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残阳若血
残阳如血,静静的铺洒在虽已满身伤痕,却依旧坚实伫立的黝黑城墙上。
“军粮还没送到?再不送来那些将士吃什么!?”
“军饷也欠了几个月了。”
“刀剑、盔甲,还有药品也不够。”
“这还要不要打?……眼看着就要胜了!”
尽管压低了,却依然能明显听出怨气的声音在宽敞的大厅里嗡嗡作响。不知过了多久,一句话如平地炸雷一般响起:
“凭什么我们在这里流血流汗卖命打战,他们却在那里享受荣华富贵!?”
本来略显嘈杂的大厅顿时寂静下来,一时间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然而,大厅里面寂静了下来,和大厅隔着一层珠帘的偏厅,却开始有了动静。
“长卿,你怎么看?”坐在主位上,四十上下,两鬓有着星星点点的风霜,轮廓如刀削斧刻,神色冷淡坚毅的男子摩擦着拇指上的玉扳子,开口。
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但一旁沉思的文士模样的男子却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只见他微微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浅笑:
“外面那些武夫不晓事,王爷您也跟着胡涂?这些年中原不太平顺,国库本就不充裕,何况那位还在后面虎视眈眈……能维持这么久,皇上也不容易了。”
轻轻点了点头,掌握着超过全国三分之二兵权、且身为当今皇帝叔叔的君辰寰依旧不紧不慢的转着扳指,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琢磨着君辰寰的心思,顾长卿稍稍沉吟,便开口:“王爷若是心烦粮草……不妨像周围的百姓‘借’一些?”
闻言,君辰寰眉心微皱,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见君辰寰不开口,顾长卿还待说些什么,却被对方一摆手打断。
“这事容后再议。”君辰寰沉声说道,“粮草的事……”他顿住,心里不由忆起那虽瘦削,却异常挺直的背影。
须臾,君辰寰似下定了决心一般,一字一顿的说:“粮草的事,不会有问题。”
窗外,黄沙漫天,隆隆的鼓声挟着风雷之势,响彻天际。
第一章 辉煌至斯、寂寞至斯
皇宫,空寂的大殿似乎沾染了些许冬的料峭,纵使灯火点得满室亮堂,依旧掩不住那一阵胜过一阵的冷意。
“皇上,别太操心了,当心龙体。”一个背脊微驼,脸上已经沟壑纵横的老宦官为埋首在书桌前的人端上了一杯热茶,轻声劝道。
“能不操心么?十几万人等着粮草……”小小的啜了一口热腾腾的茶,青国年仅二十五的皇帝、君莫言用指关节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面上有些疲惫。
还有……他。想到了心底的那个人,君莫言呼吸微微一滞。
“这种事是急不来的。”熟练的替君莫言抓着肩背,老宦官似没有察觉到君莫言的异样一般,只是简单的应到。
短促一笑,君莫言微微闭眼,放松身子享受着肩上恰到好的力道。
“顺爹,丞相那边还是没有点头?”半晌,君莫言睁开眼,突而问道。
微微停顿了一下,常顺点点头,应了一声。
重新闭上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怔了好半天,君莫言才低低的开口:
“宣他进宫吧,顺爹。”
“……丞相,若狼牙攻破辽州,接下来的路就是一马平川,到时再想要熄灭战火,只怕不是那么容易了。”极力克制着情绪,君莫言几乎把能找到的所有理由都说了一遍。
然而,站在底下的丞相苏寒凛,却依旧不冷不热的把话挡了回去。
“七王爷用兵如神,狼牙本不足为惧。”
用力的握着拳,君莫言几乎忍不住胸口翻涌着的怒火,但当他的眼神碰触到苏寒凛那对仿佛含着火焰的墨黑眼眸,他心中的所有愤怒焦躁都在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一片冰凉。
――那是一种只要是男人,都能明白的眼神。
“丞相……你到底想要什么?”极力维持着自己的语调,尽量让它显得和平常一样。但饶是如此,君莫言的心,还是在刹那间被一阵巨大的空虚淹没。
――有些话,本不愿说;有些事,本不愿做。
――但很多时候,本不愿说的话不得不说。本不愿做的事,也不得不做。
视线在君莫言有些苍白的脸上打了一个圈,苏寒凛微微弯腰,语气还是那么从容不迫,但身子却有了瞬间的紧绷。
“微臣想要什么……皇上真的不知道么?”
死死的咬着牙,咽下了那几欲脱口而出的呻吟。
是的,他知道……可他甚至宁愿自己这一辈子都不懂!
君莫言闭着眼,胸膛急剧的起伏着,紧握的拳头已经让指关节开始泛白。而苏寒凛也不开口,只是静静的等着君莫言决定。
过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君莫言才慢慢睁开眼,眼神散乱茫然的环视四周,直到看见了站立在宫殿中央的苏寒凛后,才急速的凝聚起来。
看着苏寒凛,君莫言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痛苦,默默无语的,好半天才无力的扯出一抹笑:
“若……”那个‘朕’字在君莫言嘴边打了一个转,又被咽了回去。此时此刻,那个象征着至高无上称呼的字,却更像一种极的讽刺。
“若我答应……丞相可有办法凑集粮草送往前线?”
听到君莫言的话,苏寒凛眼神一缩,吸了一口气,他道:“臣尽力而为。”
努力的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算得上正常的笑容,君莫言走到苏寒凛面前,身子虽抑制不住的颤抖,却还是尽量维持着语调的正常:
“丞相可要我先去……沐浴?”最后两个字,几乎用掉了君莫言身上所有的力气。
对着近在咫尺的君莫言,苏寒凛的呼吸刹时变得凌乱。伸出手,他细细的抚摸着君莫言秀气的眉眼,半天才哑着嗓子说:“……不用。”
红烛残照,绣帐低垂。
身上的衣衫已被解开,露出了小半胸膛,也让君莫言心中的害怕恐惧无法遮掩的暴露在苏寒凛面前。
的吸着气,却只是换来更剧烈的颤抖,君莫言偏过头,连看着苏寒凛的勇气都没有。
感觉着身下人的颤抖――其实不用感觉,君莫言的颤抖已经明显到肉眼都可以看出来的地步了。苏寒凛摩擦着对方红唇的手滑到了敞开的衣襟里。
“……怕?”声音淡淡的,似乎夹杂着些许失落。
然而整个身心都已经被恐惧所掳获的君莫言自然没有听出来,只道对方是在嘲笑自己。
闭了闭眼,再也无法遏制的绝望由心底蔓延至全身。睁开眼,君莫言牵扯出一抹无力的笑,说:“丞相想做什么尽管做……”后半句噎在喉咙里,苦的让君莫言几乎流下泪来,但最后,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极清晰的说出来,“丞相想做什么尽管做……我都会尽力配合。”
说罢,君莫言紧紧闭上眼,不愿再面对眼前屈辱的情景。
看着躺在身下的君莫言,苏寒凛合该高兴――在很早很早,早到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的以前,他就开始期待这一天了。
而事实,很多时候恰与理想相反,或者说,并没有那么相似。
对着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显得脆弱的君莫言,除了内心那份激动欢悦外,另一种与之相反的,名为冰冷的感觉,也慢慢自苏寒凛心底蔓延到指尖。
而还有一个声音凌驾于情感之上,极清晰理智的告诉他:这不是你想要的。
可是,他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或许在曾经失去的那一天,就再也要不回来了。凝视着身下那个熟悉到闭上眼睛也能一分不差的描绘出来的容颜,苏寒凛墨色的眼眸,慢慢被痛苦覆盖。
“如果是他……想必你不会这么痛苦罢?……”喃喃着,苏寒凛近乎自语的说着,撑着床的手不由自主的紧握,指甲没入掌心,带起一阵钝痛。
听到了苏寒凛的话,君莫言全身一震,霍然张开眼,眼底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惊惶之意。
对着那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赤裸裸的答案,苏寒凛再也忍不住胸中翻涌的情绪,俯下身,狠狠的撕咬着对方的唇瓣,直到嘴里尝到微微的腥咸为止。
突然被男人欺近,君莫言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躲开,然而紧接着,过于清晰的理智让他清楚地记起了现在的情况。
极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君莫言半仰起头,身不由己的承受着身上男人的欲望。
粗鲁的扯下君莫言开了襟的里衣,让对方整个身子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苏寒凛的指甲在右边的红晕上打着圈,等到它颤巍巍的挺立起来的时候,突然用力的拧了一下。
“呜――”胸前突忽其来的刺痛让君莫言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身子抖的更厉害了。而苏寒凛的舌头,也在君莫言闷哼的时候滑进了对方的嘴里,席卷了每一寸地方。
“嗯……呜……”近乎窒息的感觉让君莫言痛苦的皱起了眉,微微的挣扎了一下,他想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但换来的,却是更紧的禁锢――仿佛身体要被揉碎的感觉。
不知是否是因为呼吸的困难,君莫言渐渐有了些昏沉,但当微凉的感觉顺着前胸滑过腰际直到私的时候,他猛的清醒了过来。
修长的双腿被分到大开,还惫软的玉茎赤裸裸的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君莫言并非没有经历过性事,但眼前的情况,却让他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
死死的咬着唇,君莫言全身上下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粉色,白玉一般的耳朵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一样,也不知是羞还是愤。
看着身下隐隐散发着诱惑气息的人,苏寒凛有了一瞬的闪神。
轻轻的握住对方的欲望,他温柔的抚慰着,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念着:
“莫言……”
尽管君莫言心中惧怕,但男人的身体一向和心里搭不上勾。不一会,君莫言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眼神也开始有了些散乱。
看着差不多了,苏寒凛的手指下滑,开始沿着褶皱打圈,并慢慢的将中指顶入。
“难受吗?”猝然而至的异样感觉让君莫言全身一抖。对着君莫言渐渐清明的眼睛,苏寒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柔声问。
尽管很早就有了准备,但当真的清楚的看见自己像一个女人一样的两腿大张,躺在男人身下,君莫言还是觉得手足一阵冰冷。
闭上眼,的吸了几口气,君莫言睁开眼,对着苏寒凛苦笑:
“丞相只管尽兴便是,何苦……”后面的话,君莫言没有说下去。
但苏寒凛却立刻明白了君莫言的意思。
――丞相只管尽兴便是,何苦如此羞辱我?
他对他的一片心意,换来的不过是‘羞辱’二字。
心下猛的刺痛,苏寒凛盯着君莫言的脸,怒极反笑,道:“皇上原来不喜欢温柔?那便来一点直接的吧。”
说罢,苏寒凛抽出手指,也不管君莫言是否受得了,就直接将自己的硬挺刺了进去。
“啊――”生生撕裂的痛楚让君莫言不由自主的叫了出来,但刚叫了半声,他就死死的咬着唇,不再发出声音。
苏寒凛却不管君莫言的痛楚,甚至没有给对方适应的时间,就开始大力的冲撞着,每一都顶到了君莫言身体的最。
冰冷的空气中渐渐有了浅浅的腥味,干涩的甬道也开始有了湿意。根本不用看,君莫言就知道后庭肯定被撕裂了。
微微闭眼,他强忍着让人头皮发麻的痛楚,任由苏寒凛进出。
但苏寒凛显然没有让君莫言轻松的意思。一边大力的进出着,他一边在君莫言身上留下各种痕迹,用力之,甚至渗出了血丝。
双腿被折叠着打开到最大,身子被动的随着身上人的冲撞而摇摆,巨大阳势入体内、反复抽插带来的痛楚让君莫言的意识逐渐模糊。但到了此刻,他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了吧!至少解决了……
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君莫言心里,甚至泛起了淡淡的欣慰。
第二章 求不得
“莫言,莫言……”熟悉的声音,恍恍惚惚的听得不是很真切。
“如果……”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接着,额头上传来被触摸的感觉,轻轻柔柔的,仿佛羽毛一般。
……是谁?昏昏沉沉间,君莫言迟顿的想着,却怎么也抓不住重点。渐渐的,声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到君莫言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场面。
“莫言,答应娘,答应我……今生你绝对不能伤害寒凛……绝对不能,绝对不要伤害他!答应我,答应……”弥漫着浓厚腐败味道的房间,紧紧的扣在肩头,如利爪一般枯瘦的手指,还有那满是皱纹,没有半丝血色,隐隐能看见……
“不――娘――”猛的自梦中惊醒,君莫言全身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噼啪――”蜡烛燃烧的声音交织着君莫言粗重的喘息,在昏暗的大殿里显得极为清晰。
慢慢的转动视线,在看清周围的摆设后,君莫言缓缓放松了紧绷到极致的身子。疲惫的闭上眼,静静平复激动的情绪。半晌,他睁开眼,轻声问:
“朕睡了多久?”
“不过一个时辰,皇上。”不知什么时候就呆在这里的常顺自阴影中走出,微微躬身回答。顿了一下,他扫一眼地上的龙袍,说,“皇上是再休息一下,还是先沐浴?”
单手盖住眼睛,君莫言极力的想忽视身上的酸疼,却只是更清晰的感觉那仿佛撕扯着神经的钝痛。半晌,他放弃似的颓然一笑,带着些许疲惫说:
“沐浴。”
雾气氤氲,徐徐升到半空,模糊了周围的精致摆设。
背靠着冰冷的石头,君莫言茫然的睁着眼,视线有些模糊,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雾气的关系。
身体的酸痛疲惫,仿佛被热水激发出来一般越发的清晰起来。尤其是刚刚有些麻木的下身,也在热水的作用下有了感觉。针刺一般,细细密密的痛楚不是很剧烈,但每一点,都像是扎在心头一样,让人忍不住一阵颤抖。
“皇上,衣物已经准备好了。”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宫女的禀报声,有些浑噩的君莫言才猛的惊醒过来。
循声望去,几个宫女手捧衣物,头垂得低低的,远远的站着,想是被特地吩咐过了。
“放下东西,都下去。”虽然知道她们看不见也不敢看,但君莫言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下沉了沉,让罩着白雾的池水浸没身体。
“是。”那几个宫女行了一个屈膝礼,利落的放下东西就出去了――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一头。
见所有人都出去了,君莫言轻轻出了一口气。晃晃有些昏沉的头,他站起身子,向池边走去。
然而,当身体刚刚露出水面,他的动作就顿住了。
裸露在白雾中的身体,被湿搭搭的黑色长发遮掩着,但那覆盖在白皙身子上或青或紫的痕迹,却依旧突兀而显眼。
君莫言本来渐渐有了些许红晕的脸色,慢慢的白了下去。
闭了闭眼,君莫言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沉沉的东西压住一般,闷得有些难受。
吸了一口气,他移开目光,平静的走出浴池,裹上了里衣。
“皇上,里边已经收拾好了,是否再休息一下?”像是计算好了,在君莫言穿上里衣后,常顺就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对着君莫言说。
“不必。”慢慢的走着,每一步的踏出都伴随着一阵让人难以启齿的钝痛。但君莫言却早已没有了刚才的脆弱――至少面上如此。
“我再看一会折子。”用指关节轻轻按着额角,君莫言翻开折子,随口应到。
点点头,常顺服侍君莫言披好外衫,就退了出去。不一会,就捧了一壶热茶到君莫言的面前。
对着袅袅升起的轻烟,君莫言突然觉得眼睛被折子上墨黑的字刺得有些难受,微闭了闭眼,他对站在束手静立在一旁的常顺说:
“顺爹,你先下去吧。”
“是。”半垂下头,常顺沉稳的应到,就在君莫言以为对方要出去的时候,常顺突而抬头,音调还是一样平稳,但在空旷安静的宫殿里,却透着些许阴森。
“要杀一个人,原也不是难事。”
霍然抬起头,看着在飘摇的灯火中那张平静的脸――平静到显得异常冰冷的面孔,君莫言一时怔忡,不由自主的别过脸。
白色的轻烟徐徐上升着,不多高便又扩散开来,渐渐融入冰冷潮湿的空气里。
半晌,君莫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慢慢开口:
“顺爹可还记得,垣祈五年,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文人大肆抨击朝廷,天下人心惶惶……最后是谁堵了百姓的悠悠之口?垣祈七年,江北大旱,三月不见一滴雨露,颗粒无收,是谁亲赴江北,在那里呆了月余安定人心?垣祈八年……”君莫言说得很慢,与其说是在说给常顺听,倒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那些已经过去了。”常顺眉眼不动,只一句,干脆利落,亦寒彻骨髓。
握住还温热的茶杯,用指尖轻划过杯沿,君莫言微笑,复低叹:
“是啊……已经过去了。”
微微啜了一口,甘涩的感觉滑过舌苔后,渐渐变苦,顺着喉管,直苦到心里。
很苦的一杯茶。
放下了茶杯,君莫言直视常顺,神色平静,瞧不出端倪。
“既然是过去,那么,不论丞相现在如何做,都无法抹杀他曾有的功绩。”微顿一下,君莫言眉宇间似乎掠过了一丝疲惫,“在其位,谋其政。朕即添为一国之主,便该时刻谨记国家百姓……况且青国以孝治国,母妃逝世前曾嘱咐过朕今生不能伤害丞相。而今母妃过世不过八年,朕岂敢违背诺言,使她在地下不能安心?”
话说到如此地步,其实已经极为直白:于公,苏寒凛为青国付出极多,君莫言断不能无视苏寒凛的功绩。于私,君莫言也曾答应自己的娘亲,不伤害苏寒凛。至于今夜的事,既没有摆在明面上……区区他一个人的委屈,如何与天下的安定相比?
“是老奴多嘴了。”微微躬身,常顺敛下眼中的神采,说。
微微摇头,君莫言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困倦。用指尖轻轻按压着似乎一直在抽动的额角,他看着常顺走到门口的背影,突而开口,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自问:
“若是皇叔于眼下的情况……”
后面的话,被轻轻的关门声打断了。少了一人的大殿,仿佛立时冷上了几分,连杯子里的热气,都被沉冷的空气压得时断时续,不成形状。
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呆了半晌,君莫言突然探手从桌下抽出了一封书信。
平常的语气,平常的格式――一封从边关而来,很平常的求援信。只除了上面熟悉的笔迹和皇室的私章。
――是君辰寰的亲笔信。
用指尖轻轻摩擦着上面仿佛还泛着墨香的字迹,君莫言眼底渐渐凝聚了痛苦之意,手指也不觉在纸张上面轻划着。
“噼啪――”烛火的爆鸣声响起,让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君莫言猝然惊醒,才发觉自己方才发呆的时候,竟然始终在写两个字。
――‘辰寰’。
对着仿佛被自己肮脏心思填满的书信,君莫言怔愣半晌,突然感觉到极重的自我嫌恶。苦笑着,君莫言把纸张揉团,丢进一旁的烛台里。
然而,当肆虐的火舌吞噬纸张的一刹那,几乎没有思考的,君莫言猛的站起身,试图去抓纸张露在火外面的一角。
但,就在君莫言指尖堪堪碰到的那一刻,火焰倏然变大,一下子就吞没了纸张。
怔怔的注视着,直到书信在跳动的火焰中一点一点变成灰烬,君莫言才颓然垂下手。
“铛――”的一声,下垂的手臂碰倒了铜制的烛台,也被锋利的边沿划拉开了一道口子。
微微闷哼了一声,君莫言却没有着看手臂上的伤口,而是默默的注视着眼前飞旋着的尤带着火星灰烬。
红色的火星渐渐熄灭,只余下黑色的灰烬,仿佛和周围融为一体。
手臂上,渐渐有了粘腻冰凉的感觉,和着灰烬一起慢慢落下。
心,也似乎跟着沉了下去。
一阵风吹起,把即将落到地上的灰烬悉数卷走,终于不再见一丝痕迹。
慢慢的坐回椅子,君莫言有些想笑,却发现自己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他对他的心思,竟连灰烬也剩不下……
“滴答――”轻轻的一声,脆若玉碎。
丞相府
橙黄色的灯火在黑夜中跳动着,旁边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微微低垂着头,打着盹儿,手里还拿着剪烛用的银剪子。
“咔――”开门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突兀。
打盹的侍女猛的惊醒,见着了进来的人,她急急忙忙的起身行礼,连手里还拿着的剪子也顾不得放下。
“相爷,您回……”
“出去。”冷声打断了侍女的话,苏寒凛径自往里走着,连一眼也懒得施舍给对方。
而那侍女竟像是习惯了一般,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
走进内室,重重的把自己摔进椅子,苏寒凛单手遮眼,只觉得疲惫倦怠。
身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记忆里的笑颜,也依旧鲜明。
但眼前越来越清晰的,却是对方苍白的脸和痛苦的眼神。
“你该……怨我了吧?”轻轻的,苏寒凛自语。
只是,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碰到你呢?
第三章 忆以往兮归不得
翌日,朝堂
端坐在正上访,君莫言一语不发的看着底下慷慨陈词的兵部尚书――属于君辰寰一党的人。
尽管这几乎是最近半个月来天天上演的戏码,但此刻,君莫言还是无可遏制的自心底升起了一种厌恶。
对底下陈词的人,更多的,却还是对他自己。
高扬愤慨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却更凸显了此刻沉寂――在支援军粮方面,向来热闹如集市的朝堂,今日却只有君辰寰的声音。
――作为掌握着朝政、向来和掌握兵力的君辰寰针锋相对的苏寒凛,只是冷淡的站在原地,既不看站在中央卖力争取的人,也不看坐在主位上的皇帝。
而没有苏寒凛的示意,他身边的人自不会出声。
渐渐的,站在中间的兵部尚书也有了些许诧异,高扬的声音不由减弱了下去。
“对于高爱卿的提议,有谁有异议?”实在不耐再听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抽了个空隙,君莫言开口,声音略带着些沙哑。
――第一便被人近乎强暴的要了,加之没有足够的休息,且后来心情积郁之下又不慎受了伤……生病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听到了君莫言的声音,本来微垂着眼的苏寒凛不由抬起眼,看着坐在上位的人,眼底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
然而没有注意,或者说刻意忽略苏寒凛的君莫言,自然不知道苏寒凛眼底的关心。
――其实,就算君莫言注意到了,他也无法分辨,那对比夜还沉的眼底闪烁着的,到底是他所以为的讥嘲,还是其他的东西。
底下自然没有反对的声音。对着早已预料到的结果,君莫言忍着身体的不适,又交代了几句,就宣布退朝。
匆匆的回到了寝宫,倒在宽大的椅子上,君莫言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头也晕沉沉的。
“皇上。”捧着一碗浓稠的药汁,常顺悄无声息的走进君莫言的身边。
瞥了一眼常顺手上的东西,君莫言微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药碗,极快的大口吞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起一阵熟悉的呕意。紧紧拧着眉,君莫言接过常顺早已准备好的参茶,连着灌了好几口,才把那一阵呕意压了下去。
好不容易压下了胸中翻涌的恶心,刚刚缓了一口气,君莫言就听常顺恭敬的说:
“丞相在外面等候,皇上是否宣他进来?”
端着杯子的手略僵了一僵,君莫言尽力使自己笑得舒缓,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那一丝自嘲:
“朕能说不吗?”
对君莫言的这句话,常顺自然不便回答,而君莫言,也立时强撑起精神,朝着等候答复的常顺点了点头,示意他让苏寒凛进来。
“微臣参见皇上。”一进门,苏寒凛锐利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君莫言苍白的脸。
对着那对仿佛可以穿透皮肉,看见骨血的逼人视线,君莫言突然庆幸刚才自己把人都遣出去的决定。
……说不得以后都要这么做了……在心底自嘲的想着,君莫言示意苏寒凛坐下,开口:
“不知丞相有什么要事,不便在朝堂上商量?”
尽管已经尽力控制,但君莫言的语气里,却依旧透着些许嘲讽。只是这嘲讽,与其说是对苏寒凛,却倒更像是对他自己。
――对着那个做了最肮脏低贱的交易的自己。
苏寒凛却没有管君莫言的嘲讽,只是直接而隐隐带着些急促的问:“皇上可是身体不适?”
这句话出口,苏寒凛的关心之意其实已经表露无疑。然而这在苏寒凛的意思里只有关怀的话,在君莫言听来,却只是赤裸裸的嘲讽。
僵硬半晌,君莫言牵动嘴唇,扯出一抹笑,试图让自己轻松一些。但说出的话,却还是夹杂了些许僵硬:
“……丞相来便是为了这件事?……”有那么一瞬间,君莫言几乎想把手边的所有东西朝着苏寒凛砸过去,但很快,冰冷的理智就把他拉回残酷的现实。
吸一口气,君莫言压下心中翻涌的恶心和厌弃,近乎木然的回答:
“多谢丞相关心,只是受了凉,不碍事。”
盯着君莫言没有表情的脸,对方每说一个字,苏寒凛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自然知道――甚至比君莫言更清楚,他是如何恨他……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复又无力松开。
“皇上吩咐的事情,臣已经着手去办。”微微躬身,苏寒凛敛去了眼中的情绪,重新披回了他往日的外皮――青国掌握实权、冰冷高傲的丞相。
正如苏寒凛清楚的知道,君莫言心中究竟有多恨自己一般,他对他个性喜好的把握,也精确到让人吃惊的地步。
至少,君莫言知道的话。
如果,他能知道……
果不其然,在苏寒凛话音刚落,君莫言就抛开了刚才种种负面情绪。手肘撑着桌面,他身子微微前倾,神色里满是关注。
“粮草……”
没等君莫言的询问完全出口,苏寒凛就把早已准备好的计划详尽的说了一遍。
专心的听着,在苏寒凛说完之后,君莫言微微点头:
“辛苦丞相了。”
“这是微臣份内之事。”扫了一眼君莫言,在看见他因自己的视线而显得略微僵硬后,苏寒凛勾起了一抹不知是在嘲讽谁的笑容,也不行礼,就这么大步离开了宫殿。
丞相府
“你说什么!?”平素安静的大厅突兀的响起了怒吼声,一个文士打扮,样貌俊俏,有着一对勾人的桃眼的男子正揪着管家打扮的人的衣领,满脸的怒火。
“顾爷,我也是听相爷的吩咐……”管家苦笑着面对平常温文尔雅、现在却暴躁得像一头被惹怒了的狮子的人,小心翼翼的说。
“我听你放屁!”忍不住暴了一句粗口,顾长惜烦躁的说,“你们相爷又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佛教信徒,会做出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
……这算是赞赏么?暗自想着,管家陪着笑,没敢搭话。
自个烦躁埋怨了半晌,见管家始终在旁边战战兢兢的附和着,顾长惜忍不住又火大起来:“到底怎么样,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
“……顾爷,您又不是不知道丞相的个性。丞相究竟怎么想、怎么做,像我们这种做下人的又怎么会知道呢?”无可奈何的摊了摊手,管家忍不住小小的埋怨了一下。
“你!……”听到管家的话,明知是事实――其实,正是因为清楚不过的知道这确实是事实,顾长惜才会越发的恼火起来。就在他忍不住再揪起对方领子的当口,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白天的闹腾什么?”略有些不悦的皱着眉,苏寒凛站在大厅入口,对着一直悄悄向着这里窥探的下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相爷。”见着了苏寒凛,管家长出了一口气,向着苏寒凛行完礼,就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相爷!”顾长惜也跟着行了一礼,不过同样的称呼,在他口中,却多了一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不经意的点了点头,苏寒凛走到主位上,慢慢坐了下去,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别在腰间的玉佩――一个不是很起眼、缺了一个角的环形玉佩,不知在想什么。
见着苏寒凛的样子,顾长惜一直在胸中翻涌的怒火和疑虑也急剧的平息下去,就在他冷静下来、思索着该怎么开口的时候,苏寒凛和平常一样冷淡,却又似乎有些不同的声音响起:
“事情开始做了没有?”
听着苏寒凛的话,有那么一瞬间,顾长惜几乎可以体会刚才管家的无奈了。
“这么大、这么荒唐的事情,我没有亲自问过你,怎么敢吩咐下去?”看着对方雷打不动的冷漠样,顾长惜忍不住抱怨,但说着说着,他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一种可能。
应该不会吧……想到了那种可能,顾长惜微微一怔,不由抬头仔细看着明显没把心思放在这里的苏寒凛。可是……皱眉想着,他试探的问了一句:
“是因为……那个皇帝?”
苏寒凛一直摩擦着玉佩的手微顿了一下,扫了顾长惜一眼,什么也没说。
但顾长惜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唉――你还没死心?”长叹了一口气,他顿时满脸无趣的坐到一旁椅子上,“师父不是给你卜过,说你和他一辈子都无缘么?”
无缘?盯着手中的玉佩,苏寒凛露出了一个漠然的笑容,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苦涩,“那又如何?”
无缘么?……他如何不知道?只是,就算知道,他却依旧放不下……
掌中玉佩碎裂的棱角,在多年的抚摸下,已然变得光滑。但昔日碎裂时泛着冷光的尖利和刺破掌心的痛楚,却并未随着时间在记忆中褪去。
反而……越发的清晰起来。
被苏寒凛一噎,顾长惜郁郁半晌,才问:“……他用了什么条件让你这么替他卖命?君辰寰已经握了国内大部分兵力,这若在得胜归来,到时不论实力还是声望都如日中天……”仰面盘算了一下,顾长惜叹了一口气,心情越发的积郁,“你想了他那么多年,甚至苦心孤诣的掌控了青国大半部分权利,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得到他?现在这么做不是自毁……”喃喃着,顾长惜突而顿住,想起了自己得到消息中那段简洁却一点都不简单的话:
‘丞相夜出宫回府。’
丞相、夜、出宫、回府。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分开来,怎么看都没有问题,但一旦合起来看,却没有那么单纯美妙了――尤其是当这里面的主人对宫中那位还存着不一般心思的时候。
“大、大师兄……”想到了最可能,却又最不可能的情况,顾长惜磕磕巴巴的,连称呼都变了。
“你不会、不会吧?那个,他……那个……我的意思不是,只是……”语无伦的,顾长惜的心在看见苏寒凛几乎没有变过的表情后直落到谷底――按着他和他相近十年的了解,苏寒凛的这种表情,只昭示一种结果。
“他好歹还是皇帝啊――”软倒在椅子上,顾长惜近乎绝望的呻吟了一声。
“不是皇帝便可以?”沉默许久的苏寒凛终于有了反应,只是一开口便如夹杂了冰雪劲风,刮得人生疼。
“……”顾长惜哑然,沉默半晌,他才抬眼认真说,“大师兄,在师父门下你我算是最亲的……八年的相,我是真的把你当哥……你喜欢什么人、想要什么人,都没关系。但不管你和他之前有什么,也都已经过去了!”
“够了!”冷下神色,苏寒凛脸上已有了些不悦。
看着苏寒凛的样子,顾长惜本也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下去。苏寒凛的呵斥,反而帮他下了决心。
横下一条心,顾长惜索性把所有都挑明了:
“大师兄,凭你现在手中的权势,要把青国掌控起来,让那位做个傀儡,也不是多难的事情。那个人的个性如何,你也绝对比我清楚――你若真想要他,到时候控制了他身边的人要挟他,他绝对哭着求着爬上你的床。”
苏寒凛的脸色,越来越冰冷。
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顾长惜,也不顾对方脸色如何,直接就把话说全了。
“等到到了那时候,江山美人都在你手里,岂不快哉?”
“……江山美人?”听到这里,苏寒凛反而露出了一抹笑意,只是这抹笑意,还没到眼底,就消失无踪了。
“大师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看着苏寒凛的样子,顾长惜一挑眉,言辞锋利,“我知道你要的是他的心――青国丞相苏寒凛权势滔天,什么绝色乖巧的人儿要不到?又怎么会眷念他的美色……”说到这里,顾长惜心里突然升起了一抹无力感。
若非他一直对呆在宫里的那位怀着这样的心思,只怕这江山早已是囊中之物了……暗自叹息着,顾长惜整了整情绪,继续往下说:
“但等大师兄你掌握了一切,只消用一些小手段――甚至连这些都不用,他身边的人就会告诉他该怎么做了。”轻出了一口气,顾长惜把最后一句话轻松的说了出口,“到时,对着一个不管真心假心、却极力讨你欢心,只做你喜欢的事情的人,岂不比得到什么不可捉摸的‘真心’要好上百倍?”
“何况,”诱惑人的前景说完了,顾长惜脸色一沉,开始分析潜在的危险,“不论如何,宫里头的那位始终是个男人,还是这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人。就算现在大权旁落,但依然还有一部分坚定支持他的……”顾长惜微顿,抬起眼定定的看着苏寒凛,一字一句的问,“万一,有一天大师兄你失势……师兄,你想过你的结局吗?你想过他会如何对你吗?你对他有这份心思,他却未必对你――”
“闭嘴!”猛的站了起来,苏寒凛的神色,如结了冰一般寒。
“……师兄,”没有被苏寒凛吓倒,喘了几口气,顾长惜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低声开口,“自古权臣招忌,纵观历史,有哪一位掌握权柄的皇帝容得下权臣?畅的伯子期,为畅开了近一半的边疆,功勋彪炳,忠心耿耿,最后腰斩弃市;希的钟叔忡,扶幼帝登基,献八策而定天下,对社稷功不可没,最后一旨圣令,满门抄斩……”苦笑了一下,顾长惜直视脸色铁青的苏寒凛,眼神澄澈诚恳,“师兄,命都没有了,还能谈什么情爱?”
对着顾长惜的坦荡担忧的眼神,苏寒凛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看着别在腰际的玉佩间那一道隐隐约约的血线良久,他慢慢说:
“到了那时,我自会放手。”
自以为已经万分诚恳的顾长惜,在听到苏寒凛的答案后,脑袋一懵,脱口说出:“等到那时候,什么都迟了!”
但苏寒凛人却已经不在了――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他就径自往内堂走去。
瞪着微微抖动的门帘,顾长惜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朝里面喊了一句:“大师兄!等到那时候就真的迟了――”
迟了?长长的走廊里,听着身后隐隐的呼喊,苏寒凛唇边勾起了一抹笑,含着些许萧瑟落寞。
其实,很多事情,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迟了……
第四章 风生水起
夜,长平冈
“准备好了没有?”漆黑夜里,两个只看得清轮廓的影子在低声对话。
“好了。”另一人用力把手上的巨石推到前面,才轻轻的喘了一口气,言简易亥的回答。
得到了答复,开头的人转过身,又摆弄了一阵,才对身边的人点点头。
“一、二,三――”
“轰隆――”灰蒙蒙的烟尘扬起,瞬间遮蔽了夜空。
丞相府
“你说什么?!”捏着手中的情报,苏寒凛的脸色有些铁青。
同样浏览着情报的顾长惜,在快速的看完之后,朝着传来情报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以后,皱眉对苏寒凛说:“不是我们的人……是其他地方势力还是狼牙那边派来的?”
“也不对,”但刚刚说完,顾长惜就自己否定了。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茸毛,他有些苦恼的叹了一口气,“狼牙人的语言风俗和我们这里有极大不同,不说一向没有耍这种手段的习惯,就是有,要混进来也没有那么容易。况且这你这决定也是刚刚才下的,他们若真有那么大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探听到,那我们这仗也就不用打了。而地方势力……一直被我们和君辰寰那一系打压的地方势力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了?”
“……不过倒没想到除了我们之外,竟然还有人和君辰寰过不去。”再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情报,顾长惜脸上不由泛起了一丝恶意的微笑,近乎幸灾乐祸的说,“哈,真是如有天助。”满意的把手中的情报收了起来,他小声的嘀咕着,只差没吹一声口哨来表示自己的喜悦之情。
“大师兄……”顾长惜满脸笑容的抬起头,却在看到苏寒凛的动作后立时僵住了――在他自顾高兴的方才,苏寒凛已经沉默的穿好了外套,完全是一副出门的打扮。
“怎么?”对着顾长惜的叫唤,苏寒凛淡淡的回了一句,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愣愣的注视着苏寒凛的动作,直到对方的手已经搭上门板,顾长惜才回过神来。
“等等――”一下子从座位上蹿了起来,顾长惜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苏寒凛身边,压住了门,不让对方打开,“大师兄,你想做什么!?”
在问这句话的时候,顾长惜语气里,分明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目光在顾长惜脸上打了一个转儿,苏寒凛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解决问题。”
虽然已经猜到了苏寒凛要去做的事,但真听到了对方用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时,顾长惜还是自心底感觉到一阵无力。
“……丞相大人,您和君……”扯动着嘴角,顾长惜本来想再说些什么,但在看到苏寒凛幽如寒潭的黑眸后,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到了嘴边的劝导又咽了回去,只是说,“这种事吩咐下去就好了,这么更半夜天寒地冻的,大师兄你还是呆在屋子里休息吧。”看了一眼苏寒凛的神色,顾长惜想了想,咬咬牙,又心不甘情不愿的补了一句,“大不了呆会我去替你盯着,不让他们懈怠就是。”
看着不甘不愿的顾长惜,苏寒凛静默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很轻很浅的一声叹息,仿佛还没有逸出喉咙,便已经消失。
“长惜,你既清楚我对他的感情,便该知道这件事――他拜托我的事,就算再累再难,我也要做好。”慢慢的说完,苏寒凛轻缓却坚定的拨开了顾长惜的走,迈步走了出去。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顾长惜半天没有言语。
“……咳,顾爷?”在目送苏寒凛离开后,管家走了进来,轻咳了一声,有些小心的看着顾长惜。
顾长惜沉默,没有回答。
在原地踟蹰了一下,管家越发的小心谨慎,“顾爷,您是也跟着丞相去还是?……”
“跟着?”长久的寂静,就在管家以为顾长惜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低垂着头的人发出了一声冷笑,“我他――”及时止住了即将出口的粗话,顾长惜额头青筋连跳了几下,才压下心中的怒火,“我跟着去干什么?苏寒凛苏大丞相啊!位高权重只手遮天――他亲自去办的事,还会有什么问题!?我跟去干什么?当摆设么!?”恨恨的咬着牙,顾长惜的目光中简直能喷出火来。
“顾爷说得是,顾爷说得是。”对着正在怒火上的顾长惜,管家连连陪笑,压根不敢在这时撸虎须。
自个发泄了半晌,直到开始喘气、有些累了,顾长惜才消停下来。
“苏谦。”稍稍休息了一下,顾长惜眼珠一转,挑起了一抹笑,斜眼看着管家。
“……顾爷,您有什么吩咐?”被看得心里一阵哆嗦,苏谦额上微微冒出了冷汗。
“外面乌七八黑的――”
“小的这就让人给爷您备车。”不等顾长惜说完,苏谦就极快的接了下去。
“天寒地冻――”
“前些天赶巧有人送来了一件狐裘,小人等下就替您拿来。”闻弦而知其雅意,苏谦赶紧说道。
“哼,”瞥了苏谦一眼,顾长惜满意的轻哼了一声,“三更半夜的,回来天也差不多亮了,还不让人去准备一些清淡的热粥?”
“是是,小的这就让人去给顾爷准备……”苏谦刚习惯性的接下去,就听到已经往外走的顾长惜接下去的话:
“――给你们相爷暖身子。”
微微一怔,苏谦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见着顾长惜没有和苏寒凛走一个方向,他心中一急,不由提高声音,问道:“顾爷,您去哪?相爷不是……”
“那几件破事有你们相爷亲自理,还需要我?”听到苏谦这么问,顾长惜不由又冒起了怒火,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他说,“我去筹备接下去的事情――该死,那个君辰寰还真是好对付的?!”低咒了一声,顾长惜不再耽搁,大步走了出去。
――――――――
皇宫 长炽殿
“……什么时候的事情?”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君莫言快速的翻着手中的东西,脸色不是很好。
“昨天鸾凤楼就已经得到消息了。”瞥了一眼君莫言手中的东西,常顺微微躬身,回答。
鸾凤楼,历代青国太后的寝宫。
君莫言手一顿,随即啪的一声合上了折子。躺倒在宽大的椅背上,他微微闭眼,神色间似有几分疲惫。
而呆在一边的常顺,只是束手站立,默默的注视着眼前的一点烛火。
时间在火光的跳动中缓缓流逝,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会儿,君莫言带着些干涩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顺爹……去把丞相请来。”
目光一闪,常顺刚要回答,就听见外面守门的宦官高声通报:“丞相求见。”
君莫言一直按压着额际的手蓦然一顿,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也立时僵硬起来。
“倒来得巧了……”半晌,君莫言慢慢放松下身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但很快,他就觉得自己此刻的笑容实在难看。微闭一下眼,不再强迫自己笑,君莫言挥了挥手,说,“把丞相请进来,顺爹,你下去吧……所有人都下去。”
点点头,常顺朝着周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下去,自己则亲自走出宫殿,去请外面的苏寒凛。
“相爷,皇上请您进去。”微微躬身,常顺说,但冰冷如利刃眼神却始终盯在苏寒凛身上。
点点头,苏寒凛正待举步,却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停下来问身侧的常顺,“顺爹,皇上最近可好?”
他不叫常公公,不叫大总管,却如君莫言一样,叫顺爹。
“这声称呼,小人担不起。”淡淡的说着,常顺却敛了眼里的锋芒,“至于皇上好不好……”微顿一下,常顺并没有掩饰自己心里的怒气和杀意,“换成丞相被皇上如此玩弄,丞相就知道皇上到底好不好了。”
“若他愿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惊怒,苏寒凛平静一如先前。微顿一下,他看着常顺,低沉着声音,说,“我以为,顺爹应该知道我对莫言的心思。”
作为臣下,直接呼唤皇上名字实是大逆不道,但既然对方更过分的事情都做了……脸颊微一抽搐,常顺也懒得在这些口头上的称谓多做争执。何况,若是没有那件事……
“心思?丞相的这份心思,早该在十五年前就收起来了。”冷冷的说完,常顺退到一边,示意苏寒凛进去。
闻言,苏寒凛面上一僵。
……十五年前?原来,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微闭一下眼,遮去眼底的疲倦和苦涩,苏寒凛迈步踏入青国历代皇帝的御书房――长炽殿。
偌大的书房富丽堂皇,却空荡荡毫无人气。宽大的书桌和椅子,则更将坐在其上的人称得单薄。
翻着案头的奏折,虽知道大多不重要――重要的也不一定能让他做主,君莫言还是强压着头晕,一份一份看过去。
“微臣参见皇上。”嘴里虽说着参见,但苏寒凛却没有半分要下拜的意思――不止没有,他的眼神,还牢牢的盯着君莫言,尤其注意对方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丞相请坐。”吸一口气,刻意忽视对方那仿佛可以看透人的锐利视线,君莫言指着旁边摆好了的椅子,说。
“昨夜长平冈官道被堵的事,皇上想必听说了……臣已经找了当地的人问到了一条小路,虽蜿蜒崎岖些,但小心点也能通过,送到七王爷那里的粮草不会耽搁。”并没有依言坐下,甚至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苏寒凛就这样近乎放肆的看着君莫言,说。
……不过两刻钟前才摆在案头的文件,对方就已经理好了?这么想着,君莫言觉得自己应该笑,但扯了扯嘴角,发觉自己实在没心情笑后,君莫言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带着些许疲惫的说:“有劳丞相了。”
“……这是微臣分内之事。”看着君莫言的脸色,苏寒凛有心让他去休息,但却也知道这话说出口,对方必不爱听。
……只怕,不止是不爱听。想到了前几夜,自己用粮草的事要挟的要了眼前的人,苏寒凛眼神一闪,心里平添了几分苦涩。但苦归苦,就算时间再重来几,他还是会这样做。
“不知皇上是否要见一见这押送粮草的总负责人和那位指了小路的村民?”分神也不过是一瞬的事,很快,苏寒凛就收回心神,说出了这来的主要目的。
“……请他们进来吧。”略有些惊讶,君莫言顿了一下,才吩咐。
退到了一边,苏寒凛看着诚惶诚恐的进来的两人,又看着已经收拾心情,一言一笑极符合皇家礼仪,即让人感觉高贵威严,又不会产生反感的君莫言,心里一阵恍惚,思绪渐渐飘到以前。
很久远、很久远的以前。
“……多谢皇上,小人告退。”一声告退唤醒了陷入回忆的苏寒凛,扫了一眼躬身退出去的人,苏寒凛的视线在君莫言脸上停了一会后,将隐隐的担忧藏在心底。同样行了一礼,退出大殿。
等所有人都退出后,君莫言长出一口气,靠倒在椅背上,一时间只觉得脑袋上悬挂了什么重物,昏沉沉的让人难受。
休息一下吧……揉了揉太阳穴,君莫言暗自想到,然而紧接着,常顺却带来了一个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的消息。
“皇上,太后遣人来请您过去。”
第五章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
鸾凤宫
慵懒的靠坐在躺椅上,漫不经心的用套着的长指甲翻开手中的密报――许多朝中大事在送去给君莫言之前,往往会先送一份到鸾凤宫。四十出头的容太后保养得宜、美艳非常,往往眼波一转、唇角一挑便让人骨头酥了几分。
“福全,什么时候了?”半晌,容太后合上手中的密报,懒散的询问身边伺候的中年太监。
“接近午时了,太后。”弯下腰,福全小心的说。
“午时……”皱起修得细细的眉,容太后问,“皇上还没到吗?”
“想是差不多了,刚才丞相带进宫的人已经离开了。”福全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回答。
“丞相?”脸上的嫌恶之色更重,容太后的声音冷淡下来,“都带了什么人?”
“是……”福全刚开了一个头,就听见屋外响起了宦官的传报声:
“皇上到――”
挥挥手示意对方不必再说,容太后端坐起来,整了整衣衫,这才示意福全出去迎接。
弯着腰、慢慢退出后,福全才转身加快脚步迎接君莫言。
“不知太后找朕有何事商量?”站定在容太后身前,君莫言态度恭敬、却没半分亲热的意思。
“……哀家没事便找不得皇上了?”瞥了君莫言一眼,容太后眼里闪过一抹厌恶,不冷不热的说。
“朕没那个意思……只是太后似乎每找朕都有事相商。”回了对方一个软钉子,君莫言神色平静到木然,道。
神色阴了几分,又立时掩去,容太后微微一笑,淡淡的道:“听说刚才丞相带了几个人进来?……皇上也不该随便什么人都见,要知道天家尊贵,若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见,那便是失了体统。况且丞相最近来得似乎也频了一些?丞相为社稷操劳已属不易……”说道这里,容太后看着君莫言有些苍白的脸色,唇边的笑容越发柔和起来。
“……皇上还是不要将丞相留得太晚。”
长炽楼
“皇上?”看着脸色惨白的君莫言,常顺略有些担心的叫唤。
“……我没事。”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君莫言心中被愤怒慌乱、以及更的悲哀凄然占据,亟待宣泄,却始终无法宣之于口。
用颤抖的手盖住眼睑,让自己陷入沉沉的黑暗中。君莫言语气急促:“我没事、没事……”
默默的站在君莫言身侧,常顺不开口,只是以怜惜的眼神看着君莫言……就像是在看自己受了挫折委屈的孙子一般。
半晌,等君莫言渐渐平静下来后,常顺弯腰递上一杯热茶。
接过热茶一口喝下,君莫言眼里终于不再含满焦躁。静静的闭眼休息了一会,他才略带疲惫的开口:“顺爹,这种事交给下面的人就好了……”
没有回答君莫言的话,常顺绕到君莫言身后,开始为他按揉肩背。
“皇上不若去皇后那里听一曲琴?”在君莫言闭上眼后,常顺一边按揉,一边淡淡的开口。
“……清依么?”低声问到,君莫言虽没有点头,却也不曾立刻拒绝。
或者……也该去看看那个温婉的女子了……
丞相府
“这个该这样、那个……该死的混蛋,丢下一堆事情都懂得去谈情说爱!”一边咬牙切齿的诅咒着,顾长惜一边快速的翻越着堆在桌子上的情报,“混蛋……君辰寰回来了又要怎么办?大好的局势!……”咬着牙,顾长惜额上青筋跳动,几乎把手中的笔杆弄折,但理桌上文件的速度倒是不见变慢。
屋外,路过的苏谦看了一眼神色扭曲的顾长惜,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刚打算赶紧低头离开,就听见屋里传来了一声脆响。
知道躲不过的苏谦苦笑着走进去,端起笑脸,哈腰问:“顾爷有什么事吩咐?”
“你也知道我是爷?……躲得那么快做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人不成?”冷哼一声,顾长惜眯起桃眼,不阴不阳的问。
“哪儿呢,小人这不是怕耽搁顾爷事情,这才打算悄悄离开。要是知道顾爷有事找小人,那就是用赶的,小人也不走了。”连忙笑道,苏谦讨巧的说。
“要是我赶你你不走的话,那你以后也就不用用腿走路了。”瞥了苏谦一眼,顾长惜凉凉的说。
“那是、那是。”知此刻不能去摸虎须的苏谦只一味应着,就盼对方早日发慈悲放过自己。
“苏……”上下的打量着苏谦,顾长惜摸摸下巴,正打算开口,就见门外走进了一个家奴模样的人。
挥了挥手,示意苏谦先等等,顾长惜看着对方递给自己的东西,面色渐渐古怪起来。
“纳妃?他们还真是样多,不过这样一来……”自语着,想到了苏寒凛,顾长惜低叹一声,将手中的纸揉搓成团。
“苏谦?”思索半晌,顾长惜懒洋洋的开口。
“哎?小人在。”连忙躬身应是,苏谦道。
“吩咐下去,弄芜湖八珍吧……我记得你们相爷爱吃这个。”单手托着下颚,顾长惜再翻起桌上的情报,让人出去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芜湖八珍?”苏谦一怔,说,“就算现在开始弄,只怕晚上也……”
“自己去解决,还是你要我教你怎么弄盘菜?”冷哼一声,顾长惜没好气的说。
“不不……我知道了,小人这就下去。”对顾长惜的任性早已习惯,苏谦苦笑着说,快步走下去安排。
看着对方离去,复又低头注视着手掌中的纸团,好半天,顾长惜才抓抓头发,将手中的东西丢到一旁的火盆中烧毁。
“我也就……只能为你做这些了,大师兄。”
――――――――
“师兄,你回来了,坐、坐。”笑眯眯的侍候对方坐到位置上,顾长惜殷勤的替苏寒凛倒了一杯酒。
“特地吩咐厨房做的,都是你爱吃的东西。”挽起衣袖为苏寒凛夹了一筷子,顾长惜这才在对方对面坐下。
挑眉看着眼前殷勤到反常的人,又看了看石亭周围的落碧波,苏寒凛开口:“有什么事?”
夹菜的动作一顿,顾长惜干笑,顾左右而言他:“哪有什么事……还不是见大师兄你太过劳累,才想着让你歇歇。”
这话说得亲昵,但苏寒凛却只是一派淡然:“若这点事就能累到我,那也可以乘早回去歇着了……说罢,什么事?”
“……”微微眯眼,顾长惜不语,神色间带着三分挣扎。
苏寒凛也不急,自顾自的饮酒吃菜,动作优雅,不带一丝火气,完全看不出半分想要知道的意思。
犹豫间,顾长惜正待开口,眼角却不妨瞥见一道残红拂过空中,悠然飘落,在宛如碧玉的池面上溅起点点涟漪。
落有意,却不知这水……想到这里,顾长惜心一沉,添了几分涩然,却不知这分涩然,到底是为眼前的人,还是为自己。抑或……兼而有之?
“大师兄……先吃东西吧,别坏了心情。”抿唇一笑,顾长惜说,“苏谦为了这一桌,可没少力气。”
看了顾长惜一眼,苏寒凛可有可无的点头,不再纠缠。
微风徐徐,吹动白纱轻舞;红日炎炎,洒下金辉点点。
支着下颚,顾长惜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一双狭长的眼睛时不时的瞟向对面被夕阳镶上了金边的人。
苏寒凛则平均三四夹菜喝一口酒,举止更是完美,没有一丝瑕疵。脸上带着的三分冷淡更是让他少了分烟火之气,简直……
“……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不知不觉的,顾长惜将心中的感叹说出口。
“……吃完了?”瞥了顾长惜一眼,苏寒凛放下筷子,淡淡的问,倒也不在乎对方这近似调戏的话。
“哈哈……”摸摸鼻子,顾长惜干笑几声,知道对方不会计较这等小事,便也厚着脸皮、自我解嘲的说,“事实如……”
说到这里,顾长惜心一动,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神仙般的人物只为一人动心……这点小事,自然上不了他的心。不自觉的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顾长惜失神到连酒洒到了自己的手上都没有感觉。
小事、小事,那是否自己这个人,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区区……小事?大师兄,苏……寒凛。在心底默念着,顾长惜眼底渐渐浮起些许倦怅。
“长惜?”看着走神的顾长惜,苏寒凛微一皱眉,开口。
“啊?……抱歉,”惊醒过来,顾长惜正待开口,却见对方指了指自己的手。
“……”低下头,正好看见少了大半的酒杯,顾长惜尴尬一笑,取了布巾擦拭干净,这才整理思路,开口:
“下午安插在君辰寰那里的人传来了一个消息,不算什么大事……”抬眼看着苏寒凛,顾长惜欲言又止,最后叹着气把话说全,“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要为皇帝纳妃。”
“噼啪!”手上猛的一合,青釉色的酒杯上出现了道道裂纹,猛一看上去,就像是蜘蛛结的网,密密麻麻的。
微微合眼,苏寒凛仰首,一口气喝了杯中的酒,才开口,声音带着些紧绷,像是在压抑什么:
“你的意思?”
别过眼,顾长惜快速的说,甚至没敢看苏寒凛:“这种事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何况、何况……”接下去的话委实过于残忍,他何况个半天,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但顾长惜说不下去,苏寒凛却轻声替他说完:
“何况,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可拖的,是吗?”
“……皇帝即位已经一年,后宫却只有一个皇后,不怪那些大臣打着算盘把女儿往宫里塞……”说道这里,顾长惜吸一口气,“后宫的势力不能不平衡,他们既然动了手,我们也不可能只看着……”顿了一顿,看着对面的苏寒凛,他还是忍不住低声劝道:“大师兄,你既知道这中间的苦楚,又何苦……”
“走不了、挣不脱……”低低的,苏寒凛说,声音里竟带着几分凄恻,“岂无他人?念子实多……”
倏然收紧拳,接着痛楚提醒自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顾长惜有些难堪的侧过脸,看着庭外水面上映着的弯月。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下一句呢?下一句……转过头,看着微微闭眼、似有些疲惫的苏寒凛,顾长惜唇边多了一缕笑容,很苦很涩的笑容。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师兄,那事情?……”事情总要解决,顾长惜打起精神,问。
沉默着,苏寒凛久久才开口:“你看着吧……要找哪家的姑娘。”
“我知道了。”点点头,顾长惜回答,打算离开,将空间留给需要的人。
“……长惜。”在对方走出凉亭没几步,苏寒凛开口,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桌菜,爱吃的不是我,是他……”
顾长惜脚步一顿,接着以更快速的离开,几乎落荒而逃。
月色清冷,悠悠照耀,池里碧波幽幽,映出一个仰首喝酒的淡青身影。蓦然一阵大风吹过,一池碎片。
第六章 心中的魔鬼
皇宫・御园
筝声悠扬,却渐渐低落,终于,抚筝的宫装丽人停下十指,抬眼看着坐在不远,却明显没有把心思放在这里的人。
黑发如缎,白肤似雪,朱唇不点儿红。眼波流转之间,带着三分清冷、三分傲然,以及一丝的娇羞和几许温柔。
乍一看上去,丽人并非绝色,但却胜在那周身的气质,缥缈中带着一丝的高贵铮然。
“皇上可是在心烦些什么?”伸出仿若白玉雕成的手,丽人为君莫言倒了一杯茶,柔声问。
“没什么……继续抚筝吧,梓童。”摇摇头,君莫言拿起茶杯,却只是放在手里把玩。
“若是心里有事,纵臣妾弹的是绝响,皇上也听不进去……”顿了一下,看君莫言依旧没有什么表示,楚清依嫣然一笑,转而道,“皇上善笛,不如和臣妾合奏一曲?有些事,皇上不愿说,臣妾原也不该多做追问。只是皇上须知道,不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臣妾……清依总是会站在皇上身边的。”
素白的十指轻轻覆上君莫言的手,楚清依直视君莫言,言辞恳切,眸子里除了一片真挚外,再无半分闪烁。
“……”心里一动,君莫言反手握住楚清依,低叹一声,“朕晓得……去取朕的绿倚来。”最后一句,却是对伺候在身边的宫女说。
看着宫女小步离去,楚清依一笑,转了一个话题:“前些日子臣妾家人进宫,向臣妾说了一些玩笑话。”
“嗯?”微咦一声,君莫言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说是什么尚书那老儿最近准备上奏,让皇上纳些妃子,好填充后宫。”抿了一口茶,楚清依说。
“确是玩笑话,边关战事未休,这便开始讨论给朕添人了?”淡淡的说着,君莫言脸上没有明显的怒色,自然更不会有喜色。
“虽是玩笑话,但多少也有些道理。”微微一笑,楚清依说,“眼下皇上这后宫中的人,竟是青国历代统治者中最少的……况且皇上到现在也未有子嗣,不怪那些人急。”
“是么?”一晒,君莫言本不想多说什么,但看到自己对面的楚清依后,还是说,“委屈你了,梓童。”
“哪有什么委屈?就算皇上要再多女子,也不过算是闲情而已,臣妾岂会为这等事小鼻子小眼睛的吃醋?”不甚在意的摇头,楚清依说。
“……”妇德么?……确实足以为六宫之首。只是……眼神里多了些许疲惫,君莫言不自觉的想到自己的母妃,那个倔强骄傲到连九五至尊也……
“皇上?”见君莫言沉默走神,楚清依轻唤了一声,说,“绿倚已经送来,皇上是……”
“合奏一曲吧。”自回忆中醒来,君莫言接过由绿玉雕刻而成的笛子,说。
点点头,楚清依起身走到筝前面,微微闭眼,随后信手一拨,捡了个轻缓的调子。
将笛子横放在唇边,静静的听着,君莫言寻了一个空隙,插入笛声。
筝声笛声渐渐缠绕融合,端的是美妙非常――但也仅是美妙罢了。
“丞相?”领着苏寒凛来到御园的宦官看着苏寒凛,小心的询问。
“……”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苏寒凛只是冷冷的看着庭中坐着的君莫言和楚清依,黑色的眸子仿佛在燃烧沉沉的火焰,让人心惊。
“咳。”瞥见了站在入口的苏寒凛,常顺微一皱眉,低低的咳嗽了一声。
立时停下了吹奏,君莫言抬起头,在看见站在园子入口的苏寒凛后,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随即示意宦官带苏寒凛进来,并让楚清依先回宫。
“丞相有事,不如去书房商量?”待苏寒凛走到面前,君莫言低声开口。
没有立刻回答,苏寒凛冰冷的视线跟着楚清依,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才转而对君莫言点头。
而一看见苏寒凛就浑身僵硬的君莫言自然没有去注意苏寒凛的神色――就算有,自顾尚且不暇的他,也没有心情去考虑别人的事。
故此,见苏寒凛点头,君莫言稍微松了一口气,举步向书房走去。
皇宫・御书房
“碰――”服侍的宫女太监一退下去,君莫言就被苏寒凛狠狠一扯,重重的撞在了书桌上。
“呜!”闷哼一声,君莫言只感觉后背一阵剧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体就被苏寒凛牢牢的压在了书桌上。
“……丞相?”被人以极不舒服的姿势制住,君莫言在短暂的晕眩后,勉强开口。
“皇后知书达礼、性情温柔,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想必很好吧?皇上?”用力的捏着君莫言的下巴,强迫对方直视自己,苏寒凛微微笑着,一字一顿的问。
对着那双沉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黑眸,君莫言心中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上,您还没有回答臣的问题。”苏寒凛的声音越来越轻缓,但手上的力道,却大到甚至让君莫言以为自己的下颚会被捏碎的地步。
“和皇后在一起感觉很好?或者说……您喜欢她?”最后几个字,苏寒凛说得很轻很轻,与其说是在问君莫言,倒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说。
“……丞相是什么意思?”一点也不明白苏寒凛这么问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君莫言微拧着眉,忍痛开口。
“皇上不知道微臣的意思?”用让人发寒的眼神盯了君莫言半晌,苏寒凛将唇凑到君莫言耳边,轻笑着说,“既不知道便罢了……”偏过头,看着君莫言因感觉到温湿的气流而开始变红、微微颤抖的耳朵,苏寒凛原本扣着对方下颚的手渐渐滑到喉咙,指甲在突起的那一点上打着转儿。
“……但皇上总该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吧?”微微眯眼,苏寒凛的眼里滑过一丝狠戾。霍然抬起身,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被压制在书桌上的君莫言,冷笑着,慢慢的说:
“臣现在极有兴致……不知皇上可愿意配合?”
听到了苏寒凛的话,君莫言的身体顿时僵直。紧紧的闭上了眼,他胸膛急剧的起伏着,似乎在强自压抑什么。
“丞相……”好半天,君莫言才慢慢睁开眼,勉强扯出一抹不至太难看的笑容,他慢慢的、极力克制身子轻颤的说,“丞相若有兴致,朕……我自当奉陪。”
压着君莫言肩胛的手微微一松,接着更用力的把对方钉在了桌子上,而另一只沿着喉管打转的手则继续往下移,指尖灵巧的解开了衣襟,露出底下白皙细嫩的肌肤。
温热的肌肤一下子接触到冰凉的空气,让君莫言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还没有等他缓过来,苏寒凛那只冰凉得彻骨的手,就挑开衣襟,轻轻巧巧的滑了进去。
皮肤上传来的冰冷干燥的感觉让君莫言全身都颤抖了一下,但在他身上的人却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一只手依旧紧紧的压在君莫言的肩胛上,另一只手则极有耐心的细细抚摸着他胸膛的每一寸,还时不时区起手指,用指甲不轻不重的划过上面的两点红晕。
“呜……”乳尖上传来的丝丝刺痛和麻痒,让君莫言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舒服吗?”看着君莫言染上绯红的苍白脸颊,苏寒凛的手指沿着红晕打转,却始终没有去碰那颤巍巍站立起来的红豆。
闻言,君莫言身子一僵,脸颊上的红晕更甚。吸了一口气,他避而不答苏寒凛的问题,而是问:“丞相打算在这里?……”最后那个赤裸裸的‘做’字,梗在君莫言喉咙里,在他嘴里弥漫出一阵苦涩。
“怎么?皇上不喜欢?”苏寒凛手上动作不停,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轻佻戏谑。
脸色一白,君莫言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起,面上却带着笑,“……丞相只管尽兴便是。”
这句话,是君莫言第二说。第一说这句话的时候,原本还算温柔的性事变成了一场不带任何温存的强暴。而第二……
“呜!”乳尖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君莫言闷哼一声,身子重重的颤抖了一下。
“真是抱歉……微臣一时失手,伤到了皇上。”看着红晕冒出的点点血珠,苏寒凛眼神森寒,嘴上说着道歉的话,手指却反复的掐捏搓揉着已经破了口子的茱萸。
手指不留情的搓揉让本来已经火辣辣的痛着的茱萸更加难受。额上微微见汗,君莫言动了动身子,想躲开苏寒凛的手,却只换来对方更用力的掐捏。
心知对方此也必定不会让自己好过,君莫言反而定下心来。努力忽略着胸前和腰部的痛楚,他维持着面上的笑,说:
“丞相尽兴就……呃啊!”
在说到一半的时候,苏寒凛压着君莫言肩胛的手骤然收紧,用力到几乎让君莫言以为,自己的骨头会裂开的地步。
但好在,那疯狂的力道不过一瞬。
紧紧盯着君莫言的脸,苏寒凛的手一点一点的放松,微笑着,他问:
“皇上说……只要微臣尽兴便好,是么?”
“丞……”轻轻点头,君莫言开口,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全,就被苏寒凛用嘴堵住了。
毫不温柔的,苏寒凛用牙齿撕咬着君莫言的下唇,直到尝到了腥咸的味道,才挑开君莫言的牙关,伸进舌头,开始慢慢品尝对方的味道。
半张着口,君莫言被动的承受着苏寒凛的所有动作。在感觉到自己的下唇被对方咬破后,还没等他为等下怎么理伤口烦心,就感觉自己的腰被高高的抬起。接着,下身一凉,却是被脱下了所有衣物。
用牙齿划过伤口,在感觉到身下的人因自己的举动而轻轻颤抖后,苏寒凛直起身,扫了一眼君莫言红肿渗血的唇瓣后,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再问,声音很轻:
“皇上说……只要微臣尽兴便好,是么?”
“……是。”短暂的沉默过后,君莫言回答。
很清楚很干脆的回答。
苏寒凛眼神里,除了冰冷外,又添了一丝愤怒和藏得极的悲哀。
“……只要微臣尽兴?”微闭了闭眼,苏寒凛取下一直别在腰间的玉佩,也不做什么前戏,直接分开君莫言的双腿,把那半块圆弧形的玉佩往那紧闭的后穴塞,嘴上则漫不经心的说:
“这里没有软膏,就委屈皇上了。”
君莫言一怔,还没有明白苏寒凛话里的意思,就感觉到私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呜!”闷哼了一声,君莫言扣着桌沿的手蓦然收紧,身子也立时僵硬起来。
“……放轻松,皇上。”冷眼看着额上冒着冷汗的君莫言,苏寒凛终于不再压制着他的肩胛,而是改为抚慰那两腿间疲软的欲望。
――说抚慰其实不太恰当。苏寒凛的动作,虽没有太重,却绝不会温柔到让人产生快感。
身前传来的痛楚,分散了君莫言本来集中在私密的注意力。轻轻的喘着气,他稍稍闭眼,忍着身下撕裂般的痛楚,尽量放松身子。
但当他的身体刚刚不再紧绷,苏寒凛捏着玉佩的手往里一推,又在柔软的穴口划出了一道血痕。
“!”撕裂的痛楚再一席卷了君莫言的神经。好在已经有了准备,这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发出闷哼,而是狠狠的咬住了下唇,借着另外的疼痛来分散注意力。
看着沿着牙齿渗出的血丝,苏寒凛冰冷的眼神有了一丝晃动。用拇指轻轻擦过柔软温热的唇瓣,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查觉,却真实存在的哀求:
“皇上……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但在眼前的情况下,君莫言如何听得出苏寒凛话里的东西?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君莫言看着身上的人,还是那句话:
“丞相尽兴就……呃啊啊!”
话才说到一半,君莫言就感觉自己的腰被抬高,接着,一种比刚才强烈百倍的痛楚从私传来,一下子就蔓延到全身。
还完全干涩紧致的甬道,如何容纳得下男人的巨大?内壁被撑到极致,穴口更是毫不留情的撕裂,而男人的巨大,却还有大半没有进入。
死死的按着桌沿,君莫言身子颤抖,脸上更是血色尽褪,布满了冷汗。
但苏寒凛却不管君莫言的感受,而是在稍稍退出后,一下子冲到底。
“呜!……”闷哼一声,君莫言按着桌沿的手再度收紧,几根手指上的指甲因用力过度而被掀起一部分,慢慢透出乌青的颜色。
腰肢被高高抬起,后穴被反复抽插带来的痛楚,让君莫言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死死按着桌沿的手,也开始微微放松。
倏然,苏寒凛的动作顿了一顿。还没等君莫言喘过一口气,他就听见一个清脆而清晰的声音。
――是瓷器掉落碎裂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的声音。
蓦然张大了眼,君莫言刚刚放松的手指又死死的收紧。一瞬间,他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停止流动。
对着君莫言混杂了惊怒绝望的眼神,苏寒凛心里一沉,握着君莫言腰肢的手用力。他有些急迫的开口,不觉叫出了一直藏在自己心底称呼:
“莫……”
然而,君莫言却已经闭上了眼。
看着脸色惨白,身子轻轻颤抖的君莫言,剩下的那个字,梗在苏寒凛喉咙里,如何也说不出来。
定定的看着君莫言,苏寒凛在心底苦笑一声,抽出已经软下来的阳势,整了整衣衫,握紧手中的半块玉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径自离去。
第七章 往昔悔,今时痴
御书房
“皇上?”常顺的声音刚刚响起,就被一个清脆的碎裂声打断,却是君莫言随手抄了一个东西狠狠的扔在地上。
“皇上?”书房外的声音依旧平缓,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那碎裂声、也根本不知道君莫言心中的怒火一般。
又是一阵东西掉落的哐当声,频得像是在宣泄什么一般。之后,是长久的静默。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就在常顺开始思考要不要擅自进入的时候,里面传出的君莫言的声音。
――疲惫倦怠、沙哑非常的声音。
“进来……”
“是。”躬身应是,常顺瞥了一眼站在身边瑟瑟发抖的宫女后,推门进去。
门内,君莫言衣衫整齐的端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如果忽视他过于苍白的脸色、过于木然的神情,以及那一地凌乱的话。
“皇上。”常顺弯腰行礼,而跟在他身后的宫女,则惨白着脸,一语不发的跪下狠命磕头。
先是向常顺微微点头,接着,君莫言将视线移到那个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狠命磕头的宫女身上。
鹅黄衣衫、瓜子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管怎么看,眼前的宫女都算是一个美人,只可惜,现在这个美人脸上一片惊恐,额头也开始乌青流血――每一下磕头,她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慢慢的,君莫言冰冷的眼神平和下去,移开视线,他看着墙上挂的一柄长剑,默然不语。
砰砰的磕头声持续响起,到了后来,那宫女的身子已经有了些摇晃,地上也多了一小滩色的血迹。
“你的名字。”暗哑着嗓音,君莫言开口。
若要杀人,作为一个统治者,实在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去知道什么名字。而既然问名字,那就表示她不会死――至少短期内还不会。
明白其中道理的宫女大喜,马上停下磕头,趴在地上回答:“蝶信,婢子的名字叫蝶信。”
“出去吧。”什么都没有吩咐,君莫言只是挥挥手,示意对方离去。
没有料到君莫言竟然这样简单的放过自己,蝶信不由一怔,但很快,她就爬起来,头也不敢抬起分毫的退出了书房。
“把她调到我身边来吧。”用手支着额头,君莫言对常顺说,脸上布满了刚才没有的疲倦。
“皇上若要人,多的是忠心灵巧的,何必要这么一个丫头?”淡淡的说着,常顺脸上有些许不赞同。
“不然呢?杀了她?”用指关节狠狠的揉了揉额角,君莫言冷笑几声,“就算杀了她,那些人会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何况……”
心中一跳,常顺抬起头,想制止君莫言接下来的话。但却终是迟了一步。
“何况……朕既然做了这等低贱的事,还怕别人看么?”
丞相府
“顾爷,外面有位客人要见你。”弯着腰,苏谦对在纸上涂涂写写的顾长惜说。
“叫什么?”头也没抬,顾长惜看着桌面上的账簿,漫不经心的问。
“呃……那人没说,只说顾爷你知道他。”停顿了一下,苏谦回答。
“没说?没说的人你也来烦我?”抬起头,顾长惜脸上阴云密布,“你在这里做了多久?怎么这点事都不晓得?”
“不……顾爷,我只是……”苦笑着辩解,苏谦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的建议,“顾爷,也许您出去看看会比较好?”
“……出去?”微咦一声,顾长惜有些讶异。
苏谦并不是新手,恰恰相反,这些年在丞相府里,他多少也算是一个小有头脸的人物了。平日里达官贵人也见了不少,一双招子不说毒,也有点火候了。通报的第一可以说是疏忽,那在自己提醒了的第二还这么坚持,就有点味道了。
摸了摸下巴短短的绒毛,顾长惜问:“那人长得什么样子?”
“白须白发,穿着一件有点发白的青衫,慈眉善目的。”苏谦极为顺口的说了出来。
“就这样?”有些不满的敲了敲桌子,顾长惜说。
“就这样……嗯,呆在他身边非常舒服。”尽管这感觉实在不怎么靠谱,但想了想,苏谦还是略带迟疑的说。
“非常舒服?”脸色变得有些怪异,顾长惜自语。如果说前面的形容让他一头雾水的话,那苏谦最后的话,则让他心中隐隐勾勒出了一个轮廓。
还是十分熟悉的一个轮廓。
“小惜啊,师父来了,都不见你出来迎接呢!”正在这时,一位老者笑吟吟的从中庭向顾长惜走来。
“等等,老先生你不能……”
“师父!”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接着,前者霍然回头,结结巴巴的说:
“师、师、师父?!”
站起身,服侍老者坐下,顾长惜这才不悦的看了苏谦一眼,说:“你学鹦鹉么?下去准备一些茶点,还有等你们丞相回来记得让他来这里一趟。”
闻言,正准备出去的苏谦神色古怪,站在原地不动。
“师父,您老人家要来,怎么不先通知?也好让我和师兄亲自去迎接……你还站着干嘛?”最后一句,顾长惜略提高了音量,却是对着还站在原地的苏谦说。
“嗯,那个、顾爷,丞相他……”吞吞吐吐的,苏谦神色越发怪异起来。
微微眯起了眼,顾长惜扯了扯嘴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苏谦,你今天遗忘了说话这个技能了吗?”
被对方说得一噎,苏谦苦笑连连:“不,顾爷,是……”
“好了,小惜,你的大师兄应该早回府了。”一旁的老者打断了苏谦的话,抚摸着长长的胡子,微笑着说。
“回来了?”一下子皱起了眉,顾长惜转而看向苏谦,眼里带着寻味的意思。
“是丞相心情不太好,所以小的就没有打扰顾爷。”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了事情,苏谦这下子也说得顺口了。不过……小惜?这么想着,苏谦的神色有了一丝丝古怪。
“心情……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准备东西吧。”本来还想问什么的顾长惜看着坐在一旁的老者后,打住话头,打发走了对方。
“这府邸也就这么大,你连你大师兄激烈振荡的气息都感觉不到吗?”在苏谦离开后,老者微微摇头,叹息着说。
“师父,我……”尴尬的笑了笑,顾长惜摸摸鼻子,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师兄当年要出来,我本是不让。只是他自己凭本事硬闯过了护山大阵,师父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你……”脸上温和的笑容一点点淡去,老者看着顾长惜,目光湛然,满含慈爱,“长惜,你自小多智聪颖,该知道有些东西是半点强迫不得的……万勿自误。”
――――――
丞相府 后园
月色清幽,碧湖映人,香弥漫于鼻端,端的是良辰美景――如果忽略园中凌厉的杀机和那道时隐时现的灰色身影的话。
其实也并非时隐时现,只是那人移动的速度已到了极致,外人看起来才像是时隐时现一般。
“长惜,你看呢?”凝神注视了一会,老者转头,问顾长惜。
“将鱼龙身法练至鱼龙七变,不怪师兄能闯出山。”点点头,顾长惜说。
“……长惜,”短暂的沉默过后,老者轻叹一声,“当年你师兄闯山,仗的却并非这鱼龙九变。”
“我……云泽师父……”脸色微微一变,顾长惜有些不安。
这孩子倒和以前一样,没大变……摇摇头,老者、戚云泽心想,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将心放错了地方的孩子……
这么想着,戚云泽心中一软,轻拍了拍顾长惜的头,说:“长惜,你先离开……师父也该和你师兄谈点事情了。”
“如此长惜就先离去了。”听到戚云泽这么说,顾长惜松了一口气,“师父……”然而在走之前,他想了想,有些犹豫的抬起头。
“怎么?”
“……不,没事。”拧紧了眉头,顾长惜将自己想问的话吞回肚子,恭敬的行礼离开。
只是,师父……这么执着于一人,到底是对,还是……错?
看着渐渐被黑暗吞噬的背影,再转头感觉着越发凌厉的气场,戚云泽低叹一声:“这两个孩子竟没有一个让人省心……”
说着,他随手拗了旁边的一截树枝,闭目半晌后,平平刺出。
激烈振荡的气场在一瞬间凝滞静止,气场中不断移动的灰色人影也在同时停下。
剧烈的喘息着,站定在地上,苏寒凛脸色略带着些苍白,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一袭灰衣也已经被汗湿透,正紧紧的粘在身上。
半晌,苏寒凛压下了胸中翻涌的内劲,张开眼,向着戚云泽行了一礼:“师父。”
细细的打量着苏寒凛,半天,戚云泽才叹息了一声,说:“先坐吧。”
“是。”点点头,苏寒凛先伺候戚云泽坐下,自己才坐到了对方对面。
“寒凛,”沉吟着,戚云泽说,“五年前你不听我的规劝,擅自闯山的时候,我曾说给你五年的时间去考虑,若你到时觉得错了,那我就再带你回山,将毕生所学倾心相授。若……”
“若我还是执意如此,那师父你就为我卜一卦、卜一卦我和他之间的事。”接下去的话,苏寒凛替戚云泽说完。
“……看来你的答案还是一样,”纵然来之前已经有了准备,但真正听到自己的爱徒毫不犹豫的放弃继承自己所学的东西时,戚云泽还是惋惜不已,“就算你在这里一点都不快乐?”
“我……”苏寒凛刚开口,就被戚云泽打断。
“别否认,若真的快乐,你眼下也就不会独自一人在这里练剑了。”
“……是。就算再难受,只要他还在这里一日,我就不会离开半步。”沉默半晌,苏寒凛点头,说得平淡。
“就算……他本不需要、甚至厌恶你?”轻轻的说着,戚云泽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脸色变得苍白,苏寒凛微微闭眼,低声说:“师父,我什么都能顺着他,唯独这件……”
然而事实上,君莫言最希望的,除去杀了十五年前参与那件事的人外,便是让他消失吧?
让他消失……他分明,是最不希望君莫言受伤的人,却偏偏总是将他伤得……最重。
无力的扯出一抹苦笑,苏寒凛闭眼,心思不由飘到了以前。
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以前。久到已经模糊不堪、久到只能在梦中出现。
久到……他每在梦中回忆后,不得不面对独自醒来后越发冰凉刺骨的晨光,连回想梦里的情景都不能。
只是,在那时候,他却愿意对他笑,愿意信任他,愿意将他放在心里……这么想着,苏寒凛脸上露出了一抹笑。
很轻很浅、仿佛一碰就会破碎消失,却让人觉得分外温暖柔和的笑容。
“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看着苏寒凛的样子,戚云泽有了一瞬间的恍惚。随即,他微微皱眉,挥去心中怪异的感觉,问。
并不诧异自己的师父竟然会这么问,苏寒凛只思索了一会,就开口:“十五年前,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只不过最后被压了下来。”
“十五年前,先帝曾极为宠爱的一位妃子过世。明面上说是害了病,其实是被人下蛊,被虫子从身体内部啃死的。”苏寒凛缓缓的说。
听到这里,戚云泽动容,神色里已然有了几分不满:“不论有何仇,这手段委实过于残忍。”
杀人不过头点地,江湖中、朝堂中、甚至只要有人的地方,争斗仇恨就不会停止。作为一个过了半百的老人,戚云泽自然能明白其间的道理,多数的时候也能包容这些。但却无法接受像这种只有丧心病狂的人才做的出的报复行为。
“等到最后发现的时候,那位妃子只吊着最后一口气……身上有些地方甚至被虫子咬穿了。她……是莫言的生母。”微微苦笑,苏寒凛的神色有些茫然,“那一,莫言几乎发狂,连着上了两三个侍卫才将他制住。那时……我也在场。他从头到尾都在看着我,我却没有动一下……”
“……没有动一下……”闭着眼,苏寒凛声音沙哑,像是最的绝望、最沉的呜咽。
毕竟不是常人,仅一会,苏寒凛就克制了心情,继续说:“后来,莫言醒来,记得一切,尤其是他生母最后的惨状,却独独忘了所有关于我的事情,所有……再见到我,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只是那时,不,甚至现在,苏寒凛却真的希望君莫言没有忘记他――哪怕是将他恨入骨髓也无所谓。
“……寒凛,”久久的沉默后,戚云泽开口,“还记得我以前给你卜的结果吗?那,我并没有敷衍你,结果也确实是那样――你若继续和他在一起,有生命危险。或者你、或者他。”
本来眉心紧皱的苏寒凛在听到最后,突然松开,“师父,你的意思是,劫可以转移?”
没有直接回答,戚云泽反而指着夜空,说:“寒凛,你看北边那离得近的两颗星。”
“……有些黯淡。”虽着急着知道结果,但苏寒凛还是克制着自己,认真的看了看后,回答。
“没错,确实有些黯淡――至少比五年前黯淡。”点点头,戚云泽说,“那两颗,是你和他的本命星。一山岂容二虎?你和他都有帝王之相,本命注定相克,若强要在一起……性命堪忧。”
“师父,这性命之劫是否可以转移?”然而听完后,苏寒凛却只是追问之前的问题。
“……可以。”尽管知道对方这么问的用意,戚云泽却还是告诉对方事实,“若相克之物没了,不管是哪一方,都必将大方异彩。”
“是么……”隐隐松了一口气,苏寒凛神色间大为放松。
“……寒凛,”看着对方的样子,戚云泽终于确定不管多说什么多做什么都无用了。吸一口气,他缓缓的到,“以前师父告诉你,星象师要信命――若连卜卦的我们都不信了,别人又怎么信?现在,师父再告诉你……命,可以改。”
神色肃穆,戚云泽缓缓的说:“在星象师间,从很早以前就流传着一句话:‘信命的,是凡人;违命的,是蠢人;改命的……’”
“……是痴人。”
第八章 追忆
皇宫 隐沙殿
“她是谁?”一位穿着仆妇衣饰,五十多岁,不施脂粉,却保养良好,皮肤漂亮得像是三四十来岁的妇人瞥了一眼蝶信,冷淡的问。
“皇上最近要的一个小婢女。”轻轻的敲击着桌子,常顺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
“皇上要的?”一挑眉,妇人的眼神变得锐利,微微抬高下巴,她上下打量着蝶信,纵使仆妇的衣饰也掩不了那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高傲和贵气。
打量一番后,妇人皱起细眉,明显不甚满意,但还是勉强开口,问:“什么名儿?”
“蝶、蝶信,婢子的名字叫蝶信。”乍一听见问话,蝶信忙不迭的回答。
如果说刚才妇人脸上的表情仅是不满,那现在,妇人的表情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厌恶嫌弃了:“连个话都不会说么?当上面的人问你话的时候,要先说‘回’字,事情也必须尽量挑着简洁重要的回答!”
言罢,她又转过头对常顺说,带着几分薄怒:“什么都不懂的东西,带回来做什么?如果要乖巧会做事的丫头,只要说一声,我会拿不出来?”
“是皇上指名要的……”摇摇头,常顺说,“她看见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神色一冷,妇人的眼里多了几分杀机。
“夫人!”注意到了那抹杀意,蝶信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上。
“算了……皇上说过放人了,何况这丫头倒天赋异禀,竟然会传说中的隐步。”挥挥手,常顺说,“若非这丫头有这不常见的功夫,就凭那些崽子竟然疏忽到放了一个大活人进去,我就要让他们去万蛇窟里面绕一圈。”
静静的听着,妇人的脸色缓和下来,半晌,她扑哧一笑,竟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魅惑姿态,让本来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的蝶信呆了一呆。
“我看后面一种才是你真正理由……”轻轻摇头,见蝶信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妇人有了一丝讶异,“算了,既然这丫头有这本事,就交给我训练一段好了……不过看她一脸呆相,只怕也没多少资质。”本来说得还好好的,但到了最后,看见蝶信不太机灵的样子,妇人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你要怎么训练?”瞥了一眼地上的蝶信,常顺问。
“老鬼,什么时候我训练人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眯了眯眼,妇人眼里有了一丝煞气。
无视妇人的挑衅,常顺只是淡淡的说:“一个影子不需要多机灵。”
“影子?……”微咦一声,妇人恍然,“确实,现在学什么都不太好,我们也不缺机灵的婢女和武功高强的护卫。只是当这些人都没办法的时候,她的隐身法子或许能起到点用……偷袭报信都不错。”说到这里,妇人转怒为喜,说,“到底还是毒君子有办法,不怪小姐当年那么器重你。”
“多少年了,提过去做什么?疯妖姬。”沉默半晌,常顺说。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我都不会忘!小姐当年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却生生为那个人折了翼,甘心入了这藏污纳垢的地方。结果呢?结果……”冷笑几声,妇人刚要继续说下去,却猛然听见室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接着便有一个人影撞撞跌跌的穿过层层纱幕,向着宫殿走去。
“……小少爷也没有忘,不是吗?”看着人影消失的地方半晌,妇人阴阴的笑了起来,只是脸上的神情却有几分怪异,像是混杂了怜惜、欣慰、阴狠种种情绪,让妇人的脸轻微的扭曲起来,“小少爷没有忘、我也没有忘……”缓缓的将脸凑近常顺,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疯狂,妇人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迟早有一天,我会将当初参与的人一一挫骨扬灰,祭奠小姐在天之灵……在那之前,不论是谁想忘记小姐受的苦、受的痛,我都不会放过他……我会让他很后悔,很后悔。”
没有被妇人吓到,常顺眉宇间依旧沉稳,只是这沉稳中,却带上了几分不忍:“纵使我们想忘,当年那些人也不会让我们忘。只要能为小姐报仇,就是要拆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只是小少爷这些年着实是苦,像他这种年纪,本不该夜夜困于噩梦之中。”
妇人的脸色缓和下来,眼底也泛起了些柔情:“小姐是由我带着长大的,她便像是我女儿一般。小少爷既然是小姐的孩子,我自然也疼他……”说到这里,妇人脸色猛然一沉,“但这世上,母仇子报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小少爷既享受了这些年的荣华尊崇,便该时时谨记母恨,不能有片刻忘怀!”
沉默着,常顺久久不言。直到耳边响起轻微的机关震动的声音后,他才说:“把这丫头带走吧……我去看看小少爷。”
“也好。”稍微思索一下,妇人点头,“你看着小少爷,顺便警告一下苏家的那小子,让他别太过分。纵然他喜欢小少爷,也该有点分寸,不要以后再来几个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丫头了。”
言罢,妇人揪着蝶信的衣领,向宫殿的右边走去。
“夫、夫人……”被拖着走了几步,蝶信连忙叫道。
“叫夫人!”冷声回答后,鸣凤在墙上动了几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入口后,一下子闪身进去,入口也在不久后关闭。
荣华尊崇?若这荣华尊崇本是那人不要的呢?微微闭眼,常顺面色沉郁。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明白这些年来,君莫言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夜夜被噩梦惊醒,喝安神药到完全没有效果,一个月中至少有两三天的夜里是在密室中跪着呆到天明……
“鸣凤,你将小姐当成自己的女儿,我便不将小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了?”轻声自语着,常顺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显得分外飘摇。
还有……苏寒凛。放在膝上的拳头缓缓握紧,常顺眼底掠过了一丝浓厚的杀机。接着,他起身,向后殿走去,背脊直挺,绷得紧紧的,完全没有半分佝偻的样子。
――――――――
快速熟练的穿过黑暗的道路,君莫言脸色煞白,心脏急促的跳动着,急剧到隐隐抽痛起来。
垂在身侧的手腕剧烈的颤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梦中被握住时的些许热度。以及那微微跳动的触感。
是血管,抑或是那隐藏在皮肤下啃噬一切的……虫子?
“呼――”蓦的,两团碧色火焰突然窜起,照亮了密道尽头的房间。
房间很大,四壁上雕满了各种各样的面容狰狞的恶鬼。中间靠墙,则摆放了一张案台,案台上放置着一个灵位,灵位两边点着和周围同样颜色的火焰。
站定在门口,君莫言急剧的喘息着,眼前发黑,头脑一阵阵晕眩。也不知是因为眼前的情景还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太过剧烈。
扶住墙壁,君莫言慢慢调整呼吸,直到眼前的黑色完全褪去后,他松开手,一步一步的向着放在案台上的牌位走去。
沉黑的牌位正对着君莫言静立,像是对他无言的苛责;周围石壁上刻着的恶鬼在碧绿火焰的照应下,也像是在尖啸、咆哮,一团团的向他扑来。
慢慢的走着,越接近案台,君莫言的神色越苍白恍惚。待走到案台面前,君莫言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一层不染却冰冷刺骨的桌案。甚至不用闭眼,当年的情景就能清晰的浮现在君莫言的眼前。
杂乱的环境,四尖叫奔跑的侍女,刺耳的咆哮,枯瘦得只剩骨头的手,在皮肤下蠕动的虫子,还有呢?还有……隐藏在暗,压低了的笑声……
搭在案台上的手无力滑下,修长的双腿也终于支持不了身体的重量。缓缓跪倒在冰凉的地上,君莫言慢慢闭眼,沙哑的声音冲破喉咙,带着三分茫然,三分绝望。
“娘……”
悄然走在黑暗中,常顺无声息的走进供奉着灵位的房间,隐在暗看着跪在中间的君莫言。
单薄的微微颤抖着的身子,似不堪负重般微驼的背脊……很多事,本不该由眼前的人承担。只是……眼神微微一沉,常顺走出阴影,开口:
“皇上,时间差不多了……”
跪在地上的君莫言没有回答,静默半晌后,他才摇摇晃晃的准备站起来。
赶紧上前一步,常顺扶住君莫言,立时感觉到了对方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
心中一紧,在注意到君莫言脸色不自然的绯红后,常顺不再迟疑,弯下腰将对方抱起,快步离开阴冷的密室。
“皇上?”回到温暖的宫殿后,常顺小心的将人放到床上,用手轻轻的碰了碰对方的额头。
“……我没事。”摇摇头,君莫言用指关节揉了揉额角,“顺爹,我当时在做什么?……为什么会直到最后才……发现?”
发现那种从心底直冷到体外的恐怖?……也是那时,他才知道恨、嫉妒、贪婪这些情绪,足以让人变得比魔鬼还可怕。
沉默着,在君莫言将略带疑惑的视线移向自己时,常顺才迟疑的问:“皇上一点也记不得?当时您和丞相……”
“丞相?”微一挑眉,君莫言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只除了那白里透着不正常的红的脸色证明他刚才的脆弱,“朕一直疑惑,为何母妃离世前什么都不交代,惟独让朕无论如何都不得伤害丞相?”
除了这一句话什么都不交代……不交代报仇,不交代夺位,甚至没有交代自己究竟掌握了多少地下势力……小姐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吗?只是,有些事却并非那么……
“顺爹?”见常顺陷入沉思,君莫言略略提高了声音。
“……娘娘当时很喜爱丞相。”因为小少爷特别喜欢那个大了他三岁的人。剩下的一句话,常顺并未说出口。
“……是吗?”君莫言皱眉,“按着这么说的话,我应该对丞相有印象才是……”喃喃着,他轻敲着床沿思索,却始终无法自记忆中找出半点和对方相过的痕迹。只是……慢慢的拧起眉,君莫言突然觉得自己记忆里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就好像是本该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变成了一个人。
“朕是不是……忘记过什么?”不太有把握的说着,君莫言一方面觉得记忆有些怪异,另一方面又感觉所有事情都很连贯,一点也没有突兀的空白出现。
“皇上,边关刚刚传来喜报,说是大捷,七王爷不日将班师回朝。”没有回答君莫言的问题,常顺反而说起了君辰寰的事情。
“皇叔是吗?”眼神柔和下来,君莫言微微一笑,说,“如此便好。”
看着君莫言的神色,常顺心中有了些怪异的感觉,但随即抛开,暗想:不论怎么样,都好过再和苏寒凛纠缠了。
这么想着,他也不究,只是建议:“皇上,明儿是否出宫走走?”一来散散心,二来么……有些势力也该接手了,总好过任由鸣凤那个疯女人蹦Q……微垂下头,常顺眼中寒光一闪。
“这件事你安排吧,顺爹。”随口说着,君莫言略显疲惫的闭上眼,对出宫既不热衷也不排斥。
见君莫言精神不济,常顺点头,躬身退下,顺手熄了一旁点着的烛火。
窗外,东方已然泛白,但寂静的宫殿内,却悄然窜起一股冷意,经久不散。
第九章 责任,囚笼?
朱雀路、天府井,分别是青国帝都的四条大道之一和这条大道的一条分叉小道。
但同时,天府井还是帝都最大的一家酒楼的名字。这家酒楼取这个名字,却是取自天府美食,尽在井中的意思。而这酒楼也确实不负这敲得山响的名头,几乎日日满座,算是达官贵人宴客的必去之。
今日自也是如此,唯一稍有些不同的,不过是来了一位异常尊贵的人――如果酒楼的老板知晓对方的身份的话。
“几位爷,请问需要点什么?”跑堂的小厮极为有礼的询问君莫言,完全没有因对方的衣饰不甚起眼而有丝毫怠慢。
“照常……”刚说到一半,君莫言就发现自己穿的并不是寻常出宫的衣服――自然,脸上也没有带寻常带的面具。
“这位爷,我们的大厨最近研究了几个新菜色,请些嘴上叼的厨子尝过,都说不错……爷您看看,要不要换个口味试试?”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里极力搜索着眼前人的资料,小二面上镇定自若,完全看不出半分紧张。
略略抬眼,君莫言看了微笑着的小二一眼,随即淡淡的说:“那就随意来两样,再来两荤两素……八宝野鸭、佛手金卷、莲蓬豆腐、山珍刺龙芽,一壶雕,一壶……”微微沉吟一下,君莫言说,“听说最近杨河春绿到了?那便来一壶吧。”
越听越惊讶,心中也渐渐笃定对方确实是这里的熟客,但当听见了君莫言说出‘杨河春绿’的时候,小二依旧惊得几乎掉下菜谱。
天……昨儿才到的珍品被掌柜的小心又小心的收藏起来,今天就有人提起?这也太神通了……略显呆滞的盯着君莫言,小二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而君莫言却误会了对方的意思,微皱起眉,他说:“还没到?那便算了,随便来一样吧。”
“不、不,已经到了,是昨儿才到的,爷您赶得真巧。”连忙挂起笑脸,小二说,“小的这就下去准备,几位爷先坐,东西马上就来。”
随意点点头,君莫言啜了一口茶,对从开始就站得跟标杆一样的两人说:“坐。”
“呃?这……爷……”被吓了一跳,那两个大汉对视着,俱都有些犹疑。
而君莫言,也就仅这么说了一个字,便不再搭理两人,开始品尝着渐渐摆上桌的菜――也确实是品尝,几乎每道菜,君莫言都是只吃四五口便不再动筷。上菜的一炷香时间里,君莫言倒有一半的时间实在品着那杨河春绿。至于那壶最早上的雕,君莫言却是连碰都不曾碰一下。
等最后一道菜上桌了,那两个用眼神沟通的大汉也终于有了决定,开始犹犹豫豫的坐下――自然,屁股只敢沾小半椅子,还正襟危坐得像是要随时弹起身来一般。
“吃。”尝了几口最后的菜,君莫言放下筷子,看了一眼目不斜视的两人,简单的说了一个字,就拿起茶杯,漫不经心的喝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怜那两个大汉又被君莫言没头没尾的一个单字吓得几乎跳起,想要开口,却又见君莫言的心思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不得已,两个大汉对视一眼,齐齐向那个君莫言没有动过的雕下手。
而君莫言的心思,也确实不再他们身上――他有很多事,多到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在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上――比如,那两个大汉的感觉。
“这位公子,贫道观你心事重重……不知是否要卜一卦?”
“这位老丈,你……”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君莫言收回目光,却在看见来人时一怔。随即,他站起,微一欠身,道:“云泽上人,好久不见。”
而那两个大汉,早在君莫言起身时,就自觉站到君莫言身后了。
“哦……”被当场叫出名号,戚云泽一愣,不由略带讶异的看了军莫言几眼。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眼前的人最多只和自己远远的见过一面,而他这还特地改了装束,却不想对方竟然一眼便认出了自己。
“十年前。十年前,莫言和上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人多,上人想是忘了。”淡淡一笑,面对戚云泽,君莫言眉宇间的倦怠多少去了一些。
“当年七王爷不过三十许,端的是好风采。”微微笑道,戚云泽抚须点头。这句话说来,却是点名自己并没有忘记君莫言了。
戚云泽是何等身份?上通天地下策鬼神,这份本事,便是贵为一国之帝,也需得礼让三分。这样的人开口赞许,那价值自是不同。
只见君莫言脸上的神色柔软了三分,道:“皇叔一向仰慕上人,只可惜现在人在边关,不能亲自登门拜访。”
“七王爷客气了……是否需要老道为你卜上一卦?”摇摇头,戚云泽又将一开始的目的提了出来。
见戚云泽执着,君莫言有一丝奇怪,却并未多想,只是笑道:“能得上人一卦,莫言何等荣幸……只是现下,莫言却更想问一些别的东西。”
“但说无妨。”点点头,戚云泽说。
“何谓国?”
“众人也。”
“何谓帝?”
“民也。”
“何谓民?”
“人也。”
君莫言问得快,戚云泽也答得顺,说得只是简单的道理:国由人组成,帝也不过是个人。
“……何谓恨?”不同于前面问得迅速,这个问题,君莫言却停顿了半晌,才略显犹豫的开口。
听到这个问题,戚云泽一愣,沉吟半晌,才说:“人之过去,无用也。”
“……无用么?”喃喃着,君莫言眸中某些沉淀的东西开始翻涌,似怨、似悔,还夹着些微苦涩。
时间慢慢走过,翻涌的东西一点一滴的沉淀,不多时,君莫言眼中已然再恢复平静。
起身,朝着戚云泽行了一个子侄礼,君莫言轻声说:
“想来,莫言这辈子是无法入上人门墙了。”
――――――――
自离开了天府井,君莫言就开始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从朱雀路拐到青龙路再转向白虎路,几乎将帝都几条主要的大街都走了遍。若说君莫言是在看东西还好,但偏偏他却真是漫无目的的,连视线都没有向周围转一下,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
就这么走着直到金乌西沉,跟在君莫言身后的两个大汉实在忍不住了。
“爷……时间不早了,咱们是否找个地方坐下歇歇?”君莫言可以忘记常顺的嘱托,随意逛着,但那大汉却不敢忘了出来前自己上司的吩咐。于是,其中一个大汉上前几步,走到君莫言身边,低声询问着。
“……”看了身侧的人一眼,君莫言没有回答,唇边却不由自主的弯起,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出来散散心么?……不论他是什么身份、不论他在什么地方,又怎么会没有需要他做的事情?
抬眼,君莫言望着被夕阳的金辉染红了的天际,突然低笑出声。只是这笑里,却带着三分倦怠。
还真是累了……怎么会想这么多有的没的?摇摇头,君莫言挥去心中不该有的情绪,说:“要去哪?”
“不若……去金丝楼逛逛?”金丝楼,却是帝都最大的小倌馆。
“嗯。”点点头,君莫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应道。
迎风阁
“丞相,这件事就拜托您了,请您一定多担待些。”一位衣着华贵的人搓着手,对苏寒凛连连陪笑。
“放心,齐员外……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丞相答应了,便会放在心上。”微笑着,顾长惜故作风流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混不看现在的季节。
“那是、那是。”嘴上说是,但齐员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放心的意思。果不其然,匆匆饮了一杯茶下肚后,齐员外又忧心忡忡的开口:
“丞相,那……”
在心底的叹了一口气,顾长惜用扇子半遮着脸,百无聊赖的看向窗外。
还在说,都已经大半个时辰了……啧,真是老儿!视线漫无边际的在窗外扫来扫去,好半晌,顾长惜正准备收回视线,再敷衍对方几句时,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进了对面的金丝楼。
“啪!”张大了嘴,惊得手中的扇子都掉到了地上,顾长惜愣愣的看着前方,好半晌才想到要转头看看身边的苏寒凛。
“噼啪!”苏寒凛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那只本来握在他手里的杯子,却已经变成了白色的粉末,自指尖纷扬而下。
心里冒起了一股寒气,顾长惜干笑一声,正准备对那呆住了的齐员外解释,却听见苏寒凛开口:
“齐员外,你的事我会理妥当。”
“如此就谢谢了,谢谢了!”听到苏寒凛低沉的声音,齐员外大喜的连连点头,随即起身,笑着说,“有丞相这句话小老儿就放心了,那便不再叨唠丞相的时间了。丞相、顾爷,齐某先走一步了。”微笑着朝顾长惜点点头,齐员外不再久留,带着满脸的喜色走下了楼。
“……”看着得到苏寒凛一句话就彻底安心的齐员外,再想想刚才自己做了多少遍的保证,顾长惜嘴角微一抽搐,在心底狠狠的记下了这个人。接着,他就将视线转向了那个自顾自的换了一个杯子,继续饮酒的人。
“师兄?”小心的叫了一声,虽然苏寒凛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顾长惜还是不敢大意――按着苏寒凛对君莫言的感情,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刚才那一幕能导致一场灾难的发生。
“怎么?”略略抬眼看了顾长惜一眼,苏寒凛问。
怎么?顾长惜默,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隐隐有跳动的趋势:“刚才……”
“是他,那又怎么样?”点点头,苏寒凛淡淡的说。
“那……”微微一顿,面对着苏寒凛的平静,顾长惜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
“他要娶妻,我尚且无法反对,又何况是逛逛窑子的闲情?”苏寒凛说得平淡,眉宇间却带着些许苦涩,“况且……”视线飘移到那栋建得辉煌的楼宇上,他墨色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轻微的,却真实存在的不屑:
“况且他向来喜欢干净,这出来若不是办事,便多是放松。不会对那个地方的东西有多少感觉。”
“哈。”发出了一个单音,顾长惜回头看了看金丝楼,又转回来调侃苏寒凛,“大师兄,你真的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微微一笑,苏寒凛只是品着杯中的酒,并未多言。
没有感觉?……怎么可能?就算是做梦,我也想将你抱进怀里,让你哪儿都不去……视线不自觉的移到那在夕阳下显得分外诱人的楼宇,苏寒凛的眼神一点一点变。
莫言……
第十章 纠缠
金丝楼
“几位爷好,不知几位爷是头一来还是……”大堂,一位十五六岁的男孩带着媚笑对君莫言几人说。
没有接话,跟在君莫言身后的一个大汉走上前去,打了几个手势。
看到手势,那男孩微微一愣,随即收起脸上的笑容,换上了恭敬的神色,领着君莫言向里面走去。
“哎呀,我的小少爷,您可总算来了!”到了后堂还没走上几步,一位三十上下、打扮明艳的女人就笑吟吟的迎了出来。
“如沁已经等您很久了,您是先逛逛这楼还是先去看看账簿?”向着领人进来的男孩打了一个眼色,如沁亲自带着君莫言往上走。
“鸣凤姨呢?”扫了一眼周围,君莫言并未跟上,只是站在原地问。
“主人有事,所以安排妾身来等小少爷。”见君莫言问,如沁赶忙说。只是她唤君莫言为‘小少爷’却又偏偏唤鸣凤为‘主人’,明显是有了逾越。
但君莫言却没有反应,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便举步向上走去。
反而是那两个跟在君莫言身后的大汉狠狠的皱起了眉,脸上写明了不悦。
一直偷眼注视着君莫言的如沁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得意,接着,她又更加殷勤的在前面带路,介绍着金丝楼。
“砰砰砰!哗啦――”还没走上二楼,君莫言就听到一连串的噪音,接着,正对着楼梯的门口被打开,一张椅子连着几块瓷器碎片一起飞出,劈头盖脸的向君莫言一行砸来。
“啊!”惊叫一声,如沁也不顾身后有什么人,容失色的躲到一边。那两个大汉则上前一步,挡在君莫言面前。
而君莫言,却是向那敞开了的大门看了进去。一看之下,君莫言不由一怔。
“告诉你们,想要小爷我接、接……”说到这里,站在门里的少年涨红了脸,却不是羞,而是气,“小爷我迟早捏爆你们的卵蛋,让你们去做那断子绝孙的龟……”
这时,如沁也回过神来了。而她回过神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气得浑身发抖,尖声叫道:“反了反了……这还有什么样子?把那个臭小子抓起来,给我狠狠的……”
“闭嘴。”不耐有人在自己耳边尖叫,君莫言皱眉,说。
“你才……”几乎抓狂的如沁本能的怒道,但立刻,她就冷静下来了――对着两个彪形大汉的寒目光,想不冷静下来都不行。
的吸了几口气,脸上重新挂上笑脸,如沁说:“小少爷,我……”
“把那个少年带到我的房间。”不等如沁说完,君莫言就打断对方的话,“……还有那个。”指了指站在一旁关切的注视着刚才骂娘的少年的另一个清秀少年,君莫言说,随即举步向顶层走去。
注视着君莫言的背影,如沁狠狠握了握拳,眼底闪过几许阴寒。
“……姨?”剩下的人看了看如沁,再看了看远的君莫言,半晌才敢出声。
“叫什么叫?没听到小少爷吩咐么?”转而朝着下人发火,如沁指了指那个闹事的少年,说,“把这家伙给我绑了带上去!还有他也是!”
言罢,她寒着一张脸,急急的向君莫言离去的反方向走去。
“唔唔!”
翻着手中的账簿,君莫言微微皱眉。
“唔唔唔!”
提起一旁的朱砂笔,君莫言开始在账簿上勾画。
“唔唔唔唔!”床上被五大绑甚至还堵了嘴的人再试图引起君莫言的注意,还用力的扭动身子,让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终于放下了笔,君莫言无言的看着里间床上躺着的人,开口:“这里是三楼,掉下去摔不死,但残废个半生却难免。”
我怕你啊!用愤怒的眼神盯着那隔开了他和君莫言的薄纱帘子,被绑在床上的少年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
注视着兀自发出声响的里间,君莫言才挑起一抹笑,淡漠到无情:“我不是说你,是……他。”
转而对刚被人带进来的清秀少年一笑,君莫言满意的发现那个被绑在床上的少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见对方终于安静下来,君莫言提笔,不再搭理对方,继续看剩下来的部分。
但有一句叫做‘天不遂人愿’,而这句话还偏偏十分灵验……
看了看被绑得结结实实扔在床上的人,又看了看径自坐在一边看着账簿的君莫言,清秀少年吸一口气,扬起一抹带着三分羞怯、三分魅惑的笑脸,上前几步跪在君莫言面前,说:“爷,让石羽出去……清柳来侍候爷可好?”
言罢,清柳微微颤抖的俯下身,将淡色的唇瓣凑近君莫言的胯间,眼睛则向上,注视着君莫言的脸。
那种带着十分猥亵的动作实在足以让对这一口有偏好的男人心猿意马,但君莫言却觉得恶心――不仅仅是因为他本身不喜欢这些混在青楼妓馆里的姣童变娈,更多的却是在那一瞬间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可能想这样跪在地上用唇舌去服侍另一个男人……
吸几口气,将心中的恶心和恐惧压下,君莫言的声音略显僵硬:“起来!让床上的那个闭嘴,其它要松要绑随便你。”
听到君莫言的话,清柳一愣,脸上随即有了喜色,极快的站起来,手脚利落的解开了石羽身上的绳子。
身上的束缚一被解开,石羽就霍然跳起,随手抄起了床边的一个瓷器,就要下床。但好在,在一旁的清柳立刻眼明手快的夺过了东西,并将石羽死死压在床上不让他动,还顺便捂住了他的嘴。
“唔……”刚挣扎了几下,石羽和清柳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对视一眼,被清柳压在身下的石羽首先停止挣扎,开始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小少爷?妾身送账簿来了。”门外,柔媚的女音响起,媚得几乎能酥了人的骨头。
――――――
仔细的翻着账簿,君莫言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声音也一贯平淡,但说出的话却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客气了:“就只有这些?其它的呢?”
“小少爷,什么其它?”如沁只做不懂。
“眼下的这些就算是明面上的也凑不齐,更不用说地底下的了……别用还没有整理好来敷衍我。”敲了敲桌子,君莫言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带半分怒意。
话已经被堵死,如沁也懒得再做姿态,索性扯了扯嘴角,笑着说:“那几本账簿事关重大,若是随便拿出来出了什么事,妾身也不好对主人交代。小少爷不会让妾身为难吧?”
沉默下去,君莫言看着眼前的如沁,脸上慢慢的露出了浓浓的疲态――这种不掩藏情绪的举动,对一个上位者而言十分要不得。君莫言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当他在不恰当的人面前露出自己心中情绪的时候,往往是有了某种不太好的决定的时候。
“好,我明白了。”半晌,君莫言点头,轻声说。
“小少爷能体谅下人的艰难,那是再好不过。”见君莫言似乎有了妥协的意思,如沁画得精致的脸上挑起了一抹自得的笑意。
“……”没有回答,君莫言只是用幽的黑眸注视着眼前的人。
被那对似乎毫无感情的眸子注视,如沁心中升起了一丝不自在,眼神也开始向门外飘逸。
“什么人!”恰在这时,站在门外的两个大汉爆喝一声。
几乎在大汉开口的瞬间就冲了出去,如沁看到门外插的三枚铁荆棘,立时焦急的道:“是鬼门的人!你们两个赶紧去拦下他,不然会惹来更多的家伙,到时候小少爷的安全……”
鬼门,却是一个不死不休的杀手组织。
对视一眼,两个大汉很有默契的同时蹿出,追赶那个穿了夜行衣的人。
迎风阁
“我们走吧,师兄。”看了看已经被夜色笼罩的街道,顾长惜打了一个哈欠,慢腾腾的起身。
点点头,苏寒凛正待起来,却不妨从窗口瞥见两道人影掠过。
“……”抿着唇,他微微皱起眉心。
“怎么了?”见苏寒凛的模样,顾长惜好奇的凑过去,却只看见两个远去的人影,“哪个家伙?在帝都都敢闹事?”微咦了一声,顾长惜有些好奇,却不打算多管――他还没有闲到连帝都只是出了疑似宵小的家伙都要查一查的地步。
“是刚才跟他进去的两个人……长惜,你该多些心思在武功上面了。”注视着不远和往常一样热闹的金丝楼,苏寒凛的眼中闪过几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哈哈,咳……”干笑几声,顾长惜在心里琢磨着借口――不论对哪一个人而言,在短时间内被两个自己极为尊重的人说不行,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然而,还没有灯顾长惜开口,苏寒凛就说:“我先过去看看,你自己回去。”
“哎?”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单音,顾长惜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见苏寒凛跳出窗口,直接点着墙,运气轻功向金丝楼飘过去。
“……”沉默的注视着人影消失在夜色里,顾长惜摸摸鼻子,索性也不急着回去,转而叫小二再那酒来,就着那洒落进窗户的清辉开始独自饮酒。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独自喝了半晌,在感觉微醺之后,顾长惜索性用竹筷敲击着酒杯,曼声吟道。醉眼朦胧间,带着十分洒脱和一丝只有自己明白的怅然。
“月既不解饮,不若再加一个人如何?”一个声音,一个很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顾长惜耳边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顾长惜的胃猛然抽搐了一下,到了喉咙的酒也呛咳出来。
“咳咳咳――”弯下了腰,一连串的咳嗽声让顾长惜涨红了脸。
一块素色的方巾递到顾长惜面前,却被他挥手打开,胡乱的用自个的袖子擦拭。
“顾长卿,你不是在七王爷身边?”随后,顾长惜站起来,满脸嫌恶的质问,刚有的一丝酒意也不知被抛到哪里去了。
“边关战事基本已经结束,我先赶回来。”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顾长卿开始说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是一直以来的目的。
“家主已经等少爷很久了,少爷是否……”顾长卿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长惜打断。
“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提我老爹得了什么绝症又或者有了什么麻烦?我告诉你,他若得了绝症,那正好世上少了一个祸害;若是有了什么麻烦,你也最好祈祷我不要知道,否则我一定插上一脚,让他万劫不复!”冷笑几声,顾长惜说完,举步就要离开。
但没走两步,他又转回身说:“回去让那个老鬼称早死心!从他背叛逼死我娘的时候,我就不认他当爹了!”接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打量顾长卿几眼,说,“我记得你娘的结局也不是很好嘛……他给了你什么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替他做事?哥、哥!”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人老了怕死了,想向我师父算一卦顺便借着我娘家族的势力让自己的地位更巩固……”走了几步,顾长惜凑近顾长卿,让他清晰的看见自己眼底的怨恨,冷笑着,一字一顿的说,“告诉他,一辈子都不、可、能!”
第十一章 谁又、知谁?
金丝楼
“天,居然是鬼门的人!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小少爷在这里的……”转身回到房间里,如沁按着胸口,一脸的惊恐。
“小少爷,我……”慢慢走到君莫言面前,如沁弯下腰,略显颤抖的身子慢慢贴向君莫言。
就在如沁慢慢接近君莫言的时候,一道黑影,也无声的自君莫言身后敞开的窗户跃进来。
见如沁的模样,君莫言微微倾身,靠向对方。
而无声的跳进窗户的黑影,也慢慢的接近君莫言。
“小少爷,妾身……”眼里渐渐有了些许湿润,如沁抓着君莫言的手,身子微微颤抖,像是被刚才的情况吓着了一般。
而那走到君莫言身后的黑影,也猛然出手。
一道微弱的银光划破空气,袭向君莫言的肩头。
“我知道。”君莫言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什……”如沁一怔,还没有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就感觉喉间一凉。愣愣的,如沁看着匕首刺入君莫言的肩头,再看着君莫言手上的一道漆黑光芒,神色慢慢变得惊恐,张大了嘴,她想叫,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咯咯声。
乘着对方和自己过于接近,君莫言反手划破的对方的喉咙,接着,在感觉匕首刺入肩膀的同时,扯住如沁的身子,将她整个人砸向身后的黑衣人。
骤然看见对面的人身死,黑衣人不由一愣,而就是这一愣之间,让君莫言将如沁的尸身推向他,也让他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在黑衣人反射性的伸手挡住如沁的时候,君莫言已自怀中拿出一管玉笛,对着黑衣人的脸射出了数根银针。
极短的距离之下,这数根银针的发射速度纵是武林中的高手也未必能躲过,何况仅算是中流的黑衣人?再加上银针上是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更是让被银针刺入面颊的黑衣人连哼都不哼一下就陪着如沁一起倒下。
这段动作说来不短,但实际也不过几息的功夫。仅是一眨眼间,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人就已经再也站不起来了,而手段利落的解决了那两个人的人,则更是一脸平淡,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等到君莫言将玉笛收入怀中后,那两个惊呆了的少年才回过神来。
“杀……”石羽刚刚颤抖的说了一个字,就被回过神来的清柳死死按住嘴巴。而清柳,却在呼吸几下后开口,声音带着些颤抖,但眼神却满是炙热,含着些不知名的东西:“爷,您是大人物,理了这两个人什么事情也不会有……”扫了一眼地下躺着的的人,清柳的呼吸更加急促了,“如果爷嫌麻烦,这两个东西清柳可以帮爷理……”
略显诧异的看了清柳一眼,君莫言随意点点头,心里倒有些赞许对方的胆子:“把这两个人从后面拖出去。”说着,君莫言走到书柜的一侧,抽动几本书。
轻微的吱呀声响起,书柜向两边分开,不多时,一个差不多一人大小的入口出现在房间里。
“把他们交给你面的人后,你们就可以从另一边出去了。”微顿一下,想了想,君莫言随手扯下身上的一件饰物交给清柳,说,“如果有人为难你,就把这个东西拿出来。”
“多谢、多谢爷。”双手颤抖的接过了君莫言递来的东西,清柳扯着石羽,两人合力将地上的两具尸体拖进密道。
在两人进去后,君莫言又摆弄了一下,就将密道口合了起来,随即转身坐到椅子上,左手稍一用力,就将还插在手臂上的匕首拔了出来,放在手上把玩。
只是疼……那便是没有毒。又是这等庸手,想来只是试探了。轻轻敲着桌子,君莫言眼神微沉。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跟他出来的那两人,又是哪一派的?一起追出去的举动,到底是真担心鬼门的人会伤害他,还是……思索中的君莫言突然一顿,猛地抬起头看向敞开的雕窗边――那里,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
一个君莫言绝对不想看到的人。
脸色略有些苍白――便是刚才被匕首插入的那一瞬间,君莫言的脸色也没有眼下的难看――站起身,他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说:
“丞相……”
“微臣不知道,皇上竟然有这份闲情。”冷冷的打断了君莫言的话,苏寒凛阴寒的视线自进来起,便没有离开过君莫言渗血的肩头。
吸几口气,君莫言维持着自己脸上那岌岌可危的笑容――其实那一眼就能看出极为勉强的笑容实在没有多好看――至少苏寒凛是这么认为的。
“丞相说笑了,我只是……”咬咬牙,君莫言实在无法在和对方发生了那种关系后,还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自称‘朕’――那个曾经最尊贵,眼下最讽刺的自称。
“皇上……连为自己包扎都不会了吗?”依旧没有等待君莫言说完,苏寒凛低沉着说,虽极力克制,声音里却还是流露出浓浓的怒气。
听到对方的话,君莫言一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在地上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君莫言怔神,苏寒凛却没有耐心――或者说不忍心――在这么看下去。一晃身到了君莫言面前,苏寒凛手法极快的点住了君莫言右手的穴道,止住不住流淌的鲜血。接着,他稍一犹豫,就在君莫言还没有反应过来前点了他身上的几个大穴。
身子一僵,继而不受控制的向下倒去,还没等君莫言反应过来,就发现苏寒凛已经抱起自己,自窗口跃出。
稍微辨别方向后,君莫言就明白对方是在带着自己往丞相府走。
抿紧唇,君莫言神色苍白,索性什么也不说,只是闭上眼,沉默着任由对方行动。
只是,闭上了眼的君莫言却没有发现,苏寒凛抱着他的手正微微颤抖着,而那直视着前方的眼神,也含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痛苦。
――――――
丞相府
几个起落便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苏寒凛将君莫言放在床上,再解开了对方身上的穴道后,才转身到柜子里拿伤药。
一被解开穴道,君莫言就慌忙站了起来,连剧烈的动作是否会扯痛肩头的伤势也不顾。
转身刚好瞧见君莫言的举动,苏寒凛握着伤药的手紧了又紧。半晌,他走到君莫言面前,用指腹划过君莫言的脸颊,慢慢的说:“皇上这么急着起来,是担心微臣会做些什么,还是只是不喜欢床?”
身子略僵了僵,君莫言别过脸,没有开口。
“或者……皇上会更喜欢那边的桌案?”凑近君莫言耳边,苏寒凛将手搭在君莫言的肩头,墨黑的眼眸则由始至终都直视着君莫言稍显僵硬的表情。
脸色转为苍白,君莫言悄然握紧了拳,尽力微笑:“床或者桌案,丞相喜欢便足够了。不需要……”
在君莫言脸颊上流连的指头突然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将他剩下还未出口的话逼了回去。
不需要什么?顾虑,担心,还是其他什么?不……应该是,还会有其他什么?黑眸渐渐变得沉,闪烁着外人看不出的悲哀。苏寒凛没有开口――或者仅仅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感觉着捏着下颚的指尖渐渐移到喉咙,君莫言的呼吸变得急促,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
由指尖传来的颤抖让苏寒凛清晰的感觉到了君莫言的恐惧,心下微微一沉,虽一向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感觉,但当这一事实真正摆在面前时,苏寒凛还是忍不住心生凄然。
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从前?抑或……永远都……想着这里,苏寒凛心中一痛,忍不住说:
“若微臣说……微臣喜欢的是别的呢?”
在问这句话的时候,苏寒凛声音低沉,却隐隐带着些急促,就像是在期盼什么一般。
若这句话换一个人来说,君莫言一定能听出其中隐含的意思。但说这句话的,是苏寒凛――那个自一开始,就和他做了一场让人永远无法光明正大的说出口的交易的人。
于是,这句话在传到君莫言耳朵里后,立时变了一个味道。
一阵凉气在刹那间自君莫言心底升起,冷了他的手脚。
“丞相的意思……”握了握拳,君莫言强自镇定,抱着三分侥幸的问。
静静的看着君莫言,半晌,苏寒凛轻笑出声,带着说不出口的悲哀:“……皇上真的不知道?”
言罢,他垂下眼,扯开君莫言肩头的衣衫,开始理君莫言肩头的伤口。
僵直着身子,任由对方扯开自己被鲜血染湿、沾在皮肤上的衣服,君莫言心头一片混乱,竟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那微带冰凉的指尖在理自己伤口时是何等温柔。
另一边,扯开对方衣袖,专心检查着君莫言伤口的苏寒凛虽察觉到对方身子异常的僵硬,却只道对方不过是不习惯自己的碰触。也并没有多在意――事实上,在那之后,君莫言又有哪一被苏寒凛碰触时不是僵硬着身子的?
只是,当专心理君莫言伤口的苏寒凛听到那略显无力的声音后,他的胸中,还是猛然间蹿起一股怒火。
“……那丞相喜欢如何?是在椅子上,还是直接站着?”
轻轻沿着伤口移动的指尖在一瞬间用力,直直的掐入伤口。
“!”突然而至的剧烈痛楚让君莫言重重的颤抖了一下,还有没等君莫言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苏寒凛就用力的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半抬起头来。
“……皇上是什么意思?”森寒的目光直视着君莫言,原本温柔的理伤口的手指也变得粗暴,沾着伤药在伤口里翻搅着,让本来已经凝固了的血液再流出。
强忍着伤口刀割一般的痛楚,君莫言扯了扯嘴角,极力挤出一点笑容:“……这不是丞相想要的?”
不知怎么的,在那一瞬之间,君莫言竟然想起了之前在那金丝楼里面清柳所作的事情。一下子白了嘴唇,君莫言吞了口唾沫,实在不愿也不信自己之前所想的事情竟那么快实现。只是,当他感觉苏寒凛的手指始终在收紧,渐渐用力到似乎要捏碎他的下颚的时候,他终于放弃了心里的那一丝侥幸。
迟早……是么?想到了自己在楼中看见这种事的厌恶,君莫言狠狠的咬了咬牙,才抬起眼,看着对方,脸上终于挂不住笑容:
“还是……丞相想让我跪下服……呜!”
流连在君莫言伤口的手指再一收紧,鲜红的液体也顺着修长的指尖滑下,悄悄的滴落在地上。
额上冷汗淋淋,肩头的痛楚,让君莫言几乎以为自己的肩胛会被对方捏碎。
吸着气,慢慢的放松手上的力道,苏寒凛退后几步,微笑着说:“皇上真是知臣下的心思……其实说起来,又有几人能拒绝皇上这个……美妙的提议?”
“丞相……”身子摇晃了一下,君莫言勉强开口,但才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苏寒凛打断。
将手指自君莫言肩头移开,苏寒凛坐到床沿,直视着君莫言,墨黑的眸子越发冰冷,其间还依稀翻涌着一些名为悲哀的东西:
“既然是皇上提议的……皇上现在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已经用力到泛白,指缝中还隐隐透出一丝红艳。慢慢的,君莫言松开握得死紧的手,身子有些不稳的向着苏寒凛走去。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让君莫言整整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每一步,对君莫言来说,都像是重重的踩在自己心头,闷得几乎让人发狂。但再长的距离也有到头的一日,何况是这短短的几步路?只是,当君莫言终于站到的苏寒凛面前,他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抿着唇,君莫言眼里带着三分倔强和一丝藏得极的绝望。吸了一口气,他直视着苏寒凛,缓缓屈膝。
慢慢的,直到双膝碰到冰凉的地板时,君莫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然而紧接着,他就半抬起头,勉强自己直视对方,干涩的开口:“丞相要我怎么……服侍?”
啪嗒!看着那双藏了绝望愤怒甚至恐惧,却偏偏没有一丝情意的双眸,苏寒凛分明听见,在对方开口的那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里碎了。同时,一丝冰冷也自胸口升起,不强烈,却紧紧的缠绕在心头,挣不脱,驱不走。
于是,他笑,带着三分轻佻和一点漫不经心:“你说呢?我的……皇上。”
跪在地上的淡青身影一顿,接着带着些微颤抖,缓缓俯身,凑近……
第十二章 真假对错
一寸一寸的,君莫言的每一丝靠近,都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迫,不得不弯下挺直的腰肢一般。
从这个角度看去,苏寒凛能将对方完美的脊线全收入眼底,自然,也能清晰的分辨出那上面每一点细微的颤抖。
然后呢?然后……自嘲一笑,在君莫言的嘴唇即将碰到那蛰伏巨物的前一刻,苏寒凛伸手,紧紧的扣住了对方的肩头。随即站起,手中用力,将君莫言整个人摔到床上。
退后两步,将手中一直捏着的瓷瓶扔到床上,苏寒凛冷淡的说:
“药在这里,皇上就自己理吧。”
说完,他不再看君莫言一眼,转身离去。只是,在转身之后,那一直挺直的背脊,却好似微微弯了;而那一向稳健的步伐,也似乎有了些许蹒跚。
月辉洒落,似水;夜鸦嘶鸣,如泣。
掩上门,苏寒凛倚在柱子上,微微闭眼,脸上带着几分掩藏不住的疲惫。
为什么会如此?他分明不过是希望……
蓦然,苏寒凛睁开微闭着的眼睛,倚靠在柱子上的身体也在一瞬间站直。转向庭院,苏寒凛脸上已不见丝毫疲惫,有的,只不过是往日惯常带着的冷漠:
“顺爹既然来了,又为何避而不见?”
庭院正中,慢慢显现出一个身着宦官服饰的老者身影。看他出现的样子,竟是像会传说中的隐身术一般。
“皇上呢?”沉着脸,常顺开口。
“里面休息。”站在房门前,苏寒凛神色冷淡,没有半分让开的意思,“请顺爹先回去,等下我自会将皇上送进宫。”
“让开!”不耐和对方多说――多说也无用,常顺一晃身欺近苏寒凛,挥掌向对方打去。
掌风浑厚,挟着风雷之势袭向苏寒凛――这种架势,已经不是逼退或者立威了,而是立意要让对方重伤或者诛杀当场的掌力了。
身形一晃,苏寒凛身形诡谲的围绕着常顺游走,慢慢的竟幻化出七道人影。
冷哼一声,常顺手上劲道一变,一下子向苏寒凛打出七掌,掌中的劲道一比一更强。
伸手轻抚,苏寒凛将前六道掌力卸掉,全部传到周围的假山巨石上。但在接第七道掌力时,他却不再取巧,而是直接以自身功力来抗衡。
一双手掌短暂的接触后,常顺身子一晃,旋即立刻稳定下来。而苏寒凛却倒退了三步,将体内流窜的内劲全部传入脚下的青石地上后,才稳下身子。
“顺爹,纵然这世上所有人都想要他死,我也不会害他。”吸一口气,平息体内躁动的内力,苏寒凛看着常顺,语带恳切。
“……”脸颊一阵抽搐,常顺重重的哼了一声,说,“纵然小少爷和世上所有要害他的人在一起,估计也不会比跟你在一起更难受!”
虽然嘴上不客气,但常顺却不再坚持,只是阴冷的看了苏寒凛一眼,便转身离去。
“……”不会比……跟我在一起更难受?抬眼,看着沉沉的天际,苏寒凛嘴里泛起一阵苦涩,一直苦到心里。
半晌,他转身,将不住颤抖的右手藏入衣袖,用左手轻轻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灯火依旧在冰冷得让人窒息的空气中飘摇,只是躺在床上的人,却已经陷入沉睡。
悄然走进,顺着床沿坐下,苏寒凛伸手,轻轻摩擦着君莫言的脸颊。
遗传自母亲的美貌,君莫言自小便长得极为俊秀,五官精致得总会让人不自觉的将他当成女孩子。那时的君莫言,还带着三分孩子的淘气,每当被别人认作女孩子后,便会和他一起弄一些恶作剧来吓唬对方。后来,他长大了……想到这里,苏寒凛摩擦着君莫言脸颊的手一顿,怔怔半晌,才牵扯出一抹苦笑。
后来,他长大了,他……也离开了。等再见面,他已经是一国之君,也早早有了身为至尊的威严,当是……再也不会被认作女儿家了。
躺在床上的人睡得很沉,没有了那对凌厉眸子的衬托,那俊秀面孔带来的柔软气质顿时凸显出来。而这柔软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天真。
视线渐渐自君莫言面上移到他肩头的伤口,伤口已经上药――正是因为上了药,他才睡得这么沉――药里特地加了能让人昏睡的东西。
用指尖轻轻抚摸过被粗粗包扎的伤口,苏寒凛微一皱眉,旋即起身,自房间里拿来了干净的纱布,重新替对方包扎。
做完了一切后,苏寒凛俯身,在君莫言的唇上映下了一吻。动作很轻,轻到仅是稍稍碰触皮肤,甚至连基本的摩擦都没有――他也仅是靠着这简单的碰触汲取一些温暖。
良久,苏寒凛微微撑起身子,凝视着兀自沉睡中的人,唇边不自觉的漏出一缕叹息。
“莫言……”
叹息里,微带着几分倦怅痛苦,但除了这些,那声音里剩余的温柔,却让一直冷寂的房间悄然暖起。
――――――――
皇宫 隐沙殿
沉默的接过苏寒凛怀里小心抱着的人,常顺以眼神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轻轻的顺着君莫言垂下的长发,再将盖在他身上的披风整了整,苏寒凛才低声说:“顺爹,莫言身子不太好,隐隐有寒气侵体的征兆……别让他太劳累了,还有,要多注意他的饮食……”
“我知道,丞相可以回去了。”不耐烦的打断苏寒凛的话,常顺冷冰冰的说。
“……”一下子沉默下来,苏寒凛敛下眼,最后贪看了一眼对方熟睡的样子,才转身离去。
长出了一口气,常顺先将君莫言抱上床,盖好了锦被,这才准备理去一些其他的事。但偏偏,今夜像是注定了无法安生一般,就在苏寒凛刚刚离去,常顺将君莫言安顿好的当口,鸣凤已自密道走了出来。
还一出来,就脸泛怒色的质问:“小少爷呢?他在哪里?”
“……”木着脸,将手中刚刚拿起的东西放回去,常顺冷道:“这是皇上的寝宫,又是三更半夜的,皇上除了在床上休息还能在哪里?”
“让他起来,我有话问他!”一拍桌子,鸣凤声音里满是怒意。
然而她气,常顺却比她更甚三分。一掌拍在桌子上,虽无声息,但桌面却开始龟裂,不多时,便碎成一块块残缺的木头,塌了下去。
“鸣凤,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这样命令小少爷?莫忘了,三堂之上,还有刑部;六部之中,还有武侍!”一字一顿的说着,常顺神色森然,真真气在身周激荡,竟像是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一般。
脸色数变,鸣凤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放缓了神色,说:“我一心为了小姐,冒犯小少爷也是一时心急……毒君子,你也别见怪,我就是这脾气……少爷睡得浅,你先让他起来,我只是问几句话,不耽误多少功夫。”
冷冷的看了鸣凤半晌,常顺才微哼一声,转身自柜子里拿出一根香点起。
烟雾袅袅升起,一丝一缕的接连不断,慢慢弥漫了整个房间。
轻轻嗅了一下,鸣凤微咦:“醒神香?小少爷不是一向睡得浅……”
“被喂了药,就是睡得再浅也醒不了。”冷冷的说着,常顺走到君莫言床边,轻声叫唤,心里却在想着苏寒凛杂在伤药里的安神药。
希望药效不要太猛,不然……
“嗯……”微微呻吟了一声,君莫言慢慢睁开眼。
“……顺爹?怎么……”单手遮住半边脸,皱着眉,君莫言的神智大半还留在之前的丞相府里。
被刺伤,然后到丞相的府里,然后……略微僵直了一下,君莫言猛然起身,一下子牵动被刺伤的左肩。而后,在感觉到一阵牵动神经的痛楚后,他顿时清醒过来。
环视周围熟悉的摆设,君莫言吸一口气,这才开口:“顺爹,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丞相将皇上送回来的。”微微弯腰,常顺一如既往的恭敬。
听完之后,君莫言沉默一会,才说:“是么?……姨有什么事?”看见了站在外面的鸣凤,君莫言略略提高了声音,问。
“小少爷,”走进床前,鸣凤向君莫言点头示意后,立刻迫不及待的开口,“如沁是怎么死的?她喉咙上的伤口分明是被刺泓所伤,还有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是刺客,至于如沁,则是意图谋害。”对于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君莫言却只是说得平淡。
“只是意图?”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鸣凤质问,“小少爷不觉得这样做过了头吗?如沁已经为我们做事十几年了!”
“十几年?……”稍稍抬眼,君莫言斜靠在床沿,说,“姨的意思,是我做得不对了?”
“至少不全对。”阴沉着脸,鸣凤说,“好歹也要保证对方的性命,交由刑堂审理,方才……”
“原来如此。”点点头,君莫言神色依旧淡然,“那么,下我会记得,在遇到刺客的时候,要先保证意图谋害我的人的生命安全。”
“这……”有了一瞬的哑然,鸣凤本想反驳,但看着对方那始终波澜不惊的神情后,不知怎么的,竟心中一冷,本来要说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姨还有事?”鸣凤说不出话来,君莫言可不会。扫了对方一眼,他脸上微有些倦色,问。
“……不,小少爷,妾身失礼了。”沉默着,良久,鸣凤朝着君莫言行了一礼,就转身快步离去。
而君莫言,则微垂着头,脸上的倦色越发明显起来。
轻微的轱辘生声后,宫殿又是一片寂静。半晌,君莫言开口,打破了沉寂:“顺爹,我这么做……”
“小少爷。”轻声打断了君莫言的话,常顺开口,神色里有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柔,“就算你不杀她,她也会死于刑堂之手,或者死于鸣凤的授意……刑堂里的人,要一份口供还不容易?”
“……我不是说这个。”摇摇头,君莫言道――虽是一条人命,但君莫言确实已经麻木、或者说忙碌到没有心思去在乎了。
“我说的……是姨。”鸣凤是老人,一直跟着他母亲,为其做事卖命,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也才……始终不能完全服从他。
所以,他终于也要开始理了。
理一些人。一些……看着他长大的,几乎可以说是亲人的人。
短暂的沉默后,常顺神色严肃,但眼底,却依然是不容错辨的温柔――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小少爷,这些事您自己应该也清楚……有些事,本身没有好坏,但却有必须和不必须的区别。”
闻言,君莫言敛下眼,视线不由移到了自己左肩的伤口。半晌,他站起身,神色已然变得平静:“……服侍我更衣吧,顺爹,时间到了。”
窗外,鸡鸣三声,天际已悄然泛白。
第十三章 交易
皇宫 鸾凤楼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微眯着眼,容太后端详着修得漂亮的指甲,淡淡的说,“皇上也不算小了,这偌大的后宫中除了皇后竟没有别的女人,怎么也说不过去。何况……”略略抬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君莫言,容太后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却尖刻异常的冷笑,“哀家怎么说也算是皇上的半个母亲,皇上就忍心看着哀家老来孤苦,连半个孙儿都没有?青国向来以孝治国,皇上……”
“太后的意思,朕明白了。”平静的接口,君莫言微微低下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僵硬的唇角。
骤然被打断,容太后微有些不悦,但紧接着,她就随意挥了挥手,说:“既然皇上明白了,那也就好了……皇上如果还有事忙,就先去吧。”
“太后多注意身体,朕先告退了。”说完,君莫言向着容太后颔首示意,这才离开。
没有对君莫言的离开表示什么,容太后依旧慢条斯理的修着指甲。而等到她身边时候的太监福全进来侍候时,她才猛然折断了修的漂亮的指甲,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也在瞬间变得扭曲,布满了阴毒:
“该死的小杂种!……”
刚刚进来的福全心里一突,连忙走到容太后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太后!”
折断了指甲,又骂了一句的容太后已经平静下来。淡淡的瞟了一眼福全,她微哼一声,说:“怎么,你在怕什么?在哀家自己的宫殿里,哀家还不能说话了?”
“哪儿呢!”赔着笑,福全弯腰,“只是小心些总是没大错……”
看了福全一眼,容太后哼笑一声:“真要小心的话,百八十年前也就该小心了。到了现在……”神色转阴,她冷冷的说,“到了现在,权利若在我们手中,别说背后几句话,就算当面说他也不敢怎么样。如果不在……”
剩下的话,容太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神色却有些僵了。而她身边的福全,则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噤。
――不约而同的,他们想到了十五年前。十五年前,那个足以让任何正常人做恶梦,更差点生生逼疯了现在皇帝的事情……
半晌,容太后微咳一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好了……都裁了吧。”伸出手,她淡淡的说,只是神色却依旧有些不自然。
“哎。”应了一声,福全虽依言执起容太后的手,但拿着剪刀的手却一直在微微颤抖着,有几,甚至还戳到了容太后指尖的肉……
皇宫 隐沙殿
“皇上?”递上了一杯热茶,常顺略带关心的询问。
“……没事。”用指关节轻轻的按了按额角,君莫言小心的收起了脸上那一丝疲惫――而今,也只有在常顺面前,他才会露出些许真正的情绪。
端起茶杯,君莫言微啜一口润润喉,随手翻开了桌上堆得山高的折子,说:“只是一点小事罢了……咦?”
点点头,常顺刚准备退后一步,就听见君莫言微咦了一声。
然后,是什么东西掉到地面上的声音。
弯下身子,常顺捡起滚到自己脚下,不动神色的扫了一眼后,立刻认出是君莫言平日戴在身上的小饰物。
稍微回忆一下,常顺顿时记起这两天并未在君莫言身上看到这东西,那么……眼中含了三分煞气,常顺微弯下腰,说:“抱歉,皇上,外面那些小崽子是该好好的教训一下了。”
“不,没事。”摇摇头,把玩着手里的饰物,君莫言的神色有了几分奇异,“……我只是有些惊讶。”
眼下的夹在折子里的饰物,却是当时君莫言随手扯下交给清柳的东西,只是没想到,这东西没过几天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用指腹慢慢的摩擦着手中的饰物,君莫言微微眯眼。
这事若换到稍微有点权利的人身上也没什么,只是,眼下这么做的,却不过是一个小倌……
那么,他要什么?眼神转沉,君莫言轻轻敲打着桌子。
要钱?虽只是小饰物,但这东西若是卖了,对普通人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了。不过……手上一顿,君莫言唇角微勾起一个弧度。
……能将东西夹在递给他的折子里面,本身就不算是普通人家了吧。
“顺爹,让送这些东西的人来一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在说道最后时,君莫言一笑,眼里有了几分兴味。
――――――
金丝楼
小心的走在楼梯上,每走一步,清柳的心脏就重重的跳几下,胸口更是沉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甚至在他当初知道自己会被卖入馆里伺候和自己一样的男人时,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而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他即将要见的那个人。那个,或许能……
站定在门前,清柳的吸了一口气,伸出微带颤抖的手,轻轻的推开了门。
一刹那间,原本挂在他脸上,属于一个小倌的媚笑退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及满满的坚毅。
“罪奴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垂着头,清柳恭敬的跪在地上,但挺得直直的背脊,却让人轻易看出他骨子里的不屈。
――自然,君莫言也看到了这刻意表现出来的一幕。
勾勾唇,无声的笑了一下,君莫言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眼前跪着的人的过去――来金丝楼前的过去。
慢慢的品着茶,君莫言并不急着开口,也没有过多的注意跪在身前的人。
而跪在地上,一直垂着头、看不见君莫言任何动作的清柳居然也不急,就那么稳稳的跪着,没有半丝不安。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见清柳还是一如先前、没有任何焦躁后,君莫言才出声,心里倒多了几分佩服:“起来吧,和他们一样,叫我小少爷就好了。”
抬起头,清柳并没有起身,只是直视着君莫言,眼神里满是坚定――是在一个人下了某种决心后,才会有的东西。
然后,他一字一顿的说:“罪奴却只想和皇上谈。”
手上的动作猛然停下,君莫言沉默半晌,才缓缓笑起来:“如果说,皇上只有一炷香的功夫呢?”
“罪奴只需要半炷香的时间。”几乎在君莫言的话刚落下,清柳就毫不犹豫的接口。
一挑眉,君莫言既讶异于眼前的人居然有如此自信,同时又有些好奇对方到底依仗什么,不由点点头:“既如此,你就开始说罢,我听着,不过……”
微微一笑,他站起身,拗了半只香,点燃插进香炉后,才说:
“……只有半炷香的时间。”
飞快的瞥了一眼袅袅升起的烟雾,清柳用力的握了握拳,只感觉手心一片黏腻:“罪奴能给皇上富可敌国的财富。”
看门见山的先说能给他什么确实不错,不过……略皱了皱眉,君莫言淡淡的说:“有些话说满了可不太好……林明瑜。”
没有对君莫言知道自己的身份感到好奇――事实上,一个皇帝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调查的来见一个楼里的小倌?
“林明瑜是不行,但如果……”说道一半,林明瑜突然顿住。额上慢慢冒出了汗珠。
――有些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但如果向不对的人说,就很可能会招来一些祸端,比如……死。
只不过,如果始终是像现在这样,又比死好到哪里去了?而如果要等,却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么想着,林明瑜吸一口气,极力克制着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说:“如果……是闻人明瑜呢?”
猝然之下,饶是已经想过种种可能的君莫言,也彻底呆住了。
拧起眉,君莫言起身,慢慢的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后,才重新坐下。只是脸上的神色,却比之前又冷淡了三分:
“闻人?……前朝……”
“皇族。”舔了舔干燥的唇,林明瑜接口。既然最秘辛的东西已经说开了,他也就索性放开胆子,继续说:“烈虽然被青所取代,但当时,青国并没有找到烈国的龙脉所在吧?”
“当时烈国皇室全部自尽,没想到……”看了一眼林明瑜,君莫言说。
“当时,我们这一脉皇室血统稀薄,家道也不好,甚至没有入祠堂……本也不能算是皇室子孙了。”说起远隔几百年的事情,林明瑜甚至连简单的惋惜都没有,“只是后来闻人一族遭逢大难,他们才想到要保留下一点东西,这才找到了我这一脉的先祖,将藏东西的地点交给他们――若皇上能答应罪奴的请求,这地点,罪奴愿意双手奉上!”
渐渐从意料之外的冲击中平静下来,君莫言沉吟一会,才说:“是么?……若是那么简单便拿到,你们又怎么会弄到现在的地步?当初如果有银子上下疏通,林侍郎也不至于……”腰斩弃市。体恤眼前的人,最后几个字,君莫言并没有说出口。
表情僵了僵――从君莫言的口气中,林明瑜清楚的明白对方没有被打动――至少没有全被打动。而……瞥了一眼只剩下短短一小节的香,林明瑜短暂的犹豫一下后,一咬牙,开口:
“如果说,罪奴还知道一些关于十五年前,后宫中发生的那件大事的一些内幕呢?”
本来悠然摩擦着杯沿的手猛然收紧,用力到连关节都开始泛白――惨淡的白。
慢慢的、的呼吸着,将那在胸口翻涌沸腾的感情一点一点压下去,小心的、重新一层层冰封起来后,君莫言才开口,声音略沉:
“好了……起来吧。”
这,林明瑜不再坚持。手脚利落的爬起来之后,他开口:“皇……”
“出去。”轻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君莫言说。
“什?……”怎么也没有料到对方居然是这个反应,林明瑜一时愣然。
“你的事情我会办,现在,出去。”声音冷了下来,君莫言只是看着眼前的杯子,看着握紧杯子,怎么努力也放松不了的五指,说。
略呆了一呆,但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林明瑜也懒得多事,只是行了一礼,便悄然退下。
轻轻的关门声响起,一时间,偌大的房间便只剩下君莫言一个人。
手中的茶,在不知何时,已经凉了。而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因为夜的降临,而变得冰冷。只稍稍吸入一口,便直冷到胃里。
终于,流过血管的温热血液,让僵直的五指稍稍柔软了一下。
微微松手,让茶杯滑落到桌子上,君莫言有些疲惫的靠倒在椅子上,用手遮住了眼。
并拢放在眼睑之上的五指遮住了光源,让君莫言感觉周围变得漆黑一片。
就好像……
“吱!”突然,寂静的屋子里,响起了轻微的开门声。
是林明瑜?……盖着眼,君莫言懒得动,只是心里掠过了一丝模糊的不悦。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怪了对方――仅在开门声响了的下一刻,他的脖子就被某种冰冷的利器抵住。
同时,一道粗重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而肋下,也被某个坚硬炙热的东西抵住――是每一个男人情动时,都会变得硬挺的东西。
“带我去床上,不准叫。”
然后,一个略带着些暗哑低沉的声音,在君莫言耳边响起。
第十四章 暧昧
不论是恼怒外面松散的防备还是责怪自己的大意,在现在看来,似乎都显得太迟了。于是,君莫言放下遮住眼睛的手,神色冷静的站起来。
按着君莫言脖子的利器――现在看清了,是剑光如泓的一柄长剑――微微一抖,立时便在君莫言脖子上留下一道痕迹。
刺痛传来,君莫言还没有什么表示,倒是那拿剑的人马上撤远了剑――尽管还是架在君莫言的脖子上。
“到床上去,别反抗,我不会伤害你。”身后的男人开口,声音紧绷,似乎强制压抑着什么。而那跟君莫言距离不过一两个指节的身体,则正微微颤抖,散发着高热――从他扣在君莫言肩头的手可以看出来。
以这种状态说话,还真指望人信?只不过,在眼下能说这句话,倒也还……在心底思索着,君莫言表面上顺从的按着身后人的指使去做,而拢在袖子里的指尖,却开始彼此用力搓擦,直到手上见了汗水为止。
慢慢的,房间里,除了一股还未散去的檀香味外,又多了几许淡到让人几乎察觉不了的甜香。
一步一步,君莫言慢慢走到床前。而身后那人,见君莫言这么配合,也渐渐放松了对君莫言的钳制。只是,当君莫言走到床前的那一刻,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声。
扣在肩头的手一紧,还没等君莫言反应过来,他就被后面的人整个推倒在床上,而同一时间,身后的那人也紧紧的压上来。
紧到,让君莫言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和抵在他腿上的……
脸色不受控制的一沉,君莫言眼中掠过一丝杀意。
“……抱歉。”像是觉得眼下姿势实在太过暧昧,覆在君莫言身上的男子移开紧紧握着的剑,挣扎着用另一只手撑起身子。
但既然身中的烈药已经发作,眼下又与另一个人肌肤相亲,要一个正常年轻的男人依旧保持足够的神智并且动作迅速,也着实是为难了。
故此,压在君莫言身上的男人虽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动作,撑起身子间,却还是不自觉的摩擦着君莫言的身体,自额际滚落的汗珠,也滴到了君莫言的脸上。
冰凉的汗珠,不止无法浇灭已经自君莫言心中升起的杀意,反而让那杀意变得更加凛冽。只是,当君莫言和终于撑起身子来的人四目相对后,他却突然怔住了,甚至连心底翻涌的杀意,也全部消褪。
面前的男子,眉目俊挺。虽因为药力而脸色发红,但那双抿直的薄唇和透着坚毅的碧绿色眼眸,却都昭示着眼前男子的不屈。
――是的,碧绿色的眼睛。
――很特别的颜色。
在武林中,有这种奇特颜色的瞳孔而又有名气的……视线不自觉移到男子右手紧握的剑上,在稍稍辨认后,君莫言吐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子也微微放松下来。
“白马银枪啸西风,一剑光寒十九州?”缓缓的说着,虽是疑问,但君莫言心中却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
努力的撑着床,拉开两人之间距离的男子一愣,本就绯红的脸色更加红了――却是因为羞渐。
“冒犯阁下,实在情非得已……请阁下放心,等过一会我就走。”吞了一口唾沫,喉咙却依旧火烧火燎的,紧紧皱着眉头,男子隐忍的说。
没有说话,但君莫言的神色却慢慢缓和下来。
白马银枪啸西风,一剑光寒十九州。代表的,并不止一个人,还有一段传奇,以及一份至高贵的人格。
武林新起之秀,三大公子之一――天邪公子,慕容清平。
“……慕容清平。”嗅着混杂在檀香中,似乎变得清晰些许的甜香,君莫言低声自语着,眼里有了几许复杂。
而慕容清平却没有注意到君莫言的神色,而是紧张的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
终于,在发觉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接近,离这里没有多远时,慕容清平一咬牙,就要起身。只是,当他运起内功时,他却身体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当啷――”一声脆响,天邪剑自慕容清平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同时,在短暂的错愣后,软倒在床榻上的人不受控制的轻喘着,看向君莫言的碧色眼里也多了几许愤怒和悲哀。
没有理会外面的喧闹,君莫言只是径自起身整了整衣服,这才将视线移到躺在床上的人身上。
脸色绯红,颈间有紫纹,再加上一些症状,已经可以确定是忘忧了……三个时辰不解,就会让重者丧失全身功力的忘忧。
如果是随便哪个在江湖上打滚的人,君莫言自然可以甩甩衣袖径自离开――其实以慕容清平刚才的举动,就算君莫言要杀他泄愤也没什么。
只是,眼下的人是慕容清平,那个足以让这天下大多数人敬佩的天邪公子……
心念几转,终于,君莫言低叹一声,顺着床沿坐下,开口:“多久了?”
没了内力的压制,药力在瞬息间就流遍了慕容清平的身体。微微闭眼,他低低的喘息着,似乎已经没有了开口的力气。
又或者,只是不想面对面前的人。
并没有恼怒,君莫言只淡淡的说:“这药三个时辰不解,你体内的功力就全废了。”
霍然睁开眼,死死的盯着君莫言,慕容清平急促的喘息着,足足过了半晌,才微垂下眼,紧绷着声音开口:“二个半时辰……”
那么,便只剩半个时辰了?……他下的药要解开,也至少要半个时辰。脸色微沉,看着床上的人,君莫言迟疑半晌,开口:
“我下的药现在解不了……你要我叫人么?”
神色僵了僵,慕容清平费力的喘息着,没有开口,反而又闭上眼睛。
那么,洁身自好也并非传言了。的吸了一口气,确定了眼前人确实如江湖上传闻的那样后,君莫言反而有了打算。
“冒犯了。”俯下身,他神色平淡的说了一句后,手就顺着对方的衣领滑进去,直到握住那早已挺立的昂扬。
“呜!”早就绷紧的欲望如何禁得起挑弄?在君莫言的手指刚刚碰触到自己的欲望时,慕容清平的身子,就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住……手。”额上汗水淋淋,费力的动着身子,慕容清平试图挣脱对方的手指。但在药力的作用下,他的动作看起来却像是在欲迎还拒。
慕容清平是男人,君莫言同样是男人。尽管平日里他对玩弄和自己同性别的人没什么兴趣,但看着眼下这个平日里高贵非常的男人躺在自己身下,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君莫言心底还是泛起了一丝欲念。另一只手的手指,也不自觉抚上那已被主人咬得殷红的唇。
“……唔嗯……”低低的呻吟响起,慕容清平半张着眼,碧色的眸子却已然没了先前的锐利,取而代之的,是些许茫然,和隐藏不了的情欲。
微微动着身子,配合君莫言的手。慕容清平不自觉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对方摩擦着自己唇的手指。
湿漉漉的感觉自指尖传来,君莫言心下一凛,顿时清醒过来。吸一口气,他抽回手指,压下心中的绮念,不再多想,转而将心思放在手中的套弄上。
在君莫言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下,本来还有些不满对方撤去放在自己唇上手指的慕容清平顿时陷入席卷而来的情欲之中。微微闭眼,他虽极力压抑,但轻微的呻吟,却还是无法控制的漏出。
“哼!……”全身无力,慕容清平的喘息越来越剧烈,终于,在君莫言开始觉得手腕发酸的时候,慕容清平低吼一声,整个身子在一瞬间紧绷。
心下一松,君莫言抽出手,皱着眉在一旁的布巾上擦了几下后,才开口:
“休息吧……我会吩咐下面的人半个时辰后送干净的衣物进来。”
言罢,君莫言不再停留。而在他身后,慕容清平那对染了倦色碧眸,却始终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掩上的门遮住了一切为止。
――――――
“呦,各位爷,上面有贵人在,确实不方便。不若……”
“让开,我们在捉拿犯人!”
远远的,君莫言就听见吵闹争执声自底下传来。上前两步,君莫言自楼上往下看,却发现来的竟然是熟人。
皇城近卫军……他做了什么,竟然惹到了这些人?微揉了揉眉心,君莫言暗叹一口气。皇城近卫,担负着守护皇城的任务,责任重大。里面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太后、丞相、甚至连目前还远在边关的皇叔都有安排人在里面。
而眼下来的这人,却精乖得很,背后关系也不错,算是在近卫营里混得不错……只不过,眼下却也不好猜测,他到底是为了谁来的。
轻吐出一口气,君莫言没有转头,只是对悄然来到自己身边的林明瑜说:“你的条件?”
“昭告天下,洗涮林家的冤屈;让石羽到七王爷帐下效力;让我跟在你身边。”有能力让一个皇帝自九重宫阙之中出来见自己,林明瑜绝非庸人。所以,在君莫言开口之后,他立时就说出了自己要的三个条件。
“林家当真无辜了?”依旧注视着底下,君莫言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神色一僵,林明瑜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声音低下去,也不知是在说给君莫言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他终是我父亲……”
子不言父过。何况……现在做这些,倒又真有几分是为了林家?
虽知道身侧的人心情波动,君莫言却懒得多加理会,只是接着说:“跟在我身边?做侍卫还是宦官?”
君莫言这话初听起来像是嘲讽,但站在他旁边的却能从君莫言微皱的眉心上看出对方确实只是在询问。
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当侍卫……只稍微一想,林明瑜就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而去势……其实如果可以选择,当年他是宁愿去势去宫里,也好过在这里倚栏卖笑,学着伺候男人的手段。
“宦官也成。”这么想着,林明瑜很爽快的说。
这下,君莫言倒是侧头看了对方一眼,眼里有了些许赞赏,语气也缓和下来:
“宫里不比眼下,宦官也并非一个好选择……”沉吟着,他转头看了看还在底下纠缠不修的人,突而问:
“做公子呢?”
怎么样也没有想到君莫言会如此说,林明瑜一时愣在当场。
青国风气开放,男子和男子也能有正式的名分――虽地位还是比不上女子。而在达官贵人家里,养几个小倌娈童更是屡见不鲜。甚至连宫廷之中,都有了专门为男子设立的位阶。而公子,则相当于正五品官职。
“公、公子……”少有的惊愣,让林明瑜有些结巴了。
而君莫言却误会了对方的意思,只道对方是嫌恶这些东西,于是,他转过头,淡淡的说:“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我不会做其他多余的事。”
“不,我……”一顿,林明瑜正想解释,却见君莫言已经转回头继续关注底下的事情了。摸摸鼻子,自讨了个没趣的林明瑜索性也跟着君莫言一起看下面,然而还没有看两眼,就听君莫言说:
“下去。”
还没有领会君莫言的意思,林明瑜就发现对方的手已经揽过自己的腰,带着自己一起走下去了。
身体猛然僵直,但随即立刻放松。既不懂,林明瑜也不多费神去猜测,而是挂上一抹欢场中常见的笑容,靠在君莫言身上,配合着君莫言的动作。
“杨副将好威风。”
就在带头的那个将领不耐多说,准备硬闯的时候,一个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下意识的顺着声音望去,在看到出声的人后,杨副将慢慢的张大了嘴,神情也有阴沉变为惊愣:
“皇、皇皇皇……”
挑挑眉,君莫言没说什么,只是转头对倚在自己身侧的林明瑜一笑,伸手抚了抚对方的头发,动作宛如情人间的亲昵一般。
“皇、皇皇……黄、黄爷!”而这当口,那杨副将也生生的转了口,只是脸上却还混杂着阴沉和惊愣。
“嗯。”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君莫言没多理会杨副将,反而不时转过头,浅笑着和林明瑜说话。
而林明瑜,虽心里好奇君莫言的用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演好自己的角色――在今天之前,扮演了三年的角色。
另一头,被冷落的杨副将呆滞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磕巴许久,才呐呐的问:
“黄爷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像是有些不耐,君莫言微微皱眉,淡淡的扫了底下的人一眼后,扳过林明瑜的头,倾身。
黑发交缠间,青衣白衫相叠,绘出一片暧昧。
而只有林明瑜,能清楚的知道,他的唇只不过是被对方微微碰触。以及,在即将碰触的那一刹那,君莫言眼底不甚明显,却真实存在的厌恶。
第十五章 梦
丞相府
“……和一个叫清柳的小倌。”简单的报告完君莫言昨日在金丝楼的事情,顾长惜小心的看着苏寒凛,生怕他会恼怒。
然而意外的,苏寒凛却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下面的报告。
微微一怔,对着毫无表示的苏寒凛,顾长惜自见到这个情报时就打好的劝导腹稿通通无用武之地。
张嘴、闭上;复又张嘴,然后再闭上。最后,顾长惜摸摸鼻子,乖乖的挑着几个重要的事情开始报告。只不过,在着报告途中,他实在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三番五的抬头观察苏寒凛的神情。
终于,在顾长惜第五抬起头的时候,苏寒凛开口,带着三分无奈:“你要问什么?”
“唔……其实没什么。”嘴上虽客气,但顾长惜的眼神,却直直的盯着苏寒凛,其间的好奇和探求更是让人一目了然。
“说。”略抬抬眼,苏寒凛揉了揉眉心,开口。
“嗯,那个……”摸了摸下巴上的绒毛,顾长惜犹豫一会后,还是抵不过心中好奇,开口问:“大师兄,你……不生气?”
“……”短暂的沉默后,苏寒凛摇摇头,说,“他本不是那种生性随意的人。何况眼下这朝中的凶险,他也不是不知。若当真爱一个人,他必不会这样做。”
这么说着,苏寒凛不觉看向窗外。
北方的早春,还带着些许冬的料峭。只是那经过了寒冬、光秃秃的褐色枝桠,却已经开始冒出了几点嫩绿。
若是真爱……眼神一闪,苏寒凛微垂下眼。收敛了凌厉的墨色眸子里,只余着些许痛苦倦怠。
莫言、莫言,什么时候你才愿让我这么……叫你一?
皇宫 鸾凤楼
“皇上身为万民表率,竟然做出此等放荡之举!”
“太后教训得是。”
“夜逛青楼,还在臣下面前做出那种丢尽皇室颜面的举动……”
“太后教训得是。”
“皇上……”
“太后教训得是。”
脸色阴沉的看了不论自己说什么都一脸从容的认错的君莫言一阵,容太后开口:“那个小倌……”
“过几日有个日子不错,太后若希望朕纳妃,不妨拨冗看看。”不待容太后说完,君莫言突然开口。
听到这句话,容太后反而一怔。
前段找他谈时,他虽说明白,却一直拖着。今日反而主动提起……算是交换条件?只是若真这样,那他到底对那个小倌……
“太后?”见容太后发愣,君莫言略提高了声音,问。
“……既如此,就照皇上的意思吧。”心思转了几个来回,容太后微咳一声,最后拍了板。
“谢太后。”朝容太后行了一礼,君莫言说。
而解决了目前最大问题的容太后也不耐和君莫言多说,只挥挥手,示意对方下去。然而,在君莫言即将离开鸾凤楼之时,她又有意无意的开口:
“对了,在皇上来之前,哀家已经遣人去交那小倌宫里的规矩……刚才皇后来我这里聊了几句后也说要看看人,现在想是已经去见了那小倌了。”
只是此刻,君莫言却已经走出鸾凤楼,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到。
皇宫 隐沙殿
“皇上,皇后已经去了林公子那里,是否……”君莫言一进寝宫,常顺就上前问到。
停下脚步,君莫言略微奇怪的看了常顺一眼,才开口:“他是一个男人,如果连这点事都不能自己理,我留他做什么?”摇摇头,君莫言转身坐到椅子上,翻开桌上放置的折子,随口问: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什么……除了前方得来消息,七王爷的大军已经过了淮阴,会在三天后到达帝都。”简单的说了一下,常顺回答。
“皇叔是么?”长出了一口气,君莫言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抹淡笑,“皇叔回来了……也好,那纳妃的典礼就和迎接皇叔的得胜归来的宴会一起举行了。”
“三天?时间会不会太赶了一些?”稍微算了一下,常顺不由皱眉。
“纳妃这等子事,本来就没有必要大肆铺张。再说之前也不是没有准备。”手中不停,君莫言翻着东西,“况且她们为了什么进来……顺爹,你也不是不清楚。”
“是么……”低声说着,常顺不再反对。只是,看着独坐在宽大桌子后、险被一堆堆折子埋起来的人,他不觉自语着,
“小少爷身边,也该有一个真心伺候的人了……”
――――――
……怎么回事?一个人走在阴暗冗长的甬道里,君莫言微皱着眉,不止一这么问自己。他应该是在……他应该是在哪里?这么想着,君莫言不由一怔。而正在此刻,从开始就黑暗着的前方,突然有了一点光亮。
心下一松,君莫言也顾不得眼下的怪异,只是加快脚步,向着那光亮的地方走去。
近了、近了,当君莫言周身的黑暗全部被光亮驱逐后,他看见了一个人。
眉目如画。
这世上、至少在君莫言见过的人中,只有她一个,当得起这四个字。
当她不动、不开口、甚或只是盈盈笑着的时候,她就绝美得不似真人。
而当她看着你,抑或对着你说话的时候,她眼中的傲气,眉宇间丝丝缕缕的坚毅,则与她柔弱的外表相结合,勾勒出一种奇异的诱惑。
此刻,她正在与身边一个十来岁、只到成人腰际的孩子说话。
一个,面容模糊的孩子。
突然之间,君莫言只觉得自己的心揪起来,狠狠的揪起来,痛到几乎让人呼吸不了。
――眼前的人,他看了很久,也很久未看了……
不自觉的,他伸出手,一步一步走向那宫装丽人,冲破喉咙的嘶喊,沙哑破碎,更微弱得让人几可以忽略:
“……娘……”
而那丽人,却好似听到了君莫言的话,转头对他一笑,接着又和那站在她身边,面容模糊的孩子说:
“你要照顾他哦,我唯一的宝贝……”
然后,君莫言看到那孩子点点头,接着,便是一个明明十分陌生、但感觉上却偏生又有点熟悉的声音。
“好。”
好?微带迷惑的,君莫言朝着那面容模糊的孩子踏了一步。
只一步,却像是走了一生。
等君莫言再回过神来,周围的环境已变了,再没有刚才那个虽冷清,却流转着些许温暖的房间。取而代之的,是他非常熟悉的场景。
――已经纠缠了他十五年,如果没有意外,也将继续纠缠下去的场景。
人头攒动,一个个身影在他身边蹿来蹿去,却都看不清面目。尖叫、咆哮,一声声钻进耳朵里,化为一把把小刀,割划着耳膜。
而他,正站在床前。
床上躺着的,是刚刚还眉目如画,现在却已形销骨立的女人――他的母妃。
然后,他看见,床上的女人挣扎着,向他伸出了骨C嶙峋的手。
不……
明明想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明明想动,却做不出任何挣扎。君莫言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那只看上去像骨头甚过于人手的东西一点点接近,然后……
不……
“啪!”很清楚、很鲜明,在一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那只手被打落,无力的歪在一边。而躺在床上的女人眼里那本来一直跳动的火焰,也在同一时刻熄灭。
费力的撑起微笑,女人看着君莫言,翕动着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就在下一刻,她就被周围围上来的,面容模糊的人淹没,而他,也被一种力量,仿佛无从抗拒一般的推离。
不、不……
只剩那只滑落下来的手,还在向着君莫言的方向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碰触些什么。只是,当那群看不清面容的人推挤着穿过廊门后,那只手也终于……
无力落下。
“不啊啊啊――”
“皇上?皇上?!”死死的按着君莫言剧烈挣扎的四肢,常顺紧张的叫唤着。
“……”颤抖着唇,透过模糊的视线,足足过了半晌,君莫言才看清了身前的人。
茫然的看着身上的人,又或者只是透过身上的人看些其他什么。好半天,君莫言才疲惫似的闭上了眼。
“好了……放手。”慢慢的开口,君莫言的声音飘忽得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皇上?”手上力道略略一松,但接着又以更重的力道压制着君莫言,常顺微有些担心的看着对方死白的脸色以及脸上那还未完全干涸的泪痕。
“没事,放手……”神色有些恍惚的,君莫言喃喃着,“不用担心,我已经没有第二份内力可以废了……”
像是突然被烫着了一般,常顺猛然收回手,整个身子都弹了起来。
尽管身上压制的力道消失了,君莫言却还是一脸恍惚的模样。摸索着,借着床柱撑起身子,君莫言单手遮脸,半闭着眼。慢慢冷静下来的他,已没有了刚才的狂乱,但那种空茫的、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在意的感觉却更甚。
好一会,一直呆着的君莫言才微微动了一下身子,低声开口:“之前,我母妃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孩子?”
“什么?”心中一惊,常顺问。
“我看到了……”揉了揉额角,君莫言有些疲惫,“一个孩子站在母妃旁边,还……”倏然收声,君莫言拧起了眉。
没有半点印象,没有关于那个孩子的半点印象……他不是,一直一个人么?
这么思索着,却始终找不出关于那个孩子的记忆。半晌,君莫言叹了一声:
“不,没事……应该是我记错了……”
是的,他记错了……本没有什么孩子。
只是一个梦罢了。
一个梦……
第十六章 梦、现实
“扑哧!扑哧!”一只全身雪白的鸽子在窗边飞了几圈后,停在了一只伸出窗户的手上。
一只修长有力,带着薄茧的手上。
“慕容公子,你可要想好了。”身后,一个笼罩在阴影里的人开口,伴随着轻笑,“接了这书,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身侧的手蓦然收紧,冷脸望着前方,慕容清平声音紧绷,极力压抑着怒火:“解药呢?”
“已经给令师送过去了……这么说来,慕容公子要不要去看看令师?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这么说着,身后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暧昧。
而慕容清平,却似乎连回答都懒得,只是冷哼一声,手一撑,便自窗沿翻了出去。
“哎啊哎啊,小孩子真是沉不住气。”笼罩在阴影中的人耸耸肩,语气里满是调侃,“你说是吧?林老?”
“哼!成事不足的家伙。”低哼一声,一个神色阴沉的老者自门后走出,冷冷的说。
老者大约七十余,发已斑白,眼神却极为锐利,像是能把人看穿。
“没这么说啊!林老,令徒确实不错呢。一听到自己的师父中毒就星夜兼程而来,最后更是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刺杀苏寒凛苏大丞相。”说到这里,那人吃吃的笑了起来,“还真是九死一生啊!”
冷着脸,林老并未开口,只是阴沉的看着半开了的窗户。
“来来,为我们的林老有正直孝顺的徒弟干……”笑吟吟的,那人伸手倒了两杯酒,端着走向林老。
看着递到面前的酒杯,林老脸颊边的肌肉,不觉抽动了一下。一卷衣袖,将对方手中的酒杯卷起,狠狠的砸到墙上。
“哗啦!”
随后,他也懒得多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哎啊啊!”那人低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在惋惜已经走出去的林老,还是那和着碎片,淌了一地的残酒。
“真是可惜了……”这么说着,那人微笑着,缓缓倾杯,将杯中的酒,一滴一滴的倒下。
“可惜了……天邪公子,慕容清平。”
夹杂着讥笑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盘旋几圈后,又悠然飘出窗外,慢慢消散在微凉的晨风中。
战马嘶鸣,旗帜飘扬,队伍井然。自边关回来的军队连绵,蜿蜒十里。
“王爷,前面马上就是帝都了……”最前头,一位将军打马靠近君辰寰,指着前头,低声说。
前方,黝黑的城墙伫立。而城墙前,在一片墨黑之中,还有一抹夺目的明黄。
“圣上亲自出宫迎接,王爷,这是何等殊荣!”身侧将军的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和骄傲。
而君辰寰,也微微点头,眼神柔和了些许。
不知不觉、不知不觉……时间,或许真的过得很快……
心里掠过了这么一丝模糊的感慨,君辰寰上前,下马行礼。
“微臣叩见皇上。”
“皇叔请起。”微微点头,君莫言开口,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恭喜皇叔得胜归来。”
――乍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的笑意。
――只有在旁边的苏寒凛能知道、看到,这淡淡的笑意里,到底多了多少真挚的感情。
“都是吾皇庇佑。”直起身子,君辰寰说着场面上的话。
略顿了一下,君莫言点头,只是眼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那么……”
“轰――”突然之间,一声爆炸响起,护城河里的水,也在刹那之间溅得足有一丈多高的水幕。
一瞬间的沉寂之后,苏寒凛低沉的声音率先传入君莫言耳朵里:
“护驾!”
随后,便是杂乱的惊呼和怒吼,乱哄哄的,如炸开了锅一般。
“都镇定下来!呆在原地不要动!”而君辰寰,却第一时间开始压制场面的混乱。
看着在第一时间挡在身前的人,君莫言心中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然而还没有等他细想,水幕中,就穿出了三柄散着寒光的剑,且无一例外是向君莫言的要害招呼去的。
略一皱眉,苏寒凛身子一晃,就夺过了其中一柄剑。接着,他手腕一转,割断了丢剑人的喉咙后,身子一侧,恰巧架住了剩下那两人的剑。
然而此时,第四把剑,却悄然出现――离苏寒凛的背心甚至不足儿臂长短。
――在熬过当年母妃以那种方式过世的打击后,君莫言曾一度以为,不管何时,哪怕是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时候,他都不会再有当时的那种疯狂失神了。
然而此刻,在看见那泛着森寒气息的剑尖一点点接近苏寒凛的后心时,君莫言的脑海里,却突然变得一片混乱。
不自觉的,他的身体往前斜踏一步,挡住了那柄剑。
剑身很锋锐,轻易的刺入身体,带来一片冰凉,还有一阵尖锐的痛楚。同时,也让君莫言那本来迟钝浑噩的头脑稍稍清醒,连带着吞下了那个在不知不觉中蹿入脑海出来,诡异万分的字眼:
“……寒凛……”哥?!
错愣间,君莫言只瞥见一对讶异的碧色眼眸。随后,他被人接住,看见了那个一向冷淡的人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焦急。
――――――
“来人!快来人!”
“皇上受伤了!”
“叫太医,快点!”
一堆杂乱的声音此起彼伏,乱哄哄的一股脑儿全部都挤进君莫言的脑海里,让他的头开始针扎般的刺痛起来。
然而这还不是主要。真正让君莫言不安甚至害怕的,是他刚才近乎无意识的举动――为苏寒凛挡剑。
以及眼下,抱着他的人细微颤抖的手。
为苏寒凛挡剑,说开了也并没有什么。眼下朝中实力交错,维持在一个极危险的平衡下,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打破。这时候,不论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这个好不容易保持的平衡被打破。而在这种情况下,苏寒凛必然不能死――那么,他为他挡剑,也并非是什么太过诡异的事情了。
只是……只是,当时的他,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十几年的钩心斗角,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覆灭的生活至少让君莫言养成了一个好习惯――不自欺欺人。
也因此,在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在本能的反应下救了苏寒凛后,君莫言才感觉十分惊讶。
而若只是他个人的问题,那也罢了――君莫言有自信,在真正需要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他能控制好自己。
但是现在,他却近乎惶恐。
――苏寒凛的手在颤抖。
尽管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震惊和慌乱,但他的手,却一直抑制不住的在颤抖,心跳也比常人快了不少。
似乎在害怕――其实,不应该说似乎。
很明显的表现,就是害怕。
颓然闭上眼,一时之间,君莫言喉咙干涩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开始的交易,两人之间稍嫌怪异的对话,甚至他不太正常的态度,这一切,君莫言在之前并未多想――也不该多想――只是纯粹的把它当成对方的羞辱。只是,如果这些东西在加上现下他们两个怪异的举动――似乎还有梦中那个奇怪的孩子――那之前的所有,似乎可以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另一个,更奇怪,更荒诞,更可笑的方向。
“呜……”君莫言低低的呻吟一声,不是因为肩膀被刺穿的痛楚,而是为了目前这复杂的情况。
“痛?”然而抱着他的人却误会了,不觉紧了紧怀中的人,苏寒凛低声说,“快到了……刚才,你本不必这样,我至多不过受伤罢了。”
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君莫言没有说话――其实不过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参见皇上,丞相。”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君莫言的寝宫。
对着已经等在那里的太医点点头,苏寒凛小心的将君莫言放在床上,倒退一步,却并未有要离开的表示。
看了一眼苏寒凛,太医略有些迟疑,但在常顺示意、君莫言没有明显反对的前提下,他还是上前一步,开始检查君莫言肩膀上被剑穿透的伤口。
一番折腾下来,太医微松了一口气,说:
“皇上洪福,剑没有伤到骨头和经络,只是撕裂了肌肉,休养一两个月就好了,但千万切记要注意伤口。”
“嗯。”随意点头,示意对方下去,君莫言心下烦躁,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理眼下的事情。
尤其是,当那个人还站在旁边的时候。
――其实苏寒凛也并未做什么,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君莫言。
只是,这对君莫言而言却已经足够,尤其是,在苏寒凛对君莫言做了那种……
心底一震,君莫言心下的烦躁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冰冷。
以前是什么样、抑或他到底忘了什么,其实并非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脸色微带着些苍白,但君莫言的神色,却快速的平静下去。
平静到冷漠。
“七王爷求见!”突然,外面传来了宦官的通报。
微微一怔,君莫言略撑起身子,脸上的表情也稍稍放松:“宣。”
而此时,苏寒凛也敛下那仿佛承载了许多的黑眸,弯腰行礼:
“微臣告退。”
言罢,他也不等君莫言说什么,就转身大步离开。
“……皇上?”
见苏寒凛离去,君莫言微一闪神,心里滑过一丝不明不白的感觉。而当他回过神来,君辰寰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皇叔,你也这么叫我……”有些恍惚的,君莫言下意识的说。
“莫言。”无声的笑了一下,君辰寰伸手,摸了摸君莫言的头发,眼神里满是怜爱,“伤口怎么样?”
“没事,稍微休息几天就好了。”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君莫言带起一抹笑,说。
“下小心些。”看着君莫言肩膀缠得厚实的丝绵,君辰寰微皱眉,说。
“……嗯。”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人,君莫言心里,突然涌出了疲惫――是在心放松下去后,自身体涌出的疲惫。
“好好休息。”注意到了君莫言脸上的疲倦,君辰寰用手指抚上君莫言的脸,轻轻擦去他脸上因为疼痛而冒出的汗珠。
“嗯……”低低的应着,君莫言慢慢的闭上眼。
有些凉呢……手指……
第十七章 刺
“当啷――”
黑暗中,慕容清平整个人被高高的吊起,只有脚尖能勉强够及地面。微垂着头,他的脸上有三分倦色。
被铁链锁着的酸麻的手臂似乎已经没有了知觉,但手腕倒是火辣辣的痛着,好像已经磨破了皮……这么想着,他勉强吞了口唾沫。但那点水分却根本不够缓解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楚,反倒是让慕容清平喉咙里泛起一阵搔痒,使他几欲作呕。
“咳、咳咳――”低低的咳嗽着,慕容清平脸上带着些许汗水,却已分辨不出是因为周围闷热的环境还是因为虚弱而自体内发出的冷汗。
――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之所以还没有昏迷,不过是因为对方好歹还定时喂他喝一点水。但想来,却也只是不想让他这么轻松吧?毕竟,他刺伤的那个人是……
那个人……想到了君莫言,慕容清平勾勾唇,露出一抹带点苦涩的笑容,还真是……
“哐当――”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响动,却是一直关着的铁门被打开了。
光线,也在同一时刻争先恐后的挤入牢房。
反射性的抬起头,慕容清平眯眼,一时无法适应突然增强的光线。好半晌,等他能渐渐睁开眼时,他才看见,自己身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二十二三,脸色略带着些苍白,模样秀气,但眉宇间带着三分阴郁,给人感觉稍嫌阴沉的男子。
见慕容清平睁开眼,男子一笑,彬彬有礼:“在下胡离,十分荣幸能见到慕容公子。”
“……”脸色微微苍白,慕容清平没有开口――如果可以,他真的一点都不愿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在眼下这种情况下。
“想来慕容公子也知道自己犯下的事了……虽然有些无聊,但离还是想问一句:慕容公子愿意说出幕后的人吗?”微笑着,胡离问。
“……”动了动嘴唇,慕容清平垂下眼,只给出两个字,“抱歉。”
“是吗?那么……”
没有看着对方,慕容清平只能分辨出对方声音里带点惋惜。但下一刻,他就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了。
“啪――”
很响亮的声音――鞭子打在皮肉上面的声音――自左肩到右腹。
“呜!”没有征兆的剧烈痛楚在一瞬间席卷了慕容清平的神经。整个人瑟缩了一下,他闷哼一声,唇边有了一线血色。
这时,身前执着皮鞭的人,也开始了他的解释:“鞭身有倒刺,很细,不会勾下一片皮肤……”说道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
而慕容清平,也在瞬间绷紧身子,打算硬抗下鞭子――事实上,不硬抗也不行。
但胡离却没有举鞭,而是朝着慕容清平微微一笑。
见到了对方的笑容,慕容清平不由略一闪神,身子放松――只一瞬间。但就在这一瞬间,胡离已经扯下了慕容清平的上衣,并重重的在他身上烙下了另一道长长的鞭痕。
――自右肩到左腹。
“呜嗯――”被鞭打的地方在短暂的麻木后立刻变得火辣疼痛。然而除了那火辣刺痛之外,还是丝丝缕缕的麻痒,让慕容清平忍不住呻吟一声。
“只不过,会勾下一小点一小点……大约蚂蚁大小吧?痛倒不是很痛,但那种麻痒的感觉却能传入骨髓――就像蚂蚁在身上爬一样。”像是知道慕容清平的感觉,胡离伸手抚上慕容清平身上凸起的青紫鞭痕,微笑着说。
倒抽了一口气,慕容清平用力咬了咬下唇,压下窜到喉咙的惊呼。
瞅了慕容清平忍耐的样子一眼,胡离脸上浮起一丝嘲弄,退后一步,他手腕一抖,重重的鞭子不停歇的砸到慕容清平身上,每一鞭下去,都让慕容清平身上浮现了一道肿起,足有半个指头厚。而有时候,鞭子打在了原先就有鞭痕的地方,则更是让皮肉绽开,鲜血淋淋。
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在慕容清平开始感觉麻木甚至昏沉的时候,那仿佛永不停止的鞭打终于停下。
还来不及喘一口气,慕容清平只觉得身上的伤口被抹了什么凉凉的东西,之后……
“啊啊啊啊――”紧绷的神经在一瞬间断开,仿佛撕裂喉咙的惨叫声出口后,慕容清平才迟钝的感觉到身上的疼痛――那好似焚烧血肉、研磨骨头的疼痛。
笑吟吟的站着,直到慕容清平的惨叫平息下来,胡离才开口,而这时,慕容清平的嗓音已经彻底哑了。
“现在,慕容公子想好了没有?”
唇上血迹斑斑――有自己咬的,有因干裂而撕开的――慕容清平微动了动嘴唇,似想说些什么。然而最后,他却只是沉默着,缓缓低下头。
的叹了一口气,抬起慕容清平的下巴,胡离微皱着眉,说:“何必这么想不开?天邪公子这名号放到江湖上,也算响亮了……这样子吧,你老实说出来,我做主,给你一个痛快――天邪公子在江湖声誉斐然,我也不说话蒙你,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就给你一个痛快,顺便在江湖上放出你是在和邪魔的战斗中被杀死的,留你这身后名,如何?”
咳嗽着,慕容清平唇边滑落了一丝红艳。拧着眉,他偏过头,脸上混杂着痛苦和些许嫌恶。
面对慕容清平的动作,胡离一挑眉,神色阴沉了三分:“……那就没办法了。看样子慕容公子是以为我没有办法从你嘴里撬出东西了。”
微微眯眼,视线在慕容清平端正的五官和赤裸的上身之间流连,好半晌,胡离才轻笑:“慕容公子是铁铮铮的好汉,这简单的刑法自然不怕,那么其余什么烙铁钢针之类的东西也不用拿出来丢人了……”仰头略略想了一下,他说,“我似乎听过慕容公子素来洁身自好,再加上慕容公子在江湖中的地位,想来没几个人能近了慕容公子的身……”
“那么……”唇边的笑容渐渐浮现一丝一缕的恶意,扳着慕容清平下巴的手,也顺着喉咙往下滑,直到心口。凑近慕容清平耳边,胡离笑,带着说不出的嘲弄:
“慕容公子以为,这矜贵的身子,要多少个男人才能满足?”
――――――――
身子剧烈的颤抖着――不是因为痛楚,而是为了胡离的话,为了胡离放在他身上的手,为了那折磨着神经的痛苦之外的东西。
――不是痛,却比这世上最剧烈的痛楚还磨人。
贴在胸口的手微凉――其实慕容清平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副血肉模糊的身躯此刻竟然还能感觉到温度。
然而事实上,不止温度,这副躯壳,甚至还会被迫承受一些东西――一些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承受的东西。
“……杀了我。”苍白着脸,慕容清平的声音沙哑破碎,让吐出的字句也染上了几分绝望。
“慕容公子当离是傻子么?若是只为了要你一命,离又何苦来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和你消磨?”冷笑几声,胡离说。
没有接口,在刹那间下了决心,慕容清平神色反而平静下来。然而刚一动口,他的下巴就被胡离死死钳住。
“如果你敢自杀,那我就让跟你走得近的人尝尝你今天所受的东西……”一顿,胡离凑近慕容清平,直直的对着那对仿佛被点燃了的碧眸,缓缓的、一字一字的说:
“明、白、了、吗?”
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死白,慕容清平的身子开始颤抖――如何也抑制不了、自心底而生的颤抖。
看着慕容清平的表情,胡离忍不住笑,带着些许嘲弄和不解:“怎么?在做这事的时候,慕容公子没想过会被这么对待?――哦,我倒忘了,慕容公子一向光风霁月,想来是不曾想过这等下作的事――”
一下子打住,退后一步,胡离上下打量着慕容清平,视线来回移动,最后停在了慕容清平干净的左肩上。
肩膀宽阔,肌肉结实却不夸张――是属于一个男人的肩膀。于是,胡离用手指轻轻的覆上慕容清平左肩的伤口,笑得愉悦非常:“虽然慕容公子不太逛青楼楚馆,但想来也该知道,在青国,馆里的人,一向喜欢在肩膀上刺个东西――小倌左肩,妓女右肩。”
冷意,自心底泛起,强烈得似乎冻住了体内的所有血液。
慕容清平没有想过、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承受着这份本不应由人来承受的屈辱践踏――连死都不能。
而胡离,却好似对慕容清平脸上的灰败无所觉一般,只是自顾着说:“不知慕容公子喜欢什么图案?莲如何?――出淤泥而不染。――哎!”瞥了一眼脸色近乎死人的慕容清平,他轻佻一笑,“怎么,慕容公子不喜欢?那便罢了……”这么说着,他走到旁边捣鼓一下,在慕容清平面前将各种粗细的银针染料一字排开。
取了一根粗细差不多的银针,在慕容清平的左肩比划了一下,他笑:“那么残荷如何?――残败柳呢,也不错。”
曾今,慕容清平被教导说要睁着眼睛面对一切险恶――他也一直这么做的。但是现在,慕容清平却恨不得自己的眼睛能瞎,自己的耳朵能聋――只要能逃避,哪怕只是一点,也无所谓。
银针触体,其实不痛――至少跟刚才的痛楚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但那痛楚之外的东西,却化作有如实质的重压,缠绕着慕容清平,让他几乎窒息。
身上的鞭痕火辣辣的刺痛着,缺水、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也开始浮现。眼前渐渐发黑,慕容清平费力的眨着眼,却只是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情景。
快要失去意识了吧……心知自己眼下的状况,慕容清平反而有一丝庆幸,如果真能失去意识也好,只是……
“……”身前人的声音,仿佛自遥远的天边传来,模模糊糊的,根本听不清楚。
视线虽发黑,但到底还能辨别着近人的动作。于是,在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时,神智已经变得混沌的慕容清平缓慢的眨着眼,试着听清楚,却到底只是徒劳。
然后,他看见身前的人走开。
然后,他又看见有一团影子模样的东西挡在了他身前――此刻,在他的视线里,各种东西都已经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了。
再然后……
“咳咳!咳咳咳――”被辛辣的液体当头浇下,一下子呛了好几口,慕容清平搜肝抖肺的咳着,喉咙里涌起的一阵又一阵腥甜,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连带着,也没有精力去注意身上伤口的再一刺痛了。
“清醒了?”微笑着,胡离扳过慕容清平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左肩。
盘踞在左肩的,是一朵如成人手掌大小的残荷,瓣色浅,尾端是淡淡的水红,颜色自下而上变浅,等到了尖,则几乎变成纯白。茎绿,自左胸口直横到右腰侧。在茎两边,还有着数片零落的瓣。有的瓣还算完整,而有的,却已经被揉碎,只余一抹残红。称着慕容清平一身的青紫,到勾勒出另一种残虐的美。
摇摇欲坠的――其实被半吊着,慕容清平如何也无法摇摇欲坠。然而不论哪一个人,只要看着他那几乎已经没有光彩的眼,都会不由得在心里伸出这么个感觉来。
“怎么样,漂亮么?――不过,还没有完。”微微冷笑着,胡离说。
像是要应和着他的话,慕容清平左肩的刺青,也开始有了变化。
原本残败的荷渐渐被一朵怒放的千瓣莲所取代。层层叠叠的瓣殷红如火,像是被血染就,占据了大半胸膛,甚至有一些还延绵到了脖颈,随着喉咙的吞咽起伏不定。
“这图案是用特殊手法刺上去的,只要你体温升高、体表被液体浸湿,就会浮现……换言之,一旦你情动,这图案就会浮现。”收回手,任由慕容清平的头无力垂落,胡离似笑非笑的说,“到时候,还不知道那些男人要如何疼宠慕容公子你呢!或者,慕容公子现在就想尝尝那销魂的――”
“胡爷?胡爷?”忽然之间,外头传来狱卒的声音。
皱起了眉,胡离略提高了声音:“怎么了?”
“上面来人,要提里面的人犯。”外头,狱卒恭敬的回答。
“上面?上面……”重复了一遍,胡离醒悟过来,说,“我知道了,马上就带人上去!”
言罢,他走到墙边,解开了束缚着慕容清平的锁链。
被束缚了整整两天,又连着折腾了大半日,再加上内力早已被封,慕容清平如何还有体力支持身子?于是,在被解开的瞬间,慕容清平腿一软,整个人往地上跌。反射性的,他伸出左手,在身子跌倒之前撑着地面。
“喀!”的一声脆响,慕容清平的手腕也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
闷哼一声,他只觉得手腕传来一阵痛楚――而在还不是关键的。最为关键的,是慕容清平整个人歪倒在地上的同时,擦到了身前血肉模糊的伤口。而地上细碎的沙子石子,也全都嵌进了伤口里,让慕容清平几乎忍不住呻吟出声。
而还没等他稍稍缓过劲来,肋下就被重重的踢了一记――是几乎能踢断肋骨的力道。
“咳!咳咳――”沙哑的咳嗽声冲破喉咙,其间还夹着着星星点点的红色。慕容清平颤抖着,额上冷汗淋淋。
蹲下身子,胡离揪着慕容清平的头发,将他整个头拉起来,微笑着说:
“待会儿你最好识相点,不要让我在小少爷面前丢脸,否则……”歪歪头,他笑着,带着三分天真,“信不信我到时挑断了你的手脚筋,让你呆在馆子里一天接十个客人,做到死?”
夹杂着血沫的咳嗽停滞了一下,接着,便以剧烈的形式重现。
用手捂着唇,颤抖着,身体各传来的痛楚,让慕容清平忍不住蜷缩。而透过指缝滑下的血液,则……
――直冷到心底。
第十八章 醉
轻轻的按压着额头,君莫言微微皱眉――周围浑浊的空气让他感觉不太舒服。而除了这个,肩膀上的伤,也还隐隐作痛着,似乎在提醒他当日那一剑的凌厉。
这么想着,他的手指不由抚上了还缠着厚厚丝绵的肩膀。
“皇上,”注意到君莫言的动作,常顺弯下腰,面上带着些许不赞同,“不若我们先回去?不过是一个犯人,根本不必如此。”
略有些踟蹰,君莫言沉吟不语。按道理,他也确实不必屈尊来这种地方――若只是随意一个功夫高的人刺杀,君莫言压根不会在意――想杀苏寒凛的人,虽不算太多,也绝对不会少。
只不过……想起了当日那惊鸿一瞥,君莫言心里不由升起一抹莫名的烦躁。
最近和那个人还真是有缘……这么思索着,他突然听到了铁链的碰撞声。抬起头,君莫言看向前方,却在下一刻睁大了眼。
双手被铁链锁着的慕容清平被两个狱卒推搡着进来,赤裸的胸膛上布满青紫的痕迹,但饶是如此,那左肩的刺青,却依旧醒目。而称着慕容清平那惨白的脸,则更显……妖娆。
“我不知道。”这是慕容清平看到君莫言后的第一句话,说完之后,他顿一下,嘴唇微动,低哑的声音里似乎压抑了许多东西,“杀了我,求你。”
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抖了一下。一时间,君莫言只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沉得有些难受。
慕容清平,武林三大公子之一,号天邪,善剑、枪,为人正派,首重信诺。
为人正派――是一个能分辨是非而不执着于正邪之别的人。
首重信诺――是一个会为了一句承诺而独闯龙潭虎穴的人――就算,他承诺的人是背弃了他的女人,他要救的人是抢了他女人的男人。
――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也是君莫言这一生,都不可能做到的程度。
“小少爷,很抱歉,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让他乖乖说出来。”这时,站在旁边的胡离踏前一步,说。
此刻,他脸上虽还有着笑,但眉宇间,却已经带上了冰冷的杀意。
“……你打算怎么做?”短暂的沉默过后,君莫言开口,声音低沉。
一怔,不解君莫言到底是什么意思,胡离看了慕容清平的肩膀一眼,有些尴尬的支吾着:“这……”
而慕容清平,却在君莫言开口的时候微晃了一下身子,似乎已经无力站稳。
“出去。”提高了声音,君莫言神色有了一瞬的阴沉。
“小少爷?”呆了一呆,胡离有些不解的开口。
立时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君莫言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你先出去,我亲自问他。”
“……是。”神色有些古怪的,胡离行了一礼后,又看了一眼慕容清平,这才走出去。
“顺爹……”见胡离出去,君莫言转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常顺。
“是,皇上。”看着君莫言,常顺停顿了好一会,才低声说。
皇上么?君莫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抖。
――一直跟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的常顺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候让他做什么不做什么,但却总是会在最恰当的时候,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的……”于是,他说,对已经离开了的常顺,以及自己。
我知道的,总有些事不该责怪,不能责怪。只是……
“杀了我。”哑着声音,慕容清平开口,带着浓的化不开的绝望。
“杀了我,求你。”低低的,他再一开口。
没有回答,君莫言站起身,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慕容清平身上。
身子微微一颤,慕容清平似乎想躲,但最终只是站在原地,任由君莫言动作。
“抱歉……”舔了舔干涩的唇,君莫言开口,“待会儿我会吩咐下面的人为你理伤口,等你身体稍微好一点,我就让人送你出去……你放心,今日的事,再不会传入其他人之耳。”
不会传入他人之耳便……不存在了?沉默着,慕容清平相对完好的右手不觉掐入左肩,似乎想把那个地方的整块皮肉撕下来。
然而君莫言,却已经继续开口了。
“君傲骨铮然,重情重义,莫言一向钦佩。今日……实不该辱君过甚。”
身子重重的颤抖了一下,放在左肩的五指用力得几乎陷进肉里。慕容清平紧紧咬着唇,从进来后就一直木然着的脸上头一泛起痛苦。的弯下腰,他喉咙堵得发痛,似乎有什么激荡的东西要冲出来一般,但最后漏出唇隙的,却只是沙哑无力的咳嗽。
见慕容清平的身子有些摇晃,君莫言不由伸出手,打算扶住对方。
然而在君莫言指尖刚刚碰到披在慕容清平身上的衣服时,慕容清平已经微侧身子,让过了君莫言的手。
“……解开我的穴道。”别过脸,慕容清平没有看君莫言,只是低声说道。
“好。”张了张嘴,君莫言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看着慕容清平惨淡的神色,那已经到了嘴边的安慰就如何也说不出口。
……终究也只能嘴上说说。这么想着,君莫言心下苦涩。在原地默默的站了一会,他便转身向外走去。
“我师父中了毒,他们的要求是刺杀青国丞相……我查过那个组织,没有任何结果。”在君莫言走到门口之时,身后传来了慕容清平的声音。
低哑,带着些许疲惫,但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份刻骨的绝望。
稍停了一下,君莫言背对着人,只点点头,便离开了。
刚走出来天牢,君莫言就看见站在了几步之外的常顺。
“顺爹……”叫了一声之后,君莫言就沉默下去。抬起头,他微眯着眼注视着天空,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自语:
“有一些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做也不能做。但如果可以,我希望至少不要去伤害会做那些事的人。”
至少,不要伤害……否则,活在这个世上,也未免太过冰冷。
――――――
皇宫 雾溯阁
雾溯阁,当时林明瑜进宫时安排给他的地方,离君莫言所在的隐沙殿很远的一个偏僻角落。
实际上,如果可以,林明瑜很希望君莫言能时不时来他的雾溯阁――当然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七七八八莫名其妙的理由。只不过是因为在皇宫里,一个受宠的人怎么样都会比不收藏的人舒服一些――尤其是男子。
但虽然他有这个希望,却不代表他愿意看见一个皇帝在纳妃的夜晚在自己这里留宿――那会让包括他在内的大多数人想起八个字――耽于美色,玩物丧志。
于是,当林明瑜在自己的宫殿里看到本应该在任意一个妃子宫殿里睡着的人出现在自己这里时,他的脸青了至少一半。而当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气,再发现对方正凑近自己的时候,林明瑜则黑了另一边脸。
毕竟是九五至尊,林明瑜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僵直着身子,压低了声音:“……皇上!”
微侧过头,定定的看了近在咫尺的人一会,君莫言慢慢勾起一抹古怪的笑:“你以为……我会碰你?”
心下一沉,接着恢复常态,林明瑜转而勾起一抹媚笑,伸手扶着君莫言,身子同时贴到君莫言身上,若有若无的摩擦着:“皇上自然看不上清柳,但清柳却无时不……”
任由林明瑜动作着,君莫言也不动,神色淡淡的,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那其中的一丝茫然。
半晌,在林明瑜的手已经开始顺着君莫言的衣裳滑进去的时候,君莫言才有些迟钝的推开对方,自己走到椅子上坐下。
这,林明瑜却真的愣住了。呆呆的看着坐在椅子上,单手支着头,眼睛半阖,神色疲惫的君莫言,足足过了半天,林明瑜才意识到对方真的喝醉了。
而有了这个意识后,他不由抚额呻吟。
并非没有看过喝醉的人――林明瑜所呆的地方就注定了他天天要和那些喝醉了的家伙打交道。但刚才,他却并没有看出君莫言已经醉了……
到底是对方太有酒品,还是一开始君莫言给人的印象太过冷静?这么想着,林明瑜微微苦笑,索性也收起了脸上的作态,走到君莫言身边,低声询问:
“皇上?先上床休息吧……”
拿不住对方到底醉了几分,稍稍迟疑一下,林明瑜还是伸手去扶。
然而君莫言却躲过了他的手,脸上带着些厌恶――这厌恶虽只是淡淡的,但比起之前几却又是明显了许多。
酒后吐真言……喝了酒,倒真能让人诚实一些。注意到了这点,林明瑜忍不住想到,除此之外,倒没有太多的感慨――三年的小倌生活,林明瑜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言语没有经历过?相较之下,君莫言此刻淡淡的厌恶,实在不算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他……”就在林明瑜走神的时候,君莫言突然开口。喃喃着,他的神色里似乎带着几分茫然,“连你都要祝福?……你明明知道那……”
你?……心中一突,就在林明瑜忍不住仔细听的当口,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近的就像是凑在他耳边说一样:
“林公子。”
心中一惊,林明瑜忍不住退了半步,转向门口――不知何时,那里站了一个穿着宦官服饰的人。
来人站的位置很特别,竟不太照得到烛光,尤其他又微垂着头,更是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皇上醉了,该回去休息了。”那人简单的说着,没有行礼,甚至没有看林明瑜一眼,只是径自走到君莫言面前,弯下身将他拦腰抱起。
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的动作,林明瑜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对方此时的动作,绝非是尊敬,而是一种含了亲昵的、就像是情人间的举动。
“……一个宦官?”在对方离去后,林明瑜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丝古怪的神色,喃喃着,他要笑不笑的,“我应该也……醉了吧?”
皇宫 隐沙殿
足下轻点,尽管怀抱一人,但那穿着宦官服饰的人却在不惊动任何侍卫的情况下来到了君莫言的寝宫。
而当那人一进入寝宫,一把阴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青国堂堂的丞相伪装宦官,也不嫌落了身份吗?”
慢慢自里面走出,常顺不太好的脸色在看见闭目躺着、似已昏睡了的君莫言后几乎变得冰冷。
抬起一直微垂――或许是怕别人认出,又或许只是想多看几眼怀中的人――的脸,苏寒凛避而不答,只是说:
“他醉了。”
脸色稍霁,常顺口气虽还是不好,却也没有了一开始的火药味:“小少爷身子一向虚,点穴什么的,还是不要用的好。”
“不是点穴,只是一点药……对身体无害。”摇摇头,苏寒凛说着,将君莫言轻轻的放到了床上。
药?抬眼,常顺刚想再问几句,却见苏寒凛已经半跪下身子,替君莫言除去外衣鞋袜了。
顺着床沿坐下,指尖在君莫言肩头流连半晌后,苏寒凛替对方掖好被子,也不立刻起身,只是这么沉默着、略带贪婪的注视着在床上昏睡的人,似乎想将对方的样子刻进脑海里。
就这么呆了半天,苏寒凛伸出手,似乎想碰碰熟睡人的脸。然而指尖还没有触摸到肌肤,沉睡中的君莫言就略皱起眉,含混的呻吟了一句。
触电般的收回了手指,苏寒凛猛的站起身,退后了一步。
“丞相。”在一旁沉默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此刻,常顺才出声。
恍然回过神来,苏寒凛稍稍闭眼,这才转头,说,“顺爹,带我去见见她,好么。”
在原地站了一会,常顺才点头,转身打开了密道。
碧色的幽火在黑暗中飘摇,让壁画上狰狞的恶鬼更加扭曲。
静默的站立在牌位前,苏寒凛眉宇间带着沉郁。过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他才开口,低低的声音萦绕在冰冷的空气中,更添了三分萧瑟:
“你放心,我记得的,会一辈子保护他。”
第十九章 猎物
皇宫 隐沙殿
“……唔。”低低呻吟着,君莫言按着隐隐作痛的头,慢慢撑起身子。
喝醉了么……轻轻按揉着太阳穴,君莫言皱眉,心下懊恼自己的失态。
如果只是见到自己喜欢甚至敬仰的人被人折辱,而这侮辱还大半是因自己而来的事,还不至于让君莫言失态。
如果只是和别人因为利益而结合,甚至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还在一边恭喜的事,还不至于让君莫言失态。
甚至如果只是因为苏寒凛不明不白却始终相随的视线,也不至于让君莫言失态。
只是,如果当以上三者全都凑在一天来临的时候,君莫言却忍不住借用外物压下自己心中的积郁――尤其是,在这个外物触手可得的情况下。
然后呢?昨夜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回忆起来,君莫言眉头拧得更了些。
然后,他似乎到了林明瑜那里,再然后,他……
“皇上。”悄无声息的,常顺将准备好了的梳洗工具摆放在君莫言面前。
回忆被打断,君莫言也不究,只是接过拧好了的丝帕盖在脸上,直到困倦和头痛稍稍褪去后,才直起身子,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卯时末,”微顿一下,见君莫言打算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醒酒汤,常顺说,“七王爷已在外面候了一会了,可是宣他进来?”
“皇叔?”微讶了一下,随即醒悟到对方必是为了昨个的事情来,君莫言轻吐出一口气,说:“嗯,请皇叔进来吧。”
这么说着,他将本来已经端起来的醒酒汤又重新放了回去。
“……皇上还是应当多注意身体。”走进殿内,见君莫言还是坐在床沿,只穿着单衣披散着头发,君辰寰忍不住皱眉。
“侄儿一时惫懒,倒让皇叔见笑了。”不用看,君莫言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抬起头,他略微赧然,便待起身去拿外衣。
然而君辰寰却先一步将一旁放着的外衣披到了君莫言身上。一边替对方整理着,他一边说:“怕是醉了,现在才醒……”这么说着,他微一皱眉,伸手贴到君莫言的额头上。
贴着额上的手微带着些冰凉,很舒服,却让君莫言身子一颤。而且替他整理衣物的另一只手也似乎过于亲密……略有些不自在的,君莫言动了动身子。
而君辰寰却没有注意到。收回手,他将君莫言按回床上,说:“你的身子骨不好,本来就不该多饮酒,还好这没有发烧。”
理了理君莫言的长发,君辰寰转身端起一旁放在桌上的醒酒汤,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神色自然的准备喂君莫言喝。
虽然对方曾经也这么做过,但一来那时还小,二来君莫言也久未与君辰寰见面,一下子不适应这过分亲昵的举动。故此,君莫言怔了一怔,才回过神来,连忙说:“我自己来就好了,皇叔。”
“现在这么乖了?”一挑眉,君辰寰脸上带了些笑意,也不坚持,只是把手中的碗递给君莫言,“当初是谁缠着要我喂你吃喂你喝的?”
“那――”张了张嘴,却恍然想到从前,君莫言的眼神也柔和下来。抿抿唇,他淡淡一笑,不再说话,只是一口喝下了碗里的醒酒汤。
顺手接过君莫言手里的碗,将其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君辰寰扫了一眼君莫言披散的头发,还是忍不住站起,开始伸手替他绾。
“你这里也该弄几个宫女的……青国哪一代的皇帝的宫殿里像你这样的?”摇摇头,他说。
“麻烦。”这,君莫言并没有拒绝,而是任由那有力的五指缓缓穿过头发,低声说道。
――这倒不完全是借口,君莫言殿里那么多的秘密,根本不敢让任何一个不信任的人进来,就怕哪天会被别人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但君辰寰却误会了,手上微微一顿,他淡淡的说:“你若喜欢,找一些称心的宦官,留在殿里伺候放松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别像昨夜那样,直接驳了那些人的脸面。”
君辰寰口里的宦官,却是那种没有去势过的男子――男子既已经能为妃了,那再要几个没有去过势的男子放在身边当娈童养,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这几乎已经是青国皇族中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脸色一僵,君莫言嘴唇微微颤抖,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放松身子,半闭着眼,感觉头发上传来的恰到好的力道。
“莫言,”半晌,身后又响起了能让人安心的低沉声音,“你这长发倒漂亮,就和……”
“皇叔,狩猎大典准备得怎么样了?”突然出声,君莫言打断了君辰寰的话。
“这本是我这来要和你说的。”一下子被打断,君辰寰在微微一怔后立刻开口,“狩猎大典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要去的人选也确定好了,只等三日后动身。”
说完,君辰寰微顿一下,问:“人选的话,你还要不要再看一下?”
虽知道对方的意思,君莫言却只是摇头――毕竟他和林明瑜根本不是那种关系,说:“这样子就够了……皇叔,我有些倦了。”
意外的看了君莫言一眼,君辰寰随即点头:“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沉默的颔首,斜靠在床沿,君莫言缓缓闭眼,听着身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再也不闻。
“……皇叔走了?”不知过了多久,君莫言睁开眼,对着刚刚回来的常顺说。
“是。”点点头,常顺回答,“刚刚才离开。”
“是吗……”应了一声后,君莫言便不再说话。微侧着脸,君莫言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想些什么。
“顺爹,”沉默了一会,君莫言突然开口,声音低低的,“我是不是很像母妃?”
“小少爷是小姐的孩子,自然像小姐。”依旧恭敬的侍立在一旁,常顺淡淡的说道。
“……是吗?”喃喃着,君莫言突而低笑,带着些自嘲的味道,“是啊,不然……”
不然,他又怎会如此待他?
――――――
夜 帝都郊外
“你们去那里,你们去那里!还有你们,到另一个方向去!别让他跑了!”稀疏的星光下,几个黑衣人围在一个首领模样的人旁边,听着对方的指示行动。
不多时,中间的人就布置完了任务,和周围的黑衣人一样,捡了一个方向便开始搜索。
黑衣人离去不久之后,一块茂盛的杂草堆动了动,钻出一个衣衫染尽鲜血的人。
幽幽月光照亮了那人的脸。剑眉星目,抿直着透着坚毅的唇,赫然便是君莫言放走的慕容清平。
只是眼下,慕容清平脚步虚浮,脸色煞白,甚至连眼里,都含满了茫然无措,似乎被什么事情打击了。
压低了声音咳嗽着,辨认着周围,慕容清平也不顾自唇角滑落的血丝,只是选了一个黑衣人最少的方向,以剑支地,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
寒蝉轻鸣,夜色浓厚。不过须臾,本来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又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跟第一批人一样,一身黑衣,黑巾覆面。而另一个,却是以一块银色的面具盖住了脸。
“会主,这样好吗?”一停下,黑巾覆面的人就向着身前的人询问,“为什么不直接做掉,而要将他赶到皇家围猎的山里面去?慕容清平已经知道了很多。”
“哦?”银色面具的人轻咦了一声,听声音,正是上和慕容清平交谈、一直隐在阴影里的人,“那你说说,他知道了什么?”
“他听了我们的话,知道我们的秘密,还有林老是我们的人。”下意识的,黑衣人回答。
“嗯,你也听了我和林老的对话,知道什么了吗?”点点头,银色面具的人问。
“这……”被这么一问,黑衣人不由愣住。
“你都不懂,他又知道了什么?”尽管看不见表情,但单从语气,也能听出银色面具人的愉悦之情。
“可是,林老……”怔了怔,黑衣人又说。
“林老啊――”懒洋洋的拖长了声音,银色面具的人笑了笑,“这天下谁都能对付林老,却唯独慕容清平――这最是重情重诺的天邪公子――不会。”
“说起来,慕容清平倒真是不错,白道年轻一代中,他若论第二,大约没人敢说第一――不是说功夫,而是侠骨。”
来回走了几步,银色面具的人仰首望向夜空,说:“武功厉害的人多,善良的人,有担当的人也不会少。但在江湖甚至青国里,兼备以上这三者的,近百年来也不过一个慕容清平罢了……”这么喟叹着,银色面具的人似有些惋惜,然而接着,他却又笑了起来,“只可惜,只可惜,他到底太好了些――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就算不是我们,他也总有一天会陷入死局……只要他还是这样的人,只要他还是单身一人在江湖上走。”
“那会主是想要放了他?那为什么要……”听了一长段的长篇大论,黑衣人明显已经晕了一半。
“谁说我要放了他?虽然慕容清平的风骨实在难能可贵,但就我而言,却比较希望毁掉呢……对比之下,我倒显得太肮脏了点。”自感慨中恢复,银色面具的人调侃的说。
“那会主的意思……”直接忽略银色面具的人那完全和正经勾不上的话,黑衣人继续问。
“依慕容清平的个性,他是断不可能为我们所用,但……”愉悦的笑了起来,银色面具的人说,“但能为我们所利用。尽管我不喜欢他,但总有人喜欢他的个性……比如,上放了他的那个人。”
“那――”精神明显一振,黑衣人问。
但这,银色面具的人却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优雅的伸出手,接住了一只姗姗飞来的蝴蝶。
蝴蝶的翅膀偏暗绿,边沿有鳞粉,在夜色中飞舞的时候,会一闪一闪的,刹是好看。
“跟上去,小东西,然后……”轻轻一抖手指,让蝴蝶飞起来,银色面具的人看着慕容清平远去的方向,意味长的说,“――飞到那人身边。”
围猎,在青国不仅是三年一、为期三月的大事,还是青国从开国以来就沿袭下来的传统。青国太祖皇帝,便是自马背上得到江山的。为了警醒后代,让他们居安思危,太祖皇帝特地定下了这个规矩――围猎其间, 朝政照常,但除皇帝外的所有皇室成员不得带除侍卫外的人员,且一应用度不得超过寻常百姓之家。
皇家围猎场 主帐
坐在矮凳上,君莫言翻着手上的东西,时不时用旁边的朱笔做些记号。搁在矮桌上的油灯的火焰正微微跳动着,不时发出轻微的爆鸣声。
“谁!”忽然,夜的寂静被打破,帐幕之外响起了一声暴喝,兼且传来的,还有兵器的碰撞声。
刚刚诧异的抬起头,君莫言就见本来呆在角落的常顺站到了他身边。
“皇上,老奴出去看看。”这么说着,常顺一晃身,便离开了帐篷,连点微风也没有带起,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像是习惯了眼前的这一幕,君莫言也不在意,只是继续低下头,理着手中的东西。
但不过片刻,在看见回来的常顺带回来的东西后,君莫言却一下子怔住了,再也没有半分理手中东西的心情。
常顺带回来的,是一个人,一个半陷入昏迷的人,还是君莫言十分熟悉的人――天邪公子,慕容清平。
第二十章 梦中醉、现实罪
“怎么回事?”在常顺理完慕容清平身上的伤口后,君莫言开口,带着些焦急。
“应该是被人追杀。”这么说着,常顺伸手在慕容清平身上一拂,就见本来已经没有意识的人颤动了一下。
只是微微一下,却昭示着对方即将醒来。
注意力转移到慕容清平身上,君莫言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口,就听见外面的侍卫高声传报:“丞相求见――”
怔了一怔,君莫言在短暂的迟疑后,示意常顺先将人带到里面去,随即开口:“宣。”
大步走进,苏寒凛面色阴沉,眉宇间更是有着三分焦躁。直到他看见君莫言好好的坐着的时候,他这才神色一松,开始注意周围。
在帐篷中环视着,慢慢的,苏寒凛皱起眉心,视线更是在一地方长久的停留着。
半晌,他转过头,对着君莫言说:
“皇上还是该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微顿一下,他扫了一眼刚才长久盯着的地方,说,“免得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得手。”
沉默着,君莫言不语。若苏寒凛这句话早几日说,他也不过以为对方只是想将他的一切掌控在手里罢了。然而在经过那近乎荒诞的刺杀挡剑之后,君莫言却又不得不将事情往另一个方向,另一个如何也不该想的方向想――或许,苏寒凛真的不过是在关心他?
只是,依眼下两人的情况,这关心有倒真不如没有……
这么想着,君莫言刻意冷淡着说:“朕不记得除了这身体之外,还和丞相交易过什么,让丞相如此……误会。”
这句话说得很直白,直白到实在不该由君莫言说出口。只是……
莫言,答应娘,答应我……今生你绝对不能伤害寒凛……绝对不能,绝对不要伤害他!答应我,答应……
不伤害是么?恍惚间,君莫言想起了自己母妃临终时的吩咐。脸色微带着些苍白,他悄悄勾起唇角,却无法忽略嘴中的苦涩。
不伤害……那就早些断了这本不该有的东西。
如果说说了那句话的君莫言脸色不好,那听了那句话的苏寒凛,则几乎是铁青了。
吸了一口气,苏寒凛极力克制着自己,但身体却还是承受不住似的微微颤抖:“微臣只是关心――”
“自朕和丞相交易以来,丞相的关心已经够多了。”冷冷的说着,君莫言再一提起了‘交易’这个分外伤人的字眼。
手指用力,指甲甚至嵌入掌心,苏寒凛却恍若不觉,只是盯着君莫言,很仔细,似乎要看清楚他的耙凰勘砬椤
“除了交易之外……”这么说着,苏寒凛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在问他自己,“微臣和皇上……没有半点关系?”
哪怕只是君王和臣子,也没有关系……心头一片混乱,惟有这个念头倒越来越清晰。微微闭眼,苏寒凛极力忽略隐隐作痛的胸口,只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然而,当自己生平最重视的那人几乎没有感情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后,他还是听见了自己理智断弦的声音。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很平淡的一句话,却轻易的扼杀所有。
理智回来之前,苏寒凛已经一晃身到了君莫言面前,死死的扣住对方的肩膀。
“皇上说,我们之间,除了交易之外,再没有别的……”喃喃着,苏寒凛胸口气血一阵翻涌。
他不求他同以前一般――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后,他也不敢求。只是……连君臣都不行?额上渐渐冒出了冷汗,苏寒凛咬着牙关,试图平息已经开始在经脉内冲撞的真气。
肩胛被捏的生痛,君莫言忍不住稍稍动了动身子。但刚一动,一阵钻心的痛楚就从肩头传来。脸色微白,君莫言小心的控制着到了嘴边的呻吟,说:
“丞相既知道――呜!”
肩头的力道蓦然加重,君莫言忍不住闷哼一声,全身都泛起了一层薄汗。
“皇上是在提醒微臣,该履行我们之间的交易了么?”捏着君莫言的下颚,强迫对方抬起头,苏寒凛盯着对方,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脸色一下子惨白,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君莫言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扯出一个几乎僵硬的微笑:
“但凭丞相的意――”
剩下的那个字,君莫言没有说出口。不是因为那字眼太过诛心,而是为了那一滴来不及捂住,溅到他脸上的液体。
――眼前的人,眼前这个师从名家,武功卓绝,传言未尝一败的人,突然呕出了一口血。
――同常人一样的颜色,只是,却好似炙热许多。
没有预料到眼前这一幕,君莫言一时怔住,只感觉滴在脸上的液体炽热得似乎能将皮肤烧灼起来一般。而于此同时,一种莫名的冰凉感觉也自君莫言心底升起,似乎还伴随着隐隐的疼痛。
“咳咳!”单手捂着唇,苏寒凛皱着眉,额上汗水淋淋,艳红的鲜血自并拢的指缝中滑下,悄然留下数道痕迹。
脸色苍白,胡乱的抹去唇角的血迹,苏寒凛直起身子,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我不碰你……你若不喜欢,我便不碰你……莫言。”
到最后,苏寒凛终于唤出了那个压在自己心底十五年的名字。只是此时,这两个字,却早已和之前不同。
神色痛苦的咳了几声,苏寒凛的唇角又滑下了一丝血线。然而他却没有在意,只是一直凝视着君莫言。
――又或者,他看的,其实本不是君莫言。
――――――
“皇上?”悄无声息的,常顺走到君莫言身边,轻声询问。
像是才从呆怔中清醒过来,君莫言伸手,拭去脸上的血迹。但已经半干涸的血迹,却在君莫言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浅色痕迹,如泪划过脸颊一般。
“顺爹,我以前和他的关系到底如何?”缓缓的靠在椅背上,君莫言喃喃着问,像是在问自己。
如果只是普通的朋友,那为什么,他会不自觉的为他挡剑,又为什么会……
恍惚中,君莫言不由想起苏寒凛痛苦的模样。
为什么会……痛?
“慕容清平已经醒了。”避而不答君莫言的问题,常顺说。
“慕容公子?”提起了别的事情,君莫言立时振作精神。单手盖住脸,静静的闭目一会之后,他站起身,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只除了残留在脸颊上的那一道浅浅痕迹,还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事,并非幻梦一场……
走进里间,几乎在一看到慕容清平的时候,君莫言就皱起了眉。
半躺在床上,慕容清平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但让君莫言皱眉的,却不是他的虚弱,而是那对似乎已经蒙了尘的眼瞳。
――天牢里,纵然慕容清平一心求死,但他眼里的光,却始终没有熄灭。支持着身体的脊梁,也总是挺得笔直。
而现在……
“草民参见皇上。”见君莫言进来,慕容清平挣扎着要下床,却被君莫言伸手制止。
“慕容公子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伸手虚按一下,君莫言淡淡的说,没有松开微拧着的眉心。
然而慕容清平却执意翻身下床,也不顾被撕裂的伤口正缓缓沁出血液,单膝跪地,说:“皇上的恩情,请容慕容清平来世再报。”
言罢,他站起身,一把抓起旁边的天邪剑,就要向外走去。
并没有阻止,甚至没有多看慕容清平一眼,君莫言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简单的说了一句:“君某一向钦佩慕容公子的风骨,以前是,现在亦如此。”
仅仅不过一句话,便成功的止住了慕容清平的脚步。
握着剑的手紧了松、松了紧,如此反复之后,天邪剑自慕容清平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从小教导养育我的师父,竟然始终在骗我,且最后想要我的命!?”
慕容清平的声音,并没有多高,但其间压抑了的痛苦和茫然,却似乎能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下去。
对慕容清平而言,最打击的很难说到底是养育教导自己的人要自己的命,还是养育教导自己的人竟然始终在欺骗自己。但毫无疑问的,对于慕容清平而言,这两种情况,都是致命的打击――甚至还比他真的被一堆人轮着糟蹋更难以忍受。
后者不过是在践踏他的身体尊严,而前者,却是在从根本上否认他这整个人。
并没有急着安慰对方,反而是静静的垂目,足足过了半晌,君莫言才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态度。慕容公子,纵然君某敬服你的风骨,却不会如你一般――甚至从来没有打算过。”
“……这么说,是我错了?”短暂的沉默后,慕容清平转回身站到君莫言面前,问。
尽管君莫言没有做任何劝解安慰,但刚才的那句话,倒像是比劝解安慰更有用一般――至少,慕容清平的眸子,再没有之前那么黯淡了。
“君某一向钦佩慕容公子的风骨,”摇摇头,君莫言再一说了这句话,“只是对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而言,总有太多东西,比所谓的正邪,道义、甚至对错来得重要的多。”
这么说着,君莫言的视线移向窗外,眼神沉,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一般。
“……是么。”喃喃着,慕容清平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顿住,脸色变得怪异,眼神更是直直的定在君莫言身上的皇袍上。
“草民,皇上……”呐呐的,他脸色尴尬,手足无措的站着,一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第一见面,是在小倌馆里,那时候他身中烈性药物,两人之间的尴尬自不必说。只是那,他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第二见面,是在他唯一一违背道义的行刺之中,那时候,电光火石的一面之下,他知晓了他的身份,却根本没有时间多思考些什么。
――第三见面,是在天牢,那时候,他本是一心求死,自然不会多想些什么身份之类的事情。
――第四见面,他遭到了最亲的人的背叛,甚至让他之前的付出全成了一场笑话。再加上身受重伤,他本也没有心思多考虑什么身份问题。
而此刻,在稍稍放下心头重压后,君莫言的身份,也清楚的浮到了慕容清平的心头,让他再也无法忽视。
移回视线,见慕容清平的模样,君莫言难得的莞尔一笑:“若是皇帝的话,怕也不会和慕容公子如此说话了。”
“皇……”刚出声,慕容清平就觉得不自在,加之君莫言似乎也隐隐有要他不把他当成皇帝的意思,慕容清平略一犹豫,说,“您的意思是……”
“我母妃姓云,也曾给了我一个名……希羽。”微微一笑,君莫言说。
“那么,云――”松了一口气,慕容清平开口。
“――唤我希羽吧,慕容公子。”
一只翠蝶翩然飞至,悄悄落在君莫言肩头,称着明黄衣袍、如墨黑发,竟无端升起别样的风情。
第二十一章 雾中人
“呼――”凌厉的劲风毫无征兆的席卷而来,将帐篷吹得猎猎作响,看那架势,似乎能将整座帐篷拔地而起。
衣衫在一刹那间紧紧的缚在君莫言的身体上,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勒住一般――但那到底也不过是一瞬间,甚至在君莫言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劲风已经停了。而常顺,也阴沉着脸,挡在了他的面前。
“顺爹?”短暂的闪神过后,君莫言立刻低声询问站在身边的常顺。
“一个高手邀我出去。”死绷着一张脸――他平日里虽也没有过多的表情,但却几乎没有在君莫言面前露出过这种近乎难看的脸色――常顺说,稍稍迟疑一下,他转身吩咐道,“皇上小心些,老奴马上就回来。”
点点头,君莫言并不多言,只是在常顺离开之后转身走向矮桌。然而还没有走几步,他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几声‘走水’的高喊。
皱着眉,君莫言走到窗边,刚一挑起帘布,就为那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的火焰冷下了脸。
从常顺离开到现在的走水,时间掐得如此之好,若说是巧合,那是如何也不让人相信的。那剩下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可能――其实本就没什么好猜测的,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
心里胡乱转悠着一些不太着边际的思绪,被来回乱窜的人影弄得有些烦乱的君莫言并没有注意――或者说,并没有防备――到,自己身后,始终围绕着一只小小的翠蝶。而本该注意外面发生的情况的慕容清平,则自那只翠蝶出现后,眼神里便渐渐出现了一些茫然和越来越清晰的呆滞。
那么接下来呢?接下来还有什么?微微拧眉,君莫言放下帘布,立定在窗边,思索着。依眼下这种大手笔看,这的人应该是下足了本,也有足够的信心――甚至说把握。但……
逡巡了一眼窗外,君莫言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不管是谁,都不能自由的在一圈圈的侍卫中穿梭进来――除非再找一个常顺一样的高手。
只是高手哪有……还没有想到一半,君莫言只觉得颈后一痛,眼角的余光也只来得及瞥见一抹暗色――是血迹干涸后的暗色。
原来……模糊之间,这么两个字跳入脑海后,君莫言就彻底陷入了昏迷。
接住倒下去的君莫言,慕容清平神色呆滞,一下子穿出帐篷,动作快速得简直像是没有受伤一般。
夜色朦朦,大部分人被燃起的火焰弄得焦头烂额,而剩下留在主帐的侍卫,则一个个毫不含糊的盯着任何一个地方――除了自己背后的主帐。
于是,慕容清平扛着君莫言,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便离开了守卫森严的皇家营帐。
直到,去而复返的苏寒凛走进营帐。
“……皇、上、呢?”这三个字,苏寒凛几乎是一个一个挤出牙缝的。
而此刻,那位带着苏寒凛进来的侍卫首领也目瞪口呆的看着寂静到让人不安的营帐。
隔了里外间的一道白色门帘正微微摇摆着,似乎在诱惑人走进去,探个究竟。
不安的动着身子,那侍卫首领直愣愣的盯着那道门帘,额上冒出了一滴滴冷汗。
但幸好,苏寒凛已经冷静下来了。
瞥了一眼侍卫首领,苏寒凛也没有多做什么,只是神色镇静的说:“这里的事不准说出去半个字――不然,后果你知道的。”
“是,小的明白。”一个激灵,那侍卫首领连忙保证。
点点头,苏寒凛示意对方出去,自己则开始环视周围。
没有惊动外面的护卫,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那么,是相熟的人做的?或者一开始,对方就已经在营帐里了?
这么想着,苏寒凛脸色沉了下来,而帐外随之响起的声音,则让他的心情在一瞬间恶劣到了极点。
――“参见七王爷!”
稍稍闭一下眼,苏寒凛转身,走向帐外。
“王爷夜来见皇上,不知有什么要事?”掀起垂帘,苏寒凛走出来,语气神色一如往常。而那手足无措的侍卫首领,则在看到苏寒凛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见了侍卫首领太过明显的不对劲,君辰寰慢慢拢起眉心,问:“丞相问本王为何来……那不知丞相又是为什么事而来?”
“离主帐这么近的地方走了水,本相不过是来看看皇上是否受到了惊吓。”淡淡的堵了回去,苏寒凛说。
“那真是巧了,本王也是如此。”盯着苏寒凛,君辰寰缓缓的说。
“皇上已经倦了,不想见人。”神色不动,苏寒凛说。
抿着唇,见没有丝毫让开意思的苏寒凛,君辰寰的脸色慢慢冷下来:“那么――”
刚刚说道一半,他就倏然住口――他的发丝,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因为起风,而是因为有一个人经过――一个高手。
不约而同的,君辰寰和苏寒凛转头,却只见一片攒动的人影。
“皇上已经休息了,苏丞相和七王爷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就在两人都转向别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营帐里传来。
掀起垂帘,冷淡的扫了一眼围在前面的一群人,常顺慢慢的说。
见常顺出来,君辰寰脸色更冷,但却反而沉默下去。
“既然皇上已经休息,那本王就先回去了。”微顿一下,他看着常顺,说,“常公公也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有些事,当是知道的。”
留下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威胁,君辰寰不再停留。
而他身后的那位老人,神情则近乎石刻一般冷硬。
夜,沉黑。
随性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银色面具的人笑意盈盈――他已经换了一块只遮上半边脸的面具,而那露出来的嘴唇,则勾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的看着天上的圆月,和在圆月下快速接近的两个身影。
――一个正在疾驰,而另一个则被扛在肩上。正是慕容清平和君莫言。
须臾,等到神色呆滞的慕容清平站定在银色面具的人面前后,银色面具的人唇边笑意更。轻轻抬手,接住了那洒了一路磷粉的翠蝶,说:“干得好,小东西。”
微微的笑着,他这么亲热的说。随后……
――慢慢合掌。
站起身,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优雅,银色面具的人漫不经心的丢下已经无法再飞起来的蝴蝶,走到身子突然晃了一下的慕容清平面前,伸出手。
既不争也不抢,他只是伸出手,笑吟吟的看着一脸茫然的慕容清平。
头脑一片混乱,只有眼睛还忠实的执行着它的功能,倒映出一双修长漂亮的手。
下意识的,慕容清平将肩上的重担卸下,递到那双手上。
如接珍宝一般,那双漂亮手的主人小心的接过了昏迷中的君莫言,扶住他靠着自己的身子。然后,是简单的一拳。
――打在肚子上的,没有火气、却不会让人误会没有力道的一拳。
――至少,在看见君莫言猛然睁开的眼,和刹那间苍白的脸后,不会有人这么以为。
――――――
自腹部传来的绞痛让君莫言下意识的想蜷起身子,但很快,自脖颈间传来的冰凉和刺痛就让他僵住了身子。
脸色煞白,腹部还在抽痛着,但君莫言却像是被钉住了一般,直直的定在原地。同时,他也辨清了眼下的情况。
一个敌人吗?……看着对面的慕容清平,君莫言在心底思索着。
就在君莫言思考的当口,慕容清平也终于清醒过来了。而当他清醒过来的一瞬间,他就反射性的弹剑出鞘。
但紧接着,在看到君莫言白皙的脖颈滑下一道红艳后,已出鞘半截的天邪剑硬是生生止住了。
微笑着,并没有言语,银色面具的人只是十分轻巧的动了一下手中的分水刺。
“你!……”死死的按住剑柄,慕容清平极力压抑自己胸中的怒火和焦急。
而银色面具的人,却依旧不出声,只是缓缓的用指尖摩擦着分水刺,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位朋友想要什么?”最后,还是君莫言打破沉默。直视着前方,他平心静气的开口――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定定的看了君莫言一会,银色面具的人缓缓笑起来,玩味的问:“你能给什么?”
“朋友废了大力气抓我来,想必不是为了耍嘴上功夫吧?”淡淡的说着,君莫言的手指微微拢进衣袖,“有什么条件,朋友尽管提,只要……呜!”
话说到一半,君莫言突然闷哼一声,却是被银色面具的人一拉一拽,卸下了左臂。
从动手到结束,不过短短一瞬。慕容清平甚至没有完全看清,君莫言的左臂就已经软软的耷拉下。
额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君莫言的呼吸微微粗重起来。
“希羽!”紧张的低呼了一声,慕容清平用力的握着手中的天邪剑,直到指关节泛白,“你是上的人?为什么要抓――”
“希羽?”突然打断了慕容清平的话,银色面具的人声音蓦然冷了下来,“青国的皇帝是不喜欢自己的名讳吗?竟让外人这么叫。”
这话说得实在奇怪,就在其他两人俱都一愣的时候,银色面具的人却又笑了起来:“另外,为什么要抓?如果我没有记错,抓人的应该是慕容兄你吧?”
脸色一下子铁青,继而变得苍白。慕容清平死死的抿着唇,一语不发。
“……朋友想来不是要说这些的吧?”这时,君莫言也终于缓过劲来,“这事情到底如何,我们都清楚。”
“皇上――”倏然一顿,银色面具的人说,“不若我叫你莫言吧?――莫言到现在还信什么天邪公子吗?”
为对方恬不知耻的称呼微微抽搐唇角,君莫言淡淡的说:“总有些人,值得我相信。”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君莫言直视着慕容清平,眼神中带着宽容安抚。
心下一松,随之升起的还有些许的涩意。慢慢放松握得死紧的手,慕容清平脸上有了一丝感激。
眼里有了一丝阴霾,银色面具的人开口,声音冷了不少:“莫言不是想知道我要什么?”这么说着,他的眼神在君莫言脸上流连着,到了后来,甚至大胆的用另一只手摩擦着君莫言的脸颊。
“若我说,我要的就是你呢?”凑近君莫言耳边,银色面具的人轻轻吐气,嗓音也变得暗哑,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魅惑。
眼神冷了下来,君莫言吸一口气,说:“朋友要什么,大可直接说出来。”
没有回答,银色面具的人只是挑起一抹笑,将手缓缓下移,划过修长的脖颈,沿着衣领,直到――
蓦然动了一下,君莫言脸色变红――自然是气的。
“朋友是什么意思?”直视着银色面具的人,君莫言压抑着怒火,缓缓的问。
“我是什么意思,莫言不知道么?”用指腹来回抚摸着露在衣衫外的锁骨,银色面具的人亲昵的笑着,但另一只手,却牢牢的将分水刺抵在君莫言的脖颈上,分毫不松。也让一旁的慕容清平没有半丝机会。
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到最后几乎冷得像是冰块。君莫言微微动了一下嘴唇,刚要开口,却听见银色面具的人道:
“――自然是要搜出皇上身上多余的东西,”说道这里,银色面具的人手腕一转,已经自君莫言衣襟、袖口里掏出了几样东西。
瞥了一眼手中的东西,他啧啧有声:“毒药、暗器……随身携带这些东西,莫言不会觉得太过卑鄙了么?”
“想来比不过阁下。”君莫言语气虽平淡,却字字带刺。
听到这句,银色面具的人不但不以为意,脸上的笑意反而越发的加了:“这年头,好人可不长命。”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笑吟吟的睨了慕容清平一眼,眼神里带点不轻不重的嘲讽。
“朋友要说的只有这些?”扫了一眼慕容清平,君莫言唇微微一动,随即开口。
“说这些的不是莫言么?”调笑了一句,银色面具的人话里更多了几分暧昧,“既然莫言那么急,那就和我去一个地方吧――一个没人会打扰的地方。”
言罢,银色面具的人招呼也不打,只伸手在君莫言身上一拂。
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君莫言一下子软倒。
指尖一动,收起了手中的分水刺,银色面具的人揽住君莫言的腰,防止对方滑下去。
“至于你――”打量了一下始终紧绷着身子,按着剑的慕容清平,银色面具的人笑道,“你打不过我――看在这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的份上,我放你走。只是下……”
长笑几声,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银色面具的人已经飘到了几丈开外。速度之快,竟毫不逊色当世某些成名已久的大人物。
身子一侧,慕容清平本想立刻追上去。但刚一提气,他的胸口就一阵刺痛。
脸色微白,慕容清平一顿,心知再想追上已是奢望。踟蹰之间,身后已经隐隐传来了人声。
心下一惊,再联想到刚才君莫言那个‘走’的口型,慕容清平不再迟疑,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掠去。
第二十二章 阴寒
长长的石阶仿佛望不见头,两侧的石壁上,每隔百步便燃着一个火把,将黝黑的石壁染得火红。但尽管如此,流通的空气却依旧清新,甚至不时还有些微凉的风吹过。
是在山腹之中……这等浩大的工程绝非一个江湖中的帮派弄得起来。被人拦腰抱在怀里,君莫言思考的却是眼前这足以让任何人震惊的地方。
又是在皇家圈起来的山中……那到底是谁弄出来的,几乎可以确定。只是……想到这里,君莫言的脸色不受控制的阴沉下来。
“在想这地方是谁弄出来的,又或者我是怎么知道的?”看了一眼怀中的君莫言,银色面具的人不由挑起唇角,“别想了,知道这地方且能进来的人在这世上不过两个,一个是我,另一个――”微顿一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突然将君莫言抱紧,空出一只手把那条脱臼的胳膊往上一拖。
“喀!”清脆的骨头接合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压低了的闷哼。
“这么不经痛?”听到那声闷哼,再看君莫言脸上不像装出来的苍白,银色面具的男子语气里带着些讶异。
这么说着,他扣住君莫言的腕脉,向里面输入了一道真气。
试探的真气一入体,沿途的经脉就像是被刀子切割一般疼痛。一时间,君莫言几乎痛得说不出话来。
注意到对方经脉里没有半点阻碍,再看怀中冷汗淋淋而下的人,银色面具的人一下子撤了力道,声音里满是不信:
“……你真的不会半点武艺?青国的皇室成员都规定要习武的吧?”
“……朋友知道得倒是清楚。”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君莫言声音微哑,“学过,废了。”
脚下一顿,随即平稳的继续前行,银色面具的人笑道:“废了也好。若是没废,只怕今日莫言也没这么容易呆在我怀里――到时少不得要伤你。”
无意在言语上纠缠,君莫言只当没听见,问:“朋友要什么直说就好。”
“莫言倒真是直接――一般皇宫里的人,不都是喜欢那些鬼蜮伎俩,把一句话当十句来说?”笑吟吟的,银色面具的人一如之前,并不正面回答君莫言的话。
“既然这掳我出来的人也喜欢这鬼蜮伎俩,那还是直接些好。”眼也不抬,君莫言淡淡的说。
――在交谈之中套话分析本就是一件费神的事情,而既然套话,那自然也要防范着反被对方套……眼下这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性命都捏在对方手里的情况,并不适合这么做。
“既然莫言这么问……”略顿一下,银色面具的人道,“若我说,我不过是想亲眼看看你,并请你来喝一杯酒,莫言信是不信?”
接着,不待君莫言开口,银色面具的人又笑道,“想来莫言定是不信了――这话莫说你,便是我听了,亦觉得可笑。”
“那么,”长长的甬道终于走到了尽头,在墙壁上按了几下,银色面具的人看着缓缓滑开的石壁,轻描淡写的说:
“若我说,我是为了夺走你身边包括皇位在内的所有东西呢?”
嶙峋的石壁被厚厚的皮毛所掩盖,雕工精细的檀木家具隐隐散发着暗香,橙黄色的灯火更渲染出一片温馨。若不是周围没有半扇能见到外面的窗户,君莫言几疑自己已经回到了帝都的皇宫。
抱着君莫言走到床前,银色面具的人弯下腰,将他放在铺了厚厚垫子的石床上。
用手抚了一下床面,君莫言默默垂眸。
柔软且干净吗?还有灯油和其他东西……
“这里有人来打扫?”抬起头,看着自顾着走到桌前倒酒的银色面具的人,君莫言问。
“每天都有人定时打扫,不过不需要担心,他们不懂出去的路。”偏过头,银色面具的人笑,露出下巴到脖颈的完美线条,“说起来,莫言难道不怀疑这些东西是我弄的?这地方可并非什么人都走得进来。”
“你会铺床?”未置可否,君莫言只是问。
一怔,银色面具的人随即低低啊了一声,似有些懊恼。
“这么说也是……”像是感到无趣一般,银色面具的人转过身,又倒了一杯酒。只是这,他却巧妙的用身子遮住了君莫言的视线,然后用指甲划破指尖,挤了一滴血到酒杯里去。
轻轻摇动着酒杯,满意的看着血滴融入颜色差不多的酒中,银色面具的人这才端起两杯酒转身,将那杯混了血液的酒递给君莫言,说:
“虽是玩笑话……不过莫言应当不介意喝一杯吧?”
看着对方递给自己血红色的液体,君莫言微一挑眉,虽接过,却只是放在手心里把玩着。
“是一种酒,酒的名字叫‘心尖血’,传言――”说到这里,银色面具的人一顿,笑道,“那传言却不太好,眼下取这酒,不过是因为我喜欢它的颜色罢了――和血一样,美丽得很。”
待银色面具的人说完,君莫言仰首喝下了酒,才说:“传言两个感情甚的兄弟不得不反目,最后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弟弟杀了哥哥,用哥哥心头的血将酒染红,喝下腹中。又有传言说是一对夫妻历经磨难,好不容易在一起后没几年,丈夫怀疑妻子偷人,杀了妻子,事后却又发现自己误会了妻子,于是殉情自杀,死后的血将酒染红。于是有了‘心尖血’的称呼。”说道这里,君莫言皱了皱眉,“这传言不止不好,还完全不应景。”
沉默的听着,过了良久,银色面具的人才笑出声:“……如此说,倒也是。只是没想到莫言对酒也有研究。”
言罢,银色面具的人不再开口,只是站在床沿,转动这手中的酒杯,像是在等待什么。
而不过一会,他要等的东西就已经出现了。
“……你在酒里下了什么?”抚着额,君莫言拧着眉,问。
他是有下了东西,只不过……顺着床沿坐下,银色面具的人扳过君莫言的脸,打量了一会后,说:“不愧是美人,什么表情都好看……放心,只是一点迷药罢了。”
这么说着,他犹豫了一下,突然拉开君莫言的衣襟,露出对方瘦削的肩膀,然后……
――狠狠的咬了一口。
“呜!你――”肩头传来的刺痛让君莫言本来有些昏沉的神智一清。闷哼一声,他反射性的推开身上的人。
不费力的制住了对方,银色面具的人用力的咬破君莫言的肩头,硬是吞下了好几口血才起身。
“咸的……”喃喃着,银色面具的人舔了舔唇角的血迹。
淡色的薄唇染了血,红的渗人,称着银色面具,更带着三分妖异。
“虽然不是心尖血,但目前也凑合了……”依旧制住君莫言,银色面具的人突然皱眉,“啧,这个面具真是麻烦……”
这么说着,他空出一只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呼吸有些急促,君莫言看着银色面具的人,用力的咬着下唇,借着痛楚来抵抗药性。
一张很漂亮的脸,同时也是一张很年轻的脸。但他的漂亮,却又和君莫言的漂亮有所不同。君莫言是俊秀得会让人以为是女子,而银色面具的人的漂亮,却带着十足的英气,让最浑浊的眼都不会错认他的性别。
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比夜还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些笑意,银色面具的人用指腹细细的摩擦着被君莫言咬出丝丝血痕的唇,说:
“虽然没有内力扛着,但你现在应该还能听清我的话吧?……殷寒,我可以告诉你的名字,下再见可别叫错了。”
低低的笑着,殷寒满意的看着在听了名字之后,再也撑不住闭上眼睛的君莫言。
“虽然你不信,不过这我确实不过是找你来喝一杯酒罢了。”笑吟吟的,殷寒拣起披散在床上的一缕发丝,放在手心里把玩着,“自然,另一句话也是真的。等到下,我便会开始夺走你的所有,我的……”
说道这里,殷寒脸上掠过一抹复杂。
“我的……莫言。”
――――――
青穹山 皇宫围猎场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虽然这不伤你,但好歹收点利息。”喃喃着,殷寒检查了一遍绑在君莫言手上的绳子和遮住他的眼的黑布。
然后……直起腰,环视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一眼,殷寒自语,“这地方对不会武功的人而言,遮不遮眼倒没多大差别。”
说着,他随手将抱在怀里的君莫言往下丢。但人才刚一离开他的怀抱,他心里就掠过一抹怪异的感觉。
皱了皱眉,看着躺在地上,没有吭声――自然,他都已经下药了,要是对方还吭声了他才当心――的人,殷寒踟蹰一会,还是蹲下身子,掀起对方的衣服。
尽管周围黑暗,但对于殷寒这种自小就习武的人却没有多大的困扰。因此,在一掀起君莫言的衣袖后,他就清楚的看见对方手臂上的大片青紫。
竟然忘了他身上没有内力……吐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殷寒心中竟有些烦闷。
“……真是细皮嫩肉,”勾了勾唇,他有些嘲讽的说着,“身体也轻得和女人一样――”这么说到了一半,殷寒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自己刚才抱着君莫言的情景。
――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喜欢什么爱,只是单纯的希望整一整对方罢了。
只是,刚才的感觉似乎……不错?
意识到自己可怕的想法,殷寒的脸颊狠狠的抽搐了几下。
“一个男人……”
抱起来倒很合手。
“没几两肉……”
纤细得让人心动。
“就像是女人……”
……如果是女人,未免也太厉害了。
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殷寒面上带了一丝气恼:“一杯而已,我也醉了?”
这么说着,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他蹲下身,将缚着君莫言双手的绳子解开,绑了一个新的结――一个对手负荷极大,不及时解开就会伤及筋骨的结。
“……废了也好。”收紧最后一个绳结,看着勒进肉里的绳子,殷寒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骤然而至的光明让已经习惯了黑暗的人微微眯眼。待眼睛适应了光线后,殷寒吸一口气,靠在山壁上,眺望着远的云海。
苍翠的峰峦在浓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初出的朝阳洒下金辉,为白色的云层平添了几分艳丽。
“真是美景……”自语着,殷寒突然聚气长啸。声音不高,却十分绵长。
“啧!真是……”半晌,他停下口中的啸声,小声咒骂了一句,便匆匆运起轻功离去。
而就在殷寒离开不久后,一道灰影几个起落,来到了他之前站的地方。
却正是苏寒凛。
此刻,他灰衫尽湿,紧紧的粘黏在身上,脸上也带着掩不住的焦躁。
扫了一眼周围,苏寒凛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个半掩在藤蔓之下的山洞。只略一犹豫,苏寒凛便扯开藤蔓,大步走进漆黑的、似乎看不见半点光明的洞口。
莫言……莫言……低低的女声像惆怅、像叹惋,带着说不出的凄凉。你该是叫希羽的……
……别走!浑身重得动弹不得,君莫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哀戚的容颜越来越模糊,越来越……
“莫言?!”进洞之后,苏寒凛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君莫言。
几乎控制不住的低呼一声,他一闪身掠到对方身边,脸上的焦躁在一瞬间化为紧张和的恐惧。
快速的扶起躺在地上的君莫言,在发现他的双手被缚住绑在身后后,苏寒凛终于松了一口气。
并指如刀,划断了绳子,苏寒凛就待去解缠在君莫言眼上的黑巾。
但,就在他的手碰到那块黑布的时候,君莫言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
刹那间,苏寒凛僵在原地,那原本已经碰着了黑布的手指再也动弹不得。
――如果他看到他,会有什么反应?在脑海一片混乱之间,惟有着一个问题,越来越清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谁?”而此时,君莫言略显沙哑的声音,也在苏寒凛耳边响了起来,如炸雷一般,让他重重的颤了一下。
“起得来?”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或者本没有考虑,苏寒凛一下子放开手,更下意识的改变了自己的声音,让它变得暗哑。
而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怔在了原地。
“阁下?……”听着完全不熟悉的声音,君莫言还没有完全自刚才的梦境中醒来。费力的撑起身子,条件反射的,他伸手摸索着脸上的东西,打算把那让人不舒服东西拿掉。
下意识的――再一下意识的,苏寒凛死死的扣住君莫言的手,不让他扯下脸上的黑布。
然后,他看着自己的手,墨黑的眼中有了一丝恍惚,更多的,却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悲哀。
“……不要拿下,在下是受人之托带你离开。”暗哑的声音慢慢的在安静的洞内响起,音调平得带点冷漠的味道。
心下觉得怪异,君莫言却没有多做什么,只是从善如流的放下手,点头:“我知道了。”
收回手,将紧绷到僵直的指尖拢入衣袖,苏寒凛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说:“往前直走。”
“嗯。”应了一声,君莫言刚迈出一步,就暗自皱起了眉。
――他的右脚踝,正隐隐刺痛着,而这份牵动神经的痛楚,在他踏下脚步的时候升到了极致。
身子一顿,君莫言握了握拳,压下口中的闷哼。同时,像是约好了凑趣一般,君莫言的左臂和背部,也开始隐隐痛起来了。
“怎么?”这时,一直注意着君莫言的苏寒凛开口。虽心里关心,但他却压抑着情绪,刻意让声音显得冷淡。
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君莫言继续往前走。然而还没有走两步,他身子一晃,整个人往地上跪去。
第二十三章 宽容(改)
抢在君莫言跪倒之前扶住了对方,苏寒凛脸上闪过一丝焦急,张口就要说话。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他之前响起:
“希羽?”
即将发出的声音一下子止住,苏寒凛略一犹豫,反身向洞中掠去。
就在苏寒凛离去的下一刻,一个身影闯进了洞中。凌厉的眸子扫了一眼漆黑的洞穴,在看到半跪在地上的君莫言后,他快步走上前,扶起对方。
“希羽?”扯下对方脸上的黑布,慕容清平脸上带着焦急,扶着君莫言的手也有几分颤抖。
“没事。”骤然听见熟悉的人的声音,君莫言忍不住心下一松,借着对方的力道站起来,他吸了一口气,说,“先扶我出去。”
点点头,慕容清平小心的扶着君莫言,身子紧绷,试图压下手臂上不自觉的轻颤。
相较于洞内的漆黑冰冷,洞外却是一片的旭日和风,让人忍不住驻足。
靠着山壁,君莫言脸上有了一丝疲惫――自见了殷寒直到刚刚,有意识的时候,他都一直紧绷着神经,没有半刻松懈。
其实其它都还好,只是……有了一瞬的晃神,昏睡中的梦境,再一浮现在君莫言脑海里。
越见清晰的容颜,还有漆黑的环境……又梦到了……不,或者应该说,有几没有梦到?这么想着,君莫言胸口有些闷,似乎正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让空气无法流畅的出入,连带着头似乎也开始晕了……
“希羽?”突然之间,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君莫言耳边响起。同时,一只手也扶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不大不小,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没事,”从回忆中醒来,君莫言脸色有些苍白。看着身前神色焦急的人,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说,“我只是有些累――你不该来的。”
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么一句话,慕容清平怔了一怔,随即说:“此事情,我确实该负全部――”
摇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话,君莫言脸色虽还是不太好,神色间却已经恢复往日的镇静:“你的伤本就很重,当务之急是觅地疗伤,而不是强压着伤势寻人――这错不在你,就算没有你,那个人也会再找别人来――这本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景还是一样的景,人还是一样的人。但慕容清平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闯荡江湖数载,慕容清平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自私自利的、义薄云天的、乃至奸邪狡诈正直善良的,他都一一见过。自然也清楚的明白,君莫言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好人。
但再善良的人,在因别人的关系蒙受灾厄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去埋怨――他们本也有权利去埋怨。
然而现在,这个天底下身份最高最尊贵的人,在因他的关系被人劫持甚至伤害后,却依旧能说出‘这错不在你’的话。甚至,他看他的眼里,除了冷静之外,再没有半分其他情绪。
――说这句话的君莫言,确实是真心的。
慕容清平知道、也看得出,君莫言并不算是个真正的好人――他只不过对他恰巧有点好感罢了。
但那又如何?人的一生,到底能碰到几个能在困厄之中宽容自己的人?
哪怕,对方不过是因为足够清醒罢了。
身体的僵直,似乎传递到了指尖,让慕容清平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而于此同时,身上那些伤口的疼痛,也突然变得难以忍耐起来。
有时候,受了伤不去管它,疼久了也就习惯麻木了。但一旦开始去关心它,它就会一直绵延着疼下去。
但这疼,却疼得让人心甘情愿。
“慕容公子?”见对方久不回应,君莫言不由抬眼,略有些疑惑的问。
“……我没事。”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好半晌,慕容清平才低声说。
“那――”微皱眉,君莫言才刚开口,就被慕容清平打断。
“希羽,你现在要怎么回去?”急急的转着话题――也转开自己莫名的心思,慕容清平问。
一顿,君莫言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拿出了一个只有手指长短的管状物,放在唇边。
“沙沙――”风吹过树叶,发出一阵阵沙沙声,伴随着沙沙声的,还有各种鸟的鸣叫。但不管哪一种声音,都不是君莫言放在唇边的那个管状物发出来的。
疑惑的看着君莫言,但很快,慕容清平眼底的疑惑就变成了恍然――一只浑身火红、尾羽是身体数倍长的鸟停在了君莫言肩头。
“这个东西能发出声音――不一定用吹,”抚上了肩头的鸟,君莫言开口,“只不过寻常人听不到。”
看了一眼停在君莫言肩头的鸟,慕容清平心知自己此刻已经没有必要再留下。点点头,他干脆的一抱拳:“既如此,慕容便先行告辞。”
言罢,看着君莫言,他抿抿唇,说:“君几三番相助,慕容一定铭刻在心,片刻不敢忘。”微微顿一下,他低声说,“以后希羽但凡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好。”
沉默的听着,他慕容清平说完之后,君莫言并没有讲什么其它的客套话,只是淡淡的说:
“我不会让你为难。”
对慕容清平,君莫言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话。
但只一句,便已足矣。
――――――
皇家围猎场 主帐
“皇上?”将人扶到床上,常顺蹲下身,查看君莫言肿起一圈的足踝。
“我没事。”这么说着的君莫言,在褪下衣服,看见自己半边身子一片青紫的时候,不由微微抽搐唇角。
他是被整个摔到地上的么……
此时,常顺也看到了君莫言身上的痕迹。略顿一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去拿了涂抹的药。
但还没等常顺走出两步,帐外就响起了侍卫的通报声:
“七王爷求见――”
一怔,君莫言整理好衣服,这才开口:“宣。”
从帐外走进,君辰寰看到君莫言之后,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站定在君莫言面前,他弯腰行礼:“臣参见皇上,愿吾皇圣体安康。”
看着君辰寰,君莫言微微一顿,才笑道:“皇叔什么时候这么多礼了?”
“皇上昨夜休息得可好?”避而不答对方的问题,君辰寰反而问起了昨天的事。
“皇叔是在为那件事生气?昨夜是侄儿贪玩,忘了时辰,倒叫皇叔多等了。”自然的说着,君莫言面上带着几分愧疚和赧然。
定定的看着对方,君辰寰慢慢拢起眉心,问:“……贪玩?”
“昨夜夜色不错,侄儿想散散心。”有意无意的避开君辰寰的目光,君莫言轻声道。
听到君莫言这么说,君辰寰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声音冷了几分:“既然如此,莫言可愿意现在和我出去走走,看看这湖光山色?”
神色僵了僵,君莫言一时无言。
姑且不说他脚踝的问题,单只说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便不适合再做些什么。更何况,依他的身份和他跟君辰寰的关系,就算拒绝一也没什么。只是……
眼里添了些复杂,君莫言苦笑着开口:“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这,却是换君辰寰哑然了。揉揉眉心,他缓下神色,开口:“莫言,你道我不知晓你的个性?若你真是出去看夜色,会不带几个贴身的人?何况,”顿了一下,他抚上君莫言的脸颊,说,“何况,出去看个夜色回来会是这副模样?”
察觉到脸颊上温热的手指,君莫言身子不由僵直。不好侧头避开,他不觉握紧手,声音也有了一丝紧绷:“模样?我应该没有什么――”
“是没有。”不待君莫言说完,君辰寰就点点头,回答。
“那……”听到这个回答,君莫言一时愣然。
看着君莫言脸上的惊讶,君辰寰忍不住微笑,摸了摸对方的长发,他说:“你有没有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有没有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很亲昵的一句话。
――却不是君莫言所要的那个意思。
刻意忽略心下泛起的一丝苦涩,君莫言只低声叫了一句:“皇叔。”
是的,他是他的皇叔,也只可能是他的皇叔。
这么想着,君莫言有了一丝恍惚。
只是……皇叔么……
“莫言?”发现对方走神,君辰寰微微皱眉,提高了音量。
“嗯?”恍然醒来,君莫言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神,“抱歉,我――”
“怎么了?”看着神色不对的君莫言,君辰寰温言问了一句,随即又道,“是昨晚发生了什么?”
有些迟疑的,君莫言开口:“皇家有多少个继承人?和我同辈的人。”
“莫言?”为对方奇怪的问题皱起了眉头,君辰寰问,“为什么这么问?这一代直系的皇家子孙里面,应该就只有你一个。”
“……父皇并未少纳妃子,何以……”低低的,君莫言开口,藏在袖子里指尖有了一丝轻颤。
“皇子是有,只是没什么福寿,在很小的时候都夭折了――便是你,之前也大病过一场。”轻描淡写的开口,君辰寰道,“当年皇兄十分宠你的母妃,想是这样,才让你平安长大的。”
禁宫内院,又是龙子皇孙,自有最好的膳食养着、最好的大夫候着,何故频频无端夭折?
――有些事,其实并不必言明。那偌大的皇宫里面,最不缺的是便是富贵和污秽。
即对宫帷之内的事情了若指掌,又知道甚至连他这个皇帝都不知道、却又偏偏只可能是皇家修筑的地方……若说那个人和皇室没有半点关系,谁信?
“可以了,”看着陷入沉思的君莫言,君辰寰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长发,着些无奈的说,“不要想太多,你总是――”略顿一下,看着君莫言苍白的脸色,他微皱起眉心,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怜惜的道,“好了,你也该休息了。”
这么说着,他想着一旁的常顺点头示意,随即离开了主帐。
“皇上,先理伤势吗?”在对方离开后,一直站在旁边的常顺才开口。
随意点点头,在对方离去后,君莫言放松了身子,并没有多做言语。
而常顺,却在走到后面拿药的时候,向着一个人点了点头。
一个不知在帐内视线的死角站了多久,一袭灰衣的人。
第二十四章 到底意难平
帝都 赋诗楼
“呦,是殷爷!”
“殷爷来了!”
神色自若的穿过一片莺莺燕燕,殷寒有几甚至停下来和一些偎上来的姑娘调笑几声。如此下来,一段不算长的距离硬是让他走了近半炷香的时间。
也因此,在他到后堂的时候,他身上愣是多了好几件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感觉怎么样?”
就在殷寒走进空无一人的房间,手刚刚碰到椅子的时候,一个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准时的像是掐着算好了一般。
“你算的还真准。”抱怨了一句,殷寒自顾自的到了一杯茶水,看也不看掀起帘子走出来的玄衫男子。
“回来就回来,动静还弄得那么大,就是死人也醒了。”神色冷漠地自殷寒手中拿过杯子搁下,男子开口。
手上的东西被人拿走,殷寒也不恼,只是抬头,似笑非笑地睨了对方一眼,说:“是她们自己贴上来的,这也怪我?”
“又或者……”稍顿一下,他脸上添了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你是在嫉妒?”
一挥袖,男子怫然不悦:“几个庸脂俗粉,有什么好嫉妒?”
“第一青楼的名妓被你骂作庸脂俗粉,只怕这天下大多数自命风流的才子都要捶胸顿足,扼腕长叹了。”大笑着,殷寒说。但等过一会,他却是心中一动,不知怎么的,竟又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抱着君莫言的情景。
这么一说,他的容貌倒是不比那些女子逊色分毫,而且身体更结实,抱起来的感觉也好过女子那软绵绵――
等等,好过?
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殷寒的脸色变得诡异。
“怎么样都该是丰满的女人更让人有欲望吧……”喃喃着,殷寒自语。
“你的脑子里只有女人?”闻言,正想进入正题的男子嫌恶的皱起眉,说。
而早已习惯了的殷寒也不在意,反而问:“焚烈,我记得你喜欢玩男人吧?感觉如何?”
一阵无言,焚烈瞪了殷寒一眼,才开口:“比较干净,没有腻死人的味道。”
“会觉得男人比女人看得更顺眼?”有些好奇的,殷寒继续问。
“会,没有涂脂抹粉,干净。”干巴巴的说着,焚烈的脸颊可疑的抽了抽。
“会觉得比女人更漂亮吗?”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殷寒尤为诚恳。
“……你只是想抱漂亮的东西罢了。”冷冷的说着,早已不耐烦的焚烈乘着殷寒还没开口,将话题转正:
“见了他以后的感觉?”
这个他,不消说自是君莫言了。
“嗯?比女人漂亮。”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问题中清醒过来,殷寒随口回了一句。
……
斗室内蓦然寂静了一下,而殷寒,也意识到了不对。打个哈哈,他刚想开口,就听到自己友人不可置信的声音:
“你的脑子里只有这些?”
尾音调高,焚烈无言的看了殷寒一眼,转而问,“还有呢?”
“还有……”耸耸肩,殷寒靠在椅背上,手指抚上面颊,露出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还有,不简单。”
“是吗?”稍闭一下眼,焚烈迅速冷静下来,说,“那么,我们这两天要加派人手盯着每一个地方。”
“嗯?”一挑眉,殷寒唇边还含着些许笑意。
但这笑意,却在下一刻凝固。
“三天前,皇帝在青穹山上坠马,三年一的围猎提前取消。”
帝都 丞相府
绷着一张脸,苏寒凛径直穿过重重庭院,向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大师兄?”听说苏寒凛回来,从内院走出来的顾长惜看着苏寒凛的面色,不由一愣,“怎么――”刚说了一句,他就恍然,“是关于那位的?”
见顾长惜迎上来,苏寒凛稍微缓和脸色,但声音却依旧有些绷紧:“什么事?”
没有直接回答顾长惜的问题,而是问了别的,苏寒凛已经表明了不想再谈。
但这,顾长惜却像是不会看人脸色一般,自是自顾着说道:
“是三天前皇上坠马的消息吗?”
脸色又是一沉,但眼前的人不但是自己的师弟,更是一直用心帮着自己的人。因此,苏寒凛忍了忍,还是勉强开口:“是。”
“那么,师兄你见到皇上了吗?”沉吟一会,顾长惜问。
虽心中焦急万分,但苏寒凛到底是心思通透之人。一下子就发现了顾长惜的反常:“还没有,七王爷也在,我没有硬闯。怎么?”
压下心中的烦躁,苏寒凛问。
“那么,有人进去过吗?”思索着,顾长惜问。
“皇后进去过。”眉间依稀还有着刻痕,苏寒凛回答。
“七王爷和你都没有进去,只有一个皇后么……”自语着,顾长惜突然抬头,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他身边的那个宦官这几天不会让你们进去――那位已经不再这宫之中了。”
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苏寒凛沉默半晌,才问:“理由?”
“那位不太在宫中流连,和皇后感情也并不是很好,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皇后也未必察觉的出来,何况……”略顿一下,轻摇着手中的纸扇,顾长惜挑起一抹风流的笑容,“何况,那边有消息了。”
“是……”听到‘那边’,苏寒凛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
点点头,顾长惜忍不住微笑:“之前我们一直极力接触的那位在江湖中的势力终于传来回话:七月十三,青穹山明月亭,子时相候。”
“而依着现在的情况,大师兄,”舔了舔嘴唇,顾长惜说:
“很可能,是那位亲自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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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月如勾,默默的照着崖边上苍劲松柏。峰是明月峰,峰顶上的亭子,也叫明月。
亭子已经有些破败,顶上的好几都破了洞。但周围倒算是干净。亭子里的桌上,甚至还摆了些酒菜,像是之前特地被别人打扫过一般。
亭边,一个手持玉笛的男子迎风而立。一袭青衫在山岚中飞扬,几欲和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
男子长得俊秀,神色颇为淡然,周身也一股书卷气。静立片刻,他抬手,将白玉笛子横放在唇边,十指微动。
笛声低沉,混着山风呼啸,远远听去,竟是是一个人的呜咽。
山风渐歇,笛声转低,最后消弭于浓浓夜色之间,了无痕迹。
“阁下既然已经到了,何妨出来一见?”将玉笛移开,男子负手而立,声音朗朗,甚是好听。
倏然一阵微风,明月亭内竟无端多出了一个以面具遮脸,身着灰衣的男子。饶是原先的青衣男子一直注视着亭内,却也不曾发现对方到底是如何而来。
心下暗惊,面上却神色不变,青衣男子的视线在对方脸上那块遮了半张脸的面具上转了一圈,微微皱了皱眉,一拱手,开口:“想来这位便是隐忧谷的谷主了。”
点点头,灰衣男子开口:“敝姓苏,苏甲。阁下――”看了一眼青衣男子,苏甲稍顿。
而青衣男子,也淡笑着开口:“敝姓云,上希下羽。添为暗羽门主。”
“能见到暗羽门主,幸何如之。”缓缓的说着,苏甲的半边脸被面具遮住,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话当是希羽说――隐忧谷谷主的武功,当真如江湖传闻一般夺天造化。”说到这里,云希羽一停,有些歉意的笑着,“是我疏忽了,竟忘了先请谷主坐下。”
言罢,他伸手虚引。
并不客套,苏甲只是点点头,便与云希羽分主宾坐下。
拿了一旁的银壶,云希羽刚为苏甲斟了一杯酒,就听对方开口:
“不知暗羽门主对这天下有何看法?”
手上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坐回位置,云希羽淡淡一笑,问:“原来谷主也有意天下。”
“既是天下人,自然对这天下事上心。”像是根本没有听出云希羽的弦外之音,苏甲只是这么轻轻的拨了过去。
稍微沉默一下,云希羽问:“那不知,谷主对这天下的什么感兴趣?”
“天下虽大,却大半掌控在朝廷之中,不若门主说说眼下着朝廷?”也不避讳,苏甲直言。
“……想来谷主是着意要听了,”沉吟一会,云希羽笑道,“那希羽便班门弄斧一了。眼下天下平定,乾坤朗朗,靠的,便是朝堂上的两人――武官之首,当今天子的叔叔,七王爷;以及文官之首,苏氏嫡子,苏丞相。”
在听到‘苏丞相’三个字的时候,苏甲的身子几不可查的轻颤了一下。随即,他便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问:
“何以见得?”
“七王爷平定边关,救黎民于水火,其间功绩能力自不需希羽多加赘叙;而苏丞相,”说到了这里,云希羽似笑非笑的看了苏甲一眼,说,“苏丞相的累累功绩,早已被编成歌谣为街上孩童传唱,这名声更是比七王爷尤甚三分,谷主当真不知?”
“……”心下微颤,苏甲握着酒杯的手,不觉紧上了三分,“只怕本是浪得虚名。”
“盛名之下无虚士。况且那亲赴灾厄之地的事情,怎么也假不了。”云希羽平淡的说着,像是在陈述事实――其实本也是事实。
看着对方平静的面容,苏甲心中不知怎么的,竟微微一痛,像是被什么细小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
静默良久,他低声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言罢,他不待云希羽开口,就接着说,“朝廷之中,门主是否还少说了一个人?”
“愿闻其详。”一挑眉,云希羽开口。
“在下素闻七王爷和苏丞相并不友睦,但却始终相安无事,这岂非当今圣上之功?”注视着云希羽,苏甲缓缓的说,言辞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恳切。
沉默了足足好一段时间,云希羽才微微露出一个冷笑:“……这当今圣上么,却是无甚意思。”
一拧眉,苏甲刚待开口,便听云希羽便接下去说:
“谷主既然提到当今圣上,那想来也听过一句流传天下的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这样的圣上,又如何担得起这天下的重任?又如何于七王爷苏丞相并称?”
“道听途说,本不可尽信。”沉下声音,苏甲冷冷的说。
“……谷主却是古怪,不赞声誉斐然的,反而偏生为那皇帝辩驳。”见苏甲的模样,云希羽转动着酒杯,若有所思。
“百姓愚昧,容易被人左右,但门主是一时英杰,相必不会被那所谓的‘天下说法’给蒙蔽。”一口饮尽杯中的残酒,苏甲说道。
这话说的却不太客气,竟暗指云希羽是道听途说。
略皱了皱眉,随即松开,云希羽微笑:“谷主说得是,今夜时辰已了,不若明日我们再聚?”
没有时辰没有地点,却要再聚……轻吐出一口气,苏甲神色自若的点头:
“但凭门主安排。”
楔子 离宫
夜 宫中 隐沙殿
“皇上,您回来了。”
看见自密道走出的君莫言,常顺微微鞠躬。说。
“嗯。”自密道中走出的人,一身青衣,样貌俊秀,赫然便是刚才在崖边吹笛的云希羽。
“事情怎么样?”这么说着,他走到内室,做到了书桌后的椅子上。
而在书桌旁还侍立着一人。
一个,长得和当今天子,君莫言一模一样的人。
“默语见过主人。”见君莫言进来,那人立刻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起来吧。”简单的说着,云希羽伸手,顺着自己脸颊的边沿,掀下一层薄薄的面皮,露出和旁边的人一模一样的脸――属于君莫言的容貌。
然而,尽管是一样的容貌,但当君莫言和默语真正站在一起的时候,却又能分出不同。
作为一个久在宫、养尊优,最后又位及至尊的皇子而言,纵然君莫言只是随意坐着,也自有一种无可言语的尊贵高华之气,让人不敢稍加亵渎。
而那站在一边的垂首侍立默语,却是神情温顺,加之君莫言的容貌又是如女子般秀丽,和君莫言长得一模一样的默语看上去,竟让人有我见犹怜之感。
“顺爹,有谁进来过吗?”轻啜了一口茶,君莫言抬眼,问跟着进来的常顺。
“皇后来过。”常顺回答。
“有没有发现什么?”翻了桌面上的几本折子,君莫言问。
“还没有,但皇后也非寻常民妇,长此以往,必然会觉出不对。”微微弯腰,常顺回答。尽管他开口说的是一个足以让天下人都震惊的事情,但他的神态却极为平静,仿佛完全不将这可以让大多数人掉脑袋的事情放在心上。
“若我要出去一段,能拖多久?”沉吟一会,君莫言突然开口。
倏然一惊,默语抬头,低呼出声:“皇上?”
反而是常顺,倒是一派镇静,似乎早已知晓了君莫言的打算:“皇上的具体打算?”
放松身子,靠在椅背,君莫言双手交握,牵起一抹淡笑,说不出的从容自信。
“引蛇出洞。”
“如果是这样,”眼神一闪,常顺说,“二月起疑,四月筹划,不出半年,祸起萧墙。”
“……半年时间?倒也够了。”自语着,君莫言向着站在一旁的默语说,“你先下去。”
默默点头,默语一如他的名字,半声不出的退了下去。
在默语走后,常顺再度开口,只是此刻,他的声音却变得低沉,仿佛带着些喟叹:“皇上可以要去?……”
“……顺爹,你知道的,”沉默着,好一会,君莫言静静点头,开口,“我一直很想知道,母妃留下的,到底是什么――我必须知道。”
“山路迢迢,没有具体的地点,甚至指定只能由您带着一个人亲自寻找,娘娘分明不想让皇上您知道。”微皱起眉,常顺脸上带着些许不忍。
“我必须知道。”抿抿唇,君莫言轻声说,“只要有方法能了解。”这么说着,他苦笑一下,神色间有了些许疲惫――或许也只有这件在君莫言心头烙下永远都磨不去的痕迹的事,能时时牵动他的情绪。
无言片刻,常顺再开口:“不若多带几个好手?江湖多是非,小少爷,您断不可有半分闪失。”
“既然母妃已经特地言明,我便断不可忤逆。”摇摇头,君莫言淡淡的说。然而,当他看到常顺沟壑纵横的脸和那带着担忧的眼后,他顿一下,说道,“顺爹,你放心,真有什么危险,我会动用手头上的力量的。”
……只怕是迟了。这么想着,常顺终于没有再出口,只是叮嘱:“门里的人也未必全然可信,老奴待会儿会给小少爷一份名单,名单上是相对可信的人……只是真用到了他们,小少爷还需自己斟酌,万事都留个神。”
“我知道,顺爹,劳你费心了。”点点头,君莫言语带感激。
“老奴分内之事。”简单的说着,常顺不再言语,转而准备君莫言的梳洗用具。
看着对方微微佝偻的背影,君莫言微一晃神,声音已不受控制的冲出了喉咙:
“顺爹!”
“皇上?”转过身,常顺疑惑的问了一句。
看着对方的面容,君莫言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终于化为一句叹息:
“事未做而先言败本是不该……但侄儿却不能欺瞒顺爹半分――亦不愿。”轻声说着,君莫言闭了闭眼,“眼下这事,若成,则天下定矣;若败,则万劫不复。而侄儿的胜算……只有三成。”
定定的看着君莫言,半晌之后,常顺直起腰背,一扫之前的老迈,神情凛然狂傲:“莫说是三成,便是一丝机会也没有,卢某也不会畏惧――之前未有,之后也不会有!”
卢某――江淮卢氏三子,毒君子卢圻,昔日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畏的邪派领袖。
夜 丞相府
“大师兄?”几乎在人一进屋,特地守在苏寒凛房内的顾长惜就被惊动。
自窗户跃进,脸覆面具,一身灰衣,自称苏甲的人对着顾长惜点点头,拿下了脸上的面具,却正是青国丞相,苏寒凛。
“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松了一口气,顾长惜不由有了些抱怨的迎了上去。
“有事吗?”放下面具,苏寒凛开口。
“没什么,只是你再不回来,我少不得要为明日早朝担心了。”苦笑着摊手,顾长惜回答。
“称病。”言简意赅的指示,苏寒凛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张轻薄蜡黄的面具。
“称病?”一怔,顾长惜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大师兄,你明日――”
“与人有约。”并没有多做隐瞒或者解释,苏寒凛回答。
与人有约?与什么人,有什么约?――其实本不用猜测,世上能让青国丞相苏寒凛记在心上,不分轻重――也并非不分轻重,在苏寒凛心里,想来并无比那人更重要的事情了――的人,数来数去,也不过一个。
于是,顾长惜只苦笑,做最后的不太有力的挣扎:
“先去上朝也是一样,那人也未必会空了早朝。”
“伤势未愈,如何上朝?”淡淡的说着,苏寒凛看了顾长惜一眼,道,“接下去几日,劳烦师弟了,短期之内,我可能不会回来。”
脸色微变,顾长惜忍不住道:“都城之内大小官员多如牛毛,七王爷又已经回来,形式瞬息千变,加上那位竟然大胆到找人顶替,师兄,你在这种时候离开?”说道后来,他的声音不觉提高,已有了质问的味道,“若是有了什么差池,苏寒凛苏大丞相,你、又、待、如、何?!”
“……我明白。”并未为对方的态度动怒,苏寒凛只是点头,眉间有了三分疲惫。
“只是,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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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乾元殿
作为皇帝与群臣议事的大殿,乾元殿以暗红为主,四壁都绘上了腾飞的巨龙,完全体现了正殿的庄严肃穆。
只是,此刻的正殿,却缺少了一个最关键的人物。
一位从内殿走出来的太监环视一眼已经来齐的大臣,传了里头的指示:“皇上身体不适,今日早朝取消,诸位大人请回了。”
“早朝取消?”
望月楼二楼的窗户边,响起了一个质疑的声音。
“嗯,线报是这样子说的,呆在宫外的人也同时看到了朝中大臣离去。”轻啜了一口杯中酒,焚烈回答。
“……能肯定他是真的受伤了吗?”沉思一会,坐在焚烈对面的殷寒问。
“一切迹象都表明他是受伤了。”没有给予直接的答复,焚烈只是如此说道。
“只是表明?”皱了皱眉,殷寒显得不满。
“禁宫森严,加之他也不好享受,我们的人进不去隐沙殿,也探不到消息他那里的消息,只能从别的嫔妃的反应来推测。”动手整理着从各传来的密报,焚烈回答。
“是么……”喃喃着,殷寒不经意的朝窗外瞥了一眼。
而这漫不经心的一瞥,却让他微怔了一下。
“怎么了?”注意到殷寒的神情,焚烈问。
“嗯……”又仔细看了看,殷寒才转回头,说,“没什么,看到一个感觉有点熟悉的背影而已。倒是这件事,你觉得呢?”
“这件事?”一挑眉,焚烈露出了一抹淡笑,伸手沾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引字。
瞥了桌上的水迹一眼,焚烈微勾起唇角,笑得优雅:“既如此,那我们便――”
“投、石、问、路。”
望月江
“这位公子,不知可否搭个船?”
望月江边,一个样貌平凡,脸色蜡黄的青年问着船上的人。只不过,那条船,却是在江中间飘荡。
而就在青年旁边,还泊着数条无人的船。
言罢,青年也不等江中那条船的回答――其实多半等不到――足尖点地,身子一折,几步踩过江面,直接掠到了那条船上。
“在下这条船不搭客。”甚至没有抬眼,坐在船中的男子只是这么说了一句,依旧专心垂钓着。
“可苏某要的东西,却在这条船上。”微笑着,苏寒凛开口。
听到对方这么说,垂钓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秀的脸,正是暗羽门主,云希羽――君莫言。
“苏谷主好本事,希羽自认做得已经够隐蔽了。”微笑着,君莫言开口。
“正是因为云门主做得隐蔽,苏某才会直到此刻才来。”微微欠身,苏寒凛不待主人招呼,便自行坐下。
小舟不大,内里的摆设虽不多,却并不寒碜。船舱中间固定着一方矮桌,矮桌上摆着些时令的果子,几个团蒲分别放在矮桌周围,靠着舱壁的两边,各固定着一张铺了厚厚毛皮的木板,大小刚好够一个成年男子躺在上面。船舱的角落,还有一个小柜子,柜子里摆放着些茶具。而在船头,竟还砌着一个小小的炉灶。
扫了一眼小舟,苏寒凛心里泛起一丝疑惑,却并未询问,反而说:“云门主好雅兴,竟在学太公钓鱼。”
――君莫言虽在垂钓,但身边却空空如也。由此可知,那隐没在水底的钩上,大半是没有饵的。
“闲情罢了,想那鱼儿大约也不愿被人诱骗上来。”手里依旧抓着钓竿,君莫言闻言,随意一笑。
但说者无意――或许也并非无意――听者却有心。
一挑眉,苏寒凛开口:“诱骗?”
“这――”看了苏寒凛一眼,君莫言沉吟着,正待开口。手中的钓竿却突然传来了极大的力道,拉的他一下子前倾。
“小心!”极快的叫了一句,苏寒凛左手将君莫言拉向自己,右手则抓住钓竿用力一甩。
“啪嗒!”一声,一条差不多成人半截胳膊长短的鱼被甩到船上。而君莫言,也倒在了苏寒凛的怀中。
墨黑的发丝抚过脸颊,带起一丝搔痒。靠在怀里的身子,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香味,而从上方看去,正好可以看见微松衣襟下的锁骨……
意外的将人抱了个满怀,苏寒凛的身子不觉僵硬,只觉得怀中的人分外清瘦,单是这么抱着,都可以感觉到隐藏在衣服下磕人的骨头。
比之前更……这么想着,苏寒凛的心头一紧,掠过了一抹熟悉的痛楚。
“云门主要多加小心。”短暂的失神过后,苏寒凛克制自己的感情,将人扶了起来。
“多谢苏谷主。”略有些尴尬的道谢,君莫言不由看了一眼让自己失态的祸首。
而苏寒凛,也同时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头还在扑腾的鲜活大鱼。
成人半截胳膊的长短,手掌大小的宽度,还有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鳞片……
眼前的鱼,不止是头大鱼,还是头好鱼。
微微咳嗽一声,苏寒凛勾起一抹笑,很淡,也很柔和:“看来,还是有头笨鱼愿意上云门主的钩。”
第一章 回来
“去江淮?”
接过君莫言递上的茶杯,苏寒凛一挑眉,有了些许疑问。
“嗯,找一件东西。”点点头,君莫言回答。
“此去江淮,最快也要近一个月,门主――”倏然收了声,苏寒凛没有问下去――想问的问不了,不如不问。
何况,苏甲本没有任何立场质疑云希羽――一如当初的苏寒凛和君莫言。
并没有……改变吗?一阵恍惚,苏寒凛不觉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刚刚烧开的茶水滚烫着,虽隔了一层瓷,却还不能完全隔热。不多少功夫,便烫红了苏寒凛的掌心。
但被烫着的人,却恍若不觉。
瞥了一眼苏寒凛,君莫言心里泛起一丝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笑道:“谷主可是觉得这种茶不好?希羽听闻隐忧谷的雾影茶是天下十大名茶之一,想来谷主定是喝惯名茶了。”
“门主说笑了。”终于回过神来,苏寒凛神色自若的放下手中的杯子,说,“暗羽门的生意遍布天下,定是知道那雾影茶不过是因为产量少才被一些喜欢猎奇的人看重……说好,却是比不上门主手里头的茶。”
谦逊一笑,君莫言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把话题绕了回去:
“希羽这下江淮大约会近半年的时间,不知……”
半年,心头一震,苏寒凛脑海里一下子转了好几个念头,但最后停驻下来的,却只有一个,一个曾今承诺过的誓言。
――你放心,我记得的,会一辈子保护他。
“正巧,”于是,苏寒凛将一切情绪藏在面具之下,脸上只是微微笑着,说,“苏某也有事要走江淮一趟,不知可否于门主同行一段?”
身子微微一震,君莫言看着苏寒凛,不语。
对着那双仿佛不见底的眸子,有那么一瞬,苏寒凛几乎以为对方已经发现了什么。但最后,他却只看见对方露出一个淡笑: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看着君莫言脸上的淡笑,苏寒凛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沉吟了一会,他开口:“不知门主这下江淮是为了什么?”
皇宫里面要怎么理?眼神闪烁着,苏寒凛其实更想问最后一句话。但不论哪个身份,都问不了――苏甲不会知道君莫言的身份,而苏寒凛……
“是先母的遗物。”并不知道到苏寒凛的想法,君莫言这倒是如实回答,“希羽是为了先母的遗物去的。”
一怔,苏寒凛动容:“抱歉,是苏某孟浪了。”
“不,”摇摇头,君莫言说,“苏谷主比希羽年长,之后几个月又要同行,就不必叫门主……直接唤希羽的名字就好了。”
君莫言直视苏寒凛,俊秀的脸上温和的笑意几乎能暖到人心底。
定定的看了一眼君莫言,苏寒凛很快就强迫自己移开眼,说:“那么――”
“苏兄。”不待苏寒凛要求,君莫言就微笑着接口。声音清朗,笑容也很漂亮。
身子轻轻一颤,苏寒凛回了一个笑容,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勉强――在为君莫言对他的态度而欣喜的时候,苏寒凛心里,更升起了一抹不甘。虽不浓烈,却死死的缠在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君莫言叫的、笑的,都不过是苏甲,而……
不是他。
三日后 沛水
“待会我们到城南的迎客楼那里呆一晚,明日再走。”走在熙攘的街上,君莫言侧头,对着苏寒凛说。
“嗯。”点点头,虽有些疑惑对方特意指定地点,但苏寒凛也只以为君莫言所说的那个地方是暗羽门控制的。
倒是君莫言,主动开口解释:“那是――”
然而刚说了两个字,他就被身边走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撞了个趔趄。
立时扶住身旁的人,苏寒凛身子一晃,已经扣住那孩子的手腕。
“把东西拿出来。”沉下脸,他冷冷的说,同时转过头问被自己扶住了的君莫言,“少了什么东西?”
极快的检查了一下身上,君莫言看了被苏寒凛提住,衣着破烂的孩子一眼,淡淡的说:“一块玉佩。”
虽知道对方将东西藏在哪里,苏寒凛却不屑去搜一个孩子的身,于是,他加重手上的力道,重复了一:“把东西拿出来。”
却不想,那个自被抓到后,眼珠就滴溜溜的转着的小乞丐登时大喊起来:“爷、爷,对不起,求您了,我给您下跪了,不要打我!我不是故意要撞到您的!我给您下跪了――”扯着嗓子,小乞丐脸上眼泪鼻涕一塌糊涂,话也说得也颠三倒四的,但关键,却又分分明明的大喊了出来。
而此时,君莫言和苏寒凛旁边也聚集了一堆指指点点的路人。
将对方太过粗浅的伎俩看在眼里,苏寒凛脸色转寒,手上正待再加点力道,却被君莫言拦了一拦:
“没必要,送官吧。”
这么说着,君莫言瞥了一眼哭闹的小乞丐,神色淡漠。
见君莫言这么说,苏寒凛正要点头,却见手中拉住的孩子一下子瘫软下去,脸上装出来的悲伤也被真正恐惧占据。
“爷、爷,求、求您了……东西我还给你,不要把我交官……”
哆嗦着掏出手上的玉佩,那个孩子颤抖的说着:“求您了……我家里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
眉心一蹙,君莫言接过对方手中的玉佩,系回腰上。对那孩子却不说放也不说不放,而是道:“先带我们去城南的迎客楼。”
“城南……迎客楼?”明显呆了一下,那孩子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到了君莫言冷淡的表情后,他微一颤抖,麻利的自地上爬起来,笑道:“好、好,我马上带两位爷去。”
城南 迎客楼
“两位爷,就是这个……”停在了迎客楼门口,孩子搓着手,有些不自在的笑着。
扫了眼前有些冷清的两层客栈一眼,君莫言随手递给对方一块碎银:“下别干这种勾当了。”
简单的说完之后,他就率先踏入眼前这个不算大,看上去却很干净的客栈。
徒留那站在客栈外的孩子呆呆的看着掌心里的碎银。
愣愣的注视着掌中的东西好一会儿,那孩子猛然抬头,张口就要喊些什么。但客栈门口,却已然没有了对方的身影。
呆呆的站了好一会,犹豫的看着面前敞开的门,好几,那孩子都往前踏了一步,然而最后,他却只是恨恨一跺脚,反身飞快的跑了。
“两位客人――”见有人进来,客栈里面的掌柜明显呆了一呆,但很快,他就扬起一抹异常热络的笑容,说:
“两位客人可是来住店的?我们这里有上中下三种房间――”
“两间上房,一间羽字号的,一间随意。”不待掌柜介绍完,君莫言就接口。
听到君莫言这么说,掌柜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盯了君莫言好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
“羽字号的?我们这里没有那间上房。”
――――――――
“掌柜是不是记错了?羽字号的房间,明明十五年前就有了。”面色不变,君莫言道。
“小人没有记错,怕是公子记错了,十五年来,这里只有梅兰竹菊风雪月八种上房!”斩钉截铁的说完,掌柜又堆起了笑脸。
微皱了眉头,君莫言转而说:“那么便随意来两间靠近的上房。”
“好耶,两间上房――”提高了声音,掌柜对着一旁跑堂的小二喊道。
“两位爷,里边请。”快速的跑到了君莫言和苏寒凛面前,小二笑道。
不动声色的和苏寒凛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疑惑后,君莫言转身,率先踏上楼梯。
夜,客栈
灯火在寂静的夜里噼啪着,不时爆出点点火星。
“咔!”蓦然,一声轻响打破了房间的沉寂,但坐在桌前的君莫言却没有丝毫动作,只是问:“有什么消息?”
从窗户穿入,苏寒凛细心的掩上了窗,回答:“外面传这家店闹鬼,所以一路过去基本没什么人住在这里。想来之前那个小乞丐也是因为这个传言才神色怪异的。”
一怔,君莫言随即摇头:“无稽之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看着君莫言,苏寒凛缓缓开口:“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又一个十五年前。
身子一震,君莫言吐出一口浊气:“看来我并没有找错地方。母……家母当时留给我的是一首五言,我本是推出了这里,但在掌柜否认之后却又心疑自己的推断――”
“门主才华横溢,想必不会犯下这等错误。”打断君莫言的话,苏寒凛神色平淡的接口。
“……苏兄谬赞了,”微微一愣,君莫言笑道,“希羽也不过是一介平凡之人。”这么说着,看着对面的苏寒凛,他忍不住道,“倒是不知为何,和苏兄在一起感觉极好,竟像是相多年的朋友。”
“……”没有料到君莫言竟然会这么说,苏寒凛一下子僵住。顿了好一会,他开口,把话题拉了回来,“接下来是先去那间羽字房?”
“不。”孰料,君莫言竟然摇头。
“那?……”拧起眉,苏寒凛问。
没有回答,君莫言只是微笑,指了一下门。
“雪字房?”这么说着,苏寒凛又看了一眼那门,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这门――”苏寒凛刚刚开口,君莫言就接了下去:“跟其它比起来比较新。这门当是换过的。”
默默听着,在君莫言说完后,苏寒凛问:“只是这样?”
“其他还有些,不过……”站起身,君莫言走到床边,摆动了一番。
无声息的,床前的石砖滑开,露出一人大小的入口,黑幽幽的仿佛能吞噬人。
看了一眼君莫言,苏寒凛拿起桌上的油灯,率先走了下去。
而本来想说什么的君莫言,却没有料到苏寒凛如此干脆。愣了一愣,他也不多说什么,跟着走了下去。
失了灯火的房间,慢悠悠的暗了下来,只剩漏过窗户的几点星光,还眷念着这间离了人的屋子。
不多时,掩着的房门被轻轻推来了。执着一盏烛台,掌柜慢慢走进空无一人的房间。
将烛台搁在桌上,他站着看了地上黝黑的入口一眼,突然低声自语:“小姐,小少爷来了啊……回来了啊。”
这么说着,他好像松了好大一口气,整个人都疲软了下去。
帝都 七王爷府
“王爷,皇上今日还是没有上朝?”大厅内,顾长卿微皱着眉问君辰寰。
“嗯,”应了一声,君辰寰问,“怎么了?”
“长卿总觉得有些不对……”略微迟疑的,顾长卿说。
“应该没什么事,宫里传来消息说皇后这几日都有去殿内看皇上。”沉吟着,君辰寰回答。
但绕是如此,顾长卿还是没有松口:“长卿私以为,皇上并不是一个任Xing爱摆谱的人――”
“长卿!”蓦然沉喝一声,君辰寰说,“休要擅自过问天家的事情。”
“是长卿失态了,”立时低下头,顾长卿说,“只是这些日子,不止皇宫那头,就是丞相府也不太对劲……”
“……”如果说顾长卿说的仅是皇宫,君辰寰未必会太过在意,但是当事情扯到苏寒凛身上后,他却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只见君辰寰一挑眉,说:“丞相府?……我明白了,待会儿我就入宫去看看。”
“夜已了,王爷……”略微一怔,顾长惜道。
“若本王不去,只怕你今夜是睡不着了吧?”难得的玩笑了一,君辰寰起身,吩咐下面:
“来人,备车,本王要入宫面圣。”
第二章 往事不堪忆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火光摇曳着,在半空中飘忽。
“啊!”蓦然,寂静的黑暗中,响起压低了的声音。
“莫――”倏然回头,苏寒凛刚叫了半个字,就生生止住,“莫――莫要大意。”这么说着,他定了定神,走到君莫言身边,问:“希羽,怎么了?”
黑暗中,身侧的人沉默了好一会。
就在苏寒凛不放心,准备再开口的时候,轻轻‘咔’的一声,耀眼的光线如潮水般蜂拥而至。
反射性的身侧的人拉入怀中,随即闭上眼。而当苏寒凛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温热的身躯已经真真切切的抱在怀中了。
“……苏兄?”一下子被人拉到怀里,却又半天不见动静,君莫言不由出声。
心下一震,苏寒凛不动声色的放开手,退后一步,问:“怎么找到的?”
――就在刚才,周围墙壁上的火盆全都自燃了起来,也将原本漆黑的空间照得一清二楚。
“只是一点提示。”并未多说什么,君莫言转而观察起周围。
剩下的路已经没有多少了,再走两步便到了地道的尽头。尽头之前,有一个石台,石台上摆放着一个匣子。而匣子后面的石壁上……
怔了一怔,君莫言向前两步,仔细的看着石壁上面雕刻的东西。
一只大鹏,一只展翼而飞的大鹏跃然壁上,栩栩如生。而大鹏左边,还刻着一首诗,字迹娟秀,似乎出自女子之手。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默默的静立了一会,君莫言将视线移到匣子上。迟疑着,他伸出手,拿起了石台上的匣子。
匣子很轻,也很普通,没有任何机关,很容易就打开了。而打开了的匣子里面更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薄薄的一张素笺。
拣起看了一会后,君莫言将手中的素笺揉成一团,眉宇间也有了一丝烦躁。
“怎么了?”直到此刻,站在一旁的苏寒凛才开口。
“没什么……除了下一个地方的位置外,便是劝我回转。”虽然语气颇淡,但君莫言的眼底却始终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疑惑。
不愿和对方讨论过多的东西,君莫言转而道:“只是这是阳耒,和本来的路线有些出路,苏兄――”
不待君莫言说完,苏寒凛就开口:“这段日子苏某本没有什么事,就和希羽一道了。”
这么说着,苏寒凛沉黑的眼神在不经意间流转出了一丝温柔。
“……客官也要打尖?”
“怎么,是没了空房?”
刚一走出地道,君莫言和苏寒凛就听到了门外隐隐传来的声音。
诧异的对视了一眼,还没等他们有什么动作,就听外面的声音继续说:
“羽字号的房?!抱歉了,客官,我们这里并没有――”
“是么?可是我听得清楚……”剩下的声音却低了下去,隐隐约约的,听得不甚清楚。
心头一动,君莫言上前两步,打开了门,打算看看底下的人到底是谁。然而才刚一看见,他就后悔了――底下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曾今把他抓了去,后又莫名奇妙的放了他的人――殷寒。
“希羽?”而这时,苏寒凛的声音也恰好响起。
练武之人耳目大多灵敏,尤其是武功较高之人。故,尽管苏寒凛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底下正和掌柜交谈的殷言还是听见了。
眼神扫过二楼,在看到君莫言的时候,殷寒的眼神顿时变得奇异。上下打量了君莫言一会,殷寒一晃,直接飞身上了二楼。
见殷寒的动作,苏寒凛微一皱眉,踏前一步,有意无意的挡在君莫言面前。
眼角扫到苏寒凛,殷寒心中暗惊,看了苏寒凛半晌,才转头对着君莫言说:
“阁下是叫希羽?这还真是巧了――在下认识的一个人也是叫希羽。”温言说着,他微勾唇角,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几乎让人忘记他刚才的失礼。
“希羽两字也不是什么生僻字眼,凑巧碰见了相同的也很正常。”神色不动,君莫言淡淡开口。
“只是阁下的身量和对方似乎也相当……”这么说着,他笑吟吟的,故意把君莫言从头看到脚。
眼神一沉,苏寒凛心中掠过一丝杀机,却碍着君莫言在,不便动手。
“……阁下知道得倒清楚。”此时,君莫言脸上也有了些不悦。
“那是自然,”点点头,殷寒脸上的笑容越发迷温和,“那个身子却迷人得紧呢,抱在怀里险些让人――”
脸色蓦然阴沉下去,君莫言眼里闪过了一抹浓浓的杀意,而苏寒凛背在身后的手指则已经凝聚了内力。
“哎呦呦――”蓦然,掌柜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哎呦,我的客官啊,小人都说了没有羽字号的房了,客官怎么不信呢。”
蹬蹬的上了楼,撑着栏杆,掌柜喘着粗气,身子却有意无意的挡住了殷寒后退的路。
眼神微眯,殷寒转而笑道:“既然如此,那想来――”
“这家店原来是如此待客的?”伴随着一个冷冷的声音,一道蓝色的身影闪到了二楼,站定在殷寒身侧。
“焚烈?”这,殷寒真的露出了一抹愉悦的笑容。
“不过是一刻钟没见――”看了殷寒一眼,焚烈语气恨恨的说,“住个店也会闹出这等事?”
“哦,只是见了疑是故人的人,有些兴奋。”这么说着,殷寒似笑非笑的看了君莫言一眼。
面颊微一抽动,焚烈很肯定的回答:“是你在闹事。”
微微一笑,也不辩解,殷寒转而对掌柜说:“既然没有羽字号房,那想来是我记错了,就给我们两间上房吧。”
“哎……好嘞,客官随小人来。”稍顿了一下,掌柜连忙笑着说道,上前几步带路。
微微一笑,在和苏寒凛错身而过的时候,殷寒脚下一顿,身子微晃――却是和苏寒凛暗中对了一掌。
“你――”才刚开了个口,走在前面的焚烈就转回来,扯着殷寒的衣服将人直接拉走,冷冷的嘲讽了一句,“走了大半天,你倒还真有精神闹事。”
这么说着,他表面上看似在阻止争端,暗里却轻轻的扫了苏寒凛一眼,眼神中带着些不轻不重的威胁。
“苏兄?”轻唤了一声,君莫言的手轻抚上苏寒凛的掌心――当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对方的掌心上破了一道血口――就在刚才焚烈看着他的时候。
眼神微微一闪,苏寒凛心知自己该挣脱,但却始终无法放弃那触及掌心的温暖。
“伤口有没有什么不对?”看着对方掌心大约一寸长的伤口,君莫言皱眉,问。
“……没事,只是警告。”这么说着,苏寒凛手腕一翻,终是离了那温热。
没有在意对方的动作――其实一直任他牵着才不太对头,君莫言点头,说:“小心些,他们――”
微微皱眉,接下去的话,君莫言却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说认识对方?――那如何解释对方不认识他?虽说苏甲肯定也带了面具,但不知为何,君莫言却不太希望苏甲知道他也是带着面具的。
于是,到了最后,君莫言只是摇摇头,温言说了一句:“先休息吧。”
眸中色泽转,苏寒凛看了君莫言一会,才移开眼,轻轻的应了一声:
“……嗯。”
――――――
夜,沉寂,流窜着些许寒意。让床上盖着杯子沉睡的人不由微微蜷缩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就再不能动弹――一个黑影,在他刚刚动的一刹那已经欺身而上,压住了他的手脚。
“还是别动吧……”低低的笑着,那人的声音似乎很愉悦,“希羽……或者说,青国的皇帝,君莫言?”
躺在床上的人睁开眼,一对漆黑的眸子如晶玉般剔透冰寒,哪有半点睡意?
“――殷寒。”沉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君莫言并未有太多的惊惶愤怒――哪怕,眼下这个姿势实在有些不堪。
“这双眼……”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殷寒开口,“皇上是要自己乖乖的和我走一趟,还是让我绑着皇上走一趟呢?”
“你怎么认出来的?”未置可否,君莫言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这个么――”拖长了语调,殷寒看了身下的人一眼,轻佻的说,“原来莫言并不知道自己的吸引力?那种纵然千万个人也能一眼看出来的气质……”
似真似假的说着,在听到外面渐渐近了的打斗声,殷寒不再废话,快速点了对方的穴道后一把抱起只着单衣的人,推开窗子跃了出去。
屋外,正和焚烈拼斗的苏寒凛分明听到了人离去的响动。眼神一凌,苏寒凛手上的招式更凌厉了三分,似乎立意要把对方拿下。
渐渐有些吃力,焚烈不由开口:“在这里和我缠斗――”险之又险的闪过了袭向咽喉的一击,焚烈出了一声冷汗,“你不担心――”
剩下未尽的话,又断在一招又一招绵延不绝的攻势中。
心下暗恨,但目的即已达到,焚烈也无意多做纠缠――其实纠缠了也未必能讨到好去――寻了一个空隙,他向对方洒了一蓬暗器,反身向外掠去。
然而还没有两步,焚烈就感觉背部被一股大力打上。内力几乎被震散,焚烈呕出一口血,却不敢停留,而是借着力道斜斜的掠去。
身后,看着人离去的苏寒凛刚追了两步,就又停了下来。注视着对方离去的方向,苏寒凛眉宇间才刚闪过一抹忧色,便又隐了去。
转过身,甚至没有去查看君莫言的房间,苏寒凛只是径自离去,不多时便融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扛着一个人,殷寒七弯八拐、连开了好几个机关的来到了一奢华几近皇家别院的地方。
抽空看了一下肩上人的脸色,在发觉对方的脸色已经泛起不自然的青白之后,殷寒啧了一声,不知道是感慨还是讽刺的说了一句:
“你的身体还真是……”
真是什么,殷寒并没有说下去,而是掉了个头,扛着君莫言到了一湖泊前。
“应该……”这么自语了一句,殷寒突然接了君莫言身上被点的穴道,然后松手,将他整个人抛进了池里。
巨大的水声中,依稀还夹杂着微弱的闷哼。
而殷寒,却只是双手抱胸,笑吟吟的站在湖泊旁边看着。
只不过,当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而湖泊里却还是没有人浮上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些许。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等时间差不多长到了能让一个普通人陷入昏迷的地步,殷寒终于跳下湖泊寻人。
然而,就在他的眼睛刚刚被蒙上一层蓝雾时,一道轻微的声音响起,随后,殷寒便觉得肩膀一痛。
“哗啦――”一下子蹿出水面,殷寒脸色阴沉的看着插进自己肩头的短箭,又看着跟着浮出水面,剧烈喘息、几乎扶不住岸边石头的君莫言。
慢慢的,殷寒吸几口气,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笑容,说:“在下还不知道皇上原来如此有办法――”
“……礼尚往来罢了。”好不容易压下了脑中的晕眩,君莫言撑着身子爬上了岸。
夜晚的风,很凉。混杂着冰冷的湖水,更让人冷到骨子里。
唇色在不经意间悄然变白,君莫言一身亵衣早已被湖水湿透,紧紧的粘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线条。
视线在对方那似乎比女子还消瘦三分的肩膀流连了一会,殷寒问:“不知皇上在箭头上抹了什么东西?”
“只是迷药罢了。”这么说着,君莫言尽管模样狼狈,但却分毫无损他眸子里的光彩――事实上,不论在何等困境,君莫言都没有放弃迷失过他自己――至少殷寒不曾见过。
――他就像,或者说就是一颗坚硬璀璨的宝石。
“……在下知道一件往事,不知皇上要不要听?”短暂的晃神一下,殷寒的视线移到君莫言手上小巧的弓弩上,微笑着开口。
沉吟一会,君莫言未置可否:“什么往事?”
“保证不会让皇上失望的,”弯起唇角,殷寒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如果到时候皇上不满意,那殷寒这条命,皇上自可拿去。”
为对方的话拧起眉,君莫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殷寒开口:
“既然皇上已经找到了沛水,那想来该是见着了些东西……”
“你想说什么?”脸色不由自主的冰冷下去,君莫言心中泛起一丝不好的感觉。
“皇上有没有觉得奇怪过?当年云妃娘娘势力之大堪称空前绝后……如何会在一夕之间身死人亡?”一字一句的说着,殷寒注视着君莫言微微变白的脸色,突然笑道,“皇上在那个地方想来也看到了一点东西吧?比如……”
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殷寒轻声说:
“比如,一只展翅而飞的大鹏?”
“咔!”弓弩掉到地方,碰触沉闷的响声。君莫言的身子,也似乎不堪风的重压,有些摇摇欲坠。
见状,殷寒笑得分外愉悦:“皇上博览群书,想来是明白大鹏乃羽国的象征。而云希羽……云是羽国皇族之姓,希羽、希羽……皇上真没有半分怀疑?”
脸色转为惨白,君莫言的身子摇晃得几乎要倒下。然而到了最后,他终究也只是平静的弯下腰,拣起地上的弓弩,说:
“多谢阁下的往事了。”
夜 沛水郊外
一路跟着天上那只全身红艳的鸟儿,虽然明白依着君莫言的本事未必会有什么事,但苏寒凛却还是止不住的心焦。
“啾――”蓦然,在半空中飞的鸟儿长鸣了一声,突然伏底,直直的向前方飞去。
心头一动,没等苏寒凛付诸什么行动,就见远的黑暗中浮现了一抹白影。
一晃身到了白影身边,在发现对方确实是君莫言时,苏寒凛不由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就为君莫言那湿透了的亵衣和几无人色的脸而拧起了眉。
“希羽?”低唤了一声,苏寒凛克制着自己不做任何动作。
恍惚抬起头,在看到对面的是自己熟悉的人之后,君莫言刚牵扯出一个还带着茫然的笑容,便晃了晃身子,直直倒下。
下意识的伸手,在感觉到怀中冰冷得刺骨的温度后,苏寒凛眼里泛起了一丝凌厉的杀机。
“大夫……”
“大夫,如何……”
周围嘈杂的声音让君莫言自昏睡中醒来,困难的睁开眼,却只看见一片黑暗。
是晚上么……这么想着,君莫言开口,声音有些暗哑:“怎么不点灯……”
然而才刚说完,周围杂乱的声音一下子都消失了。眨了眨眼,很快联系到其中的不对劲,君莫言环视了一眼周围,发现不论看哪个方向都是一片漆黑后,他微抿一下唇,开口:
“我的眼睛……怎么了?”
君即将入V……嗯,大家应该不会感觉惊讶,虽然没有公开说过,但基本有朋友问,我都不避讳的回答了。
首先感谢所有支持这篇文的朋友。如果V后你们愿意继续支持,衣青自然感激;如果觉得不值得,那衣青依然感谢。毕竟这只是个人的选择……嗯,包括衣青自己,也不会钱去买每篇看过的入V的文。
另外,如果有些朋友充钱不方便,而又希望能看文的话……JJ有评论送分制度,超过25个字的评论就会送分。而只要不是完全的水评,衣青都会送分。
以上。
第三章 盲[VIP]
“公子,您再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诊断良久,老大夫神色严肃的问。
“没有。”睁着眼,君莫言无神的眼睛盯着前方,淡淡的开口。那副模样,看起来甚至还没有老大夫紧张――他是该紧张的,他的眼睛在一觉醒来后莫名其妙的看不见了,甚至可能一直都看不见,只是……
只是,自从在殷寒那里知道了某些事情之后,君莫言心里就空落落的。
不痛,只是空落落的提不起劲来。
这么想着,君莫言有些疲惫的眨了眨眼――自然,不论张开还是闭合,眼前都是一片漆黑――漫无边际的黑。
“并没有什么外伤,看来不是外力造成的……”这时,君莫言也听到了那个苍老的声音――该是给他看诊的老大夫――压低了和旁人对话。
稍稍转了视线,对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君莫言沉默着,并未有什么表示。
“……公子,”看着镇定得不可思议的病人,老大夫迟疑一会,问,“公子是否知道……”
“不,我不知道原因。”摇摇头,君莫言回答。
“那么……”再检查了一下君莫言的眼睛,老大夫皱眉说,“公子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强烈的刺激?如果是过于强烈的刺激的话,也可能导致失明――这是心病了。”
“大夫,那――”此时,一直在旁边站着的苏寒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些紧绷,“那如何――”
“心病最好医也最难医,只要解开了病人心中的结,那自然就好了――这种病,老夫却是没有办法了。”说着,老大夫摇摇头,已经站起来收拾药箱了。
“谢谢大夫了。”听到老大夫这么说,苏寒凛短暂的沉默后,便沉稳点头。
“没什么大事,倒是这位小哥要记得好好照顾你的弟弟,一般……”看了一眼靠在床上的君莫言,老大夫压低了声音叮嘱,“一般这种病人情绪都很不稳定,容易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来。”
为那个‘弟弟’晃了一下神,苏寒凛吸一口气,再开口感谢,将人送出门后才转回君莫言床前。
而斜靠着床沿的君莫言,神色却还是一如往日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如果,不是之前见到的景象和眼下那双无神的眼,苏寒凛也会以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不该让你独自一个人……抱歉。”低声说着,苏寒凛脸上慢慢浮现再也遮不住的疲惫痛苦。
君莫言的眼睛看不见,苏寒凛终于不用再战战兢兢的克制自己的情绪,生怕对方看出破绽了。然而如果是用这种方式……他却宁愿一辈子将那份心思埋在自己心底。
静静的听着,尽管眼睛看不到,但并不妨碍君莫言从对方的语气里发现的端倪:“苏兄不必如此。这个计划本来就是希羽提出的……何况大夫也说过,不是什么伤,只是心病。”
君莫言说得冷静,苏寒凛却无法和他一样冷静,也不想再冷静了。
“门主,苏某知道有些事不该问,只是……”这么说着,苏寒凛眼神暗沉,声音变得冷冽,“――到底发生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君莫言冷淡的开口:“既然谷主知道某些事不该问――”
“若是门主不说,苏某去问那两个人也是一样。”打断君莫言的话,苏寒凛声音有些僵硬。
一时哑然,君莫言闭目良久,才开口,声音虽低,却没有怒意:“苏兄想必习惯照顾弟妹了。”
神色僵了僵,苏寒凛回答:“苏某确实有一个弟弟,只是……只是,因为一些错误,已经分开很久了。”
误会了苏寒凛的意思,君莫言温言说:“苏兄不必过于伤神,待令弟年长些,一定会明白苏兄的心意。”
明白?注视着君莫言无神的眼,苏寒凛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不……”苦笑着,他开口,带着些许惘然,“一错再错的人,是我。”
“苏兄……”略有些诧异的偏过头,君莫言才开口,就被苏寒凛打断。
“在下虽不是大夫,但也知道一个人不宜将什么事都摆在心底,希羽,你……”
对着君莫言平静的表情和无神的眼,剩下的话,苏寒凛突然说不下去。
而君莫言,则只是说:“多谢苏兄。”
垂在身侧的手握起,复又松开。苏寒凛看着半靠在床上的人,突然俯下身,将人揽入怀中。
――是一个很轻柔,不带任何杂念的拥抱。
短暂的惊讶过后,君莫言的身子蓦然僵硬起来。
在这之前,君莫言并非没有被拥抱过。只是那属于亲人温暖的拥抱,早已尘封在记忆,就算再挖出来回忆,也不过是得到被短暂温暖后更冰冷的心;而其他人――好比苏寒凛之前的拥抱,带来的却只是刻在骨头里的疼痛和屈辱。
但眼下……
清楚的感觉到对方只是单纯的安慰,君莫言的呼吸,突然变得不稳。原本空落落的心,也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沉得让人难受。
忍不住伸手按住胸口,君莫言试图压下那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和渐渐蔓延开来的痛楚,却没有任何效果。到了后来,甚至连他的头,也开始疼痛起来。
“希羽?”此时,苏寒凛也感觉到怀中人的不对劲。
稍稍拉开距离,在看清对方的脸色后,苏寒凛的心一下子紧缩起来,手上也忍不住加了力道。
从身上的痛楚察觉到对方的紧张,君莫言费力的摇摇头,极力忽略胸口的痛楚,开口:“苏――”
然后,才刚说一个字,某种腥甜的东西就从喉咙冲出,堵住了剩下的话。
“呜!”单手捂着唇,君莫言咳嗽着,只感觉不断有液体自喉咙中涌出,流到手上。
温热温热的,还有腥甜味……是血吗?
这么想着,君莫言的意识渐渐模糊,自然,也没有听清耳边那嘈杂的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没事……我没事,不要吵……动着嘴唇,君莫言想说些什么,但流出来的,到底只有那温热的液体。
只是很快,那溅在手上的温热也变得冰凉。
――直凉到骨子里去。
―――――
“可信吗?”
“真的吗?”
“门主的眼睛瞎了?”
“好端端的就瞎了?”
仿佛是在一夕之间,暗羽门上下都知道了君莫言的眼睛问题。接着便是哪里也听得到的窃窃私语,再然后,则是……
“那么――”
沛水 客栈
端着一碗温热的稀粥,苏寒凛走进君莫言的房间。
房内,君莫言只披着一件青色外衣,靠坐在窗边。
窗户敞开过半,吹入的清风轻拂起他的发丝,也顺着宽袖和敞开的衣襟灌入衣服内,带来些许凉意。
听到了开门声,君莫言微转过头,无神的眼睛对着门口,问:“苏兄?”
“嗯。”应了一声,随即为君莫言单薄的衣衫皱起眉。苏寒凛放下碗,替对方系紧了外衣。
“你的身体不好,该自己注意些。”这么说着,他将碗端起,放到君莫言手上,“是一些清淡的稀粥,大夫说你最近最好不要碰油腻的东西。”
接过碗,君莫言摸索着握住调羹,打了一勺喂进嘴里。
君莫言的动作很慢,乍看之下似乎很优雅,然而稍久一点便能发现,他的慢并非因为优雅,而不过是生涩罢了。
喝了小半碗之后,君莫言刚准备放下碗,就听苏寒凛略带责备的开口:
“多吃一点,你的手都只剩下骨头了。”
手上一顿,依言多吃了几口,君莫言才微笑:“天下间能被隐雾谷主这么照顾的人,大约也没有多少了。”
“世上能有机会这么照顾暗羽门主的,恐怕也没多少了。”见碗差不多见底了,苏寒凛才接过,回了一句。
“苏兄――”闻言,君莫言刚开了个头,就听见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
“是你那只红色的鸟儿。”此时,苏寒凛也开口,说。
心下感激对方的体贴,君莫言说:“麻烦苏兄先出去。”
明白对方的意思,也已经察觉到有人隐身在暗,苏寒凛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并轻轻的掩上门。
待听见关门的声音后,君莫言静坐片刻,自床头摸索着拿出一个高颈瓷瓶,拔开瓶塞轻嗅了一会后,倾斜瓶身,将里面的液体倒在掌心中。
液体是红色的,带着丝丝暗香,衬着君莫言白皙的手掌,更显媚惑。
抬手让宽袖滑下,君莫言将掌心中的红色液体全数抹在手臂上。多数的液体化为淡淡的红痕留在了肌肤表面,而少许多余的淡红色液体,则沿着手臂滑下,隐没在手肘的衣袖之中。
做完了这一切,又收拾好了东西,君莫言才轻敲一下窗沿,开口:“进来吧。”
几乎就在君莫言话音落下的当口,两道人影穿过窗子,停在了房内。
“啾啾!”就在两道人影站定后,本来停在君莫言肩头,啄着君莫言头发的红色鸟儿突然叫了两声。
摸索着碰到肩头的鸟儿,君莫言轻抚对方的羽毛,而那双无神的眼,则对着另一个方向。
在注意到君莫言无神的眼睛后,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试探的往前一步,说:“属下参见门主!”
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君莫言淡淡开口:“有事?”
并未马上回答,那人向着另一个人打了一个眼色。
点点头,另一人手腕一抖,突然向着君莫言射出一跟钢针。
银光擦着君莫言的脸颊飞过,却不见他有什么闪躲的反应――甚至连眨眼都没有――反而是他肩头的鸟儿一下子扑腾着翅膀飞的高高的,还掉下了两片火红的羽毛。
对着站在君莫言面前的人点点头,那射出钢针的人一翻身跳出了窗户。
而刚刚自惊吓中缓过来,再飞落君莫言肩头的鸟儿又叫了一声:“啾!”
此时,那个开头说话的人,也恭敬的开口:“执事自得到消息后十分担心门主,特别吩咐小人将门主接回暗羽门。”
“……姨是吗?”沉默了一下,君莫言才开口,“告诉她不必费心,我很好。”
“执事十分担心门主,请门主不要让小人为难。”这么说着,那人用词虽客气卑谦,但语气却十分强硬。
“……是么。”这,君莫言隔了好久才开口。
自语了一声,他点点头,似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那便去吧。”
沛水 金丝楼
自君莫言所在的客栈离开,射出钢针的人直接来到金丝楼,找到了楼里的管事。
“胡爷,有什么事吩咐?”见对方到来,管事连忙迎上去,问。
“待会儿许三会带一个人来……”说到这里,胡四突然顿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是带客人来?那小的――”想当然的接口,管事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粗暴的打断。
“不是!是――”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胡四一咬牙,开口,“是小倌――拍卖的小倌。你去发帖子安排,时间就在今晚。”
“哎?”发了一个单音,管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胡四已经转身,匆匆忙忙的离开,似乎被什么追赶一般。
愣愣的看了对方的背影一会,管事摇摇头,嘀咕了一句:“不过是个小倌,有什么好慌张的?不过今晚就要……”
皱眉思索了一会,他招来一旁的小厮,吩咐到:“告诉下面不用替尘雪准备了,今天晚上安排另外一个人的拍卖会。”
“咳!咳咳!”金丝楼对面的红袖馆二楼窗户边,坐着两个样貌俊逸的男子。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两个一个不停的咳嗽,一个则浑身发着森冷的气息。
终于,被不停咳嗽的人弄得不耐烦了,坐在对面的人重重R下手中的茶杯,怒极反笑:“殷寒,我不知道你的本事竟然越来越好了――可以让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制住,在水里呆了大半夜!”
“……焚烈。”扯扯嘴角,殷寒本来想露出一个笑容,但还没扯到一半,他自个就觉得无甚意思了。
“怎么?”冷冷的开口,在感觉到胸腹间隐隐的痛楚后,焚烈心中的怒火烧得更炙了。
“……不管你怎么认为,他确实不是一般人――就算他没有武功。”瞥了一眼友人的神色,殷寒叹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无奈,“栽在他手里虽让人恨,但倒说不上冤枉。”
闷闷的说着,他瞥了一眼窗外,正看见对面的金丝楼开始张灯结彩了起来。
“怎么了?”用下巴点了点外头,殷寒有些好奇的问。
“大约是新人开苞叫价吧。”听了对方的解释,焚烈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不少,连带着也有心情回答一些不想干的事情了,扫了一眼对面的排场,他开口,“场面有点大,应该是头牌开苞。”
“头牌?男人……”自语了一声,不知怎么的,殷寒又想起了之前自己对君莫言莫名其妙的感觉。
皱眉思索了一会,他转头对焚烈说:“你有没有对面的请帖?”
“有,”怔了一下,焚烈回答,“你不是不好这一口?”
“这个么――”耸耸肩,露出一抹带着三分复杂的笑容,殷寒说,“偶尔也该换换胃口。”
第四章 欲[VIP]
帝都 暗羽门
江湖上,最隐秘的门派是隐雾谷,最强大的是腾龙会,最有钱的,却是暗羽门。而在帝都这个天子脚下,暗羽门的真正据点却只是一间不起眼的、在偏僻地点的小院。
“执事,我们都按照您的吩咐――”
小院的幽静,被突然响起的禀报声打破。然而还没等那个人说完,就被一个暴怒的女声打断:
“给我闭嘴!――滚出去!”
很明显的停顿了一下,那个男人才狼狈的开口:“……是!很抱歉!”
但就在他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想容却又叫住了对方。
“等等!”
“是,执事还有什么吩咐?”停住脚步,男人转身恭敬的问。
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想容才略显僵硬的说:“告诉他们注意一点,不准伤人。”
“这!……是。”明显错愣了一下,男人回答,“还有什么吩咐,执事?”
“没事了,你下去吧。”烦躁的挥挥手,想容回答。
“是。”应了一声后,男人退了出去。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人少的缘故,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在一瞬间变大到让人烦躁。来回走了几步,想容脸色微变,忍不住开口对着周围说:
“小姐,我不是有意要害小少爷的,只是若他知道了之前的事,必不会再想为您报仇!我无意伤害小少爷,他是青国的皇帝,而我只要……”
说道这里,想容的神色渐渐镇定下来。
“我只要……”这么说着,她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我只要暗羽门。”
沛水 金丝楼
夜晚的青楼,无疑是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在新人开苞叫价的时候。
“下一个,笙雪。”
“下一个,尘雪。”
“下一个……”
懒懒的呆在二楼雅座上,殷寒无聊的样子和底下热闹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啧……男人么?根本就是女气的少年!只差没了胸,其他还和女人有什么区别?原本还带着些兴致,但在连着看了几个让人感觉楚楚可怜的少年之后,殷寒彻底没了兴趣。
真是这样还不如去抱女人……瞟了一眼周围,在看见周围的同样品茶的品茶,聊天的聊天后,殷寒按捺下心中的不耐烦,继续等着最后的压轴。
不过幸运的是,这他并没有等太久。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金丝楼的管事满面春风的走上二楼,开口:
“诸位爷久等了,压轴的头牌马上就出来了。”
“岚管事,快点儿吧,这里的人可都是冲着你这的墨风来的――下面那些孩子看了真叫人没耐性。”在岚管事话音落下后,立时有人含笑着接口。
“叶四爷好,只是这拍的并非是墨风――”见对方开口,岚管事笑道。
“不是墨风?”
“一开始不是说……”
“帖子上写着……”
见底下开始骚动了,岚管事连忙提高声音,说:“各位爷先不要急,小的保证这出来的人比墨风好上百倍。”
闻言,底下的骚动是平息下去了,却也有人开始笑骂道:“比墨风好上百倍?好上百倍的人你这金丝楼拿得出来?那墨风祖上曾有人为官,多少也可以和官宦子弟沾点边。比他好上百倍的人不是要真正的达官贵人了?”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达官贵人,但小的倒可以保证,多数的达官贵人也没有他那样的风采。”
微笑着,岚管事拍了拍手。
像是响应掌声一般,二楼雅座对面始终垂着的白色纱幔开始一层层缓慢卷起。
懒洋洋的抬眼,殷寒慢腾腾的倒了一杯酒,准备送入口中。
然而就在酒杯即将碰到他嘴唇的时候,他看清楚了垂幔后面的东西,到了唇边的酒杯,也自他手中滑落。
垂幔后面,其实什么也没有。
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考究的摆设,也没有青楼楚馆里一贯爱用的带着催情效果的焚香。有的,不过是四面光秃秃雪白的墙,和一个被缚在椅子上的人。
被缚在椅子上的人穿着很普通,只是一件青色的长袍。而这件青色的长袍似乎被拉扯过,此刻正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
而青白两色之上,还有着由墨色长发绘成的凌乱图案。
整个二楼的雅座足足寂静了好几息,才听有人惊讶的低呼:“岚管事,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这么个……贵人?”
――有些人天生便带着一种贵气,这种贵气不是后天刻意培养出来的,而是在周围环境潜移默化之下形成的。拥有这种气质的人,纵使只是住草屋穿破衣,也掩不去他的高贵。
――毫无疑问,此刻呆在那个一反平常奢华、空荡荡的高台上的人,正拥有这种气质。
于是,很默契的,不待岚管事开口,就有人给出了满意价钱:“一百八十八两,岚管事,给你个好彩头。”
“承爷吉言。”微微鞠躬,岚管事极满意的笑道。
“好彩头?那我也跟个吉利,”笑嘻嘻的,另一个人开口,“二百八十八,这人儿难得,也不知怎么的被你弄到手了。”
“你们都忒小气了,一两百两就想要这么个漂亮的东西?”第二个声音落下后,立时有人接口道,“三百八十八,这价钱不错了,岚管事。”
“大家先别忙,”见气氛热了,岚管事开口笑道,“在拍卖之前还有个东西,给几位爷助兴。”这么说着,他甩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立时,对面垂幔后走出了一个拿着酒杯的小厮。
看到那小厮手里的酒杯,当即有人出声:“那不是――”
不过很快,出声的人就自动的消声了――对面端着酒杯的小厮,已经强行扳起被缚在椅子上的人的下巴,让本来只看得见侧颜――还是被黑发遮了大半的侧颜――的人露出了全部容貌。
接着,小厮粗鲁的将杯中的酒灌进了对方的嘴里。
既然是强行,动作自然不会小心。于是,除了小半被强倒进嘴里,大半的透明液体倒是顺着那人的唇角滑落到脖颈,最后在衣襟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咳咳――”似乎是被灌得急了,那人呛咳出声,却因为被紧紧的缚在椅子上无法动弹,而只能徒劳的起伏着胸膛。
只是那起伏着的胸膛,却显得单薄了些――不过正好能勾起某些特殊的欲望。而那俊秀容貌上泛起的淡淡红晕,则让人自心底热了起来。
“六百八十八两!”雅座上众人的呼吸似乎都粗重了些,其中一人重重的喘了一口气,说。
“这可是极品……我也给岚管事一个彩头,”另一人有些复杂的看了对面一眼,笑道,“八百八十八,兄弟给个方便如何?”最后一句,却是对着之前叫价的人说。
估算了一下价值,原先开口的人笑着回到:“钱老板的面子谁敢不给?――钱二爷您既然喜欢,那这漂亮的货色就给您了。”
笑吟吟的点头,钱姓老板转而看向岚管事。
对这个价钱极为满意,岚管事点点头,刚要开口,就听见一个阴冷的、似乎正极力的压抑着什么的声音响起:
“八千八百八十八两――这生意,你做不做?”
――――――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在确定了殷寒有能力付钱――在他一脸平淡的将上好红木桌子的一角扳下,徒手捏成粉末――后,他被恭恭敬敬的请到了一间雅致的房间里。
房间很简单,除了基本的家具之外便只摆着一张琴和几柜子书。弥漫在里面的也不是平常青楼里燃的或甜腻或清幽的味道,而是干净的墨香味。
这屋子那人倒会喜欢。
不知怎么的,一踏入这里,殷寒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如此。紧接着,在意识到那个怎么看怎么奇怪的想法后,他的神色一下子不自然起来。
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后,他才抬脚走向里间――被一层白色轻纱隔了的里间。
然后,在掀起轻纱、看见床上的人后,一股莫名的怒火倏然自胸中蹿起,无声的在胸臆中烧灼翻滚。
黑幽幽的眼一点一滴的沉下去,直至得望不见底。然而此刻,那对眸子里的黑,却越发的晶亮起来,让人可以清晰的看见倒映在那对眸子里的画面。
一个身影。
一个单薄的身影。
一个单薄的、跪在床上、双手被缚吊着的身影。
人是向着外头绑的――想来是为了满足那些来寻欢问柳的人某些特殊的心思――因此,一个照面见,那对无神的眼睛已经撞进了殷寒的眼里。
并紧接着狠狠的撞进他心里。
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而在这尖锐的痛楚之间,依稀还有一种淡淡的酸涩自心间蔓延开来。
――那是一个何等骄傲又何等隐忍的人?这样子的屈辱、这样子的屈辱――抑或背叛,他只会混着血,一小口一小口的咽下去,不让别人觉出丝毫端倪。然后,再在夜人静之时,独自对着那血肉模糊,可能永远好不了的伤口……
无法排遣,甚至无法理解自己心底的情绪,殷寒近乎惶恐的扳起对方的脸,冷笑着:“这是什么眼神?皇上――”
倏然住口,殷寒直直的看着那双没有神采的眼,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恐惧。
而那人紧接着的话,则让这丝恐惧一下子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
“……殷寒?――我瞎了。”
这么说着,君莫言语气平淡得不像是在谈自己的事情。
莫名的,在对方开口之后,殷寒本来郁结在胸口的闷气一下子淡去不少。连带着,让他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怎么回事?”上见面的时候,分明……上?
隐隐约约的,殷寒捕捉到了什么。
而君莫言,也在微微的沉默过后开口:“大夫说是心病。”
“心病?!”刚刚稍微平息下去的怒火再度蹿起,殷寒忍不住道,“心病弄瞎了眼?你到底要逼自己到什么程度?!”
皱起眉,君莫言偏过头,试图挣开对方扳着自己下颚的手――但显然,对方一点都没有放开他的意思――那双手,还是死死的扼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的头定在某个位置。
试了两后,君莫言也不浪费力气,只是冷淡的开口:
“这和阁下没有关系。”
像是在酒酣耳热之际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殷寒心中什么乱七八糟的火焰都被浇熄了。于是,终于彻底冷下来的他看着面前的人,缓缓问:
“没关系?……那么眼下,皇上和殷某有没有关系?――八千两买个小倌的一夜是疯子,但买个皇帝的一夜……”满意的感觉到手下人的僵硬,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微凉的笑意,“――那就是一个幸运的疯子。”
稍稍闭眼,复又张开――其实不管张开闭着,他都什么也看不见――君莫言避而不谈殷寒的话题,只是说:
“放开我。”
微笑着,用指腹摩擦君莫言的脸颊,直到那苍白的颜色染上一抹淡淡的嫣红,殷寒的手才往下滑,松松的卡在君莫言的脖颈上。
“若我现在要杀了皇上,皇上能反抗吗?”玩味的说着,他瞟一眼床边小几上摆放的东西,问,“还是,皇上打算喝下某些东西,像――”后面的话,殷寒微一皱眉,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接着说出了他根本的目的:
“抑或……求饶?”这么说着,殷寒的声音突然温和下来,“只要你求我,我就放了你,可好?”
冗长的沉寂过后,殷寒看见那人的唇微微张开,静静的吐了一个字,便不再开口。
――“药。”
苍白的脸色沾染上几许淡淡的红晕,细细的喘息已经持续一段时间,露在外面的白色中衣也有了汗湿的痕迹――刚刚灌下去的药已经在作用了。
然而殷寒却没有多少快意的感觉。
或许是为了对方那尽管染上色彩,却依然冷凝的脸;或许是为了那紧紧皱着的眉;又或许不过是为了那怎么也看不顺的无神的眼。
随着时间的推移,殷寒不快意的感觉渐渐开始往烦闷发展了。
终于,在殷寒几乎挂不住脸上的笑容的时候,那个依旧被绑着的人开口,声音暗哑,带着隐忍的味道:
“……放开我。”
精神一振,瞥了一眼已经燃了大半的焚香,殷寒手臂微动,一抹亮银滑到他指尖。接着,他手腕轻晃,割断已经将君莫言的手腕勒破了皮的粗麻绳。
一下子失去支撑,君莫言微哼一声,整个人软倒下来。
接住下滑的炙热身躯,殷寒顺势将人压在了身下。
呼吸略带着急促,身子控制不住的轻颤,君莫言的手指不由抓住了身下的被子。而这力道,在他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扯开,肩膀贴上了某种冰凉的东西时,达到了极致。
潜伏在体内蠢蠢欲动的欲火猛然蹿出,炙热的感觉几乎烧乱他的神智。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沉闷到让人几欲作呕的感觉也同时自他胸口升起,和之前的欲火交织在一起,混杂成了另一种让人疯狂的感觉。
额上冷汗淋淋而下,君莫言忍不住挣扎起来。
“……别动。”伴随着传入君莫言耳朵声音的,是手臂上猛然加重的力道,“别动,我不想伤了你,莫言……”
不想……伤了我?感觉着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君莫言睁着眼。
而眼前……
眼前,只是一片黑暗,漫无边际。
‘公子得的是心病,还需自己努力才是。’
自己努力……自己努力?在那柔软离开自己的唇后,君莫言的牙齿用力。
微痛,还有一点腥咸味。
“别咬……出血了。”看着君莫言隐约有了红痕的嘴唇,殷言的声音变得温柔缠绵起来,原本停在肩膀的手,也逐渐移到了胸口。
蓦然,停留在胸口的冰凉突然抽离,紧接着,便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的刺痛。
“唔!”闷哼一声,察觉到自胸前一点传来的刺痛酥麻感觉,君莫言的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
然而不管君莫言心里到底怎么想,他的身体在药力的作用下,依旧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真漂亮……粉红色的。”熟练的搓捻挺立起来的茱萸,殷寒的声音里,带上了些微的赞叹。
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往下滑,轻轻抚上了君莫言已经微硬起来的欲望。
“……殷寒。”浑身一颤,君莫言脸上的红晕更甚。
“别动。”看着身下表现生涩的人,殷寒心中一热,俯下身在对方唇边轻烙下一吻,温言道,“我服侍你,如何?”
这么说着,他轻轻啃咬着君莫言的肩膀,覆着对方欲望的手,也极有技巧的上下蠕动起来。
一边动作着,他还一边低声笑道:“你身上有很淡的香味……是不是他们给你弄了什么东西上去?”
睁着眼,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君莫言微微喘息着,身子更热,心却已经随着对方的话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又或者,更多的是因为眼前毫无变化的黑暗。
“……好闻吗?”摸索着压在身上的人,君莫言开口。
如果是平时,殷寒必定能察觉出不对。但或许是此刻的气氛实在太过旖旎,在听到君莫言的问题后,他也没有在意,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回答:
“不适合你……你身上自带着一种清冽的味道。”
“……是吗。”喃喃着,君莫言的手一点一点的摸索到了殷寒的脖颈。
温热的脉动自掌心溶入血脉,熨烫了已经冰冷下去的心脏。然后,君莫言一直握着的另一只手,突然张开,向前一推。
君莫言的速度并不快,因此,就是在情动之际,殷寒也能很清楚的瞥见夹在君莫言指尖的那道寒光。
反射性的提聚内力,殷寒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就算自己站着不动,君莫言也伤不到他――这本也是事实。
然而,就在他提聚内力的一刹那,他突然浑身一软,直直的跌了下去,再提不起半点劲。
至于那抹本来向着他胸口的寒光,也只在他的肩膀划拉了一道不长的口子。
再接着,便是那一径冷淡,却怎么也听不腻的声音:
“绮罗香,能让练武之人在提聚内力的瞬间失去所有力气。”
第六章 往事忆,谁可忆?[VIP]
短暂的晕眩之后,殷寒面对着面前的情况,忍不住苦笑。
现在的情况……浑身无力,再加被一个起了欲望的男人压着……清晰的感觉着甚至无法用力握起的手和抵在腰胯间的硬挺,殷寒除了唾弃自己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在同一个人手里外,倒没有多大的惊怒或者其他什么情绪。
相反,他甚至觉得自己坦然得有些过了头。
他们之间,好歹也是……这么想着,殷寒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而相较于在短短时间转了好几个念头的殷寒而言,眼睛依旧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君莫言做的却简单得多了。
撑着床,君莫言微微闭眼,调整呼吸,一点一点的将被捻拨起的欲望压下。
察觉到君莫言的意图,殷寒一挑眉,心里顿时有了些莫名的恼怒。微勾唇角,他不无讽刺的开口:
“看来要逛这青楼,莫言还是少准备了几样东西。”
没有理会殷寒带刺的话,在差不多将冲动压下去后,君莫言便摸索着下了床。
而此刻,殷寒也已经冷静了下来。安静的看了慢慢摸索着周围的君莫言一会,他突然开口:“左三右四。”
手上一顿,并没有多问什么,君莫言依言走了过去。
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听话,殷寒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么信任我?”
摸索到了摆放整齐的外衫,君莫言简单的回答:“不是信任不信任,是有没有必要。”
“……没错,只是有没有必要。”其实很想随便做些什么,然而被受药力控制的身体却酸软得似乎动不了一根指头。
于是最后,殷寒只是微微笑了起来。
――本来,便无关乎信任。
并没有过多的在意殷寒的感觉,也没有再说什么,君莫言只是慢慢的穿着外衫,就像这间屋子就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最后,还是殷寒打破了沉默:“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是这个模样――别用有人背叛这个理由,你不可能算不到,也不会没有丝毫准备。”
“……”稍偏过头,君莫言看向殷寒的方向,只是眼睛,却没了往日的神采。
――是了,他看不见。
看着那对漂亮的眼睛――纵然已经没有了神采,它也依然漂亮――殷寒心中不有微微一疼。
“莫言?”不只不觉间,殷寒的声音已经变得柔和。
“……大夫说是心病。等到我自己想看见的时候就看得见。”沉默了好一会,君莫言缓缓开口。
“想看见?”微怔的重复一遍之后,殷寒顿时反应过来,“想看见?――用这种方法?!你还嫌逼自己逼得不够?”
忍不住提高声音,说到最后,殷寒面上已经变了颜色。
但君莫言接着的一句话,却让他在一瞬间哑然。
――“若他们知道,会如何?”
他们?哪个他们?他身边的下属,他身边的敌人,以及……他?
意识到了这一点,殷寒一时无措,只是眼睁睁的看着穿戴整齐了的君莫言慢慢摸索着走过来。
君莫言走得很慢,也很小心,小心得让殷寒有了几分笑意。只是,当他看见那个慢慢走着的人到了床边,接着又再看着那个人同样慢慢的将一柄锋利的小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后,殷寒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阁下要用什么交换自己的命?”持刀的手很稳,君莫言的声音,也同样平稳。
定定的看了君莫言一会,殷寒笑道:“这殷某已经没有什么秘辛了……莫言要什么?”
没有了么……只有这,算了……略微复杂的看着君莫言的眼睛,殷寒想到。
“是么?……我记得刚才你叫了八千两?”这么说着,君莫言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那么,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两,君某多谢阁下的慷慨了。”
先是一怔,继而从心里冒出苦涩的味道,殷寒脸上的笑容勉强了不少:“八万?莫言――”
“伺候这位爷立字据。”没有理会殷寒的话,君莫言只是略提高了声音。
而就在他声音落下之后,一个小厮打扮,却冷漠硬挺得完全不像小厮的人走进来,拿笔,研墨,立字据,再执手画押,一连串动作顺畅如行云流水。
“多谢殷公子了。”在小厮做完一切向君莫言请示之后,君莫言站起来,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着。
“莫言!”看着那C削的背影,恍惚间,还没等殷寒具体想到什么,叫人的话已经出了口。
只是这,君莫言却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片刻停留,就这么毫不迟疑的走了出去。
躺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殷寒微微闭眼,好一会才再张开。只是这,他的眼里却有了三分恼怒:
“看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
“我只是想你大约乐不思蜀了。”伴随着一个有些冷淡的声音,焚烈自窗户外跳进了房间。
“什么都没有碰到,有什么好乐不思蜀的?”咬牙低咒了一句,殷寒说。
看了一眼殷寒隐隐有些发青的脸,焚烈哼笑一声:“你是气自己没碰到他,还是气他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肯碰你?”
神色略微僵硬,殷寒不由有些恼了:“你来就是说这个?”
“不说这个?”一挑眉,焚烈露出一个微凉的笑意,“那就说说‘他’吧――八万两,腾龙会上下兄弟大半年的费,你打算怎么和‘他’交待?”
“……‘他’现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殷寒开口。
“已经过来这里了,多半还听说你最近的事情了――你自个儿小心点,‘他’的手段你清楚。”一挥袖,丢了一个瓶子给殷寒,焚烈淡淡的说。
用积蓄了好久,仅余的一点力道拨开瓶子吃了药,殷寒才回答,眉宇间带了些疲惫:“好歹我还是……”
还是什么,他到底没有说下去,只是说:“不会有什么的。”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喜欢骗自己了。”径自寻了一个椅子坐下,焚烈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楚,似乎能直直撞到人的心底。
“君莫言和你一样。但‘他’是如何做的……你自己清楚,殷寒。”
沛水 客栈
“爷,是这里。”迎客楼门前,一位下人打扮的人对站在前头的男子说。
男子看上去似乎有四十六七了,颔下有须,两鬓染了星点白霜,眼角也有了岁月的痕迹。只是那对眼,那对眼,却至始至终的凌厉着。如鹰眸一般。
“是的……自然是这里。”像是没有听到身边人的话,中年男子只是半仰着头,注视着迎客楼,轻声的自言自语。
“二十七年了,没有丝毫变化……”这么说着,男子抚了抚衣摆,举步踏入客栈。
“羽字号的上房。”
正埋头算账的掌柜听到这句话,嘴角微一抽搐,随即,他抬头,皮笑肉不笑的回答:“这位爷,我们这里――”
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脸上的笑也慢慢扭曲成呆滞,以及……恐惧。
将掌柜的反应看在眼里,开口说话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负手而立:“你记得我,很好。既如此,便带我进去吧――那地方,我知道。”
用了点小手段找到了入口,中年男子站在刻了字和画的石壁面前。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站在壁画面前,中年男子自语,“他羽国要同风直上九万里,那我青国却要被置于何地?”
就这么静静的站了一会,中年男子突然伸手,向面前的石壁抚了一掌,将原本的壁画题字全部抹去。随后又并指如刀,在石墙上留下几道的痕迹――是一个苍劲的字,青。
“千秋万代的,只有一个――”
客栈
“两位爷,你们回来了。”一走进客栈,君莫言就听到了招呼声,但并不是之前那个掌柜的声音。
脚下一顿,君莫言侧头片刻,突然开口:“原来的掌柜不在了?”
“掌柜有事离开了会,交代我先看着。”一个面容平凡的中年人站在君莫言面前,说。
“嗯。”随意的点点头,君莫言叫了跟在他身后、那个青楼里的小厮说了一句‘回你的房间’,便抬脚,似乎要向楼上走去。
听到君莫言的话,那个小厮神色一动,稍加快几步,赶到了君莫言面前,却不是向上走去,而是突然对站在一旁的中年人出手。
吃了一惊,中年人退后一步,略微慌乱的招架住已经递到了面前的短刀。而同一时间,整齐的开门声响起,二楼的走廊里,蹿出了数个手持弓弩的人。
没有听漏弩机扣上箭枝的响声,君莫言心中一紧,有了些不好的感觉。而紧接着在耳边响起的‘弓弩’的低呼,则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身子僵硬片刻,君莫言摆摆手,示意自己身边的人不要再动手。
“这位公子,我家的主人想见见你。”而此时,自那略有些狼狈的战斗中脱离出来的中年人,也立时开口。
沉默片刻,君莫言也不多言,只是按着对方的指引往前走――如果此刻,君莫言的眼睛能看见,那必然能知道,对方引他去的地方,就是他之前几日住的房间。
“九月十九,青穹山明月亭相候。”慢慢的念着刻在墙壁上字,中年男子看了片刻,突然微笑,“苏家小子倒是痴情……只是不知,是否是被你那张脸给惑了――抑或是身子?”最后一句,他提高了音量,正是对着刚刚走进门的君莫言说的。
骤然听见中年男子的声音,君莫言的身子重重的颤抖了一下。但他脸上泛起的,却不是被羞辱后的愤怒,而是一种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后的惊愣。
第七章 伤(大改)[VIP]
帝都 皇宫
安静的站在角落里,常顺手上粘着一片刀,刀只有手掌大小,且极为很薄,似乎到连光线都能透过的地步。
此刻,这柄薄薄的小刀正在常顺指尖上下翻飞着,划出一道道淡银的光芒。但他却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手上轻薄锋锐的小刀上――他的注意力,自始自终都集中在书房面前的一小块地方――正是隐沙殿的密道所在。
三天前,他突然接到密报,说皇上会在这两日回宫――那份密报本身没有丝毫问题,只是当日……
剩下的东西,常顺并没有想下去――他面前的密道,已经被人开启了。
手指在瞬间夹紧了小刀,在看清了出来的人后又立即松开。快走几步上前,常顺弯下腰,扶住了从密道中出来的人。
“皇上,您――”
之后的话,消失在了手腕传来的痛楚里――在常顺扶住君莫言的时候,君莫言突然反扣住常顺的手――对习武之人并非太大的力道,但却是常人能瞬间爆发出来的最大力量。
慢慢转过头,君莫言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脸颊也凹陷下去,露出颚骨。用无神的眼睛对着常顺,他张开干裂的嘴唇,一字一字的问:
“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上蓦然颤抖了一下,对着那对无神的眼睛,常顺顿了好久,才勉强开口:“小少爷,您的眼睛……”
没有理会常顺的话,君莫言只是自顾的说着:“当年我母妃掌控了那么多的势力,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不明不白的死了?后宫中的女人、那个太后,真有那样的本事?如果有,那我母妃的势力,为什么会保存得这么完整?又为什么――”
无神眼睛的似乎闪现了一抹亮光,君莫言手上抓人的力道更重了:“为什么,早该死去下葬的人,又再出现?!”
一下子张开了口,后又缓缓闭上。过了好半天,常顺才开口:“先坐下休息吧,小少爷。”
听着对方的话,君莫言静默了一会,才慢慢松开手上的力道,由着对方搀扶坐下。
服侍君莫言坐下后,常顺低声问:“小少爷,你知道多少了?”
知道了多少?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一颤抖,君莫言想到了几天前发生的事情。
十天前 沛水 客栈
“……想不到,我的两个儿子都是废物。”转过身,看着君莫言,中年男子露出一个略微复杂的笑容。
纵然假设过种种可能,君莫言也没有哪怕一分的想到现在会摆在面前的情况――荒诞到了极致的情况。
“……父皇?……怎么……”极缓慢的,君莫言开口,脸上带了些许茫然无措。
“‘怎么’?”微微笑了起来,中年男子开口,“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为什么寒亦――哦,他在你面前是叫殷寒?――为什么寒亦能知道那么多,包括这里,包括青穹山的密道――莫言,”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中年男子神色冷淡,沉的眼里似乎流转着些许轻蔑,“我很失望,也很遗憾――有你这样的儿子。”
用力的握了握拳,君莫言不言不语,只是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对面的人。
为一双宛如死物的眸子盯着,中年男子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径自往下说:“婉伊一生精明,大约也想不到会有你这等优柔的孩子――给你皇位,结果你用身子去交换东西?”
脸上血色尽褪,君莫言微一踉跄,随即站稳了身子,神色也在短短时间之内冷静下来。只是中年男子紧接着的话,却让君莫言再也无法维持哪怕表面上的冷静。
――“这么看来,婉伊当日的牺牲,是没有半分必要了。”
脸上所有的伪装尽皆崩溃,君莫言哑着嗓音开口:“到底――”
之后的声音,被一声轻轻的响动给压下了――或者说,是某种划破皮肤的锐痛。
轻描淡写的一抚袖,以一柄小刀划破了君莫言颈部的皮肤,中年男子眉宇间染了些许冷意,“记住现在的情况――是我问,你答。”在君莫言脸上逡巡了一会,最后停在那已经渐渐流出了几缕红色液体的脖子上,他说,“这条命先寄在你身上……若下你还是如此,那想来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至于之前的事,”略顿一下,中年男子的视线移向窗外。负手静立,片刻之后,他才说,“之前的事,你自去问别人吧。”
之前的事,你自去问别人吧。一个一个字,化为最凌厉的刀子,在君莫言身上肆无忌惮的留下各种伤痕。心脏骤然的紧缩,让君莫言忍不住微微颤抖。而同时,他眼前的黑暗却突然开始翻涌起来,然后,便是刺目得让人想流泪的光亮。
再之后,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原本已经属于记忆的人。
“……你从头说吧。”自记忆中醒来,君莫言声音略哑,心情却已经平静下来了。
“十五年前……”并没有逃避,在君莫言一坐下,常顺便开了口,“十五年前,云妃娘娘是被毒杀的。”
虽然一直知道事实,但如此明着说出来还是头一。身子微微颤抖一下,君莫言很快镇定下来,示意对方继续开口。
看了君莫言一眼,常顺随即垂下眼,开口:
“毒药是现在的太后准备的,但看着――逼着――娘娘喝药的,却是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先皇。”
――――――
重重的颤抖了一下,君莫言的脸色几乎灰白。
“为什么?……”喃喃着,君莫言的手指不觉用力,露出惨白突出的关节,“为什么?为什么当年父皇会赐死……不,为什么当年,父皇会要我母妃用那种方式死?”
“小少爷……”欲言又止,好半天,常顺才说,“小少爷,您在找娘娘留下线索的过程中,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神情突然僵硬,足足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君莫言才开始慢慢放松自己的身体。而当他一开始放松身体,他体内的力气就如潮水一般流出身体,止也止不住。
眼神茫然的移动,最后定在了软软垂下的手上。君莫言怔了一会,才说:“是……真的?”
“娘娘是羽国的皇族,直系皇族。当年,娘娘虽不是带着目的接近青国,但最后为羽国窃取青国的机密确实事实。”缓缓的说着,常顺的声音平缓。
――平缓到有些讽刺。
不觉抬了抬手,君莫言似乎想抓些什么――但到底,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于是,他慢慢的放下手,问:
“是吗?……那么,还有呢?”轻轻出声,他问,“还有呢?在我母妃死的时候,为什么他会说,母妃的牺牲都是白费?”
复杂的看了君莫言一眼,常顺开口:“娘娘知道身份败露之后,和当时的皇帝做了一个交易。”突然顿了一下,他问,“小少爷,您知道十五年前,青国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十五年前?”自语着,君莫言问。
十五年前,有一件事填满了他的记忆――也几乎填满了他的人生。
……几乎。
微微沉默之后,他回答,“十五年前,青国经历了一百年难见的大灾。”
“嗯,”点点头,常顺回答,“因为那的大灾,导致青国几乎颗粒无收,饿殍。那时,边关也隐有异动……娘娘就在此时,和皇上做了一个交易。”抿抿唇,他的眼神沉下去,“用她的命,还有羽国攻打青国的机会,交换……交换传位给您的诏书。”
是吗……原来只是这样子么。并不是多新鲜的东西呢……在皇宫里。
――他是在皇宫里的……皇帝,是么?
突然之间,君莫言有些想笑――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可笑的,因此,君莫言只是牵牵嘴角,说:
“……是吗?我明白了,你先出去吧,顺爹。”
“……小少爷?”兴许是君莫言的表现实在太过平静――平静到不正常――常顺的语气里罕见的带上了担忧。
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担忧,君莫言抬起手,轻轻的盖住了眼――其实纵使不盖着,他也看不到什么。
“我很好……只是有些累。”
只是有些……
“七王爷求见!”蓦然之间,侍卫的通报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也惊醒了君莫言。
恍惚一阵后,君莫言抬头,问:“挡得掉么?”
“已经挡了好几了,今夜本来……”略有些迟疑的,常顺回答,却并没有说出真正的理由。
事实上,不管如何,君莫言的身份都摆在那里。不管是什么人,一时不想见又怎么会没有办法?只是此刻,君莫言的身边却需要一个人――不是他,不是楚清依,更不会是苏寒凛。
――唯一适合的,是曾经陪着君莫言度过那段日子的人――君辰寰。
“……是吗,”并没有注意到常顺话中明显的不对,君莫言只是喃喃的说了一句,便坐直身子,开口,“宣。”
“微臣参见――”礼节性的问候在君辰寰看清君莫言的眼睛后,生生停了下来,“你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君莫言的眼睛,君辰寰的语调微扬,透着不可置信的味道。
“没事。”稍稍停顿后,君莫言伸手碰了碰眼睛,说,“只是意外,皇叔有――”突然之间,君莫言打住了话――他下巴被人抬了起来。
“怎么回事?”仔细的观察着君莫言的眼睛,君辰寰的眉头的皱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过大夫没有?”说道后来,君辰寰的语气已经严厉起来。
“我没――”停了片刻,君莫言微微摇头,道。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个压低了的怒吼打断:
“君莫言!”
同一时间,本来只是轻托着他下巴的力道,也变大了――有些疼。
然而,在为这绝少出现的怒火静默一会之后,君莫言却反而微笑了起来:
“我没事……只是,”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他眨了眨眼,才轻声说,“只是了解了一些,放弃了一些……忘记了一些。”
这么说着,君莫言只觉得有什么微凉的东西,顺着脸颊滑下。同时,似乎还有另一些东西,在心底碎裂。
无声无息。
第八章 心之所向[VIP]
横越山,于青国边境,常年为厚厚的冰雪所笼罩。但在这冰雪之中,却有一地方四季如春――沉月谷,天下最富盛名的星象师戚云泽所住的地方。
此刻,这个温暖如春的地方,却被一种莫名的压抑气氛所笼罩。而谷内的人,虽然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但彼此之间却没有交谈,只是自顾自的或坐或站,像是在等待什么。
突然,站在角落里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姑娘对着频频看向外头的男子开口:“顾师兄,大师兄还没有到吗?”
转回头,被叫顾师兄的男子竟是本来该呆在帝都的顾长惜。只见他略微勉强的笑了笑,说:“大师兄应该快到了……他一接到讯息,便马上往这里――”
最后那个‘赶’字还没有出口,原本微风和煦的沉月谷突然刮起了劲风。彼此对望一眼,原本坐着的几人当即站了起来。
“二师兄!”转头叫了一声,顾长惜的语气里带着三分紧张。
朝着顾长惜点点头,站在中间的男子手一翻,修长的五指已经扣住了数颗黑白棋子。凝神注视面前直接刻在地上、已经排了大半棋子棋盘片刻,男子屈指一弹,已将手中的黑白棋子嵌进了地面的棋盘。
立时,棋盘上原本静止的棋子动了起来。
“角矢!”、“宫越!”、“曲九!”
看着棋子的移动,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叫着棋盘上棋子移动的位置。如此叫了数声后,其中一个人突然扬高了声音:
“洲中!生门!――是大师兄!”
像是印证对方的话一般,沉月谷外一望无际的雪原突然凭空多出了一个黑点。而几乎几个眨眼的时间,那本来隐约的黑点就到了沉月谷之中。
――苏寒凛――青国的丞相,隐雾谷谷主。
胸膛微微起伏着,苏寒凛的呼吸急促,额际也隐约有些汗水。而沾染在他衣上的雪,甚至还没有融化的趋势。
环视周围一眼,最后将视线定在顾长惜身上,苏寒凛开口,声音有着些许沙哑:“师父……”
“师父在里面等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顾长惜接口,“师兄,师父等你……你快进去吧。”
心下一紧,本就干渴的喉咙像是被人点了一把小火,烧得难受。吸了一口气,苏寒凛不再停留,快步向谷内走去。
但就在经过刚才执棋子的男子身边时,苏寒凛突然听见了低低的一句话:
“别忤逆师父。”
脚下略顿,苏寒凛咬咬牙,终究没有侧过头,而是急急的向着谷内走去。
小桥流水,怪石幽草。乍看上去,沉月谷中的布局并没有什么特异之。然而若是有外人踏进其中,便会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绕圈子――其实就是戚云泽的弟子,也常常陷在这个由戚云泽一手布置的阵法里面。
循着记忆找出口,但不知是由于太久没有接触阵法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心烦意乱的苏寒凛竟久久没有找到生门。
心下烦躁,就在苏寒凛准备强行闯阵的时候,周围的景物突然一变,原本茂得有些阴郁的景物全数隐去,也显示出了沉月谷内真正景貌。
无暇多看周围的变化,几乎在正确的道路一出现,苏寒凛就匆匆赶向戚云泽的住所。只是,当他真正到达那间不甚起眼的竹屋面前时,他却又迟疑了。
站在半掩的房门面前,苏寒凛几抬手,都没有敲下去。终于,他放下手,退后一步,慢慢环视周围――一个本应该熟悉,但现在看来,却十分陌生的地方。
十三岁入山,二十二岁下山。他在这里足足呆了九年……九年,也足足想了外面九年。所以,在学全了预计内容的第二天,他就闯阵下山。而知道他心思的戚云泽也没有阻止,算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自此后,整整五年,他都没有再回来一……甚至不曾踏进横越山的范围内。
而如果没有这的事,他是不是一直不会想起这里?静静立着,苏寒凛将视线移到摊开的手掌上。
五指修长,掌心带着薄茧――是一双适合拿剑的手,也是一双拿剑的手……当年,这里的主人,便是握着这双手,一招一式的教他……
想到这里,苏寒凛的心突然抽疼了一下。
而此时,竹屋内也传来了声音:
“寒凛?怎么不进来?”
蓦然回神,苏寒凛吸一口气,轻轻的推开半掩的门,踏入足足阔别五年的地方。随后,他单膝跪地,的低下头:
“弟子见过师父。”
――――――
初秋的天气还残留着几分夏日的燥热,但在宽敞的隐沙殿内,躺在床上休息的君莫言却被严严实实的盖了一层被子。
锦被之下,君莫言双目紧闭,眉心却不自觉的蹙着。两颊微红,额上隐隐有些汗水,呼吸也有些急促,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
而龙床旁边,却只有一个鹅黄衣服的侍婢在照看――却是因为君莫言不喜人多的关系。
此刻,这个鹅黄衣服的侍女正拿着湿帕,小心的擦着君莫言额上的细汗,浑不知身后有人悄然接近。
站在侍女身后的人静静的看了一会,才放低声音开口:“皇上好些没有?”
被突然而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侍女回身看见来人,就要下跪:“回王爷――”
“轻声些。”斥责了一声,君辰寰越过侍女,伸手探了探君莫言的额头,立时为触手的滚烫皱眉。
“……皇叔?”就在这时,像是感觉到别人的碰触,君莫言有些困难的睁开眼,凭着感觉,低低的叫了一声。
人既然醒了,君辰寰也不急着离开,索性坐下,扶着对方靠起身子:“好些了吗?――昨天你突然倒下去,又是问诊又是开药的弄了大半夜,后来几乎震动了整个后宫,皇后也匆匆赶来陪了大半夜,刚才才被劝去休息。”
君辰寰淡淡的说着,语气虽平缓,但却隐透着不赞同的意思。
听出对方话里的味道,君莫言开口:“抱歉,皇叔。”
手上一顿,随即轻轻抚去因汗水而黏在君莫言额头的散发,君辰寰先示意在旁边伺候的侍女下去后,才开口:“莫言,你不适合做皇帝。”
没有料到会在突然之间听到这句话,君莫言身子微震,视线也不由自主的移向声音的方向――却只有模糊的光线。
没有表情,甚至连轮廓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能感觉到微弱的光芒――他已经瞎了――自看不见以来头一,君莫言清晰的意识到这个事实。
怔怔的注视了一会,君莫言抿唇,慢慢移开视线,心里却徒然升起了某种强烈的不甘――来势汹汹,几乎将人淹没。
藏在被子下的手悄然握起,却只抓出一片酸软。微微闭眼,君莫言唇角稍勾,却听见对方再开口:
“帝王不会犯错――但你从来不曾避讳道歉。”
看着半靠在床上的君莫言,君辰寰伸手轻抚着对方的长发,声音有些低沉,但十分柔和:
“――我喜欢这样的侄子……但你已经是帝王了。”
“皇……”没有想到之后的话竟是如此,君莫言呆了半晌,才找回声音,但甫出口的声音,却干哑异常。
“莫言,”没有让君莫言说完,君辰寰继续开口,“我不知道你这出去到底碰见了什么,让你连眼睛有了毛病都不在意……但你已经是帝王了――是操着天下最大生杀权柄的帝王,不论之前曾有过什么,不论之后会有些什么,你现在都是青国唯一承认的皇帝――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如果,”继续抚摸着君莫言的头发,君辰寰力道依旧轻柔,但墨黑的眼里,却已经透露出凌厉的光芒,“在这条路上,有什么东西阻挡到你,那就铲除它――这是你的权利和――责任。”
身子微微一震,君莫言沉默良久,才语带感激:“皇叔,谢谢。”
“帝王同样不需要道谢的。”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君辰寰语气柔和的纠正。
“不,谢谢,真的……皇叔。”缓缓闭眼,君莫言放松身子靠在君辰寰身上,喃喃着说。
真的,谢谢……能陪着我。
看着分明靠在自己身上,却似乎没什么重量的君莫言,君辰寰心中微微一疼――他眼前的人,或许不算个真正的好皇帝,但绝对是个让人心疼的好孩子――至少对他而言是如此。
下意识的将怀中的人揉紧了些,君辰寰的眼神转沉。
谢谢,是吗?一个皇帝……不,始终是让人心怜的孩子――那么,纵使再为他做些什么,也不为过了。
正思索之间,一个侍女恰巧端着药走了进来。视线在对方手中的药碗上稍停一下,君辰寰伸出手,示意对方将药碗递过来。
先屈膝行了个礼,接着将手中盛药的碗小心的交给君辰寰,侍女这才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一手端着碗,一手将君莫言身子扶正,君辰寰开口:“先喝药,莫言。”
“嗯。”低低应了一声,君莫言伸出还有些无力的手,打算接住碗。
“小心些。”叮嘱了一句,君辰寰将温热的碗递到了君莫言的手上。
摸索着碰触到了调羹,君莫言浅浅的啜了一口,道:“皇――”
但刚才说了一个字,他就顿住了。
“莫言?”没有看漏君莫言的不对劲,君辰寰开口,语气里有了些疑问。
微微摇头,君莫言只是捂着唇,开始咳嗽。先只是让身子微颤的一点,然后渐渐变得剧烈,到药碗中的药都洒了出来。
接过君莫言已经拿不稳的碗,君辰寰一手扶住对方的肩,一手则轻拍对方的背,语气带了些急躁:“莫言?”
“咳、咳咳,没――”话还没有说完,君莫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冲口而出,落在手上,温热温热的。
……是……血?神智已变得昏沉,君莫言最后的感觉,是从肩头传来的骤然变大的力道――似乎昭示着对方内心的惊怒。
第九章 皇帝[VIP]
夜已沉,万籁皆寂之时,却突然有了一阵飞禽扑扇翅膀的声音。
听到声音,独自坐在凉亭的顾长惜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子,伸出手,接住了在他头顶上方彷徨的一只白鹰。
动作娴熟的解下绑在鹰爪子上的小竹筒,顾长惜拍了拍白鹰身子,一扬手,让它飞走后,就自手中的竹筒内掏出一张卷成团的纸。
展开白纸,顾长惜先只是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但马上,他眼中的漫不经心就被紧张和惊讶所取代。
“皇帝?!该死。”低咒了一声,顾长惜捏紧了手中的纸条,脸上神色变幻,似乎被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困扰。
蓦然,一声鹰的清鸣划破了沉夜的寂静。
浑身振颤了一下,已经爆出青筋的手上又用力了几分,顾长惜吸一口气,转身向谷内走去。
“……是吗?”
布置得素白的灵堂里,苏寒凛在听完顾长惜的话后,沉默了很久,才回答。
“师兄,你的决定呢?师父――”在顾长惜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阵微风刮进灵堂,吹起了灵堂内悬挂的白色垂幔,也带进了些许寒意。
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顾长惜转身看了一眼安详躺着的人,稍稍停顿,才斟酌着说:“大师兄,师父一向崇尚自然之道……你要做什么,都没有关……”
耳边响顾长惜的话,苏寒凛微微闭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回想另起一些东西。
‘寒凛,答应我,照顾莫言。’
‘丞相以为,还有什么?’
‘帝星黯淡,但星象上看,将陨的,却并非他,而是――你,寒凛。’
‘寒凛,你智计武功均属一流,惟独堪不破情字……我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你了。’
“……系,师父定会体谅的……大师兄?”注意到苏寒凛的走神,顾长惜在最后稍微提高了音量。
“……留下。”慈和的声音渐渐远,苏寒凛慢慢张开眼,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没有听清楚苏寒凛的话,顾长惜问。
“我们留下,直到事情结束。”抬起眼,苏寒凛注视着前方,淡淡的说着,而还有一句,他却并未说出口:
莫言,我总是……不在你身边。
夜已,但这两日来戒备至少森严一倍的皇城里最象征最高权威的宫殿,却还是灯火通明。
“皇上,就是这些了。”将呈上来的重要奏折宣读了一遍,常顺开口。
斜斜的靠在床上,君莫言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困倦:“不是让你交到皇叔手上吗?”
“七王爷审阅之后,又呈了上来,让皇上务必看看。”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君莫言的脸色,常顺回答。
闻言,君莫言沉默下去――他将奏折交给君辰寰,其实有把权利相让的意思。然而君辰寰却直接表明了态度……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眨了眨眼,君莫言看着眼前始终不变的微弱的光亮,开口。
“还有想容叛逃的事,皇上打算……”略顿一下,常顺问。
“姨……”喃喃着,君莫言伸手,揉了揉额角。
想容背叛,本来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然而这件事相对于紧接着发生的事情而言,却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世事无常……不知怎么的,君莫言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
微微恍惚了一阵,君莫言低声开口:“就按照规矩理吧。”
得到回应后,常顺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去。
过了一阵,感觉自己身边的人还没有离开,君莫言不由试探的叫了一声:“顺爹?”
“小少爷……”常顺开口,却突然换了称呼,语气也带着些迟疑,似乎在困扰什么。
“怎么了?”听出对方语气的不对劲,君莫言开口问。然而等了好一会,却没有再听见声音。就在君莫言皱起眉,打算再开口的时候,他才听见对方的声音――是一种不用细辨,就能发现其间犹豫的声音。
“小少爷……是否见一个人?”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宫殿。只是这站在君莫言身边的,却换了一个人――一个熟人,却并不该出现在这里。
“殷寒……我不知道,你这么有能耐。”片刻的静默之后,君莫言冷冷的开口,空茫的眼神看着前方,毫无焦距。
“别这么说,要到你身边的可不容易……最后还用了那层身份。”这么说着,殷寒语气里带着三分自嘲。
皱起眉,君莫言神色冷淡:“你来是说这些?”
“……不,”这么说着,殷寒环视了一眼周围。
富丽,庄严――这里,是青国最尊贵的地方。能裁决最重要的事务,支配最庞大的钱财,获得最美艳的女人……然而,视线移向静静躺在床上的人,殷寒半垂下眼。
然而,此刻躺在这里的,却只是个人――比大多数人更不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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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怔了一会,殷寒轻吐出一口气,随意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伸手覆上君莫言虽睁着,却毫无焦距的双眼。
被脸上的突如其来的感觉弄得僵硬了身子,还没等君莫言有什么动作,他就听对方说:
“别动……我伤害不了你。”
保持着这个姿势,殷寒淡淡的说:“我伤害不了你……进来之前,你身边的那个宦官已经封了我的武功,而且现在他人就站在几步外,只要我有什么动作,”声音微顿,殷寒轻哼一声,“只要你有什么动作,他就会在下一瞬制住我或者杀了我……你知道的,那么,”感觉到手下面紧绷的人渐渐放松,殷寒唇角微勾,“我们可以谈一谈了吗?”
“……你要说什么?”短暂的沉默后,君莫言开口,随即声音转冷,“拿开你的手。”
并没有依言收回手,殷寒的眼睛看着前方,但眼神,却空茫茫的,似乎并没有看进前方的东西:
“你……真的相信,过度的激动会导致失明?”
微怔之后,君莫言顿时猜出对方话里的意思,不由呆了一呆。
而此时,殷寒却收回了手,仔细的看着君莫言的眼睛,说:“不,或者说……你真相信这种事,足以让已经经过太多的你激动眼睛失明的地步?”
握拳片刻,君莫言一字一顿的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略微复杂的笑起来,殷寒说,“让一个人失明,有很多方法,不是吗?――而且也有很多下手的时候,比如我,比如……那个跟在你身边的男人。”
藏在锦被底下的手指一根根收紧,随后又一根根松开,君莫言直直的注视着前方,仔仔细细的将语气中的耙凰坎抖掩盖起来:“你要说的,只是这个?”
“……当然不,”这么说着,殷寒笑了一笑,“我只是有些好奇,君莫言,到底有什么,是你真的在意的?”说完之后,他的语气淡了不少,接着道,“你都知道了?――以前,还有现在。”
“没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君莫言颔首。
“那么,你打算――”话音未落,殷寒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尖锐的,穿透耳膜的声音,撕裂了长长的黑夜,久久回荡。
“这……”一怔,还没等殷寒想明白什么,远就隐隐传来了人声,以及……刀剑碰撞的声音。
到了这地步,殷寒实在不用再想明白什么了。脸色微变,他不由失声:“怎么可能?我完全没有收到――”
“情报?”后面的话,君莫言替对方说下去。微微侧头,他转到殷寒的方向,慢慢开口,“‘怎么可能’……你觉得,我做什么事都逃不过你们的计划么?”
寂静的宫殿里,君莫言的声音其实并不大――甚至比平常人说话还小些。然而,当看见明灭的灯火照在君莫言脸上,浅的阴影将那对无神的眼睛晕染成另一种犹如黑暗的感觉之后,殷寒却觉得,自己此刻看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一头已经张开了眼、露出獠牙的巨兽。
心底倏然感觉到了些许凉意,一时之间,殷寒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而君莫言,却已经再开口:
“今夜,鸾凤楼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一些不得不让她把计划提前的东西――或者,这本是她希望的。”
平平淡淡的说着,君莫言已经偏过头,眼睛直对着殿外――喊杀声,已经近了。
“殷寒……”突然之间,君莫言低低笑了一声。
绝少看到对方如此模样,殷寒不由微晃了神。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的脖子,突然为某种微凉的东西覆盖住――是一只修长苍白的手。
很漂亮,但……蓦的闭上眼,为喉间骤然加大的力道痛苦的皱起了眉,殷寒有了一瞬的窒息。
但这窒息,其实也并不长久。几乎就是下一刻,他脖颈上的力道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声音。微凉,带着些许嘲讽:
“你觉得,我杀不了你,是吗?”
这的声音,同样不大。但这不大的声音,在一片刀剑碰撞、喊杀嘶吼之间,却分外清晰,似乎能穿过血肉,直直印在人的心底。
额上有了点点汗珠,殷寒捂着喉咙,剧烈的喘着气,间或夹杂着些许咳嗽。而就在此时,君莫言却径自走下床,直直的向着殿外走去。
冰冷的感觉,从踏在地上的赤足直直传到四肢。眼前还是只有微光,然而……触摸到了木门,君莫言微顿,随即拉开厚实的殿门,直直踏出。
火光照天,但弥漫在此间的血光,又分明比火色更凄厉三分。刀剑悲鸣,人声沸乱,在漆黑的夜幕之下,悉数交缠,几至无法分辨。
但就在下一瞬,一个声音,却响彻天地,盖过了所有。
――“本皇在此,谁敢放肆?!”
第十章 转折[VIP]
喊杀声停了片刻之后,又重新响起,而这,似乎还更为激烈――至少,呆在隐沙殿里,脸色还有些难看的殷寒是如此觉得的。
按着隐隐作痛的脖子,殷寒几乎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如果,现在进来的人一侧脸上没有可疑的红晕的话。
神色怪异的看了君莫言脸颊上淡淡的粉色一会,殷寒才将视线转向另一个和君莫言一起进来的人身上。
而同时,那人的视线也移到了殷寒身上。
看见坐在里面的殷寒,君辰寰眼里有了一抹异色,但很快,他便掩去这抹异色,转而对君莫言说:“呆在殿里,在事情结束前不要出去――你真当刀剑长眼?”
联想到自己刚才匆匆敢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场面,君辰寰的语气里,除了愤怒之外,还隐约有着几许心疼。
漆黑做底,血红为衬,赤足单衣,傲立于万千人之上,仿佛亘古便立于此……亘古,便是独自一人。
想到这里,君辰寰的语气不由缓和下来:“这种事你至少该和我商量一下……你知道今天晚上――”视线扫过君莫言还泛红的脸颊,君辰寰一时也说不下去。最后,他微叹一声,解下外衣,披到了君莫言身上:
“你身子不好,最近又是伤病交加,注意别再染了风寒……我出去一会,外面一结束,就过来。”
言罢,君辰寰又替君莫言拉了拉外衣,这才转身离开隐沙殿。而另一边,尽管没有听到君辰寰说的话,但光是看着君辰寰的动作,也足以让殷寒的脸色再怪异起来。
视线在君辰寰消失的地方停留了一会,殷寒才干咳一声,试图引起还呆在原地的君莫言的注意。
听到了殷寒的声音,下意识的摸了摸还有些烫的脸颊,君莫言拉紧身上的外衣,转向殷寒的方向,开口:“阁下还要让人送?”
没有在意君莫言话里的嘲讽,殷寒只是若有所思:“刚才那位,是掌管军权的七王爷吧?我只听说七王爷素来严谨,倒没有想到……”看着君莫言的脸颊和他身上的外衣,殷寒神色有异,然而最后,这份异色却化为了苦笑,“……其实有时候,有人教训也不错。”
神色一冷,君莫言正待开口,却听见对方说:
“……他从来没有动过手。”
乍一听到这句话,君莫言不由顿住。而观察着君莫言神色的殷寒,却勾起了唇角:“永远是一副冷淡的、尊贵的模样,连和自己儿子交谈,都不会接近三尺之内。甚至有几我刻意忤逆他,办砸他的大事,他也不过是皱皱眉――当然,会用另一种方式给我教训――而且让人毕生难忘。”
说道这里,殷寒的声音已经冷了下去。
微微沉默过后,君莫言开口:“你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说:每个人都拥有让他人欣羡的东西。”视线在君莫言身上逡巡了一圈,殷寒淡淡的说。
“那又如何?”皱起眉,君莫言问。
笑了笑,殷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你知道我从小练武、理一堆又一堆对孩子而言枯燥的、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是为了什么么?――嗯,那个理由更加没有意义。”
“‘你要赢过那个人。’”放松身子靠在椅子上,殷寒开口,“没有姓名,没有外貌,甚至没有多一个字的解释――我为一个影子努力了二十四年,直到一年前,我才真正接触他的秘密……知道你这个人。”
“……那又如何?”似乎吝于多说一个字,君莫言还是之前的那句话。
“不如何。”这,殷寒微笑起来,“只是厌倦了听着某人安排走路……皇上刚才不是问我来的理由么?本来是没有的,但现在却有了……”半眯起眼,殷寒眼底添了一抹嗜血,以及些微得意:
“――辅佐帝王对付贼寇,这个理由如何?”
吃惊于殷寒的话,君莫言一时怔然,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我如何信你是真心?他――”
顿了一顿,君莫言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殷寒,却淡笑了起来:“那我又如何信陛下在事情结束之后不会行那‘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事?”
清楚殷寒的意思,君莫言思索着,一时没有开口。
看了沉思的君莫言一会,殷寒勾唇,露出一抹笑意。但吐出的话,却字字锋利,透着说不出的凉意:
“你犹豫如何准备,他却已经准备了二十几年;你犹豫是否下手,他……”
“――却已经――开始动手!”
――――――
夜,初秋的寒意悄然攀上枝头,褪了叶的翠绿,换上了苍茫的黄。
“七王爷,皇上已经就寝了。”熄灭了大半烛火的隐沙殿内,突然响起了声音。而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常顺微有些佝偻的身影。
刚刚踏进隐沙殿的君辰寰微顿,随即开口:“我只是看看,不会惊动皇上的。”
点点头,常顺不再开口,只是看着君辰寰走到内殿。
站在君莫言的床边,君辰寰静静立着,看了一会安稳沉睡着的人,才伸手轻探对方有些汗湿的额头。
为掌心传来的力道皱眉,过了半晌,君辰寰才直起身子,问不知何时跟进来的常顺:“怎么样?”
“一直褪不下去,太医也没有办法。”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常顺淡淡的回答。
闻言,君辰寰眉心的皱褶更。转回头,他细心的替君莫言掖好被子,才开口:“劳烦公公多注意一些……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当了解皇上的情况。这――”顿了一顿,君辰寰没有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却已经表露无遗了。
“……皇上身体本来就不好,此则基本把以前打的底子都糟蹋了。若想要再好起来,还需要慢慢调养。”沉寂了一会后,阴影中才传来常顺的声音。
“理政事可有妨碍?”理了理几缕粘在君莫言额上的碎发,君辰寰问。
“皇上现下受不得累。”视线停驻在君辰寰的手上,常顺回答。
停下手上的动作,君辰寰又注视了君莫言的睡颜一会,才说:“最近大乱刚过,朝野稍定,有些事还是不得不由皇上理……到时还要公公多注意一些。”
这么说着,他转身准备离去。然而刚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君辰寰又停下脚步,说:“连人进来了也不知道通报,外殿的侍卫未免太过懈怠。”
言罢,君辰寰不再停留,离开了隐沙殿。而就在君辰寰离开隐沙殿的下一刻,原本躺在床上休息的君莫言就睁开了眼。
睁着眼,默默的注视着眼前的微光一会,君莫言才开口:“顺爹,皇叔已经走了?”
“是。”应了一声,常顺走出阴影,站到君莫言身边。
“是么。”回了一句,君莫言又静默了一会,才淡淡开口,“顺爹,太医怎么说?――我的眼睛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
“……”一时无言,一会后,常顺才开口,“皇上不必担心,您的东西,永远不会有人夺得走。”
“……是吗?”勾起唇角,无声的笑了笑后,君莫言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只是说,“圣旨准备好了?”
听到君莫言的这句话,常顺明显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是。”
“那就好。”点点头,君莫言说。
极少有的皱眉片刻,常顺才开口:“皇上……确定?”
“怎么了?”侧过头,君莫言无焦距的黑眸对着常顺,问。
微微摇头,常顺问:“不……皇上还记得娘娘吗?纵然娘娘有千般不是,她依旧爱您入骨。”
静静的听着,君莫言突然笑了起来。
苍白无声,带着些凄凉。
“是,”慢慢的,君莫言开口,柔和的嗓音渗入些许暗哑,在寂静的宫殿里流转,“你们都爱我,但没有一个人在乎我爱什么……我母妃,皇叔,还有你,顺爹。”
震惊于君莫言说的话,常顺霍然抬起头,却正好对上那对漆黑的、空空然如无声指责的眸子。
定定的注视了一会,常顺才垂下眼,低声开口:“那么皇上想给七王爷的呢?七王爷喜欢吗?”
身子微颤,君莫言一时无言。
“娘娘爱皇上,所以她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留给皇上……皇上该体谅娘娘的一片苦心――当年,娘娘本有机会独自走脱。”看着君莫言,常顺道。
身侧的手不自觉的合拢,君莫言闭目良久,才声音低哑的开口:“抱歉。”
是对常顺的歉意,然而更多的,则是对那个过世了十五年的人――一个用生命来爱他的女人。
翌日,朝堂
今晨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的苏寒凛甚至没来得及梳洗一下,就被招来朝议。而匆匆赶到的他,听到的第一段话,却是由君莫言亲自颁布的,一系列架空分化他权利的旨意。
立在大殿之上,苏寒凛静静的听着,心里其实没有太多多余的波动――这本事最正常自然的发展。
所以,在长长的圣旨宣读完之后,苏寒凛少有的露出一个微笑,在所有想上奏的人之前出列,率先跪地,开口:
“吾皇圣明。”
随后,他抬起头,注视着台阶上端坐的身影,很仔细,似乎怕漏掉任何一丝细节。
第十一章 鸿沟[VIP]
帝都 丞相府
“让开!”一声低喝打破清晨的宁静,比苏寒凛晚到近十日的的顾长惜一回到帝都,就直接往丞相府里冲,也不顾现下的时辰――只因为他在路上遍听到了一件事。
一件让他冷到心底,恨到骨里的事。
一把拉开闻讯赶出来的管家,顾长惜心里烧着一股邪火,大步往内院里走。但就在他刚刚踏入内院之时,他就猛的停住了。
而此时,他身后的管家也赶了上来:
“怎么了?顾爷,您走那么急――相爷!”
负手站在庭院里,苏寒凛向着管家点了点头,示意他先离开,这才对沉着脸的顾长惜开口:“进来吧。”
吸几口气,压下几乎冲口而出的质问,顾长惜随着苏寒凛走进庭院西北的小亭。
示意对方坐下,苏寒凛伸手拿起紫砂壶,斟了两杯茶。
“茶……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师父那里的事情都办妥了?”轻啜了一口,苏寒凛闲聊般的开了口。
不看苏寒凛递过来的茶杯,顾长惜只是直直的盯着苏寒凛,开口:“是――你呢?”
“……”端着茶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一会,苏寒凛才轻轻放下茶杯,“什么?”
“你知道的。”直视苏寒凛的眼睛,顾长惜说――在见到苏寒凛,甚至就在开口之前,他都以为自己会很愤怒,然而当真正开口了之后,顾长惜才发觉,自己原来有着足够的冷静。
――或许只是因为,另一个人已经疯了。
静静的回望了一会,苏寒凛垂下眼睑,看着放置在桌上的茶杯。茶杯是青色的,很温润的颜色。但盛在杯中的澄黄茶水,却沉寂若死。
良久,苏寒凛微闭眼,轻吐一口气: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像是脑中的某根弦被挑断,顾长惜脑海足足空白了数秒。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石桌上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了。
瓷器落地的声音连城一片,碎裂的瓷片飞起,复又落下,洒了一地。
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脑中一片轰鸣,既然剧烈的疼痛起来。用力握着拳,顾长惜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又如何?――他要削弱你的势力,你不抵抗便罢,竟然还帮着他削弱――短短十数日,他便能把你的势力拔除大部分?――我不信!”
猛的一掌打在石桌上,顾长惜起身怒吼。
面对对方的失控,苏寒凛只是沉默,随后才说:“你知道我要什么。”
“你要什么?”冷笑了一声,顾长惜说,“我自然知道――不知道的只是你!你要他,你这样要得到他?你这样只是白白做了他的踏脚石!他根本不会――不、会、记、得、你!”咬着牙,他一字一顿的说。
倏然握紧了拳,苏寒凛身子紧绷。默默平复了一会,他才淡淡开口:“长惜,你不知道。我并非要他,只是――”
只是……终究,苏寒凛没有说下去。
有些事,他并非没有做过,然而到最后,带来的也不过是更彻骨的疼痛……这世上,唯有一个人,他不想再伤害也不能再伤害。
“只是什么?只是疼,只是怜,只是爱?”像是突然被抽了力气,顾长惜整个人疲惫了下来。抚着额,他重新坐下,无言半晌,才开口,问:
“你成全了自己的感情,却把别人都置于何?朝堂中暗流汹涌,一步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你要置那些人,那些信任你的、依附你的,什么都没有错只是不幸看错了人的人于何?!”声音慢慢变高,到最后,顾长惜几乎嘶吼出来。
“顾爷!……”为内院传出来的吼声惊到,管家匆匆赶了过来,有些无措的看着怒吼的顾长惜和沉默的苏寒凛。
“滚出去!”头也不回的怒喝,顾长惜只是盯着苏寒凛,盯着他,慢慢的问,“――你,要置我于何地?”
微微动容,苏寒凛开口:“长惜……”
打断对方的话,顾长惜说:“你要权,我帮你掌权;你要他,我帮你谋划。大师兄,我敬你,重你,你――”戛然止住,他怔怔的看着对方,半天才颓然笑出声,“罢,罢,到底也不过只是我心甘情愿……只是,我不可能看着你去死。”
“――大师兄,这么下去,你迟早会死。”静默片刻,顾长惜淡淡道。随即,他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相爷,顾爷他……”吃惊的看着顾长惜离开的背影,好一会,管家才转身对着苏寒凛说。
摆摆手,打断了对方的话,苏寒凛开口:“先下去吧……我自己呆一会。”
这么说着,他站起,慢慢的在凉亭内走着。
鞋底踩在碎瓷片上,发出轻轻的吱呀声……似乎还伴随着些许刺痛。渐渐的,苏寒凛停下,默默的望着一地狼藉。
半晌,他蹲下身,伸手去捡其中一片反射了阳光的碎瓷片。
瓷片不大,但边沿很尖锐,而且并不规则。
看了一会后,苏寒凛伸出手指,顺着瓷片的边沿慢慢抚过。
鲜血渗出,慢慢晕染了白色的瓷片,而刺痛和莫名的冰凉,却从手指的伤口流入,传到心脏。
浓稠的血,开始顺着瓷片的尖角滴落,一颗一颗,清楚的掉到地上,溅起,复落下。
“……死么,”站起身,苏寒凛低声自语,“这样也好。等到那时,我便再也不……”
再也不……
第十二章 现实[VIP]
“……江南一带,则,”隐沙殿内,正宣读奏折的常顺看见悄然走进大殿的人,突然顿了一顿,但紧接着,他便又继续开口。
只是端坐在椅子上的君莫言,却已经发觉了不对。微微转过头,君莫言的眼睛看向常顺的方向,问:“顺爹?”
放下手上的奏折,常顺还没有说话,悄然进来的人便先行开口:“参见皇上。”
听见了来人的声音,君莫言先是一怔,随即不自觉的柔和下神色:“皇叔今日怎么有空?――顺爹,你先下去吧。”
合起奏折,常顺点点头,退了下去。只是在离去之前,他侧过头,看了站在旁边的君辰寰一眼。
带着点莫名冰冷的一眼。
注意到常顺的视线,君辰寰微拧起眉,心下极快的思索了一番,却找不出原因。
“皇叔?”而这时,君莫言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既然找不出原因,君辰寰也就不再多心思。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君莫言身上,他上前一步,仔细的看了君莫言的眼睛后,才问:“眼睛好些了吗?”
“还是和之前一样。”这么说着,君莫言微停一会,突而问,“皇叔打算一直这么下去?”
“什么?”几乎下意识的有了不好的感觉,君辰寰皱眉,问。
“……”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君莫言睁着眼,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光芒――微弱的、模糊的,从来不曾变化过的光芒。
“皇叔……”开口叫了一声,君莫言复又停下,只是思索着,好半天,才继续说,带着些悲哀――也只有在君辰寰面前,这份压抑在君莫言心底的悲哀,才有机会被释放。
“从来没有一个皇帝,是瞎――”
“莫言!”蓦然沉喝一声,君辰寰沉下脸,明显不愿听到那个词。
然而这,君莫言却没有随君辰寰的意思停下,而是继续平淡却坚定的说:
“――瞎子。皇叔,你知道的……这样下去,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兴许是君莫言的话委实过于冷静,君辰寰足足过了半天才再开口:“别担心,太医会……”
但仅仅说到一半,君辰寰就说不下去了――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那只是安慰,又或许不过是因为对方从容平静的神色。
看着对方的神色,君辰寰不由有了一丝恍惚。
记忆里的人,似乎还是小小的,会哭会闹,会拉着他的衣服不让他走的孩子。而现在站在眼前的,却已经是一个能清醒的独自面对所有问题的至尊了。
这么想着,君辰寰看着君莫言,心中多了某些复杂的感觉。
“皇叔入宫有什么事吗?”眼睛看不见,君莫言自然无法判断君辰寰到底在想些什么。因此,在君辰寰久不开口之后,君莫言就转了一个话题,问。
听到君莫言的问题,君辰寰随口回答:“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来宫里替玉儿登册罢了。”
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僵硬,蓦然睁大了眼,君莫言似乎想看清楚什么。但眼前……
眼前,什么也没有。
“莫言?”没有看漏君莫言的变化,君辰寰开口,有些不解。
慢慢放松身子,君莫言小心的呼吸着,似乎一旦用力便会扯断什么东西一般。
玉儿、登册……是了,之前便一直有传言说七王爷打算娶妻,是他一直不在意……或者说无法在意?
轻轻咬着牙,过了好一会,君莫言才笑,微有些勉强:“皇叔……有正妻的人选了?”
“是陈先生的提议。”点点头,君辰寰接口。
“……那么,皇叔是喜欢那女子了?”直直的对着君辰寰的方向,君莫言吸一口气,克制着身子不自觉的颤抖,问。
喜欢?听闻这句话,一下子浮现在君辰寰脑海里的,却是另一个身影。
……是了,若非是她,他也不至到现在还没有正妻……娶谁,对他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这么想着,君辰寰摇摇头,只是说:“玉儿温良贤淑,是王妃的好人选。”
听懂君辰寰话里的意思,君莫言宛若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一下子冷到心底。
――无关乎情爱,只是合适,只是需要――但这恰恰比君辰寰喜欢上别人更让君莫言难受。
不,其实不管君辰寰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需要,都和君莫言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不止都是男子,还是叔侄。
这么想着,君莫言缓缓垂下眼,几不可查的点头,说:“……如果可以,真想看看那个人……”
“莫言……”微皱了皱眉,君辰寰开口,带了些责备。
摇摇头,君莫言勾勾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干涩的笑容,说:“皇叔,我不太舒服,想先休息。”
尽管心里还有些不放心,但既然君莫言已经这么说了,君辰寰也只是点点头,叮嘱了几句,便离开大殿。
一个人呆在徒然冷寂下来的宫殿,君莫言一时恍惚,只怔怔的坐在椅子上,眼神茫然,直至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皇上。”自内殿走出,常顺来到君莫言面前,轻声唤道。
自恍惚中醒来,君莫言又沉默了半天,才低声问:“今日是九月几了?”
“十九了。”常顺回答。
“……十九么,”自语着,君莫言微闭眼,说,“……十九。”
第十三章 相望不相见[VIP]
月色如练,很凉,尤其是在青穹山上。
他不该来。
这句话,苏寒凛在心底不止想过一遍。
苏甲是会见云希羽的――或许,云希羽也希望见苏甲。但君莫言却不愿意见苏寒凛,而苏寒凛……苏寒凛见君莫言又做什么呢?
――那个人,根本不愿意再看见他。
‘大师兄,这么下去,你迟早会死。’顾长惜的话很冷――至少之前,苏寒凛还从来没有听过他用这么冷的语气说话。而这句和他平常口气大为迥异的话,也成功的在苏寒凛心底留下不小的痕迹。
――对苏寒凛而言,为自己所爱的人死,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自己所爱的、愿意为其付出一切人想要自己死……
心蓦然抽疼了一下,苏寒凛几乎想就此转身离去。但就在即将离开之际,他却刚好瞥见了亭中的一抹青影。
人是背对着他坐着的,一身青衣被山岚挂得贴在了身上,和着沉黑的底色,勾勒出一个瘦削寂寥的背影。
站在原地,苏寒凛静立了好一会,才悄无声息的走到亭中。
亭中央的石桌上摆着茶和点心。倒出来的茶早已凉透,沉沉死寂。而那摆在瓷碟里的点心虽精致漂亮,但称着旁边坐着的主人那张微带着苍白的脸和茫然无焦距的眼,却不由让人觉得有些讽刺了。
名为疼惜的东西一点一点在心中升起,不一会便浸透血骨。
但苏寒凛没有动――纵然他想。
……或者,君莫言要的,他永远也给不了。尽管,他愿意给他所有。这么想着,苏寒凛微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带着些惘然的笑容。
一步错,步步错。他和他,最终会如何?止不住的冷意泛上苏寒凛的心头,闭了闭眼,他加重脚步,走到了君莫言对面。
恍惚回神,君莫言呆了好一会,才开口:“……苏兄?”
“是。”吸了一口气,苏寒凛开口,“沛水不告而别,实非得已,望门主见谅。”
“……”呆呆的沉默了许久,君莫言才缓缓摇头,“不,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所以,谁也不会陪谁一辈子,不是吗?”
这句话说道后来,君莫言已经恢复常态,最后甚至还露出了一个微笑――就像是在和朋友简单的聊天一般。
然而,不是。
在君莫言的人生里,至少在苏寒凛看得到的人生里,他绝少如此――如此凄惶。
是为了谁,什么事?条件反射的,苏寒凛想,但更快,他唇边就添了一缕苦笑。
――不管为了谁、什么事,总是不会和他相关的。
“苏兄?”就不见苏寒凛说话,君莫言不由开口询问。
看着面前这个几乎烙进灵魂的身影,苏寒凛微闭眼,道:“苏某想陪一个人永远,也会陪一个人永远。”
有了一瞬的讶异,君莫言随即点头:“那个人很幸运。”
看着眼前的人,良久,苏寒凛开口:“然而,我给他带来的,却只是莫名的责任,屈辱,还有背弃。”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听见这种回答,君莫言一时无言。
视线越过君莫言,苏寒凛看向远。
很远很远,无月无星,只一团漆黑的远。
“他恨我。但就是这样,我还是想陪着他,尽我所能。”收回视线,苏寒凛看着君莫言,自失一笑,“我很自私,始终不愿离开他……而今生,只有他,我不想再伤害也不能再伤害。所以,我爱他,直到他拿走我的命。”
心里掠过一抹怪异的感觉,君莫言动容,道:“他终究恨你。”
定定的看着君莫言,好一会,苏寒凛苦笑,给了一个字:“是。”
是,他总是恨他的,不论他做什么,如何做。
兴许是终于有一个人可以说话,君莫言自知道君辰寰要成亲后就一直透不过气的胸口终于稍稍变得轻松。循着声音向苏寒凛在的方向看过去,君莫言露出一个微笑:“多谢苏兄。”
――撇开这两人的真实身份,严格说来,就算再情投意合,苏甲和云希羽亦不过是见了几面,同行一段路罢了。苏甲根本没有必要把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云希羽,但他却这么做了――显然是看出了对方的不对,这才开口劝慰的。
所以,君莫言称谢。
“……希羽客气了。”垂下眼睑,苏寒凛道,“今来,除了为上不告而别道歉外,苏某还是来告别的。”
微微一怔,君莫言问:“苏兄是要去――”
“江南。”苏寒凛接口。
“不再回江北吗?”沉吟着,君莫言问。
“……不,”些许停顿后,苏寒凛淡淡道:“两三年后或许能回来,只是那是苏某大约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
人的一生中,该去的地方并不少。但如果联系苏寒凛前面所说的,那眼下这个‘该去的地方’便只有一个了。
听罢,君莫言沉默,最后只是端起桌上已冷的茶,开口:“苏兄,希羽以茶代酒,敬你。愿你前路通畅,愿他终能懂你。”
话落,君莫言举杯,正待饮尽时,却被另一只手阻止了。
――是一只温热的,似乎能熨烫人心的手。
端着茶的手停在半空,君莫言睁着眼,一时怔住。却听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茶凉了。”
――――
第十四章 交易[VIP]
微啜了一口,苦涩的滋味顿时浸染了整个味蕾。
茶真的凉了。
苏寒凛已经走了――在君莫言看不见的时候。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于是,偌大的山顶上,便又只一片冷清孤寂了――其实之前亦如此。然而之前,至少还有一个人陪着,也愿意陪着君莫言――不为任何目的,只如最普通的情人般相伴着。
尽管,这样的陪伴之于一人懵然不觉、之于另一人却苦涩满溢,但至少,它同时熨慰了两个人同样孤寂的心。
轻轻的放下茶杯,啜进口中的茶被吞咽下,冰凉的感觉流过喉咙、渐渐淌满胸腔。而伴随着这冰凉感觉的,则是那比之前更强烈的空虚迷惘之感。
不自觉的用手按住空得发慌的胸口,君莫言眼里掠过一抹痛楚。
但,这世上有些人,便是连自己独自咀嚼痛苦的时间都不曾拥有。
山岚还在继续刮着,但相较之前,却似乎多了一种迟滞之感。而在这迟滞之中,隐约还添了继续沉郁的香味。
――是一种檀香――皇室中人爱用的一种。
心念几转,君莫言已敛了心中种种情绪,开口:“殷寒?”
周围的沉寂持续了一会后,殷寒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味道,像是轻佻,但似乎又有着一些赞赏:“皇上感觉真是敏锐。”
确认了来人后,君莫言沉默片刻,才冷冷开口:“你来做什么?”
“皇上来做什么,我便是来做什么的。”不以为意的说着,殷寒径自做到君莫言对面,拿起摆在石桌上,还盛着茶的杯,放在手心里把玩。
着实没有心情和殷寒绕圈子,君莫言索性起身,准备离开。
而殷寒,却只是看着手中的杯子,像是闲聊般的开口:“刚来的时候,七王爷府邸那边很是热闹……听说,七王爷打算成亲了?”
身子蓦地一僵,半晌后,君莫言才问:“你想说什么?”
“原来……”脸上有了一丝奇异的表情,殷寒近乎耳语的说。紧接着,他便笑道,“殷某不过是来提醒皇上,别为了某些东西而忘记自己答应过殷某的事了。”
“另外――”顿了一顿,他微眯眼,说,“小心故交。”
夜已沉,但座落在帝都中心的七王爷府,却依旧灯火通明。
“东西都摆在那里,等会再整理。”指挥者下人摆放东西,几乎从早忙到晚的顾长卿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靠着墙,闭目休息了一会。而当他再度睁开眼之时,他却看到了一个呆在这里的人。
“风洛姑娘,你――”讶异的睁大眼,顾长惜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告诉你们王爷,我要见他。”
书房里,君辰寰正坐在书桌后,面前平摊着几本奏章,奏章上面还有朱红色的批注――从下午直到现在,他就一直坐在这里批阅着宫里送来的奏章。
奏章其实并不多,讲的也并非是多难理的问题,但君辰寰却耗了大半天――在批阅奏章之时,他的脑海里,竟时不时跳出一个人影来――他用心疼了半辈子的孩子。
君莫言今天的不对劲,君辰寰并非没有发觉。但却不知道要如何说,更不清楚要如何做――是一种很少有的感觉,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事实上,便单只说他和君莫言这种叔侄臣君关系,在皇家史上,也能算是绝无仅有的。
如果哪一天,君莫言真的将‘不希望他娶妻’这件事对他说出口,他会不会真的不娶妻了?几乎下意识的,君辰寰这么想着。然而很快,他便将这个荒谬的念头抛出脑海――会说这种话的,便不是君莫言了。
……其实有时候任性些,也……
“叩!叩!”
还没有想完也什么,书房外面便传来了顾长惜的声音:“王爷?”
“进来。”收回飘远的心思,君辰寰盖起桌上的奏章,开口。
差不多就在君辰寰声音响起的时候,门便被大力推开。而第一个进来的,也自然不是顾长卿。
――是一个女子,容貌娇艳。但在她身上,比她娇艳容貌更夺人心魄的,却是闪烁在她黑色眼眸里的光彩。
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女子闪身进了书房的第一句话,便是对君辰寰的质问:
“你打算娶妻?”
看到出现在面前的人,君辰寰瞥了跟着进来的顾长卿一眼,不意外的看到了对方的苦笑。
无意责怪对方,君辰寰轻吐出一口气,说:“风洛,你迟了两天……有消息吗?”
“先回答我的问题。”一挑眉,风洛说。
“是。”并未打算隐瞒,君辰寰回答得很干脆。
“……”一下子没了声音,风洛看了君辰寰半晌,突然开口,“你喜欢她?”
“玉儿温良贤淑,是王妃的好人选。”重复着对君莫言说过的话,君辰寰道。
脸色蓦然冷下来,风洛讽刺的笑了笑:“是王妃的好人选?王爷要娶的到底是妻子还是这青国的七王妃?”
神色不动,君辰寰只是冷淡回答:“她必须先是青国的七王妃,才能是我的妻子。”
兴许是君辰寰回答得太过理所当然,风洛足足停顿了半天,才有些闷闷的开口:“你一直就是这样……算了,你要我打听的东西,我替你打听到了。”
“怎么样?”一反刚才冷静的样子,君辰寰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已有了关心的神色。
见君辰寰的样子,风洛微哼一声,不无嘲弄的说:“你对这事的关心程度,只怕还在那个即将过门王妃之上吧。”
言罢,风洛也不废话,直接说:
“你要的药,那位可以给你,只是他的条件,是你绝对不想听到的。”
“什么条件?”微皱眉,君辰寰开口。
“青国。”撇撇嘴,风洛回答。
“不可能!”脸上罕有的浮现怒容,君辰寰说。
耸耸肩,根本不意外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风洛继续说:“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不过他接下来的话更离谱。”
“……是什么?”这,君辰寰顿了好一会,才开口。
――对方既然一开始便开那么大的口,可想而知要的东西绝对不简单。如果可以,君辰寰一点都不想打这样的交道,只是……
只是,有些东西,他却必须找到。
“要那位。”笑吟吟的说着,风洛脸上有着些奇异的神色。
“那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根本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君辰寰不由问了一句。
满脸古怪的看了君辰寰一眼,风洛回答:
“就是你要治的那位……他要他,真奇怪。”
第十五章 心意[VIP]
寅时初,万籁皆寂之时,沉睡在黑暗中的隐沙殿却迎来了一位客人。
“七王爷?”看到了站在面前的人,常顺微皱眉,旋即转而看着暗沉的天色,无言的示意对方此时的时辰。
不明白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风洛那句‘他要他’、还是昨日君莫言的态度――抑或两者兼而有之――总之,在君辰寰静下来认真思考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隐沙殿前了。
“……皇上还在休息?”一时无言,多半是无法完全厘清自己的想法,君辰寰问。
“七王爷以为呢?”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常顺旋即道,“皇上睡眠浅,容易被吵醒,七王爷若是有事,不妨在外殿等一等。”
明白对方说的是事实――其实君辰寰也比谁都知道让君莫言安睡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情――自从十五年前那件事后。
于是,君辰寰点点头,正待好好理理最近的事情,却不妨听到殿内忽然传来的一声脆响。
――像是瓷器被打翻碎裂的声音。
眼神一凝,君辰寰不及细想,身随念动,转眼便掠进了内殿。
内外殿――或者说,外殿到龙床――的距离并不算大,不过常人近百步。但内殿龙床之前层层遮掩的垂幔和屏风,却让君辰寰冷夏了脸――尤其是在他依稀感觉到另一个人的气息时。
掠过最后一道垂幔,君辰寰转过屏风,一眼便看见穿着单衣坐在床上、呼吸急促的君莫言。
见眼前的人并没有什么大碍,君辰寰心下微松,这才注意到散碎在床边地板上的瓷片和一地的水迹。
“……谁?”依稀间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君莫言偏转过头,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恍惚,出口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先是用凌厉的眼神扫了一眼内殿,在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后,君辰寰才踏前一步,探了探君莫言的额头:“怎么了?”
睁着眼,无神的看了君辰寰所在的方向一会,君莫言像是才惊醒一般,摇了摇头,开口:“皇叔?……没什么。”
微微沉默之后,君辰寰扶着君莫言靠在了床头,又伸手擦去对方额头薄薄的一层冷汗,这才开口:“想起从前了?”
背靠着床,君莫言停顿一会,先点点头,复又摇头:
“只是一些事……”喃喃着,君莫言的说。
――只是一些事。
十五年来,君莫言为了这些事,几乎辗转难眠。然而就在十五年后,却有人告诉他,他谨记执着了十五年之久的东西,是一个笑话。
一个低劣恶俗的笑话,一个他该永远忘记再也不要记起来的笑话。
然而,却没有人想让他忘记。不论是已故去的人,抑或现今还在的人。
眨了眨干涩的眼,君莫言眼里悄然爬上一丝疲惫:“我没事,皇叔……现在是什么时辰?――该上朝了?”
“寅时初,多休息一会吧。”这么说着,君辰寰顿了一下,才问,“要不要吩咐下面弄一碗安神药?”
摇头示意不必,君莫言开口:“这么晚了,皇叔有什么要事?”
见君莫言开口,君辰寰顿时想起风洛的话。沉吟着,他本想开口问些东西,但在看见君莫言眼里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疲惫后,君辰寰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道:
“不是什么事情……只是突然想过来看看。”
与对方个性迥异的回答让君莫言微微一怔,还没等他问什么,君辰寰便再开口:“再休息一会吧,待会便要上朝了。”
听着对方的话,君莫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说:“上不上朝,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么说着,他稍停后,继续开口,声音平缓,就像是在叙述什么常见的事情一般:“――我的眼睛看不见,皇叔。”
“住口!”蓦然沉下脸,君辰寰语气里已经有了怒意。
然而君莫言却似乎没听到,只是说:“青国根本不需要一个看不见的皇帝――一个瞎了眼的废――”
剩下的字,被一声闷响打断,却是已经满脸怒容的君辰寰再也忍不住,一拳击向墙壁发出的声音。
感觉到床身传来的微颤,君莫言一时缄默。随后,他垂下眼,低声开口:“皇叔,你为青国征战多年,屡立奇功,朝野之间无人不敬,又是皇室正统血脉,堪当大任……”
“够了!”烦躁的打断君莫言的话,君辰寰说,“你的眼睛会好的!”
“……我不在乎。”张了张嘴,君莫言微闭眼,轻声说。
“什么?”许是对方声音太小,君辰寰一时没有听清楚,不由问了一遍。
“我不在乎。”这,君莫言转向君辰寰的方向,一字一顿,极清楚的说,“我不在乎,但有些东西――”声音蓦然低下来,君莫言神色转冷,道:
“但有些东西,我只给一个人,也只愿意给一个人。”
偌大的内殿突然之间沉寂下去。微弱的烛火噼啪声一时竟显得极为清晰。
看着靠在床上,虽瘦削,却绝不会让人感觉有半分柔弱的君莫言,君辰寰哑然。半晌,他开口:“莫言――”
“皇叔,时间差不多了。”出声打断对方的话,君莫言说,“侄儿有些不舒服,皇叔是否能代侄儿主持早朝?”
微皱起眉,君辰寰张口,本想拒绝。但恰在这时,他看见了君莫言眼底的疲惫。
淡淡的,却似乎烙在了对方的眼底,怎么也抹不去。
一下子停住,君辰寰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只是这,那原本的拒绝已经变成了同意:
“好。”没等话音完全落下,君辰寰便紧接着开口,“好好休息,你的眼睛不会有事……青国的皇帝只有一个。”
温言说完之后,君辰寰看了看时辰,发现确实差不多了,这才向殿外走去。
而就在君辰寰即将离开内殿之时,君莫言却突然出声:
“皇叔。”
“嗯?”转回头,君辰寰应了一声。
“……”默然片刻,君莫言眼神空茫茫的看着前方,缓缓开口,“侄儿听说了,大学士的么女素有德容,堪为女子典范,确实是王妃的不二人选。将来想必也能为皇叔教养子嗣……”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君莫言看着眼前一抹微弱模糊的光芒,张了张嘴,道:
“……恭喜。”
――――――
君辰寰离开后,君莫言短暂的晃了一会神,便摸索着按下了床头一块突起。
无声息的,靠床极近的一个书柜突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转过脸,君莫言对着已经洞口出声:
“出来吧。”
伴随着君莫言的声音,一道灰影闪身出了洞口,直掠到君莫言的床前――却是熟人,天邪公子慕容清平。
如果此刻,君莫言的眼睛能看见的话,他必然会发觉,面前这位昔日他曾真心赞赏的侠士凝了眼――那双曾通透得到让人自惭形秽的眼已变得沉,再不复从前。
然而,君莫言并未看见。于是,他少有的露出一个微笑,道:
“没想到慕容公子竟然会夜闯禁宫……不知所为何事?”
听见君莫言这么说,慕容清平脸上不由浮现了一丝苦笑:“在下是听说――”说到一半,他倏然顿住,似乎顾忌着什么。
对慕容清平的意思了然于心,君莫言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在意:“事实罢了,不必如此。”
“还看得到吗?”既然君莫言这么说,慕容清平点点头,便直接问。
“微光。”简单的回答,君莫言说。
“是微光……”明显松了一口气,慕容清平说,“江湖里被尊为医圣的吴前辈曾治好过这样的病。希羽,你――”
“不用。”并没有等待慕容清平说完,君莫言就开口。
眼里掠过一抹讶然,慕容清平问:“为什么?你的眼睛……”
“……既然看不见想看的东西,再看也没有意义。”低声自语,君莫言回答。
――君莫言想看的东西其实不少。然而可笑的是,尽管他坐在天底下最高的这个位置上,他却从来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希羽――”刚开了两个字的头,慕容清平的话就被君莫言打断:
“慕容公子还有其他事情吗?若是眼睛的事,就不必再说了。”君莫言简单的说着,显得空茫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让人感觉有些涣散。
“是,”略一迟疑,慕容清平开口,“这一年来,我去了一些地方,看到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个地方的人,得了一种病。”
见君莫言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慕容清平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开始只是一个人,然而短短半个月之内,那个地方的所有人都染上了这种病,而且相继死去。”
“……什么地方?”皱起眉,君莫言问。
“一个住在密林之内的小村子……已经近半年的事情了。本来没有什么,只是……”稍一犹豫,慕容清平看着坐在床上、静静听着的君莫言后,还是继续说:
“只是,我昨日在帝都中,似乎看到了几个类似的病人。”
第十六章 危机[VIP]
“怎么办?第十个了,一直高热昏迷……这才三天!”
“那?……”
“……不能让上面知道!你把他带到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
“对。”
帝都 天府井
离开了帝都近半个月的顾长惜刚一回到帝都,便将苏寒凛约了出来。与此相对,顾长惜见了苏寒凛的第一句话,便是道歉:
“大师兄……抱歉。”
“怎么了?”瞥了一眼顾长惜,苏寒凛淡淡开口。
微抿一下唇,顾长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真的看着苏寒凛。
严格说来,赋闲了近半个月的苏寒凛和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那双眼,那双自以前就不易看透的眼越发的沉凝,像是注入了浓浓的墨,再也兴不起半分波澜。
对着那双眼,顾长惜心里像是被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难受。用力闭了闭眼,他吸一口气,说:
“抱歉,大师兄,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这个结果,我早就应该知道。”
是的,早就知道――早到他来苏寒凛身边之前,他就应该知道。他只是……
无法接受。
“没事。”摇摇头,苏寒凛开口,“是我不对……当初便不该让你来。”
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顾长惜停顿一会,才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大师兄。”
静默着,苏寒凛用指腹摩擦着杯沿,并未开口。
而顾长惜,却没有理会苏寒凛的态度,只是继续说:
“依旧呆在这里?大师兄,你知道……”
看着对面的人,顾长惜张了张嘴,心里突然填了几分迟疑。于是,‘你知道’之后是什么,他终究没有说。只是道:
“过一段我要回沉月谷为师父守孝,大师兄……你若有时间,便回去看看吧,师父想必也高兴见到你来。”
摩擦着杯沿的手突然紧了三分。注视着杯中微起涟漪的液体,苏寒凛停顿半晌,才道:“……我和你回去。”
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顾长惜呆滞了半天,才有些不敢置信的确定一下:
“大师兄,你要……”和我走?
“我和你回去,为师父守孝三年,然后回来。”
回来……等着他的诏书。
这么想着,苏寒凛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不带任何感情的笑容。
为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笑容心惊,顾长惜正待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片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然后紧接着,便响起了一个人的喊声,狂乱的,像是掺了的恐惧:
“滚,都给我滚!全部都给我滚!”
微微皱眉,顾长惜推开窗子,看了出去。
事情发生的地方,离顾长惜和苏寒凛的雅阁不远,只有十来步的距离,而且那喊话的人,还恰好是正对着顾长惜的。
于是,顾长惜很清楚的看见了那人脸上的绯红和眼里的恐惧――是入骨髓、无法抹去的恐惧。
还没等他为对方眼里的那种恐惧诧异,顾长惜就听到一旁的苏寒凛的询问:
“怎么了?”
稍顿一下,顾长惜转过头,说:
“没什么,似乎――”
“不过是发烧,你没事发什么神经?――发神经也回家里去,我们这里还要做生意!”就在顾长惜说话的当口,外面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却是原本在好好劝慰的酒楼伙计发怒了。
“我会死!”而相对应的,则是那个一开始闹事的人的咆哮,“我会死,会他妈的死啊――”
听到这里,苏寒凛微一挑眉,也向外看去,正巧看见酒楼里的伙计气白了脸:
“没见过你这么无聊的,发个烧能整到死。”言罢,那伙计似乎不想再和对方多说什么,歪歪头示意早就等在旁边的大汉把人弄出去,自己则转身向周围对着这里指指点点的人赔笑:
“各位爷对不起了,那家伙生了病不在家好好休息,来这里喝酒,喝高了又爱发疯――现在没事了,大家多多包涵。”
见事情已经结束,苏寒凛也没有在意,转回头问顾长惜:“你什么时候走?”
听到对方啊的问题,顾长惜这才确定了苏寒凛不是开玩笑――其实苏寒凛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于是,他沉吟一会,给出了一个足够苏寒凛把事情安排好的时间:
“五天后。”
并未在时间上太多心思,苏寒凛点点头,道:“五天后,我和你一起走。”
“……那里的事情已经理……莫言?”发现对方在念一份奏折的时间之内走了两神,君辰寰终于合上奏折,道:
“累了?”
“……不。”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君莫言摇摇头,语气里有着几分迟疑,“皇叔……”
“怎么了?”不解君莫言的表现,君辰寰微皱眉,问。
“皇叔……查一件事。查有没一个叫东阳村的地方,如果有,查今年那个村人的情况。还有……”无神的眼睛对着君辰寰好一会,君莫言才继续开口:
“还有,查查帝都里最近有没有相似的病患出现。”
第十七章 危机(二)[VIP]
“事情怎么样了?”青穹山中,在殷寒曾经带君莫言来过的密道内,意外的多了几个人。而其中一个,则是君莫言见过的,却再也不希望见到的人――青国上一任皇帝,君祁聿。
“回爷,一切都照着计划来,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站在君祁聿身边的一人弯腰,轻声回答。
“怀疑么……”沉吟着,君祁聿套着玉扳指的手轻划过铺在椅子上的厚重毛皮,说,“加快速度――直接找朝中的人下手。”
“是。”并未多言,回话的人躬身,只一晃,便离开了密室。
昏暗的灯火轻轻跳跃着,连带着牵起密室内阴影的振颤,细细微微的,似乎能扯动人心。
“……你会,如何呢?”
“……”捏着手里的报告,君辰寰罕有的阴沉了脸,“吩咐下去,备车,本王要――”
“报王爷!”就在君辰寰起身的当口,一个军士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
“什么事?”被手中的情报弄得心烦意乱,君辰寰冷下脸,问。
而军士接着的话,却让本来就心情不好的君辰寰一下子铁青了脸:
“报王爷,王大人府里也出现了、出现了那种情况――”
午时,隐沙殿
听完了匆匆赶来的君辰寰所带来的报告后,君莫言用力的握着椅柄,掐白了指关节:“皇叔,你认为呢?”
“还不能下定论,等到太医院的结果出来了再说。”安抚的覆上君莫言的手,君辰寰沉稳的回答。
“……”为手上突然传来的温热感觉微颤一下,君莫言睁着眼,半晌后才点点头,道,“我知道,皇叔,你先去准备……拟一道圣旨,还有,彻查。”
“皇上。”就在君莫言的命令刚刚出口,原本被君莫言遣了出去的常顺回来,并且带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太医院里面的人也有了类似的症状。”
放松的手指再一用力,君莫言睁着眼,沉默半天,才开口,一字一顿道:“皇叔,你去准备,所有皇室旁系人员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部撤出帝都,然后全城戒严――检查任何要进出的人。”
“是。”简单的应是,君辰寰转身,正待离开,却被君莫言紧接着的话绊住了脚步:
“……皇叔,别回来了。”
骤然停下步伐,君辰寰转回头,冷下神色:“莫言?”
直直的对着一片虚无的前方,君莫言微抿唇,低声开口:“别都那里也需要一个坐镇的,皇叔。”
“你去,我留下。”几乎没有考虑的,君辰寰冷静的回答。
听着萦绕在耳边的话,君莫言沉默良久,才开口:“……皇叔,我的眼睛看不见。”
“别再提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就能留下来?”脸上泛起怒意,君辰寰道,“你这个样子,会比我更适合留下来?”
“是。”静静的听着,在君辰寰说完之后,君莫言开口,“我未必比皇叔更适合,但……”视线移到君辰寰所在的位置,君莫言看着对方,缓缓的、极平静的开口:
“――但,不会有最差的结果。”
呼吸一窒,君辰寰顿了好久,才说:“莫言,你真的确定这是类似于瘟疫的――”
“……”没有立刻回答,君莫言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后,才开口,给了君辰寰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不,但……”但什么?一瞬间,君莫言想到了慕容清平,殷寒,还有――君祁聿。
“莫言?”久不见君莫言说话,君辰寰不由开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有继续想下去,君莫言摇摇头,说,“青国一向有围猎的习惯。皇叔,你带他们去青穹山,就当是……整顿淫靡风气吧。”
“……旁系之中,也并非没有堪挡大任的。”没有立刻应允,君辰寰皱着眉,开口,“一些郡王的世子――”
不等君辰寰说下去,君莫言便开口,声音不大,只是在叙述――叙述让人无法反驳的事实:“我只信任你,皇叔。”
“……好,我知道了。”闭闭眼,君辰寰终于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在对方说完的一瞬间,君莫言动了嘴唇,却并未发出声音,只是坐着,直到听见外面的侍卫见礼身后,才开口:
“顺爹,让暗羽门里的大夫去检查尸体,还有……查查那个人最近的动作。”
帝都 丞相府
捏着手中的情报,苏寒凛已经坐了很久,久到足以让一壶冒着热气的茶在没有一丝温度――而陪着对方坐了同样久时间的顾长惜,则终于叹口气,道:
“师兄――”刚说出两个字,顾长惜就再接不下去。想了想,他吸一口气,站起身,说:“我去安排留下的事。”
“长惜,你离开――立刻。”抬起眼,苏寒凛看着顾长惜,不容置喙的开口。
听着这句话,顾长惜有些想笑――然后他真的笑了。笑过之后,他平静开口:“师兄,我不是孩子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拧起眉,苏寒凛道:“这里很――”突然顿住,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顾长惜,低了声音:“去陪着师父吧,他――”
“师父有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妹陪着,”打断苏寒凛的话,顾长惜说,“大师兄,你――”
看着苏寒凛,顾长惜抿一下唇,没有继续开口,只是说:
“师父会理解的,大师兄,你为他留下,我为你……”
说到这里,顾长惜看着苏寒凛的表情,突然自嘲一笑,道:
“师兄……你一直都是我的师兄――兄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对吗?”
第十八章 君莫言悔[VIP]
“相互感染,几天后都死于高热。”略显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一遍一遍回旋,刺得人脑袋生疼。
“……是么。”抚着额,君莫言喃喃着,脸上是再也掩饰不了的疲惫――最近接二连三的决策虽还没有在朝堂照成恐慌,却也已经人心浮动了。
……人心浮动。微微咬着牙,君莫言无声的重复这四个字。
满殿的烛火轻轻跳动着,晕染出一片柔和的光泽,却褪不去那仿佛浸透了君莫言皮肤的苍白。
“皇上……”看着君莫言的模样,慕容清平踏前一步开口,然而只说了两个字,他便再也没有说话――不知道改说什么。
而君莫言,则在短暂的走神后开口:“……先下去吧。”
沉默的点点头,慕容清平不再多说,转而离开隐沙殿。
但就在慕容清平离开不久后,君莫言却再开口,对着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卫:“跟着他,看看――”
看看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君莫言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们几个,去注意朝中有没有什么人有别的心思;你们几个,再去检查那些尸体;你们――”大殿之外,阴沉着脸吩咐着手下人的常顺突然顿住,若有所思的看着右边――右边的一团黑暗之中。
“好了,你们都下去。”半晌,他挥挥手,示意周围的离去后,这才对着那个方向淡淡开口:“你没走?也好,进去看看皇上吧――只是皇上大约不会想见你。”
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朝着常顺点点头,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后,这才转身,无声的走进大殿。
“莫言……”
“你不能死……”
“你怎么不死……”
“你是羽国的……”
“――孽种!”
记忆中的男女音交替的在君莫言脑海中出现,一句又一句,穿透血肉,直直的刺在心上。汗淋淋的,君莫言想挣脱,却只觉得手脚沉重得不像自己的,似乎连眼睑,都无法颤抖哪怕一下。
“……希羽?”
……走开,费力的试图移动身子,君莫言在心中模糊的想着。
“……希羽?希羽?”
走开……挣扎着想远离身上沉重的感觉,君莫言甚至没有听清楚缠绕在耳边的声音。
“希羽,希羽?!”
然而声音,却越来越大,甚至到了君莫言无法忽略的程度。
……希羽?有些迟钝的反应着,不知怎么的,君莫言突然想起了一段对话――很久以前的梦中。
‘答应我,要照顾莫言哦……我唯一的孩子。’
‘好。’
面目模糊的女人和孩子的对话,然后,然后……莫名的惶恐袭上心头,还来不及具体想什么,君莫言脑海中就浮现了对方接下去的话:
‘谢谢你,寒凛。’
寒凛?寒凛……
苏、寒、凛!
这三个似乎可以刺人的字刚一浮现出来,君莫言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用力的晃了晃,而同时,之前那压着全身的沉重感褪去,耳边萦绕的声音也终于能听清楚了:
“希羽?!”
睁着眼,君莫言怔怔的,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梦境中醒来。下意识的,他低声自语了一句:
“寒凛……哥?”
然而就在这声近乎耳语的话出口后,君莫言却分明感觉到,旁边扶着自己的人的身子僵直了。而此时,刚刚那个少有人知的称呼,也终于进入君莫言的脑海。
希羽……会叫这个名字的只有两个。慕容清平和……
闭了闭眼,然后极缓慢的睁开,君莫言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冷凝:
“苏甲……苏寒凛?”
久久的沉寂之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君莫言耳边响起,带着些苦涩,更多的却是释然:
“……是。”
蓦然拽紧了拳,君莫言心中在一瞬间满溢了愤怒。但在这愤怒之中,又有些什么一直被掩盖的东西,慢慢浮现出来――极清晰的。
为什么一开始要隐瞒了身份和他一起离开帝都?――他是为了追查那不堪的往事,而……他呢?
为什么在路途上回护他却始终没有丝毫逾越?――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而最后,最后对他的那一番话,说的,却又是……谁?
‘苏某想陪一个人永远,也会陪一个人永远。’
‘然而,我给他带来的,却只是莫名的责任,屈辱,还有背弃。’
‘他恨我。但就是这样,我还是想陪着他,尽我所能。’
‘我很自私,始终不愿离开他……’
‘而今生,只有他,我不想再伤害也不能再伤害。’
‘……我爱他,直到他拿走我的命。’
恍惚之间,那段不久之前的话再浮现在君莫言心里,一字一句,血淋淋一般。
在一瞬间明白了很多,然而更多的,却是想起开头那个冷得彻骨、痛得彻骨的夜晚。无神的眼直视着前方,君莫言垂在身侧的手合了松、松了合,过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他才微垂下眼,开口:
“你走吧。”
扶着君莫言的手在一瞬间失了力道。终于,这双温热的手掌带着仅有的温度,缓缓离开,而随之响起的,则是苏寒凛低哑的声音:
“我的答案你知道的……莫言。”
第十九章 结、解[VIP]
“莫言,小心。”
“莫言,我会陪着你。”
“……多久?一辈子。”
“莫言……你知道我的答案的。”
你知道我的答案的……
骤然从梦境中惊醒,君莫言几乎铁青了脸。用力的按着剧烈抽痛的头,他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烦躁,一把将书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下。
奏章掉在地上后,沉闷的响声连成一片。而在这沉闷、像是敲打在人心上的响声之中,则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皇上?”
“怎么了?”听到声音后,常顺快步自外殿走进来,一眼便看见了君莫言铁青的脸色和散落了满地的奏章。稍顿一下,他俯身将地上的东西全部捡了起来。
而此时,君莫言已经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满脸的疲惫。
“皇上?”将东西收拾好了,常顺才再开口唤了一声。
“我没事,只是梦到了一些――”猛的住了口,君莫言静默一会,才开口,只是已经转了一个话题,“外面怎么样了?”
并没有多追究君莫言未尽的话,常顺道:“市井中还好,朝堂则已经不安稳了。”
似乎在意料中一般,君莫言没有什么反应,只不过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太医院那帮人呢?还是什么都没有弄出来?”
一下子顿住,常顺似乎在斟酌着什么。好一会,他才缓缓开口:“昨晚,有一位太医突然暴毙。在那之前,他似乎有了什么突破。”
“是么……天灾人祸。”有些自嘲的微哼一声,君莫言道,“那慕容清平呢?上跟着他的人……”
“被另一个人甩掉了,不过至少可以确定,慕容清平不是一个人。”看着君莫言的脸色,常顺道。
不是一个人?……还真是一个好消息。这么想着,君莫言微微闭眼,开口:
“把慕容清平找来吧,我有事要问他。”
初冬的寒意在宫殿里流窜。寂静的环境里,连火焰的噼啪声都清晰得似乎就在耳边响起一般。
诏书已经写好了,皇叔最后不会拒绝……指尖轻触冰凉的桌面,君莫言想着。这里的事情也快解决了,那么还有……
还有……
“草民参见皇上。”还没等君莫言想到还有什么――或者其实他只是不愿想进去――慕容清平的声音已经响起了。
‘草民参见皇上’……真合时宜。这么想着,君莫言微闭眼,轻吐出一口气后,才张开眼,开口:
“平身――慕容清平,现在可以说你要什么了吗?”
微皱起眉,慕容清平沉默半晌后,才问:“皇上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淡淡的说着,君莫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我以为,在杀那些无辜的人时候,你至少会不忍心。”
像是突然被重物击中胸口,慕容清平有了一瞬窒息的感觉。好一会,他才吸几口气,说:“草民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不明白?”有些嘲弄的重复了一遍,君莫言说,“那你告诉我那个被某种不知名的怪病感染致死的整个村庄时,明白了什么?”
说完之后,君莫言无意多和慕容清平纠缠,直接说:“我要见他。”
“……”沉默着,慕容清平没有立刻回答。
“我要见他,”声音冷了下去,君莫言道,“或者,他就在这里?”
“啪啪!”没有等慕容清平再出声,大殿里就响起了清晰的拍掌声,随之而来的,则是君祁聿若有所思的声音:
“算得不错,莫言――我只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只是不相信你会什么都不准备就离开皇宫。”冷冷的回了一句,君莫言转向声音的方向,问,“你要做什么?――制造恐慌,暴乱?――在青国?”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出来。
“我以为,我要的东西在一开始就说得很明显了。”径自坐下,君祁聿瞥了一眼身边那个自进来便注意着君莫言的人,轻描淡写的说。
“我却不知晓,你要的,到底是我退位,还是――”稍顿着,君莫言的手指轻轻抚过椅柄,“――还是这皇位?”
微眯起眼,君祁聿开口:“你要说什么?”
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君莫言无神的眼睛对着君祁聿,慢慢开口,声音平缓:“若只是你不愿意我当这皇帝,那传位诏书我已经写好了――七王爷君辰寰智勇兼备,堪当大任。”这么说着,君莫言从暗格内抽出一张明黄的诏书,放在桌上。
“但若是想要这皇位……”这么说着,君莫言无神的眼睛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凌厉,“那么,纵使是让青国生灵涂炭,你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你就那么确定?”脸色沉下来,君祁聿冷笑一声,问。
没有立刻回答,君莫言沉默着,过了半晌突然开口:“三更了,是吗?”
其实不用特别说明,外头的打更声清晰得就像是在众人耳边响起一般――很大声,大到足以掩盖一些其他的声音,比如一群人的脚步声,还有兵器的碰撞声。
脸色骤变,君祁聿猛的一掌击向靠自己最近的窗户。
凌厉的掌风过后,窗户的木条被击得七零八落。然而在七零八落的木条之下,却是根根两指宽的黝黑铁条。以及铁条之后,一众身着轻甲的人,和他们手里搭上了弓、直指大殿、正熊熊燃烧的火箭。
阴沉着脸色,君祁聿挥手示意身旁的去检查其他地方,自己则冷笑着对君莫言说:
“保密得不错,不过这诱饵倒真大了点。”
没有理会对方的嘲讽,君莫言开口:“门和窗都加了铁条,大殿内的所有密道都已经封死。而外面那些人……”偏过头,君莫言对着被火染红了大半的殿外,说,“外面那些人,是只听命令行事的暗卫,除了顺爹和我的命令外,不会再听其他人的。而顺爹应该被你的人拖住了,是吧?君祁聿,还有……殷寒。”
最后一句,君莫言却是对着另一个人说的――另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站在君祁聿身边的人――殷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君祁聿却阻止他的动作。
明灭的火光里,君祁聿的脸色尤为阴沉,好半晌,他才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殷寒的?”
“因为我不信。”淡淡开口,君莫言道,“我不信在我着意防备下,慕容清平还有这个本事屡屡得手;我不信你手中的人真的厉害到随时出入宫廷,谋害被严密保护的太医;我也不信当年你安排在这里的人在十几年后我刻意清洗下还能翻腾;我也不信――”声音冷淡下去,君莫言说,“我也不信,一个可以和我约定的人,会想不到和你约定。是么?殷寒……寒亦,君寒亦。”
“啊,”低低的声音响起,带着三分叹服,殷寒终于开口,笑吟吟的,“嗯,很对……想不到每我都会折在你手里。”
微抿唇,君莫言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君祁聿决定。
负手站立,长久的静默后,君祁聿终于开口,声音冰冷:“你要什么?”
“承诺。”轻吐出一口气,君莫言说,“承诺你的一脉在青国强盛时不能再有任何动作。”
稍微有些意外,君祁聿问:“积弱呢?”
“自古以来,皇位便是有能者居之。到时莫说是皇室血脉,就算是其他贩夫走卒,也无所谓。”没有说更多,君莫言转回了本来的目的,“若你答应,一个月后,我会昭告天下,退位让贤。”
并不立刻回答,君祁聿望着窗外蓄势待发的数百箭枝,神色不定。
“若不答应……”牵动唇角,君莫言露出一抹笑,意外的冰冷,“那纵使要这片土地被战火覆盖也无所谓――不过这就不是你我关心得到的东西了。”
蓦地沉下脸,君祁聿过了好一会,才怒而反笑:
“好――不过一月退位之后,你最好小心些,君、莫、言。”
第二十章 绝[VIP]
君祁聿离开了,带着的怒火和少有的挫败。却把一句威胁――或者算是通知留下了:
一月退位之后,你最好小心些!
只是,谁管那么多呢?静静听着衣甲摩擦的声音,君莫言想着,竟不觉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一个月之后,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应当都已经做了。而那时,就算真有了什么意外……又有什么关系?
刚想到这里,君莫言突然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盖在自己的脸上。
还没等君莫言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他就听见一个声音,低沉的,夹杂着些许疼惜:
“不必这样。”
身子略僵,君莫言随即冷笑:“什么时候开始,连一国丞相也学着反贼不请自入了?”
将手掌盖在君莫言脸上,苏寒凛神色平淡,开口:“刚才顺爹和另一个人在丞相府附近比斗,我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
听到苏寒凛的话,君莫言不语,身子也慢慢放松下来。
――常顺去丞相府附近比斗,必是为了让苏寒凛过来――很明显,他不放心在这个时候留下君莫言一人。
但,真正赶来这里的苏寒凛,却又是为了什么?
……那个字?真真……可笑了。开头那一夜的情景不可遏制的浮现在脑海里,君莫言微闭眼,道:
“你走吧。”
第二,君莫言对苏寒凛说了这句话。
没有出声,但苏寒凛覆盖在君莫言眼上的手,却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没有对始终盖着自己脸的手有什么表示,君莫言只是开口,嗓音平缓,没有起伏:“你既然来了,便该知道一个月后的事情。也该清楚最近朝堂必然不会平静……此际正是最好的功成身退的时候,想必隐雾谷主不会恋栈眼下这点权势和金钱。”
“……是吗?”微有些自嘲的,苏寒凛道,“莫言,我只问你一句――你是真的想把皇位传给七王爷?”
微抿唇,君莫言没有回答。
“若不是,那绝没有人能让你交出皇位;若是……”说到这里,苏寒凛突然停下。
夜已,在刚才的埋下的伏兵撤出去后,隐沙殿周围便死寂一般,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而此刻,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默,则更添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或者,这窒息其实只针对一人。
“……是了,你当是自愿的,当年,便是他一直在照顾你。”微微苦笑着,苏寒凛道。口里的当年,却是君莫言亲眼目睹自己母妃死去、几乎崩溃后被君辰寰照顾的那一段日子。
“莫言,若是当年……”微哑着声音,苏寒凛道。
若是当年,我并不止站在旁边看、并不是那么无能为力,那你是否……会如此对我?
“你没有。”清楚苏寒凛后面要说的,君莫言不等苏寒凛说完,便开口,声音平静,近乎冷漠。
心脏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苏寒凛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他才缓缓点点,道:“是……我没有。”
这么说着,他放下盖着君莫言眼睛的手,退后一步,淡笑:“我的答案还是一样――我会留下。”
“你……”皱起眉,君莫言开口,但还没有说完,便被对方打断:
“皇上若是心烦对云妃娘娘的承诺,那大可不必――结党营私,目无法纪,又不审时度势……是苏某自寻死路罢了,和皇上无干。”
微笑着,苏寒凛微躬身,道:
“苏某告退……微臣会在府里,等皇上的亲笔诏书。”
最后一句,苏寒凛看着君莫言的眼,一字一句的,说得很轻,似乎只是在对自己说罢了。
十日后 隐沙殿
一理好事情便风尘仆仆的自青穹山往帝都赶的君辰寰,终于在君莫言和君祁聿达成协议的第十天回到帝都。而一回到帝都,他甚至没有在自己的府邸停留,就直接进了中宫。
“参见皇上。”简单的行礼,直到真正见到了人,君辰寰才放下了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
然而相对于君辰寰的轻松,君莫言却变得有些奇怪――或者说,自从那晚,他就变得有些奇怪。
“莫言?”注意到对方的心不在焉,君辰寰微皱眉,开口,“是不是有什么……”
倏然惊醒,君莫言摇头:“不,没什么。”
点点头,君辰寰并不多追问,只是伸手轻拂君莫言的脸颊,道:“去休息吧。”
“皇叔?”不解君辰寰为什么突然说这一句话,君莫言有些疑惑。
“你的样子看上去很累。”阻止了君莫言想默脸的手,君辰寰继续道,“不是脸,是眼。”
手上微微一颤,君莫言沉默片刻,突然拿出两份诏书,递给君辰寰。
一挑眉,君辰寰接过,打开了其中一份,扫了几眼,神色有些讶然:“将苏寒凛打入天牢?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他在朝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并不容易――”说道这里,君辰寰倏然顿住――他已经看到了上面的日期,是三天前。
――这份诏书,已经是事实了。
注视了手中的诏书好一会,君辰寰皱起眉,打开了另一份。而刚扫一眼,他的神色就彻底冷了下去:
“……传位诏书?”
第二十一章 悟[VIP]
“莫言。”
“……”
“莫言,莫言……”
“……上?”
“我答应。”
“……皇上?”
“我答应你――”
“皇上,皇上?!”
自梦中惊醒,君莫言仓惶的睁着眼,满头满脸的冷汗。
“皇上?”见君莫言醒来,站在一旁的林明瑜小心的开口。
怔怔的望着前方,好一会,君莫言像是才听见林明瑜的声音一般偏过头,开口:“你来了?”
“是……皇上不太舒服?”答应一声,林明瑜看着君莫言苍白的脸色,有些迟疑的问。
抚着额,按住隐隐抽痛的头,君莫言没有回答,只是略微疲惫的开口:“桌上放着替你父亲平反的诏书,过两天便会在朝堂上正式宣读。至于你,我已经吩咐了侍卫让你离开。等你离开后,你原来的院子会一把火烧了干净……要留在这里或者远走他乡都随你。只是留在这里届时若被发现,后果你便自个承担了。”
听着君莫言的话,林明瑜呆了好一会,才明白自己一直汲汲以求的东西终于得到。猛的跪下,他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声音已然哽咽:“罪奴叩谢皇上,皇上天恩!”
“走吧。”并未动容,甚至没有多余的感觉,君莫言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便开口叫常顺:
“顺爹?”
“皇上?”看了一眼已经被侍卫带出去的林明瑜,常顺开口。
然而此际,君莫言却又沉默了下去。
并不追问,常顺只是安静的侍立一旁,等待对方说话。
“丞相……”藏在袖里的手掌合了张,张了合,好半天,君莫言像是才找回声音般再度开口,“……丞相怎么样了?”
“皇上想听什么话?”有些怜惜的看着君莫言,常顺问,“――皇上又想要如何的结果?”
骤然收紧拳,君莫言过了好一会,才道:“丞相现在如何了?”
视线停留在君莫言不太好的脸色上好一会,常顺淡淡说:“苏寒凛为官多年,在朝堂势力厚,加上素有名望,天牢里面的狱卒在判决下来前也不敢随便动刑。所以除了自由被限制,环境不太好之外,什么事也没有。若皇上想要――”
“不!”没有思考,君莫言猛的打断了常顺的话,“不――”
说道一半,君莫言突然顿住。脸上也慢慢浮现了些许讶异。
不什么?――对方甚至还没有把话说完。
“皇上?”静静的看了君莫言一会,常顺才开口,声音低沉,像是某种压低了的叹息。
“……不,”哑然半晌,君莫言才有些颓然的说,“不,我没事……这样就好了,不必再多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嗯,”点点头,常顺并不多言,也轻巧的换了一个话题,“下面送来了两瓶治眼睛的药,皇上要试试吗?”
“皇叔送来的?”还懊恼――或者有些害怕――于自己刚才的失常,君莫言随口应了一声。
“嗯。”,视线在两个瓶子上打了一个转,常顺简单的应道。
“拿来吧。”有些漫不经心的伸出手,君莫言说。然而在他的手指堪堪碰到瓶身时,他突然反应过来,“皇叔送来了两瓶?”
――若两瓶都是君辰寰送来的,那常顺自不必说‘送了两瓶’;若两瓶并非都是君辰寰送来的,那……
君莫言没有继续想下去――常顺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响起了:
“还有一瓶是中书令呈上来的。”
缄默片刻,君莫言微微冷笑,道:“中书令这个时候就算要呈,也是呈给皇叔,不会是我……是谁让他送来的?”
没有直言,常顺只是说:“几年前,苏寒凛曾对现在的中书令有知遇之恩。”
呼吸猛的一窒,君莫言拽紧拳,一时竟辨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定了定神,他慢慢收回手,说:
“……去天牢。”
没有丝毫惊讶,似乎早已知道君莫言的决定,常顺只是问:“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去?”
手上拽得生疼,掌心痛到有些麻木,君莫言抿唇,好一会才说:“现在。”
天牢 重囚室
生锈的铁器,发霉的稻草,偶尔自角落蹿过的老鼠,还有不甚浓烈的血腥味。在昏暗的光线下,整个天牢都散发着一种陈旧腐朽的味道,经久不散。
只是此时,这种味道却被极少出现在这里的争吵――也不算争吵,大多时候只能听见一个人的越来越大的声音罢了――给掩盖了过去,为死寂的天牢带来了几分生气。
“……苏、寒、凛!”几乎怒到了极致,顾长惜一字一顿的叫随意坐在牢房里的人的名字。
“长惜,你不该来。”微叹着,苏寒凛终于开口。
“不来,然后等着看你被斩下来的头颅?”笑得扭曲,顾长惜问。
没有证明回答,苏寒凛只是说:“回沉月谷去吧,在那里待几年,然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这么说着,他的声音平静――平静到近乎漠然,就像是在说根本于自己无关的事情。
似乎被对方感染,顾长惜也渐渐平静下来。冷笑一声,他道:“这句话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大师兄。”
皱起眉,似乎已经为对方的纠缠感到厌烦,苏寒凛开口:“够了,回去。我已经决定了。”
“正好,”僵硬的扯一下嘴角,顾长惜开口,“我也已经决定了。”
“你――”还没有说完,苏寒凛的话就被顾长惜打断:
“师兄,我曾经以为自己能做到……不过现在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这么说着,顾长惜突然消了所有怒火冲动。看着苏寒凛,他淡淡的说,“其他事便罢,但这件事,这件事――”眼神骤然凌厉起来,他道:
“我不会再按着你的意思去做。大师兄,若到时你执意如此抑或我不幸失手……”微微一笑,顾长惜眼里透着某种沁入人心的冰凉冷冽,“纵使倾一生之力,我也要将他送下去陪你。”
第二十二章 离[VIP]
“莫言。”
“莫言,莫言。”
“莫言,我答应……”
“我答应你。”
“答应你……”
“……一生。”
“哗啦――”自梦中惊醒,君莫言头痛欲裂的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死死的闭着眼,君莫言按着头,满脸的疲惫痛苦。
“皇上。”无声息的走到君莫言身边,常顺端了一杯热茶。
“顺爹?”睁开眼,君莫言暗哑着嗓音唤了一句。
“宁神茶。”这么说着,常顺将热茶递到君莫言手边。
没有接过对方手中的泛着热气的茶,君莫言重新闭眼休息一会,才开口:“事情理得怎么样了?”
“朝堂上已经没有问题,只是七王爷那里始终不肯松口。这两天更是直接闭门谢客。”淡淡说着,常顺扶着君莫言坐起身子。
沉默的听着,过了半晌,君莫言道:“我想出去走走,顺爹。”
“皇上想去哪里?”有些讶异,常顺随即问。
“……栖云楼,我想去母妃曾经住的地方走走。”良久,君莫言道。
寒冬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树叶不知何时已全部脱落,只剩光秃秃的褐色枝桠,独自伫立。
将冰冷的指尖拢入衣袖,由常顺搀扶着缓慢行走的君莫言开口:“已经入冬了?”
“是,差不多小半个月了。”常顺说。
“那一池荷该败了……”这么说着,君莫言收拢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握紧。他清楚――他很清楚,他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要说的,他想的,是……
“让开,哀家……”
骤然响起的噪音打断君莫言的沉思,侧耳倾听片刻,君莫言开口,带着些疑问:“是谁在闹?”
淡淡瞟了一眼远,常顺回答:“是太后,也没什么大事,皇上不必操心。”
听到太后二字,君莫言停下脚步,问:“她现在如何?”
看着衣衫不整,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扯着的女人,常顺神色不动,声音平静到近乎冷漠:“还好。”
随意点点头,也并非真的关心对方的状态,君莫言继续由对方搀扶着往前走。
但就在此时,容太后尖到近乎凄厉的笑声传进君莫言耳朵里:
“苏寒凛入狱了?苏寒凛那样对他都要死,哀家不冤,我不冤――”
头在一瞬间剧烈的疼痛起来,君莫言脚下一个踉跄,脸上血色尽失。
“皇上?”极快的扶住失了力气的君莫言,常顺眼里掠过一丝担忧。
纷乱的画面一股脑儿挤进脑海,君莫言用力抓住常顺的手臂,一个埋藏在记忆,被层层锁住的名字喃喃出口:
“……寒凛哥。”
飞快的示意周围的人去请太医,常顺问:“皇上,先回寝宫?”
手上越发用力,君莫言张口,想说些什么。但那些被藏着终于浮现了的记忆却堵住了君莫言所有的话――直到他陷入昏迷。
再醒来,已是华灯初上。
睁着眼好一会,君莫言才辨别出耳边声音的主人:“……皇叔?”
“好点了么?”见君莫言应答,君辰寰微松一口气,问。
微抿唇,君莫言没有回答――或者,他甚至没有认真听清君辰寰的问题。
以为对方身体依旧不适,君辰寰没有过多在意君莫言反常的态度,转而问站在旁边的常顺:“太医怎么说?”
“太医建议静养。”常顺回答。
“朝政――”微皱眉,君辰寰道。
瞥了对方一眼,常顺轻描淡写的说:“不得劳累。”
猛的停顿,过了好一会,君辰寰才吐出一口气:“好,我知道了……莫言,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府。”
最后一句话,君辰寰是对着自醒来便没什么表示的君莫言说的。
有些迟缓的摇头,君莫言不语,久到足够让君辰寰从隐沙殿走到宫门之后,他才动了嘴唇:“去天牢。我……”
抬起左手盖住眼睛,似乎能遮住什么东西一般,君莫言缓缓的说着,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想起来了。”
很久很久以前,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天牢 重囚室
“莫言?”看着不怎么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苏寒凛有了一瞬的讶异。然而紧接着,他便看到了端在另一人手上的东西。
一壶,一杯。
很直接的做法。这么想着,苏寒凛淡笑:“时间到了?你本不用亲自来。”
面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君莫言睁着眼,一瞬不眨。
但直到干涩的眼眶刺痛到不得不闭合为止,他什么都看不见――在他第一想认真看那个人的时候。
……什么都没有。
终于闭眼,君莫言示意旁边的人打开牢门。
铁链牵动的声音刺激着耳膜,拿起递到手边的酒杯,君莫言让身边的人全部退下,自己则走到苏寒凛面前,开口:
“皇位是我自愿的,有没有君祁聿并没有什么差别。”
注视着君莫言手中的东西,过了很久,苏寒凛才点头:“……我知道。”
话音落下之后,好半天,牢房里没有除了呼吸之外的声响。
最后,君莫言敛下眼,将手中的酒杯平平递出。
白底紫纹,酒杯是上好白玉做成的,在光线下甚至能看见玉石中丝丝缕缕流动的线条――或者,里面装的东西,也是上好的?
微闭眼,苏寒凛低声说:
“莫言,注意长惜。但……不要伤他,求你。”
持杯的手微微一抖,君莫言还没有说话,就感觉手上一轻,却是被苏寒凛拿走了手中的杯子。
干脆的一饮而尽,苏寒凛看着君莫言,眼神平静,再没有一丝波澜:“莫言,我不后悔遇见你,也不后悔为你做过的所有事。但……”
“……但如果有来世,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缓缓说完,苏寒凛松手。
剔透的酒杯带着余温掉落,轻轻一声,碎成数瓣。
第二十三章 完结[VIP]
“……骠骑将军、忠勇侯君辰寰堪当大任,立为新皇,改年号天元,钦此。”
在司礼太监念完昭示着一任统治结束的诏书后,君莫言静静听着底下拥立新皇的三呼万岁声,良久才微闭眼,对身边的常顺说:
“我们走吧。”
略一点头,常顺问:“皇上是回寝宫?”
“不再是皇上,也别称寝宫了。”微勾唇,君莫言淡淡一笑,“这里已经有了新的主人……当是一个更有资格住在这里的人。这样就好了,所有都――”
……结束了?不,或许至少还有一样……
脸上微露出些许复杂,好一会,君莫言才问:“他……怎么样了?”
在此时,君莫言口中的这个‘他’已经是心照不宣了。
“那之后,顾长惜将人带走了。听说前两天有人看见他们离开帝都。”常顺说。
“……离开了?”心蓦然抽痛一下,君莫言沉默,半天才说,“这样最好。”
这样最好,他欠人的,人欠他的,都清了……一干二净。以后,该不会再见了……或者,也没有以后了。这么想着,君莫言低声开口:
“顺爹,你先下去吧,我想去一个地方。”
“小少爷。”常顺皱眉,语气里满是不赞同。
“只是走走罢了。新皇即位大典已过,不会再有人对我不利了。”尽管声音平淡,但君莫言的语气里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明白对方的决心,加之也不想在此刻忤了对方的心意,常顺点点头,不再坚持:“小少爷,至少挑几个侍卫跟着。”
“我知道的,”微微笑着,君莫言当着常顺的面吩咐周围跟着的其他人,“去青穹山顶。”
放下了最后的担心,常顺转身离开。而听着常顺离去脚步声的君莫言,则微闭起眼,脸上浮现了若有若无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在君莫言差不多开始困倦的时候,他耳边终于传来了侍卫的声音:
“小少爷,到了。”
踏出轿子,君莫言示意周围跟着的人到山腰去等后,便径自坐入凉亭,独自留在始终挂着寒风的山顶。
慢慢的,在感觉身上的温度一点一滴的随着冷风流逝后,君莫言终于开口,低低的,对着自己说:
“是你……”
“你知道?”然而随之响起的,却是另一个人隐含惊讶的声音。
骤然听到其他声音,君莫言心中一凛,随即恢复平静,只淡笑:“我说谁了?……慕容清平。”
见君莫言的反应,明白自己会错意的慕容清平也不恼,只是问:“你是在等人?”
这么说着,慕容清平语气平常的就像是在聊天――如果忽略他已经搭上腰上剑柄的手的话。
而很明显,君莫言也并不认为对方是特地跑来这里找自己聊天的。
并未回答慕容清平的问题,君莫言只是说:“是君祁聿让你来的?”
“你本来应该更谨慎。”尽管没有正面答复,但慕容清平的这句话,却无疑等于默认。
突然有了些许倦怠,君莫言偏偏头,只平淡甚至冷漠的回了一句:“是啊。”
并非小看对方,也不是没想过眼下的局面。但却有意无意的放任,或许不过是因为突然……累了?这么想着,君莫言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
“为什么?”
“什么?”微一挑眉,慕容清平问。
“为什么跟着君祁聿,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子。”这么问着,君莫言早已没了之前对慕容清平的好感和赞赏――自然,对方也早已变了。
“没有为什么。”简短的回答了一句,慕容清平说,“只是突然想通罢了。”
无意追问对方到底想通了什么才这么做,君莫言只应一声:“如此么……那么,要动手了?”
最后一句,他抬着头,无神的眼睛直视慕容清平。
“是。”同样是没有犹豫的回答,但声音落下之后,慕容清平动的却不是剑,而是捏在另一只手心里的瓷瓶。
下颚一痛,还没等君莫言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就感觉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
“咳咳!”捂着唇,君莫言干咳着,正想开口,却突然发觉眼前有了变化。
先只是微微的光线扭曲,然后逐渐添入了模糊不清的图案,再然后,就是牵动神经的剧痛。
而最后出现在君莫言眼前的,则是一柄清晰的、折射着寒光的长剑。
“对于以前的回礼。”这么说着,慕容清平指着君莫言喉咙的长剑没有半分颤抖。
眼睛的药么……这么想着,君莫言扯动唇角,算是露出一个微笑。
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么想着,君莫言站起身子,双手下垂,毫无防备的站在利刃面前。
只是,或许应该……平静的看着朝自己刺过来的长剑,君莫言想着。
……再见他一面。
在喉咙一瞬的冰凉之后,兵器碰撞的声音传入君莫言的耳朵。而随之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道身影。
――很熟悉,至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