捏圆搓扁,用尽最大的努力也依然要回炉重造。只因为,你一上来就是块废料,那就注定了要循环不止。

一个一生也摆脱不了的炼狱。

一个永远也无法终结的游戏。

所以当他问:还来吗?的时候,我就彻底被激怒了。手肘死命地压住了眼睛,不让任何情绪以一种软弱的方式释放出来。压得生疼,压得要让眼珠永不超生。谁让它们如此盲目。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来!!!

扑上去钳制住他,几乎是无比热切地要投身进去。

愤怒和绝望变成了两头黑色的巨獒,在把我自己嚼成碎片的同时,也让我嚼向他。

一场厮杀,再没有刚才的甜蜜和欢娱,只是无尽的疼痛。

每一个碰触依然会燃起火,炙热熊熊。烈焰浓浓。

不是为了发光发热,只是为了焚尽残躯。

假如不是刚才爱的太过纵放,就没有现在恨得这般痴狂。

上一秒是天堂,下一秒是地狱。

不再飘升,只有下坠。

坠入海底,一片冰凉。

即便如此,仍有感官上的快乐象气泡冒出,悄悄地聚集在水面下,提醒我在最脆弱的地方,是如何地不堪一击。

挣扎和放弃象拴住冰海里唯一一条舵头的绳缆,打着扎扎实实的水手结,每一个漂亮的疙瘩就是一个值得珍视的细节,太多了。点点滴滴,聚成潮汐。

一具肉体怎么样才能承受住这样的爱和恨,象巨大的机械齿轮相互咬合,再无缝隙。

就这样转动起来,把彼此变成传感器,大家都用力拧紧了发条,看谁能支撑到最后,谁先倒下。

飞不过忘川,就溺入欲海吧。无穷无尽地撕咬,互相伤害。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你让我心如槁灰,我就将你搓骨扬灰,大家化成一起。血和你交融,汗和你交融,还有其他的什么。

每一的筋疲力尽,都被他稍后的那句还来吗?再度挑起战火。

来!!

来!!!

我本就是为你而来!既然遇上了,又怎么能当做没遇到过?

即使你不喜欢我,也不能当我没有存在过!我要让你记住我,哪怕以这种方式。你劈我以雷,我挺胸迎之。

你袭我以电,我昂首直面。反正我都已经不再爱我自己了,又怎么会爱上你?!!

来!为什么不来??

我就来给你看!!

16

一夜激狂。

什么时候滚上床的不知道,只知道意识再回来的时候,睁眼屋内已经有了微光。

我看着对面的脸。

有点恍惚。

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直觉依然是那个夏天的早晨。天色是一样的昏暗中透着亮,一点一点地是前进中的方向。

我忽然失去自控,咫尺间猛地咬住了他的喉咙,就想这样跟这个人一起彩虹一,象德军战舰一样为了荣誉集体自沉。

他醒了,一拳把我打翻在地。

砸在耳朵的软骨上,嗡嗡做响。但是没什么痛感。我知道他也没什么力气了。

我也没什么力气了。

我坐起来,贴着冰凉的地板,呆呆地看着他。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闭上了,过了会伸手去摸烟。

摸了半天只有最后一根,拿出来,放在嘴上,从枕头底下掏出打火机,点上了,再放回去。

完了把烟盒捏成一团,往我这个方向一扔。

凌空横举着扶烟的手甚至都发抖了,抽了两口,始终闭着眼什么都不看,依然是那句。

……还来吗?

……

我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然后站起,一路把衣裳拣起来,一声不吭地穿上。穿得很慢,但很有条理,临了还把衣角抹了抹平。

最后找着鞋把脚蹬进去,系鞋带。牛B牌球鞋穿起来很舒服,但是时间长了容易臭脚。我想起来我的北京布鞋还在家静静地等着我呢。

都收拾好了,头也不回地径自走向大门口。

嘿嘿。还来吗?不。不来了。

走了。

再也不来了。

彻头彻尾的失败原来是这么一种体无完肤的感觉。

背后传来一声喊,粗声粗气地:哎!

我停住了。心里一个激灵。

……你有烟吗?有就留几根给我。他口气很不耐烦,大派派地。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就摸兜。上下拍找,掏出一盒来也不转身也不扭头地就往身后使劲一抛,拉开门,出来。

再轻轻关上。

然后下楼。

掏钥匙开车门。

发动了车子,直奔三子那。

天比刚才又亮了很多。

打了个招呼,要了平常吃的三倍,坐下来就一通死吃。淅沥哗啦地,没什么味道,但肚子里越来越充实的感觉却好到让人膨胀。吃得四肢发热,脑门冒汗。想起有个笑话说,一个家伙泪腺和唾液腺装反了,结果每看到好吃的就狂流马尿,而想哭的时候就猛喷口水。7AD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大概就和这家伙是一种人。

吃完了再要,三嫂冲我皱着眉笑。没人注意我到底吃了多少,也没人开是不是才放出来的这种玩笑。我埋头闷吃一直吃到喘息的时候,忽然周围的声响闯进了耳朵。

三子在和人谈判,大家围着,僵持不下。

我端着碗凑过去,听了两耳朵,然后就拍胸脯了:三,你别怕,不就是把他的店面盘下来吗?你早该盘了。

你说的倒轻巧,这位爷他长价码了呀。三子白了我一眼,然后又苦口婆心地跟那人念苦经。

我又插嘴:我有钱。我给你好了。

去!三子赶鸡子是的一挥手:你少来这屎壳郎舞大刀。你那点家底,车轱辘刚挣够,还敢出来穷现。

你不信?我把碗里剩下的划拉到嘴里,走到车边把碗撂下了交钱,一边半咽半含地说:我这就去找张头,让他把我那钱给吐出来。

拔脚走到车边,拉车门的时候让三子赶上了一把拽住,跟我急:我说你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啊?我要你钱干吗?

我抹了下嘴,斜睨他:吴劲三,你想练练跤是吧?跟我说这话,看不起我?

三子当没听见,不撒手地拽着我:反正我告你啊,不行。你不开的了你?

我把他手拉下来,冲远远看着我们的三嫂使劲一龇牙,意思是没事,然后才跟三子说:张头前段给我找了个好活。你啊,别犹豫了,赶紧答应人家吧,省得他过段又涨你的。

胖子……三子为难地看着我。

得,得。我挥挥手:你丫真烦。就当你这店,我也有份好了。大不了以后一天三顿地上你这喝豆浆,完了还不给钱。我在他肩膀上一搡,把他推开。上车开走。

到老张那,把意思一说,就伸出手掌。

好啊!张头喜出望外,想拍桌子,却没忘了中途及时转向,一巴掌拍在了墙上。

王炮,是谁做了你的思想工作?张头兴奋地搓着手。

没谁。我闷头闷脑地说,过了会,又补充了一句:是组织不要我了。

胡说!张头激动了,淬了我一脸吐沫星子:象你这样的好同志,组织上不吸收你那绝对是组织的损失啊。然后忽然醒起,抓着头纳闷了:没通知我啊,这事也需要背地里开小组会吗?什么时候讨论过啊?

我伸胳膊拿袖子抹了抹脸,问张头要烟抽。

这他很大方,竟然拿了一条给我。我也不客气,抄手里就拆,一边跟张头嘱咐,让他一从财务上领完钱就直接转给三子。开店的大事啊,等着救急呢。

喝,那你不也成老板了?张头拿我开心:还用得着跑这种苦活?

哈哈哈哈。我仰面大笑,然后喷了口烟,假装从背后一撸翎毛倒转手腕掐在指头里做了前捋的动作,瞪眼挑眉,学着穆桂英就一个亮相,叫着板。

我不挂帅谁挂帅?!

我不领兵谁领兵?!

换了钥匙和拿了出车单就往外走。

王炮,你回去养养精神,明再去吧。

不用,我说:我下午就走。您就管跟人打好招呼让他们上好货就行。省得我去了等着还得瞎耽误功夫。

到宿舍换了鞋,拿了点东西,抄上军大衣。

翻衣柜的时候忽然心里一动,到床底下拉出纸箱,把上从宾馆拎回来的袋子打开。两套衣服都是他的。都是我仔细熨过了的,压出平平整整的褶。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出了会神,然后就也揣在手里抱着出门了。

到楼下院里的垃圾箱边上,看也不看地甩手扔了进去。

去枢纽站是手插裤袋里单背着卡着军大衣的鼓包踢着石子晃悠过去的。

天还不错。太阳照在身上,又干又暖。

伸平了手,象走平衡木一样走在马路牙上。一脚挨一脚量着步。小时侯老这样。这就叫欠!放着好路不走,偏要找坑坑洼洼的地,找横着水泥管子的地,上窜下跳地走。要是赶上下雨就更高兴了,能踩在浮着死耗子和垃圾的水沟里一路趟回家。水面上往往会浮起一层肮脏的机油,暗淡的七彩,打着漩。可太阳一出来就变得无比绚烂。

注定的。

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眯着眼睛看太阳,看完了再看其他的地方就都是黑。闭上眼也是红彤彤的一片。

象一把烙出来的锁。既然忘不了,就把它们关起来,焊牢了所有的缝隙,让丫们全部禁闭,窒息而死吧。

我知道我那颗真心没了。

剩下来依然跳着的是那颗假的。

所以虽然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但就是有个地方空了,象神雕大侠的袖子。

饿了,就买了个盒饭蹲在路边吃。一性筷子掰开来,毛刺众多。两根小木棒互相刮蹭就可以开动了。一边抽着烟,一边吃。结果就吃什么都是苦的。

街上轰然响起的音乐,在车辆往来的马达声中象一只石块飞进麻雀堆里,惊走了一片。

我就象忽然被点了穴一样,所有的动作都定了格。

你所拥有的是你的身体。

诱人的美丽。

我所拥有的是我的记忆。

美妙的感觉。

把烟插进白色泡沫里,滋的一声,立刻焦黄出一个点,下陷。筷子合在里面,还拿橡皮筋一绑,扔进了垃圾桶。走人。

坐公车到站。然后接了货单,就跳上了驾驶位。一拨方向盘,大抡,2尺的集装箱在屁股后扭捏着,直奔国道。

日夜不停地开,精神出人意料的坚挺。

在路上还和一个哥们较上了劲。你追我赶的,完全开出了军车的风采和气派。最后不打不成交,连打尖停宿和加油都凑在了一起。我才知道他是运马的。

开了后门给我进拖车里看。栗色的马匹健硕的身骨,扫着尾巴,抖着鬃毛,两只大眼温柔如水。虽然很臭,可依然让我流连忘返。

夜里自告奋勇去添料加水。

漫天的星。我抱住马颈抚摩着它们的皮毛,觉得有很多话要说。

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它们打了个响鼻,湿漉漉地,蹭着我的脸。我就觉得它们比谁都明白。拍拍它们圆滚滚的肚子,也没什么话,转身走开。

终于开到了渤海湾。

在码头交货。验收完,留一天,等下一批到货的再拉回去。

结果船晚了。一直呆了有五天。

每天无所事事就到瞎逛。

去的最多地还是一个废弃码头的岸边。长长的滩涂地。

送马的哥们说渤海,就是勃海,也就是怒海。最早的观潮就盛于此,是后来海岸线慢慢发生了变化,才往南移的。所以古书上说春秋潮盛于山东,汉及六朝盛于广陵,唐宋以后盛于浙。现在钱塘潮名满天下,上这来观潮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早就不是观潮时节,水冷沙细。光着脚踩出一片冰凉。

我看着海水涨落,心想哥们这回还真是投奔怒海来了。

夕阳下落的时候,遍地金红。

很想甩开膀子吼一嗓胆似铁打骨如金刚。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找了个好地,干干的岩石上,坐着。抱着鼓,对着海浪拍打。韵律似乎可以象拉链和子母扣一样合拍。天地的声响,果然象炖猪说的自然又统一。

夜里穿起军大衣,远远黑黄的交界有一条线。在腥咸的气味中,脸被吹得象拿刀子在刮。

我发了疯一样地想他。

思念,前所未有的锐利。

直到要回去的那天早上,在验货卡上签完字,有人飞奔过来让我去接电话,说是姓陈的打来的长途,好象……出事了。

17

冲到医院直奔病房,站在窗边的陈向阳听见门响就霍然转身,几乎是和我异口同声地说:怎么会这样?

王炮,你没事吧?他担心地看着我。

我摆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熟睡的高力强。

空气中好象有些象石灰一样的粉尘一遍又一遍地扎着我的眼睛。以致于我不得不咬着牙,使劲地眨一下再睁开,然后再眨一下,再睁开……

从放下电话到飞车赶回,一路的奔波劳顿和惊险万状对我来说都不如心急如焚来的让人倍受煎熬,象背上插着钢针,浑身的经脉都逆转了。

可此刻真正平平安安地站在他面前,看着这张脸,忽然又庆幸起来。

不是庆幸别的,是庆幸那天上了国道投奔怒海的路上没有真的因一时恍惚而去撞上前面的那辆混凝土搅拌车。幸亏送马的哥们不顾违反交规地死鸣喇叭,让我及时踩了刹车。后来他说,当时看了惊出一身冷汗来,然后跟我再三提醒,以后看见混凝土搅拌车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这可比一般的大屁股都不好啃。因为曾经发生过搅拌机破裂水泥掉下来把追尾太紧的车砸成铁皮的事故。我不是新手,这些我当然知道。以前开出租的时候我都能离它们八丈远的,我怕死啊……可那天是太累了。实在太累了。

现在也累。

真的很累。

看到他睡成这样,我就更觉得累了。大概是积攒已久的乏劲上来了,简直摇摇欲坠。

王炮。陈向阳扶了我一下,好象明白我是怎么个狼狈法,又好象明白我心里的难过,什么都没问,只说:你腿破了,要不要到外面去上点药包一下?

啊?我有点茫然,这才低头看,真的,膝盖周围的裤子都擦破了,黑泥里往外渗着血。大概是从驾驶位上猛跳下来的时候摔的那跤吧。

我拉了张椅子,坐下,伸长了腿,就这么看着他。BD9192CE6A729F9CC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看着他。

这厮怎么能睡得这么香,丫凭什么能这么表情安详,甚至还嘴角含笑。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梗着脖子不知道在跟谁较着劲。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只觉得眼睛下面一直控制不住地跳筋,抽搐地厉害。

刚推过镇定剂……先天性动脉瘤,也不是说就治不好,开刀还是可以……当然危险性确实很高……陈向阳断断续续地,象自言自语。

王炮?王炮?

恩?我从出神中猛地抬头。

我们出去说吧。陈向阳看了我一眼说。

护士把我腿上的伤口理完,姿势有点不自然地跟陈向阳走到外面的草地上,找了张横椅坐了下来。陈向阳才跟我说起了前后经过。

我默默地听着。

……医生说上高力强肋骨受伤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全身检查。所以……他自己怕是早就知道的……

可是……

我没法说下去。我没法说一个礼拜前我跟他还……,我不明白他。我觉得心里空白一片,好象哪都短路了。什么都不重要了。除了慌,就再也反应不出什么来。

他跟我说不要通知任何人,他家里……还有,你。

嘴里发苦,我笑了笑:他恨我。

恩,那倒是。陈向阳点了点头:还真是恨得挺厉害的。他顿了顿又说:你这人是该恨。

我沉默了。

我到打电话找你,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人都问了。你们张头提防我,怕我又挖墙角,死活不肯说。到最后才问出来,让你上那出长途去了。陈向阳皱着眉看着地面,但口气有点生气:你啊……你怎么能把人折腾完,然后就拍屁股走人了呢?……

什么?我心里一激灵,差点没惊跳起来,难道他都知道了?我把脸扭到一边,迅速涨红了,但忍不住问:你……你怎么知道?

我没眼睛?不会看啊?陈向阳拉长了个脸: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别动手?

噢,这个啊。我心里更内疚了,说不上来的滋味。

猛地想起那天晚上跳闸之后他的抓狂,跟我一迭声地吼:你知道什么?你说你知道什么?!!

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闭了闭眼。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摸了根烟点上,一言不发地抽完大半根。然后问:什么时候动手术?

后天。

我点了点头,把烟掐了,站起来就走。

恩?陈向阳看着我。

我去看看他。反正他现在睡着,也……不知道我来过。我笑了笑:镇定剂有多长时间的药效?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王炮。

我……我咬了咬牙,几乎是用乞求的口吻,我从来没跟别人用过的口吻,对他说:……我占你点时间行不行?

飞车在路上疾奔着,开得是走过一遍的路。

上一走的时候迅猛地超着车,每越过一辆就有人叫着好。

现在。同样的车。但是那人却躺在医院里,静静地再不喧嚣。

我把油门踩到底地加着速,再快一点再快一点。陈向阳从黄姐那调来的车,说这样能快当点。再一开起了它,我却完全没有任何喜悦兴奋的心情了。这就叫物事人非。

王炮,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一年半前,碰见过一个大师吗?那就是梵觉寺里的慧照老和尚。他的话一向很灵。数年前他说过高力强生有一劫。所以每年高力强都会去拜他一。可我们都以为上他开车出的那事就算是应验过了。没想到……,唉,高力强嘴上虽然没多说,但是他一提到这个,我就知道他还是对那句话心有所依的。本来我应该自己去,但是,我现在实在脱不开身……

我去!我去!我抢着说。我一想到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就一切都不顾了。那寺就是上回高力强带我去的寺。我走过一遍的路就不会忘。所以,我去!

再说了,他……需要他。

我说:我开车快,比你去绝对要快。争取赶在他手术前让老和尚给保佑保佑,念念经什么的。

不是,王炮,陈向阳摇头道:你不知道,我现在又,唉,总之有了新麻烦,一言难尽啊。不过我这边的事都还能应付,回头找机会跟你说。你记住了,说话要得体啊,还有,最好能问问有无化解之法。有些事,医术是人力上的。天意上的就只是为了宽慰人心给人勇气了。你知道高力强信这个……

我知道。我点点头:你放心,我……你放心。

王炮,陈向阳又苦笑了:你不用把我当成他的什么人,这样吧……你等他醒了自己问他好了。

不用了。我在心里说,我已经问过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脑子太乱了,没法思考。

只有顺着路向前。

单调的路牌,地上的白线。

迅速掠过的山丘和田野。飞虫不停地撞上玻璃,溅成薄薄的一滩浅色的泥浆。它们总是喜欢自取灭亡。

我的生命有一半是在路上的时间,却从来没觉得那趟路开得象这这么绝望。

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握着方向盘,我以为我可以掌握一切。

但其实……风也不是我的。树也不是我的。就连从换气孔中透进来的空气也不是我的。那些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而把排气孔打到最大冲进来的冷空气,在车厢里大面积地激荡,带着混合着牛粪汽油还有烧谷子的味道。

我抽动着鼻子闻着,出了汗又被风干了,从头到脚都是凉。

只有心是热的。执着地想抓住一线生机。

如果可以,那就让时间是我的吧。

让时间是我的吧。

赶到那座城已经是傍晚。再根据记忆寻至寺边,早就关门了。

漆红了年久发黑的大门紧闭。

停好车,下来,上去就扑门。

砸了半天门环,从售票的偏门里出来一个穿僧衣的和尚,老实不客气地跟我说:关门了,明再来吧。

我找慧照大师。

关门了,你明再来吧。

他不理我,径自进去关上偏门。

我使劲拍门,但再无声响。

怔怔地盯着门,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来。

这种地方,只有白天才会有很多人,到了晚上,别说人,四周简直连个鬼影都没有。我坐在台阶上,点着根烟,因为人松下来了,立刻觉得无比疲劳。往周围看了看,发现石狮子屁股后面那块角度倾斜的石板看起来还不错,于是单手一撑跃了上去。躺在上面,头枕在手上,腿正好顺势翘搁在石狮子脑袋上。仰首望天,圆月如轮。

一阵风过来,山里松涛阵阵。不知名的虫子唧唧地叫着。还有不知道哪的水声轻轻地流淌。

我静静地抽着烟,也不觉得冷。好象麻木了。再也想不到什么。意识涣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里好象多出了一些什么。太静了,以致于耳朵出现了幻听。好不容易才集中起精神,也只依稀分辨出那是从身后很远的殿院里传来的佛号声。因为远,所以断断续续地极不真切。

我抽完一根,又一根。再然后,就是那么地,忽然地,哭了。

眼泪不知不觉顺着眼角流到耳朵。脸太凉了,所以等流出来很长时间自己才发现。

我想着陈向阳离开的那会,我一个人站在床旁边。阳光照在他脸上。屋子里太过明亮,灰尘在光柱下漂浮。我看了一会,迷惑了。觉得他好象随时会飞走,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我把脸贴上去,他的掌心干燥,温暖,还带着烟草气味。它曾经摸索过我的脸,在我昏迷的时候。它也曾经按在我的手背上,激起我喜悦的狂潮。

不想跟你说再见。

舍不得不见你。

只想看着你。

只有你。

所以,你一定不能消失。

一定不能。

我把烟砸在地上,刚想跳下来再去拍门,就已经有人喝住了我:哎,你怎么能躺在这上面呢?!还乱扔烟头!

没有没有。我赶忙下来,踩灭了。定睛看他,是一个穿着两截僧衣的人,但是没剃光头。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过来象是要扫地,一弯腰把烟头拣进了簸箕里。

你在这干吗呀?他抬起头看着我。

呃……您是这寺里的吧?麻烦能不能让我进去,我想找慧照大师。

他上下打量我,摇了摇头:你进去也没用。慧照大师不在。

啊?我愣了。

他转身走开,一下一下地划拉着地面。

我发了会呆,又不甘心,赶上去追问:那……那他上哪去了?

他头也不抬地说:开会去了。FD7AF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开会?这种高僧还要开会?我失望到了极点。

多新鲜哪。文山会海在哪不一样啊。他说:慧照大师学习三个代表去了。

18

就象兜头打了一记闷棍,驱车千里飞驰至此,竟然扑的是个空。

我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愤怒失望伤心慌乱无奈疲惫等等汇合在一起,是一种完全让人失力的感觉,象被抽空了。失魂落魄地站着,既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还有哪里可去。

就这么痴痴地立了一会。

那人停了扫帚,手柱在上面问我:你……你找慧照大师什么事?

我看了他好半天,才反应出来,摇了摇头。

看你脸色黯然,是不是有什么亲人亡故,想到本寺来做法事啊?他恍然说:那慧照大师不在也一样有别的师傅……

我勃然大怒:什么亡故!你说什么呢你!我一个朋友得了重病,慧照大师预先说过的,所以来问问凶吉。我大老远地赶过来,结果……结果……

我一阵心酸,忍不住坐在台阶上,抱住了脑袋。一想到上那小子在大殿叩头的虔诚劲,他那样的人……要是知道什么信都没有,他会不会认命地迎头挨刀,再然后……生死无常。我太知道了。

噢,只是这样啊,那你早说啊。大扫帚继续划拉地面的声音,我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跳了起来。

您……您的意思是……?

我给师傅打个手机,帮你问问不就结了吗?

啊?我下巴要掉下来了,眨巴了半天眼才找到:大师也用……大师的装备这么现代化啊?

你以为呢?他弯腰把扫到一的脏物用簸箕搓了,然后倒在垃圾桶里,边说:这寺里9年代初就用上录像机了,小和尚们开摩托的都有。他看了我一眼:恩,多半比你都有钱。

我无言以对,只有大揉脑门。

他嘿嘿一笑,大步往偏门走去,说:跟我来吧。

郝师兄是自愿受律的居士,每年年尾都要到寺里住上一段清清心。所以自己在僧寮里也有一间小屋。把我领到那,还看了茶。他脸色红润,声如响钟,两个耳垂又大又厚,态度和善友好,看起来让人很是舒畅。

让我把高力强的姓名写在纸上,又问了情况,只笑说:你坐会吧,我去打电话。这寺里只有一部电话,白天提供给游客的,到晚上就锁了。还得先去问掌事要钥匙。得有一阵呢。

我知道他是怕我等的心急,赶忙谢了。

他挑帘出去之后,我捧茶打量。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桌上供着一小尊佛像,上着一支香。慢慢燃放出的一种宁静的味道。香炉里是满攒着的香灰。墙上挂着几副字。一幅写着三心听法,二意出尘。一幅写着妙理真机难解,不立文字易证。一几一榻,地上放着两只蒲团,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打小我妈就跟我说,地好坐,床不能坐。所以一看没凳子,我就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把腿伸直了,看着天板,长长地出了口气。

手里的茶温热,隔着粗瓷茶盅往掌心散发着暖。

慢慢的眼睛酸了,合了起来。想到呆会还要再开夜车返回,我把茶杯放下,靠在墙上打算让自己眯一会。这一眯还真就着了。梦到一些杂乱无章的片段。郝师兄回来的时候,正是高力强迎面一脚踹来的时候,当时看见他这么生龙活虎还心头一喜,跟着就被推醒了。

王炮?

恩。恩?我猛地站起,晃了晃头,立刻问:怎么说?

嘿嘿,你还是先坐下来吧,郝师兄又把我按下去了:我慢慢跟你说啊。

我问过师傅了,他说高施主打头来就很让人印象刻。郝师兄笑:这一劫,倒跟他本人没什么关系,实在是因为他父债子偿。

父债?

他父亲孽业太重。郝师兄叹了口气:因果报应,环环不爽啊。

那……那大师有没有说,他过不过得了这关呢?我急问。

他看着我,笑而不答,然后点点头:……难。

我啊了一声,双目失神。

不过师傅说了,他可以念几篇经文帮着化解一下。另外,他人在外地,但是正好有个老朋友这两天在你们那逗留,师傅说要跟他联系一下,看能不能请他协力,帮助你这朋友度过此劫。

我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又来精神了:真的假的?

呵呵。师傅说明早上让我再打给他听回音。现在太晚了。

那来得及吗?我还要赶回去……

我还没说完,就被郝师兄打断了:后天的手术,来的及的。你只要明天回去,祈请那位大师就行了。看到我的表情,郝师兄拍了拍我:放下无明,万事天定。你要相信师傅的话。恩?!

这一晚,我没回车上去。留在郝师兄的僧寮里。他说夜寒露重,又看我十分乏累,知道我赶过来不容易,明又还要再赶回去。特地把床让给我,以便我好好休息。他自己只打坐,双盘跏跌于蒲团上,我问起来,说这叫降魔坐。两手各捏了一个法印,合目养神,那样子好象就是要这么坐一夜。

郝师兄,我忍不住问:你这样就不累?不困?

嘿嘿,他睁眼看我,笑:这是禅定之法。外离相,内不乱。习惯了其实比躺着睡要舒服。

不可能吧?我一骨碌爬起来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在床上,只坐了一会就手脚酸软了。

这得练,我刚开始也不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刚那茶喝的,我怎么一点不困了都?我叹了口气,睁大眼看着窗外:你们这都睡的这么早?

起的也早啊,他顿了顿:这样吧,我跟你说说话,省得你闷。

好啊。我稍微振作了一点,老实说,我真不想这么静静地躺着,胡思乱想,宁可有个人说话,哪怕他说我听。

他想了想说:其实你这姓高的朋友我没什么印象,但是师傅一提醒,我倒还想起来了。一年多前,他和另外一个人一起来的,那个人姓陈,我对他倒印象挺。

陈向阳?我一惊。

恩,好象是这个名。郝师兄点点头:他是不信这个的,但是大概是师傅名气太响了。所以他就问师傅,他一直在找一个人,能不能找到。当时我在旁边,师傅就让他随便说两个字,叫我给测的,所以印象挺。

测字?我好奇了:哪两个字?

当时在师傅的禅房,开着门,他四下一张望,随手指着外院里一排铁烛架上的蜡烛说了这两个字。

那你怎么测的?

郝师兄笑了笑:我也是试着测了一下。他要寻人。蜡烛这两字,是两个虫字隔着一个昔字和一个火字。虫者,重也。昔者,年月也。是多年前的故人啊。火者,逢火得遇也。我就跟他说,要想故人重逢,怕是得经年之久且火后方得……

我听得两眼发直,觉得脑子里又是混乱,又有点恍然。

……当时师傅说我测的不错,所以我也有点自得。这位陈先生听了也很高兴,觉得也算是个结果吧。奥,我拖着长音,心想,原来他这信儿是这么得来的。我想起公司那场火,再联系到他后来种种,唉,好一个火后方得。

……他又问经年还要多久,说他已经等了不少年了,师傅当时说天降流火之年,其实就是今年。唔,也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没有。我说。忽然心里一动,何不借这个机会问问阳闻旭的下落呢?

我把知道的大概一说,只略去了性别。没想到郝师兄听完却笑:你说的那个人是个男的吧?

啊?我大吃一惊:你……我刚没说啊,你,你怎么知道?

两个虫字嘛,这个,他测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没说而已。郝师兄看着我微笑。

我涨得满脸通红,眨巴着眼不知如何自,太臊了,连手脚都没地方搁了,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呵呵,情关难破啊,看来是对谁都一样。

郝师兄,难道你不觉得怪异吗?沉默了半天,我问。

其实这是一个我一直压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触摸的问题。自从心念萌动之后,无数地欲拔不能,却只有越陷越。我不是没想过这是有违常理的。只是一直也没敢存有希望,所以总觉得这是自己的秘密,不会被他人知晓。再加上后来知道的人又都是在这方面不会笑话我的人,说起来,还真没在任何一个外人面前交换过与此有关的想法。今天不知怎地,太多的情绪压得我即将崩溃,自制力到了极限。山静夜长,一灯如豆,在这个无比平和的另一方天地里,郝师兄冲淡的微笑似乎让人完全放下戒备,真的很想把压抑已久无法为外人所道的烦恼尽诉出来。

这个呀,郝师兄想了想,散了盘,站起来,把灯关了。屋内登时一团漆黑。

他笑:王炮,你现在看得见我吗?

这黑灯瞎火的,我哪看得见啊。我说:不能。

那你能看得见我是男还是女吗?

啊?我愣了。

郝师兄在黑暗中说:这就是了。以前有个黄龙禅师曾说过一个公案,恩,就是对话。意思是迷情中人,就好象呆在一个黑漆桶般的密室里一样,这桶里有什么人,是男是女,又怎么能看得见分得清呢?他是男是女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就叫非男女相。他开了灯,屋内又陡放光明。

我们学佛,就是要让自己明心见性。你问我是否觉得怪异,呵呵,性别对我来说,就好象你刚才看不见我一样,我眼里也是看不见的。

我抓抓脑袋,好象有点明白,但好象又挺糊涂。想了一会,想抓住点什么,但又抓不着。只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呢,譬如说我喜欢上一个人,可按大家的说法,这样是不对的。

大家?大家是谁?

呃……我一怔:大家,大家就是他们啊。

他们?他们又是谁?

我看着直眨巴眼,过了会,手茫然地随便虚指:就……就是他们啊。

郝师兄直盯着我,看到我眼睛里去:那他们在哪?你指给我看。

这下我真得愣了,张着嘴。

呵呵,郝师兄笑:他们是谁?你又是谁?

我……我嗔目结舌,过了半天:我就是我啊。

郝师兄忽然大吼了一声:喝!没有我又哪来的他们呢?

我猛地一醒,就象一道闪掠过脑子。

心里只翻来覆去地想着他这句话。是啊,没有我,又哪来的他们呢。

没有我……又哪来的他们呢?3B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唯心净土,自性弥陀。这个心,就是你的阿赖耶识,也就是你除了眼耳鼻口身心意之外的第八识,你的真心。这个性,就是你自己,你的这个我。大千世界,众生平等,试问你会不会去在意一只蚂蚁对你的看法,又或者一只蜘蛛对你的评价呢?人同此理。事实上包括你的这个我在内,一切都是非男女相,男女只不过是业报的不同展现而已。你既然有了我,心里坦荡,随性而为,你自喜欢你的,也不光是喜欢,任何作为都是如此,那跟其他人又有什么相干?他们怎么说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嘶~~~~郝师兄一番话,说得我倒吸冷气,有如醍醐惯顶,震得我发蒙。

这个……,我想了想,明白了不少,但仔细一琢磨,觉得道理是这样,但做起来就……

我大摇其头,叹道:郝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这个……很难做到。

嘿嘿,是很难做到。他大笑了:但是做到了就不难了。

郝师兄说,明我走的时候再告诉我他给陈向阳的建议,因为得问过师傅了才能做的数。我现在已经对他很拜服了,以此类推,对慧照大师就更是崇仰。想到自己,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掏出随身带着的卡,从卡套里摸出那张纸条,递给他:郝师兄,您能帮我看看这什么意思吗?

他接过来念了一遍,摇摇头,但笑不语。

怎么拉?怎么拉?我见不得别人跟我打哑谜,猴急猴急地问。

这个偈子,说还不太好懂。你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让自己领悟领悟。

19

走在黑漆漆的山路上,跟着郝师兄一路前行。终于来到一开阔地,溪水叮咚,空气里是清新的夜露气息。

郝师兄指着山岩上的一个洞口说:那,你要的答案就在里面。

啊?啊?我扒在洞旁探头探脑,可里面更黑,什么也看不到。

进去吧。

噢。我答应了,等着郝师兄,结果他半天都没动窝。

我是说你一个人。

我又啊了一声,看看郝师兄又看看洞,直眨巴眼。

怕了?郝师兄笑了。

我脑门一热,刚想伸出脚试探试探,又缩了回来:呃……郝师兄,这里面有多啊?

不知道。

你没进去过?

进去过。郝师兄说:不过我忘了。

得,我看出来了,他这是诚心不想告诉我。大晚上的,月隐入云,整个世界都寂静如死。这个洞看起来就更显得阴森可怕,连一点光都没有。把手窝在耳边,探进去侧耳倾听,依稀有呜咽之声。

非进不可吗?我踌躇了。

那当然不会。你要是不敢进,咱们就立刻回去。郝师兄一直说话很平和。可他干吗要用不敢这个词呢。我耳朵里就最听不得这两字。

我一咬牙,手撑在石壁上,触尽是湿淋淋滑腻腻的苔藓。就手就摸出了打火机,背风一嵌。被郝师兄喝住了,说洞里多圣迹,不见火烛。

无奈之下,收起了火机,看样子就是得这么摸黑进去了。我下了半天决心,抬脚出去,竟然一脚踏空。吓了一大跳,幸好手还扶着石壁,生生地把去势给顿住了。饶是如此,出乎意料之外也陡然惊出一身冷汗来。我站稳了,侧身下脚,来回试探了一下,都没发现实地。原来这个洞不是一个横洞,却是个纵洞来着。这谁还敢进啊,尤其是我一怕高的人,立刻怯了。

怕了?郝师兄又笑,虽然和刚才同样的话,但这我却觉得大有讥讽之意。

那咱们回去吧。郝师兄不再理我,径自走到前面,沿来路而回。我又挣扎了半天,才一溜小跑地跟上了。

郝师兄,那我那条……我忍不住问。

那条你忘了吧。就当没看到过。他淡淡道。

那怎么成?我心想,我总觉得我特想知道这个偈子里的玄机。为什么陈向阳打一开始一提这条就表情古怪。郝师兄再不答话,大步向前,三下两下,就顺着山势下到了一半。

郝师兄。我跟在他身后喊。

他住足不走,转身问我:你现在还怕不怕那个洞呢?

要说不怕那绝对是假的。

重新回到洞口边,站在那就先做了套第八套广播体操,调纳吐息。其实是心里打鼓。

应该没多吧?我自言自语着,心想看郝师兄这样也不会害我,肯定死不了的。不就是看起来吓人点吗,克服克服。

我跳了啊。我看着郝师兄又说了一遍。

你跳吧,你再不跳天都要亮了。郝师兄打了个有点侮辱性质的哈欠。

我一怒,闭着眼就踏进去了。

心脏失重的感觉,整个人往下掉,我刚想啊的一声喊出来,就觉得身体撞上了一很滑的石壁,然后以加速度顺着山体下滑。这洞简直象一个滑道,因为快,只听到耳朵边的风声,自己无意识地随着起伏还象声乐家吊嗓子一样地怪叫着,惊慌失措到了极点。直到最后滑出来甩在了半空中,咣一声掉在实地上。足足仰面躺了有五分钟,依然心跳剧烈,喘息难定。这才发现身在一个半圆穹顶的凹面里,好象躺在一个石头兜里,所以安然无恙。

郝师兄的脸出现在头顶上,伸出一只手,笑道:怎么样?

我惊魂未定,哪里说得出话来,拉着他的手一使劲,站起,定了定神:还行。

这个洞叫佛母洞,又叫舍身洞,不大对外,是用来体修的。就看你能不能放得下这个臭皮囊。郝师兄边说边和我原路返回:你应该感觉出来了,洞壁光滑,其实不会伤人。寺鉴上说,此洞形如母体,敢钻此洞的人如二度托生,可去前业,涤妄心。不过我带你来这倒不是为了这个。修佛的人,山川大地皆如来。你身不在方外,体会不到。我只问你,假如你不跳下去,就这么回去了,是不是依然会怕这个洞?

我想了想说:是。

那现在呢?

我又想了想说:也还好。

恩,郝师兄点了点头:离于爱者,无忧无怖。我的理解啊。什么是爱?不是大家平常说的爱情,而是说的色界。红尘俗子莫不在色界中挣扎,执于相,困于障,攀于缘。一切皆因欲念。所以佛说,你得让你的心离开这个色界,才能求取到无忧无怖的平静。可象你这样不修行不定性的人又怎么能跳得出界外呢?也不光你,大部分人都如是。那怎么办呢?

我看着郝师兄,心里开始恍然:奥,我明白了,你是说……

不错,让你心生挂碍的色界就好比刚才的那个洞。

这一夜睡在淡淡的静香中,我竟然再无他想,心无杂念地沉沉睡去。直到晨钟敲响,做早课的颂经声传入耳中,才猛地醒了。虽然天还没大亮,也没睡几个小时,但不知怎地,浑身上下精神充沛,连心都好象宁定了许多。我活动着身骨,暗暗称奇。

用过早膳,清粥馒头就小菜。天慢慢白了。郝师兄去打电话的当,我回屋里喝了口茶。然后想了想,出来到大殿上按照回忆中高力强的姿势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大头。

跨栏而出,站在香炉前,小沙弥打扫着庭院。揣起手仰望直冲天际的盘龙柏,千年不倒,想到生命的脆弱,一场意外一个巴掌就可以倒地不起,从此阴阳两隔。

郝师兄匆忙过来,拿着写有地址的纸递给我,又叮嘱了几句。我一一记下,十分感激。我什么也没付出,就凭空受了他这么多好意,要不是这年头不兴古礼,真该冲他作个大揖。握手抱拳都不合适,想不出别的,只能不住地点头,连说谢谢。

郝师兄摆摆手,一路送我出去,笑:希望你这位朋友能逢凶化吉。至于那位陈先生嘛,他指着外院围墙边的石马:王炮,你看。

我怔了一怔,刹那间上和高力强在这的情形又重回眼前。忍不住走近前去,拍了拍马肚,心里一阵酸楚。

郝师兄说:你骑上去。

啊?我看着他,见他不象是开玩笑,眼神鼓励,虽然不明其意,但还是听话地在马背上一撑,翻身上马。

你试试看,可能骑得动它?

这……这怎么可能呢。我条件反射地答,但不知怎地忽然童心大起,身子前伏后仰左晃右晃,虚拟骑马姿势。然后哈哈一笑,跳了下来。

不错,一匹石马又怎么可能骑得动呢?郝师兄边说,边送我走到大门外:你跟陈向阳说,八个字,心如猿猴,身如石马,他就明白了。

我应了,挥手告辞。跳上车的时候,阳光陡然自林中射出,一时间整个寺顶的琉璃瓦上金光万丈。我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一路向前,加大马力,但心情只有冲动再无烦躁。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高力强这么虔诚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早点赶到,那么……就可以给他希望和信念,还有勇气。

按地址找过去,是普通的居民楼。上楼找门,这家过道里摆出来的鞋就把我吓了一跳,怕有几十双。赶忙自己也脱了鞋。门是虚掩着的,我推开一条缝,探头张望。

里面黑压压地坐着人,三室一厅的房子,面积不算太小。都静静地盘腿坐地上,男女老少都有。隐隐有经文之声。

有人过来用气声说:您找谁啊?

我也用气声说:我找,呃……多嘉法王。

噢,活佛在里屋做荟供呢。快结束了,你进来等会吧。她挺客气。

我点点头,闪进来,没什么下脚的地方就贴门边站着。一边听着完全听不懂的颂经声,高低婉转,象在吟唱,煞是好听。一边到乱看。

忽然听到里面有人朗声说道:

此善为主三世善,回向为利无边众,

愿诸一切能速得,金刚萨垛之果位。

众人跟着齐声念了一遍,每个人都声音不大,但合起来却似乎如低涛暗涌,隐隐有清净智慧之感。我侧耳聆之,心里有点似曾相识的恍惚。

只听刚才那个声音又领着大家念道:

嗡!

诸现清净身庄严,诸声圆满密咒性,

诸念成熟智慧中,盛德圆满愿吉祥。

我猛地想了起来,这个颇为耳熟的声音到底是谁,忍不住脱口而出地大喊了一声:炖猪!!

不错,这个声音低沉有力,磁性十足,几个月前曾给我无穷力量,我再也忘不了的。

我看着里屋门口,坐着的人纷纷让出一条路,以便一个人小心地跨着脚迈出。他的脸一出现,我就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不是炖猪却又是谁呢?

只是他剃去了不少胡须,只留了络腮的青短胡茬,头发结成几条小辫,身上穿着喇嘛的绛红布左披右挂地露出半条穿着黄缎褂的臂膀,眼睛上还架了副眼镜。看起来和那时截然不同,就象变了一个人一样。假如不是先听了他说话,我再也想不到这会是他。他乍见我,也很惊喜,依然是跨迈过来。人没到,手先伸出来了。

我和他交相一握,竟然都只有笑,一时间百感交集,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

人们开始站起,默默地轮流进里屋去,秩序井然。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炖猪拍拍我肩膀:来,今你来得很有福啊,正赶上活佛弘法荟供,你也去领一样供品分食吧,加持过的,很是殊胜。

唉,我叹了口气:我那顾得上这个啊,我是有事来求活佛的。

哦?

我把事情大概告诉了炖猪,提到高力强,只说一个至关重要的好朋友。他点点头:原来你是从慧照大师那边过来的。

你认得他?

呵呵,我认得他,可他不认得我啊。他笑:梵觉名寺里的慧照老和尚,是现在显宗为数不多的高僧大德之一。界内海外,天下闻名啊。难得的是他心里没什么显密的宗派之见,很是豁达,所以和法王也是老朋友。你这样,大家问道求灵,祈请供养还得有阵子。你还是等会,等散了,我再带你进去单独请仁波切示下吧。

炖猪,你怎么会在这了?我是等跟他憋进了厨房,没外人了,拉上透明折叠门才问。

嘿嘿,这个说来话长。我还是先问问你吧,他微笑着:怎么样?我寄的鼓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还是算得挺准的呀,知道我肯定不会进去。

也不是。他苦笑了一下:我本来是这么算的,谁知道你又说我不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也就不敢那么笃定了。回去后我又专门请法王给算了一下,和我算的结果一样,我这才放心。然后才给你寄的。

我想到他临走那天晚上就为了安慰我,才说了那么多话给我听,不禁心里又暖又热。

你后来怎么出来的?

我有点感动,他先问我,分明地总是把别人考虑在自己前头,细微末节均能显现出来。我说了前后的大概经过,然后问:你就别管我了。我挺好的。只除了我朋友这桩事。

你放心,别说是慧照大师已经跟活佛说过了,就是没说过,活佛这样慈悲的人,也断不会置之不理的。

可我不认识他啊,我说。心里并不是不忐忑地,毕竟求人的事我很少干,从来也不好意思张这嘴。

那个不打紧,你是众生之一啊,认识不认识,那都是一样的。他微笑。

呃……炖猪,我顿了顿终于还是问了:你怎么会到这来呢?你不是……恩,这个……三无吗?

我现在有证了。他笑着摆手,见我张大了嘴愣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红本摊在我眼前:我有皈依证了。

PS:最近时间不太多,所以还是把写完的一张一发地陆续发出来吧。刚写到112,后面的抓紧完成。专题讨论版开设,地址shsh/bbs/2933/。以供各位有兴趣的拍砖灌水唱K八卦,就是暂时不讨论剧情,也希望大家别往下猜测。感谢各位支持。

11

啊?啊?我看着红本上的尼玛敦珠四个大字和一串藏文,又看看他这身打扮,直眨巴眼。

炖猪,你……你这算出家啊?你……你是喇嘛了?

他摇摇头:还没完全算得。你看我头还没剃呢。

我愣了一愣,又把皈依证放在手里反复看着,笑:呵呵,原来是这么两个字,我还以为炖猪是个出来混的名。不过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微笑,告诉我尼玛是太阳的意思,敦珠有摧魔的含义。

摧魔?

嘿嘿,心魔呀。他说:你还是叫我炖猪好了。这个证虽然较起真来也管不了什么用,但至少跟着上师,也算可以出来走动了。

真的?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本,又看看他。

害,全国上下假和尚道士多了去了,坑蒙拐骗的,那要查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我这种人也算偷了这个机取了这个巧。他自嘲地笑笑,顿了顿又说:我跟你开玩笑呢,其实这能这么快再过来我也没想到。除了是因为这里的善男女们的恳请,主要是把一路过来大家自愿供养的钱物拿来给静冥山上的苦修人办置些药品。仁波切能听汉语但自己说不好,还有一位江央堪布会说流利的英文,但是不通中文。所以我就派上用场了。本来办这个证也得查根究源,可仁波切知道我的事,是特许给我的。要不是行程匆匆,我倒还真打算去找找你,看看你怎么样了。真没想到,这样也能遇见,看来我跟你的缘法真是不浅啊。

哈哈,这叫一起蹲坑,难兄难弟嘛。

估摸得差不多了,炖猪领我进了里屋。因为事先被叮嘱过了,所以进去就按炖猪说的磕了一个大扑式的长头。

活佛呵呵轻笑,一张嘴全是跑调的怪话:不用,不用。

我站起来,听炖猪说着藏语,估计大概是说明我的来意。好奇地打量活佛,这是我头一看见活佛。名是够吓人的,虽然炖猪说这不代表什么,但炖猪这种人的上师,那一定很了不起。多嘉法王很瘦,带金丝边的眼镜,穿着橘黄的袄子绛红的袍子,盘腿坐在床上,两只眼睛看着人的时候非常平静,笑起来又让人如沐春风。整张脸就象一潭水。屋里还有一个和炖猪同样装扮的喇嘛,长着娃娃脸。他坐在电脑前,正在上网,跟我打了个招呼,就自顾忙自己的了。只听到炖猪偶尔的一句半句地才扭过头来冲我咧嘴笑笑。

那个下午就是这样过来的。

坐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旁观着法王和堪布一唱一和地念颂着经文。不是书,是一张张手誊的镶着金边的细长纸卡,正反都写满了蚯蚓文,外面用经幡包裹起来。还有一些复的仪轨,炖猪垂手而立,神情肃然,有时侯帮忙转动着小经轮。链子上栓着的金石每一个飞身,都象是神灵的起伏。明明只有两个声音,听起来却象是有几百人在低低吟唱。

我的耳朵里嗡隆着,慢慢地眼睛闭上了,不敢再看。

只觉得身体好象可以逐渐漂浮起来,所以不得不用意志把它捆在地板上。象酒醉后的微醺,阳光下的晕眩,周围的一切都象施过了魔法,震得我心里一阵阵酥麻。

一开始还有想哭的冲动,但到了后来就渐渐走进了澄澈的湖水中,胸腔里全是拱起的共振。他们的鼻音竟然能象香火一样缭绕在空气中。那么低,又那么响。那么的有力,又那么的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我那块愤怒有力的板砖和老方的脸,想起了我妈坐在床头摸着我爸的本眼睛里的笑,三子那天早晨蹬着板车的身影,老侯叼着烟把一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桌,娜姐帮我用毛巾擦着脸上的白泥,陈向阳站在爆米轰筒子旁看着我微笑……

还想起了……他。

真是柔软啊。我的心。象浸泡在透明的液体里,有点暖,有点咸。

嗓子哽咽了。鼻子发酸。

等活佛一遍又一遍地唱起了绿度母心咒,就除了屋里的人,连屋外的人都跟着唱颂了起来。好象只是为了把活佛赐下的力量再没有保留地奉献出来。

除此之外,一切是那么的宁静。如此不知疲倦地唱着无数遍,连我都会唱了,也跟着唱着,眼睛模糊了。前所未有的感恩和敬畏,象一张大网,轻轻地把我包裹起来,从头到脚。

嗡达瑞度达瑞达瑞唆哈

嗡达瑞度达瑞达瑞唆哈

嗡达瑞度达瑞达瑞唆哈

嗡达瑞度达瑞达瑞唆哈……

带着东西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站在独立病房的门口,透过玻璃就看见他们俩正在说着什么。我挥挥手,等陈向阳看见我了,就一屁股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地出了口气。

过了会他出来,轻轻关上门,问我:你怎么不进去呢?

我笑:算了。我把东西带来了,交到你手上就行了。

我跟你说,他现在正醒着呢,有什么话你进去自己传吧。我正等着你呢,咱俩当交班吧,我得赶紧忙另外一件事去。陈向阳皱着眉,好象不胜疲劳:我知道你也累了,他已经吃过药了,呆会药劲上来,睡着了你就可以先回去。他有特别护士的。我明早上过来。他手术的时候我一定在……

陈向阳,出了什么事了?

他看着外面出了两分钟神,然后象猛地回过劲来,轻轻说:工作上的。没想到上面派给我的第一件差使,就是查大地联合的内幕交易事件。

我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你……

我跟工作组已经进驻了,不然我怎么能让黄姐调车呢?他揉着太阳穴:本来那天去找他,也是为了谈这个。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会出了这么档子事。不多说了,我还得赶回去,都在加班,不能让其他人抢了先机,必要的时候,我得……

我看着他。

象是下定决心是的,他用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得把资料都毁掉。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陈向阳……

他点点头,笑:王炮,我现在才知道原则和人情之间,原来没得选择。我想都不用想,就肯定要站在人情这边。他笑得可真难看啊:就是这样。都是这样。我也……不例外。

站起来,拍了拍我,转身大步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怔,直到在走廊上消失了,才抓了抓头。唉,终于还是得进去面对里面的那个。

推门进去,走到床边。

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我把东西一样样地放在了桌子上,边放边解释来龙去脉。如何去的梵觉寺,如何被指点去找的多嘉法王,如何做的加持等等。

把堪布送的一个小念佛机打开,放出循环不止的药师心咒,是个极尊贵的法王诵的,演示给他听。又把活佛给的一串从他自己手上褪下来的手珠亮给他看,上面有活佛亲手打的金刚结。还有炖猪塞过来的自己随身携带的擦擦,以及其他不认识的人送的一尊药师佛像和一张唐卡。再把绿度母心咒告诉他,让他自己默念,这是没灌过顶的人也可以颂念的,生病的人尤其有好。

我没想到自己能说得这么声音平缓,条理清晰,还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象在唠嗑。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剃了光头,脸也有点歪,看起来既让人发噱又让人辛酸。

再多的话终于也有讲完的时候,等我把活佛最后的精猛吉祥寄语也说完了,房间里就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我倒了杯水,拿出装有两颗黑药丸的小袋:这是甘露丸,是活佛密制的,藏药来着。人说了,你吃也行,不吃留着也行。一切随意……

我吃。他说。

我忍不住问:你信吗?这可是密宗。

信。毫不犹豫地坚定。

我点点头,和我估计的差不多,把杯子递过去。

他有点火,瞪着我,没好气地:我手脚麻痹了。

奥奥。我诚惶诚恐地把杯子放下,赶忙一只手把他脑袋扶了起来,先把药放他嘴里,再喂他把水喝了。看着他喉结动了两下,才把他放平了。

坐回椅子上,我眨眼想着词:基本上就这样了。两位大师帮你加持着,护着你呢,你就放心吧,一准没事。套你的话说,你看得上人绝症,人还看不上你呢。

他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那还用你说。

呃……我看着地面,无意识地交互捏着指骨,一会响一声,一会响一声,往外冒着套话:那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这有苹果,梨,桃……

我想吃豆浆。他说:三子的豆浆,还有现炸的糖果子。

啊?我愣了愣,这小子不是摆明了为难人嘛,专找不可能的事说。这大晚上的,三子家的黄豆还躺在筐里没磨呢。

明……明早上吃,行不?我琢磨了半天,才征求意见地问。

不你问我的吗?就现在。他还是那副一百年不变的大派派的口气,就是声音比较虚弱。

行。我点点头,站起来:你等着啊,可千万别睡着。我心想,就是把三子从被窝里薅起来,我也得让他把这口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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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得,他不耐烦了:你提醒我了,我这药劲马上上来了,等你回来,我早不知道睡那去了。

我停住,看着他。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天板,过了好半天,才说:明啊,你别说话不算话。

我忽然就急了,气急败坏地嚷:你干吗你?你以为明吃不到,你以后就吃不到了?我告你……那不……

不可能是吧?他好整以暇地看了我一眼,声音挺淡:不可能的事多了。可最后……还是可能了。

我浑身一震,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对不起。沉默了一会,我说。

嘿,你给我滚蛋吧你,他低低地吼了出来:我要你对不起干吗?

我没理他,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你……那什么了,……要知道了我也不会……跟你那什么……

你那胡沁什么呢?!他拧起眉毛。

你也是,明知道自己那什么了,还要……

你还有完没完?!!

你说你为什么吧?你想拿我开涮招多的是……我低眉顺眼地看着脚面,声音柔和。袜子什么时候破了个窟窿,脱开了线,裸露着一个黄色的嘴,尴尬的脸。

我头疼。

奥,那你多休息吧。

我是说那天我头疼,他怒了:你怎么老要激我发火啊!我那天头疼,想干点什么分散注意力,刚好有一丫在旁边,顺手!

你!我刚提高嗓门也想冲回去,猛地想起来了,立刻气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来:我……我又不是一抹布。

你是不是抹布,你是擦屁股纸!高力强臭着个脸抢白了一句,然后看到我瞪大了眼张嘴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自己又绷不住乐了。

我看着他的笑容,忽然气就没了。点点头,心想行啊,擦屁股纸也行啊,我还能把你逗乐了,可见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按司令的话说,就算一张卫生纸,国家也有用到它的地方。按郝师兄的话说,得道于粪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高力强见我罕见地没有针锋相对,可能有点心虚,严肃地说:我失恋了,你也失恋了,咱俩谁也别想落着好。那什么,你点根烟给我。

这话虽然是安慰的意思,听起来却比什么都扎耳。我笑笑,把烟放在嘴里点着,吸亮了再插到他嘴里,让他抽两口,再拿下来,自己吸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户,手伸出去掸掸烟灰,然后继续拿给他抽。如此这般循环往复。他享受地吞烟再喷出来,觉得挺满足,还没忘了说:呆会要是被人撞见了,你自动顶缸哈。

早知道你安得这心。我走到窗边轻轻说,又走了回去:哎,我说,你怎么还不困啊?

他已经睡眼朦胧了,嘴里含糊着:我不喜欢你。

恩,我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说:我也……不讨厌你。

PS:1 药师如来心咒(送予各位,愿能祈福,愿能平安)

爹雅他、嗡、贝卡者、贝卡者、嘛哈贝卡者、惹杂、萨蒙噶迭、梭哈。

2 绿度母心咒clubbudaidvtw/files/music/LDMZ2mp3

111

那天晚上等他睡着了,我离开了医院。一个人开着车在街上慢慢地兜着,静侯天明。终于到时候差不多了,去三子那。路过鸿运大厦,把车开进去泊好。抬头看上面还亮着灯,打了陈向阳手机,把他喊下来交了钥匙,然后一起去。大家都吃得饱饱的,知道今天有得煎熬,完了买好带去医院。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谁都有些紧张,也没人掩饰。两个人都挺累,兔子眼望兔子眼,胡子茬对胡子茬。他听我说整个求佛的经过,听到父债子偿的时候,皱着眉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

怎么呢?

你没跟他说吧。

那当然。我说:这点眼力介我还有。

他爸手上有些个人命啊……陈向阳脸色一黯:不是这个原因,当年高力强也不会跟他翻脸。他妈也是为这个跟他爸离的。他小时侯挺崇拜他爸的,后来知道他爸有份参与了那事,他就打算彻底脱离家庭……可这血缘亲情又岂能轻易割舍,只能自我放逐……虽然多少年以后,才知道他爸事先并不知情,事后也抗过命,但毕竟是犯了错的……他没法原谅他爸,也没法原谅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是他最大的心结。

我一听就明白了,想到上吃韩国菜的时候高力强的话,原来背后还真的是颇有他自己的隐情。想了想,说:可这……跟他也没关系啊,他那时候才多大。

话是不错……也不光这个,陈向阳顿了顿,又说:其实,中国家庭里这父子相实在是太……太困难了,这点我有体会。我跟我爸,那也完全拧着,只能我做让步,再不然就得逃得远远的。我总觉得,象你对你爸这样,撇开你年幼失怙的原因不说,怕是真在你爸身边长大也不见得会没有矛盾。

我……我刚想反驳,猛地想起了老猴跟侯爸,自己琢磨了一下,还真的没准就是。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爸是个根本不打算干涉你人生的人。是有这种父母……陈向阳叹着气:但真的太少了。

他微笑说:告你件有意思的事,我羡慕高力强的反叛精神,而他羡慕你的舔犊之情。

啊?我愣了愣。

你烧伤住院的时候不是错把他当你爸了吗?拉着他的手不放。他当时臊归臊,但出来了还挺感动的。他说他这辈子也没法对他爸有这种感情了。

我怔在那,在心里揣摩着高力强的心思,不由地沉默不语了。

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我提到了郝师兄的话,陈向阳脸色陡变。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我,象是整个人变成了一根加强型不锈钢旗杆。

你怎么拉?我纳闷地:这……这八个字有什么名堂吗?

过了好半天,他才挣扎道:我得好好想想,我……我得好好想想。

恩,郝师兄这人说话,是且得让人琢磨呢。我笑。

王炮,我……他好象有点心神不宁:我……我有点不得劲。

啊?你不舒服啊?是不是太累了?要不你先家去歇会,现在还6点不到。手术早呢。我先盯着……

不是这个。

我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他:你可别告我,你感觉今这手术会坏醋吧?

不是,我……我是……他的表情有点古怪,象别着劲,看了看表:我是得回去一趟,我好象没关煤气,要不就是没锁门,我……我一直觉得哪不太对,从昨开始……我去一下就过来。不回去一下实在难受。

他飞快地解释着,也不管有没有解释出个所以然来,就掉脸走人。没走了几步,我正寻思着他这是不是紧张得,就见他往大街上看看没拦着的,竟然鲜有的不顾形象地跑了起来。让我眼睛抡圆了,直挠后脑勺。

手术一直持续到快晚上。

这辈子没这么焦虑地等过,如困兽一般,就连在拘留所也没这么如坐针毡。那种急法,就好象梦里憋着尿,快要炸了,可到奔跑就是找不到厕所。

高力强进去前被从床上周到手术车上的时候,还硬撑,气挺不顺。因为我带来的他老人家钦点的早点被护士严声喝止了,他根本没吃到。我只好主动承认了错误,劈头盖脸地挨了通刺儿。等人走了,才满脸通红地冲他:你笑什么笑?

我哪笑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笑了?又是一个强劲的回力球。

他嘴有点歪,但我其实不是说那个,我知道他那是瘫成那样的。我是真的看见丫眼睛在笑。

就是这么浑不棱的劲,推进手术室之前也露出了一丝惧意,眼巴巴地看着我们俩。陈向阳回了趟家,好象镇定了许多,冲他比出个V字。我把大拇指高高举起,做1级方程式赛车时的鼓励动作。但,其实,我心里挺酸,生怕这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这世上的事恐怕都是这样,你要是早知道了会发生,又这么个磨心磨肺的劲,那还真不如突如其来地给个痛快好。现在等事情真得进行到了眼前,反而没什么好想了。心里空荡荡地,摸不着边际。但是不再象以前一样,恐惧会象一把小锉刀,一点一点地把神经锉出无数个口子,慢慢地放着血,每一哪怕蜻蜓点水般地碰触都能刺激出过度疼痛的幻觉。

红灯亮起来之后,就是瞪着它无穷无尽地等待。眼睁睁,眼睁睁。

偶尔无意识地跟陈向阳念念央,大家都心不在焉的。你说前门楼子,我说机枪头子,嘴上拉着车,脑里跑着马,一颗心恨不得飞进去在空中旁观。

度秒如年。

再后来就没人有劲说话了。陈向阳两眼通红地盯着窗户出神。我看着地面发呆。

不知怎地,想到了娜姐,那也是刀口上舔过血的人。想到了炖猪,那是死过一的人。我妈过去的时候,其实一点挣扎也没有,特平静,就象睡着了。所以我也特平静,我觉得她是去哪玩去了,只不过没顺带捎上我而已。我都能想出我妈会跟我说什么,就象我小的时候,每她出门都跟我说的那样:炮子,好好呆家蹲着,别出去惹事啊,乖点,回头妈带果单皮给你吃。至于我爸……我已经不记得了。

会这样的……日子久了,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伤痛,还有心疼,流出来的血,或者掉下来的泪。

我想起我也算有个幸福的童年,在房顶上玩的时候摔下来把门牙磕掉了,吓了爸妈一跳。然后我哭了,他们倒笑了。老猴冲我喊着,胖子把牙摔房上去,这样才能长出新的来。

闭上眼,我坐在长凳上,弯下去把头埋进膝盖里。不想……再失去了。

虽然从来也……没拥有过。

……

终于熄了灯,门开了,抢上去死活从主任嘴里撬出还算成功四个字,才算一块石头落地。

我和陈向阳对视一眼,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我难以形容地激动,只知道一头撞在了墙上,把脑袋使劲地抵了抵,揉了揉,然后才算笑了出来。

高力强被送进术后无菌观察室,不给进。就扒在门口张望了一下,隔得远,也看不太清。但无论如何,我们知

道他这条命算保住了,不由得大家都欣喜不已,心情激荡。

陈向阳又去加班了。我劝他回去休息,他笑着摆手。

跟他告了别,我迫不及待地按他的吩咐打了个电话给娜姐,汇报情况。因为是娜姐帮忙找的人,联系的主任医师。娜姐也没说什么,感慨了几句,只说人没事就好。还说老猴问我过去吃饭不。我说不了。

挂了电话,直奔活佛那。他们明就要走了。

昨天太匆忙,心思又不在自己身上,没顾得上和炖猪多说。现在放心了,感激涕零,只想去给活佛顶礼磕头。这几天过得实在难受,所有的情绪都绷得死紧。现在一旦松下来,竟然浑身发软。结果看见活佛我就立刻趴地上了,倒也真的不光发自内心,更兼动作流畅,十分自然。

炖猪跟上师说了,然后跟我一起出去吃饭。我知道修佛的人过午不食,所以还专门问了他。他说现在不碍事。

现在?我听出话外之意了。

他点点头:对,现在。

供养者中一个人是开小饭店的,就在附近,所以炖猪连衣服也没换。我总觉得他是故意要穿成这样,好让别人认不出他来。幸好是晚上了,也没什么人,不然就他这身行头还真够扎眼的。炖猪点的菜,我留意了一下,还是有些忌讳的。但是能吃肉,我挺奇怪。他说密宗是可以的。

酒行吗?我好奇地问。

按说是不行的。不过今有几件事,你朋友的这件,咱俩的这件,还有我的一件,加一块……恩,我实在是想一醉方休。他眼神闪烁,哈哈笑说。

我知道他这烟瘾不是一般地大,特地让老板拿了一条来,说:炖猪,今我挺高兴,咱们就烟酒不禁,痛快痛快吧。

他摸着烟,表情温柔,那模样就象是摸着情人一样。出了会神,笑:是啊,今不禁了。我也挺高兴,心魔已破,恐怕这趟回去后就打算真的四皈依了。酒倒也罢了,……这烟是真得戒了。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吃了一惊,倒没在意他说的心魔什么的,而是他这样的说要戒烟,那还不跟杀了他是的?但想了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知道所谓的四皈依,是密宗和显宗不一样的地方之一。显宗是三宝,佛法僧,密宗就还多了个上师。我只见了多嘉大师两面,就觉得在他面前很是舒畅平静,别说炖猪伴在左右了。换我我都想皈依,于是点点头,表示理解,没说什么。

小馆子的包间里只我们俩,说话倒也方便。烧好的高白,拿瓷盆端上来的,然后就全是辣菜。他先问我后来的情况,我一一说了。提到老方以及之后的庭外和解,他唏嘘不已。

酒酣耳热,房间里也开始烟雾缭绕。我问:炖猪,你再把地址告我一下,上鼓来的时候,我一发小去拿的,把地址弄丢了,我还懊丧了半天,怕就此失去联系了呢。

他低头不语。

我看着炖猪,发现他好象是在犹豫什么,猛地醒悟,赶忙说:噢,不方便就算了。

他点点头,笑笑:我跟你说,倒不是咱俩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而是那地方只是我几年前落脚的地方。上被当成三无关进去,本来只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报了这个地址。我没指望着人家还记得我,毕竟我呆得也不长,又居简出的,所以只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你来之前,我已经给关了1天了……你这人太老实,上来就把东西一分两,一点都不知道藏着掖着,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极没心眼的人。再一,了解了你的事,也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以你当时的状况,我怕你对羁押没什么心理准备,再加上自己也没存着出去的心了,就想着让你打打鼓排遣排遣……

炖猪……我仰头干下一大口,觉得嗓子眼发烧。

……没想到,有天晚上又把我拎出去盘了一遍。幸好我不是没经验的,从话影里听出了点端倪,给搪过去了。原来他们打电话辗转找到了地界,总算那民风朴实,也没多打听就直接说我是那出去的。我以为这算完了吧。结果临走的头天晚上,又仔细地给敲打了全遍。嘿嘿,总算幸运,又让我给混过去了。第二天就跟收容所其他的人一道遣回。我到了地头,没过多久就到多嘉法王那把存着的鼓拿去给你寄了。

他满饮了一碗,沉默了半天,才说:我离开上师也有些年了。他一直挂念着我。我知道他有意收我入门下。虽然我也参加过其他教派的金刚法会,特别是宁玛派的几位仁波切法理厚,对我也很亲切,但最初的渊源却是自黄教而来。有多嘉活佛做我的皈依师那是再应该不过了,也是极大的殊荣……。只是我心魔种,始终放之不下,做不到离苦得乐,一体不二。佛理我能参能悟,经文我能演能辩,就是每每一念及彼,便不能自已,总是……误入歧途。

他长叹一声:……唉,幸得上师能体会我苦……我总想这怎么不带其他的人,通汉话的多了去了,却偏偏要叫上我呢?大概就是想让我自己有所了断吧。顿了顿又道:藏密颇多法门,神通了得。占卜事情的凶吉只其皮毛。我能算别人的,但自己身在局中却算不了自己。上之所以过来,也是另有一位红教活佛帮我算过,我便又执了妄心,心念一动,再难遏止,总想着,总想着……我……他摇头苦笑,住口不说。

对了,我这才想了起来,问:你昨说要去会老朋友的,会着了吗?

一个没会着,已经不在原来住的地方了。另一个……他低头看酒,眼睛里全是血丝:……总算……见到了。

112

那晚我们饮酒无数。但真奇怪,始终没一人醉倒。

神智清醒地象刀子,火辣辣地割着每一寸被酒灼红的身体。

可能因为大家都是满怀心事。

我猜炖猪说见到的那人,大概就是他上托口一个老乡的心上人。否则何以一个老朋友,却能让他痴站一晚。虽然炖猪从头到尾都没有明说过那个老乡就是他自己,但以那种经历来推算,的确是不明说的好。反正,大家都心照不宣。

按他的说法,最后才远远地看了一眼。他说得虽然平淡,但以他一惯的生死无惧,安然镇定,尚这般举酒频频,狂饮不止,足以显得内心是何等的波涛起伏了。

我什么都没问,只默默地听着他偶尔的只言片语。

我知道想醉的时候醉不了是件多难受的事。可他还偏偏一个劲地嘿笑着,只说:我今很高兴,我今……很高兴……很高兴……

我想到他那天晚上给我讲的故事,再看到他这样,心里越发难过。上是拼了死也见不到,这是见到了也不能怎的。也是,象他这样的,一个连身份证和户口簿都没有的黑人,比困死在土地上的农民都不如,当盲流都不配,除了隐身空门,的确再无其他的容身之地了。又怎么能奢望着去和别人在一起呢?更何况人家已有自己的生活。

我黯然叹息,想不出安慰他的话,只觉得他也不需要安慰。此时此刻,换成是我,大约也只能象他说的,向酒倾樽且拼一醉了。

这酒喝到最后,胸口发闷,气血膨胀,变成了喝闷酒。闷喝酒。

我甚至忘了高力强今手术成功了。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不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炖猪更旁若无人。他酒量颇豪,吞鲸倾雨,好象根本就没我这么一号,只管自斟自饮。也不让了也不碰了,喝得眼睛都红了。

一夜无话。

快到天亮,我终于挺不住了,一半是喝的,一半是困的。

等再睁开眼,竟是中午。四下一寻摸,炖猪已然不在。

出来一问,老板说炖猪早走了,怕是现在和活佛他们已经在启程去下一站的路上了。

我这懊恼啊,顿足不已。

老板说:敦珠师兄说不想吵醒你,让我把这个给你,让你贴身带着。他掏出一个小小的银筒,上面嵌着几块细碎的孔雀蓝小石,正面刻了一个图符,用一根牛皮绳子穿着。那标志我认得,知道是时轮金刚的象征,威力无穷。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卷纸,拉开来一看,是经文。

敦珠师兄说,这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是他亲手抄的,放在这筒里历经几位大法王的加持,有神光智火,无量信力。他说他历难不死,想是这个的功效,现在留给你傍身,随时护佑。

那……那他自己呢?

他跟着活佛,还要这个干嘛呀。老板笑:赶紧挂起来,好好收着吧,别人想还想不着呢,宝贝啊。

我依言挂在脖子上,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胸口。

等出得门来,走了几步,也就暖了。

冬天来了。风吹在脸上,皴得疼。

我想到此后跟炖猪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心里说不出来的惆怅。

去医院,高力强依然没醒。问了大夫,说一切正常,术后2小时之内,让我再等。又绕到观察室扒望了一下,然后出来跟陈向阳电话汇报。他很忙,知道了情况就匆忙挂断了。

我上公司跟张头磨了快半个下午,到最后都快被这辆超级无敌全自动洒水车给浇透了,才算把出长途的差事给辞掉。大家换车还真有剩下来没人要的,按张头的话说,我算拣了现的了,不过车得送去大修,言下之意,修理费自理。我满口答应,上跑长途回来赚了不少,足够应付的。

从修车场回来,因为陈向阳让我把手机重新开通起来,方便联系,所以又上电信局跑了一趟。就这,还是有大把的时间,中间又窜到医院去两回,还没醒。护士嫌我烦了,瞪着眼刺我:有你这样的吗?一天三趟的跑。不是给我们医护人员施加压力嘛。我讪讪地解释,然后留了手机号码,再悻悻然地出来。

因为无所事事,不想让自己有一秒钟闲下来,就到三子的店里去帮忙粉墙,刷门,手里忙活着,好象就不那么焦虑了。只是太过聚精会神,看见白墙就想到病房,调着清漆就想到福尔马林药水。

就这样,在跑医院和其他事之件穿梭着。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

还没醒。

还没醒。

还没醒……我快疯了。

陈向阳跟大夫讨论情况的当,我已经不耐烦了,抢了进去。

高力强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看着我。

因为是一接到特护打来的手机只听到他醒了三个字,就掐了赶紧打车到鸿运大厦。路上通知的陈向阳,接了他,一起直奔医院。气还没喘定呢,这会子握着床脚边的铁架,胸口起伏。

终于又看到他了。

我盯着他的脸,陷在他的眼睛里。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脸上的肌肉向上抽起,龇出了牙,绽出了笑。心跳打起了快乐的节奏,扑通扑通的,耳朵边甚至还有小笛子吹起来,嘻留嘻留的。

象是条件反射是的,他竟然也笑了。

我愣了愣,真是难得啊,这小子居然会对我笑。刚才他保持平静的时候,脸看上去已经没以前那么歪了,所以应该是真正地笑了吧。

我心里琢磨着,但压抑不住地激动,忍不住冲口而出:嘿嘿,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磨济啊。做完手术就完了吧?还生拖了这么长时间赖着不肯醒。你丫是不是属大公鸡牌拖拉机的?

他看了我一会,才咧起嘴哈哈轻笑了几下,牵到后脑,又抽了冷气,皱了皱眉。然后张了张嘴,过了好半天才发出音,声音又低又哑,而且非常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象个结巴:……你……这……大……。夫……有……意。。。。。思……。

我开始还笑着,但是越听脸上越僵,笑容收了起来,心里咯噔一下子,表情就冻住了。不会吧,第二坏的可能性居然会发生?眨了半天眼,才不敢相信地问:你。。。。。你说什么你?我哪长的象大夫了?……我看着他的脸仔细辨认出一些陌生的东西来,不觉心都凉了:你……你不认识我了?

这小子结结巴巴地挺客气:……您……贵……姓?

我下巴掉了,过了好半天,才嗷叫了一声,使足力气握住拳,一起砸在了墙上。

陈向阳听到了动静,猛地推门进来:怎么拉?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力强。我指着高力强,手发抖,说不出话来,又在墙上踹了一脚,抓狂了:操!你问他!

陈向阳吓了一跳。高力强正眼珠灵活地看着我们,转来转去的。

陈向阳笑:这不挺好的吗,这么精神。

高力强张开嘴,笑咪咪地往外蹦字,还是那句:……您……贵……姓?

严格来说,高力强不算失忆。

还是陈向阳比较沉得住气,因为先和医生交换过意见通过气,所以不太惊讶。按他的说法,这是记忆暂时性的衰退,慢慢就会好了,得有个过程。

这种开颅手术,高力强就算恢复的不错的了。虽然也是真受罪,抠痰通便什么的,旁边看着都替他难受。

我们俩轮班,外加特护人员。技术性的活其实都人家干了,我们也就是打打下手。因为高力强事先谁也没通知,对公司就说拿的大假。所以除了我们俩连过来看的人都没有。

陈向阳得忙大地联合的事,他说不能让高力强好容易在伽玛刀下留了人,完了再折在法剑之下。我出车时间可以由自己支配,所以一些日常的照顾就我盯得多。几个回合下来,再加上他也不再象刚开始的时候那么虚弱了,有些活特护就顺势发配给我。他手脚还不太能动,擦身什么的,只要我在那都我来。

真是一个重新混熟的过程。

他话说得稍微利索点了,当然不能跟以前比,但不再象刚手术完那会那么结巴。就是不能想事,反应也比以前明显迟钝。大夫也交代过了,不让他多想事,因为这太耗氧。一般他要偶尔问到以前的事,我都当没听见。

好在他吃了药基本上都在睡,那就是我最轻松的时候。听着输液瓶里的滴答声,能一动不动地整下午整下午地看着他。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三炮豆浆店开了,大红炮仗放了一地。我和大家哄完了,起劲地哈哈大笑。但等他们转过身,脸上的兴奋劲就自动卸载了。蹲下来,看着满地落红的纸屑,伸手拨拉了拨拉,想想自己的人生,好象也是这样一场热闹而破败的灰。

娜姐忙了起来,据说是有人想签PK7。高力强不须鼻饲后,偶尔我会上她那改善伙食,顺便抄起老猴做的汤汤水水的东西,带到医院全划拉到那小子肚子里了。因为见天地躺着,都快给他养肥了。老猴说我瘦了,老是喝斥着让我多吃点。他倒也不问其他的什么。我是真怕别人问。

娜姐私下里说,你们三怎么又袅到一起去了。我支支吾吾地也答不出个三六九五来,只说陈向阳那边正为高力强忙事呢,一时半会怕也左不出功夫来折腾儿女私情。

至于我,我不想跟娜姐多说什么,就含糊着过去了。反正高力强都忘了,我只要每天能过去看看他也就行了。别的,再无他念。

娜姐点点头,叹了口气说:这事也是真没办法。千算万算,算不到这小子生了这么一病。得,这下好,就没这个赌,你们俩也都得上赶子对他好了。世事难料啊。

我说:娜姐,你就别吊着人了,赶紧把阳闻旭的下落告他得了。

娜姐低头不语,过了好半天,才说:你不知道,我不告他,也是为他好。

手术完半个月后,一天中午,高力强忽然重度高烧,药物反应不明显,最后昏迷不醒了。

可把我给吓坏了。我最近也懂了不少,知道要是头部感染渗液了,那还得再开一。我急得没折想,陈向阳跟着大队人马上外地得跑好几个地方取证,手机联系不上,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陪床。大夫说过了这晚温度再不下来,那就真得准备重开了,否则可能就永远醒不了了。

娜姐来陪了我一会,我挥挥手说没事。8788E8388DEE121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夜里,手里贴着时轮金刚的银筒和他的手静静地握在一起。把念佛机打开,声音放得低低的,心里跟着药师心咒一遍又一遍地念着。

头几个小时还存着希望。可始终不觉得温度降下来,又慢慢地失望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淌。秒针的移动变得前所未有的残忍。

我只觉得自己象是掉进了一个无边的黑洞里。也许那天在梵觉寺的山上掉下去了就再也没爬出来过。一切都是幻觉。又或者,从遇见他的那天起,就掉下去了,到现在还在里面。而且,下坠地越来越迅速。

我握着他,一会觉得我的手里还是有些力量的,一会又觉得自己在任何事面前都那么地无能为力。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我终于濒临绝望了。

数度挣扎,竟然都挺不过去。

为什么!!!这样都挺不过去?!!!

看着他越来越痛苦的样子,忽然就想干脆把管子拔了,就这么了结了算了。再开一,希望也不大,即使成功了,也是落个高瘫。他这样的人怎么受得了?那真是生不如死。

我想起我在娜姐家受训时看过的一个片子。一个男的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就和一个病友在医院连夜酗酒。病友说想去看海,他们就醉后出逃了。先去打劫了银行,然后拿钱给他妈买了辆豪华房车。在警车的追赶下,几经周折穿越了边境,来到了一直向往的海边。冬天的海,很冷。穿着病号服的这家伙,就坐在海浪翻滚的沙滩上,微笑着死了。

我跟高力强说:可惜啊,你这病,病得不够漂亮……,有种……你丫跟我一块去抢个银行先啊……

我忍不住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都抽搐了,手抖得厉害,好象有什么东西变成了一张弹棉的绷子,把心全打拨成了油炸臭豆腐,每弹一下,就能扬起一片一片摧枯拉朽的碎棉絮。

我终于恍然大悟。

也许,我这辈子也没办法无忧无怖了。

就这么又恍惚地过了几个钟头。

天际发白的时候,护士进来测体温。我茫然地瞪着她,过了好半天,才依稀看见她笑了。

恩,药物起作用了。她说:放心吧,他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113

哎,那谁!

刚把饭盒拿去洗了回来,在门口正碰上特护姐姐。听到里面一声喊,就冲我一笑:得,喊上了,又来劲了,快去吧。

我尴尬地挠挠头,推门进去。

现在人人都熟悉了高力强的表达方式,大家也没办法。

跟这小子纠正过一百遍了,丫还照喊不误。熟张就是那谁,生张就是那谁谁谁。

自从那晚以后,他是神速恢复,态势良好。大夫私下里都发愁了,老合计着是不是太快了。我和陈向阳,包括特护在内本来都挺高兴,一听这话就一起反驳他,怎么着,您还想给他来个暂停键啊?

可慢慢地手能动了,脖子能扭了,嘴也利索起来了。这就来事了。

脊柱下半截和腿动不了,还得躺着,脾气就见长。

因为他听到大夫说了,让他别动脑子,那就跟得了圣旨是的,什么事想都不想就发号施令。指令频程度惊人,陈向阳有时候都看着他发呆,然后琢磨地跟我开玩笑:王炮,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啊。

恩,我咬牙切齿地点头:早觉得了。我就想拿一测谎机给丫上上刑。

说归说,可哪也不能怠慢了他。这小子讲话现在完全是拍脑袋来的,虽然没真拍下去,可大部分都特天马行空,让人招架不住。打横里冒出一念头来,就利马非要办到不可。

就象现在,半躺着冲我鬼鬼祟祟地窝窝手:过来,过来。

我一看就挺心虚,小声嘟囔着过去了:你又想干吗?

你看我这手能动了,闲着也是闲着,我觉得应该在这摆一乒乓球台,没事打打球。他理所当然地说。

啊?啊?我连啊两声,当然也不指着他能有什么反应了。开玩笑,甭说他这样的根本不能这么扭动法,就能他靠床上挥挥拍,拣球不都我的事?完了还不能抽不能吊,打着他怎么办,我有毛病啊。

立刻严词拒绝:你省省吧你!有你这样的吗!!

他就斜着眼瞄我,粗声粗气地:我这样怎么拉?

呃……我诚恳地说:你这样挺好。我现在都有点怕他了,眼睛看到别的地方,跟他打着哈哈:我的意思是,你这个想法非常好。但技术上实现起来有难度,红双喜的台子,宽长,这也搁不下啊。

他不高兴了,脸侉哧一下挂下来,比翻计分牌都快。

我想了想,大胆提议:你看这样行不,你不手能动了吗?我给你买一魔方得。

不玩。硬邦邦干脆了当地蹦出两字。

那你捏捏回力环,练练手劲吧。

没劲。

那看电视。

没好台。

那敢情好啊,我做喜出望外状:不用动脑子。

我不想找恶心。

那听广播。

嫌吵。

看书读报。

头昏。

奥,我拖了个长音点点头:那就只剩下睡觉了。

他哼了一声,挥挥手赶苍蝇是的:行了行了,你走吧,问你也白问。

你把药吃了我再走。

你走了我再吃。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拧啊?

少来这套,他火了:还想再趁我睡着了往我手里塞一夜壶?!!

从医院落荒而逃,出来憋着笑钻车里。发动了车子,上路。那是有天早上看他还没醒,忽然想起我住院那茬了,一时兴起,就手也如法炮制了一下。当时他的手正在恢复期,跟小孩是的无意识,逮什么抓什么。我一个人偷偷乐了半天,大夫来巡床的时候也忘了给他拿下来。他被弄醒之后,被周围一票跟着过来的实习生笑得摸不着头脑。后来估摸出是我干的,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过就这,也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跑车一直跑到晚上。陈向阳打了电话来,说一起吃晚饭。

最近我们经常一起吃。一般就在鸿运大厦附近找家小馆子,迅速解决战斗。然后看他是否得空,他要去医院我就继续跑车。他要没空就我去。他跟我说工作组的进程,我跟他说白天医院里的情况。有时候好象感觉又回到了烧伤前那会,会让人有片刻的错觉,这后来的好多事都压根没发生过。

他曾经问过我: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他万一就这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怎么办?

我回答不上来。

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他也答不上来。

于是大家就都笑笑,只说,估计这个也不大可能。

我心里想的是,等他好了,我当然得就该干吗干吗去。就算他没生病,那结果不也是一样的嘛。偶尔我甚至会有希望他慢点好的念头,这样我还好意思在他旁边看着他。

如果他好了,忘了以前的事,也许我还能当个那谁。要是他记得了,那我又能是谁呢?

快吃完的时候我已经把今高力强的情况说得差不多了。

陈向阳点点头,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折了。

我也笑了:其实我也知道医院多半不给,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试试再说。钥匙在你哪吧?

在。他皱了皱眉:其实我今也得去下。

为什么?

呆会车上说吧。

我就明白了。吃完饭,开车载着陈向阳往高力强家开。他告诉我,这工作组到外地的分支机构和关联企业去调查取证,结果意外地发现了高力强的一个马脚。

我一听就吓了一跳:你……你刚回来的时候怎么什么都没说?

因为最近经常听他说,所以多少也了解了个大概。知道这系列内幕交易事件,主要清查目标是几个大股东联手控庄。只有陈向阳还有另外一个头头知道,不止如此。不过按陈向阳的话说,高力强很聪明,手脚干净,几乎可以说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查了这段日子下来,就连这唯一知情者的注意力也都完全没在这上面了。陈向阳虽然没明说,我也能猜出来多半是他把方向引开的。特别是高力强生病,拿假,被他在工作组说成是对被调查大股东的回避,在公司又让大家以为是对工作组的回避。所以两边的人都没怀疑。我知道陈向阳的计较倒不光是高力强的计较。高力强只是不想告诉别人自己得病。他这种心态我能理解。陈向阳则还担心高力强的病会给大地联合秘密受调查事件雪上加霜,除脓拔毒是好的,但不能真正地伤了元气。我琢磨着他跟我说的,方方面面听起来,都象是这事马上就能这么揭过去了,谁承想竟然还有续集。

他摆摆手:那时候,连我也没在意。有张票据他签字的,帐走得挺含糊。你不知道,这财务一支笔,我管事的时候都我汇终签批,我走了,黄姐顶上来,那就都她签。这是规矩。别的公司一般都一把手签,到高力强这,他嫌麻烦,当初修改通过财务政策的时候就是这么定的。他也知道我只有比他更严。我一看这单子是我还在的时候签的,完了还没我的笔迹,我也一点都不知情,就知道多半有纰漏。不过没太放在心上,只是偷偷把它闷了下来……

啊?我大吃一惊,因为在公司呆过一段时间,知道做过帐的原始财务票据是跟档案一样重要的东西。以陈向阳的身份能办到不奇怪,但是万一被人发现了,那就……,我急了:你这样,太冒险了吧?

他笑:没事。且不说这是陈年老帐,就被发现遗失了,也多半不会想到我头上。

为什么?

呵呵,他表情居然变得自嘲起来,摇摇头,笑笑不答。

陈年老帐?这么说不是跟他那事没关系吗?我抓抓耳朵,都糊涂了。

也对也不对。时间是那事之前的。陈向阳点着头好象挺佩服:你猜怎么着?这小子自己还真另搞了一手。我顺藤摸瓜查下去,今才发现的。我现在才知道上你住院的时候我们吵起来,他说他压根就没想过把帐转回来是什么意思。所以,还是和那事有关。

我开着车,听了这话直眨巴眼:……他连你都没告诉?

对。连我都没告诉。

到了高力强家楼下,泊好车。上楼的时候我想起上来这的情形,闭了闭眼,好象就在昨天。

你怎么了?陈向阳看我停步不前,在后面问我。

呃,没事,我定了定神,赶忙往上爬,边慌乱地说: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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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上这来了。我吸了一口气。

站在客厅里有点失神。

陈向阳自去书房里找高力强另办公司的相关资料。我把游戏机的线拔下来,缠好。操纵器理好。又把游戏碟翻出来,一张一张地选着。完了四下里找袋子或者盒子。路过卧室的时候,停住了脚。就象受了蛊惑一般,抱着机器靠在门边上。

没开灯,借着客厅的光看着那张床。

我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象滚过一个炸雷,那天晚上在黑暗中的一切感觉又复苏了,有个地方忽然就变热了。

好象一个强大的磁场吸引着我。梦游一样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

先伸手轻轻摸了摸,然后就控制不住了,一下子扑了上去。

打了几个滚。又使劲地闻了闻。

过去的每一个触觉都借由着床单反弹回皮肤上,一遍一遍地变成可以倒放的镜像。

我猛地冲动起来,血四流窜找不到释放的地方,想压抑却反而奔腾地更快。

我害怕了,跟自己说得离开这。可就象被魇住了一样,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从来没想过会这么瞬间失控,欲望如雨突降,让我措手不及,难以抵挡。很难受,脑子里的镜头翻滚着,却又好象隐隐有种说不出来的享受,慢慢地混乱了。

越想摆脱,那些混合的感觉就越要缠上来。象无数只手要伸到身下试探。

跟自己挣扎着,就是爬不起来。

到最后连这段日子帮他擦身的情形也跳出来勾引,可当时是心无邪念的。操!!!

为什么现在……

为什么要是现在……

我紧紧地握住自己,不知不觉地只能在床上摩擦着,扭动着,低低地喘息着。

我觉得自己好象睡过去了,现在是在梦里,但又好象只是闭着眼,正在彻彻底底地放弃着。心里挺难过。

越想释放,就越是痛苦。

舌头舔着嘴,嘴又张开来,迫切地想要吮吸住什么,却偏偏得不到。

终于用仅存的意志咬了下舌头,巨痛让我立刻把手从下面抽了出来,弹跳而起,就往门口冲。

王炮,你看看这个。我差点没撞着陈向阳,赶忙伸手一扶他肩膀。他手上举着的本子掉在了客厅的地上。

对不起,没撞着你吧?我勉强笑着,他忽然怔住了。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地上那个本子我见过,就是高力强搬家的时候被我无意中瞅见的那个。可这它摊开的地方画着的不再是人脸猪身的我。

我看了一眼,脸就急速变成了猪肝。那上面的我,比雪茄画我的时候还少了裆里的那块布。

别看!我弯下腰去伸手按住,想抄起来扯碎。

别!他喊了一声挡在我前面也抓在手里。

这一下,猝然地我紧贴住了他,简直就是有一半伏在他弓起的身体上面。抢夺了几下,我才发现这个状况。他也发现了,浑身一僵。

王炮……你……

我再顾不上那个本子了,松开手,把他推开,心跳不规则得剧烈。

他瞪着我。

我也瞪着他。

浑身上下烧起了熊熊大火。

我心里有个声音大喊着:你别这样看着我,这是一个和前两一样的误会!!!

可我的人却走了过去,一把把他按在了墙上,毫不犹豫地把头低了下去。

11

他把脸偏到了一边。

我的鼻尖擦过他的耳朵,下巴就势靠在了他的肩上。

我的胸口和他的胸口同时起伏着,都拿着劲,激流暗潜。

没有人敢动一下。

他的身体很僵。

我努力地想把体内的豹子降伏,却觉得它越发地翻腾跳跃不休。

你疯了。他哑着嗓子说。

我……我想说什么,但喉咙堵住了。我下意识地把脑袋在他肩膀上使劲地暴躁地蹭来蹭去,耳朵能感觉到他脖子大动脉上的筋突突地跳着。

我重重地撞向墙,一下,两下,三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环住了我,拍着我的背,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轻轻地拍了几下。

忽然鼻子就酸了。

我就这么头抵在墙上,一动不动地和他靠在一起。任由他的手在背上拍着。甚至最后摸了摸我的头。

只有一刹那。从头到尾只有一刹那。

时光倒流。

太多过去的片段在脑子里一下子呼啸而过。炖猪说,佛祖一弹指有六十刹那。

原来这一刹那有这么地难熬。

王炮,他低低地喊我。

恩。

……你上洗手间去自己……

不用了。我闭着眼说:……你让我这样靠会。

他点点头,拍着我,过了会说:你太累了。

我嗓子一哽,过了好半天,才摇了摇头。

过了这段……他说:过了这段,就好了。

呃,……对不起。

平息下来之后,我到厨房洗了把冷水脸,又不放心,还索性拿冷水冲了冲脑袋。出来了连打四个嚏喷,陈向阳吓了一跳,上洗手间抄了块毛巾扔我脑袋上,让我赶紧擦干,省得感冒。我擦着头,看他摊了一地的东西,坐在地板上翻找着。过了半天才整理好情绪,跟他道歉。

他冲我笑笑,摇摇头,又低头继续忙活了。

我也坐了下来,拉起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手指轻轻地搓动着,出神。

他忽然说:王炮,你有烟吗?

啊?有啊。我没反应过来,随口答应。把烟掏出来,习惯性地抖出一根在上面,递过去,才猛地想起来:哎,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他抽出那根,放在嘴里叼着,笑:以前抽过,还挺凶,后来戒了。

我帮他点上火。自己也摸出一根抽上。上客厅没找到烟缸,倒一眼看见冰箱上顶着半截蜡烛头的盘子了,拿到书房,重新坐下,边弹烟灰边琢磨地看着这小截蜡烛。

我说:那你今怎么又想起来开戒了?

他沉默了一会,说: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我一急:是不是因为刚才……

不是。他打断我:是我……想起以前自己有段过得特浪荡,根本不想约束自己。那段现在想想还挺可怕的。人要是完全不想控制自己了,什么都由着性子来,那感觉……可真让人害怕。

我点了点头,靠在身后的书柜上,喷着烟不说话。

上你跟我说,郝师兄的那八个字,我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停下来,看着指间的烟: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心如猿猴了吧?这人的心思真是最难琢磨的事,这一秒和下一秒之间就能翻天覆地,自己又怎么能想到?又怎么能预料呢?可身子却重若石马,随你心念如何波动,这石马却是轻易动不了的。唉……,日想夜想,为之癫狂,那又如何?

我……我不是……我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失控就一阵脸红。

我没说你,我知道你不是。我是说我。你是心猿意马,我是心猿石马。他苦笑。

我想了想他刚才的话,又说:不过我好象也是。

你比我好多了。他安慰性质地在我肩上拍了一记:我想郝师兄的意思是,与其在这石马,不如放任心猿。否则心猿在石马里困着,这一生怕也出不去了……你上不说他带你去那个洞吗?我觉得他解道的方法好象是反而行之的,很有些意思。离于爱者,无忧无怖。嘿嘿,我听你说了这个,仔细想了想,才明白……我才发现,无论从哪方面讲,原来娜姐才是我周围真正唯一能做到无忧无怖的人啊……我很佩服她……

啊?我看着他直眨巴眼:可娜姐好象不大待见你啊?

恩,我知道。他点点头:我以前……伤害过她。虽然当时我是无意的,但毕竟还是伤害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们以前到底怎么回事啊?

娜姐,恩,那时候她还叫卫蒙。我认识阳闻旭之前,他们就是好朋友……我不知道小蒙也喜欢他,因为阳闻旭当时有女朋友……

陈向阳终于跟我提到了阳闻旭。而且我很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变得不再象以前一样紧张,不自然。相反,非常自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我很想跟人说说话……很想。他挠了挠头,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你侧面看真的很象他……我看你看得久了,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脸模糊了,每梦到了,知道是他,但就是抓不着。

我摸了摸自己的腮帮子。

他也靠在了书柜上,胳膊挨着胳膊,让我想起有天下午,他靠在我旁边的感觉。他仰头看着天板,缓慢又清晰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着。CE2B29E711369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是全国高中数学竞赛上。我和他都拿了奖。他比我高一届。我听到他谈吐,就觉得这人很牛。陈向阳笑了笑:……过了两年,又在电视上看到他参加国际大专辩论赛。他长大了不少,台风辩风无一不佳,往那一站,什么话都不用说,我就已经很是倾倒了。结果因为他有不合宜言论,被中途罚下了场,但在我心里,他才是当之无愧的最佳辩手。后来填志愿的时候就三项都写的他的学校,我说什么都想再站在他面前,面对面的那种……终于如愿以偿,进去后打听到他换了系,我就也转了。这下我跟他同系同届,很快就成了朋友。

我和他很谈的来,也很受他影响,还总是跟着他,他到哪我到哪。他的朋友就也变成了我的朋友,小蒙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大家在一起瞎玩,混得都挺熟。他这人待人很善,喜朋好酒,就是稍微有点持才傲物的劲,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我想那是因为他太出色了吧。再就是有些地方有点偏激。这方面高力强跟他还真有点象,但比他厉害……到后来,我们关系越来越好,我就越来越把持不住自己。我对他已经不光是一开始的仰慕了……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我一震,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他仰着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为什么声音里听起来这么无奈。

……我变得不再象我自己,嫉妒他的女朋友,拼命地想占住他所有的时间,甚至一切。我又想,没准这才是真正的我。我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可我没办法。我想离他远一点,可每努力过后,就反而离他更近。慢慢地,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对了。我看得出来,他也越来越喜欢跟我在一起,我们俩都挺痛苦,互相试探又互相折磨。但谁都没敢说什么,生怕自己表错了情。那真是一段让人倍受煎熬的时光。我们都那么年轻,总想着这只是一时半会的感情,会很快冷却,可原来……它竟然……可以持续这么多年。

我心里掐了一下,陈向阳问我要过17岁时候的照片,又说是高中就遇见的,这么算下来,怎么的也得有1几年了。

真是很长了,赶上北伐战争加十年内战了。

他眼睛看着虚空中的一点,苦笑了:后来还是他先忍不住了。他下了决心跟我在一起,跟女朋友分了手。当时的几个朋友都很吃惊。最吃惊的是小蒙。他想做手术,大家都知道。他也不从来不掩饰。但我不知道的是,原来他也喜欢阳闻旭。他是一直以为阳闻旭不是才按着没说坦然地做朋友的。结果这事揭开没多久,小蒙就辍学去广州了。我们都以为他是象他说的,搞乐队去了,谁也没往其他地方想。我们也想不了别的,就光顾着在一起了。那是真正的恋人一样的生活。只是谁也没明说过。他是觉得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大概就不用说了。可我其实很希望他说,他不说我就也别扭着不说。但是过得的确很甜蜜,那是我这辈子,觉得最快活的日子。

他摇着头:……神仙一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地好。我以为就可以这样在一起了,直到永远。我后来总想,要是早知道,它那么短,也许……就省着点过了。

我一听就很怅然,低头不语。我想到高力强靠在我肩膀上沉睡的早晨,要是时间就停在那个早晨该是多好的事啊。

……但是一转眼,就要毕业了。我想把这种日子继续下去。在当时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出国。我没想到我们会为了这个吵。随我怎么坚持,他就是不肯。就算我帮他申请好等人家有了回复,再送到他眼前让他挑,他都能当着我的面把这个撕了,就这么绝。我没法跟他说,我家里是旧式家庭,我是长男,留在国内我就没法跟他再这么在一起了。因为我知道他脾气,他始终认为不能摆脱家庭影响的人是懦弱的。吵得厉害了,大家就都挺受伤。数多了,他就不象以前那样老来找我了。偶尔见了面,也总是不欢而散。就这么一直僵到毕业,答辩完。我没办法,我受不了就跟他这么散了,写了封长信给他。他收到信就来找我,挺高兴,但是一提到老问题就又回到原地。完了就又吵,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太失望了,我就说了很过分的话。第二天,他就跟家里摊牌了。

出柜?

陈向阳点点头。过了好半天,才说:我没想到他真能做到……是我逼他的。他皱着眉,声音忽然哑了:……是我把他逼的这么绝。

陈向阳……,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上他说高力强出柜时有那种表情了。

他出了柜,我不知道他怎么能挺得住的。但每个家庭每个人都不一样。他能做到的我做不到。我逼了他,他做到了,又等于反向逼给了我。他摇着头: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他问我,我做了,你看,一定要出国吗?我回答不出来,我没他的勇气,我做不到。我就知道我完了。他有他的坚持,我有我的为难。他终于还是按自己的意志去了边疆。他不是为了响应号召,他只是自己想了解,想多走多看。我也没走成,我舍不得走。我不出去就没理由呆在外地,这就是我父母的想法。我没法跟他们较劲,只能服从分配,返乡找了份工作……。我和他分手的那天,正赶上华南水灾。火车过江的时候,水位线上升到惊人的程度。所以那天所有的心情,每一寸辗转,都历历在目。

我想也许他吃点苦会知道他原来的想法太天真了,我等着他回头……我错了。天真的是我。他从来都很成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且也能坚持地住。他那没电话,就每天给我写炙热的信,写他的生活和见闻,但还是什么都没说。那信就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也没什么异样,只有我知道它有多不同。

每天一封,三个月下来我就受不了了。我想我跟他耗什么呀,我凭什么认为他的选择就是错的,我的选择就是对的呢?就因为世故的和约定俗成的东西吗?我怎么能用自己的妥协来要求他的不妥协呢?我知道他这么个写信法就是想让我知道他过的很好,可他越这样,我越怕他过的不好。我想跟他在一块。每天都想,都快发疯了。我就上单位辞职。那种公务员性质的单位很不容易辞,地方就那么大,立刻就传到我爸妈耳朵里了。家里和我闹,闹到最后没办法了,我一咬牙,就出柜了。

啊?我大吃一惊。

很吃惊?他自嘲地笑:他能做到我也能做到,只不过……我没能坚持住。

对了,我想起来娜姐说过他结过婚,大概就是那时候:你是不是……是不是……

恩,我没坚持住。因为我爸妈视为奇耻大辱,说我中了邪,还说我要再胡说,就把我扭到医院去强行接受治疗。1年前,风气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现在也很难,但那时候,更难。难得没有一丝缝。我一直是家里最让他们骄傲的儿子,他们实在在周围的亲戚朋友中丢不起这个人。我能理解,我也觉得自己很不孝。可我是真觉得他可以的,我也可以。他们始终坚持我这是个毛病,就想着给我拧回来。我没法利马甩手走人,只能想尽办法地坚持着,直到我妈病了……。我没办法了。我要不同意他们迅速给我找的亲事,我妈就放弃治疗……

我安静地听着,心里跟着他淡淡的语调起伏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我火线结婚了。

115

就是做这么个没法选择的决定,也让我犹豫了很长时间。娜姐说的对,犹豫造成的后果的确比判断失误更严重。我很后悔,早知道会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先让他们对我失望透顶,起码不会被困在那。我总是试图求得两全……这世上没什么事是能两全的。我对自己很失望,本来就此狠下心不跟他联系也就算了。可我不甘心,写了封信告诉他,希望他能原谅我。我第一跟他说我喜欢他,从16岁第一眼看见他就喜欢,我终于说了,因为我知道已经到了极限。我妥协了,我跟他差得太远,所以这一生……怕是也追不上他了。信写了很多遍,每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了。每写一个字就觉得是在心上扎刀子。就这样发了出去。我说如果他可以原谅我就写封回信给我,如果不原谅就不要写了。结果……他低下头住嘴不说。

我眨巴着眼,等了一会,忍不住问:结果他写没写啊?

他又沉默了好半天,象是心里很艰难,然后才说:……他写了。不过不是象以前一样的长信。以前他都写好几页纸,洋洋洒洒,依然说纸短情长。可那,他就写了八个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怔了怔,心里不觉长叹了一声,差不多已经可以想象到陈向阳当初拿到这封信是什么状况了。

他慢慢地喷出一口烟线,细远悠长。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既然写了信,那大约就是原谅我的意思,可有了这句话却让我觉得不如不写。以他的个性,不是对我失望到了极点,多半也不会这么说。我大醉了一场。就是那醉后,接到他的一个电话。我明知道他打电话不容易,得坐一天的车,翻山越岭,可人喝多了就不太受控制。我压抑地太久了,忍不住把一切无奈和怨恨都发泄到了他身上,说了很多气话。我其实是想听他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可是他就把那些气话都当了真。我们大吵了一场,我把电话摔了,就等于把整个世界都扔下了。等酒醒了,我很后悔,我知道我伤得他重,但是已经这样了,就当作是真真正正地断了吧。

婚后的日子很不好过。一开始我还犟着,跟所有的人为敌,慢慢地就连自己都放弃了。我爸妈以为我顺利被扭过来了,挺高兴。我每天都在演戏,快疯了。终于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就找机会去他那找他。好容易辗转到地界,才知道他早就擅自返回了。时间差不多就是上我们吵完。我又是失望又是难过,跟着回到这找,假完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都没他的信儿。我颓然返家,日思夜想,这日子就再也过不下去了。离婚又是个漫长的过程。不是有分歧,而是办手续麻烦。我把单位分的房子还有所有的存款都留给了她。我们感情本来也很淡,她也觉得没意思,和我家里也不好。所以就连我爸妈都没打坝,还挺支持。

啊?你爸妈可真够……我想了想,把后面的话给憋回去了。

嘿嘿,他苦笑了:是啊。人总是这样的,预想永远比实际发生的要美好。我觉得他们会这么想这么做也正常。什么事都需要时间,接受事实得有个过程。就象我……接受再也看不到阳闻旭的事实也得有个过程。

我觉得空气一窒:你说什么?

他轻轻说:娜姐的那个条,就说明一切了。

什……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他多半是死了。不然怎么地也总该有一个人知道他吧,再和家里决裂也总该会联系那么一下半下的吧?他摇着头:可就是没有……就是没有。现在我明白了,不是没有,是别人不肯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时候我最绝望?嘿嘿,是99年世纪末。那时侯都说那天世界毁灭,先是传7月份,7月份过去了,世界没毁灭,又传是圣诞节。我那时侯痴想成狂,不太正常。我很希望世界毁灭,这样我就算解脱了。我这么无可救药,怕是连上帝也不愿意宽恕我。就是那时侯……就是那时候我遇见了小蒙。他回来了,看见我很惊讶。他说他以为阳闻旭会和我在一起。我没跟他多说,只告诉他我结婚了,他就怒了。我就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喜欢他了。他说别的朋友告诉他的,阳闻旭远走边疆,不光是告诉我的原因,还因为他父母说要到把他的事反映到系里,要调查出谁是误导他儿子的人。他怕连累到我,所以自己走得远远的,让他父母没法疑心到学校里的人头上。我一听就傻了,回来把他那时候写给我的信一封封地重看了一遍,然后再一封一封地烧掉。想象他写这些信给我的心情,还有我伤他的那些话,我真的……寻死的心都有。是小蒙还有高力强帮我过了那个坎。世纪末过去了,世界并没有毁灭。我觉得既然如此,也许我就还有希望。我只觉得很对不起小蒙,他简直可以说是性格大变了。他也很潦倒,自己过得很糟糕,但他从来没提过……

我想到娜姐曾经跟我说过的话,不觉点了点头:是她开始做手术那会吗?

不,是那之前。他那时候来回跑,后来还是把乐队解散了,说跟朋友有了分歧,意见不统一,再做下去也没意思了。我觉得很可惜,他有首歌是阳闻旭大二的时候给他写的词,叫消灭坦克,那时候在学校里是每演出就能把所有人都镇住的,风头锐不可挡。除了阳闻旭之外,他是我见过的天生适合用另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表达的人……可是我也知道地下乐队坚持理想一定很难。

我听过,我听过消灭坦克!

陈向阳眼睛一亮:真的?

我把PK7前段和驴皮飙技的事说给他听,他说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了,向往不已。可又猛地落寞,沉默了良久才说:……现在想想,年轻那会还是挺好的。有冲动,有想法。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大家就纷纷折翅堕马,不是在现实中妥协就是在现实中分裂,都变了……属于我们的时代毕竟是过去了。

我挠了挠头:你们好歹还有时代,你看大部分人,恩,譬如说我吧,从头到尾,那就是混吃等死过一天算两个半天啊。

陈向阳笑了,摇了摇头:你没有。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你知道你在我眼里很特别。你是扎扎实实地过日子,你这人太纯粹了,我们身上有的毛病你都没有,有时候都让我很羡慕。你一直有你自己。你知道这对大部分人来说有多难做到吗?没认识你以前,我一直认为,人总是离生活越近就离自己越远。认识你以后,我才知道,我错了。

我脸上一红,赶紧叉开话题:那这么说,娜姐以前跟你关系不错啊?

谈不上不错,他一般都淡淡的。但也绝对没象现在这么激烈。有很长一段我找不到他,他说去几个月就回来的。结果过了年把,高力强才在欢场碰到他了。他就是打那时侯起就对我态度变了。我一开始以为是他因为身体缘故心情不好的原因,介绍他转了心理医生。后来慢慢发现不是。我胡思乱想,就猜到阳闻旭身上去了。我就老去找她,想套出点原由来。果然经过了这么多事,又凌空冒出你这么一档,还打了这个赌……她这给了我这条,我本来欣喜若狂。最起码,我知道阳闻旭没死,而且娜姐还知道他的消息。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要是阳闻旭跟娜姐联系过,娜姐却始终不肯告诉我,那为什么?

我心里打了个突鲁,直眨巴眼。

她又说我赢了,再告诉我,为什么?如果不是为了耍我,明知道我要是承诺了高力强,就不能再回头,那就是说她断定我跟阳闻旭是肯定不能在一起了,所以才会告诉我,好让我死心。也许她以前不告诉我,是阳闻旭让她不要说的,或者是她觉得我有可能会去影响阳闻旭现在的生活……她一直不喜欢高力强,特别是她消声匿迹那段时间之后就更明显,现在居然会用这种方法只为了让我和他在一起,可见阳闻旭现在一定生活的很好,很……幸福,所以不想让我再拿以前的事去打搅他。

我叹了口气,其实娜姐跟我说我不告诉他也是为了他好的时候,我已经猜到多半是这样了。我现在终于明白,娜姐打这个赌的目的何在了。她让陈向阳彻底死了心,那就可以踏踏实实地跟高力强在一起,另外一方面我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我的确可以不后悔了。

他说: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去想,不想去相信罢了。

我看了看陈向阳,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怔怔地看着烟头慢慢地快要烧到了手指头。

陈向阳,你忘了阳闻旭吧。

他嘿嘿嘿地笑:你忘得了高力强吗?

恩?我立刻说:高力强?高力强是谁?我假装东张西望。

他哈哈大笑:你啊。你是不是也打算脑袋上来一刀啊?

我呸了一声,笑:你可别咒我啊。

我挺想的。他认真地说:我挺想跟高力强换换的。

我想到高力强现在的情形,惆怅起来,又是烦躁又是茫然,只能闷头抽烟。

他说:我总觉得,爱情就象每个人心底躺着的睡美人。甭管时间早晚,等着有个人来轻轻一吻,也许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那么地醒了。然后天地为之一变,好象……什么都不一样了。你就不再是你了。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小王子的故事吗?

我点点头。因为他说过那是高力强最喜欢的故事,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恩。他也点点头,喃喃自语着:当你被一个人驯服了,你就只会为他哭。我心里的爱情就是那朵,我有责任要照顾好它。我付出的时间越多,它就对我越重要……我付出的时间越多,它就对我越重要……

我看着他,就好象有人说出了我这段的心情。忽然在那一刻和他心意相通,彻彻底底地了解他了。我完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的是他的爱情,和阳闻旭这个人已经没有关系了。是谁说的?爱情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它只产生在我们自己和自己之间。我嗅到一丝离别的气息,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要走?你……你要走?

他好象有点意外,然后笑了笑:你居然能感觉到。

你上哪去啊?你不管……那,那他怎么办?

我这调查组的差使办完,就打算接受到外地的特派办去。这就算我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我也就不欠他什么了。申请报告已经交了上去。按大夫估计的时间,等他好了,大概就办得差不多了。

你……

王炮,我和他已经分手快半年了。我跟他分开的时候,也跟他认真谈过,在我只是把一件早该去做的事做了。你别说话,你先听我说,即使没有你,我也是早就该跟他分开的。我不是没想过跟他在一起,高力强很招人喜欢。我曾经很喜欢他,特别是他出现在我在外面胡混过之后,显得特别的……恩,怎么说,惊艳吧。你别这个表情,我不是说长相,我是说性格。他整个人当时给我的感觉非常干净,好象不是这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那么热情,向上,有冲劲。我好象看到了当年的我们,我甚至能从他那获得力量。所以我受他吸引,就是这种好感让我没有排斥他。我在这边浪荡的几年,自暴自弃过,心太累了,太寂寞了,也不是没想过找个地方让自己停一停。可是每当这种地方出现的时候,我就又害怕了,自己先逃走,我知道我自己,我给不起承诺。只有高力强,他是个没有常性思维的人,我从一开始就很信任他,我知道他是我们。我好象什么事都能跟他说,他也能理解。所以跟他在一起,对那时侯的我真是打心底里的一种疏通。慢慢地,等我病好了,他也离不开我了。我也知道了他的事,知道他心底里其实非常缺乏安全感,也知道他很孤独。我以为我们只是寂寞的人相濡以沫而已,可是他说他爱上我了。他说即使我不爱他也不要紧,只要我陪着他就行了。我不忍心伤害他,就答应了。也不是没有过开心的日子的,如果不是进了同一家公司做事,也许时间长了……我真的会爱上他也说不定。

我想起刚认识他们俩的那天,钱包上的大头贴,忍不住说:可是你知道吗?他说他失恋了。他……我把上帮高力强搬家的时候他说的话,和手术前那晚的话转述给陈向阳。

他沉默了一会,又说:我知道。他是这个脾气。那他又怎么解释跟你之间的呢?

我?我苦笑了:他说了,他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我……我是个……嘿嘿。我摸摸脑袋:我是个你们误打误撞认识的过路的。

他会给过路的画一本子画吗?陈向阳叹了口气:不过,这是你们俩之间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那天你扭住了我,我现在早就不在这了。

我……我忽然说不出话了。

我跟高力强在一起的三年,私事少,公事多。决策性的事一样接一样,应接不暇。在商场里打滚,他慢慢地就变了。他从另一个方向坚持自我,行事越来越偏激。我们摩擦越来越多,每争辩到了最后,就会变成人身攻击。就象你上看到的,归结到理念和信仰上。他这人说话经常口不择言,伤到别人自己也没感觉。我有时候会被他折腾到拿他没办法的地步。他说服不了我,我也左右不了他,到了最后,他甚至会把私事和公事混为一谈,孩子气到了极点。一下两下地,我可以忽略掉,可日积月累地,就把感情全磨完了。他终于感觉到了,了大力气把职务划分得泾渭分明,完全没有交叉。可是后遗症落下了。他的口头禅是,千万别告诉陈总。我想你应该不会没感觉吧。他是不是经常跟你说这句话?

呃……我心想,他倒没说,他说的是,千万别告诉陈向阳。但是好象还真是这么回事。

陈向阳点了点头:恩,我就知道。这已经变成他一个不自觉的习惯了。就因为他这么说,所以全公司的人都以为我和他暗地里不合。这倒也无所谓,本来我也不希望别人看出什么,但是涉及到公务上,很多事理起来就凭空生出派系之争的枝节,无形中增加了内耗。这是我最有苦难言的地方,跟他也说不通。他还会觉得国内的企业就是这么在该有弹性的地方没弹性,该没弹性的地方又狂有弹性,再接下去就又归结到体制和文化差异上去了。循环往复,变成诡辩论,永远没有结果。他出柜以后,更是压力前所未有地大。如果不是为了想把事情做出个眉目来,不想每一件事都半途而废,我真想一走了之。上走也是负气,其实不应该这么有始无终地。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这是我的信条……遇见你之后,我一开始挺不能自已。后来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了。我就想很坦然地面对你,然后慢慢地跟高力强谈清楚,也给他个接受过程。他这人依赖性挺大,我总觉得他并不是真的爱我,只是看到喜欢的玩具,想占有的那种感觉。就因为他这样,我跟他在一起老得哄着他。所以……有惯性吧。

结果,你知道的,那场火,又把我烧糊涂了。

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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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陈向阳翻着资料,和我唠着其他的闲嗑。有时候又不说话,一本一本地翻着东西,纸页哗啦哗啦地响,却让人感觉很静。偶尔听他纳闷地低声嘟囔:这明明是我的,什么时候跑他这来了。他终于找到的时候,我已经快着了。依稀觉得他摸了摸我的脸,然后拍醒我,叫我上沙发上睡去。我听话地爬上沙发,含糊着问了句:那你呢?

他笑笑不答,拎着咖啡袋上厨房煮咖啡去了。

之后几天,事情就好办了。

陈向阳把情况摸了透,用他的话说,高力强原来一直自己还独立搞了一个小王国。都是在网上操盘的,有几个固定的操盘手,公司设在外地,表面上看起来跟高力强没什么关系,私下里的法律文件都被他收在家里了。所以他是完全幕后的。最让陈向阳惊讶地是在这些资料中还发现了以这个公司名义向河南爱滋村和爱知行动捐款资助的记录。

后面那个他跟我解释了我才清楚,可前面那个谁不知道呢。我说不出来的感觉。8D58CB9A8F75AC3AE9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他握着他的手叹气:你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高力强茫然地:……告你什么?

我偷偷在特护病房装的游戏机,高力强操纵杆还没摸热,就让人发现了。我被挨了通狠批,感觉还不是被张头叫去训话的那种,是上学的时候被拎到教研室接受集体攻击的那种。十几个护士姐姐围着我,大夫拉长了个脸,就差没扔个粉笔头让我自动到墙角去拿鼻尖顶着了。

我痛定思痛,抄上车钥匙上小快板那买了个微型掌上机回来。这小子才算满意。

他开始慢慢长头发了,短短的小茬,轻轻撸一下有点扎手。

每天早上直接上店里带豆浆给他喝,再去出车。

每天要帮他按摩下肢,被动关节运动。

日复一日。

因为脑子里缺氧,他老头晕。一头晕,就脾气暴躁。有时候喊:我这是在哪?这地方我呆的不得劲,我要回家。

又问我:你谁啊?

还问:你哪的?

再问:你是我什么人啊?

这些话让我无语,且不能细想,心里难受。

陈向阳也为难了。他说,高力强术前再三强调的,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也坚决不通知家里。他自己给公司打完电话请了假就把手机扔了,也是怕公司和他家里都通着气。

陈向阳摇摇头:他说他死在外面也跟他们没关系。就是这样。他……他倒也不光因为和他们关系僵的原因……

我豁然省悟:你是说,他怕他家人会象你家人对付你那么来对付他?

陈向阳沉默了,过了会说:我知道他的意思,所以尽管很困难,还是帮他把话都圆过来了。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想了想:你上说你做了手脚,别人都想不到你头上,到底是……

原来陈向阳上临辞职前发起组织的研讨会,被房地产界视为一来自内部的叫板。无论内外,都一致认为是大地联合高层之间的内讧波及到了其他同行。用陈向阳的话说,他当时是只打算利用自身的职权和影响力办件实事,可这件事对他自己和业内产生的后果他的确没预料到,也根本没去预料。

我听懂了,心里这内疚啊,都是我们家拆迁那事给扯出来的。甭问,他这么一叛经逆道,在公司一定会被认为是反出去的。因为对他自己在外无意中立了好口碑,又被证监会相中得到提拔,这中国人的心理,那是只能见得别人不好哪里能见得别人好的,所以一准把他划拉到以出卖公司利益换取自己乌纱的那类里去了。

果然他说:我也知道这么一来搞不好会弄得高力强挺被动。可当时一口气上来了,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我虽然事先没跟他商量,但按他的性子,我估计肯定会抱赞成态度的。我倒是想跟他提前打招呼的,可那时侯我们分了手,他老躲着我,就公司里碰到了也装没看见。我只好算了。至于其他人怎么看,我也不在乎。

那你这又以这个身份回公司调查,那大家岂不是……我抓了抓头,可以想象到公司里的人会怎么看他。

嘿嘿,你不知道,王炮,万事有利必有弊,反之亦然。人人都以为我跟高力强站在相反的立场上,所以我打起马虎眼来反而别人都相信。陈向阳笑得居然有几分狡捷,眨了眨眼。

奥~~我拖了个长音,恍然了。怪不得,他说其他人也怀疑不到他身上去。因为都以为他再也不可能去帮高力强的。

天冷了。房子里开着暖气。帮他捏手捏脚的时候,能出一身的汗。滴在他身上,有时候很冲动想去舔掉它。

在厕所,假如碰见有人扶着不方便的病人小便,或者刚开完刀的通气,就不自觉地能看着人家出神。被投来惊异或嫌恶的一瞥,才猛然察觉,臊着脸逃走。

拉着客人满大街跑的时候,或者是在停靠站等客的时候,仰脸看着满天光秃秃的树杈,觉得每一枝都象是把灰天砸出来的裂纹,粗细有致。

他最近会猛地停住话头,凝神侧耳,好象专注地听着什么。有时候又盯着来的人狐疑地打量着,若有所思地眨巴着眼琢磨。我知道他快想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样越是隐隐地害怕。

他想起来的时候,就是我该掉脸走人的时候。

有个夜里,翻着那个本子,忽然心动。从床上跳下来,胡乱裹了件棉猴,光着脚套上鞋,撒丫子一路跑到医院。蹲在床前,他睡得很好。我胸腔里刮起了龙卷风,却只能默默地着迷地看着他。他说过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很想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生命让他遭了劫难。

生命让我遭了埋伏。

还有什么在前面等着?还有什么?

可时间总是静静地掩着门,不让你看。

一切,都在心底悄无声息着。无论发生或者消失。

除此之外,我的每一天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怎么过不是过呢?吃喝拉撒,五谷轮回。只不过是更没心没肺而已。它们早就不在我身上了。

要不是陈向阳终于在跟高力强大致约定的限期内把调查的事顺利给完成了,也许我真的以为这日子就没个头了。

他跟我约好了,一块去医院。路上问我:两件事,一个好一个坏,你要先听哪样?

好的吧。我想了想说。

那事了了。他平淡地说:他没事。

虽然估计到了,一直等着这结果呢,但还是真听他发了话,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实。忍不住笑了,腾出一只扶方向盘的手伸向他:哎呀,陈向阳同志,你这手神偷谍影玩得可真是出神入化啊!了不起!!!

呵呵,说得我跟地下党是的。他微笑着跟我一握。

可不怎么地,你是打入敌人内部的,那什么,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你得了吧,王炮,还有个坏消息呢。

啊?我头一偏,看着他,见他皱着眉,不由心里一紧:怎么拉?

我把人得罪到家了,而且牵扯到的方方面面知情人员还真不少。这彻查报告会由稽查局递交证监会统一做申报,因为涉及面广,得由上面裁定,有个周期,但大地联合以后得受理是多半的了。另外几个大股东可能要被踢出来丢卒保车……我在工作组把高力强自己的那档事给盖过去了,可作为法人代表,将来这方面他也难辞其责。不过他顶上有人,大不了换个法人,反正他也一直吵吵着不想干了,小国寡民什么的。我琢磨着他是不是早就打算有这个结果的,所以才另起了炉灶……

我直眨巴眼,捕捉到了重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先别说以后的事,你刚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人要对付你?

不是要……是已经……他迟疑着。

方向盘一打滑,把他吓了一跳:哎!

我找地停。我说。

不用了,咱还是赶紧上医院吧。他阻止我,让我继续开:今我顾不上他想没想起来了,我得把他的事都告他……

那怎么行,我吃了一惊:大夫说他脑子缺氧不能想事,只能让他慢慢自己恢复!他应该快了……

王炮,陈向阳正色道:有人在上面摆了我一道,按说我请派去外地的报告刚打上去,不可能这么快就研究决定。可我昨接到通知了,没有前期培训没有考察过度就让我直接利马过去,而且没明确职务。也就是说,我让人给挂起来了。工作组马上就要撤出,高力强再没理由回避了吧?他这一把手现在再不露面,这话就圆不上了。我刚已经跟黄姐商量过了,公司里好歹让先她撑着,就她相信我不是来跟高力强为难的。我只说高力强病了,我可没说他具体什么毛病。按大夫一开始估计的时间,他早该想起来了。所以本来我根本就没担心这个。可谁知道,到了这会了,他还……现在的问题是,他就算想不起来,最起码也得心里有数,他没数趁着我还在,我告他。那就加上他和黄姐,都还能应付的过去。我觉得公司只要知道他在养病,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怕就怕他家里趁着他想不起来把他揪回去,你……你想是我们告他好呢?还是让他结婚好呢?

陈向阳低低的声音在冬天晒在阳光下。

晒在阳光下的还有他们的过往。他曾经告诉了他的,他再从头告诉给他。

我坐在窗户前的凳子上,眯着眼睛看太阳。它困得象头狮子。

却让我浑身暖和和的,象一只应该剪毛的绵羊。

我心里的虱子该抖抖了。

扭过头,高力强正怔怔地听着,表情如同在听别人的故事。他下意识地用力抿着嘴,就是没牙老太太的抿法。

我嘴角浮起一个连自己都几乎没发觉的微笑,觉得自己象一个在沙漠走着的人看到了金子,却没法弯腰拣起来。

因为带着金子,也走不到尽头。

我看看表,站起来:我去买饭。

哎,那谁!捎瓶可乐。高力强在背后喊。

医院的配饭,高力强一般只肯吃晚上那顿,中午的他嫌不好吃。我都到医院餐厅单独去买小灶。抄上饭盒和保温瓶出去,买好了,带回来。陈向阳已经讲到公司的事了。我把饭菜放到小桌上,还给陈向阳捎了一份。

你呢?

你们先吃,我上街上吃,顺便买包烟。我手插裤袋里晃悠出去。在外面草草解决了,又坐车里抽了好几根烟才往回走。医院大厅各层都挤得人,今不知道哪个大单位公费检查身体,满世界拿着体检表乱窜,都挺健康的德行,放一帮愁眉苦脸的人堆中嘻嘻哈哈地显得特别扎眼。

回到那,陈向阳好象已经说完了,双手抱胸地站在窗边出神。高力强盯着他看。

我先把保温瓶拿去洗了。回来放下了,再抄起饭盒,刚走到门边,就听到后面高力强的声音:陈向阳,你过来。

我浑身一震,被点了穴。看见墙上被阳光投射出来的影子,站着的走向了坐着的,再然后坐着的拉下了站着的那脑袋,吻在了一起。

出来,反手带上门,顺着走廊一直向前,下楼,出大门,越过住院部和门诊部的草坪,再横穿门诊部的大厅。有人拿着表没头没脑地拦住我:师傅,请问验尿在哪取盒啊?

我把手里的饭盒递到他手里,和蔼地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视丫怔在当场茫然地看着饭盒,鼓励地点点头,转身走开。出去多远了,才听到身后一声绝望地喊:哎,非要用这么大规格的吗?这得喝多少水才能尿足啊?!!

117

王炮,你给我站在那别动。陈向阳在手机里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不高也不低。

我举着手机背后僵直。

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穿梭来去,小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呵斥声,病人的哼哼声。消毒水混杂在各种人体的气味中,交杂出四个字生老病死。

可大门外,阳光是如此灿烂。

你想干吗?他在耳边问着。

我愣了愣,看着阳光出神,我想走到太阳地里去。我打了个嗝,张着嘴往外走,一边跟手机里笑:嘿嘿,那什么,今太阳不错,我得回去晒晒被子。

那敢情好……

一只手把饭盒递到我眼前,陈向阳耳朵边还托着手机,嘴却冲着我,音频分别从空气和手机中传过来,他微笑着:我也得回去晒晒被子,你先跟我回趟家吧。

路上开着车,我和他一时都想不出什么话来说。5C2FD253759C7F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到了,上楼。他先去煮咖啡,依然用的八角壶。我下意识把右掌摊开来看了看,闭了闭眼。环顾四周,又站到阳台上张望了一下,再转过身来,觉得跟上在这恍若隔世。

喝完咖啡,他走到里屋去,我才发现地板上摊开的一个行李箱,东西已经整理了一半了。他找了把刀子,小心翼翼地要把那副海报从墙上取下来,可当初粘的太紧了,简直已经变成了墙的一部分。

我来吧。我说,接过刀子,开始一点一点专注地弄起来。

他打开橱门,收拾衣物,在我身后不停地发出悉悉梭梭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打出来的光影在屋子里逐渐暗了下去。我全神贯注地跟墙皮和纸张之间的间距较着劲。他忽然停了手,把箱子盖重重地扣上了。碰的一声巨响。

手一颤,刀尖就捅到指甲里了,我赶紧把指头放到了嘴里。扭头看他,他蹲在地上,脑袋埋在了膝盖中。

我看了他一会,想不出说什么,又掉转脸继续干活。

终于拿下来了,一个角也没破,我挺高兴。

卷起来吗?我问。

他抬起头,接过来,摸了摸,苦笑了一下,神情很怅然。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娜姐那时候送我这个了。他怔怔地说:她已经都暗示在这里面了,只可惜我……一直不明白。

我能抽根烟吗?我想了想问,因为知道他不喜欢人在家里抽,见他点了点头,才摸出烟来点上。

陈向阳,我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官场上的事我不懂,可你要明知道去是给挂起来,干吗还要去呢?

我……他心乱了。

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了这么久的人……

我自己也想换换新环境。这跟你跟他都没关系。这是我自己……他垂着眼睛看地面,低低地说:这是我自己想放弃了……既然看不见日出了,那就还是……这样吧。

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简单。他把家门的另一套备用钥匙让我帮他收好,说回头需要什么了,再让我给他寄去。又一一交代了一些话。提到高力强,说:他还没完全理顺,今跟他说了太多,估计得有个缓冲期。

他看着我:你和他的事你回头自己跟他说去吧。我这两天就走,还得忙点单位上的事,顾不上了。

没什么好说的。我闷头闷脑地说,他最好永远也别记起来我,剩得添堵。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然后猛地想起来了,翻出一块干净毛巾,把八角壶洗干净了,擦干,再用毛巾裹好,放行李箱里:这个可不能少。

这个给你。我从脖子里把贴身挂着的银筒摘下来递给他:你要出远门,带着吧。

是什么?

时轮金刚的符图,里面是一个信密宗的哥们手抄的心经。我把小筒打开,用小拇指挑出纸卷,边说:很有法力的,我知道你不信这个,不过傍身用,当护身符吧。

结果陈向阳一看见了就脸色大变,手都抖了,哆嗦着嘴唇半天才一把抓住我手腕,厉声道:谁给你的?这是谁给你的?!!!

吓了我一跳,还真是很少见他这样过,直眨巴眼,结结巴巴地说:一哥们啊,叫敦珠,尼玛敦珠。

陈向阳愣了愣,又把经文抄手里仔细看了半天,眼睛湿了:这是阳闻旭的字啊。

他闭了闭眼睛:化成灰我都能认得。

二话不说去欢场。

路上,我把和炖猪认识的经过告诉了他。老实说,我真没想到。难道炖猪就是阳闻旭?我一直以为他的心上人是个女的。再加上他根本没说跟人家是怎么好上的,这……打死我也没想到啊。太惊讶了,以至于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陈向阳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两眼发直地坐那,也不知道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没有,那样子怪吓人的。紧紧地攒着小银筒,指甲都扣到肉里去了。可只要我一住嘴,他就能立刻惊跳起来:说下去说下去。

到欢场天刚擦黑。直接奔休息室,踹门而入,娜姐正在化妆,看见我气急败坏的,吓了一跳:怎么了?高力强出事了?

不是高力强!是陈向阳!我急眼了。

陈向阳失魂落魄地站着,手扶着门。

娜姐纳闷地看着我们。

他在哪?陈向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然后咬着牙吼出来:他在哪??!!!!

是,我是见过他。

娜姐点了根烟,听我我把前因后果大概说完,喷出一口烟箭来,面无表情地说。

我三年前见过他,他当时说寄身在多闻佛学院里。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陈向阳痛心疾首。

娜姐挑起了眉毛,怒了:我为什么不告你?他不让我说,逼着我发誓说不告诉你,我怎么告你啊!!再说,你一个全国2强知名上市公司的老总,那时候又已经跟高力强在一起了,我怎么告你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我告你,一越狱的逃犯,黑名单上是不是还挂着号不知道,也许还挂着,也许早就销了户。但不管怎么样,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阳闻旭这个人了,我怎么告你啊?!!!

陈向阳如遭重创,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我默然了,刚才含糊着没细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陈向阳,阳闻旭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娜姐叹了口气:你就在街上碰到他也不定能认出他了。那天,要不是他先喊了我一声,我也认不出他来。他……他在牢里受了太多折磨,早非当年风采。

他……他……陈向阳听了折磨两个字,好象心如刀割,眼泪禁不住滚滚而下,说不出话来。不过大家都知道他想问什么。我想起炖猪描绘的狱中光景,虽然也就淡淡几个字,但能让他割脖子寻死的日子,那想来也是极度无法忍耐的,实在不忍心告诉陈向阳。

我碰见了他,回来再看到你跟高力强那样,我心里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你们来欢场找我,坐那点杯酒或者咖啡,潇洒哈,滋润哈,我就想着有人曾在苦窑里蹲着,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猪狗不如……过不下去了还抹了脖子……娜姐声也颤了,忍了忍没忍住,哭了。这是我看她为第二个人哭,她自己的事讲起来从来没掉过泪,只为老猴掉过。

陈向阳呆若木鸡。

我差点没跳起来:娜姐……娜姐你怎么知道?

他脖子上那么大的疤,我是瞎子啊!娜姐泪眼迷离地:他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我……我实在……她拿手在眼睛上一抹:行,陈向阳,这事我忍了三年了,一直没法告你。今不是胖子这小筒,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陈向阳这会反而冷静下来了,只轻轻问:他怎么会进去的?

他这人一向激进,你是知道的。上学那会就署名羿箭写些文章发些言论。

是,陈向阳低声道:后羿之箭,谐音异见。

哼,他这名我早说不好,结果别的没射下来,还真把他自己这个太阳给射下来了。本来他写的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又空又泛,也不大引人注意,成不了气候。可他一出校门出去见识了,阅历增长了不少,说出话来就有份量多了。那年有网了,他的文章被别人载上了网,传播迅猛,面还不小,就立刻被盯上了。他收到不止一暗地里的警告,所以后来就自动跟所有的朋友断了联系,怕连累别人。只有你这他舍不得断,好在跟你通信什么也没说,只汇报生活上的情况。等到了你结婚的信传来,他再也忍不住了,只身返回。一到这就给逮起来了。什么人也不知道,先送的看守所再转的监狱。所以咱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他。这一关就是四年。人生中最好的四年啊。

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很淡然了。大难不死,他的确什么都看得淡了。只有提到你的时候,眼睛又能看到几分往日的狂热。你们俩那时候也算一对璧人,站一块学校里倾倒无数,所以我觉得他会喜欢上你也正常。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提到你已经不象以前,觉得跟你是平等的。你高高在上,他只怕他会毁了你。知道你得了病,身边也有人陪着了,他就打算彻底让那段过去。他说,我不提,就当没见过他,时间一长你自然就忘了他了。我知道他这么想也是对的,可我没办法不把这帐算到你头上。娜姐越说越气,瞪着眼:你说你好端端地爬那么高干嘛你?!!!你老老实实当一普通人多好,你们俩也不至于一个天一个地,没准,没准他早就鼓起勇气来找你了……

娜姐,他也是为了阳闻旭……我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哈……哈哈。。。。。哈哈……陈向阳不可遏止地狂笑了起来,只说:是啊,我爬那么高干嘛呀我!!!我……我好端端地爬那么高干嘛……

我急了,拉住他:陈向阳,你别这样,他来找过你的,他说他见过你了。

你说什么?娜姐惊讶了。这下,连她在内都愣住了。

我把炖猪怎么冒死到这被人当成三无关了起来,怎么被遣回的原地,怎么再跟着活佛过来,又怎么痴站了一晚才看见了心心念念若干年的人,仔细说了一遍。听得娜姐是黯然神伤,陈向阳是痴痴无语。

最后说:恩,对,那天就是高力强做手术的那天,你不说你老觉得不得劲吗?完了回了趟家吗?就那天。

陈向阳恍若不闻,只问:你说他,你说他说……心魔已破?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拿眼睛看着娜姐。

陈向阳缓缓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我愣了愣,忍不住喊:哎!你哪去啊?

他没答话,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我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呆了呆,过了半天,和娜姐对视了一眼。娜姐回过神来,跺了跺脚:你看我干吗,你跑的快,去拦着他,别让他做傻事!!

奥,奥。我慌乱地答应了,赶忙追了出去。

他已经下到楼梯口了,刚要出大门。陈向阳!我喊他。

他充耳不闻,就去推转门。

小安,给我拦住他!我站在楼梯上喊。

小安站在总台,离得近,听我一喊,立刻就冲上去拽住了陈向阳胳膊。这下他爆发了,挣扎着,大声吼:放开!你放开!!!

把三步并两步跳下来的我和小安都吓着了。小安倒没撒手,问我:炮哥,陈总这是怎么了?

我顾不上答他。陈向阳眼神迷乱,胸口起伏,手舞足蹈,那模样就象他发烧那天晚上忽然失控的样子。我害怕了,也不管人来人往多难看了。先是抱着他,让他镇定下来,眼看这招没用,娜姐下来了,让我跟小安一人拽一只胳膊,把他死活架回了休息室。

娜姐出去找阿达的当,我们俩把他按在沙发上,他不住地挣扎,力气大的惊人。然后又忽然蜷缩起来,哀哀地在喉咙里哽咽着,让我一阵心中酸楚。

娜姐回来的时候,手上捏了一小根细烟,点着了的,塞在陈向阳嘴里,让他吸了一口。

我知道那是什么,在防空洞,我看小北他们抽过。陈向阳慢慢安静了下来,瞪着眼,直愣愣地看着天板,手还是紧紧地抓着胸口,里面握着那个小银筒,象攒着他的命。

我看见他了。过了好半天,他哑着嗓子说:我也……看见他了。

他闭上眼,笑了,笑得又是温柔又是灿烂。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不知道他指的是哪。

那是幻觉。娜姐的声音在烟雾后响起,对我说,也是对陈向阳说。我分明地看见,有颗泪顺着他的眼角滚了下来。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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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姐看陈向阳渐渐稳定下来,拉了张椅子坐下,长长地出了口气。

陈向阳,你也别怪我。我那碰见他以后,回来就下定决心做手术了。是他鼓励我的,让我趁年轻把想办的事都办了,别让自己后悔。我看见他那样,心里很不好受,就谁也没打招呼,一个人匿了起来。其实我是怕见着你,我还真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跟你再。

娜姐心烦意乱地抽着烟。

……看见你不告你,那时侯的我做不到。我拿不准你对高力强到底是不是来真的。加上当时听他那意思象是要在多闻佛学院住下去,所以想再去找他几,跟他多通通你的信儿,看他什么时候能把心结打开。再说他刚逃出来一年多,我怕风头没过去,也还真不敢轻举妄动。结果等我稍微安定下来,一打听,才知道多闻佛学院被整肃了,僧舍强行被拆,大部分僧尼信众被驱逐遣散,还有不少被关的,听说还有人死了。我当时就傻了,怕他又给误抓,心急火燎的,要不是东捷拦着我,我真想不管不顾地下四川了。后来找了当地的朋友多方打听,才听说阳闻旭跟着的那个活佛已经逃亡出境。那个活佛很有名气,所以能打听到。据说没带汉人,我也不知道阳闻旭有没有跟过去,但是只要被抓的人里没他,我想就算他没逃亡,那多半也流落了出来……我就这么又没他的信儿了……

我没听炖猪说过这段,睁大了眼听着,想不到这其中尚有许多的曲折。陈向阳一直静静地躺着,姿势没变,看得出来浑身僵硬着,闭着眼,锁着眉,胸口起伏不定。那样子看上去真让人揪心。

我跟他分手前,把你地址给了他,让他有机会就去找你。他当时就说,他连身份证都没有存步难行啊。不过他让我给他三年的时间,他说三年之内也许他会有点变化。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指皈依这条路,我以为他们这里面还说不定真有什么门道。我就存着这个指望了。为什么躲着不想见你,怕见你啊。见了你跟你怎么说。问急了,我怎么跟你说。我知道的告你跟不告你有什么区别?等啊等啊,快三年了。为什么让你跟胖子打赌?以你的个性,绝不会为了自己的事去欺骗别人。我是想逼逼你。你要是真喜欢了高力强,我告你对你来说也就是个过去的交代,要是你不喜欢高力强,你和他分开来最好,那阳闻旭来找你的时候,也不至于太难过……就看你怎么选了。你老这么吊着,我都替你难受,现在还加上了一个胖子,你们三个啊……结果高力强这一病,什么都乱了。娜姐叹了口气:不怕告你陈向阳,就阳闻旭不来找你,我也打算过了年,攒够钱,自己上甘孜找去,一家庙一家庙的打听一个寺一个寺的问……这怎么能想到,最后是这么……这么回事……2BFA1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那个晚上陈向阳反复了好几。也难怪,情绪太震荡了,这么多年……又交臂错过。

他听到娜姐说了这个找字,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执意要去找阳闻旭。他说:不用你,我自己去找。

娜姐大怒:你去?你站着都打晃,就你这样你去得了甘孜吗你?

甘孜?我愣了愣:不是甘肃吗?

多闻佛学院在甘孜啊。那你说甘肃哪?甘肃大了。

呃……这个……我想了一下,直冒冷汗,是啊,甘肃哪呢?

娜姐皱起了眉,琢磨了一下,然后说:你等会,刚才太闹心了,我都没听清楚,你把跟他相的细节一字不落地再跟我复述一遍。

我今天第三遍地讲起了故事。这真是搜肠刮肚,仔仔细细地讲,就差没把炖猪吃饭的时候胡子上能掉几颗饭粒也报出个准数来。不仔细不行,娜姐问得细啊。我知道她是替陈向阳问的。陈向阳虽然不说话,沉默着,但我估摸着他那耳朵支棱得能比超牛的AESA雷达还要灵敏。细到我仿佛又回到了拘留所的审讯室,说着说着我就眉飞色舞起来,心里痒得直想拿惊堂木拍一拍,权把自己当成了一台手工扎染机,添油加醋,工艺哨又杂,关键地方拿捏地既吊人胃口又恰到好。我偷偷观察陈向阳低着头的表情,假如说到炖猪讲道,他就不自觉地面带微笑,要是说到炖猪被盘查,他又紧张得不能自已。

我甚至还忘乎所以地设了个悬念,得意洋洋地提问:两位,不妨猜猜看,为什么炖猪要把所有的烟头都集中起来,麻得齐溜地放着呢?

陈向阳抬头脱口而出:为什么?

我微笑不语,刚想顺嘴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一只鞋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娜姐吼:你给我少来这套赶紧说下去!!!

就这样一直说到跟炖猪大醉一场,等醒了,他已经留下这个护身符走了。

我和娜姐同时拍了桌子:找老板。

立刻开车,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过去。大晚上的拍着门,把伙计惊动了,开了卷闸门,亮起灯,没说话先掏营业执照和税卡给我们看。

我们不是工商税务的。我找你们老板!六只眼睛盯着他。

啊?老板?还没从梦里清醒的小伙直揉眼睛,操着湖南话说:老板回老家探亲去了,过完年才回来呢。

又去上活佛和炖猪落脚的人家,按了半天门铃,都没人应。不死心又按,直到惊动了左邻右舍,在安全防盗门的对讲机里先骂了一通,然后说这家人出远门了,好象是去哪个山进香去了。三九天的冷水,浇得人透心凉不说,还从头到脚都结了冰。

无功而返。

铩羽而归。

天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让人如遭魔陷梦,感觉一切是如此虚幻,却又无比真实。我无语了,我迷惑了,难道这就是宿命?

没有回欢场,上了娜姐家。老猴不在。顾不上细问,我和她都担心地看着陈向阳。从失望到希望到再失望,这一晚的起伏跌宕,怕是一般人也要受不了了,何况他心有恶疾,如痴如狂,现在更是濒临崩溃,摇摇欲坠。

你再想想甘肃哪呢?娜姐不耐烦地问我。

我抱着脑袋想破了头,又下楼到车上把鼓抱了上来,凑在灯光下从上到下连鼓腔里都细致地摸了一遍,依然毫无所获。

娜姐,我摇着头:他没告我啊。他……他压根就没明说过他就是那个老乡。唉,要是那时候我不生病就好了,要是我自己亲手收到的鼓,也就不会把地址弄丢了。要是……我说不下去了,哪来的那么多要是啊,这会子要是又有什么用呢?

阴差阳错的,说到底,就是天意。

陈向阳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不是默默地流泪,而是象个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把压抑已久的感情全部释放了出来。哭到最后,人都虚脱了,嗓子哑得说不出话。都把我哭傻了,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最失态的一,以前甭管多大的事,他也最多皱皱眉,火场里也不过是咬个牙。就算是发烧的时候,也都能看得出他是自己拼命想克制的。可这不是,而是好象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哭完是的那种哭法,我手足无措。娜姐坐在他身边,摸摸他的头,顺着背,柔声地安慰他,也无济于事。

陈向阳完全失控了。

我看着他,猛地想起,盘腿坐在地下,抱着鼓拍打了起来。就象那时候炖猪对我做的一样。

我没炖猪那么好的技法,掌握人的心态也没他那么到位,就只打着最简单的几个鼓点,只是或轻或重,不断重复。

无限重复。

重复到枯燥的地步,就那么重音全掌半掌开合的几种,来来,去去。

我在麻痹他,我也在麻痹自己。

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

可情到底是什么?怎么要这么辗转反侧,怎么要这么痴狂疯魔?

苦啊。

情是苦啊。

情是执着。

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陈向阳失力了,娜姐扶他躺在沙发上,给他倒了水,摩挲着背,让他逐渐平息。

我低低地颂起了六字大明咒,学着炖猪的声音,嗡嗡声含在口腔里变成一只宝珠,滚动出来,似乎在房间里四下飞逸出让人宁静的光。我莫名地就有种感觉,好象炖猪无形中假着我的手在安慰着他最重要的人,这……算不算也是另一种天意?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

我一言不发地轻轻放低了手劲,用手指扣着鼓面,节奏鼓点不变,只是变成很小声很小声的,有催人入眠的效果。

他累了,他睡着了。

我心底忽然明澈,觉得有些什么东西走近了。

又这样过了很长时间。

醍醐灌顶一般地,我不由自主地说:陈向阳,我想起来了,炖猪唱过一歌。

他睁开了眼。两个人都怔怔地看着我。

我定了定神,轻轻地唱了起来。

兰州木塔藏里的经,拉卜楞寺上的宝瓶。

痛破了肝想烂了心,望麻了一对眼睛。

陈向阳两只手抓住了衣领,心悸得象是连呼吸都要停顿了。娜姐眼睛湿了,过了好半天,才长叹一声:果然……果然还是……那个时候的阳闻旭啊。

等到陈向阳能说话了,他看着我挣扎出四个字:拉……卜……楞……寺?

我抓着头,犹豫着:不知道啊,我也……我也不知道啊。

拉卜楞寺是藏传佛教的大宗庙,这个太有名了,连我都知道。娜姐琢磨着说:按你的说法,多嘉活佛这样的,多半也是大寺里的吧?估计就是那了……恩,不是也不要紧,多嘉活佛要是真那么有名气,这寺里一准有人知道他。

陈向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哑着喉咙说:王炮,送……。我去机……场。

啊?你这就走?我瞪大了眼睛。

他用力地点点头。看样子是恨不得立刻插翅飞过去了。我点点头,也能理解。

陈向阳。娜姐又把他按坐下去了:我跟你一起去找他。但你先得吃点东西,知道吗?飞机还得买票呢,你糊涂拉?

娜……娜姐你也去?

废话!他这样一个人去我能放心吗?娜姐瞪着眼:你帮我跟阿达说一声。

那猴哥那呢?

哼,他上哈尔滨看他爸去了。娜姐冷笑了一声:你跟他说,他们家老爷子要不接受我就算了,我就看他的了。要是他还那拧着,我就……她撇了撇嘴,住口不说。

结果,机票没订着。就买了当天的火车票。陈向阳精神不济,失魂落魄地一句话也不说。娜姐想了想,收拾了点东西,拎上一个旅行包,说其他的事就都再说吧,陈向阳单位那边回头她负责提醒陈向阳打电话解决。我也想不出什么好说的,有娜姐陪着陈向阳那是让人放心多了,只说,到了得了信儿一定要赶紧打电话给我。

就这么一通紧忙,到下午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陈向阳临上车前忽然跟我说了一句:照顾……好……他。

我心里一片茫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勉强笑笑,点点头。

娜姐跟我招招手,凑到我耳朵边:老猴要问你,你就说,我去找老情人了。恩?

啊?啊?我下巴掉了。就看娜姐笑了笑,把陈向阳塞上了车,跟我挥了挥手。

等汽笛拉响了,我才找到下巴。摸了摸鼻子,摇摇头,苦笑了。看着绿色怪物喷着气一下一下地远去,我前所未有地想见他,想见到那个人。撒丫子就跑出了站台,在一众拥挤的人流中奋力挤出。然后上车场,取了车,呼啸一声就直奔医院。

想见他。

想见他。

想见他。

……可扑进病房,床是空的。我愣了,有种不好的预感。发了半天呆,甚至还趴到床底下看了一眼,上厕所找,走廊,住院部,逐层找到了正在巡床的大夫。我一头的汗,急眼了,抓住他的听诊器吼:他人呢?他人呢?!!!

恩?你是说21床?大夫定了定神,推开我:转院了,一大早就转院了。

119

URL deraradio/playlist/English/Pop/Wedding_Songs/Sade_-_By_Your_Siderm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昨他还吆喝着,哎,那谁!捎瓶可乐!昨还能看见他那脸,那眼……

我站在空床旁边,一动不动地瞪着眼站着。

心里和床上一样,一片空白。

特护姐姐招呼新的病人进来,一个中风的老年人。她推着轮椅,看见我就一愣:你怎么还在这?

我立刻看到了一丝希望:你一定知道他转哪去了吧?你知道吗?

我猜错了,她不知道。登时泄了气,耷拉着脑袋。因为这段跟她搭手搭惯了,所以看见她吃力地要扶起老人,习惯成自然地就手帮她把人搭上了床。注射的时候也打了下手,完了还手脚麻利地把营养袋挂到了杆上。

王炮,谢谢你啊。护士姐姐笑着。

啊?以前都没谢,这会怎么谢了。我眨巴了几下眼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高力强。我被自己无意识的错觉给吓了一跳,怎么……怎么精神这么不集中啊。91D26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挥了挥手:回见,啊,不,不定什么时候回见呢。我笑了笑。

出了门,等我走完走廊,都快下楼了,护士姐姐追了出来:王炮!

她踌躇着:看你这样我真不落忍了,挺啧一人蔫茄子是的,得得,我虽然不知道他转哪去了,但我可以帮你问出来,你要愿意,回头我打你手机。

我这激动啊,忍不住上去就要跟她握手,又怕男女授受不亲,只好指着她:您……您……白衣天使!!!白衣天使!!!

她笑,一把把我指着的手给打掉了:你别这激动了哈,知道的你这是喊我呢,不知道的以为你看见UFO了。

这一宿开着机我就基本上没敢睡。明知道人这么晚了肯定下班了,但就是不敢大意。

一直等着电话。第二天白天也一样小心提防。上厕所都揣着,进去先找不屏蔽的地界,所有的人看着我托着手机检测器一样地四溜达,都犯嘀咕:这位干吗呢,不象是要打电话的样。倒象是检测臭味的。哎,这是什么新手机啊还带嗅觉的?我听说最近新推出一牌子叫小猎狗,不会就是这个吧……

一直到下午才收到线报。

二话不说直奔灵江路干休所。

刚想进就给武警拦下来了:出租车不给进只给出。

什么?我心想这什么规定啊,不给进,奥,那出来的是打哪来的呀?

那什么,有人叫了我的车。我随口就扯。

谁?武警还是少年,可虎着脸,口气是既客气又不客气:叫车都要通过我们,会在我们这登记的,你说是哪位喊的吧?

这我可就编不出来了,别说姓,军衔我也编不出啊。我想了想,没辙,只好说:那我自己进去看一朋友行吗?

那你得先下来登记。身份证,还有探的谁,我们请示过了才行。

一样一样乖乖照办,在门口等了有几根烟的功夫,人回话了,硬邦干脆的四个字。

谢绝会客。

上广鸣东路。

好嘞。我心不在焉地答,拨转方向盘就往前开。到了,靠边停好,乘客忽然来了句:您能等我会吗?我马上还要抄到前面的灵江路去下。

我点点头,等他下了,又过了会,心里才猛地一个激灵。广鸣东路,广鸣东路。

最近每天晚上都在干休所旁边蹲点。干休所都平房,最高也就两层。不能太靠近,只好把车停在路边,远远地看着。

我已经不再象一只铁皮屋顶上的猫,而是象一头潜在水中的海豹。冬夜如水,浸得人抬不起头来。

抽烟,或者绕着车打转。哈出来的白气一溜烟得练着小步跑,要是脚下有线,都快能踩出一团麻来了,可我还是解不开心里的疙瘩。

白天出车的时候也会在那周围打晃。到了夜里,简直只要能看见那一溜的灯,想到其中一个灯是他的,就觉得心里稍微塌实点。

已经没法再考虑别的了。

只有一个心思。见到他。

可那围墙,那大门,那俩背着枪的武警战士……咫尺天涯。

就这么近。

就这么难。

乘客回来了,指点着我从一片家属区中穿过去,走近道直接就抄到了灵江路。我一通百通。

等他下了,开着车来回兜的那么看了几遍,完全明白了,不敢置信之下又有心头耐不住的狂喜。

真是,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找地界停好车,跳下来,顺着以前走过一遍的路往里摸,一直摸到家属区最里面的一幢。这幢背后不远就是干休所,真是太好了,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找准单元,就按2楼的防盗门上按钮。

刚问了一句:我找小……呃,陶钧……

门就开了对讲机里客气的声音:您来了,您迟到了呀,快请上来吧。

啊?啊?我纳闷着,但管不了那么多,直窜上2楼。

门开着,一个女的探出脸来满脸堆欢:请进,请进。然后扭头喊:钧钧,老师来了。

我皱了下眉,还没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呢,小哲从里面冲出来,喊着:不可能,不可……看见我就愣了,然后眼珠一转,笑得挺贼:王老师,哎呀王老师!!

他过来拉住我袖子,跟他妈挥挥手:得,你可以忙你的去了,我们老师来了。

我知道他们多半弄错了,有点蒙。还没等我跟家长客气两句,已经被按在沙发上,饮料水果点心流水价的招呼了上来。

小哲摆脸了:你还有完没完啊,去吃你的饭局吧。烦!!!

哎,怎么说话呢你!我瞪眼了:会说人话吗?

他妈倒不在意,象是习惯了,谦逊地笑:好好,我马上就走,你乖乖听老师话啊,好好学习,钱我放老地方了。又跟我客气着,拜托叮嘱的话说了一堆,完了挎包走了。

她前脚一走,门刚关上,小哲就猴上来了:说!好大的胆啊你王老西,这么想我,上我们家来跟我约会啊?

我推开他,呵斥:你给我老实点,刚对你妈那脸呢?

喝,你这老西的谱还就真摆上了。他笑:我特意打电话到家教中心把那个讨厌的新家教老师给兑回去了,我说怎么还能再跑来一位,原来是你。

你别老西老西的,你给我把舌头撸直喽说话!我顾不上管他,站起来窜到阳台上,就手搭凉棚,四观望。隔着一条窄胡同,干休所的房子上每扇窗户都清晰可见。我忽然就心跳激烈了。

甭看了,我妈坐车走的,你担心什么呀?想使坏是吧?我把门反锁上就行了。小哲蹩过来嘟囔着。

有望远镜吗?

有。多了,你要哪种?小哲来劲了:我有我爸从俄罗斯顺回来的军用的,带红外,7倍的。

行,就它。

他明白了,撅起了嘴:原来不是来找我的。很快翻了出来,递给我,边问:你这是要暗算谁啊?

我不答话,抄起望远镜放在眼睛前调好了,一只窗户一只窗户地轮流扫瞄过来。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看到倒数第二个窗户的时候我已经快爬到阳台外面去了。

炮哥你属猴的?小哲在旁边搭腔。

我急得冒火了,又窜到小哲的房间把左边打头的窗户都看了一遍,最后终于在小哲爸妈房间正对面的第二个窗户里发现了目标。

终于……

终于……

我手抖得厉害,以至于在这个纤毫必现的高倍军用望远镜里所有的视像都模糊了起来,三角架,这是我当时唯一想到的三个字。我把望远镜从眼睛前拿开,使劲揉了揉眼,低头窝腰,手抻在膝盖上,呼吸着。

小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转移了过来,在旁边啧啧评论:这就是你新拍上的啊?看着不匝地嘛。

我愣了愣,抬头一看,才发现他也举着望远镜,是单筒的,正眯起一只眼睛专注地瞄呢。

我大怒:看什么看你!

他不理我,猛地大叫:哎,哎!有个女的脱他衣服了啊!

我赶忙把望远镜拿到眼睛前看,是个护士正在给他注射。

嘿嘿,瞧你把你紧张的。小哲在旁边乱笑一通:这不就是上在游戏机房跟你拼车的那哥哥吗?原来你们早有猫腻啊!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当上老师。

虽然不是正式的那种,但按小哲的说法,我还真传业授道解惑了。

传的是鼓那方面的,授的是车那方面的,至于解的惑就太过五八门了,无法一言以蔽之。从日常生活到人生百态,当然问得最多的是跟私事有关的。学鼓小哲自己倒没什么兴趣,纯因为想治专灭林肯爬客。车是他感兴趣的,自己也偷开过他爸的车。这些只要他问我知无不言,可要老问我什么怎么会跟对面那人认识的,怎么喜欢上的,我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了。

问急了,我恼羞成怒,一脚踹丫屁股上:你给我好好做题吧,不然我揍你。

这小子就能掏出习题集来,假摸道式地要请教我这王老西。我一看怎么还是初三的啊:你不该上高一了吗?

我留级不行?他不耐烦地。

你不说你学习挺好的吗?说到这我也想起来了:哎,那你还请什么家教啊?

我说什么你都信啊!他哈哈大笑:我就压根没去考试,那天他有演出。

我哑口无言了,过了半天:……你这样不大好。

我知道,我要你说!他也说了,让我好好把这几年熬过去。哎,我这是成长的烦恼,你一老帮菜体会不到。他挥挥手:你还是赶紧去偷窥你那不能自理去吧。

放屁!我瞪着眼:你才不能自理呢,人都能下床了。

每天晚上几个小时,看着他,手举得都快肌肉劳损了。我不知道自己这样会不会长针眼,但长就长吧。他已经能挪着腿动了,拄着拐杖挺吃力。有时候我看着他只想乐,有时侯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有时候他睡着,我在望远镜里眼神就可以放肆起来。

有时候他换衣服或者去洗澡,我又耐不住的冲动。

这小子挺倔,腿还不行,但已经开始背着人自己趴地板上练俯卧撑了。我知道他一天一天地在好。

这样也就够了。

小哲每都要在他爸妈房间里复习功课,好在他父母经常不在家。见他好好学习,乐得跟什么是的。因为我不计较报酬一味地延长家教时间,他们甚至有托孤的意思,还打算让我当长期保姆。说是从来没见过孩子能跟哪个老师好长,我这是破天荒头一遭,果然还是年轻的老师有办法云云。说得我挺不好意思。

掉脸就跟小哲说,你给我麻利点,把该做的题都做完,不然我有你好瞧。

他就跟我扮鬼脸: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拖你后腿,保证给你创造条件让你安心地在这跟对面的眉来眼去。

陈向阳和娜姐走了之后一直没来消息。我想打电话,又怕陈向阳问起我高力强的事,那我该怎么说呢。C3BDA71E55962F8F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踌躇不已。

日子过得真慢,只有看着他的那几个小时过得飞快。

他那边熄灯得早,每一挨黑暗,我这就等于宣判又一天没了。心里总是悻悻的。

闷了,就靠在阳台上抽烟。天上的星星是漠然的。

喧闹的万家灯火,那跟我都没什么关系。

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有一天,我拿着望远镜看他的时候,他正在窗户边。圆筒里的他好象疑惑地往这看了一眼。我跟他的眼神对上,明知道他不可能看见我,还是吓了一大跳。

之后再看就小心了很多,不再象以前一样明目张胆。

过了一段时间,小哲家的信箱里被人塞了张条,上面写着:对面的小孩,你要再看,我就开聚光灯闪你那眼!还附了一份舞台用聚光灯的说明书。

看的我心跳不已,又是激动又是苦涩。小哲倒怒了:怎么就算我头上了?恩,虽然我也没少看,可他有什么看头啊,就跟我多稀罕是的。晚上他还真挑衅上了,手里拿着望远镜,但闭着眼,往窗户前一站,摆好架势。对面果然真的猛地开了强光。这种灯通过望远镜是真能把眼睛损伤的,他还真说的出就做的出来。

别说小哲生气,连我都生气了。我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但估计以为是对面的小孩。可就这才更让人生气。小哲委屈地:炮哥,你喜欢这主可真够狠的!

他这么一浇油,我憋了多久的火终于耐不住了,一撸袖子:小哲,你给到楼下找点石头上来!

干吗?

干吗?我砸丫玻璃!!!

12

胖子。

接到娜姐电话的时候我简直忍不住要吼出来了:你怎么现在才打电话给我?

你少先发制人,我这忙啊,我顾得上嘛我。

你们现在在哪?陈向阳呢?炖猪呢?我一连串地问:见着了吗?

也算也不算,还不知道呢。电话里说不清,你就放心吧,我估计问题不大。那什么,年前我一定赶回来,到时候见面再说。你猴哥呢?

你还跟他别着呀?打个电话给他吧你。

我先探探你的口风,他问我了吗?你告他那句话了吗?

我笑:告了。他没说别的,就说要是你打电话来,问问你带的药够不,不够他给你寄过去。要是不好寄,他就送过去。喂?喂?娜姐……娜姐……

那边过了会才吭气,鼻子囊着恩了一声。

娜姐,人还不是想堂堂正正地娶你过门嘛。不然怎么会送脸过去给猴爸打呀?赶紧打个电话给他吧。

我……我在六积山脚下,打个电话可不容易呢……高力强呢?

……这下我心里一紧,勉强打了个哈哈,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

我也想问啊,高力强呢?

高力强呢?!!!!

那天使足了力气接二连三地把石块扔出去,玻璃没砸着,但叮零光铛一通乱响,不知道砸着什么了,引起一片狗叫。就象有连锁反应是的,百犬齐鸣。完了几乎所有的阳台开始此起彼伏地亮起灯,骂声象愤怒的海洋:谁啊!这谁这么缺德?!!!是谁家的孩子?!!!是谁家的狗?!!!

这倒也罢了,可此后几天对面就始终拉着窗帘。

一天两天的,我忍。

一连好几天,我就慌了。

每天战战惊惊地把望远镜放窗台上,自己蹲下来猫着偷瞄,也没用。好容易过了一个礼拜,那窗帘倒是又拉开了,可屋子里已经空了。

我不甘心,又继续猫看了一个礼拜。看得眼睛发麻,下肢静脉曲张,用小哲的话说,埋伏怎么没让你去演啊,见天地在这练蹲桩,回头都能打出一套咏春拳来了。

我彻底失望了。

N种可能我都设想了。回家,又转院,或者想起来了,或者再也没想起来。

甚至我还胡想出一种根本不可能的可能,那就是他看见我了。

当然,这种可能紧跟下来的就是,他想起来了,所以他躲开我。恩,这种可能太让人难受,还是宁可它不可能吧。要是他没想起来,那也……嘿嘿,那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他我是见不着了,可答应了小哲爸妈,尽管提出了要走,家教还得坚持到月底才完。小哲不乐意了,不依不饶地:你这人太重色轻友了吧?吃完斋打和尚过了河你就拆桥。

我一听就火了,掉脸就走人。心想,我吃着斋了吗?我过了河了吗?这小子还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哲就飞快地扑过来,抱着我胳膊:炮哥,炮哥,我错了,我不是不想看着你这么难过吗?

他说:我这段天天跟你在一快,真高兴啊,好象有个哥一样。我……我舍不得你走啊。

我叹了口气,心软了。

他也学着我叹气:唉,你不知道,我就喜欢逗你……

奥,我是上这来跟你逗闷子的?我又怒了,瞪着眼搡他。

他不为所动,八爪鱼一样地:其实你生气的样子特有意思,每我看了这都扑通扑通地跳,我宁可你生气,宁可你拿着望远镜神气扒拉地象元帅一样,我给你当小卒子,宁可你气势汹汹地往对面扔石子……我也不愿意看你这么心里愁眉苦脸地脸上还装没事人。

我愣住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不信?他用两爪子拿我的手按在他胸口上:你看,都快跳出来了。没觉得吗?

没……没觉得。

不可能啊,那再使点劲,他又加大了力气,西施捧心是的,鼓着腮帮子无比情:你不能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啊,现摆现地你眼巴前就有一祖国的朵,含苞待放。就等着你给点阳光就灿烂了……

小哲。

恩?

我吼:你他妈跟谁学的这套?!!!

他直眨巴眼:我自个天生就会。我拧着他手腕就把他胳膊扭背后去了: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我松开他,他揉着手腕子:……我把你这事贴到网上了,大家给我支的招。

什么?!!!!我下巴掉下来了,张着大嘴眼珠差点没从眼眶里弹出一米多远去。

他趁我失神,一个鱼跃就把我扑到床上,猴在我身上起腻,好象鼓足了勇气,大义凛然地:大家都说,我守在你旁边,应该牺牲小我,勇于献身,安慰你这颗破碎的心……

我反应过来,一巴掌就把他呼啦到旁边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这网上都什么人啊!这么不负责任。奥,你拿我开了涮,他们再拿你开涮,你傻子啊你,还真来……

我按住试图再靠过来的小倔驴子,跟他僵持了一会,忽然看着他也不气了,也不恼了。

我撒了手,随他去,跳下床,出来,到阳台靠墙根坐下来,掏烟出来不声不响地抽。

炮哥?过了好半天,他才在隔壁的窗户里轻轻地喊了一声。

做你的作业吧!

不知道谁家的孩子不停地吹着单音,怪腔怪调地。我觉得心里有那么个地方一点一点地疼了。

生活又跟以前没区别了。

所有的事,几乎都消失地无影无踪。恩,几乎。因为毕竟是一年过去了。

往大里说,公司改制了,不过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还是照开我的车,交租子,干活。老家给拆掉了,剩下来一些谈不上有市场价值的破烂堆在老猴的屋里。我整了整,该卖的卖了,三文不值两文的,该送人的送人。我想的也开,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留脑子里就够了,没必要非天天抱着。我妈过去了,我给她报了仇,又扯出一些恩怨。人和人之间还真是说不上来,也真复杂,可也真简单。一辈子,有太多过法,可仔细想想,又好象每一种过法也都大差不差。

往小里说,我当老板了,虽然是个二当家。二当家一般就是不管事的意思,你看猪八戒好吃懒做,什么事还不都帮主说了算外带忙得屁颠颠的。我这也一样,都三子两口子忙。好在忙得他们也乐,笑眯眯地,三炮豆浆店生意不错。再就是我多出了几个朋友,添了一个准嫂子。自己一进宫了,也算长了点见识……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什么。

再没……别的什么。

腊八那天,攒了点钱,终于把我爸原来放别的骨灰拿过来跟我妈合了个墓。老猴做的腊八粥,我搭下手包的饺子,还有一些我妈爱吃的东西,盘盘碗碗地摆开孝敬上。

我跟我爸说:爸,你就对不起了,我还真不记得你都爱吃些什么,就记得你爱抽大前门。

老猴笑:对,小时侯拍烟壳,你手上全都是大前门。清一色。

我把三支烟点上,插灰盆里。

老猴又从别人的碑前面拎过一只灰盆,把纸钱跟我均分了,一达一达地烧。时不时地我们发现除了阎王爷的头像,居然还有华盛顿和仿真四人头,不由地赞叹不已。谁说民间艺术工作者没有创造力?我看就旺盛的很啊。阴阳两界,说到底,活着的人还是在把死人的世界当成自己的世界。

烧完钱,我兴致来了,打算让我妈我爸也享受点过年的气氛,热络热络。老猴去看管理员给我爸的碑刻得怎么样的时候,我操起拨拉灰盆的小木棍放在嘴前,就开始献歌。

都他们爱听的歌,打小拳不离手谱不离口地在我耳朵边念叨大的,印在骨子上的痕迹,洗都洗不掉。这一开闸,就刹不住车了。从我为祖国献石油到骏马奔驰保边疆,从红梅赞到党啊亲爱的妈妈,从垄上行到长城谣,从爸爸的草鞋到南屏晚钟……一直唱到天快黑了,风声呼啸。管理员过来上碑,活也不干了,不停地鼓掌,无比感动地说:小伙子,我今年春节晚会不用看了。他们现在也不上这些老歌了。在这看了这么多人来祭奠,纸扎的房子烧两层楼纸扎的轿车烧凯迪拉克的都有,我还真没象今这么过瘾过。

我那里还听得到这个,就顾着跟我爸我妈感情交流了。我爸还没碑,我妈的相片可在碑上慈祥地看着我呢。我拿手指顺着碑上刻下去的名字摸了摸,唱我妈最喜欢的雁南飞。那是我爸过去以后,她没事老看着我爸的照片哼的,后来日子沉了,打秤,她就不大唱了。

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来归。已盼春来归……

刚唱了一半,老头就受不了了,直抹眼泪,吓了我一跳:大爷,您不至于吧,我这是唱给我妈听的,您哭个什么劲啊?

我这是风泪眼!老头白了我一眼,然后挥着手撵我:你走吧,你走吧,你再这唱下去,我这老身子骨受不了这刺激。

我谦虚地低下了头:我这也就业余水平吧,不过是投入了点……

我知道,他说:我是怕马上天黑了,你把鬼给招来!

除夕那天,娜姐赶了回来,我和老猴上火车站接的人。娜姐看见我们挺激动,脸红红的,她说是让高辐射强光给晒的。出站排队的时候就不耐烦了,当时我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一上车我才反映过来。她是卯足了劲就开始折腾。29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老猴腾挪躲闪,奈何车里的地界不大,大概自己也有点来劲了,挺狼狈。最后恼羞成怒地:你还有完没完,亲一下还不够啊?

不够!娜姐答地干脆利落。

老猴小声地:有人那!!

那你别把他当人!

千万别把我当人!

我和娜姐异口同声地说。

送到了家,我自告奋勇再去补点菜,让老猴开了个单子就先溜了省得当高瓦度电灯泡。一直在外面转到娜姐打了手机发了话:快点滚回来吧!

就开始齐动手准备年夜饭。有老猴这二级厨子主理,基本上我就能干个点菜的活。娜姐装模做样地要帮忙,被我哈哈笑了几下,有点下不来台,怒了:怎么着,王胖子,再差我也比你强。

我赶紧安抚,老猴叼着烟把她推出去了:你们俩都歇着吧,甭这跟我添乱,没你们我更快当点。

我把瓜子水果烟茶伺候上,娜姐才算跟我得着空唠闲嗑。

原来陈向阳跟她赶到拉卜楞寺,一打听,多嘉活佛以前是寺里的,后来自己单独主持了一个喇嘛庙。在离拉卜楞寺有段距离的山区。那有个乡办小学,炖猪曾在那落过脚。

没错,他是说过。我一拍桌子。

不过这我也是后来碰到阳闻旭才知道的,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那就再坐车去那边,等到了一问,知道是有尼玛敦珠这么个人。娜姐抽着烟,因为是一路奔波吧,到这会了总算放松下来了,看起来有点眼神迷蒙:可多嘉活佛跟炖猪,恩,就跟你叫炖猪吧,他现在已经不是阳闻旭了,他们出去等于是化缘,完了好集点钱物给静冥山上的苦修人办点药品,这一圈得绕好几个省呢。我们一听就有点蒙,人就劝我们去静冥山,说在那等肯定能等着。

静冥山在哪?

唉,在高原上呢。娜姐叹了口气:你想陈向阳前面那么累,人都快垮了,强撑到甘南,完了再上海拔那么高的地方,刚过拉萨,就感冒了,高原反应很强烈。

啊?我吃了一惊,知道在海拔高的地方感冒了那是很致命的。

别说他了,连我一开始都有点不行,没办法,再折回拉萨,住了一个礼拜医院,给他救回来了。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幸好我带的钱够。我劝他多养几天吧,他不肯,怕跟阳闻旭再错过了,拍胸脯跟我打包票说没事了。这就有经验了,扛着氧气袋还备齐了一些药品添了衣服就上了静冥山。等了几天,遇见了过来送药的江央堪布,你见过的。

恩,我点点头:娃娃脸,英文说得特流。

对。有人懂汉话,跟我们翻译的。他说炖猪跟多嘉活佛因为狮吼山伏藏寺有个四年一度的万僧大法会,到时候会晒巨幅唐卡赠万僧法药还有金刚灌顶什么的,总之很难得,他们就去参加这一盛事了。我一问,好家伙,前后也得半个多月,这还是光法会的时间,还不算七七八八地,按他们的说法,上山就得好几天。还得提前等。陈向阳这个死心眼的哪能多等一天啊,问清了路,就心急火燎地直奔成都,兜了这么大一圈,我们还是得上甘孜来了。

等到了那,我才明白人家为什么说要提前等了。

121

要去伏藏寺的人太多了,象我们这种来的晚的,根本就排不上去。幸好有江央堪布给指点的一位居士帮的忙,说我们是要去找人的,找的谁谁谁。不过人也说了,万僧大法会那是多大的场面,你要在这么多人当中找到一个人,那也真跟大海里捞针差不多。我当时一听就心凉了,觉得还是在这居士家等比较妥当。可陈向阳铁了心了,非要去不可。那就得翻六积山。六积山经常山体塌方,山陡路险,车况不好的话,翻车死人那是常有的事。我就跟他急了,开玩笑,不要命了,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地我回头碰上阳闻旭我怎么交代啊。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都听着迷了,赶忙问:怎么着?

原来他们这密宗里有占卜一说,敢情这些喇嘛僧俗出来办事的话甭管下山上山都事先得请大法师给算算。娜姐看到我点头表示知道,就继续说:陈向阳非去不可,人居士也就请一位当时也要上山的大活佛给算了一下,一七十多但看起来也就象五十多的老头,特慈祥。这活佛说他能去,但我不能去。说我一去必定会出事。神叨吧?

我直眨巴眼:那你去没去?

没去啊,陈向阳也不给我去啊。他还问人家能不能找到阳闻旭,活佛笑了笑,点点头。他是信心大增啊,那谁还能拦得住。第二天就搭这活佛的车走了。把我一人留那了,我只能等着拉,就那会腾出空来跟你打的电话。

那后来呢?

嘿,后面就更神叨了,唉,这话我讲给别人听怕是都没人信。我等到第三天夜里,陈向阳和阳闻旭回来了。原来活佛那车快下山的时候翻了。

什么?!!!

你别紧张啊,一车的四个人都没事,司机腿擦伤了,只有活佛走了。原来人早就写了个条压枕头底下,说好了哪年哪月哪天哪时要飞身而去。还写好了转世灵童将在哪出生。唉那么好的一人,转眼就没了。这还不奇,奇得是陈向阳他们车翻了被困在山上,以为这下完了。结果活佛的弟子因为受到开启,找出条来按图索骥地下山来安置师傅的后事,当时多嘉法王就在旁边,跟炖猪说,你也去吧。炖猪就跟着一起下来的,这两人再见到……恩,那就不必说了。人家就去忙活佛的后事了,大概挺复杂的一套仪轨。炖猪就一人把陈向阳给带下了山,说山上条件太苦,又是高寒地带,陈向阳受不了的。

我长出一口气:恩,总算,总算是……这俩总算是……

是啊,总算是。好不容易啊。娜姐摇摇头:这俩也有意思,见着了吧,好象又挺生份的了,倒是我跟阳闻旭依然跟以前一样。我看陈向阳是光发傻了,就会盯着看,闷葫芦是的一句话都不说。

那炖猪呢?

他也不行,当然比陈向阳是好点,反正……唉,反正说不上来,太长时间不见了吧,虽然炖猪到哪陈向阳就到哪,但就是不说话,偶尔说上那么一两句也都还挺客气,我都替他们急。完了炖猪就等法会结束跟多嘉法王一起回甘肃去,他法会也不去了,守着陈向阳。这俩嘴上不说其实谁都离不开谁。我们就回成都住了一段,我和陈向阳都累坏了也算将养将养。他是还要跟着去甘肃呢,两人好象已经有点什么计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闷得密的。娜姐说到这也笑了。菜已经上来了,老猴闷声不响地开了酒。娜姐的眼睛绕着他滴溜溜地打转,说:我是不去了,回来跟东捷过年。

这年夜饭,因为听到陈向阳和炖猪的事,心里高兴,撒开欢地一通猛吃,最后给我涨得,坐都坐不下来。娜姐问到高力强的事,我大概一说。再细问,我就烦了,一撂筷子:大过年的咱不提这人行不?

行。娜姐拉着长音:我不提当然行,就怕你不行啊。

我脸上发烧,装没听见:那什么,吃菜吃菜。

饭还没吃完,小安和阿达一帮哥们就流窜来了,拎着满满一纸箱烟爆竹,架势逼人。

我……我还得看春节晚会呢。我话还没说完,就让众人给哄下去了:操,这丫欠扁。尽好恶心玩意,坏哥们兴致。叉出去,叉出去,给他捆两挂鞭让丫大街上霹雳裸奔!

开车还没到郊外,这帮人在车上就开始沿途放,肆无忌惮。我喝了酒,阿达开的车,就这也怕被吊照。

哎!你们别给我把警察招来!!

警察就不过年啊?中国人不就这么点乐,好的就是动静大,钱听一响,高兴!!!众人齐吼。

到了郊外我就不怕了,抽着烟燃着火,样百出地抖着机灵。摔炮砸炮放胳肢窝里搁脚面上点着了再踢出去,瘾上来了,能把十几挂天地响一字排开,伸手猫腰一溜小跑地点着了,在硝烟中穿越封锁线。

这人疯了,刚才还装正经人呢。大家笑道:早看出来了,他就一大炮仗,咱们合伙把丫点了得了。

跟我玩,你们谁能捣鼓得过我?我就象拧足了劲的闹表。等我把二踢脚的引线搓长,装酒瓶子里打算来个震天雷的时候,有几个就怵了,躲老远地喊:哎,你来真的?仔细把脸给炸喽!

放心,我又不靠脸混饭吃。我笑。还没等点呢,就让老猴一脚把装置给踢多远的,拎着我的后衣领:胖子,过了啊。

放完了带响的,开始放烟火。五颜六色呼啸上天,窜天猴在夜色里一口一口地吐着血痰,份外妖娆。

我一手攒五根滴滴金,耳朵边响起一些小时侯过年的欢呼,怀念着只属于孩子的兴奋,看着闪耀的光芒眯着眼出神。

回到欢场,没想到除夕晚上出来HIGH的人还这么多。春节晚会在大屏幕上无声无息地放着,除此之外,人们听着劲爆的音乐,猛烈地扭动着,时不时还夹着地鸡粗鲁的吆喝。现在流行粗口歌,所以一挨小屁孩拿方言爆粗口,人们就群情激奋。老猴被叫去打麻将了,娜姐去唱K,两人还什么都不耽误,就在大K房开的麻将。我在吧台里给阿达打下手,没一会就把他调的酒都给喝了。一开始他还笑咪咪地,后来就急了:我说你怎么回事啊,你这哪是来给我帮忙的啊,奥,我这调半天你吧叽一口就没了,你会不会品啊你。我这紧做慢做赶不上你闷的。

我拿手指着他,严肃地:你撵我了。除夕晚上你撵我。行!

得,得,阿达不好意思了,跟我打商量:那你改扎啤行吗?

行!我看着大屏幕上默片一样的四个人表情生动地变化着,还专门有俩坐一边念电报:我就喜欢他们尽上熟张,数十年如一日,真……真他妈有感情。真……念旧哈。

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一会暖一会冷。喝着喝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喝到了小包厢,拎着好几瓶,一头栽在沙发上。屏幕上轮流地放着歌。我怔怔地听着,等放到陈升的然而的时候,心动了,爬起来点了满屏的它。依稀记得有个人也是这么四仰八叉地躺着,什么也不干,喝着酒听着一晚上的同一支歌。

但是……你在哪呢?

你……在哪呢?

那个晚上我喝多了,等快天亮他们找到我的时候,娜姐和猴哥责无旁贷地把我失物招领回去。我其实挺清醒的,一点都没醉,只是睁不开眼。回家把我安置好,我听到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小声地嘀咕。

娜姐说:这个死胖子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哈,心里明明有事……就是不说。

老猴沉默了半天,说:……谁都有个自己的坎,还就只能他自己过去,过去了……就好了。

恩,折腾吧,谁都是折腾到没劲了,那就算过去了。

门轻轻带上的声音。

我知道老猴知道了,他原来一直都知道。

娜姐说的没错,过完年,我就算折腾完了。心里最后的那点火也熄了。

在大家的怂恿下,我开始使劲挣钱买车。

三子那边赚了点,非要拿出来给我交了个首期,剩下的我就自己慢慢拿租子抵了。新车拿到手那天很高兴,蓝色桑塔纳,我这宝贝啊。上窜下跳,爱不释手。

背后又贴上了条幅,四个大字:我就是我。

又怕不保险,哪个不长眼地撞上我这宝贝,特意在车尾灯旁贴上:离我远点,烦着呢!

三嫂给做的白布座套,手巧,绣了四季样在上面,特别致。这下好,谁上来屁股脏,给我一坐一印,我就看在眼里恨在心上,可又不能发作,最后愁眉苦脸地跟三嫂抱怨:你说你要给我做一黑色的多好啊。

三子就乐了:那象什么,不跟坐黑车是的了,晦气。

一眨眼,就又到了春天。

老猴和娜姐开始准备办了,天天街道居委会派出所民政局地这么跑,手续挺麻烦。娜姐气起来就砸东西:不办了,有什么呀!我就跟你黑着过了!

老猴倒挺有耐心,也不说话,也不劝她,到点了该干吗还干吗。这等于就是无形中的鼓励了,娜姐气来的快下的也快。特别是我一逗她,走,我今停牌一天,拉着姐姐逛街去。她就又高兴了,拽着我这11忠狗能连跑1几家大商场不带停点地连轴转。我还不是吹牛,不是我这经过特殊体能训练的人,一般人还真陪不下来。绝对是个高难度颇有挑战性的活。譬如说对老猴这样的,那就比满清十大酷刑还厉害,一听就脑仁疼,能有多远就躲多远的。只有我不怕死,敢拍着胸脯二话不说地堵这枪眼。

同样的季节了,人来人往。

可再不会有个人跳上车拿小刀子抵着我,低喊一声:停车!

每个人好象都塌实下来。

象做豆浆,得先泡,再脱皮,碾成泥,轧出汁,一遍一遍地拿一比一细的纱漏滤出渣来,到最后煮几浇,上面还有层衣,揭下来,就是层豆腐皮。

有时候猫叫的太厉害,我会觉得寂寞难当。

看武侠小说,出去喝酒,看电影,瞎逛,踢球,跑步,游泳……除了拍人,几乎什么都试过了。也想过打电话给小哲,但是每拿起来想想还是算了。

那就还是开车吧。

白天开,晚上也开。

在大路上奔驰,跟上来的每一个人唠嗑。听交广台硬胳肢人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完了无聊还打热线电话进去参加什么地名接龙游戏兼跟主持人耍贫外带点歌。时间一长,我这车号在直播室算挂上名了,都知道9527。要是看到哪堵车,哪出了事我就积极踊跃地打电话进去报告,给大家提个醒,话多到主持人出了名的麦霸一听见把我给接进来了就苦笑,说9527可以来我们台跟我抢饭碗了。

其他开车的哥们觉得我给他们长了脸,一致给我起一日本名,叫主持人一撇。

有天下大雨,老远看到有人伸手拦车。雨水太大,等他们上来了,才发现是小哲和专灭林肯爬客。

这一路就开得挺尴尬。这俩好象在闹别扭,车里的气氛比外面还闷。等到了地方,他们下了车,我探出头来,问他们要不要伞,小哲就扭头跑过来,在我脸上奔了一下。

大街上,把我搞得特狼狈,刚想发火,小哲小声说:我就是故意气他的,然后撒丫子就跑。剩下路边那小子使劲瞪了我半天,眼睛里往外放着刀子,然后一咬牙转身追过去了。B1F1A77EF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愣得直眨巴眼,这……这关我什么事啊,你跟看阶级敌人是的。仰天无语,淋了一肩膀的潮,才缩回来。

刚想开,发现马路对过有人招手,赶紧掉头过去。上来一位,把伞收了,掏纸巾擦脸。

恩,这雨是太大了。我也拍着肩膀上的水,扒拉了扒拉脑袋。

哎,我说,我心里挺奇怪:您前面刚过去好几辆空车,您怎么都不叫停呢?

这位说:我坐出租有几不叫。太脏的不叫,太老的不叫,没白座套的不叫,的哥长的难看的不叫。

啊?啊?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您……您还真够挑剔的。

还行吧,夏天还多几样,不打空调的不叫,铺的凉席不干净的不叫,有烟味的不叫……

嘶~~~~~我听了倒吸冷气啊,心说,你这么多规矩,那还坐什么出租啊,自个腿着吧。这全城下来也没几辆能符合要求的。好象是感觉到我心里在想什么,这位说:上海的的车就基本都能做到,乘客要都老凑合,那这的车的服务质量永远也上不了新台阶。我没接话茬,心说奥,这还不都把你们当爷给伺候着啊,就这还不满意,只问:您上哪啊?

先上小红庄吧。

我一听挺远,立刻把刚才那点不痛快给扔到九宵云外去了,把计价器按下来,甩开方向盘,一边开就一边唠上了:恩,您是本地人吗?

不是。

噢,听着这口倒象哈。恩,那什么,您是搞什么工作的?

没工作,我一自由工作者。

奥,我心说原来是个待业的,嘴上顺口瞎扯:恩,自由工作者,自由工作者好啊。

哦,你说说看怎么个好法?这位来兴致了。

呃……我心想我怎么知道,我不就客气嘛,你还较真了,随口说:自由工作者,不用坐班啊,中饭要了吃了大蒜也不怕一张嘴就能把人熏着。

人一听不高兴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才吃了大蒜呢。

得,说错话了,我赶紧叉开话题:那您自由工作都工作些什么呀?

我听人说写小说的都无聊人,那我这样的不写不资源浪费吗?所以我最近琢磨着,不行就写一小说吧,这位说:以男同志为主角的小说。

122

我心里一激灵,忍不住说:就您?您不一女的吗?

女的怎么拉?女的就不能写了?知道霸王别姬吗?

恩,知道,挺好吃的。补!

我是说电影!

我腾地就脸红了:恩,算……算知道吧。

那原书就一女的写的,知道蓝宇吗?原著听说也是一女的写的,知道荒人手记吗,台湾大才女写的。这位连珠炮一样地把我都说蒙了:告你,我不光写,我还要用一大姨妈的笔名。

大姨妈?那不是……我脸又红了:那不是那什么嘛。我知道是因为,娜姐老跟我叨咕,她没这个,她特羡慕别的女的有,也不管我听得是不是硌硬。

恩,你倒识货哈,对,就是女性特征,我就要以女性特征的名来写男性之间的爱情故事。大姨妈扭脸看我: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一女的?

我心想我长着眼睛不会看啊,我都气乐了:奥,您不是女的还是一男的?

局限了不是?狭隘了不是?这位拉长个脸严肃地:我告你,你们地球人就是这么小肚鸡肠地总惦记着这些有的没的,看问题老是这么只注重表象。

喝,这下我不乐意了,这一竿子就打翻了全球几十亿人啊:这么说,您不是地球人?

没错,大姨妈鬼鬼祟祟地四下一寻摸然后把手窝在嘴边:我告你你别告别人啊,我是外星来的。

这话一进耳朵,我是先想乐后想惊,不由自主地斜眼瞄过去:我……我怎么瞅您跟我们没什么区别啊。

废话,我在你们这混不跟你们整成一个样,你们还不跟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啊,这叫保护色,知道吗?这位还挺认真:你不信?行,等着啊,我把我这人皮面具撕下来。边说还就真伸手去扒下巴了,使着大劲往外周,一边扒还一边嘟囔:夷,今怎么粘这么紧。

哎,得,得。我这下明白了,赶紧打断:您别那扒了,我信还不行吗?我小心翼翼地:恩,那什么……您去小红庄,是不是打算在黄口白牙医院下啊?

大姨妈一听就警惕起来了:恩?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们这是一秘密基地……你一地球人怎么能知道?

我心想,我看你这样还能不知道吗?好家伙,这位是怎么出来的呀,怎么也没人管管啊。恩,不错,还知道自个回去。

我一边开,一边提防着这位,一边瞎扯。我看出来了,大姨妈其实也是一话痨,唠叨程度跟我精神状态好的时候有一拼。说他们基地里什么人都有,随便报了几个名,我一听都大腕。合辙这帮人每天什么都不干,光玩了,想着法玩,那叫一个开心。完了还挺不服气地跟我八卦,说好莱坞的好多桥段都是从他们基地窃取过去的,象今年的关公战秦琼玩法。用大姨妈的话说,那是见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绿巨人跟动感超人过招,鲁迅跟山本五十六下斗兽棋,黄飞鸿跟圣斗士星矢一块拍劳拉姐姐,费曼跟孔子探讨红烧肉的25种吃法,这些五八们地就不用说了。剩下的就更悬乎,还带复制克隆的,光贾宝玉就有1几种型号规格,小燕子能有一个加强连,听得我是目瞪口呆矫舌难下。情不自禁地我就表达了羡慕之情。

甭那流口水了,你要想加入也不是不行,我给你开一后门先集训两月。大姨妈自告奋勇地当我的组织介绍人:不过得先让我隔壁那杰克逊给你整整……

啊?就他那技术……不过关吧?我直犯嘀咕。

那也不要紧,我们可以找他师傅,大姨妈一本正经地:哈密哧哈老师。

我忍不住就觉得鼻子痒,连打了好几个嚏喷,哈哈大笑。

这一笑,把这位惹毛了,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跟你们这些地球人沟通不起来!完了一扭脸,随我再说什么是坚决不搭理我了。

我一路飞驰,不敢大意,等到了地界,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请大姨妈下来,服务态度前所未有的热情周到,这主我惹不起啊。

大姨妈瞄了一眼我的运营许可证:你叫王炮是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一张嘴,人说:行,就你了,我就拿你这名当男一号了。

别介呀!我一听就急了:我说大姨妈同志,您不能这么睚眦必报啊,您高抬贵手吧!

你才别介呢!你是同志我不是!大姨妈瞪着眼下车:刚我就看见你当街跟人打奔了,你们地球人现在还真OPEN,不然就你这模样,你还以为你不算我那几不叫里的啊?

我还真以为了,刚才还没少暗美,这会子一听泄了气,只好说:那什么……那什么,我不收您钱还不行吗?

这可你说不收钱的啊。大姨妈扬长而去。

哎!哎!我呆站在车边看着那背影愣了好半天,最后才想起来,使劲喊了一嗓子:我……我倒找您钱还不行吗?!!!

这事搞的我挺闹心,一路回去都有点惴惴不安,可到了宿舍楼下,雨地里站着一人,看见他我就什么都忘了。用最快的速度把车停好,下来就窜过去,一边拿手在头上遮着雨一边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伞呢?

他笑着:刚到,我也不知道下这么大的雨。才从车上下来,看看你在不在。

上去再说。我拽着陈向阳拎着他的旅行包一溜小跑地上了楼。

陈向阳黑了,倒没变瘦,就是觉得哪不太一样了。看我使劲打量他,好象有点不好意思,笑:我又没长四条眉毛。

恩,我一拍手:就是这个!他整个人都挺精神,有种说不出来的硬朗。

我们互相说了别后的经过。他那段幸好我是听娜姐说过了,不然就他那几句轻描淡写地,我肯定想不出里面会有那么多周折和辛苦。我也说了高力强转院经过,不过没说自己在小哲家偷看他,只说他后来又不知道转哪去了,也可能是回家了吧。

陈向阳听了沉默不语,好象在琢磨着什么。

冷吗?春天的雨颇有几分寒意,我问他:我请你去喝咖啡吧。热的,暖暖。

去了他老去的地方,一进去闻到咖啡香,他就一个呼吸,无比享受地,然后叹了口气:我都戒了,你一招我,还是没能忍住。

啊?你能戒得掉这个?我吃了一惊,觉得不太可能。

以前是因为睡眠质量不好,长期神经衰弱,工作量一上来不喝咖啡提神吊命不行,结果时间长了就成瘾了,跟抽大烟是的。他挠着头:现在在那,怎么喝啊,太奢侈了。

娜姐说你跟炖猪上甘肃了?

对,那有一小学,他以前在那教过书。多嘉法王的喇嘛庙里其实也是收附近的贫苦孩子,藏区一般家里没钱送小孩去念书就都送到庙里当喇嘛,一个是解决温饱,再也是确实能学点知识,等于是寄宿学校。国家不扶持也不拨钱,什么都得自给。所以我挺钦佩他们的,供养来的钱都拿来提供给庙里了,养活了多少口呢。他就为这个学的藏文,教一些其他喇嘛教不了的东西。不光他,还有一些内地的大学老师因为认识多嘉法王,自愿过来教书。

噢,我恍然:你就去那小学教,顶他原来的活。

陈向阳点点头:恩。因为我还不会藏文。不过乡办小学也师资缺乏,再就是缺钱。你想几百块让孩子上了学,就能改变他的一生啊。他在那发起办了个民间图书馆,除了那个小学,附近地区的也可以来借。我这过来除了放心不下得看看高力强和你,就是要寄一些书过去。另外还有些东西要收拾收拾。

我发现他又不说阳闻旭了,只说他。这发现让我觉得挺有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再这么发展下去,也不会再信你那主了,多半跟炖猪改信密宗了。

这话倒把他说茫然了。

王炮,其实我以前信教也是因为受他影响。我觉得那时候象我们凡受西体文化冲击的,怕都对基督教难免会心生亲近,因为太多东西息息相关。你信什么,恐怕首先是来自这种亲近,好比两个人要先有好感,才能继续发展,这个也一样,得慢慢地才能水道渠成。可佛教给我感觉很特别,不是一本书能概括,也不完全是宗教的内容,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在里面。这趟出行,接触了藏密,所到之,都让我有很大地触动。你不知道,娜姐过年的时候先走了。我和他一直等到法会结束,又过了几天,多嘉活佛才下来。他跟我们说,跟我一同上山的活佛,他的遗体被弟子请回后,就开始慢慢缩小,最后虹化而去。所谓虹化,最高境界是色身的一物也不带走的。那个狮吼山历代为雪山圣地,伏藏寺里虹化的僧侣从古至今何止千人。我虽然没亲眼看到,但听多嘉活佛说得那么确实,真的将信将疑。我是信科学的人,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本来从来也不能对我造成影响,可那位虹化而去的活佛我跟他说过话,他真的有神奇的力量给人宁静和勇气,让你会有一种在他面前你很渺小的感觉。我觉得在那种不似人间的地方,好象什么都能变成是可能的了,甚至……他看着窗外出神:甚至是一个人死后肉体不是腐烂,不是消解,而是飞跃成一道天边的彩虹。

我静静地听着,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至尊宝死后说的那句话,以前我看事物是用肉眼去看,但是在我死去的那一刹那,我开始用心眼去看这个世界,所有的事物真的可以看得前所未有的清楚……我说:陈向阳,也许是因为普通人都是用肉眼去看吧。

他猛地一震,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长叹:是啊……无论如何,我很感激那位活佛,不是他……没准我也找不到他。

呵呵,我笑了:那炖猪还皈依吗?

他也笑了:还没到那份上,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幸好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低头有点不好意思,轻轻说:他说也算一种圆满,有了这个圆满,那个圆满不要也罢。

我点头微笑,果然是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的炖猪啊。

我送陈向阳回去整理东西,他这来去匆匆,估计是放不下炖猪。我帮他把书整理装箱,回头拿到邮局去寄。他的行李箱本就是整理好的,倒也没怎么费事。我亲眼看他把那张海报撕掉,笑说再也用不着了。回忆前尘往事,这会子好象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晚上约了娜姐一起吃饭。别的倒也罢了,菜里有只苍蝇,居然陈向阳毫不在意,只说挑出来扔掉就好了,菜还可以继续吃。我下巴都要掉了,这……这还是我认识的陈总吗?

娜姐挺高兴:陈向阳,看来还是阳闻旭厉害啊,我原来烦你的那点矫情你也没了,你这不是逼着我多待见你嘛。你可真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

陈向阳哈哈大笑:我可没逼你,再说了,我本来就挺招人喜欢的。

第二天陈向阳走之前,我抄上钱赶到约定的地方,意外地发现黄姐也在。

跟黄姐真是好长时间没见了,但是我有点明白陈向阳为什么会约的她,心里猛地跳了起来,勉强镇定地跟她打招呼。

黄姐说:王炮,你出来以后我们还一直没打过照面呢,这一眨巴眼,大半年过去了。

是,是。我赶紧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寒暄过了,陈向阳开门见山:黄姐,高力强的事,我想来想去,没别人了,只有你。

黄姐坦然地看着他,点点头:是。是我告诉他们的。

虽然也猜到了是她,但还是觉得有点难受。

黄姐,陈向阳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可我知道他生气了:我知道我手下分管的每个部里都安插着人呢,可我从来都只当没这回事。我跟你的如何,不用我说,我以为你也知道。我为人如何,我以为你也了解。我相信你才告诉你的,中间的厉害我也跟你说了……

黄姐一摆手:陈总,你不用说了,我虽然最早是你说的这样,可跟你后面冲锋陷阵从来也没给你下过索使过绊,上火场之后,那更是以黄浦一期自居,凡你陈总发话,只有我黄小秋做不到的,没有敢不去做的。可这回,我不是为了这个,而是……而是我没想到你跟高总是这种关系。626FCEC51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陈向阳脸色一变,连我都吓了一跳,黄姐怎么知道的。

你……陈向阳被激怒了:这是我的私事,这跟他这事无关。

当然有关。你跟我谈的是公事,可人家找我谈的是私事啊。人家是血缘关系,我能有什么话说?黄姐叹了口气:我能拒绝一个老板,可我能拒绝一个父亲吗?更何况,我实在太震惊了,老实说,我没法理解你们这种关系,这太……这太……黄姐大摇其头。

陈向阳沉默了,过了会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好,就都算过去的事吧,我现在只想问你,高力强这会人在哪?

在海南。黄姐说:他上海南疗养去了。

他想起来了吗?

没有。黄姐看陈向阳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肯定地说:你不用怀疑我,是高总自己说的,他说他都忘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就这样。那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就这样,我挺吃惊,因为你没跟我说他是生的这个病,所以上面一来电话追问,我就只能实话实说了。结果把他转到干休所,再后来他能下床了,就说这太冷了,呆得不舒服。他走之前,我去看过他,主要是想看看他恢复地如何,公司里一大堆东西等着他拍板拿意见呢。他就是那句话,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陈向阳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

我怔怔地听着,什么都反应不出来了。

123

送走了陈向阳,我前所未有地惆怅起来。

黄姐的态度虽然鲜明,但她说了,这只是她个人对这种事的看法,并不防碍她对两位老总人品的尊敬。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欠了欠身。陈向阳也欠了欠身。

虽然大家都很礼貌,但我明显地能察觉出黄姐拉开的距离感。就是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事在大部分人心里恐怕都是这样的吧。保留着意见和看法,同时敬而远之。前提是,如果你是的话。用陈向阳的话说,黄姐就算不错的了,还知道考究一下措辞,而且还能基本上公正地理智地一分为二来判断,没有因此而把这人的其他方面也一棒子打死。

我没感受过,我几乎没从别人眼中感受过异样,没从别人身上感受过来自这方面的刻意疏远。我遇到的人好象都不大在乎,所以我甚至几乎忘了这在大部分人心里有多么的不同。

黄姐临走前还问:陈总,听说你从证监会辞职了,真的吗?

恩。陈向阳点了点头。

黄姐挺惋惜地叹了口气:唉,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我得说,我不觉得你是办了件对大地联合不好的事。

我知道,陈向阳了解地微笑:不过其他人不这么看。

游戏规则总得需要有人来规范和监督,否则只能越玩越乱,到最后大家抱一块同归于尽。我记得你的话,以前不太理解,现在手上的事越接触越多,心里也越来越明白。只是,当排头兵的人总是会被最先铲掉的。

陈向阳大笑,也不解释,只说:所以你要吸取教训,不要象我一样。

黄姐也笑了笑,有点迷茫:陈总,其实……我早该知道的,高总跟你不一般,我只是没往这上面想。因为……她看了我一眼:那时候都说王炮得罪了高总,都知道他是你那边的人,公司里还传你就是自己插进来的亲信被高总踢走才从大地联合反出去的……

我……我张嘴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这事怎么能到了其他人嘴里就完全走样了。黄姐冲我笑笑:王炮,咱们部知道你怎么回事,我只是说事实,可你不可能跟所有的人去解释对吧?

我沮丧地点点头。

陈总,我知道王炮进去的时候你很尽力,但是有件事大概连你也不知道。黄姐迟疑了一下:人事部有人在王炮的合同上动了手脚,保险公司拒付了本该受理的赔偿金。

什么?!!陈向阳大吃一惊。

我也愣了,那……那那钱是哪来的?

这事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法追补,因为是公司内部的原因给王炮个人造成了损失,错在公司,所以高总说他担下来了。他把自个的房子卖了,换了普通的小套,用中间的价差拿来垫上窟窿。我去经手办的,全公司就我们俩知道。不然没这笔钱,就光你从房地产公司争取下来的拆迁补偿哪够支付啊,那王炮要出来也就没那么简单了。那时候你在忙高层研讨会的事,高总没让我告你,说这是好事,让你专心干。所以,我知道他支持你干这件所谓吃里扒外的事,也所以,你带工作组进驻的时候,我相信你不是来找茬的,因为起码我知道你跟高总不是外面传成的那样,要是你跟他是对立面,他就不会这么做了。

黄姐的话就象一支大口径后座力强劲的狙击枪,一梭子过来,就把我的脑子立刻轰成了橡皮泥。

陈向阳比我好点,还知道站起来跟黄姐客气着告别。

我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玻璃台面,耳朵边只有那句话回响着:你知道什么?!!你说你知道什么?!!!

我就象那天晚上一样,懵然无知地伸手去按了个开关,接着就扑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了。

王炮,王炮。陈向阳推推我。

我定了定神,下意识地掏出一直攥口袋里的钱,递给他。他挺诧异。我跟他解释这里面有些是我自个的,大部分是以前在一野鸡编辑部混的时候,把成车的资料当废纸卖的钱,日积月累的还真且有不少呢。本来也是打算捐给助学工程的,可后来看了报纸心里不塌实了,就一直放在那没敢寄,就怕被人拿去吃吃喝喝了,白扔到水里。这下专款专用,挺好。

王炮……陈向阳有点说不上来的表情:你……我知道你最难的时候兜里崩子没有……

害,我抓了抓头,老牛又吹上了:这不是咱穷得就剩下钱了嘛,那什么,书我是没什么了,尽九流武侠小说还是带色的,就不毒害青少年了吧。

陈向阳上车前一劲跟我叨咕,说高力强就是这么个拧人,该办的绝不含糊可嘴上就是死不承认的那种。又说这小子一定是想起来了。就他跑海南这劲,要想不起来还能不被摆布的团团转,哪使得出这拖刀计啊。还说,现在就看他什么时候自己转过筋来了……

我心里乱糟糟的,心想就别再给我希望了。我宁可他想不起来,我……我宁可他想不起来,那我时间一长,没准也就想不起来了。这一年,我可以拿它当口香糖嚼巴嚼巴,然后……

然后……再咽下去。

他留了地址电话给我,让我要得空方便了就过去看看炖猪。还说,炖猪说的,让我好好练鼓。

他甚至还冲我做了个鬼脸:我要是憋不住实在瘾上来,保不齐还得隔三差五地颠回来喝咖啡,你得记得给我买单啊。

那什么,买双行吗?我笑着挥手。

三月份一过,春天刚舒展开筋骨还没来得及打个哈欠,豆浆店生意忽然开始进入低潮期。三子安慰着三嫂,说开店就是个长期过程,开张火一段之后一般紧跟着就是遭冷,心里也得有个适应期,一句话就是坚持。

大不了,咱把店盘出去,再回去摆摊呗。三子乐观地笑。

可我知道水电房租七七八八加一块,那是滋要一打开门,就得赔一天的钱啊。我这悔,要是当初没换新车就好了,也不至于周转不过来,现在这车等于是把我套上了,只有个把部位是我的,想脱手都没法脱。

老猴要拿钱出来,那我哪能同意啊,这可是拿来办大事的钱。我跟他说我有折,等没折的时候一准跑不了你的。

到托人打听找活干。要说还是张头关键时刻拉了一把,帮我找了他一老朋友开的驾校,当私人陪练。一小时块。我挺高兴,2小时待命,时间完全机动灵活地迁就客户,人是上帝嘛。经常是开着车拉着客,手机来了,约好地界,接下来就奔过去接人,换车,练习,完了再接茬换车跑下一趟,一点都不带耽误的。

客户什么人都有,大部分都图短平快,刚上手就迫不及待地要出场地到马路上实际拉练。我一开始还没什么经验,好说话,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把周围的橡皮轮胎给撞地七荤八素的就混不棱地都点头答应了,总想有我在旁边控制着副刹应该没大问题。结果碰到几个手特潮胆又大的,硬上高速公路,给我撞了几回,我就害怕了。这才发现原来这帮人其实都特没数,得,你们不要命我还要呢。这二手车改造后可没什么安全气囊,就有安全带绑着,速度也不算快,也回回都把我肚子撞得差点胃出血。

我最喜欢那些白领小姐,战战惊惊犯点错都能哭出来,你告她练几遍她就一点不少地塌塌实实地练,那我就基本上能得空在副驾上眯一小会。

就这么连轴转地赚钱,豆浆店虽然还是没什么起色,但勉强能维持下去了。

一晃夏天到了。

三子高兴了,说咱把豆浆冰起来卖,一准受欢迎。我和三嫂一听都觉得主意不错。专门添了一大号的冰箱,打出招牌冰甜浆。三子还写了好多单子,拿到周围的学校门口去宣传,再就是附近几片逐条胡同地递条。后来甚至还参照麦当劳的模式,把豆浆做淡了,往里搁冰块,我灵机一动,给它起一名叫白玉老虎。

还别说,这么一来,奇招至胜,来的人渐渐多了,不再局限在老客,年龄层面也开始拓宽。特别是白玉老虎,受到了广大小姑娘们的欢迎。三子一看,效果不错,摸清了小姑娘好新鲜爱头,又在这个基础上样翻新出好多新品种来。有加牛奶的,有加各种颜色果汁的,有加巧克力皮的,有加新鲜水果粒的,如此这般不一而足。最后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方子,甚至拿口者喱粉做出绿绿的豆浆果冻搭配着上。别说小姑娘了,连我这样的老爷们,有时候都忍不住要尝个鲜。当然了,我最喜欢的还是传统型的,一般老客也是,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三子,你可别太喜新厌旧,回头再把这祖宗传下来的口给整没了。

三子就笑了,一摆手,说:老哥几个放心,我这是几条腿走路,什么都不耽误。

别人放不放心,我不知道,我算是放心了。琢磨着三子已经在经营过程中摔打出了一条自己的路,心里倍定。看到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我比什么都开心。

因为前一段太累了,现在生意逐渐上来了,三子就劝我把陪练的活辞了,说我再这么下去肯定要出毛病。我也知道,得好好休息休息不能再这么玩命干。但一是我答应了人家在先,要辞也得给人打出一个提前量来,等人找到接替的才能辞,再就是我怕三子这边的难关其实还没完全过去,谁知道这是不是季节性的呢?万一有个反复怎么办?这开店谁也没经验啊,都保不齐。想着再等等看,等稳定得久一点了,那才算塌塌实实的。

三子就皱着眉想了半天,然后笑说:行,我也不劝你了,你也说的有道理,我啊,还是多琢磨琢磨这生意经吧,还真是门学问。这样也省的你瞎操心。

我点点头,挑大拇指:三啊,我以前还没觉得,现在才发现你小子还是有点天份的哈。

三子有点不好意思,直摸脑袋。

我其实心里还有个计较没法跟人说。这段见天地忙,让我根本没时间去胡思乱想。偶尔,只是偶尔那么一下半下地,心里觉得猛地跳一下,就赶紧丢开。用事赶事,用一秒接一秒的时间,连成一条小鞭子,把自己抽得象陀螺一样。

转吧,转吧。转懵了就睡一觉,完了接茬再转,就这样永远晕乎下去,找不着北,也别停下来。

我就可以把什么都忘了。

喂?我旁边的冯经理操起手机,单手握盘。我立刻紧张地提防着他,准备随时扑上去帮他把盘。这家伙是一酒店的,特忙,一天到晚电话不断,跟他说过一百了就他那技术且不说没有没条子盯着,四只手都不见得够使的,别说边开边接电话了。

果然,他一接就还特投入,眼里没路不说,还好象手里的不是方向盘,而是一个桌面专给他搭手用的。得,我往旁边挪了挪,伸长了胳膊帮他护着盘,打算靠边停。

什么?这不早定下来了吗?这个厅是林部早几个月前就订下来的,他闺女办酒,对,下个月,办完这的你们就给我好好重新布置,完全按我上提出来的要求,对,两边来头都不小……啊?牌子当然要预先写好了,现在就可以摆出来了,签到簿也一样啊,都按最高标准办。新郎名字?高力强……

咣!我手一打晃,车直冲上马路牙,一头撞在了路边的行道树上。幸好我本来就在减速,又本能地踩了刹车,就这,依然胸口一通猛震,空气全被勒出了肺泡,疼得失声。

冯经理吓坏了,以为是他自己手潮,缓过来之后,一劲跟我说对不起。懊恼地不行,看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前玻璃上被撞掉下来的一车树叶,跟我向毛主席保证再也不开车的时候打电话了。

没……没事。

我摆着手:真的……没事了。

换了车,我喊住冯经理,说反正顺路我拉他回酒店,他挺高兴。到了,门口有一对新人站着正含笑迎宾。我放下他,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停在那看着新人出神。直到后面的车按了喇叭,带白手套的制服门童跟我挥着手势,我才反应过来,忙一打方向盘,找车场停了。下来,绕到前厅,镀铜的告示牌上果然写着下一场预定包厅的新人名单。时间,双方,还有人名。

新郎,高力强先生。新娘,林敏小姐。

将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照华厅喜结良缘。敬请各位亲朋嘉宾光临。

我一遍一遍地揉着耳朵,下意识地搓着,直到发红发热。

我发现好象所有的事都是真的发生了,也就那样了。都还好……其实都还好。

怎么样……都能过的过去。

即使有些东西碎了。

换个塑料的可能会好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到这个。所以,最好的材料不是钢,不是石,不是混凝土,也不是铝合金。

是聚安脂泡沫,隔热保温减震防挤吸音,成本低,还环保。

只是不经烧。

12

我笑了笑,转身走人。忽然被一嗓子喊住了,炮哥!

我迎声而望,居然是阿保。穿着整齐,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原来今结婚的新娘是他们家远房亲戚。阿保拉着我,二话不说就进去喝喜酒。我摸摸兜里没带什么钱,有点犹豫,阿保笑了,说不用你出份子。

那多不好啊。我挺想离开这,就是抹不下面子。

炮哥,你别忘了我可还欠着你一顿呢,相请不如偶遇,今就借献佛了。7DFA75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这通喝,桌上有一徐州来的,说是一路过来没遇到对手,今坐在这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和阿保一看,行啊你,气焰嚣张啊,欺负女方家里没人是怎么着,跟他标上了。他也真不含糊,二比一也行,我们就打算联手把他灭了,先给新娘新郎清一大雷。

喝着喝着,我就忘了场合,也不是跟人拼酒了,成了自灌。你喝不喝不要紧,我喝。你干不干不要紧,我干。感情,一口闷!

感情厚,喝个够!

感情铁,喝出血!

喝到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抱着洗手间雪白锃亮的马桶吐得浠利哗啦的,回来一看,徐州哥们好象吃了热情奔放大补丸,到台上载歌载舞去了,唱着大轿,抱一抱来抱一抱。

我哈哈大笑。

炮哥你还行吗?阿保没喝多少,还算清醒,问我。

嘿嘿,我两眼通红地吼:顶得住!!

阿保知道我不行了,说他送我回去,我都忘了自己是开车过去的,也没拒绝。我就顾着看着一大厅黑压压坐着的人,几十张大圆桌子。想着下一场多半也是这样。喧闹的热烈的人声,带着酒味和菜味混合的人味,铺头盖脸地罩着。

没有出口。

甭管在哪,也没有出口。

都得憋在心里。

象一个城市地下排水系统没设计好的豆腐渣工程,一到雨天,就什么都浮了上来。

卷起裤管,都趟不过去……

阿保搭着我下车,说要上单位拿点东西,不放心我一个人呆车上。我烂软如泥,一点意见都没,嬉皮笑脸地他说什么我应什么。

把我放在门卫室里的椅子上,让我靠着桌子,跟我说:你坐好了啊,别倒。

不倒。我认真地说。

那好,我马上就下来。他上楼去了。

我咣当就倒在了地板上。眼睁睁地看着天板,手里想摸着椅子腿,却始终没够着。最后忘了自己想干什么,就这么躺着,觉得也挺舒服。酒劲不断地涌上来,晕晕忽忽地,好象在做梦。

真的是在做梦吧……我听到脚步声,一张脸忽然就出现在头顶上。

虽然是倒着的,但是……我闭闭眼,再睁开。

高……力强?

嘿嘿,嘿嘿,我乐了,止不住地笑:哈哈,哈哈。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皱了皱眉,那脸就消失了。

哎!哎!

我伸出手,我不想让它就这么消失……我不想。

高总。阿保的声音:您怎么上单位来了。今休息啊。

我过来收拾东西。你别喊我高总了,我已经不是你们总了。真是他的声啊,我不敢置信地直眨巴眼。

刚想努力爬起来,又听他说:哎,你弄这么个人躺地上,难看不难看啊……

噢,我马上送他回去,喝多了,阿保低低地解释着:嘿嘿,就一会的事,让您给赶上了。

我忽然就失了力,觉得被什么给扎着了,眼睛不住地跳着筋。

炮哥,我扶你起来。阿保过来拉我。

他……

阿保向外张望着:恩,现在他走了,我这算不算背后说人那。高总啊,听说脑子开刀,把好些事都忘了,这不,老总也没法干了。刚从海南疗养回来,腿还不利索呢,最近在辞职交接,也挺可怜的。以前多傲的一人,谁都看不上,现在也得赶紧结婚了,不然三条腿,谁要啊。你看,连你都不认得了……甭说你了,谁他都是后来认的,到现在我这名估计他还是叫不上来呢。

我……我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认得你也好,你不得罪过他吗?省得他再找你茬。阿保说。

我酗上酒了。

没别的招,心里难过,又倒不出来。还是喝点好,杯中物让你醉生梦死。黄白汤让你解愁忘忧。

很快就把陪练的差使给砸了。

也好,无所谓。

又有时间了,我抱着鼓到老地方打。那是我以前跑车的时候在郊外发现的地界,挺空旷一地,有个高高的山壁,横空出世地立在那,窝在里面没人能看见,外面是高低不平的田野。在这打鼓,回声好,而且还能可着劲地打,不影响别人。

我承认我已经不象是在练鼓了,纯属发泄。

可打完了,还是心里郁闷。拣了石子坐在土垄上往外面打空气水漂,没有水面可供弹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们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抛物线,再坠入无边油绿的杂草丛。

王八蛋!!!!我冲整个世界吼着。

你他妈的王八蛋!!!!

可天空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灿烂,香风动得就把我的声音全吸走了,不留一点痕迹。这个世界是最厉害的武学大师,它知道借力打力,它知道四两拨千斤,它知道太极两仪以柔克刚,它知道北盟神功吸星大法。

它最牛B也最擅长的还是慢性化骨绵掌,象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间,让人的血肉逐寸消亡。

喝到天昏地暗,我甚至就这么酒后驾车,只是不载客而已。奇怪,以前害怕得跟什么是的,滴酒不沾地开,提防着条子。现在肆无忌惮地,反而没人管,看来好多事都是虚张声势啊。

纸老虎!穿着蓝皮我也……不怕你们!我气势汹汹地较着劲。

喝!你还来劲了!老猴一巴掌打在我脑袋上,怒了:你搞什么?想吊照还是想学习?还是想二进宫啊?!!!你还酒后驾车,你不要命拉?你不要,别人还要呢!你撞着人怎么办?!!!

我一个激灵,猛地醒了:我……我……

这是娜姐家。我是怎么上这来的?我努力回想,却一片空白。

这亏得是你醉方向盘上了,没开出去。要开出去了呢?老猴越说越气,上来拎着我的脖领吼:你想干什么你!!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妈交代啊?!啊?!!!

我……我低头不语。

好了,好了。娜姐上来劝:说一句两句就得了吧,胖子又没真开出去。

你以为他不想啊?!!!老猴抓着我肩膀晃:你给我说,把酒戒了!!!

我戒!!我下狠心地说。

把人也戒了!!

啊?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戒不了。我在心里说,但嘴上沉默着。

老猴一把把我搡到了一边,咣,背撞上了墙,脚还软着,一下子出溜到了地上。娜姐上来扶我,一边冲着老猴:你干嘛你!!

都你怂恿的,这个那个的,好端端的一人现在变这样了!!

娜姐霍然站起:我怂恿的?他不喜欢人家,我能怂恿得动他吗?侯东捷,你别自个有火,就拿我撒气!

你什么意思?!

你才什么意思呢!!

你别来劲啊,我现在没心思跟你吵!

你当然没心思了,谁不知道你心思在哪啊?!!

你们……你们别吵了!我吼。

没人理我,两人瞪着眼象斗鸡是的那么站着,每人脑门上都拉起了一级警报。

老猴火了:你还有完没完?你要老这么疑神疑鬼没事找事的我可烦你了啊?!!

你烦?你可不早烦了吗?娜姐眼圈一红:你拖拖拉拉的办个事都办不下来……

老猴勃然大怒:那是我拖拉吗?那是你身份证换的麻烦!!!

你是婚前恐惧症!!!

我恐惧?哈!老猴咬牙笑了,使劲喊:我恐惧我干吗要跟你结?!!!

谁知道你?!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娜姐一甩手,往前走了几步,又想起来,回来使劲踹了我一脚,然后摔门而去。

崩了!

我愣愣地坐着,眼巴巴地看着老猴。

神经病!老猴掏出烟来递给我一根,然后给我和他自己分别点上。大家都沉默了。

过了好半天,老猴揉着太阳穴:这段跑得她受了外面不少窝囊气,踹疼你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胖子,老猴说:你赶紧找个人,定下来吧。有些东西,太虚,老想着,伤心又伤身。这日子,还是得塌实着过啊。

老猴说的对。有些东西,太虚,还是戒了吧。

我戒!

戒之前仔细琢磨了好几天,下定决心了,就上他家楼下猫了一晚上。打算再看他最后一眼,完了就去找老张要份出长途的差使。这叫一马离了西凉界,抗严寒化冰雪我胸有朝阳。

到了快中午,他出来了。拄着一根运动手杖,左腿走起来有点拖。除此之外,跟以前没什么变化。大概是不用上班了,穿得很休闲。水洗布的七分肥短裤,咣里咣荡得过膝盖,脚上穿着跑鞋,身上的T恤竟然还印着一个大大的蝙蝠侠。我远远地看着,又是心动又是心酸。

他打了车,我离他有段距离,悄无声息地跟着。纯属自然反应,想都不用想地就跟了上去。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到了一,他下来,我一看,认识,是风炉茶社。他没进去,站在门口看表,好象在等人。过了会,有人匆匆忙忙地过来了,跟他打招呼。

那人转了个侧脸过来,我下巴都要掉了,在车里忍不住惊呼出声:三子!

竟然……竟然是吴劲三!!

我反应不出是什么状况,揉着眼睛可还是直眨巴眼。

这俩说了会话,高力强从裤兜里掏出一条,叮嘱了几句,然后才挥手告别。三子又匆匆忙忙地不知道干嘛去了,我想跟过去,可眼睛又离不开那个神情有点茫然的蝙蝠侠。

他掏烟出来点上,抽了一会,然后才拖着腿慢慢往风炉茶社里晃。上台阶的时候,是上一阶停一下,然后再上一阶。我分明地看见有个女的欢天喜地地出来,抱着他的胳膊肘,一通乱摇,然后再扶着他进去。

我就象动物园那头最经典著名的黑熊,迎面被人泼了一瓶硫酸,从脸一直灼伤到呼吸道,面目扭曲起来。转过头来,不再看他们。

去……去他妈的蝙蝠侠吧!

我胸口一疼,脑门发沉,重重地撞在了方向盘上。

滴!一声长鸣,在这个时间段在这个地段,禁止鸣号。我回过神来,四下一望,街上几乎所有的人,所有的车都往我这看过来。甚至是远远十字路口站在安全岛上的交警。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我飞快地启动,掉转车头,一踩油门,在交警吹哨前象黄鱼一样拐进了右手边的小胡同。这条胡同是正对着街对面的,我百忙中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死死地盯着我的方向。

那眼睛就象扎在了我身上。

直到越来越远,蝙蝠侠一片模糊,变成了一个逐渐缩小的点,再然后,消失不见。

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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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劲三!!!

我坐在店里等得白毛汗都下来了,足足等到快晚上,三子才回来。看见他,我就耐不住地一跳三丈高。

哎,正好,你在哈,来,赶紧帮把手。三子一头大汗地招呼我。

恩?恩?我一看,他后面跟着两个小伙子,一起抬着一个特大的纸箱,我立刻凑上去托住底部一使劲,嘿休嘿休地把纸箱抬进店里。

这什么玩意?

全自动转盘式纸塑杯定量灌封机。我琢磨着上回咱们光买一台豆浆机不够用,这效率还是上不来。现在就齐活了,搅拌榨汁灌装封盖一条龙。胖子,有了这台机器,咱这店就算告别了手工作坊,实现了自动化控制。从原始社会一脚丫迈进了工业时代……

这么贵的设备,你哪来的钱?

我攒的啊,啊不,咱俩攒的啊。三子顾不上抹汗,递了钱敬了烟上了水把运送人员打发走了。

你……我嘿嘿嘿地笑:三子,你这主意,是一天一个样,进步可真够快的啊。

那是,咱得跟上发展嘛。三子开始招呼我跟他一起拆包装,没事人是的。

三,你有没有事瞒着我?我不哼不哈地动着手,然后猛地抽冷子问他。

啊?啊?三子果然还是不善掩饰,低头忙活,打着哈哈:这话问的,怎么想得起来的呀!

行,我让你装,我抽出厚厚一搭的说明书,翻了一下,里面一半是英文一半是中文,假装不在意地问:那什么,这玩意,你会使吗?

会……会啊……三子抓着后脑勺:就不会也可以问人嘛。

问人哈?!问人。我梗着腮帮子点了点头,大吼了一声:吴劲三!你跟那小子瞎捣鼓地什么玩意?!!!

娜姐发飚了,非要把原来推掉的单子再接回来,说要去广州演出呢。小安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心烦意乱到了极点,一听这话,赶紧开车拉着他去阿达家。

三子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这你甭管,你只要告我前因后果就行了。

三子没办法,说:看来你们还真是有梁子啊。那哥们来找我的时候,正是咱们最难的时候。他就帮我想折,人可是干过老总的,什么市面没见过,折腾咱这店还不跟玩是的,点子一个接一个的,还都挺管用。他让我别告你,说你这脾气,要知道是他的折,肯定是满拧不用,专跟自己过不去。我说胖子,这哥们挺好的一人,出钱又出力,你有什么呀化解不开的,你看看你现在这脸,拉这么长都能栓头驴了……

我手脚都发抖,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心里震动得。

百感交陈。

原来,他早回来了。

原来,他早想起来了。

原来,他……不是一点心都没有。

原来……

那他为什么要装呢?……孙子!……孙子!

他就是一典型的装孙子!装丫挺!装假纯!装小样!装傻B……

我暴乱地想着,快要炸了!

我一想到这小子居然要装到去结婚,我就受不了地想砸坏一切!

他电话多少?!!!我冲三子吼着:你给他拨一电话,问他在哪,我找他去!!!

那……那怎么成?三子结结巴巴地看着我怒气冲天的架势给吓着了,宁死不屈:你想干吗你?我不能把人哥们卖了。

你打!你打不打?!你不打,把号码告我,我打!!我跳着脚,眼睛都红了,势如疯虎。

三子还是打了,接通之后,刚说了声:高总……我就把电话抢了过来,冲口而出:你有种别结婚!!!!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管着吗?你谁啊?

巴拉一声,我手一松,听筒掉地上了。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听到三子心疼地哎呦了一声:胖子你个败家子,我刚买的电话啊。

我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让人无法忍耐。出口,我只想找到出口。就象上在火场,浓烟蔽目之下,忍着浑身的疼,摸出一个安全门来。

我推开三子,往门外冲去。迎面撞上了小安。

娜姐果然在砸东西。阿达愁眉苦脸地看见她抄起一样,就跟过去按一样。嘴里叨咕着:哎,这个不行,我收了好几年的黑胶木啊,哎,这也不行,刚买的调音器……

阿达你想找菜是吧?娜姐怒了。

娜姐,不行你砸我得了,我皮糙肉厚的,阿达刚说完看见我和小安进来了,立刻眉开眼笑:哎呀,救星来了,王炮你来得正好,赶紧,你比我更淫贱,快蹲下来给我们老大踹两脚撒撒气吧。

我失魂落魄地,就看见娜姐过来一拎我耳朵:你给我说!你最近怎么回事?你有什么猫腻啊你?

大概是反应迟钝,慢了半拍,我才喊出疼来。

哎呦!

你想什么呢你!娜姐话里有话地问我,挑着眉:啊?你到底想什么呢你!!!

我……我不想他结婚。我揪着衣领下意识地,低低地从喉咙里挣扎出来。

什么?!!!娜姐眼睛睁老大的,愣了愣,然后勃然大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达和小安赶忙拦住她,她忽然就失望了,眼泪下来了,挥挥手:得,我成全你们,我……我成全你们……

我下巴掉了,半天才回过味来,猛地吼:我说的是高力强!!!

我不想高力强结婚!!!

啊?啊?这下轮到那仨下巴掉了。

是啊,我不想。

可我是谁啊,我……我管着吗?

他结婚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近了。我最终一样也没戒掉。

我也不走了。

我要眼睁睁地让自己死心。

每天喝得酩酊大醉,这样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再想。我把他画的本子,一张纸一张纸地撕下来,折成飞机在屋子里嘴上模拟呼啸着扔来扔去。

你说的不对。

什么叫我就是我?

你还是不是你,我不知道。

反正,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有天早上起来扁桃体发炎,积火上来了,来势汹猛,嗓子肿得没法咽口水,一张嘴就走调。上医务室开了点胖大海,放大号雀巢咖啡杯里泡着,就着消炎药一起吃。

快到晚上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娜姐:胖子,你给我上鸿运大厦去,我在那门口等你。

干……干吗?我努力地发着声。

恩?你嗓子怎么拉?这谁啊?我没打错号码吧?娜姐迟疑着,听我勉强说着原因,娜姐忽然乐了:那敢情好,我本来约了高力强今谈判,他要去鸿运大厦办事,就约在了18楼。正好,你这样,我又有更好的主意了。

啊?

甭啊了,我就问你,这小子明知道你颠来倒去的在那苦着,还装傻充愣,完了还要去结婚,你想不想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想问,我想问,干吗耍着人玩啊?!!

我不知道娜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这两句话确实说中要害了,我脑门一热,血就上来了。二话不说掉转方向盘就往鸿运大厦开。

按约定时间赶到离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娜姐已经到了。带着黑方框黄玻璃平光眼镜,鬼鬼祟祟地上来,就手把眼镜给我架鼻梁上了。然后从包里掏一假发套给我带上,又扣上一顶鸭舌帽。

怎……怎么意思?我都糊涂了:大……大热天的。

人中一凉,娜姐根本不管我,拿着牙膏一样的东西往我上嘴唇上就涂开了,然后不知道拍了什么东西上去。

干……干……嘛你?我被她折腾地头都蒙了。5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齐活,你看看吧。娜姐把我顶上的遮阳挡板拉了下来,上面镶着面小镜子,我一看吓了一跳。她给我黏了厚厚的一层假胡子,配着假发帽子再加上那个古怪的眼镜,我看起来整个就象个四十多岁的杀手。

你……我张嘴结舌,本来就说不大出话来,现在就更说不出来了。

王胖子,你在这给我等着,呆会我给你打电话叫你干吗你就干吗,我今不下点猛药把这头倔驴给他别过来,我就不姓蒙!!!娜姐咬牙切齿地发着狠。

我刚想说你本来就不姓蒙,她已经打开车门跳下去了。

我盯着她的背影发呆,等看不见了,又忍不住就着镜子打量自己,直眨巴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捂得一头大汗,都快盯不住了,嗓子疼的厉害。手机响了,我接听,就听见娜姐小声跟我说:你别说话,别挂,听着。

然后就是娜姐拿手机一个人演独角戏了,她在里面大声说:什么?你在机场?怎么说走就走啊?真伤心拉?要走也等喝完我跟你猴哥的酒再走啊。啊?不想喝喜酒?怕触景生情?你等会啊我要进电梯呆会再打给你。我听到她手在话筒上按了个键,滴的一声,但其实没挂断。里面的声音变小了,不过还是可以听见,她说:你听到没?胖子真要走了。我没骗你吧?不信你自个打电话问问他。

那边沉默了会,我听见高力强的声音闷声闷气地:他走他的,关我屁事!

我猛地一闭眼,好象有虫子撞了进去,又象是带着尖角的不规则小石子,真……真以为我这眼睛是河蚌啊,能忍得住疼完了最后还吐出珍珠来?

娜姐的声还不大,我猜不出来她到底把手机放哪了,估计是虚捏在手里:高力强,你跟谁拧呢?你要不喜欢他,你操的豆浆店那门子心啊?你有钱了不起啊?人要你帮了吗?你想干吗?你明知道陈向阳当初就坏在这结婚上,你还想再来一,你拿谁开玩笑呢?这事是能开玩笑的事吗?好嘛,你们俩有意思哈。你结婚,他也结婚……

啊?啊?我心里连啊两声,心说娜姐你这谎话来得也太快了吧。

你说什么?高力强立刻问。

怎么着吧?就许你有人相上,不许我们胖子被人包养啊?他要跟你标,赌气被一富婆领去了,利马带到东南亚蜜月呢……唉,可怜我那么心血地训练胖子,没便宜给自己人,倒被别人拣了个现的……

咣!我撞前玻璃上了。脑门这疼啊,但比不上心里的火,怎么说话呢这是,我……我至于嘛我!!!

他敢!!!他敢学人傍大款?!!!有人拍了桌子,高力强怒了。

恩?这是……这是怎么意思,他……我忽然心里有点明白了,一股喜悦不知道打哪猛地冒了上来,连他的愤怒都在我耳朵里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娜姐冷笑着:这有什么不敢的,你行你还怕胖子不行?再说了,以前又不是没洋婆子看上他,胖子这人糙是糙了点,架不住有男人味啊……

我摸着胡子笑了,这话听着就顺耳多了。

他什么时候的飞机?高力强终于问了。

不知道!娜姐没好气地:现在人都在机场了,你说几点的吧?

那你还在这跟我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高力强大怒。

娜姐也怒了,声一点也不比高力强小:你活该你!这会你知道急了,早干吗去了?装!有种你装到底啊!我才佩服你呢!讲我!我先走了!你就慢慢腿着吧你!三条腿你跑的应该比我快哈!

你……你……高力强气得说不出话来:让他走吧!他妈的有多远滚多远吧!!!

然后我就听到娜姐出来了,手机里悉悉梭梭的,声忽然大了,但是是气声:胖子,我跟你打赌,不出1分钟他一准下来,你截住他,送他上机场,大晚上的你这嗓子他一准认不出你来,你让他扑个空,然后就该干吗干吗去,这还不逮他个正着?让丫装!!

娜姐……我激动地不能自已,心说你可真行。能把高力强一治一个准的也就你了,你早该出马了。

我说:你就……擒……好吧!

126

为了提防这小子认出我的车刚把车屁股后的字撕下来,就看见娜姐出来了,冲我远远地比了个V字,然后走了。我笑了笑,全神贯注地盯着大门口。这个点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整条街区都显得特别沉静。我不担心有人跟我抢客,只是耐不住地心跳激烈,手心都出了汗。在裤子上擦了擦,继续攒住方向盘。只等他出来,就利马窜上去。

娜姐料错了,1分钟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背上的衣服都湿了,觉得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把手表放到眼前举着,看着前面也同时看表。每过一秒钟,就觉得希望小了一些。

5分钟过去了。

1分钟过去了。

我咬着牙,行,姓高的,你有种就别下来!你丫……你丫是不是临时尿急或者上大号去了,你……你他妈的……

我胡思乱想着,汗蒙潮了眼睛,觉得真是煎熬。急火攻心之下又是失望又是难过,还有说不出的茫然。

终于出现了。

我一踩油门冲上去,心想有你的,足磨济了半个小时。快到跟前的时候我又忽然心虚了,近乡情怯是不是就这种感觉,我怕他认出我来。现在我感激娜姐给我改的这身打扮了,真有安全感啊。我放慢了速度,装做是路过的。

他果然伸手拦车,一言不发地坐在后面,恩,最好这样,那他就看不见我的脸了。

我定了定神,问:去……哪?

机场。

我笑了,心里这高兴啊,熟练地按下计价器,一打方向盘滑上大路。

那什么,师傅您能再快儿点吗?我赶时间那。

快,也……得……这……市……民……。我一张嘴就是老生长谈,只不过嗓子疼,说得又是费力,又是跑调,哑得象拿钝刀划玻璃。

得,得,他还真没听出是我来,但是不耐烦了,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这全城的司机都是这套啊。

我们都不说话了。

他掏出烟来径自点上,脸看着窗外,皱着眉,好象在寻思着什么,那表情看得我心口疼。我把窗子下了,一边开,一边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这种情况好象从我们第一见面就发生过。只不过很少是晚上。现在外面沿路的灯光不停地从他脸上浮光掠影地晃过,很久没这么近地看过他了,他下巴的轮廓象刀子横在光影里。

刀子!

他又不看窗外了,低着脑袋,不知道看着手里的什么,一直出着神,已经完全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他轻轻地喊了两个字:……王炮。

我冲动了。我兴奋了。壮怀激烈,热血沸腾。

我改主意了。手里大力地拨打着方向盘,叉到了别的路上。他并没有在意,出了城,路就看起来都差不多。何况他也没往外看,只是低头想心思。我嗅到了幸福的气味。我要带他去我经常打鼓的地方,我要告诉他,我在这呢。我……我一直在这呢。

从来没离开过。

也不打算离开。

只要……你在。

到了垄边,我猛地停车。他才惊觉:恩?到了?怎么这么快?

我打开车门跳下来,忽然童心大起,从裤兜里掏出水果刀,一把拉开他旁边的车门,拿刀子抵住他,喝道:你!下……下来!!

他愣住了,看着怪模怪样的我,停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想干吗?

我……我一时答不上来,心里暗笑着,你也有今天啊,哼!我把手朝里窝窝,另一手晃着刀子:下……来!

他举起双手,慢慢地下了车。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以至于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嘴上的胡子。

你想劫财?他警惕地,小心翼翼地说:我兜里有个钱包,你可以都拿去。

嘿嘿!我得意了,没用的东西,这就伏软了,你以前那狠劲呢。我看着车上的手杖,猛地想起来他腿还不行。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没想到他又说:不过我还有急事,你留点钱给我再打一车。

我哑巴了,这下心里就不止是农夫山泉有点甜了。心说,行,高力强,算你狠,哥们不跟你玩了。我哈哈大笑起来,完了说:我不……劫财,我……劫色!我是……

王炮啊三字还没说出口呢,忽然眼前一亮,火迎面扑来,我一闪,躲得很狼狈才算没烧着鼻子。我这才看清楚他手里捏的是我以前的那只小金炮打火机,居然……居然敢用火攻!!因为这么一大意,还没等我回过劲来呢,刀子被一掌打掉不说,他还迅速欺身过来,扑按住我,一膝盖杠上来,正中要害。

太……毒了!!我疼得捂着裆靠在车门上半蹲了下去,刚被风吹干的汗又下来了,倒抽着冷气说不出话来。这玩笑,开得大发了!!!

这当口,他已经拖着腿慌不择路地跑了。

你……你给我……站住!!我再顾不得疼,想告诉他下面是个坡,话上不来,只能捂着下面就这么咬牙追了过去。

他腿不利索当然没我跑的快,我看到他已经站在了坡边,黑灯瞎火地眼看着就要一脚踏空栽下去了,一时情急忍不住扑上去揽住他,护着他的脑袋。他挣扎着跟我撕打,我没法还手,就这么两个人扭在一起从坡上滚了下去。幸好夏天草旺,软软的,我抱着他仰面躺在泥土上,天上的星星离我近得好象伸手就可以抓着。

星星没下来,我身上的大猩猩抓狂了。

拳头迎面砸下,他暴怒地吼着:你他妈的敢惹我!!!老子夯死你!!!!

我凭着依稀的黑影招架着,竟然腾不出空来喊出我就是王炮。我和他扭打在一起,你死我活地,打着打着好象就感觉不太对了。

我使劲一脚踹了出去,把丫踢开来,才得出空。

我是……我一伸手就去撕嘴上的胡子:哎呦!!!

一阵巨痛,我眼泪都要下来了,胡子还没撕下来,但是皮肉撕扯得那叫一个疼,钻心啊。娜姐,你这给我上的是什么胶水啊!!!

王炮?他忽然扑了过来,一把按住了我:你是王炮?

废……废话!我疼得直咧嘴。

怎么拉?你怎么拉?他吵吵着,太黑了这,看不大清楚,他的手在我脑袋上一阵乱摸:你撞着头了?

你……你怎么……又听……出来了?我把他的手扒拉掉。

我闻得出你身上这味。他说,顺着我的手摸到了我捂着的地方,那有半拉胡子耷拉着。他明白了,哈哈大笑,然后恶狠狠地:该!我让你丫改得这么个怪摸样!!还有这嗓子,你吃了哑药了?

我怒了,我这疼的一脑门子汗呢,这小子还在这说风凉话。我一巴掌搡开他,手在地上一撑,就打算站起来。他一伸手把我拦住了,然后一声不吭地把我脑袋上多余的东西全给去了,眼镜也摘了。

我忽然心跳剧烈。

疼啊?他大派派地问。手按住破皮的地方,凑过来。

我就浑身僵直,屏住了呼吸。一动都动不了了,只感觉到有东西舔着伤口。

你……你干吗……你?我脑子不听使唤了,说着废话。

少罗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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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怎么样?

顶……顶得住。

行!丫还硬撑哈!再来。

又过了会:这回呢?

好……多了。

哈哈。他笑得挺臭美,然后就挪地方了。

别……后面的话一被堵上,我心跳都没了。

过了好半天,他说:刚踢着你……恩,你……你那小小炮怎么样?

你……我脸上发烧,臊得不行:你……你自个……问他去!

他还真得伏下去了,问:小小炮,你还行吧?

我仰面躺倒,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了。他又过来,跟我并肩躺着,然后说:恩,还行,且精神呢。

我喘息着,觉得火上来了,忍不住也问他:那……你呢?

……你不会自己问啊?

我也伏下去,凑过去问:小……小强……他忽然一巴掌扇在了我的后脑勺上,吼:你他妈的长手干吗的?

轰隆一下子,血全涌到了头上,我立刻耐不住了,就开始上下求索。

找……瞎翻什么呀你?我这脸又不是一抽屉。他没好气地。

嘴……呢?我的手一只摸到了他脖子,一只摸到了一手泥。

唉,废物。他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往上:……这呢!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和他都气喘吁吁地,象刚跑完了3米,一身大汗不说,还累得五肢酸软,六体投地。

忙完了,他点着烟自己吸了一口,然后再递给我吸。就这么轮流吸着。

就象,他手术前那天晚上,我跟他共吸的时候一样。

你和娜姐合起来摆了我一道是吧?他想起来了,粗声粗气地。

你……怎么……那么晚……才下来?

我就打个电话一掉脸的功夫,电梯检修!我从18楼下来,我容易嘛我。

还……结婚吗?

你说呢?

我先……问的。

管着嘛!你谁啊!又是这句。

……我不支声了。

那你还跟那小P孩瞎混不?

谁……瞎混拉?

少来这套,在我眼皮底下胡搞,你……你他妈当我不存在啊你!

管着。。。。。嘛!你……谁啊!

他火了,一个翻身,手又上来了:你看我管着不?!!!

那天晚上回到我宿舍的时候大家都挺狼狈,全跟泥猴是的。用高力强的话说,头上顶的草要是搁过去能拉到菜市场卖好几回的了。

分别冲了澡回来,我把床让给了他。快到早上的时候不知道谁先来劲的,又从卧龙战警演到了尖峰时刻。

我心里这美啊,真是壮志撼山岳,雄心震渊,迎来春色换人间。以至于后来从床上掉下来两。最后把我摔急了,下死力气地推着他:换……换地界。

他迷迷登登地,但立刻摊平四肢把其他空地也霸住了:没门。

没门……有窗户。我习惯性地脱口而出,然后愣了愣,这霸床是我打小的习惯动作啊,这小子……

这……这我床!

我的。他闭着眼说:……都我的。

嘿!我都气乐了,抓了抓头,生拿他没辙,只能反手轻轻打了打他的腮帮子骂:恩!恩!算你……狠!

127

炮哥!又来送饭啊?抱着塑料泡沫的箱子沿着走廊一路进去,碰到的人都纷纷打招呼。

诶!我答着,把箱子放在大厅的桌上,把叼在嘴里的单子拿下来,一边将箱子里的白饭盒一盒一盒地取出,一边在单子上划着叉。

这里面是什么?新来的一小姑娘好奇地看着保温瓶问。

周围立刻一片哄笑:跟你没关系。一边玩去吧。

小姑娘脸红了,有点讪讪的。

你别理这帮人,我说:就小鸡炖蘑菇,东北菜,不过我们店的大师傅做的和别家不大一样就是了。那什么,你拿个盆来我给你装点尝尝……

高力强的主意,把三炮豆浆店逐步扩营,放着老猴这大师傅不用太可惜了。结果三下五除二一合计,大家没意见,又盘下了隔壁的房子,改了门面,做成小餐馆,中间打通,什么都不耽误。他不知道怎么地,爱上小鸡炖蘑菇这口了,说是这名一听就特以形补形,完了还是双料。自己喜欢不说,还在大户室里一宣传,得,全体男同胞是闻风而来,成了保留菜式。盒饭生意也是他提的,说老猴闲着也是闲着。我算看出来了,他是卯足了劲跟娜姐标上了。知道自己不是娜姐对手,就借故拿老猴开刀。不过主意是好主意,侯三炮这个招牌最近算在周围打得比较有名气了。

我是后来才逐渐从他嘴里挖出来的,这小子嘴太紧,什么都咬着不松口,狗是的,让他说点真话比登天还难。不过娜姐在的话就不一样了,随便几招他就全泄了底。原来他是在干休所的时候就慢慢想起来了,小不在意发现有人偷窥后就也弄来望远镜,一看是我跟小哲,他就自己猫到别的房间,天天反偷窥。我说我找不着他呢。后来就上海南了。他嘴上虽然没说,但我知道这位还真是拧上了。结果为了逃避再回大地联合给别人擦屁股,丫就装上糊涂了。他知道他一装糊涂,肯定就有别的事出来,果然来了结婚这么一档。按他的话说,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不保存实力怎么办,指望别人指望的上吗?

我当时就惭愧地低下了头。

他就只能先忙完一头,再忙另一头,中间还不能露破绽,且得耗着呢。那天我在风炉茶社撞见他,他其实就是去跟人谈取消婚礼的事。

其实就娜姐不来这招,我把这边全解决了也打算去找你了。你也是,真他妈熊。你说,那天你冷不丁地跟着我,还故意亮个大车屁股给我看,怎么着,后面贴着我那句话呢,什么意思你?还有那句,离我远点烦着呢你说谁呢你?你再烦能有我烦?!

谁谁谁谁故意拉?!!!!

……再说了,陈向阳给我信箱里留了封信,怕我忘了,什么都说了一遍,包括他跟阳闻旭的事。我从海南一回来就看了,也琢磨了,啊,差点忘了,你们俩行哈,背着我打赌是吧?拿我当什么?……恩,所以呢,你那点心思前后我都知道。

啊?闹了我个大红脸:那什么,看,有飞碟!

他得意地:得,得,少这甲醇了……你自个还不定有我明白的多呢。

把外面的人都招呼完了。我拿上这老爷钦点的饭菜进去。

他现在单干了,依然远程操控着外地的公司。定期汇一笔钱到陈向阳那边,大市不景气,做的基本过得去,算马马虎虎吧。用他的话说,他就不是一跟自己过不去的人,以前是没办法有责任,所以烦。现在就不想太动脑子,大差不差就行了。在这就自己包了一间屋子,摆着几台电脑,假模道式的,还装了帘子,弄得别人都以为他特神秘。其实丫真正用来操盘的就两台,剩下的都开着打游戏了,有联网的有单机的,这叫工作娱乐一体化。

恩,来了。

他眼睛都不抬,腿敲在桌上,整个人特舒服地窝在皮椅里,手搭在鼠标和键盘上,鼻子闻见香了抽几下就算打过招呼了。

你吃不吃饭啊?我把饭盒都打开来,筷子摆上了,这主还大派派地坐着不动窝。

没手。他眼睛不离屏幕,但头扭冲向我,张大了嘴。

我都气乐了,他妈的回回都来这套。

你起来,让我玩会。我撵他。

他就跟没听见是的,依然张大着嘴。

好!我让你赖!我拿手抓起一把饭,捏紧了,横空喂猴是的就扔他嘴里了。饭粒溅了他一脸。

嘿!他跳了起来:干吗你!

我推开他,一屁股坐在了皮椅里,开始接着玩。开玩笑,我忙一上午又跑车又送饭的,我也该歇会了。我说:你也休息休息你那眼,赶紧把饭吃了,我还回去送箱子呢。

他捧着饭盒凑在屏幕前观战,一边紧喊:你手臭啊?跑这,跑这,操,真笨,哎,你别给我玩死了啊,我都快没血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知道吗?我烦他了。

你君子,那你起来别玩我的呀。他看我装没听见,就问:你不吃吗?

没手。我学他。

张嘴。

我眼睛看着屏幕,把头扭向他,先说了句你要扔我我可跟你急啊,然后才张大嘴。

他还真没扔我,一盒饭两人吃,一只鼠标两只手玩。结果还是不够分的。那天回去的时候我鬼鬼祟祟地,被三子看见了,指着我纳闷地喊:胖子,你这饭都能吃到膝盖上去,我可真服了你了。

搞得我挺尴尬,晚上指着高力强的鼻子抱怨,他火了:你还好意思说呢,我西装背后全是的,我这人丢的不比你大发?!!

他脱下来往我身上一扔:你负责给我拿去干洗了啊。

我凭什么呀,都是你找的事!!我又给他扔回去了。

你这人真没劲!

你才知道啊?我脖子上挑着筋发狠:那我给你来点有劲的!

娜姐和老猴终于领了证。那天挺高兴,他们收拾了一下就上甘肃去看陈向阳了,算半度蜜月。完了回来再办酒。高力强自打听说他们领了证就老是耷拉着个脸。这也算了,可你老没事找事地借故找茬就不好了。自打小饭店也开张后,那门面房有个二楼是空出来的。隔出半拉堆东西当仓库,剩下的就给我住了。我也没什么东西,宿舍里的太旧了,没人要就全便宜我了。就添了张厚厚的大地毯,隔音用的,怕打鼓的时候太吵。

高力强嫌我这条件太差,破床破桌子不说,连厕所都得下楼到饭店上去,湿哒哒的不是油就是水。我说我也没请你来啊,爱来不来。

他就不高兴了,铁青着脸,忍了好几天。后来还是来了,一句话不说地在楼下吃完饭,完了一句话不说地上来一屁股坐那就不动窝了。

我就说我带你出去兜兜风吧,你这样容易长大肚子。B86E21177B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我乐意!!

行,我点点头:敢情有人愿意属蝈蝈,那你一人坐着吧。我自个出去溜达溜达,看看棋什么的。

我下了楼手插裤袋里晃悠悠走出多老远地,灯上来了,一低头才发现地上两影子。一个影子走路还有点拖。我也没回头,掏烟出来点上了,往后一递,他接过来闷头闷脑地抽。

走到闹市区,他看见商场里拍快照的小亭子,来劲了,死活要拽我进去捏一张。

放屁!你松手哈,大马路上让人看见拉拉扯扯地象什么样子。我半臊半急,想什么呢这位,说风就是雨。

就一下,快的很。

这么小的地界,挤不下!

挤挤就挤下了!!

高力强!!我火了,照他下巴上勾了一拳。他就那么看着我,还没等我道歉呢,就揉揉下巴扭脸走了。

这回轮到我跟在他屁股后头了。

走了好长一段,路过我门口的时候,他还没停下来的意思。我耐不住了,追上去拍他:哎,我拿车送你回去吧,你这腿走到什么时候啊。他一掏兜,外套落楼上了,一晃肩膀把我手甩掉,自己上楼去了。

我以为他就算好了呢,在下面抽着烟等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砸了烟也上去,才发现丫把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杯碗全给砸了。

把我气坏了:你要有气冲我来,你拿我们家东西出气算哪出啊。

对,你还欠我一下呢!他过来在我同样的地方也打了一记,吼:你要搞清楚,是你先贴过来的!!!

你……我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才说: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有!!!他理直气壮地,然后逼过来挑衅地问我:你说,你刚不乐意是不是嫉妒我跟陈向阳照过?

啊?我纳闷地看着他:我没啊。

他就怒不可遏了:我就烦你这样的,没心没肺!你懂不懂事啊?你有没有脑子啊?我告你,我喜欢他……

我知道啊,这还用说嘛。

他勃然了,一脚踹上来:你他妈的怎么这事上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把他的脚接住,慢慢放地下:你小心点吧,这腿还没好利索呢。

你还是不是人啊?!!!

奥,我不是你是!你就是人,我也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我推开他,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他抄上外套就摔门而去,咣一声,震得我心里又怒又闷。收拾完了,因为光线不好,就拿手摸摸还有没有碎玻璃。果然有,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把手给弄破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刚找了创可贴裹上,手机响了,我以为是他,按了接听键,使足力气吼:你又干吗你?!!

喂,王胖子,怎么这么大脾气啊?娜姐在里面笑。

一句话把我问气馁了:害,别提了。

又掐上了?娜姐了解地:你别理他,他小鸡炖蘑菇吃多了,火大。哈哈。

啊?啊?

你这人太笨了,你看不出来他都快补出血来了?丫上跟我发过牢骚,你这傻小子还真是混不棱的什么都不懂。那时侯你猴哥见天得给我喂小鸡炖蘑菇,把我给腻味的,我就手就转给他了。好嘛,这位还当真了,你再不赶紧给他败败,哈哈,这罪还有得遭呢……

我听明白了,臊得简直无地自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娜姐……娜姐你……我心想这小子什么人呀,怎么什么话都能乱说,还说到她那去了。

我赶忙叉开话题,问了陈向阳和炖猪的情况,知道他们都挺好的,放心了,又问什么时候回来。心不在焉地说了会话,挂了,我叼着烟出神。

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我过去拉开门,他又回来了。

大家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我侧身让他进来,然后把门关上,他就那么杵在那,斜着眼睛看着我梗着脖子不说话。

那。他递过来一个口袋,我一看是他上附近超市新买的碗和杯子。我接过来搁桌上,他跟过来。

哎,你等会。我把脚上的拖鞋给他。我这就一双拖鞋,一般他进来都学我光着脚。我穿是因为我刚怕被玻璃扎着。他穿上了,看我猫下去在地上摸,明白了,说:我还说呢,你怎么好端端地竟然敢让我换鞋……

我摸了半天,直到把所有的渣子都拣完了,用报纸裹了扔垃圾桶里,才站起来。他就忽然从背后抱住我的腰。

恩?干吗你?

他手不老实了,闷声闷气地:不干吗。

过了会说:……我奇袭珍珠港。虎!虎!虎!

往哪瞎按你!!!

后来他问我:你就真能一点脾气没有?按说你对我应该够那什么的呀,你他妈圣人啊?

对啊,我不就一剩下没人要的人嘛。我挠挠头乐了,然后拍拍他,说:因为我是成年人,我又不在醋厂上班,我跟你较这个真有意思吗?可不跟你计较吧,你还来劲了……哎,哎,我不是说这个!……

高力强。

恩?

以后别吃小鸡炖蘑菇了。

呃……,他恼羞成怒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娜姐办酒那天,我破例地又穿起了西装。他的。让这小子帮忙给打个领带,他就死活不动手:你自己就按红领巾打一个吧。

打就打,我求你啊?!我没好气地。

我就带着这个打得跟狗啃的是的领带吊二郎当地往娜姐身后一站,看着她化装。她盘起头,露出光洁的脖子,上面带着金首饰。高力强说:就跟世面上最俗的妞一样。

这话听了连我都想踹他。

娜姐本来虎起脸想发作,可想了想又笑了:高力强,我找胖子当伴娘,没找你,你嫉妒是吧?

放屁!高力强脸红了,瞪着眼:他算那门子伴娘,他是伴郎!

噢,那也行啊,他伴郎,那就阿达算伴娘好了。

别介呀,阿达愁眉苦脸地:我跟王炮站一块算哪出啊,我管喝还不行吗?

高力强不支声了,娜姐说:我还告你,你要想跟胖子站一块,就趁早别绷着脸,你这嘴要是不给我咧出12度来,我让所有来的人一人灌他一瓶!

高力强伸手指着娜姐: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让胖子代酒,你看他乖乖听话不?娜姐笑得比谁都甜:你要想端老总的范,回你的大地联合去吧,在这我说了算。你要不乐意,现在走也行,没人拦着你,我眼不见你还心不烦呢。

你……高力强又说不出话来了,连我都奇怪要平常他早掉脸走了,今居然忍得下来。

娜姐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给我解了惑:这你还纳闷呀,结婚是这小子心里的一个疙瘩,他打我们领证的时候就开始羡慕上了。碰上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难怪丫一天到晚那脸跟便密患者是的。

那天我喝多了,高兴的。有这么多弟兄抢着给娜姐代酒,娜姐风采不可逼视。老猴倒还是那张脸,和平常没什么变化。让他说两句的时候,眨巴了半天眼,只说:恩,吃好,喝好。

我扯松了领带,卷起了衬衫袖子,打了段鼓助兴。高力强还是头一看我真正地连贯地打鼓,平常我在家练他不是上来捣乱就是嫌太吵吵。这会子听了还挺意外,我这得意啊,心想没想到哥们还有这手吧。

他也喝了不少,眼睛看起来就有点肆无忌惮的劲了。

最后大家哄娜姐再象那天演出的时候一样来个激吻,老猴那脸刮叽就耷拉下来了。娜姐笑着给他解围,说我唱首歌就好了。

那还能不好吗?开玩笑。全场都静下来,阿达弹着木吉他,娜姐摇着铃鼓。

她唱:如果失去是苦,你还怕不怕付出?如果坠落是苦,你还要不要幸福?如果迷乱是苦,再开始还是结束?如果追求是苦,这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

有人在桌子底下握住了我的手。我心里一跳,脸上没表情,眼睛还看着台上,但反手也紧紧握住了他。

那一刻忽然心意相通。

如果分离是苦,你要把苦向谁诉?如果承诺是苦,真情要不要流露?如果痴心是苦,难道爱本是错误?如果相爱是苦,这世上的真情它在何?

我想到娜姐说的,陈向阳和炖猪那边的条件挺苦的,她都有点受不了,他们俩居然还觉得挺不错,甘之如怡。这苦和乐,还真不能用一把尺子来衡量。

我微笑了,不知怎地想到大家,想到以前,再想到现在,觉得心里又是辛酸又是甜蜜。

就象娜姐唱的,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

晚上散了之后,我和他摇摇晃晃地腿回去。他以前还老喜欢上他那,可我嫌那规矩多,不自在,这不能弄乱那不能搞脏,他又嫌我那脏乱差跟狗窝是的完了还要什么没什么,就这样老说不拢到一起去。每回都挺成问题。最近不知道怎么的,好象好多了,大概是磨的吧,都觉得自己稍微迁就一下对方也不是那么的不能忍受。

还沉浸在刚才的环境里,于是沉默着走了一会。快到要分手的地方了,我问了他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哎,你说……咱俩……谁男的谁女的?

他停了下来,仰着脸看天,过了好半天,才保持着这个姿势说:你管谁男的谁女的,两人在一块只要……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就行了呗。

这话说得我无比激动,忍不住上去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我……我……

我们都冲动了,打车去练鼓的地方,实地操练野战排。下了片,他不依不饶地:好,该我拯救大兵雷恩了。

我酒劲上来了,吼:来啊,谁怕谁啊。

跌跌撞撞地回到我住的楼上,戏码不断。从海军别动队一直演到了兄弟连,折腾到早上黑色轰炸机兵临城下一嗓子惨叫划破了长空。据说吓哭了二十多个嗷嗷待哺的小孩,惊扰了四十几条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的狗,楼下厨房大厅架子上桌上的碗给震掉下来催了一地,包括喝豆浆的客人和跑堂的三子在内没有一个不捂耳朵的,唯一镇定自如的人是三嫂,依然笑咪咪地把抻好的粗面棍沾上糖稀姿势优雅地扔进了油锅。

高力强很高兴,等在娜姐婚礼上我跟他的合影洗出来之后,特意到照相馆放了个15寸的,死活贴在了墙上,下面还大笔一挥,写了行有纪念意义的话:公元2某年某月某日经过长期的围剿和反围剿王匪终于被我军全面拿下!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招是娜姐跟他耳提面授地,说自古华山一条道,王胖子耳根软,只能智取不能力敌。高力强一句好听话还就真的智取华山了。

我带他去见我爸妈,他老老实实地鞠躬,然后小声问我:要不要咱奔一个给他们看看?

你他妈地给我滚蛋吧!!我一脚踹了出去。

我也见过他爸了。那是有一天开车接他下班的时候,走半路上他忽然操了一声,我一看,有辆红旗跟屁股后头呢。他就问我:哎,敢不敢跟我去见一人?

我就明白了:你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一直开到一大院里停好,红旗里下来一挺精神的老头,眉眼跟高力强有几分相象,主要是那目中无人的劲象。手里攒着俩钢胆,晃来晃去丁零当啷直响。高力强也不理他,态度冷淡地走到屋里,大派派地往沙发上一坐:你不想看看我为的谁不结婚吗?你看吧。就他。

老头过来上下打量我,口气挺严厉:你……干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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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车你的?

对啊。

老头走到高力强跟前,怒了:你敢糊弄你老子?

谁糊弄你了?高力强甩都不甩他,眼睛一翻:爱信不信。

老头气坏了,吹胡子瞪眼地: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我还奇怪呢!高力强火了,站起来也瞪着眼:我怎么是会被你生出来的!!

老头不理他,让警卫员准备饭。高力强哼了一声。

老头又过来问我:你开车送他来的?

恩。

他付你车钱了吗?

没呢。我抓着头,心想,什么时候给过啊。结果老头自己从兜里掏出几张来递给我:够了吧?

够,够。我立刻笑眯呵呵地接过来点了点,嘿,真不错。

你可以走了。麻烦你了啊。

那行,回见吧您勒!我就开车回来了。挺简单,也挺轻松。虽然高力强回来以后生了好几天的气,说我卖友求荣吃里扒外爱占小便宜见钱眼就开,几张钞票就把他给卖了。我问他,老爷子还行啊,看上去不坏啊。高力强就冷笑了:噢,坏人脸上还写着字告你啊?你是已经在最底下了,你还怕踩吗?我也不怕踩,我周围也没什么跟他好有牵扯的了。他能拿我怎么样?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行啊你!

他别住我的手向后一扭就来了个改良喷气式:你他妈掉脸就走人你!!

我反手就掐上他了,吼:松手!从娜姐那偷师来的王氏改良大蚂蚁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日子终于变成了流水价的重复。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

高力强贴在墙上的照片被我扯下来他又挂上去,扯下来他又挂上去。我甚至还听他跟陈向阳打过电话,罗里吧唆事无巨细地汇报,完了还一大堆牢骚。我只当没听见。我逐渐了解到这人的所有生活习惯和骨子里的东西,譬如极度没有安全感,依赖性强,小心眼,记仇,生活能力差……但是还好,都还不是大毛病。他跑的勤了,再加上墙上那照片,三子就明白了。我也知道他明白,有些事上能看得出来。我没提,他也没提。大家心照不宣着,还跟过去一样。这就挺好的了。

我再无他求。

现在这小子就赖在旁边,我抽着烟,看着他。想到自己单身过的这么多年,又想到跟他认识以来的种种,觉得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又好象就是昨天。

我还记得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去哪?

我拦住眼睛还没睁开却一跳而起的他。

松手!憋死我了!他捂着膀胱往外跑,然后又想起来抓了条沙滩裤手忙脚乱地套上,再套上汗衫,一边骂:操!上个厕所还得这么麻烦!!

我听着咚咚咚下楼的声音,抓抓头笑了。走到窗户旁边,哗一下拉开窗帘,推出去,太阳挺好。鸽子在天上成群地兜着圈,哨音悠悠地长鸣。一会在这一会又到了那。它们是在这个城市头顶上的,可以飞翔,俯视着整个灰得发白的石屎森林,无数陷在其中的人们对它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会在这一会又到了那。

我抓起喂鸽子的碗里放着的玉米粒,使劲扔了出去。无数点金黄在阳光下奔跑,跳到了对面的屋檐上,打着滚撒着欢。鸽子们就逐一飞了下来。远远地,依稀听到一声轰隆隆的炮响……砰!!!

人生,就象一粒爆米。

大姨妈

初稿于黄口白牙医院

2年6月22日

全剧终,谢谢观赏

本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盖出巧合

主题曲

《上苍保佑吃饱了饭的人民》

词曲:张楚

演唱:大姨妈

插曲(排名不分先后)

《DON‘T BREAK MY HEART》

词曲:黑豹

演唱:王炮

《关于男人》

词曲:陈升

演唱:高力强

《朋友》

词曲:陈升

演唱:陈向阳

地址:2111579199/media/music/钟鼓楼wma

COPYRIGHTS ? DAYIMA (大姨妈)2

完结

※※※※※※
此生未了 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 梦中全忘掉
风再冷不想逃 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 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
不求有人能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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