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中
第十二章
天气还不冷,男人已经穿上黑色长外套,里面的衣服贴身而精致,裤子塞在马靴里,皮肤又白,眉眼乌黑,加上那副冷冷
的不耐神气,大晚上的,让曲同秋起了鸡皮疙瘩地有点吸血鬼公爵的联想。
「听说你住在这里,路过就顺便来看看,」庄维瞪了他一眼,「不欢迎吗?」
曲同秋忙把他迎进来,蹲下身拿了室内拖鞋给他穿。庄维进了屋子,带些挑剔的神色四下看了看,道:「房子还不错。宁
远收你房租吗?」
「咦?不收……」
庄维抬眼看着他:「哦?你们现在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呃,那倒也没有,」曲同秋老老实实,「任宁远只是好心帮忙,他对朋友都很照顾。」
庄维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下。曲同秋给客人倒水,切苹果,看庄维脸色不悦,一时找不到话说,有些尴
尬。
感觉得出庄维在不满任宁远的做法。其实他能借到任宁远的房子住,只是因为来T城的时机凑巧,碰上了那个运气。要说
任宁远欣赏的对象,那当然是个性和才华都很不俗的庄维。
现在接待着来人,就有种占了房主便宜的房客突然被女主人找上门来的感觉,不禁有些心虚的拘束。
「你喜欢住在这里?」
「是啊……是挺好的……」
「但这不管怎么说还是任宁远的地方吧。你住着难道不会不自在吗?」
曲同秋有点惭愧起来:「这……是啊,我只是先借着,不会久住……」
「有想过换个地方吗?」
「嗯……」
他这么一说,庄维脸色就好看得多了。曲同秋往杯子里添了点热水,又听得庄维问他:「这一带很多玩的地方,晚上你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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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去走走?」
「我下班就在家看看电视和影碟……」
时不时要加班的上班族,一个人回到家又没有现成的饭菜可吃,也没人打扫屋子,等把自己喂饱,收拾一番,差不多也懒
洋洋的只想看看电视睡觉了,完全没有寻欢作乐的闲情。
「那有什么好玩的。」
「有些电影还不错的,你要不要拿点回去看看?」
居家男人的爱好就是影碟、杂志这些3D2D的东西,曲同秋也有不少收藏。高票房的大片庄维多半是看过了,那些没进
影院的片子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见庄维没有排斥的意思,他便起身去书架前挑了几张。
「这些都不错……呃,这张……」虽然有一两张影碟看着也会觉得陌生,但收藏起来都是值得推荐总没错,「应该也挺好
的,你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慢慢看。」
庄维接过那些影碟,看他一眼:「你干么总买DVD,舍不得钱去电影院吗?」
「也不是啦。影院效果比较好,但一个人看,在家比较方便。」
「原来你是没朋友啊。」
「……」
「看你这么可怜,这样好了,」庄维挑挑眉毛,「明晚新片上映,我刚好有时间,陪你去看电影吧。」
「咦?」曲同秋受宠若惊,「是吗?你有空就太好了。」
「票我先订。到时候出来吃个晚饭,就可以直接过去了。」
「行啊……」
两人正在商议,门口传来细小的声响,而后便有人推门进来。高大的男人很自然而然地从鞋柜拿出拖鞋换上,从容走进客
厅。看了看沙发上的两人,微笑道:「哦,来客人了。」
曲同秋见他出现,很是惊喜,忙站起身:「是啊,庄维刚好有空,就过来看看。你这么晚才下班吗?」
「嗯,今天去了店里一趟。」任宁远脱下外套,将它挂起来,毕竟是他自己的房子,一切都做得相当熟练而自在,「庄维你
今晚有时间?怎么不去店里喝酒,我还想介绍叶修拓给你认识呢。」
「我也没那么空,顺路而已。下回再认识吧。」庄维看着他松开领扣袖扣,皱眉道:「你晚上,睡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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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明天这边有点事,」任宁远打开酒柜,取了瓶红酒,「喝一点吗?」
庄维脸上有些僵硬:「不用。我来了半天,喝了不少水了。」
任宁远抬起眼睛,向曲同秋笑道:「你怎么拿白开水招待客人?也太怠慢了吧。」
曲同秋慌忙答应了一声。那些酒都是任宁远的收藏,他一个住客,除了偶尔开柜子擦擦灰尘之外,怎么敢乱碰。
任宁远说他招待不周,他也觉察得出那两人之间明显的暧昧汹涌,心里隐隐觉得搞不好庄维并不是和楚漠在一起,而真会
变成这房子的「女」主人。
「对了,你去把浴缸的水放满吧。」
曲同秋「哦」了一声,忙去浴室把浴缸又冲了一遍,调水温,放浴盐。等他出来,发现客厅里只剩任宁远一人。
「咦?庄维呢?」
「他先回去了。」
「哦……」曲同秋觉得实在有许多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终究不好发问,只得说:「庄维好像不太高兴。」
任宁远微笑道:「他就是那样。浴袍在柜子里,拿出来了吗?」
「啊,稍等,马上就好。」
边帮任宁远准备洗澡要用的东西,边忍不住想,虽然任宁远说他喜欢女人,但如果是庄维这样的男人,两人会在一起也说
不定。又想到学生时代就公开追求庄维的楚漠,一时有些混乱起来。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那三个人之间如何复杂,只有他这个小跟班是永远不变的。
任宁远先去冲澡了,曲同秋在客厅里对着电视发呆,突然又是电话铃声大作。很少晚上有这么忙碌过了,曲同秋拿起听筒,
听到女儿的声音在慌慌张张地喊:「老爸!」
「啊?怎么啦?」
「老爸,你有没有看到我在家里落下的东西?」
曲同秋舒了口气:「什么东西?急着要用的吗?」
「呃,没有急着用,但是是跟学姐借的……丢掉就不好了……」
「嗯,是什么?爸爸去找找。」
「呃……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影碟而已啦……」曲珂吞吞吐吐起来,「老爸,你没找到没关系。找到了也不要乱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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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是,呃,限量发行的片子,比较贵重,又容易卡机器,你要是随便放进影碟机,万一把它刮坏就糟了……」
曲同秋安抚道:「别担心,爸爸不会弄坏的东西的。」
女儿这才放下心来嘱咐他:「DVD的名字是《美丽芳心》,你有没有看到过?不要乱拆哟。」
「哦……」曲同秋这才想起来,「原来那是的片子。我刚把它借给朋友了。」
曲珂立刻「嘶」了一声。
「呃……小珂?没关系吧?那个电影虽然不是很有名,DVD好像也不难买。万一被弄坏了,就再买一张让赔给人家,
好不好?」
曲珂好像已经石化了,过了半天才颤巍巍地说:「老爸……我、我去睡了……」
「好,爸爸明天就去帮买一张吧。」
「不,不用了,我学姐刚说了,里面装错了,装的不是那个电影,没什么贵重的,其实是垃圾来的,老爸你要是拿到,就
扔了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曲同秋听她颠三倒四地挂了电话,也有些明白过来。大概是小女孩长大了,借了成人电影之类。
作为十四岁少女的父亲,对此虽然觉得很是受打击。但仔细想想,现在小孩子都早熟,而且已经上了大学,要她还以为自
己是从妈妈腋下生出来的,未免也太天真了。该成长的迟早要成长,只是从此以后操心的东西又多了一些,想到这个就不由叹
气。
至于庄维那边,倒也没什么,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有一两张AV,再正常不过。让庄维看看也好,以后也不会取笑他「没
需要」。
「同秋,我的裤子呢?
」
听见任宁远在浴室里说话,曲同秋忙回答:「我以为你要等出来再穿。
」
他帮忙准备洗浴用品,可没胆子去翻任宁远的内裤
。
「衣橱里最左边的抽屉。里面随便帮我拿一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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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同秋忙去开那个大抽屉,任宁远让他碰这种最贴身的私人物品,感觉自己就更加被器重了似的。贴身侍从也算是小跟班
的一种奋斗目标。
开牛郎店的人,内裤盒里的颜色倒是非常清爽,没什么大胆鲜艳的闷骚设计,一律干净整齐,简洁的良好品味。不过任宁
远又不亲自下场去工作,情趣内裤的确不必穿在他身上就是了。这么一想,倒很是安心。
曲同秋拣了一条,进浴室就见任宁远正靠坐在浴缸里等着,水未及他胸口,而且还很清澈。第一看见任宁远赤裸的上身,
亲眼清晰地领略到这男人胸腹的线条,曲同秋不由地背上抖了一下。
已经习惯了任宁远不论何时都衣冠楚楚的模样,意识到他也是有全身赤裸裸的时候,就有点怪异的新奇感觉。忍不住想往
那水下看看,又是好奇,又怕冒犯到任宁远,只得克制地把眼光定格在水面以上。
任宁远的身材比穿着衣服的时候要来的更好,和他的性格一样,不嚣张,内敛着的温文儒雅,但很「厉害」。
曲同秋暗自比较着彼此的身材,出于男人自尊心的本能,眼光一直要往某个地方去。终于任宁远叫他把浴巾递过来,准备
从水中站起身来擦干。
曲同秋好奇了半天,机会总算到了眼前,在任宁远带着水声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心口却突然怦怦跳起来,转开视线,不太
敢正视。
觉察到他的不自在似的,任宁远也用浴巾在腰间略微缠了一下,等曲同秋拎着浴袍帮他穿上,才扔下浴巾,绑好浴袍的带
子。任宁远很会体贴身边人的感受,无论何时都不会让人不舒服。非常的礼貌客气。
曲同秋却莫名地还在紧张,背上都麻痹了,跟在他背后出了浴室,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任宁远,你看晚上是你睡这边房间,我睡小珂的房间,还是要怎么样?」
任宁远微微皱眉:「睡小珂的床,那不怪吗?她也长大了吧。」
曲同秋原来一直觉得自家女儿还和当年那牙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没区别,但受到那成人电影的刺激,不得不承认女儿搞不
好算是心理性成熟的大姑娘了。这样一来,老爸或者别的男人躺在女儿床上睡觉的场景就有点猥琐可怕,还是避嫌来得好。
「那……你将就着和我挤挤?」
「嗯,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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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宁远睡前都要看一会儿书,曲同秋跟他一起靠在床头,费力去瞧那些天书一样的晦涩段落,跟着看了几页,曲同秋只觉
得枯燥无味,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那个,为什么你睡觉喜欢读这种书?」
任宁远笑着看了看他:「觉得困了?」
「是啊……」
「这效果不正是很显著吗?」
曲同秋过了有一分钟才意识到任宁远刚才似乎算是讲了个笑话,受宠若惊,不过任宁远已经又在专心看他的书了。
两人靠得很近,听到彼此的呼吸,连带着热度的香气也感觉得到。曲同秋觉得这样很舒服。突然会有些离谱的幻想,想扑
上去,挠个痒痒什么的。两人从未有过的真实碰触。
不过那样就放肆了。任宁远不是他能开玩笑、胡乱闹一闹的类型。躺在他旁边,其实也还是在他的世界之外。
「任宁远,我打算过段时间搬走。」
「怎么了?」任宁远微微皱了眉,把书合上,「如果又是谈房租,那就别说了。客套我不爱听。」
「不不,我不客套!」曲同秋对着他总觉得嘴拙,正是因为从来也不知道他爱听什么,「刚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你借地方
让我安稳住了这么久,怎么都够了。
「现在楚漠他们回来了,你朋友又多,正是用得着的时候。连我都借,却不借他们,没那个道理。你会不太好理吧?刚
见面的时候,我还说要跟以前那样伺候你呢,结果你看,来了这些日子,什么忙也没帮上过。不能再给你添乱了。」
他说了一串,任宁远认真听完,只笑了笑:「能借给他们,为什么不借给你?你想的还真是奇怪。」
「他们和我可不一样啊……」
「我不会把房子随便借人。你别再乱想。住着吧。」
任宁远生性有些冷淡,说话也不爱用长句,更不客气。曲同秋却觉得胸口都热起来,脸上也发热,心脏怦怦乱跳:「老大……」
「嗯?」
「你也当我是朋友吗?我是说,和楚漠他们一样的……」
任宁远微笑道:「不然你以为呢?」
曲同秋满脸通红,嘴唇都发抖了,简直是天大的欢喜,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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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大……」
任宁远望着他笑道:「听你这么叫,倒像回到十几年前了。」顿了一顿又说:「可惜你我都不一样了。」
曲同秋几乎要涕零:「老大,我一样的,我和以前一样敬慕你,不管多少年都一样,我这一辈子都愿意伺候你……」
任宁远笑了一笑:「那倒也不必了。」
看了看曲同秋发红的眼眶,倒也不觉得可笑,这么多年一晃眼就过去了,中年人的伤感。
「以前没来得及好好聚聚。难得你真的来了,你我做个伴吧。」
晚上曲同秋紧挨着任宁远睡了。算起来是第四和任宁远睡在一张床上,想着他说「作伴」,以后真能长久跟着任宁远,
就觉得欢喜又安心。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也分外神清气爽,满心的轻松。任宁远比他早起,已在浴室里了,曲同秋穿着拖鞋迷迷糊糊到门边
去站着看,看他刷牙洗脸,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让任宁远来做,都觉得很是好看。
见任宁远装上刀头,打算刮下巴,脸上略微有些疲色,曲同秋便说:「老大,我来帮你刮胡子吧。」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微笑着把剃须刀递给他。曲同秋仔细给他重新打上剃须沫,扶着他的脸,小心刮他的侧脸、下巴,任
宁远也觉得舒服似的,微微[起眼睛。
待刮完了,任宁远看了看镜子,微笑道:「不错。」
「以后我都帮你刮吧?」
任宁远笑道:「好。」
吃过早饭,任宁远起身穿外套,温和道:「对了,我今晚不过来了,要跟楚漠去美国几天。」
「啊,路上小心。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想到是那么远的地方,曲同秋就觉得看不见摸不着。
任宁远扣着袖扣,看了他一眼:「我常会不在T城。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就找叶修拓帮你办,也是一样的。我会把他的号
码留给你。」
任宁远略微有些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就是很温柔的样貌,漆黑的眼睫,让人觉得全身都暖和了:「好好和小珂过周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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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可以休息两天,周五便难免要加班,等曲同秋终于挤上比平日更拥挤的地铁,赶到和庄维约好的餐厅,远远便看到男
人散发着不耐烦气场的身影。
「对不起,下班迟了,」曲同秋气喘吁吁地在他对面入座,「收到我推迟半个小时见面的消息了吗?你不会已经等了很久了
吧?」
庄维看样子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但居然没有发火,抬眼看了看他:「没有,我也刚到。点菜吧,你吃什么?」
曲同秋有些意外,庄维今天脾气倒好,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不时打量他,目光相撞,就立刻调开眼光,却又要装
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曲同秋讷讷了一会儿,知道是那张影碟的缘故,便先开口道:「不好意思啊,上借你的影碟,有张放错了。」
庄维咳了一声,拿起酒杯:「你看那种东西?」
「呃,偶尔看看,」曲同秋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理直气壮一些,免得被取笑,「这也没什么奇怪。我都离婚这么久了。」
没有女朋友,当然只能看成人电影了。
庄维端着酒杯,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挑眉道:「难怪你不再结婚。」
曲同秋觉得他的逻辑有些奇怪,哪有人看AV看到舍不得结婚的。不想在饭桌上把这类话题继续下去,便指着菜单:「牛
舌怎么样?」
两人吃的是自助迷你烧烤,等待肉片和菌菇类在铁丝网上熟透的空隙里便边刷酱汁边聊天,庄维把牛排肉翻了一面,随口
问道:「你和任宁远现在同居了?」
「啊?」这说法听起来着实肉麻,「算是有时候住在一起吧。我借了他的地方。他为了工作方便,偶尔会过来。」
「所以不是同居了?」
曲同秋笑着烤他的凤尾菇:「那还用说。你可别误会,我跟任宁远是清白的。」
GAY者见 GAY,庄维恐怕是见了成双的男人就会想歪。他和任宁远又不是庄维他们那样的性向,两个大男人谈什么同居。
果然庄维意外似的挑高了眉,往牛排肉上又刷了好几层酱汁:「那你现在还是单身?没在和人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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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同秋老实地点点头:「嗯,是啊。」
「你倒是耐得住嘛。」
「还好啦。」没老婆又不是过不下去。
庄维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把烤好的牛排肉丢到他盘子上:「这块熟了。」
「啊,多谢多谢,我自己来就好。」
「你烤那么慢。笨手笨脚。」
曲同秋连吃了几片庄维烤的牛肉,受宠若惊。今晚庄维对他出奇的友善,从学生时代起就没对他这么好过,不知道自己是
不是要转运了。
吃过饭,两人慢慢走去附近的影院看电影,票庄维已经买好了,曲同秋要把票钱摊给他,被他横了一眼。
「吃爆米吗?」
「好……」
「果汁还是奶茶?」
「果汁……」
捧着庄维买的大桶爆米进电影院的感觉有点奇怪,但是很高兴。旧日关系冷淡的同学,过了这么多年,却有了热络的迹
象。
少年时期成不了朋友,人到中年,大概反倒觉得合得来了。任宁远是这样,庄维也是这样。想着就觉得手里年轻时候才会
吃的爆米也变得亲切美味起来。
电影散场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庄维却取笑他:「你不会是打算这个时间就回去睡觉吧?这可是周末,别跟老头子一样。」
兴致正高,日又不用上班,也接到女儿平安到家的电话,完全可以放心。加上他实在太久没有夜生活了,曲同秋都想不
出不去痛快喝一场的理由。
跟着庄维去了推荐的酒吧,感觉是间相当大规模的店,周末的晚上挤满了人,气氛很热烈,酒也很好,音乐更好,没有震
得耳朵不舒服,只让人心脏血液都跟着骚动,脸上身上渐渐发热。
客人们似乎都热情健谈,因为空间和嘈杂的缘故,贴在一起说着话,满是笑容,相当亲密友好的气氛。曲同秋觉得跟庄维
之间那点生疏感也消失了,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聊天,就像交情甚好的老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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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吃烧烤已经喝了不少啤酒,酒吧里再喝了这么一回,曲同秋渐渐开始头重脚轻起来,但越是这样,越是豪放牛饮,喝
酒就跟倒水似的,喝得停不住。
「庄维……」
「怎么?」
「为什么这里女人这么少啊?」偶尔有看到一些模样时尚大胆的女孩子,但也总觉得和一般的酒吧不一样。
庄维看了他一眼:「你以前没来过吗?这是任宁远的店啊。」
曲同秋晕眩了一会儿,大脑才出现「任宁远开的是同性恋的店」这样的信息,抬眼迷糊地望着庄维的脸,大脑缓慢地向他
汇报,庄维是同性恋,庄维来这种店是正常的,于是又安心地喝他的酒。
「喂,你是不是喝得有点多了?」
「呃……」
「我们走吧。」
「嗯……」
「要来我家坐坐吗?」
「嗯……」
曲同秋进了车里,就一头栽倒,安静地睡了过去。略微清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庄维在骂他:「喝醉了怎么就这么沉的啊?
你不会喝这么两杯就又胖回去了吧?」
曲同秋趴在庄维背上,脑子还算清楚,但手脚都使不出什么力气。幸好庄维骂归骂,倒没把他扔在地上不管,动作也不算
粗暴。
进了房间,庄维走了一小段路,把他放下来:「重死了。」
曲同秋坐在浴缸里,只觉得身下硬邦邦的,有点凉,不太舒服地「嗯」了一声,困乏着又要睡过去了。
「别睡,先洗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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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同秋脑袋发沉,手脚也沉,全身都沉甸甸的,半撑开眼皮,[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怎么的觉得挺高兴,便朝他笑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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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曲同秋模糊地觉得好像回到新婚的时候,比自己年长而成熟的妻子,时常会主动捧住他的脸,他还是会害羞的年纪,嘴唇
相碰的时候,那种羞怯又幸福的心情。妻子身上好闻的味道,让他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男人。
但是不知道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又有力,竟然还把手伸进他衣服里。
被紧抱着热烈亲吻,明明是男性的平坦胸口,也被一再抚摸揉捏,曲同秋本能响应着,但恍惚中也不禁疑惑起来。接着连
大腿内侧都被摸了,那在私游走的手掌让曲同秋心慌意乱,想把腿曲起来,微笑的妻子却突然变成任宁远的脸。
这个变故吓了他一大跳,腿上一抽,猛然就睁开眼睛。
心口还在怦怦乱跳,定睛努力要看清楚,和他嘴唇分开,正微微喘息着低头看他的男人,却是庄维。
曲同秋又吓了一跳,都快被梦境和现实弄胡涂了,发了几秒钟的傻。在这间隙,庄维又凑上来和他接吻。
曲同秋往后缩了缩,感觉到舌头强硬地伸进来,撬开他的牙关,模拟某种袭击一般湿润地进出、翻搅,顿时背上都麻了。
心下害怕,但挣扎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多微弱。
「呜……呜……」
焦急的拒绝听在对方耳里却只是响应的呻吟,庄维加大了亲吻的力度,唇舌动作粗暴起来,托着他的臀部,压近了摩擦。
响在耳边的喘息声里夹杂了对方愉悦的呻吟,淫靡的感觉让曲同秋都哆嗦了,他想象得出庄维打算做什么。但怎么说这种
对象都不该是他。
他们关系完全不密切,庄维并不欣赏他,他又是个异性恋,还是当了父亲的中年男人,庄维只要稍微有点顾忌,就不该拿
他当酒后的泄欲对象。
亲吻了一会儿,庄维从他口腔里退出来,喘息着动手解他的衬衫,眼角湿润,嘴唇嫣红的,满脸都是与平日全然不同的情
色气息,看得曲同秋有些害怕起来。
他躺在庄维身下,浴缸并不宽裕的空间里没有他挣扎的余地,身上更没什么力气。虽然迟钝地做了些小幅度的抗拒,还是
只能眼睁睁看着庄维把他的长裤脱下来。
曲同秋心里着急,气喘吁吁地开口,舌头僵硬着,勉强出声:「这,怎、怎么回……事……」
刚慌张地意识到自己连话都说不连贯,庄维就咬住他不灵活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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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同秋被他的力道吓得不轻,生怕被嚼碎了吃下去,一时不敢再动。
唇舌交缠了一番,曲同秋正如获大赦地呼呼喘气,就见庄维开始脱自己的衣服,接着在浴缸里放热水。水一流出来,曲同
秋就觉得更加危险,心下发慌,但脚上一用力就不住地打滑,在水里扑腾了几下,还是被庄维按住了。
结巴着发出的「不行」之类的拒绝,都是全然被忽略的渺小存在,被对方当成是欢爱中的小情趣而已。
意识还算清醒,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曲同秋有种被狩猎的可怕感觉,庄维已经牢牢逮住他,把他剥得精光,背对着自己
抱在怀里,在水流声中做出一副要享用的姿态。
到了这种时候,曲同秋只能像只被蛇毒麻痹过的青蛙,动弹不得地被男人的手指肆意抚摸。从没被人这样摸过,他甚至也
都没这样摸过别人,不由得颤栗着,全身紧绷。
浑浑噩噩中,对方的手已经伸到他难以启齿的地方,而后一根手指探进去,冰凉滑腻的感觉让他打了个哆嗦,惊醒一般地
往后缩,恐慌中又一根手指塞了进来。
曲同秋被折腾得呻吟求饶,茫然中也不知道是几根手指了,水已漫过被托高的腰部,心中害怕,不停地往后推着庄维。这
种程度的虚弱抗拒反而让庄维兴致高昂似的,越发迫切地逗弄他。
蠢动着的手指一抽出来,曲同秋就完全被打针之前那种在擦拭酒精棉的恐惧所笼罩。果然才过了几秒钟,就感觉到那试图
侵入的异物,曲同秋想大叫出来,但喉咙里一时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颤抖着被一点点进入。
等他忍不住胡乱喊叫,觉得快要受不了了,内部的挤压感总算没有再加强,庄维勒着他的腰,喘了口气,咬住他的脖子,
而后律动起来。
胸口被抚摸揉捏着,体内律动的感觉太过可怕,身体在撞击中发烫,曲同秋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混乱了,仓惶地抓着浴缸边
沿,哀求道:「庄维,庄……」
庄维的粗重呼吸声听得他耳朵都发痒:「什么?」
「不、不要这样……」
但对方没有停止的迹象,沉迷其中似的,反复在他体内狠狠抽送。曲同秋不住求饶,结结巴巴地,声音支离破碎,然而还
是被分开大腿戳刺。
庄维激烈动作了一阵子,大概是嫌他太吵,便将手指探进他口腔里,抚弄他的舌头。曲同秋再也发不出声音,嘴巴无法闭
拢的无力感,一下子觉得身上都虚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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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到庄维抽离出来,帮他清洗似的,在水中揉搓他已经萎靡的下身,为他擦拭。曲同秋被折腾了一番,头晕脑胀,
只能任他摆弄。歇息了没多久,就惊惶失措地又被抓起来,面对面压在浴缸里强硬进入。
双腿架在浴缸边缘,纵然背部被托着,也觉得腰快要断掉了。承受着庄维有些粗暴的挺进动作,曲同秋哀哀呻吟着,都不
敢睁眼看庄维的脸。
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这是Xing爱的对象。被自己认识了许多年的人这样压在身下,当成充气娃娃一样对待。
水四溅的摩擦撞击里,小腹也渐渐发烫,前端被庄维的手掌覆盖着揉搓,生理上久违了的快感是真实的。
但他一直在庄维身下不停地微弱挣扎。他曾经也遇到过这种事,但那个过程他什么也不记得。这样意识清楚地被同性侵犯
还是第一,对方还是相熟的人,这种感觉太残酷了。
交情再怎么淡薄,他再怎么好欺负,看在旧日同学的情面上,庄维也不该这么毫无顾忌地对他。
纵然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也还是觉得心里难受起来。
醒来的时候发觉眼前还是颇浓重的黑暗,过了一会儿曲同秋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被单里瑟缩成一团。
蒙住了头,但听得见外面的动静,庄维已经起床了,曲同秋隐约听见他在卧室里走动的轻微声响。
「你醒了吗?」
「……」
「还好吧?能起得来吗?早点想吃什么?」
若无其事的口气,最轻微的歉意也感觉不出来。
他的确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对他们那些人来说,把他怎么样了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不用怕什么责任和报复。但作为一个
男人,被同性性侵犯了,最起码他也该得到一个解释,至少该给他一句「对不起」。
头顶上有轻微的响动,是庄维把被单掀了起来。
「怎么了?」
曲同秋颤抖了一会儿,声音沙哑地:「你怎么能对我做这种事?」
君子之交.中
庄维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意外,愣了一愣,皱眉道:「什么?昨晚的事?你现在可别跟我说昨晚你不想做。」
曲同秋忙睁开眼睛,红着眼角,都结巴了:「我、我怎么会想做?」
庄维脸色变得难看,过了一会儿抬起下巴,越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哦?你不想做?如果没那个意思,那你来干什么?
如果不是你有那个意思,我带你回家干什么?」
「我、我、我怎么可能……」
庄维「哼」了一声:「你敢说你没有在暗示我?」
曲同秋急得嘴唇发抖,越发口拙:「你……我……」
「要是你不引诱我,你以为凭什么我要对你出手?」
「我……」
「都是成年人了,约会到上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你也都这个年纪了,不会不懂吧?」
「我、我不是同性恋……」
「你昨晚高潮了吧?」
曲同秋张口结舌,胸口憋闷得快要裂开,却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争辩,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脸上发红发热,眼睛酸涩,只
能大口大口吸着气。
庄维也急躁起来,不耐烦道:「好了,你也别这样。直接一点吧,现在翻脸不认帐,你是想说我强迫你?」
「……」
「那你想要我赔你点什么?」
「……」曲同秋张了张嘴,却只能喘气,发不出声音。
「还没想好就回去想。有话你趁早都说清楚,别拿对任宁远那一套来对付我。」
离开庄维的公寓,曲同秋走了段路去搭地铁。全身酸痛得像要散开,下身更是不堪。
拉着把手摇晃了一路。胸口憋着许多东西,眼角也发酸发胀,但都出不来。
已不是想什么就能说出口的年纪了。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好不容易走回家,公寓大门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他松了口气,忙抬头擦掉额头上的一层汗。
他不是没吃过苦头的人,但这种体验实在缺乏,走动时的疼痛都不知该如何去形容,只能说比脚被磨起水泡要难受十倍。
开门进了屋,就看见曲珂正趴在沙发上打电话,大概是在和朋友聊天,夹杂一些他不理解的词汇,不时爆出一阵清脆的笑,
还乱打抱枕,看起来很是开心。
看着女儿的模样,灰暗的心情得到一点安慰,但又有些硬撑的疲惫感。
昨晚遇到的事情他不能再去想了,没有哪个父亲是在为那种荒唐事纠结的。
还有许多东西需要他来操心,对一个当家的男人来说,重要的是眼前和日后的家庭生计,为了和女儿生活下去而不得不做
的规划和努力。
曲同秋忍着痛坐到沙发上,曲珂聊完电话,转头朝着他:「老爸你回来啦,昨晚玩得很晚吧?好玩吗?」
「嗯……」
「老爸吃了早点没有?我有买豆回来,要不要吃?」
曲同秋看着那白的东西送到眼前,猛地一阵恶心,好不容易才忍住涌到喉头的酸水,勉强说:「爸爸吃过了。」
「对了,」曲珂放下杯子,兴致勃勃地,「我们周末有个聚会,大家约在M市,一点也不远的,我可以去玩吗?可以住在朋
友家里吗?」
曲同秋打起精神:「什么聚会?」
「我们一个论坛的聚会,都是很有趣的人啦。」
「是去见网友?不行,网络上骗子很多,女孩子很容易被网友骗的,以前电视都播过,不是也看了吗?」
「那是六、七年前的节目了吧,现在早就不一样了。我不会那么傻的,再说我们都是女孩子啊,有什么好骗的。」
「唉,隔着网络,也不知道那到底是男还是女……」
「时代不同了,网络已经很真实啦,老爸你不要这么老套嘛。」
「再真实,也是没见过的,怎么能信呢?不然把她们的电话留给我,要我能联系得上的,我才放心。」
「老爸!哪有这样的啊!」曲珂有些气急了,噘络上有坏人,现实里难道就没有吗?照你这么担心,干脆一辈子
不要让我出大门算了。」
君子之交.中
女儿一生气,作父亲的就弱势了:「那我只要几个电话不行吗?让我跟她们的父母对话什么的,总得有个保障……」
「那样会被当成怪人的!跟你讲不通啦。」
看着女儿气鼓鼓的样子,曲同秋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好吧,去吧。」
父女俩偶尔会有争吵的时候,都不是大事,很快就和好如初。感情算得上很好,但渐渐也觉得自己真的跟不上她们的时代
了。
即使努力要去包容她们的思维,接受她们的流行语,也还是渐渐变成两个世界的人。总有一天跟不上的老父亲会被丢在身
后。
「老爸,你身体不舒服吗?你要是生病,我就不去了。」
「没事,有点着凉。爸爸是最不用担心的。只担心。」
「知道啦。」
看曲珂高高兴兴去收拾东西,曲同秋换了个姿势,让自己不要太腰酸背痛。
他得战战兢兢掩饰着,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最敏感的叛逆时期,昨晚发生的那种事,如果被发现了,不会让他得到什么
同情和关怀,反而是作父亲的尊严和权威都全然崩坏。
送曲珂出了门,千叮咛万嘱咐她要记得打电话报平安,而后曲同秋才回去给自己洗了个澡。总觉得被侵犯过的地方有异物
感,但无论怎么艰难地清洗,都无法消除那种不适。
一开始只是觉得那里痛,渐渐痛的地方越来越大,也许是伤口感染的缘故。身体不舒服,又担心着女儿,失去了胃口,胡
乱找点消炎药片吃了,就上床去躺着休息。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身上难受,翻来覆去的把被子卷得一团乱。一直没进食,腹中饥饿,但也没精神起来弄吃的,口干舌
燥地想喝水,叫了两声「小珂」,无人响应,才想起女儿已经出门玩了,只得孤零零又躺回去。
不知怎么的,很想和任宁远说话。但是实在太远了。甚至他也不知道,如果电话接得通,自己是该说点什么。
趴睡了不知有多久,浑浑噩噩中被门铃声惊醒,爬起来发现天已经黑了,摸索着去开了门。室内光线昏暗,但门口的声控
君子之交.中
灯已经亮了,曲同秋一眼就看清门外站着的男人的脸,他吓得整个清醒过来,立刻要关上门,却被对方伸脚抵住了。
「你不用这样吧。」男人皱着眉,大力推开门,毫不客气地踏进来。
「你来做什么?」
「我来把事情说清楚,」庄维高高在上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打算做什么?别想太多了。」
曲同秋惊吓得怦怦跳的心脏总算平缓下来,回神一想,自己确实受害意识过剩。毕竟现在是清醒的两个男人,他又不是什
么会随时被施以性暴力的类型,根本不用害怕。
但他还是不想和这人坐下来对话,这个高傲男人的轻蔑像刀子一样锋利,毫不留情就把别人的自尊割得稀巴烂。
何况他根本辩不过他,现在更是只觉得头重脚轻,想回床上躺着,只得含糊说:「我不用你赔东西,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们都当没发生过,就这样算了吧。」
不指望什么讨公道,只要不再多吃亏就是福了。
庄维却没有释然离去的意思,反而皱起眉头:「你说算了就算了?」
「……」
「发生性关系是两个人的事,你以为单方面当没发生过,就行了?」
曲同秋在突然增加的压迫感之下,又觉得有些危险起来,忙说:「我今天不想谈……以后再说……我身体不舒服……」
庄维伸手「啪」地把灯源的总开关打开了,室内大放光明。一时适应不了光线,曲同秋几乎睁不开眼,有种无可逃的惊
恐感觉。
「你生病了?」
「……」
「脸色怎么这么差?才做到那种程度就生病,你未免太娇弱了吧?」
曲同秋被逼着步步后退地回到床上,庄维把他卧室的灯关了,命令他睡觉,而后从他身上搜钥匙,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绝对不情愿把钥匙交给这个人,但被摸到大腿,还是忍不住挣扎喊道:「钥匙在床头抽屉里!」
庄维带着钥匙出去了。曲同秋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却越发的没有安全感,忐忑地躺着,把被子紧紧卷在身上。虚汗越发越
重,渐渐觉得晕眩。
似乎做了个漫长的恶梦,醒来的时候看到墙上的夜光挂钟,才意识到时间并没有过去多少。而后便是开门的轻微声响,庄
君子之交.中
维又来了。
曲同秋紧张着,耳朵里听见细小的脚步声,还有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不知道庄维带了什么来,但很快就闻到食物的香气,
灯也跟着亮了。
「你的肚子瘪透了,快吃点东西。」
态度虽然差,但终究算是难得的好意。端架子不是他的习惯,也实在饿得太厉害,不用庄维说第二遍,他就乖乖爬起来,
狼吞虎咽吃了一碗鲈鱼粥,还有些酱黄瓜。
「好了,别一下子吃太多。」
庄维又逼他喝了果汁,而后再递小半碗白开水到他面前。
曲同秋有些疑惑,照旧喝了一口,刚做出吞咽的动作,就听庄维怒骂道:「白痴!谁让你喝下去的?是叫你漱口!」
曲同秋吓得一口水流回碗里,被庄维瞪了两眼,擦干了嘴巴,就忙躺回被子里,有些惴惴的,把被子卷得更紧了点。
「别睡。你还没上药。」
「……什么?」
「你那里肯定裂了。我帮你弄干净,涂点药。」
曲同秋背上一寒,立刻死死把腿并紧,拼命道:「不用了,我自己已经弄过了。」
「少不识抬举。」
庄维从下面把他的被子掀了起来,蒙住他的头,露出下半身,而后不顾他挣扎,将他的裤子剥了。
曲同秋吓得嘶嘶吸着气:「庄维,你、你别……」
「不要想太多。我对你没兴趣。别乱动,搞得好像我要对你做什么似的。」
被这么一说,曲同秋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挣扎的立场和资格,虽然非常羞耻,也只能一动不动地趴着,吸口气闭了眼睛咬
住牙关。
感觉到庄维把什么东西探进那个地方,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瞬间本能地夹紧了。
「喂,放松,棉签而已,你这样我怎么消毒?」
先是棉签,而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总之进进出出地,在体内折腾。再怎么纤细的东西也会带来强烈的异物感,曲同秋不好
受地小声哼哼着,出了一头的汗。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趴了一会儿,被子里内闷热,身上也烫,困难地喘着气,都能感觉到大颗大颗的汗从每一个毛孔不停地凝出来。也
听见庄维骂他:「你怎么汗出得跟马似的,湿成这样!」
曲同秋不好意思地动了动,听得庄维说了句:「好了。真是的。」而后是起身走开的动静。
曲同秋心想药是上完了,早已被闷得发慌,忙掀开棉被,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边摸索着去拉自己的裤腰。
「你又干什么呢!趴好了,别动。」庄维走回床边,拿着块拧干的热毛巾,把他按回去,一手卷起他上衣,一手便往他身
上擦。
曲同秋被他上下搓了几把,觉得他擦的地方很不对,心下害怕,拼命要往前爬,庄维从背后用手肘压住他。
「你怕什么啊?我还没饥不择食到要强迫你的地步。」
「……」
「怎么,难道你不信吗?」
「但是……昨晚……」
庄维咳了一声:「昨晚那件事,我想过了,我们大概是有误会。这样吧,我相信你不是在给我设陷阱,你也该相信我不是
强Jian犯。」
「……」曲同秋觉得不是特别有道理,可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憋了一会儿,就没再吭声。但被脱得光溜溜地擦拭,他终究
还是不安,紧缩起来,胳膊蜷着,阻止那在他身上移动的手。
「别往那里擦,不好……」
「哪里不好了?老实说,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不可能不喜欢被男人碰。」
曲同秋头皮一麻:「啊?」
庄维把手探到他腿间:「你看,有反应了吧?」
曲同秋被摸得猛地一缩,挣扎道:「唉,别……你别……我真不喜欢……」
庄维骂道:「我只是让你知道这么回事!又不占你便宜!你以为你是朵啊?」
一番折腾,两人气喘吁吁地歇下来,屋里安静了,耳里便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两人都转头看去,有个男人在卧室门口站住,脸上有些意外的神色,袖扣解了一半,手指停在那儿,看着床上的他们,略
微点头道:「有客人?」
君子之交.中
见了他,两人都愣了。曲同秋受惊不小,立刻爬起来,抓着自己的裤子下床,两腿颤抖着胡乱穿上:「你、你回来啦?」
「嗯。」
「我还以为你现在在美国……」
任宁远笑一笑,说:「我先去了S城,待了一天,临时有点事,就回来了。」
看曲同秋还在手忙脚乱扣衣服扣子,脸上发红,汗津津的,任宁远转头问庄维:「你们这是做什么?」
不等庄维开口,曲同秋忙抢着解释:「他在帮我擦身。」
「没错,就是给他擦擦,」庄维撇了撇嘴,「我先告辞了。」走了两步,他又折回来,笑道:「对了,这个还你。」而后从口
袋里掏出钥匙,放在桌上。
庄维走了,任宁远把屋子里四下看了一阵子,微笑道:「你倒是放得开,忘了他喜欢男人吗,就那么脱光了,难道不怕发
生什么?」看着眼前慌乱的男人,他顿了一顿:「还是说,已经发生过了?」
曲同秋突然觉得喉咙口被搅成一团,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庄维轻描淡写地安慰两句打发了他,但被同性侵犯,到现在,
时间只刚过了一个白天,他还没能消化得完,无论什么时候被提起来,那种冲击都能撞得他脑子嗡嗡地疼。
任宁远收起了笑容:「我没有允许你在这房子里做这种事。」
看他不再笑,曲同秋身上都凉了:「不不,我们没在这里做……」
「是吗,没弄脏我的床?」
「没有,真的没有,我们在这边,什么也没做,你看,都是干净的……」
他急着去扯床单证明,任宁远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笑了笑:「没脏就好。」
任宁远坐着,他就站着不敢动,见了长官的小兵一样,等着任宁远再说话。
「你挺让我惊讶的。两天前还是个父亲的模样,现在都跟庄维到这种程度了。你开始喜欢男人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喜欢男的……」
任宁远又笑了:「也对,不喜欢也能做,舒服就行,你就是这个性子。是我太当回事了。」
曲同秋弄不明白他话里有话的那层意思,但知道惹他不高兴了,惶然说:「不是那样,也没有舒服……」
「行了,你不用连这个也跟我说,」任宁远挥手制止他,而后笑道:「你知道吗?我果然还是没法习惯跟别人同住一套房子,
钥匙也是不能随便给人的。」
君子之交.中
「……」
「两天时间,你收拾收拾,搬出去。」
曲同秋脑子里瞬间有点发闷,但还是及时应了一声。
他很不明白,好像上一秒钟,任宁远还在温柔地说他们是朋友,微笑着让他伺候,好不容易,终于变得亲密融洽了。
而后突然就一脚把他踢出门去。
任宁远说两天时间,但他知道任宁远不想看见他,坐在那里一副淡淡的样子,忙连夜就把东西收拾了。
行李琐又沉重,比来的时候多了很多,曲同秋独自忙碌着,包装、捆扎、拖下楼去叫出租车,打算分两趟搬回去。
身上疼,也发烫,但这些都比不上他现在心里的慌,他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在生病了,只觉得心焦。
搬第二趟的时候,钥匙已经在桌上了,曲同秋把东西拖到门口,又是舍不得,又不敢不走,回头看着任宁远,半晌,只小
心翼翼说了声:「任宁远,那我走了。」
任宁远倒还是客气,还笑了笑,说:「慢走,不送。」
回到公司宿舍,已经是夜,曲同秋松懈下来,一下子就觉得累,把床擦了擦,铺了被子,躺上去以后就动不了了。
屋里还有灰尘味,身上疼得睡不着,他认真想这两天的事,想自己是做了什么,又遇到什么,他觉得些微的冤屈。
躺着看外面的月亮,明明是同一个月亮,可是和在任宁远家里看到的,就是不一样。曲同秋往窗外看了一会儿,拉高被子
盖住了头。
君子之交.中
第十四章
曲同秋半夜醒过来,只觉得耳鸣胸闷,喉咙发干,渴得厉害。昏昏沉沉下了床开灯,摸索着找出电热水壶,要给自己烧杯
水喝,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大雨来了。
风声听着像咆哮一般,刮得窗户一阵阵地抖,玻璃都快震碎了似的,雨是横着打上来的,从旧式窗户的缝隙里灌进屋里,
竟然已经流了一地。
家乡降雨少,还没见过这种阵仗,曲同秋看得有些发愣,待反应过来,慌忙去找了些旧衣服和毛巾,塞在窗台上垫着。而
后拿水桶和拖把,拖一把拧一把,试图抢救客厅的灾情。
忙了半天,却是徒劳,雨水还是顺着窗台往下淌。曲同秋累得慌,头晕眼,眼前阵阵发黑,也没食物可吃,身上又冷,
想不出办法来。索性放弃了,颤抖着把手脚擦干,喝了点水,裹紧毯子取暖,在床上蜷着。
听着没完没了的风雨声发呆,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昨晚的任宁远,突然就变得灰心丧气。
胸口被揪着似的难受。就算被庄维侵犯过后,也没有现在这么消沉,肚子里像是缺了一块什么,变得空落落的发慌。
叹了几回气,迷糊着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被手机铃声惊醒,瞬间觉得那是任宁远,忙抓过手机,却是庄维打来的。
「昨晚后来怎么样,任宁远骂你了?」
曲同秋摸着发烫的额头:「……还好。」
「喏,也怪我。那个样子给他看见了,他肯定不高兴。不过你跟他住一起,其实很多地方不方便,他有洁癖。」
「……我现在不住他家了。」
庄维「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要不要来我这里,我租的公寓很大。」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曲同秋总觉得他的口气有点诱骗的意思。
「不用了。我有公司宿舍,挺好的。」
曲同秋边讲电话,边看着还在往下淌水的窗台和湿了一大片的墙壁,不得不起身再去拿拖把。
「你不会是还在计较那件事吧?」
「……」胡里胡涂发生了那种事情,他也难以启齿,又被庄维辩得节节败退,觉得还是不要再提的好。
说实在的人活在这世上,被占占便宜,受点冤枉气什么的,怎么也免不了。他早就失去了毫厘必争的血性。好不容易庄维
君子之交.中
退而承认有部分责任,那么各退一步,也就是他的口头禅,「算了」。
但出了这种事,心头有层阴影,想起十几年前那一回,就觉得特别难受,他对着庄维便有点带了畏惧的戒备。
「对了,今天受台风影响,好大的雨。」
「嗯……」
「你那宿舍,地势低吗?一楼很快会进水吧。」
「我不住一楼……」
「喂,你真的不到我家来看看?」
「不用了……」
听他木呆呆的,庄维也没了兴致,闲扯几句就挂了电话。
曲同秋缩在被子里坐了一会儿,实在饿得受不住,全身都发虚。听外面的声音,雨依然大,但风已经没那么厉害了,便拿
了伞出门。
只是走到便利店买了两个便当,身上就已经湿了一半,裤子差不多都泡在水里了,那伞撑了跟没撑一个样。
吹着风冷得直打哆嗦,又脚软发晕,就站在店门口先狼吞虎咽吃了一半。虽然没食欲,东西吃进去胃里更难受,但总觉得
有了点力气。
在店门口站着等雨变小,曲同秋突然想起,说不定任宁远也没饭吃。他走的时候冰箱里没什么材料了,任宁远又是那么一
尘不染的一个人,这种天气不会出门把自己弄脏。想着那人淌在脏水里的样子都觉得不合适。
曲同秋想了又想,还是拨了那个看了几十遍的号码。
对方的声音是一贯如常的平静:「什么事?」
「你吃过饭了吗?我刚好出门,买了便当,给你带一份过去吧?」
那边静了静,而后说:「你也不用这样。这房子我已经打算卖掉了,不会有地方给你住。」
曲同秋愣了一愣,心里突然就慌了,忙说:「我不是为了那个才……」
「那就好。」任宁远停了一下,「你是中年人了,凡事该靠你自己,不要再指望我。」
曲同秋这几天头一有了自卑的感觉。
「我、我没有图你什么。」
君子之交.中
任宁远「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
曲同秋在原地又呆站了一会儿,雨下得越发大,只觉得全身凉飕飕的
。
等回过神来,曲同秋低头看了看时间,想起外出的女儿,不知她这个时候是已经回到学校了,还是仍在路上。
看着路上有些混乱的交通,作父亲的不由担心,打了通电话,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再打了几,听到的便是对方已关机的
提示。
联络不上,曲同秋有些担忧,安慰自己多半不会有事,一颗心却是悬着,怎么也下不来了。
便利店的电视屏幕在播地方台的实时新闻,毫无预警的台风影响让整个城市热闹起来,记者们在不同地区播报着大同小异
的新闻:某的树倒了,某的路被淹了,某景区出现山体滑坡,还有高速路上大巴撞上护栏翻倒,数名乘客受伤,已经送往
医院了。
这一条报导把曲同秋吓得不轻,忙又打了一遍曲珂的电话,仍然是关机状态。虽然自我安慰说不会那么巧,女儿可能早就
到学校了,但一听那是M市过来的巴士,就慌得什么也顾不得,把便当一扔,一脚一脚浅地跑到路边上叫车。
这种天气的出租车身价百倍,偶尔有辆空车经过,街边等待着的人们就一哄而上,一番争抢。
曲同秋哪里抢得赢,等了有一个钟头,也没能拦下一辆。心急如焚,在路上走走停停,一瘸一拐走了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
两三站路都走完了,始终也碰不到运气,一筹莫展。
正在着急,终于看到有辆车在不远前方靠边停下,这回他不敢怠慢,抢在其它人之前急步跑上前,气喘吁吁的,硬是费力
打开车门就坐进去。
「去XX医院。」
司机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我说,这车跟出租车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曲同秋一愣,左右看看,方才醒过来,自己见了肯停的车子就晕了头,把人家奔驰当成了出租车。
「对不起对不起……」
司机还有些受了侮辱的恼火:「到底怎么看的!眼神差得远了吧!」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又是狼狈又是抱歉,座位已经湿了,擦也没用,开了车门,边伸脚出去边连连道歉,却听得有人问:「去医院做什
么?」
那声音听着稳稳的,缺乏情绪,曲同秋触了电一样,忙转过头,任宁远在后面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曲同秋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原本头还在抽痛,但一看到任宁远,就觉得什么病都好了,只有心脏失常,突突乱跳着,
说不出话。
任宁远又平静地问了一遍:「你去医院做什么?」
「啊,有长途巴士在高速路上翻车了,受伤的都送到医院,我联系不上小珂,她下午也从M市回来,恐怕在那班车上……」
司机插嘴道:「医院不顺路。」
曲同秋也顾不得脸面了,求道:「麻烦载我到前面XX路就好,那边比较容易叫车……」
「我们下个路口就该拐啦。」
沉默的任宁远在后面总算开了口:「绕一下。送他过去。快一些。」
司机没有再出声,车子平稳地开着,速度不慢。曲同秋还是紧张,如坐针毡,不时往窗外看,心焦地想知道离那医院还有
多远。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曲同秋一看那个号码,就手忙脚乱起来:「小珂!」
「老爸。」
曲同秋只觉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现在在哪里?没事吧?」
「嘿,我很早就到学校了,刚才在收拾东西,你打电话我没听见,不好意思啦,手机也没电了,正在充呢。对了老爸,我
这回运气好好,遇到上那个人,刚好她家里有车回T城,就载了我一程,超顺利,超快的……」
曲珂还在那边天真无邪地说她的幸运,却不知道父亲为她虚惊一场。曲同秋一口气松下来,身上一下子就软了,听她叨叨
絮絮的,也不忍心告诉她自己刚才是有多害怕,只喃喃道:「顺利就好,没事就好……」
挂了电话,曲同秋才发觉自己从里面都被汗湿透了,从后视镜里看坐在后面的男人,还是看不清神情。
车内气氛有些尴尬。司机也缓下车速,等任宁远的指示。
「真、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就在这里……」
曲同秋话说了一半,为难地往回咽了咽,脸色有些难看,司机反应比他还快,立刻x车,他总算来得及推开车门,吐在路
君子之交.中
边上。
「怎么了?」
曲同秋吐了一阵子,胃里还在翻江倒海,抬起头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小声说:「我有点晕。」
任宁远静了一静,说:「你真是个麻烦。」
曲同秋不想会被当面这么说,略微尴尬,只得勉强做出一个笑。
任宁远那毫无波澜的清冷和高高在上,让他有些卑微,又觉得打击和失望。那些情绪在压抑里交融着,慢慢变成一种憋屈
的隐隐怒气。
这两天过得分外窝囊又胡涂,他确实表现得潦倒蠢笨。
可英明神武如任宁远,难道就从来都不发烧呕吐?
他想说,是人就会有大脑短路的时候,运势低落时谁不会倒霉,关心则乱时谁不会闹笑话呢?觉得他搭车的低姿态可笑,
那是没当过父亲的人。
当然,以任宁远的优越,不认可这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刚好这里下车。今天谢谢了。」
听他道谢,任宁远看了他一眼。
「你客气了。」
「谢谢。」
曲同秋倒不是故意客气。自从任宁远说了那番话,就真的变得生疏起来。
其实类似的事情以前也有过,任宁远那时说他狐假虎威,他也不见得比现在轻松,但还是一根筋地追着任宁远跑。
十几岁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地卖傻,往往没皮没脸,那个年龄,再多的窝囊也能合理化,因为幼稚。
然而三十来岁的时候那样就不行了。虽然温吞和好脾气是差不多的,但一个成年男人,就有担当和相应的自尊了。
记得那时候有个沉溺电子游戏的同学,总剩不下饭钱,一到吃饭时间就厚着脸皮到蹭个一筷两筷,无论被怎么赶都是嬉
皮笑脸。
他对任宁远,就像那人对三餐一样,都是带点羞赧和厚颜的执着。
这么多年以后,长大成人了,想必那个同学如今即便旧习复发囊中羞涩,也做不出讨两口饭吃的事。他对任宁远也是这样。
君子之交.中
不同的年纪,需要维持的自尊程度也是不同的。但任宁远似乎没替他想过这个。
任宁远提醒他不要有占便宜的心思,是合情合理的。
但他从未有过那么难堪和失望的体会。
他今天在便利店门口发呆的那么一会儿,就是在想,如果自己有本事,就把受过的任宁远的好全还了。
「等下,」任宁远又开口,「你是不是发烧了?」
「只有一点点。没事的。」
「要是不舒服,就去医院。」
「这是小病,不用吃药。」
以前是任宁远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这样没有立刻顺从,让任宁远轻微皱了一下眉头。
「有病就该去医院。」
「嘿,真的不用,我都是喝几大杯热水,被子里捂一捂就好了。现在看病,就算是个感冒,只要挂了号,钱就少不了。不
值。」
任宁远皱眉道:「不用小气。医药费我付。能走了吧。」
曲同秋愣了一愣,忙说:「我不是真的不舍得钱……」看了看任宁远,终究还是坐好,不再说话了。
他隐隐觉得失望。
曲同秋在医院没多少时间就开好了退烧药,索性还打了针。一针下来,本该很快有所好转,一路跟着任宁远从楼上走下
来,他脸色却越来越灰暗。
「怎么了?」
「没……」
「你脸都白了。」
曲同秋有点熬不住,犹豫了一会儿,说:「我疼。」
君子之交.中
「哪里疼?」
曲同秋难堪地用手指了指。做完那个动作,身体不自觉就羞愧地缩小了。
任宁远像是轻微地磨了一下牙,而后平静道:「你该有点节制。」顿了一顿,又说:「跟我去看个医生。」
曲同秋闻言很是尴尬,但如果辩解「我没有不节制」,听着似乎也不对,哑口无言了一会儿,只得说:「是你相熟的医生吗?」
「是,经常合作,」任宁远笑了笑,「我店里的员工都是找他。」
曲同秋又是一怔,停了停,还是跟上他的步子。
医生早已见怪不怪,也不管任宁远就在屋内站着,豪放地叫他赶快脱裤子,而后冰凉的仪器便探进去。那种感觉让人全身
不适地紧绷,但曲同秋更多的是觉得丢人,闭紧嘴巴默默趴着。
「最好做手术。」
「啊?」曲同秋吓了一跳,「这、这么严重?」
医生问道:「你不觉得疼吗?」
「……还好……」
疼是疼,但他这种原本就软弱的人,露出病态什么的,就会被认为是太孬种。
「倒还满能忍嘛。不过不动手术的话,好得比较慢,会影响生意吧。」
曲同秋有些难堪:「我、我不是做那个的。」
「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医生哈哈笑,「也对,你可是宁远亲自带来的。宁远,你长这么斯文,出手居然这样不知轻重。」
曲同秋还趴着,羞耻得不想出声,但听见医生的误会,还是替任宁远解释:「这个不关他的事。」
「啊,歹势……」
曲同秋穿好裤子,拿了药单出来,照样默默跟在任宁远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听任宁远说:「是怎么回事?」
「什么?」
「怎么会做到这种程度的?庄维又不是生手。」
君子之交.中
「……我不知道。」
「难道你们玩SM?」
曲同秋慌得忙说:「没有没有。我们一起喝酒,我喝醉了,然后就这样了。」
虽然对他来说,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强暴,但到这个时候,要坚称自己有多冤枉,又未免太逃避责任:「庄维说是我先暗示
了他,我不记得了,应该是误会。」
任宁远看了他一眼,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连这种事也能犯胡涂。」
曲同秋尴尬地笑笑。
听说的人都会觉得他蠢笨,但是谁会对一个从不拿正眼瞧他的旧日相识有那方面的戒备之心?醉了又有几个会不胡涂?
坐进车里的时候,他说:「任宁远,我真没弄脏你家。」
任宁远看着窗外:「是我误会了。」
曲同秋「嗯」了一声。
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他不是对任宁远失望,任宁远仍然完美得很,他的一切仰慕都还在,只是亲近的错觉消失了。
他是这么个容易看透的简单人,他们对他会有这样那样的误解,是因为他们不肯多一分力气去了解和确认罢了。任宁远
和庄维都一样。
他是对自己灰心。在渺小里生出一种孤独感。
君子之交.中
第十五章
到了路口,曲同秋就准备自己走回去,运气好的是,任宁远让他多搭了一程便车,把他载到公寓宿舍楼下。
虽然知道地址,任宁远也是头一来,在楼下看了看大楼陈旧的外表,便说:「昨晚风雨挺大。」
「嗯,听说有些地方都淹了。」
「你屋子里一团糟了吧?」
「啊……」任宁远有过的疑心,弄得他也跟着谨慎起来,似乎自己一旦显露出不顺利的姿态,就是在跟任宁远讨点什么似
的。
「没有,窗户挺严实的。」
任宁远看了看他:「那我上去瞧瞧。」
「宿舍里挺好的,也没什么特别,就跟一般公寓一样。再说你赶时间。」
「走吧。」
「不用了。」
他还是头一拒绝任宁远,对方也有些意外,抬眼看看他,笑一笑,便坐回车里。
曲同秋后面塞了药栓,疼痛没减轻,走路姿势都变得奇怪。
「很疼吗?」
「已经不疼了。」
嘴巴上是这么说,之前上了一厕所,痛得他脸都白了,简直胆寒,在伤口长好之前,他以后只敢吃流质食物。
任宁远望着他:「不舒服的话,我还是带你去做手术吧。」
「不,我自己能行的。」
任宁远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关上车门。
曲同秋看着车子开到不见影子了,才转身上楼。他不知道这样在任宁远看来能不能算是表现得比较好一点。到现在他也仍
然和以前一样,期待着任宁远的认可和赞赏。
慢慢走上楼,楼层到了就开始摸索钥匙,却见公寓门口已经有个人站着,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百无聊赖地重复敲门。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见了那人,顿时一惊,不自觉后退一步。
男人正等得不耐烦,看到他就大骂:「你死去哪了,现在才回来。」
「……我出去了一趟。你有什么事?」
庄维哼了一声:「我带点粮食来救援难民。」
曲同秋也看到他脚边的两个袋子,知道里面是食物,但还是不太愿意靠近庄维,看到他的脸就会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清醒
的状态下对付这些鲜活记忆,滋味可不太好受。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提到这个庄维略有些得意:「问宁远手下送货的小邱,不就知道了。」
曲同秋犹豫着要不要感谢他的费心:「辛苦你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开门请我进去坐啊。」
曲同秋只得绷紧着掏出钥匙,开了门。
庄维提起地上的东西进屋,倒也规矩地换了拖鞋,找个桌子放下袋子,而后环视一周。屋子进了不少雨水,曲同秋出门之
前已经拖了一遍地板,收拾了一番,但室内的简陋一览无遗,狭小陈旧不说,窗台下有几块墙皮还翻了起来。
「太破了吧。这种地方能住人?」庄维像是在看一个大笑话,「你也受得了?」
曲同秋说:「我住得挺好,也很方便。我住这种地方正合适。」
庄维看了他一眼:「这倒也是。」
他只不过沾任宁远的光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哪里就娇贵起来了。别说这地方还清净干净,再差上十倍的他也住过。
如果把任宁远他们比成豪宅,那他生来就是这种旧公寓。
招待庄维坐下,曲同秋去烧了水,没东西可款待,只得拿了庄维买的柚子蜜茶来冲泡。
两人对坐着,把上任房客留下来的小电视打开来看,没什么节目,气氛有些尴尬。
庄维试图逗他说话,但曲同秋一直于警戒的紧张状态。庄维不会无缘无故对他好,上回请了一顿烤肉和一场电影,他的
代价就是上床,落个屁股开的下场。这带给他吃的东西还挺不少,不知道是想怎么样。
曲同秋身上痛,聊天都心不在焉,又有些焦虑,发觉庄维靠得近了就忙往后挪。反复了一阵,庄维大概也觉得无趣,坐了
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送他到门口,说着「慢走」,看他弯腰一手撑墙,一手穿鞋子。等到鞋子都穿上了,庄维另一只手也撑到墙上,刚
好把曲同秋定在双臂之间。
曲同秋背上的寒毛刷地一下全竖起来,脸都僵硬了,嘴上立刻说:「我不是同性恋。」
庄维只近距离瞧着他,眼睛对着眼睛,似笑非笑的。
「干么突然说这个?」
一开口说话,气息就软软地拂在他鼻尖上,绵长的挑逗似的,曲同秋受了惊吓,一时说不出话。
「你是在紧张吗?」
「……」
「怎么突然不敢看我了?」
「……」
「说实话,我觉得你对男人也是有感觉的。」
「怎么可能!」曲同秋全身都起鸡皮疙瘩,忙催促他,「你鞋也穿好了,快、快走吧。」
「你怕什么,担心我会亲你是不是?」
对方那蛊惑满满的嗓音实在让人结巴,曲同秋有理说不清:「我、我只是不习惯跟人靠这么近……」
「要不要亲亲看。」
曲同秋忙不迭拒绝:「不用了!」
庄维哼道:「开个玩笑罢了。你紧张什么!」这么说着,眼里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曲同秋眼看对方嘴唇要贴上来,心中慌张,突然鼓起勇气,用力推了庄维一把:「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以前被欺负得狠了,想反抗什么的,都是任宁远替他轻描淡写地维护两句,那些人之间才有平等对话的资格。现在他可不
能再指望依靠任宁远了。
到底还是没说过狠话,心里忐忑,声音有点虚:「上那件事,已经过去,我们就算了,但是以后我不会让它再发生。我
是认真的。要是你不尊重我,我不会对你客气。」
庄维愣了一愣,果然沉下脸,有些咬牙切齿的:「不客气?你以为你是谁?圈子里你这样的,想攀上我这样的,那才是白
日梦呢!我才是天鹅你是癞蛤蟆好不好!」
君子之交.中
话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但是……
「抱歉……可我不是同性恋……」
庄维瞪了他半天,突然用力捏了他的脸一把,低声骂道:「死脑筋。」
等庄维走了,曲同秋还在紧张。有些不安全的感觉,把门关紧了,检查了两遍门锁,才去睡觉。
他也不傻。知道庄维对他没好感,但有那方面的冲动。
被庄维这种相貌身分的男人侵犯,也许会是某些人的性幻想。但事实上被强暴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好受的事,对方再怎么俊
美潇洒高高在上,也不会让这事情变得美好,说到底就是暴力的一种。
再英俊的权贵,为了自己发泄而要抓个人毒打一顿,又有谁愿意?
快感只属于施暴发泄的那一方,他纯粹就是个马桶般的功能,只会觉得痛,流血受伤,加上心理阴影。
想着那两大袋食物,像是庄维留下的定金,他被上一似乎也只值那么多,就觉得有些害怕。
在被子里选了个不是太痛的姿势趴着,想着任宁远对他的种种不带目的的好,有了许多安慰的感觉,便慢慢睡了过去。
为了不丢掉全勤奖,曲同秋没请假,到了工作日就照旧上班。反正一时半会也好不了,等待伤口缓慢愈合不能影响他赚钱
养家。
他是公司上下加班最勤快的人。日常生活用度当然没问题,但家里有个小孩,尤其是很会念书又兴趣广泛的小孩,那就不
一样了。总有许多需要存钱准备的地方,近到日后的留学费用,远到未来的嫁妆。
作父亲的勤勤恳恳一点点攒着钱,每月去存一定期,憧憬着将来。
这天加班的时候女儿打了电话来,告诉他刚去义务捐血回来,正和同学在宿舍里用小电饭锅偷煮猪肝汤吃。
这就是让同事们羡慕的地方──生女儿贴心,男孩子一出家门就长翅膀飞了,一个礼拜记得打一通电话回家汇报情况已经
很不错了,更不用指望能时常和家长聊天谈心。
曲同秋反复嘱咐使用违禁电器要小心,又教她放点菠菜和胡椒粉会比较好吃,而后挂了电话,就跟旁边的同事念叨:「今
天我女儿学校有捐血活动,刚知道她是稀有血型,可真不是好事。O型RH阴性,这样的稀有,是多稀有啊?」
君子之交.中
「哇,熊猫血啊,」同事刷刷地在复印材料,「那是很难得,得小心磕碰了,血少可是件麻烦事。那你也是阴性血,或者你
老婆是?」
曲同秋想了一想,他自己没被提醒过血液珍贵,也记得杨妙产后输血很顺利,是最常见的大众血型。
「好像也没有。我老婆就是O型而已。」
「那你呢?」
「我也是普通的AB型。说不定这个稀有血型,是能隔代遗传吧。」
「对,夫妻俩都是普通血,也能生出熊猫血的。」同事印了一堆东西,突然转头看他,「等下,弄错了吧,你女儿是O型,
你们怎么生得出她来?」
「咦?O型跟AB型,不能生出O型来吗?」
「当然不能,这是常识啊!你们中学不上生物课吗?」
曲同秋被说得有点混乱。那个年代,上课都在拼应试,副科只是摆样子,发本教材自己翻翻,生理卫生常识匮乏,看过的
印象也模糊了。就连他跟杨妙第一亲热,若不是杨妙主动引导,他都未必能成功呢。
「可我老婆也是O。女儿遗传妈妈,不就是O型?」
同事笑道:「不是这样算,反正你如果是AB型,就生不出O型来啦。」
「可,明明妈妈是O啊……那,会不会变异什么的……」
「又不是演电视,没那么神啦。一定是你们有谁验错了,医生常粗心的。」同事用文件敲了敲他肩膀,继续去加班。
曲同秋也坐回去继续在计算机上理他的帐目,还要再加班一个多小时才能完成。
他不肯动摇,关于女儿是亲生的这一点,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就像相信地球是圆形的一样,任何质疑都是荒谬的。
然而做着做着频出错,心里渐渐的有些慌,不知不觉汗都把背湿透了。他很想把生物课本找出来,对照着一个字一个字
和同事争辩,向同事证明他没弄错,他们生得出来曲珂那样的女儿。
但课本当然是没有的,曲同秋擦了把汗,打开浏览器的搜索引擎。
在输入框输入血型相关的关键词,逐个点击搜索结果,一个接一个大同小异的网页跳出来,认真地一行行读下去,又一个
个关掉。
他还是觉得不可能,不管网页上怎么写,曲珂也不会不是他女儿。那是他守在产房外面,一路跟着去扒在窗外探望的,不
君子之交.中
可能抱错的。虽然相对于他的资质来说,女儿是太漂亮聪明了点,但那应该是遗传自母亲的缘故,何况小时候大家都说鼻子长
得像他。
加班的同事都陆续回去了,只有他还独自在计算机前查询、阅读,相关网页一万七千篇,他觉得一点也不多,甚至于太少
了,渐渐都快要翻到底,能为他肯定AB和O型可以生出O型的网页,居然还没有出现。
「老曲,还在加班啊,真辛苦,明天来早吧,我要关门了。」
大楼的老保安捧着一壶子热茶上来催促他,曲同秋只得关了计算机,夹起公文包,有些哆嗦地出了办公室。
一脚一脚浅在路上走了一阵子,他想起该打电话给杨妙,向她求证。但不知不觉已经气得身上颤抖,手指连键都按不下
去,更觉得没法和她对话。
他心甘情愿牺牲了自己的生活,放弃学业结婚。无论需要面对什么,他都以为那是他该承担的责任,最艰难的时候也得咬
牙熬着,拿出一个父亲和丈夫的样子来。
杨妙厌倦了,摆脱了,他还在一心一意独自撑着这个残缺的家庭。贫困的单身父亲,给女儿买了奶粉自己就只能饿着的时
候有不少,连血也偷偷卖过,有许多困苦的日子,可终究觉得是值得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什么恋爱的经验,也不像是会有艳福的人,但第一竟然就遇到杨妙这样美丽温柔又贤慧的女人,
还为他生了一个格外聪明可爱的女儿。
这些幸运,作为一个离异的中年男人多年来的支撑,每日都安慰着他。
可是连杨妙都骗了他。
这样的欺骗,让他那一贯卑躬屈膝的身体里都像是起了些爆炸。
Narcissism的老牌服务生带着标准笑容接待了一位面生的客人。这位新客显然是个疲乏的工薪阶层,一身过时的平价西装,
君子之交.中
腋下还夹着鼓鼓的公文包。提手已经坏了,皮也裂了,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早开了线。
这样十年没换过新包的人,还是该去一般酒吧喝喝啤酒就好。然而这位客人却哆哆嗦嗦地向他开口:「你好,我要见任宁
远。」
「不好意思,任先生他很忙。」
「那等他忙完,请他来见我,我叫曲同秋。」
看客人虽然勉强维持着礼貌,却已经嘴唇哆嗦,额头上的青筋都浮起来的模样,他不由警觉地判断这人不是来消费,而是
来寻仇的。
「任先生恐怕不会有空。您还是……」
「没关系,我等。」
服务生不由怜悯这客人不禁打的身材和老实可欺的样貌,像只急得咬人兔子的模样让他觉得很可怜。他在找保安还是找店
长之间略微犹豫了,最后决定上楼去打扰正和几位VIP客人共一室的老板。
房里的气氛显然不适合被打扰,但才对着老板一提那客人的名字,老板竟然立刻站起身,吩咐了他一句,连外套也不拿就
下楼去。
服务生忙尽职地手脚麻利起来,准备了一个空出来的VIP室和酒水,然后胡思乱想着关上门。
「怎么了?」任宁远在男人身边坐下,端详他神色,「出了什么事,要你来这里找我?
曲同秋脸色白里透着青,眼眶却发红,手上攥得紧紧的
。
「我要问你,杨妙的事。
」
任宁远愣了一愣,放下替他斟好酒的杯子:「杨妙。她怎么了?
」
「你和她熟,认识得比我早,知道得比我多。
」
任宁远瞧着他,「嗯」了一声
。
曲同秋有些难以启齿地:「那个时候,她是不是还跟别人好过?
」
君子之交.中
任宁远闻言皱起眉,瞧了他一会儿,轻轻道:「你问我这个?」
一直弓着背的男人声音都哆嗦了:「我不信你会不清楚。」
他越是情绪失控,任宁远便越发心平气和:「究竟是怎么了?那么早以前的事,现在来提也没多大意思吧。」
曲同秋在他沉静眼光的注视下,脸慢慢紫涨起来。
「小珂她……她不是我女儿。」
任宁远愣了一愣,但毕竟是自制的人,跟曲同秋比起来,反应算是相当平静了。
「你怎么确定的?」
「血型不对,」曲同秋微微发抖,觉得羞耻,可是那团东西憋着,又像是快要撞破胸腔,爆炸开来,「我、我也知道我生不
出她来……我就是想问个明白……」
「我也不知道。」
「……」
双手在桌上曲着,像是不知该往哪里放,失望、羞耻、悲伤、还有愤怒,让他烧得红通通地失措了。
颤栗得有些抽搐的手突然被任宁远握住。
「任宁远……」
任宁远伸过另一只手,搂住他。
曲同秋从这一个不言不语的拥抱里觉察出同情来,一时鼻尖也红了,但硬忍着:「她不能这么骗我,这实在是过分了……」
「你别急。」
「实、实在是过分了……」
「我知道。我会帮你。」
曲同秋咬着牙,从牙缝里呜咽,他现在又窝囊又悲愤,可他孬了一辈子,也没在人前哭过。一个男人,眼泪一掉,就彻底
窝囊了。
「想发泄就发泄吧。等下回去,好好睡一觉。我陪你。」
任宁远声音温柔,胳膊搂住他,安抚地摸他的背。身上那种熟悉的气味让他想起过去,觉得茫然又伤心,不由地也把任宁
远抱紧了。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不爱喝酒。但是都说酒能消愁,他只想赶紧把那种肠子都要绞起来的难受劲给消了。
喝得七荤八素,吐了好几回,可酒精也没有起到该起的作用。任宁远把他带回家,他在床上都躺了半天了,全身虚软,脑
子仍然嗡嗡响地清醒着。
任宁远在床边坐着看他,等他入睡,手一直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温暖干燥而有力。
唇色灰白的男人安静躺了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难熬地睁开眼:「任宁远。」
「嗯,我在。」
「我、我突然想到,我看过资料了,那个男的,血型有很多种可能,找起来会很麻烦……」
「没关系,不麻烦。」
曲同秋安静了一会儿,又小声地:「但是,说不定找到那个人,他会想带走小珂……我得想想……」
「你舍不得?」
「我不知道……」他被病痛和酒精折磨着,在被窝里显得瘦小憔悴,「我、我都养了这么多年了……」
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比亲生的还亲,是他的全部。
「别担心,不会让你白养的,你会得到最合理的赔偿。」
「不是那个,」曲同秋的声音变得更小,「我这些年,什么也没剩,只有她一个……」
「嗯。」
「连她也没了……那我……」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掀起被子,躺到他身边,伸手把他抱着,让他以比较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胸口。
「你都不用担心,有我在。睡吧。」
曲同秋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那声音能催眠似的,渐渐似乎头痛也不是那么厉害了。恍惚里窗外是青天碧海,隔
壁还睡着庄维和楚漠,几乎要裂开的心口也平稳下来。
像少年时代曾经有过的那样,八爪鱼一般搂紧任宁远,似乎这样就能安然无忧,心满意足,沉屙尽去,闭眼之间把那错失
君子之交.中
的时光都找回来。
君子之交.中
第十六章
曲同秋在被子里动了动。宿醉初醒,有点胡涂,眼睛睁不太开,但也知道自己还搂着身边的人,就跟曲珂抱着宝贝玩具熊
睡觉一个样。
年纪若减个二十岁也就罢了,一个中年男人把脸贴在另一个中年男人胸口,这实在肉麻又不雅。但是任宁远不计较,平静
地让他抱着。
虽然这没什么实质的用,但让他好受得多,像是服了止痛剂。
任宁远能让他在懦弱里生出力量,卑微里得到安慰,隔着衬衫传来的皮肤热度让他模模糊糊觉得心酸的暖和。
「醒了?」
曲同秋瞬间清醒过来,忙应了一声,缩回手。
任宁远看他慌乱着从自己身上爬下来,微笑道:「头还痛吗?」
「好多了。」
「今天就休息吧,我帮你去请假。」任宁远很温和,「是要起来吃饭,还是再睡会儿?」
这温柔有点突然,但并不陌生。他到现在还记得许多年前他被同性施暴之后,任宁远对他那异乎寻常的善待。
任宁远并不是惯于同情弱小的人,然而他在支撑不起的时候,却总是能从任宁远那里得到一把搀扶。
他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的追随是值得的。
「我想再躺一下。」
「身体不舒服?」
「没……我,我就只是想再躺躺……」
一离开床铺,生活就又正式开始了,无法逃避的现实就在那里等着他。即使他对于生活的粗糙打磨已经如此习惯,这却
也让他觉得快要受不了了。
任宁远「嗯」了一声,拉好被子,陪他在床上躺着。
「小珂周末要回来,你应付得来吗?」
「……我行的。」
君子之交.中
「你不用勉强。」
曲同秋没再出声,有些焦虑地反复抠着被角。
「不论你想怎么理,都不会过分。就算你不要小珂,也没人有资格指责你。你不是圣人,不用对自己太苛刻。放松一点,
我不希望你精神紧张。」
曲同秋很感激这种理解。爱情的见证最终却是妻子背叛的罪证,这击垮的不止是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他确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曲珂。真相必然让她受伤,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可他又何尝不是?他只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男人,打击已经让他苍老、灰心,像被活生生抽掉脊梁骨。要他装得若无其事,
欢欢喜喜,太难了。
「一个人容易乱想。你这几天在我这里先住着。」
曲同秋在被子里又动了动,用发闷的微小声音说:「我没事……」
「没有必要客套。你如果出了事,我需要理的会比现在更多。好好配合我,于我于你都是好事。明白吗?」
说得不是那么客气,口吻却足够温和。
「你也不用担心小珂。有需要的话,周末我让人带她出去玩。」
男人半天没动静,任宁远把被子掀开一点,对上他红通通的眼睛。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声音因为感激和歉意而微微哆嗦。
任宁远望着他,替他把被子拉好:「不麻烦。」
曲同秋在被子里窝了一会儿,心中仍然连片刻安宁也无,只得起床。头抬起来就觉得发晕,后面痛得厉害,连带着全身似
乎都在隐隐作痛。
「怎么了?」
曲同秋憋了一会儿,难以启齿地:「我……那里痛。」
任宁远把他翻过身,看了一看,又拉下他的裤子,仔细瞧过,皱眉道:「你伤势恶化了。」
曲同秋觉得难堪,但又实在不好受:「能、能帮我上点药吗?」
且不说光着屁股对着任宁远有多诚惶诚恐,单是棉签在内部的碰触就让他痛得缩紧脊背。很快就觉察到任宁远停下来。
君子之交.中
「光搽药不够。这样不是办法。」
「没关系……总能好的……」
「这样……」任宁远看着他,顿了一顿,微笑道:「我有办法让你暂时忘了小珂的事,要不要试?」
曲同秋满怀信任地点了头。
让问题暂时消失的最有效方法,其实是制造出一个新问题。当天任宁远就带他去了医院。曲同秋做了指检,就被抓上手术
台。医生说有化脓现象,麻醉也不使用,直接切开伤口排脓血,那地方神经密布,把他痛得牙都快咬碎了。
做完这天下第二疼的手术,伤口里塞着纱布,曲同秋一整夜趴在床上不能动,连翻身也做不到,动个指头都觉得疼。脑子
里没别的,除了痛还是痛。
任宁远说得倒没错,果然是完全没法再去想妻子出轨的事。
这么趴着浑浑噩噩睡了一觉,日就是慢慢开始挪动,而后换药,接着再痛到动弹不得。这样的折腾里,生活倒是变得
简单了,他只要想着那动过刀子的地方就好,一天所需要面对的最大挑战,就是成功换好一药。
即使痛出一身汗,也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比他之前的日子都要来得容易。
「今天好点了吧?我听你昨晚睡得还算安稳。
」
「嗯,好多了,我觉得应该快好了。
」
任宁远微笑道:「离完全恢复还远着。不过,你今天应该可以上厕所试试。
曲同秋瞬间脸色发白:「呃……
」
就算是英雄豪杰,做完肛周手术要他去排便,他大腿也会打颤
。
「没事,」任宁远摸摸他的头,那手指总能给人催眠似的,「会顺利的。
」
曲同秋奉命行事,战战兢兢挪进洗手间,几分钟后如释重负地又慢慢挪出来
任宁远已经端了盘子到床上等着他,微笑着:「还好吧?」
「嗯……」痛依旧是痛,但真的倒也不算困难
。
君子之交.中
「那你可以不用再一直吃流食,以后也不会难熬了。」
其实曲同秋一点也没觉得难熬。这几天真是很好的日子。
请了假在家,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只想一个简单的「痛」字,或者极其缓慢地挪动。这是他很久没有过的闲暇和慢
节奏。
任宁远为他端食物上床,陪他吃完,扶他去洗手间,帮他擦身体,晚上睡觉让他靠着,他痛得厉害了就让他揪着衣角。都
是他做梦也不敢想过的温柔。
现在快要从这有限的生理疼痛中解脱,就会回到旧的漫无边际的精神煎熬当中去。心脏上就像拴了块大石头。他觉得当初
伤口更大更一些可能会更好。
「今晚小珂该回来了。」
「嗯。我等下就回去收拾。这事,你别让她知道。她还小,我想,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不管情绪有多复杂,大人世
界里的种种为难和丑恶,他不想让这个年纪的曲珂看到。
任宁远看了看他:「你可以表现得自然?」
曲同秋担忧地迟疑了。小孩子是心思细腻感官敏锐的生物,而他就算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演员。
「我来安排吧,你不用操心。」任宁远开口永远都让人觉得沉稳可靠,拿起话筒拨号之前,他微笑着看曲同秋,「讨厌喝鱼
汤吗?」
曲珂很高兴周末两天可以出去度假,尤其有老爸还有任叔叔一同前往。H岛温暖的气候和温泉海鲜都令她充满期待,在飞
机上一路都抱着旅行杂志憧憬,以至于除了发现父亲有些疲乏之外,她都没觉察出什么来。
曲同秋闭目假寐的时候,听见她在小小声地和任宁远说话。
「任叔叔,我爸没什么精神,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嗯,他刚做了手术,又晕机。没关系,有叔叔陪。」
安静了一阵子,有了些OO@@的动静,而后有东西悄悄披在他身上。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在幸福感里略微觉得心酸。那好像是属于他的,又好像是不属于他的。
进了饭店套间,亲子房的格局让曲珂很是开心,在一大一小两个卧室之间跑来跑去。
「任叔和老爸睡这间,我睡这间。真好啊,我们好像一家人一样。」
任宁远微笑着看她玩闹。
「真的是一家人就好了,」曲珂用手指点着,「爸爸,妈妈,和我。」
曲同秋猛地呛了一口茶,任宁远仍然是沉静的笑容:「为什么我是妈妈?」
「因为我已经有爸爸了嘛。」
任宁远看了看身边有些不好意思的男人,笑道:「非要这么分的话,我是爸爸,他是妈妈,不是更合适吗?」
曲珂很诚实:「啊,任叔叔你当然是比我老爸更像男人。」
曲同秋顿时有些尴尬:「呃……」
「不过老爸永远是最好的老爸,」小女儿抱住父亲的膝盖,淘气里带着点认真,「我可以叫别人妈妈,可不能叫别人爸爸。」
曲同秋看她把脸凑在他手心里磨蹭,跟小时候一个样,只觉得心里都乱了。想起杨妙的事,再想着女儿素来的乖巧,都不
知是该欣慰还是难过,心头发颤,说不出话,又害怕被觉察到他的异样,一时不知要怎么才好。
任宁远突然微笑道:「小珂,不是一直很想泡芬兰浴?饭店里的温泉区现在还开放,可以把喜欢的都泡一遍。」
小女孩立刻两眼放光,想了想又犹豫了:「可是老爸不能去泡,我还是陪老爸聊天吧。」
「没关系,我陪他,」任宁远笑道,「泡到舒服了再回来睡觉。饿了记得喝碗养生粥。」
曲珂毕竟是小孩子,得到许可,翻出泳衣就蹦蹦跳跳出去了。
曲同秋松了口气,看着女儿天真快活的背影,来不及发愁,便听任宁远说:「来下盘棋如何?」
围棋是好东西,专心致志和任宁远对着下了两盘,曲同秋觉得心情平稳多了,没了刚才那种梗着的难受劲。
客房的阳台上也有温泉池,两人收了棋盘,各自沐浴清洁过后,便去泡着歇息。
曲同秋不能下水,只在池边上坐着,把腿放进水里,温温的泡个脚放松。任宁远则靠在池沿,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
君子之交.中
四周寂静,隐约有细微的虫鸣,从竹帘缝隙里吹进来的风有点凉,水中却是一片温暖。
曲同秋看着他那沉静的让人也跟着屏息的面孔,不知不觉发了一会儿呆,等回过神来,就小声叫他:「任宁远。」
男人睁开眼睛:「嗯?」
「我在想小珂的事……」
「嗯,怎么了?」
「我听说过不少这样的事,一旦小孩子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就会一心要去找他的亲生父母。你也知道,血缘这种东西很
奇妙的……」
任宁远微笑:「小珂不会不懂事。血缘比不上你养她这么多年。」
「如果是比我强得多的人,那怎么办?她跟着我,日子也不是很好……」
任宁远笑了:「别担心,你够好了。」顿了一顿,又说:「真的。」
曲同秋一下子只觉得充满了勇气,心里像被点了颗火苗,亮了许多,也暖和,全身轻松。
「任宁远。」
「嗯?」
曲同秋叫了他,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非得对这个人得做点什么才行。便挪近了一点,贴着他。「我帮你捏捏肩膀
吧。」
任宁远也纵容他的接近,微笑说:「好啊。」
为用力方便,曲同秋张开腿坐着,让任宁远靠在他腿间,稍微觉得姿势有些尴尬,不过他只一心一意按捏捶打任宁远的肩
膀,让那略微紧绷的肌肉放松。
等从水中起身,任宁远换上睡袍,低头看曲同秋为他绑好带子,而后说:「你是不是该换药了?」
曲同秋「啊」了一声。在完全康复之前,每天他都需要换药,之前都是上医院,医生建议也可以在家自己理,但他没胆
量让任宁远帮这个忙。
君子之交.中
「东西你都带了吧?」
「带了……」
「那准备一下。等换完就睡觉。」
曲同秋忐忑地把瓶瓶罐罐拿出来,去了趟洗手间,准备好了再爬到床上,脱了裤子趴好。
他已经恢复了很多,表层的碰触不怎么觉得痛,但感觉到任宁远走近了,手放在他身上,帮他擦拭、消毒,就觉得很紧张,
全身都绷着。
后面天天都得塞东西,按理有什么进出也都该习惯了。可任宁远的手指稍微要将他撑开,他就条件反射地紧缩住。
「别紧张。放松点。」
任宁远的声音低沉着就有种魔性似的,曲同秋莫名地只觉得心口怦怦乱跳。
「不会疼的。」
曲同秋头皮都麻了,绷得紧紧的,完全无法放松。
「忍一下就好了。你这样我进不去。」
感觉到任宁远要探进来,曲同秋努力吸气,想让自己的肌肉不要那么紧绷。
「放松点,不然会弄疼你。」
「……」
「你夹着我了。」
曲同秋又是诚惶诚恐,又是紧张,抓着被子,小声喘气,身上绷得跟拉开的弓一样。
任宁远似乎有些啼笑皆非:「你在医院里也是这样吗?」
「没……」
在医院里他是非常配合的好病人。但这和在医院不一样,气息和声音都和医生很不同,任宁远的那种气场让他紧张。
任宁远还在动作轻柔地试图撑开他紧缩的后方。手指的力度,那种微痒的触感,让人脊背都发麻。
曲同秋大气也不敢喘地维持姿势趴了一会儿,分辨他的动作,只觉得又麻又痒,有种奇异的敏感。不安中,他突然惊恐地
觉察到自己前端渐渐起了反应。
在医院里这是医生护士都习以为常的现象,可在这里简直是大不敬。曲同秋慌张着只希望不要被任宁远发现,然而任宁远
君子之交.中
的手也停住了。
两人都没作声,几秒的安静里气氛分外尴尬。
任宁远的声音也有些生硬:「没关系,这很正常。我们慢慢来。」
「嗯……」
「放松。让我进去,」口气催眠似的,「很快就好。」
曲同秋还是无法克制地绷得跟石头一样。实在无计可施,对自己的身体反应更是羞愧,只能低声说:「我、我不换了吧……」
任宁远没说话。曲同秋还是战战兢兢地老实趴着,安静里只听得见呼吸声,而后一只手突然伸到前面,将他握住。
曲同秋一瞬间大脑空白,吓得出不了声。任宁远的手指在帮他,套弄按压着他,只两下就把他身上的力气都抽光了。
他被包在那宽大有力的手掌里,随着任宁远的动作哆嗦呻吟,头脑发热,也不知该不该抵抗,只本能地小小挣扎着,在那
技巧高超的爱抚之下,简直魂飞魄散。
爱抚并没有持续太长时候,发泄的x那却觉得身体里像有个小爆炸一般,曲同秋全然混乱,颤抖着发出含糊的声音,颤栗
感仍然一波波地在腹部流窜,半晌都缓不过来。
而在他瘫软无力的时候,任宁远一声不吭地在背后将他撑开,把纱布塞进他后方,慢慢为他上药。
等曲同秋喘过气来,药已经上好了。转头看任宁远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想着他为自己做的一切,满心都是极度的感激和
羞愧,而且惶恐:「谢、谢谢你。」
「没关系。」
任宁远还是淡淡的,起身下床,去洗手间清洁他的双手。
刚换过药都是疼的,通常睡不好,曲同秋靠着任宁远趴着,却是轻松又满足。
任宁远帮过他不少,但这么纡尊降贵、亲力亲为的还是头一。那其中的人情味远远超过了他的期望值,他想任宁远是真
的把这份交情当回事。
抱着这个念头就觉得欣慰,满心欢喜,做了一晚上的好梦。
君子之交.中
第二天曲珂认识了几个住同一层饭店的小孩,同龄人容易合拍,很快相约出去玩了,剩下两个待在房内无事可做的大男人。
任宁远倒是悠闲的作派,继续耐心和他下棋,曲同秋渐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除了他这样行走不便的病号之外,这种天气没人会愿意待在房间里,任宁远是相当好心,在陪他打发时光。
「你不去外面走走吗?」
任宁远手指曲起来微微支着下巴,眼睛还盯着棋盘:「嗯?」
「外面天气挺好的。」
任宁远抬眼微笑道:「嗯,你也想出去逛了?」
曲同秋赧然:「我怕是走不远。你该多玩玩,不必在这里陪我,我这么大人了,能自己消遣,看看电视什么就挺好。」
正说着话,外面响起敲门声,任宁远笑道:「来得还挺快。」就起身去应门。
曲同秋听得他和服务生说话,而后是关门的声音,接着看见任宁远走回来,身前推着的是个轮椅。
「我们走吧。棋盘放着,你把衣服换一换。」
曲同秋又是受宠若惊又是不敢相信,任宁远笑道:「不然是要我背你吗?」
曲同秋坐在借来的轮椅上,诚惶诚恐地让任宁远推着,一路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比较自在。不论是电梯里还是路上,大
家都对他侧目纷纷,他知道那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别,而是因为推着他的人是任宁远。
任宁远长得实在太不像会伺候别人的人了,天生一副被伺候的气派,却在帮他推轮椅,神色不见异样。路人看他的好奇眼
光里都多了几分敬畏,弄得曲同秋越发惶恐。
「任、任宁远……」
「嗯?」
「我、我下来自己走吧。」
「嗯?我们推着空轮椅观光?」
「那,我推你也行……」
任宁远失笑:「我现在好端端的,不用这个。等我老了,就要麻烦你了。」
曲同秋感觉到头顶上他的气息,想到老年时候如果能每天推着任宁远出门散步,那真是最好不过的生活前景,不由开始心
向往之。
君子之交.中
「那你到时候千万记得叫我啊。
」
任宁远笑道:「会的。
」
H岛除了观光,也是购物圣地,一路过来许多二、三线的名牌商店,一线的也不少,曲同秋自己没什么要买的,倒是看到
橱窗里模特儿身上的少女款挎包,不由多瞧了几眼。
「那个适合小珂吧?好像现在女孩子很流行这个。」他也是看女同事翻杂志讨论,才对这个牌子包包独特的图案设计有印
象,听说是少女们当中最受欢迎的,也觉得挺好看,虽然贵。
曲珂跟今天那几个小孩子比起来,衣着分外简单俭朴,但从来不会求着他买这个买那个,让她挑她也多半懂事地不要。其
实女孩子哪个不是爱漂亮,合群很重要,他不想让她受穷酸之苦。
任宁远帮他参考着挑了一个样子大方价格又承受得起的,曲同秋高高兴兴买了单,一个月薪水这样也就没了,但作为给失
而复得的女儿的纪念性礼物,还是值得的。
「你自己有什么要买的吗?」
「没。我都不缺的。」
任宁远笑道:「你上班用的公文包,早该换了。」
「其实它还挺好的……」
「我来帮你换吧。」
曲同秋忙推辞:「不不不……」
「不是什么大东西,没关系。」任宁远说着,已经转了轮椅的方向,把他推进光是店名就让他心惊胆颤的男装店。
这类商店他从来连大门都不会靠近,完全没有观望的必要,店员们那符合品牌精神的缺乏笑容的脸,也令他这样根本买不
起的人心虚胆怯,进去就是受罪。
但这回任宁远在背后为他推轮椅,真正的狐假虎威,曲同秋得到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礼遇,全身僵硬,紧张得连话也不会说。
看店员取下任宁远指着的提包,递给他过目,曲同秋手脚越发拘束,接过以后就坐在轮椅里不敢乱动,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君子之交.中
高大的店员和他在沉默里对峙,气氛尴尬,还是任宁远俯身开口问他:「怎么样?
「……好……
」
「那就是这个了?
」
「……好……
」
而后任宁远为他去结帐,他坐着战战兢兢喝茶,任宁远在边上微微笑站着,倒显得他比任宁远更尊贵似的
出了店门,任宁远笑道:「当老大的感觉好不好?
」
曲同秋还是带颤音:「……好……不过还是你当比较合适……
」
「偶尔反一反也没什么。
」
曲同秋觉得他对他真有点太好了
。
那晚回去,父女俩都开心不已,曲珂抱着父亲买的包满屋子打转转,曲同秋不舍得把任宁远给他的新公文包从袋子里取出
来,但也兴奋莫名,忍不住去看了好几。
任宁远给他东西他就高兴,无论给什么都好,总代表些彼此的交情。只要是来自任宁远的,就是不一样。
晚上又换了一药。这一天虽然去了不少地方,托任宁远的福,他一点力气没使,不觉得累,伤口也没恶化,真是从来没
这么舒服过。
换好药之后他便替任宁远按摩。因为这一天的感激和欣喜,按捏得分外卖力。任宁远在床上安静趴着,微笑着任他骑在腰
上捶捶打打。
这种时候就觉得任宁远的身材确实好,多少是天生的,没有这副骨架的估计练也练不到这么象样。带着仰慕的感觉按摩那
有些僵硬的肩膀、背部、手臂,还有腰侧。
按得太过卖力,双手都发酸,不过效果好像并不明显,一遍下来,任宁远虽然温和地说「够了,很好」,其实没怎么放松。
连这点小事也没法为任宁远做好,曲同秋心存愧疚,打算拼了老命,再从头按一。不把任宁远伺候得通体舒泰,他今晚
会睡不着。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努力帮身下男人按捏了一遍肩膀手臂,等捏到任宁远腰上,卖力地要让那绷着的肌肉放松,任宁远突然一把用力制
住他的手腕,抓得他一哆嗦。
但碰触也只有那么一瞬,而后立即松了手收回去。
「好了,不用再按。」
曲同秋有些不知所措,收了手:「不然,我给你捶捶?」
「你下去吧。」
任宁远说的话他奉若圣旨,忙爬了下去。看任宁远起身靠在床头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着眼睛,称不上愉快。
「那……我给你倒点水喝?」他总得做点什么才行。
「不用了。」
曲同秋不安地在床边上坐着,看任宁远闭目养神,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眼光往下移了移,不由一愣,突然就心跳如
鼓,结巴起来:「任、任宁远……」
任宁远浴袍下高高鼓起的部位,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又是意外又是尴尬又是新奇。
任宁远微微皱着眉,口气还是温和:「别介意。碰到敏感的地方会这样。不关你的事。」
曲同秋应了一声,仍是莫名地紧张。
虽然只要是健全男人就能有生理反应,但亲眼目睹任宁远这样的人起了欲望,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由自主频频把视线移
过去,反复确认。
静坐在那里的男人倒没什么被欲望操纵的失态,依旧镇定,沉默地等着那冲动自动消退。强大的自控力让他看起来有种奇
异的性感,曲同秋忍不住觉得,他的老大真是天底下最有吸引力的男人。
任宁远坐在那里沉默着调整呼吸,他也跟着呆呆跪坐,望着任宁远,不知怎么就有些晕了头,看得魂飞天外。
静默了一阵,任宁远苦笑一下,把手放在小腹上:「我看,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曲同秋犹豫了,比「任宁远也有需求」更难以接受的是,任宁远这样的人竟然还需要自食其力,任宁远甚至还帮过他,他
这双按摩不力的手又是长来做什么的!
「任宁远,不、不然我来……」这种事要毛遂自荐还是有些结巴,「你、你别嫌弃。」
任宁远没说话,也没表情,算是默许了。曲同秋忙卷高袖子,跪在他腿间,尽职尽责地为他服务。
君子之交.中
不知是太过诚惶诚恐的缘故,还是指头功夫不够火侯,总之他并没有让任宁远很舒服。
原本就手酸,再套弄了一阵子更是掌握不了力道。任宁远的性器已经在他手里被抚弄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无法释放,曲
同秋双手小心握着,战战兢兢的,明白是自己办事不力,技巧欠佳,渐渐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尴尬地继续了一会儿,听见任宁远低声说:「算了。」
曲同秋急得出了一头汗。难得为任宁远做件事,结果就这样不了了之。他怕的就是任宁远对他说「算了」,再也不指望他
能帮得上忙。
见任宁远伸手要拉过被子,曲同秋一时也顾不得了,忙趴下去,低头张嘴含住。
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了,只是费劲地尽量含着,等有了喘气的空间,就努力动着舌头,要让任宁远有快感。
被顶到喉头的滋味不好受,但听得见任宁远的喘息似乎急促起来。在他口手并用胡乱折腾的时候,头发被不重地揪住了。
「唔……」
任宁远按住他的头,又挺进了一些,噎得他呼吸困难,而后在他口腔里动作。
这样就用不着他的技巧了,只要嘴巴辛苦点承受就好。
任宁远有些难耐地托着他的后脑勺,呼吸沉重,曲同秋很是紧张,一边被弄得苦不堪言,几近缺氧,一边迷迷糊糊地觉得,
难得失控的老大也一样是充满魅力。
任宁远在他嘴里达到顶点释放的时候,他还在走神,来不及反应,咕咚了一声就给吞下去了,轰地一下大脑空白,一时呆
若木鸡。
「还好吗?」
曲同秋用力连咳几下也没能把任宁远的种子们咳出来,茫然失措,抬头去看头顶上说话的男人,任宁远额上也是湿的,出
了一些汗,正垂下眼睛瞧着他。
这么一对视,加上刚才咽下去的东西,曲同秋又觉得头脑发晕,口齿也不利索了。
「挺、挺好……」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温和地用拇指擦了他的嘴角。
「辛苦了。」
曲同秋摇摇晃晃去洗手漱口,洗完了还是恍惚。事后回想,自己刚才简直就跟鬼上身一样,一心只想让任宁远舒服,好像
君子之交.中
做得太过火了。
幸好任宁远并没有特别当回事。
有点混乱地爬上床,在任宁远身边躺好了拉高被子睡觉。入睡之前曲同秋在被窝里想了一阵子,为另一个男人用嘴解决,
通常都是种耻辱,他也根本不会喜欢去碰同性的那个东西,更别说放进嘴里。
但如果对象是任宁远,他做那些也是仰慕又虔诚,做好了就值得高兴。
任宁远和谁都不一样。给予他的是不需回报的仁慈。
他并未达到任宁远交朋友的标准,任宁远也仍对他这么好。他能为任宁远做的那点小事,令他觉得幸福。
君子之交.中
第十七章
令曲同秋受宠若惊的是,任宁远对他似乎越来越好。度假回来之后,不仅让他继续住在家里,在日常起居上帮行动不便的
他一把,还拿了点衣服送他,甚至将重复买了的同款式的一支手表也给他。
曲同秋真是高兴坏了,把任宁远给他的旧衣服都穿在身上,大件套小件,跟任宁远同款的手表也成天戴着,美得冒泡。
前段时间消失不见的楚漠又从美国回来,约了任宁远吃饭,任宁远也顺便带上他。
三人在包间里碰面,楚漠一看见他,就满脸的不爽,上下打量之后皱起眉:「装阔嘛你。这身东西从哪弄来的,就你也能
戴积架?这外套是宁远的吧,不可能有第二件,怎么到你手里了?」
曲同秋提到这个就高兴,忙拉了拉下o:「是啊,任宁远把它送我了。手表也是。」任宁远私人的东西,和商店里那些意义
不一样,是钱也买不到的宝贝。
楚漠给他一个白眼:「捡点宁远不要的东西也能乐成这样,又不合适,高兴什么啊你!」
任宁远在桌前坐好,笑道:「何必这么刻薄他。」
「谁叫他一脸贱样。」
任宁远皱皱眉:「别这么说话,他没得罪你。」又看了尴尬的曲同秋一眼:「别介意。你先吃菜吧。」
楚漠嗤笑一声:「怎么没得罪?他都跟庄维上过床了,要我对他怎么客气?」
曲同秋惊得一筷子没夹紧。他一直害怕被楚漠知道,进门时还惴惴不安,哪想楚漠早就一清二楚了。但仔细想一想,这也
是理所当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他跟任宁远密切得多,他才是局外人。只有他们知道而他不知道的,没有他知道他们却不知道
的道理。
「你们俩不是早就分手了吗?再说你的风流韵事也不算少,还管这么多。」
楚漠坦率道:「这是两码事。不管我和庄维之间变成什么样,他和别人有肉体关系,我都高兴不起来。这是男人的本性吧?
我可不像你那么大方。」
任宁远只笑一笑:「扯远了。你要是放不下,就趁早去追庄维回来。同秋是老实人,庄维要对他下手一点也不难。你别弄
得自己后悔。」
「都过去了,我追什么?」楚漠看了曲同秋一眼,又怒从心头起,骂道:「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啊?有手有脚你不会反抗
君子之交.中
的吗?真不想被他上,你打不过他也不会让他得逞啊!我看你根本就是想跟他做吧!」
「楚漠,算了。」
「看他那窝囊样我就气。什么人啊到这年纪还跟废的一样,岁数活到狗身上了。」
「楚漠。」
「好好,算了,我们是来吃饭谈事的,不提他了。」
那两人聊起正事来,曲同秋就彻底是局外人了,听得雾蒙蒙,只能吃菜。
楚漠骂得不是全无道理,因此他也只能听着,没话可反驳。过去的他的确做得不好,那晚被庄维性侵,他也觉得又痛又悔,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也会动手打那个喝醉的不设防的自己,让那个傻瓜清醒过来。
他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有的仅是事后的聪明,危机之中只有平庸的应对力。
但这没什么,他觉得可以一点一点来,就像和任宁远的交情一样,只要努力,一切终究都会慢慢好转。任宁远让他对日后
充满了希望。
除了吃菜无事可做,见任宁远筷子动得少,曲同秋便动手给他剥虾壳、涮涮菜、蘸蘸酱料什么的。室内暖气开得太足,虽
然进门时大家就各自脱了大衣,坐着渐渐还是热出汗来,吃得又热,任宁远额上出了汗,他又不是会一脱再脱的人,曲同秋就
尽职尽责地给他扇风,弄出点凉快来。
楚漠终于受不了地翻了白眼:「奴才样。」
曲同秋说:「我不是。」
「还敢说你不是?只差一刀你就是个太监了。你是宁远家养的狗啊?」
任宁远放下筷子:「楚漠,你别总找他的碴。」
「他都做成那样了,我还用得着去『找』吗?」楚漠说着又朝曲同秋瞪了一眼,「你小心点,要落在我手里,非虐死你不
可。」
曲同秋被说得哆嗦了一下。
「好了。楚漠,你何必针对他,你手下那些人,又象话到哪里去。别说剥虾壳,喂你吃他们也做得出来。」
楚漠倒是被说得笑了:「靠,你别恶心我!那一群没两个长得象样的。」
「庄维回去也一段时间了吧,什么时候再来?」
君子之交.中
「下礼拜。等国内接管的这本杂志上了轨道,他就不用两头跑了。」
话题又回了正轨,两人继续谈他们的正事。而曲同秋到现在才把用来辩驳楚漠的话想出来,不过争论的时机已经过了,不
善辩的人就是吃亏。
他想说的是,其实他为任宁远做的,比起任宁远帮过他的,根本微不足道。
任宁远关照他,他伺候任宁远,彼此的善意是对等的,有来有往。
只是任宁远在高,他在低,看起来就显得卑微。别人看着可能会说得不好听,但他自己觉得挺好、挺平等的。可能小
人物的标准,和大人物的不一样。
他真觉得挺好的。
请的病假休完之后,曲同秋又回去公司上班。歇了这么长段时间,成天就是吃吃睡睡,人都胖了些,身体也养好了。
但不知是不是懒散久了的缘故,明明晚上睡眠品质挺好,第二天却总是爬不起来,总觉得困倦。之前大多是睡到自然醒,
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需要早起上班,那种挥之不去的困乏还真让他有些烦恼。
这天就是因为晕晕沉沉,差点迟到,一路拼命跑着赶去打卡,结果在电梯口跟人撞了,咖啡泼了一身。
这天穿的是自己的便宜衣服,脏了倒也算了,但任宁远给的手表和公文包他是当成护身符一般从不离身。包还能擦干净,
表带则被弄脏了,把他心疼得一个早上没法好好做事,整个心慌意乱,觉得非常对不起任宁远。
下了班就揣着表,去找专卖店看看能不能帮忙清洁,他自己没独自来过这种名品店,进门略微有些穷人的忐忑,想先看看
别人是怎么做的。
站了一站,看见一个皮肤白皙卷发浓密的美貌女人在柜台前和店员说话,长得相当年轻甜美,声音也是软软甜甜,曲同秋
隐约觉得眼熟,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正费力思索,又见一个店员捧了盒子出来给她,礼貌道:「楚小姐,抱歉让您久等了。」
曲同秋「啊」了一声,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不由开口道:「楚纤。」
女人闻声转过头,看他一眼,有些困惑:「你是……?」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叫完便后悔了,说实话与她一点也不熟,谈不上什么故人重逢,他若不说,她根本认不出他来。何况那段记忆实在
令人难堪。
「好,我是曲同秋。」既然都打过招呼了,那就该正正经经说上两句。
「呃……」
「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个,我跟哥念同一所大学,我带去过酒吧……」
「啊!」年过三十却还是娇艳如少女的女人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个惊讶的动作,「是你!你变了好多,我真是认不出来了。」
「是啊,挺多年了。能记得就不容易了。」
楚纤笑嘻嘻的:「当然记得了。那回去我哥把我狠骂了一顿,赶我回去,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准我去酒吧玩呢。」
「嗯,那种地方是不好。」现在提起来已经可以很镇定,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遇到那种事,留下一辈子的阴影,而楚纤提起往事,却半点阴霾也没有,觉得很有趣似的,倒让他有些难以应对。
「多谢你那时护着我啦,一直没机会当面谢你。」
「没关系。」说起来那只也是男性的本分,只是他运气太坏了。
「你后来没事吧?」
曲同秋愣了一愣:「什么?」
「我是说,那一杯酒好像就把你给醉翻了,后来应该没什么事吧?」
曲同秋只觉得她问得不对,一时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想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惶然起来。「那个,问我?……那时候
不也在那里吗?」
「是啊,就是我打电话让我哥来把你抬回去的啊!你那时整个失控,我又拖不动你……」
大概是时间太晚了,任宁远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他。曲同秋把手机揣在兜里,手心里都出了汗,也没敢接。他突然觉得不敢
回去了。
他身上穿的还是任宁远零碎给他的那些衣服。任宁远给他,他就护身符一样全身上下满满当当穿戴着,简直舍不得脱。那
君子之交.中
个公文包他成天拎着,没再换过。
任宁远对他的这些好,他觉得非常珍贵,高兴地认为也许是跟着任宁远的时间长了,人都会生出感情的。现在心里却觉得
隐隐的害怕。
他从来没有去怀疑过任宁远说的任何一句话。令他刻骨地痛苦的事,任宁远安慰他不要担心,他就真的不再追究,甚至没
问任宁远究竟为他报过仇没有。
他不觉得任宁远当时只是敷衍他,更不肯设想任宁远其实是在帮别人打发他。
那样连他那份全心全意的,简单不过的相信都落空了。
年轻的时候被人奸了,那耻辱可怖的经历,让他很长的时间里都抬不起头来,觉得自己已经算不上男人,睡梦中都会惊醒。
这么多年以后才发现是熟识的人干的,简直就像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一样,他觉得以后都再也睡不着了。
他一生谨小慎微,谁也不敢得罪,只求能过得平淡安稳。到了这种时候,还要突然给他两记耳光,就算是他这样挨惯了打
的人,也觉得受不了。
「老板……再给我三瓶啤酒。」
摊主把瓶子递给这神情惶惶然的上班族,收了钱,说:「不能喝就少喝点,凡事想开些嘛。」
曲同秋仰头使劲咕咚咕咚咽了两大口,灌得自己有点发晕。他不是要借酒消愁,是想借酒壮胆,自己去向楚漠讨个公道。
可他不知道喝多少才能有足够勇气,读书的时候就被楚漠打得怕了,加上那凄惨不堪的受侵,喝再多酒,心头都是发颤,
在路边摊上坐到半夜。
任宁远夜接到电话,从店里赶过去,进门就看见楚漠被压在沙发上,曲同秋姿势笨拙地骑在他腰上,一手扯着他领子,
一手抵住他脖子,纠缠不清地追问他:「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
这男人清醒时怯懦畏缩,喝醉了却分外难缠,什么也不怕了似的,手脚并用,死巴着楚漠不肯放人,八爪鱼一般,扯也扯
不下。
楚漠平日里一巴掌就能打飞他,这时候却招架不住,被缠得气血翻涌,恼怒不堪,冲着任宁远道:「你总算来了!快把这
君子之交.中
家伙给我领回去!」
两人一起动手,才总算把曲同秋从楚漠身上硬扒了下来。
楚漠衣冠不整,气喘吁吁,骂道:「三更半夜的,他找我这是要干什么啊?你动作也太慢了,再晚点来,我可真要不客气
了。」
任宁远说了「抱歉」,手上也不留情,硬将曲同秋那抠紧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扔了他攥着当武器的一个开瓶器,而后把情
绪失控的男人带出大门。
男人还兀自激动,挣扎个不停,一刻不休地喃喃自语,但也终于被塞进车里。车门关上了他还一个劲要往外爬,想去追楚
漠,任宁远只得截着他,拦腰把他抱住,不让他闹得太厉害。
曲同秋挣来挣去也没法从车里出去,被任宁远搂着不能折腾,渐渐觉得绝望了似的,就开始缠着任宁远,把对楚漠的激烈
攻势都用在他身上。任宁远倒也没发火,任凭曲同秋抓着他不放,口齿不清地纠缠,扯得他衣服一团乱。
司机在前面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对后面的闹剧置若罔闻。
一路上闹得精疲力竭,徒劳无功的男人泄气之余带了哭腔:「怎么能那么对我……我没得罪他……我很小心了……」
「我知道。」
「凭什么那么对我……我不认啊……」
「没事的。」
「我、我要杀了他……」
「我知道。」
完全对不上的控诉和安慰,但也算一来一往,有问有答,曲同秋也就得到安慰,安静了许多。任宁远应付着他,终于完好
无缺地把这么个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攻击性十足的男人弄回家,楚漠要是看到这全过程,一定会佩服不已。
进了门,要把他抱上床,曲同秋却又受了惊吓,激烈挣扎。任宁远怎么也没法让他安分下来。怎么说那也是个成年男人激
动状态下的爆发力量,清醒的闹不过耍酒疯的,任宁远终于也被他纠缠不清着扑倒在床上。
男人死死压着他,像是给吓得全身颤抖,手上用劲,胡乱攥紧了拳头打他。虽然及时避开了,那力道也让任宁远皱起眉,
低声呵斥他:「曲同秋!是我!」
曲同秋突然认清了身下额上出汗的人是谁,一时就茫然了,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激愤什么,不再乱动,只低头呆呆地和他
君子之交.中
对视。
任宁远抓住他,口吻严厉道:「你快下来。」
曲同秋却是变成小狗般的凝望眼神,害怕冒犯他似的哆嗦着,望着他一动也不敢动。任宁远呼了口气,扶了他的腰:「也
好,你喜欢这样就这样吧。」
借着他的温顺,任宁远腾出手来,让他把拳头张开,将他手指都用力捏在手心里:「以后不准你这么冲动惹事,明白吗?」
「……」
「要是不先找我商量,你也不用再跟着我了。」
曲同秋一下子畏缩起来,不自觉缩起肩膀。
任宁远把他难得爆发出来的血性都去得干净,而后道:「这件事,你听我说。」
「……」
「楚纤把碰见你的事告诉我了。」
「……」
「我想你是有误会。」
「……」
「楚漠没有对你做什么,不关他的事。」
曲同秋还在发着呆,绷紧的身体却渐渐松软下来,泄了气一样。
「所以你找错人了。」
「……」
「明天去向楚漠道歉。」
曲同秋呆坐着,迷糊地觉得有什么是该问的,却迟钝着想不起来,只能眼红红地望着任宁远:「你……你别骗我……」
「我没骗你。」
积聚的力气和勇气都被耗光的男人变得分外怯懦,又呆了一会儿,抽噎起来:「我、我一定要报仇的……」
「你别担心,我答应过你。」
「你、你别骗我……」
君子之交.中
「你放心。」
「你、你不能骗我……」
「好好睡一觉吧。」
曲同秋还在抽泣,酒精令人情绪大起大落,也依旧不清醒,连鼻尖都变得红通通的。任宁远出了口气,双手抓住他的腰:
「好了,你下来吧。该睡觉了。」
曲同秋却不肯,压着任宁远让他能得到仅有的一些安全感似的,怎么也不肯放手。
「也好,先把衣服脱了吧。」
君子之交.中
第十八章
曲同秋迷糊地醒过来,晕头晕脑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整晚睡不着,结果却是很沉的一觉。
梦境也是幽暗邃,人都陷进去拔不出来,到睁眼了还是分不清真假。做梦也很耗体力似的,身上直发软。
待到明白自己正以比八爪鱼要恶劣得多的姿势缠在任宁远身上,远远超出「无礼」的范畴,曲同秋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昨
晚的事他还有六、七分印象,知道自己追上门去找楚漠理论,藉酒胡闹,还有事后任宁远的安慰。
任宁远要他脱衣服睡觉,让他喝了蜜糖水解酒,之后他就不记得了。
记忆空白,再配上零散回想起来的某种桃色梦境,把曲同秋吓得顿时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动了任宁远。
曲同秋呆着想了半天,自己是做了错位的凌乱春梦,具体梦见什么那弄不清了,但朦胧里是有真实的快感。
看床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任宁远沉睡的脸上显出疲态,心想自己喝醉了一定是兽性大发,把任宁远缠得焦头烂额。就是不
知到底后来还做了什么更失礼的没有。
曲同秋心下害怕,偷偷爬到边上,见任宁远睫毛微动着睁开眼睛,就慌张了:「任宁远……」
任宁远看向他,微微困乏地「嗯」了一声,而后道:「早。几点了?」
曲同秋看清钟上的指针,猛地跳起来:「我得上班去了!」
任宁远坐起身来:「迟了就干脆请假休息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那不行……」曲同秋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我走了……」
任宁远看他披着外套夹着提包急匆匆出了门,旋即又心急火燎地折身回来。
「怎么了?」
曲同秋忙着在床头翻找:「我忘了手表……」
「又不重要,到都能看得到时间。」
「我……习惯了……」不戴上就会一整天都觉得都缺了东西。
任宁远微笑着看他手忙脚乱。
男人终于在床头柜和床之间的缝隙里找到他要的东西,匆忙往手里一抓:「我走了……」
君子之交.中
任宁远叫住他:「不用赶。我送你去,会来得及的。」
和任宁远并肩坐在车里,独立封闭的相空间,沉默里曲同秋有了些战战兢兢的尴尬。
「任宁远……」
「嗯?」
「昨晚辛苦你,我喝多了……」
任宁远微笑道:「你醉了就是那样。也没什么。」
看任宁远没有任何不悦,除了宽容之外,也确实是没被自己怎么样才对。曲同秋一下子放下心来。
「楚漠那里,改天我去道歉……」
他好不容易凑起来的胆量却用错了地方,把楚漠着实惹毛了,不知道会被怎么报复回来。
任宁远笑笑:「你也不用当真,我跟他说一声就行了,没事的。」
任宁远会出手护着他,曲同秋都快觉得头重脚轻了:「那你送我这一趟,今天岂不是睡不够……」
「我时间可以自己安排。」
确实任宁远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为了照顾店里生意就得昼伏夜出。可忙可闲,总是一派从容。但这完全不顺路的「便车」
还是让曲同秋受宠若惊。
任宁远对他这么一个小人物真的太好了。
即使是堵车的高峰时段,任宁远也有本事安安稳稳在上班时间之前把他送到公司门口。曲同秋下了车,一个劲道谢:「谢
谢你啊。」
任宁远微笑着,隔着玻璃和他挥了下手告别,而后车子又慢慢开远了。
曲同秋这一天都容光焕发,做事都特别有力气似的。一点宿醉的后遗症不算什么,他没觉得精神不济,反而干劲十足,做
的帐目连一笔都没出错。
快下班的时候同事来叫他,看他桌面收拾好的一迭东西,就说:「只用一天就把这些全做完了?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啊,
君子之交.中
这么有精神。」
好事倒是没有,他只是莫名的就觉得心情很好,心头有股甜味,总是兴冲冲的。
「对了,外面有人找你。是个外国人。」
「外国人?」
曲同秋关了计算机拿上包出去,来客真是个高大的异国人种,模样端整,气势却有些暴戾,曲同秋没能认出他来,试探着
口吃地说英文:「Sosorry……youyou are……」
「你就是曲同秋吧?」得到肯定,对方便伸出手,中文很流利,「叫我 Richard。」
「你好……」
「我们以前见过的。」Richard一伸手,手臂上的纹身毕露,肌肉线条鼓动着,配上他的个头,几个下班的同事都受惊地远
远绕开了。
「现在我们都变了,我也认不出你,」Richard提醒他,「我们在杨妙的酒吧碰过面。你被我打得很惨。」
曲同秋猛地想那个骚扰杨妙,揍了他一顿的北欧人,顿时后退一步,警戒着:「你有什么事?」
男人双手插回口袋里,胳膊上的肌肉还是充满威胁感:「我们找个地方谈。」
曲同秋简直是被半胁持着带进一家餐厅。想起当年自己那一时冲动酿成的大祸,他不由紧张起来:「你是替乔四来找我?」
想不到过了十几年,这事情还是没能躲过去。
Richard微微一愣:「乔四的事,早就过去了。你不是任宁远手下的人吗,怎么会不知道?」
那件事的后续进展,确实没有人再和他提过,曲同秋只知道任宁远为了摆平他闹出来的麻烦,一定费了不少工夫。
「那被伤了大脑,没过多久乔四就退了。」
曲同秋背负了许多年的负罪感又重新清晰起来:「他……他因为被我打成重伤,所以不能再当老大?」
「那倒不是。伤其实也没那么重,但事情太突然,乔四脑部受伤暂时管不了帮里的事,就被人趁机挑起内哄,」Richard耸
耸肩膀,「这也没办法。任宁远是个狠角色,英雄出少年,我们当年都太小看他了,哪想得到他能占这么大的便宜。」
君子之交.中
「……」
「那片区落在他们手里几年,做得比乔四还好。现在换人接手了,说起楚漠和任宁远,个个还是很服气。他们从那里起家,
才有今天的地位。」
曲同秋听得有些发愣。
「说起来,打伤乔四的你才是功臣。没有你那一下,现在事情可能完全不一样,他们也不会有今天。任宁远是该好好奖赏
你,赏你什么都是应该的。」
曲同秋有些不安,咽了一下口水:「其实任宁远他,现在开了家酒吧,生意是很大,但也都是他辛苦工作换来的,没那么
夸张……」
Richard皱起眉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以为任宁远会只当个牛郎店老板?他在S城那几年不是白混的。」
曲同秋喉咙发干,却忍不住又咽了一下。
「不过他是很低调没错,我们说这个也没意思。我今天来,跟那些事情无关,是和你谈一些私事。」
「什么私事?」
曲同秋想不出自己和这个男人能有什么私人交集。
「杨妙你还记得吗?」
「杨妙!」曲同秋怎么会忘得了这男人当年对自己女友的图谋不轨,却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不打算放手,顿时警
惕起来。
「是的,我知道你们离婚以后还有联系。」
两人毕竟很难做到「再见亦是朋友」,联系是有,但相当少,每年只寄一些曲珂的照片和消息。杨妙对离婚一直愧疚,不
再打扰父女俩,遵守约定不私下直接和曲珂接触。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也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曲同秋心想,无论今天会怎样,他也绝不能让这个恶人得知杨妙的下落。
Richard看着眼前这全身绷紧的瘦弱的东方男人:「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现在是她丈夫。」
曲同秋半天都没声音。
这男人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更让他惊愕,脑子蒙了半晌,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一阵,才做出反应:「但是杨妙她……很
怕你……」
君子之交.中
「你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点的菜已经送上来, Richard示意他拿刀叉,「在杨妙到S城之前,我们就认识了,也早有过关
系了。」
「……」
「我知道她对我有感觉,但我们的关系一开始就很糟糕,中间又有许多误会,她虽然心里爱着我,却一直不肯原谅和接受
我。」
曲同秋抓起刀叉,却吃不下东西,眼里只有对面男人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她决定和你结婚,对我是很大的打击。我那两年里很消沉,也做了许多极端的事。幸好她最后还是回到我身边。」
「……」
「我知道,你很不服气。但我跟她之间的过去是你没法想象,也没法介入的。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她选择你,不是因
为真的爱上你,而是为了逃避我。」
「你别胡说!」曲同秋摔下叉子,有些发抖地咬牙切齿,「她选择我,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真爱,她还为我生了孩子!没有真
爱,没有真爱她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
Sorry,我只是将真相告诉你。没错,杨妙喜欢过你,但她最爱的人是我。」
曲同秋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反正杨妙都已经回到你身边了,你赢了,现在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这种真相他不需要。他宁可被蒙在鼓里做一个曾经幸福过的傻子。
他一直觉得那短暂的婚姻里自己终于作了回堂堂正正的主角,结果却只是别人爱情故事里跑了个龙套,他的功用,就是让
主角认清自己的真爱。
Richard轻微犹豫了一下:「我非常非常抱歉,但是这件事我必须跟你谈。」
曲同秋红着眼眶瞪着他。
「是关于曲珂的。」
曲同秋一下子睁大眼睛。某些事情的联想让他寒毛直竖,愤怒得全身都绷紧了,咬住牙:「对不起,我要走了。」
对方一把按住他肩膀:「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根据生日推测出来的那段时间里,我跟杨妙也发生过关系,
有种可能性……」
曲同秋豁地一下甩开他的手站起来,两眼发红,脸憋得都快滴出血来:「别说了!小珂她是我女儿!她也只认我这个爸爸!
君子之交.中
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先冷静下来……」
「就算你缠着我,我也不会让你见她!」
「我已经见过了。」
曲同秋望着他,瞳孔放大。
Richard冷静而肯定:「杨妙一直没告诉我她有个女儿,但她不止一带小珂去玩,还是被我发现了,所以我们也正式见了
面。小珂她非常可爱,也认同了我是她继父,完全不排斥我。」
曲同秋脑袋又是嗡的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小珂去见杨妙?」
「你不知道吗?」
「……」
Richard揣摩着他的神色:「看来,小珂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很懂事,她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曲同秋有点茫然地站着。
不知不觉间,女儿都长大到会骗他了,他却一点也没察觉过。
到底还有些什么东西,也是他没觉察到的?
Richard继续下去:「我想做DNA检测。如果她是我女儿,比起你,我们肯定能给她更好的生活环境。当然了,你放心,
我会给你令你满意的补偿。」
曲同秋简直目眦尽裂:「你想都不要想。」
「我们有权利做这个检测。」
「我不同意!」
「那我只能请律师来了。」
曲同秋双眼血红地冲着他这个他一度畏惧过的肌肉男人:「随便你!」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出了餐厅,却没有回去,一个人孤零零在街头乱转到半夜。他觉得暴躁,胃里像要烧起来,只能不停地走来走去,
身上却是冰凉的,冷得直哆嗦。
给他戴绿帽子,拿他当了替代品,骗他那么多年真心实意地守着,现在还要来把他剩下的东西也抢走。
他是很窝囊。他都害怕让任宁远知道他的不堪。
他下决心第一打了杨妙电话,把她约出来。这一年里他还没和她通信联络,甚至都不知道她也到了T城。
隔了这么多年,杨妙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光是那声音勾起的回忆,就让他有了些伤心的恍惚。
好像一下子回到那许多年前似的。
那时候的他什么也不知道。生活那么简单完整。
只是一眨眼,就成了现在这样,拼也拼不起来,他都不知道要怪谁。
杨妙是自己开车来的。她已经年近四十了,却保养得很好,甚至比他显得年轻,比十来年前丰润了些,脸色鲜嫩,虽然行
色匆匆,衣着和头发却都精致得恰到好,漂亮又得体。下车的一x那,曲同秋几乎认不她出来。
他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甚至无法想象相见的场面。却想不到真的面对面,是这么容易。没和他在一起,她好像真的
反而是过得很好。
这样是该为她高兴,但自己心里却还是像裂开一个大洞。
两人在广场的喷水池前站着,还是杨妙先开了口:「你瘦了很多。」
曲同秋实话实说:「看起来挺好的。」
「这些年,辛苦你了。」
「还好……」
沉默地对着站了一会儿,曲同秋定了定神:「先生来找过我了。」
杨妙也有些尴尬:「是啊,他已经告诉我了,真抱歉。」
曲同秋斩钉截铁地:「我和他说不通,我想请转告他,我不可能把小珂给你们。」
君子之交.中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这些年一个人养小珂很辛苦,于情于理,我都开不了那个口和你抢。」杨妙微微垂了头,「只是
你也别怪 Richard,他有他的难。他后来身体受过伤,我们在一起这十几年里,一直没法再有孩子。」
曲同秋愣了一愣。
「所以他一知道小珂存在,就控制不了自己。他情绪激动,也请你体谅他。」
「……」
「我是希望你同意小珂和 Richard做DNA检测。如果他们不是父女,Richard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那如果……
曲同秋闭紧嘴巴,他说不出口。
「小珂看起来也没什么混血儿的样子。我想,其实没多大可能性。但对 Richard来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
会放弃。你不如让他去做这个检测,让他彻底死心来得好。」
曲同秋想了一会儿,他不敢说血型的事,好像那么一说,女儿就真的不会是自己的了。
「那……也不是所有混血儿都会长得很典型……」
「这倒也是。」杨妙也沉默了,有些难以启齿,「如果……他们是父女,以 Richard的性格,他一定会千方百计争取到手。」
「所以我约出来,是他妻子,我觉得他很爱,」曲同秋说着都觉得很困难,「他一定会听得进的话。去跟他说,
我养了小珂十二年了,我只有她了,我们感情很好的,她不会要第二个爸爸,我们不能分开的……」
「同秋,」杨妙抓住他的手,「你听我说,没有用的,你争不过他。我希望能私了,不要闹上法庭。这是为你好,我会说服
他给你尽量大的补偿,让你下半辈子能过得很好,同秋……」
被抓着的男人预感到什么似的,有些仓皇起来:「告诉他,你们把小珂抢走也没用的,她一定接受不了。就算她被判给
你们了,说不定她还是会逃回来找我,你们不要勉强了……」
「同秋,你现实一点,其实小珂和我们相得真的挺好。」
「……」
「你别骂她。我们碰到纯粹是凑巧。她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样,但我知道她的样子,一碰面我就认出来了。在那之前我都不
知道你们来了T城。她后来跟朋友去M市玩,我又正巧在那里谈生意,又遇见她,把她送回来。
「我想这是缘分……我就忍不住再去她们学校找她,其实她对我不是完全没印象,她也不讨厌我,很快就接受了我。」
君子之交.中
「……」
「同秋,血缘是淡不了的,她还是很想有个完整的家庭,我们能给她,而你做不到。而且谁不想要优渥一点的生活条件呢?
她以后的人生,我们能帮她很多,而你还是做不到。这些我想她都很清楚。
「小孩子的心思,未必就像你想的那样,她们也是很复杂的。」
曲同秋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望着她发愣。
「如果 Rrichard坚持要打官司,我阻止不了他,我也一定会帮他,他才是我丈夫。」
他垂着肩膀站着,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对不起。可是说真的,你和小珂感情好,但她也很喜欢我们,她未必就会选择你。要是在感情这方面你失去优势,加上
我们确实能给小珂更好的环境,判决都会以小孩的利益为考虑,小珂被判给我们两个亲生父母的可能性是相当大的,到时候你
也未必能得到合理的补偿。
「同秋,你是老实人,不要再吃这样的亏了……」
杨妙紧紧抓着他发抖的手:「对不起,但是就算没了小珂,你也还能有别的孩子, Rrichard他却是没什么希望了。所以请你
体谅他。」
曲同秋想说,这不是自家菜园里种出来的什么东西,只要还能再种出来,就可以送人没关系。
他跟曲珂相依为命的这十几年,在别人眼里也许不算什么,也许连长大了的曲珂也会觉得不算什么,可谁能还给他?
君子之交.中
第十九章
曲珂放假回来,曲同秋也搬回公司小宿舍去住,把她带回来的厚重衣服洗了晾好,给她烧了她爱吃的菜。
他本来就不太会说好听的,不会劝人,只坐着看女儿高高兴兴地吃红烧蹄膀和清蒸鲈鱼。自己把她害怕的肥肉和鱼头鱼尾
鱼皮都夹过来,就着米饭吃了,等她吃饱了,把剩的酱汁刮来下饭。
饭后让女儿吃点切好的水果,他将碗筷收拾去洗干净。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吃好了吗?」
「好啦。」
「那我们走吧。」
父女俩穿好外套出门,曲同秋替她把围巾围紧了,手套往袖口里套严实。今晚得和杨妙他们见面,他没和曲珂说,说什么
都是多余的。到了自然会明白。
曲珂一路牵着他的手还蹦蹦跳跳的,进了咖啡厅,渐渐有点纳闷,等走近杨妙他们的桌子,看见等在那里的两个人,脸色
就变了,抬头看看父亲,又看看他们,有些慌张起来。
「爸爸……」
杨妙温柔地招呼她:「小珂,坐吧。」
曲珂看看她,又看看曲同秋,心虚地后缩着,一时不敢坐。
曲同秋摸摸她的头:「没事,我知道和他们见过,他们都和我说了。」
小女孩涨红了脸,肩膀也缩起来:「爸爸,我不是要骗你,我只是想妈妈了……我怕你知道了会生气……其实他们对我也
很好……」
「小珂,爸爸没生气,是我们有话要和说。」
曲珂在父亲身边坐下,这气氛终究让她不安,双手握住点给她的果汁杯子,有些警惕地来回望着三个大人。
「虽然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但长大了,有权利知道,」杨妙说着也不免尴尬,「妈妈当年,不止交过爸爸一个男朋友。
所以,Richard叔叔,也有可能是爸爸。」
曲珂瞪大了眼睛。
君子之交.中
难堪的沉默里,杨妙又问:「我说的,能明白吗?」
「……」
「我知道这不容易接受。但也不要太紧张,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其实可能性不大的。但我们想让和 Richard叔叔做D
NA亲子测试,这样我们就能弄清楚了。」
Richard也哄着她:「是啊,小珂,这个测试很简单,不用做什么。」
曲珂左看右看,这三个大人,她谁也不讨厌,但某种预感让她一下子变得像个小小的刺猬:「为什么要弄清楚呢?」
「……」
「弄清楚了会有什么不一样吗?你们要做什么?」
杨妙眼红红的,叹气一样:「小珂……」
Richard安抚地搂着妻子的肩膀:「因为大家都需要真相。难道不想知道吗?究竟谁才是亲生父亲?」
「……」
「血缘是很重要的。没人能不介意。」
小女孩慌张又戒备地把身边的人看了一圈,眼光最后落在曲同秋身上,男人只低着头看眼前的杯子,失了魂一样,不说话。
「就算不想知道,爸爸也会想知道。」
从咖啡厅出来,夜已经了,曲珂还是跟着曲同秋回家,在他身后走着,只是不再牵着他的手了。
「爸爸……」
「……」
「爸爸,我不做测试不行吗?」
曲同秋摇了摇头。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一前一后默默又走了一段,曲珂问:「爸爸,如果我不是你生的,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曲同秋又摇摇头,回过头去看她,路灯下男人辛劳的脸上被风吹得起了细小的纹路,眼里满是泪水。
曲珂牵紧他的手,说着「为什么要做测试呢……」一路小声哭着回家。
君子之交.中
Richard说要三天才能出结果,觉得等不及,曲同秋却觉得他的这点时间太短暂了。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宁远。
和
Rcichard谈过以后,他也知道有许多东西任宁远不告诉他,他想任宁远大概不是刻意要瞒他,只是觉得没必要和他说。
他们之间从来都像拉了层帘子似的,彼此隐约听得见动静,但还是界限分明,各自的生活分隔得很清楚。所以他也不好意
思什么零碎都和任宁远倾诉了。
小珂的事是他们的家事,他没想过要向任宁远求助。
为什么要求助呢?他自己也是个男人。
虽然任宁远帮过他不少,但其实他从来没敢主动向任宁远开口求过什么。他不敢,也不想向任宁远伸手,他不愿意任宁远
觉得他是个麻烦。
再强大的人也不会喜欢有累赘。
曲同秋自己去找了律师咨询,人家如实告诉他,照他所提供的条件,赢面不大。
但不大不等于没有。曲同秋在家里翻着一切能证明他们父女感情的东西,女儿从小到大换下来的乳牙,蜡笔涂的他俩的画
像,小学时写「我的爸爸」的作文,手工课上做给他的父亲节礼物……每一样他都收藏得仔细。
相比起来他没有什么优势,不会说话,也买不起好东西。他只能把他拥有的都拿出来给那些人看。他希望这世上会有属于
穷人的公道。
看着天色已晚,曲珂今天一早被 Richard接出去,现在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曲同秋不阻止他们见面,他只做了饭在家等着
女儿回来吃。
今天亲子鉴定的结果就会出来了。那两个人会紧张也是应该的。
只有他不紧张,他心里已经比谁都清楚,待宰杀的老狗一般在桌边呆呆等着。
电话响了,正等着的曲同秋身上一震,忙接起来:「喂?」
「吃过饭了吗?」
电话那边却是任宁远,他这几天外出做事,这时间是LA的清晨,声音听着有些雾蒙蒙的。
「我今天回去,办完事还会有点时间,你要什么,我帮你带上。」
君子之交.中
「没什么要的,」曲同秋连连道着谢,「难为你,还惦记……」
「好,」任宁远声音温和,「小珂衣服是穿二号还是四号?」
「……」
「你怎么了?」
男人红着眼圈站着,抖着嘴唇,喉头却堵着没声音。
任宁远也静了一会儿,像是在听什么,而后说:「你别担心,我马上就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我,我会帮你。」
连日来巨大的失望里,在被背叛和抛弃之余,第一有温暖的安慰感觉,曲同秋眼睛都湿了。
「任宁远……」
门「碰」地被从外面打开,是曲珂回来了,带进屋一身寒气,呼出来的气也是白的,眼里泪汪汪的。
曲同秋顾不上多说,忙草草挂了电话,转身看她。
小女孩两眼发肿,只抽噎着,哽咽难言,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伸着的手把一纸文件袋递向他。
曲同秋也觉得说不出话。他早已经有了准备,然而这「终于来了」还是让作父亲的心酸。
他一颤抖着接过袋子,曲珂就「哇」地哭着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曲同秋忙摸着她的头:「没事的,没事的……」
「爸爸……」
「没、没事的,没事的……」
他还是可以安慰她,他知道得比她早,他已经反反复覆想过不知多少遍,他甚至能理解那对夫妻。
曲珂把头埋在他怀里哽咽着说:「爸爸……我跟他……不吻合。」
男人颤抖的手僵住了。
「所以……我是你女儿……」小女孩哭得肩膀直抽,「太好了……爸爸……」
曲同秋僵硬了一会儿,搂着女儿,渐渐更大地发起抖来。
他想着任宁远,他想问他,到底杨妙是什么样的女人?到底为什么会把杨妙介绍给他?
他第一在想,也许有些事情,是任宁远不让他知道。
他第一觉得,轻微的怀疑。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到咖啡厅的时候,比他约的时间还早了一些,杨妙却已经先到了。店里没什么客人,看他走近,她就朝他露出一个
笑容。
曲同秋在她对面坐下,略微的不自在,还是上的位置,心情却比那更茫然。
杨妙先开了口:「其实我也正想约你出来。」
「杨妙……」
「你先听我说,我说完这些就好。这几天,很对不起你,」
杨妙顿了顿,「不,不是这几天,我一直欠你很多,你怎么恨我都是应该的。但有些话,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个好女
人,可我和你在一起,是一心一意的。」
女人依稀彷佛仍然是那么多年前他青涩地迷恋着的模样,柔声说着话的样子都让他心痛。
「那时候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你虽然年纪小,可是又温柔又体贴,还会保护我。像我这种人,有个好归宿不容易,我们才
认识没多久,你就说要娶我,我真的很高兴。」
曲同秋低头坐着,早已模糊了的十几年前细小的幸福,提起来让他有些心酸。
「不管我多不负责任,我都没做背叛你的事。我们在一起以后,我应付客人都很小心,我想对你忠诚。」
沉默里只有暖气轻微的响声。
「孩子是谁的,虽然我不能确定,但我直觉它就是你的,也希望是你的,」女人的眼睛红了,「我很想把它生下来,就算等
你读完书我们再结婚也不晚,但后来的事……」
曲同秋掏着口袋,翻出手帕递过去,女人低声道了谢,用它止住眼角的湿润:「你还是这么温柔啊。」
略微木讷的男人没有被夸赞的自觉,在杨妙眼里,他还是愁容满面,带一点惶惑。
「同秋,你想问我什么,就问吧,我不会瞒你。」
曲同秋犹豫着:「我们在一起之前,除了我和 Richard……是不是也跟别的客人……」
杨妙没有马上回答,只眼眶微红地看着手指。
在那沉默里曲同秋渐渐觉得心凉,喃喃地:「、的工作只是陪酒而已啊,为什么,要那么不自爱……」
君子之交.中
杨妙含着眼泪望着他:「你真傻。」
「……」
「讨生活那么不容易,怎么可能真的只是陪酒而已呢?我是骗你的,怕你嫌弃我。你怎么就那么傻?」
曲同秋呆呆看着她,突然觉得一片混乱,而后就口吃了,自言自语一般:「任宁远……把……介绍给我的……合适的他
才会介绍给我,他是我老大……」
对着杨妙一下子猛然涌出的眼泪,他茫然之中更多了些无措:「我、我没别的意思,、也……是好女人……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
女人的面容细看之下,再好的保养也掩盖不了其间的沧桑,流了眼泪,眼角的细纹还是终于现出来:「不,不,是我配不
上你。我不该那样骗你,早跟你说实话,你也就不会在我身上白白了那些年。」
「没事的……挺好,真的,不然任宁远,不会把介绍给我……」
曲同秋有些发抖,还是安慰地抓住她的手。
杨妙哽咽着说:「同秋,你不明白……你怎么还是这么傻……」
他陪她在店里坐着,让她好好哭了一场,愧疚折磨着她,而他不好对一个哭泣悔恨的女人再说什么。
之后他送她上车,要关上车门的时候,杨妙叫了他一声:「同秋。」
曲同秋回头看她。
「任宁远他……」
曲同秋有些惶然地望着她,而她终于没再说什么,只红着眼睛望了他一会儿:「你千万照顾自己,别把人都想得太好。」
曲同秋独自慢慢走回去。他也觉得不恨杨妙了,虽然过去那些想来是如此的荒唐。
人人都有一份不得已,总要有人牺牲让步,去体谅他们。
只是刚好总是他而已。
只是,虽然他理解了杨妙,可他却越发的不明白任宁远。
君子之交.中
任宁远出门回来,带他们父女去吃饭,拿了不少礼物给曲珂,也有曲同秋的一条围巾。
曲同秋一个劲推辞:「不好这样破费的,你常常都要去美国办事,不用特意带东西……」
「不是特意。航班延误了,在机场没什么事做,顺便买的。」任宁远微笑道,「小珂也该多些这种东西,女孩子要富养。」
曲同秋莫名的有些不安。任宁远对他们一直多少有关照,但以他那种淡漠的个性,有时像是好得过分了。
曲珂高高兴兴在玩毛茸茸的新吊饰。任宁远喝了口茶,问男人:「你那天是遇到什么麻烦?」
曲同秋忙说:「没,不是什么要紧的,公司里的事,已经过去了。」
不知为什么,就对任宁远撒谎了,心里慌张,但竟然也没有结巴。
任宁远点点头:「有什么也别担心,大不了就不做了。」
点的菜陆续送上来,一人一份的海鲜汤,曲同秋忐忑着喝了两口,抬头看任宁远和女儿,两人同时都在往汤里加着醋,一
样的喜好。
这什么都算不上的细小动作却像针一样让他抖了一下。他突然有了个模糊的可怕想法。
任宁远什么都知道,是他把杨妙带来的,那他是不是也光顾过她?
脊背瞬间就麻痹了,曲同秋忙颤抖着把碗端起来,他被自己的荒唐给吓住了。
明知道那是荒谬的狂想,但还是像瞧见恐怖片的惊悚场景似的,就算是假的,也足够让人胆寒。他吓坏了。
年关将近,公司也放了年假,曲同秋收拾了东西,准备和曲珂回老家过年。他没打算告诉任宁远,不知为什么,在心里生
出点恐惧来。
任宁远半借半送他的那些东西他也都打了包,他手上还有任宁远那公寓的钥匙,知道任宁远不在,便动手开门进去。
将东西在客厅里显眼的地方放好,钥匙也留下,曲同秋思来想去,觉得该留张便条。斟酌着字句,还没写完,就听见开门
的声音。
是任宁远回来了,一起进门的还有楚漠,见了他都是一愣。
「是你啊,刚宁远还以为进小偷了呢。」
君子之交.中
任宁远看着他:「你在这做什么?」
「我来,送点东西,」曲同秋莫名的有些胆寒,「都是跟你借的,其实我也用不上,早该还你了,还有这钥匙。」
任宁远没接,他一只手上还缠着纱布,看了一看,只说:「放着吧。」
他没说什么,那种气场却让曲同秋连寒毛都竖起来了,头皮要炸开一般,过了一会儿喉头才松了点,战战兢兢地:「你受
伤了?」
「遇到一点意外,」任宁远开柜子拿了一瓶酒,示意他:「你坐。」
曲同秋不敢不坐下。
楚漠说:「意外?是麻烦才对,那两个保镖简直是废物,让你流血了还钱养着他们干什么!你不比别人,受个伤我们全
都担心,那么大意的人怎么能用!」
「没事。改天有好的人选再说。」
曲同秋听得有些忐忑:「这……是怎么了?」
「宁远输血不容易,就怕他受伤还是动手术,你最好也给我小心点,别毛手毛脚的。」
曲同秋有点没懂:「啊?不容易?」
任宁远刚要张口,楚漠已经「碰」地将酒瓶塞子打开了:「是啊,宁远是阴性血。」
任宁远停住手。
曲同秋觉得自己脸颊瞬间僵了,短暂的寂静里,鸡皮疙瘩一层层的起来,背上像被蛇爬过一样,惊恐的凉意。
「我先走了。」
任宁远叫住他:「同秋。」
曲同秋还是站起来,他觉得整个房间都变得不一样了,光线诡异,人的脸也是,像恶梦里会有的那样。他想赶紧往外走,
逃出这恶梦。
任宁远拦住他,身形高大的,在那身影的笼罩里,他就像只蝼蚁一样。
曲同秋全身都绷紧了,像被恶梦魇住一样,声音都变得说不出的怪异:「我要回去了。」
「你先坐下。」
楚漠也觉察到异样,问道:「怎么了?」而后立刻伸手替任宁远一把抓住那正要仓皇逃出去的男人。
君子之交.中
任宁远只简单地:「他知道了。」
男人脸色苍白地被楚漠按到沙发上坐着,任宁远站在他对面:「同秋,我们需要谈谈。」
「……」
任宁远的口气还是温和:「你先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都不知道……」
他的确什么也不知道,谁都没确切告诉他什么,他所看到听到的,都不能够清楚地说明任何东西。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曲同秋脚都发抖了。
「那你想知道什么?」
「没有……」
他什么也不敢知道了。
真相会把他的生活都毁了,他宁可做一个傻子。骗一个人就该骗上一辈子,让他犯一辈子傻也就不可怜了。只是别半路打
醒他。
「小珂的事……」
曲同秋脊背一颤,抢在他之前急切地说:「我会养她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养她的。」
任宁远直直看进他眼睛里:「你以前问过我她可能的身世。」
「我不想知道了,」曲同秋哆嗦起来,「我不在乎了,你别帮我查。我明天就带她回家过年了,我以后也会回去工作……」
他现在觉得,任宁远不欢迎他来T城,是对的。
他就该在小地方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而不该硬闯进这个真实世界来。
那些真实他没能耐承受得了。
「真的,我明天就会走,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我回去就不再回来了,真的……」
他不追究了,他知难而退。
什么样的欺骗和秘密都没关系,只求别让他知道就好。
只要让他能维持着憧憬带着女儿过完余生,他只要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的假象,他什么都不敢奢求了。
任宁远盯了他一会儿:「是。我是和杨妙发生过关系。」
君子之交.中
他像被打了一枪一样,剧烈抖了一下,而后直挺挺地僵硬了。过了许久才打着颤大口大口喘气,眼睛都直了。
在曲同秋的身体动起来之前,楚漠架住他:「你冷静一点,别激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宁远碰她是在她变成你老婆之
前。那时候杨妙就是个舞女,这事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能怪他。」
曲同秋像害了热病一样牙齿咯咯响:「那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
任宁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声音变得低沉:「我没料到后来。我只是想补偿你。」
曲同秋哆嗦着说:「补偿我……什么?」
高大男人的脸有一半在阴影里,明暗不定。
漫长的沉默中,楚漠也只闭上嘴巴,不出声。
「同秋。」
「……」
「当年那个人,是我。」
曲同秋有些惶恐又茫然地看着他。
任宁远第一像哄着他似的,放软了声音说:「我很抱歉,伤了你。」
曲同秋突然明白过来。
连楚漠都快架不住他了,男人像濒死的动物突然还被剥皮一般,疼疯了地激烈挣扎,状若疯狂。
「楚漠,你别拦他。」
楚漠只一松手,男人就没头没脑地用全身向前撞上去,他对任宁远的一切攻击都没有章法,那种仇恨难以形容,好像把他
自己也一起毁了都远远不够。
任宁远制住他双手双脚,他就不顾一切用头用脸去撞,磕出了鼻血,也全然没觉得痛似的。
任宁远正要开口,被猛然撞了下巴,咬到舌头,闷哼一声松手去捂嘴,腹部就又挨了重重一拳,而后又是两脚,往后扶住
桌子才站稳。那混乱的殴打竟然也差点将他击倒了。
君子之交.中
男人两眼通红,头发也乱了,看起来神情可怖,抓到桌上一把水果刀,就想也不想地乱刺。
楚漠眼见形势失控,忙抓住他的手腕,从背后制住他。
「曲同秋你冷静一点!宁远上了你,是他的失误,但他了许多心思补偿你。杨妙的事你也不能都怪宁远,谁会想到你会
认真,还想结婚?你们结婚,宁远给了不少钱安置,不然你以为她的嫁妆是从哪里来的?」
是,任宁远给过他恩惠。
这些恩赐就买了他的一生。像买一条狗。
曲同秋发狂地挣扎,乱挥乱砍,终于在靠近的任宁远的胳膊上划出一道大伤口,见了血他也不停,楚漠甚至没法从他的手
里抢下刀子,只能手指用力。
「啪」的一声手腕脱臼的声响里,刀子总算落了地,可他全然不觉得痛似的,还在拼命挥着另一只手,失去心智的怪物一
般。
楚漠早已经见惯了绝望的反应,看着他却觉得有些心惊:「宁远,这样不行,他已经疯了!」
门外的保镖冲进来,两个训练有素的、牛高马大的壮汉终于让那男人无法挣脱。
任宁远袖子红了一片,低头捂着胳膊脸色发白,楚漠忙着查看他的伤势,止血包扎,乱成一团。
曲同秋还在徒劳无功地挣扎、攻击,他说不出话,喉咙里只剩下「赫赫」的嘶哑声音,让人知道他有多痛。
但没有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太渺小了。
等任宁远包扎好,坐着闭了一会儿眼睛,走到曲同秋眼前,他的手脚都被压着,已经失去了那种激动,眼睛也渐渐呆滞了。
只在任宁远俯下身来的时候他迟钝地动了动眼珠,而后朝着那张他曾经敬若天神的脸,用尽力气「呸」了一口。
君子之交.中
第二十章
「任叔叔,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快了吧,」高大的男人扶住小姑娘,让她顺利从马背上下来,「再过几天,等他心情好了。」
「他怎么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出远门了呢……」
「起码他记得托我照顾,」男人安慰她,「别担心。」
「嗯……」
「怎么又没精神了,不喜欢骑马了?」男人微笑着接过缰绳,「还想玩什么,告诉叔叔。」
曲珂低头一点点蹭着地上的草:「我想爸爸了……」
任宁远看着她。
「任叔叔,你说,会不会是我惹爸爸生气,他不要我了……」
「当然不是,」任宁远摸摸她的头,「他最疼了。他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想出去散散心。大人的事情很复杂,跟没有关
系。」
「我爸爸一个人在外面,要不要紧呢?」
「别担心,他是大人了,他连都能照顾得这么好,当然也会照顾自己。」
小女孩揉着眼睛:「那他会记得回来找我吗?」
任宁远把手放在她头顶上:「会的。」
从马场回到别墅,办置的过年的东西大多已经送到。往年任宁远也总会让人寄些去给曲同秋,男人每都再三感谢,不厌
其烦向他描述女儿有多喜欢、多爱惜。
现在大堆吃的玩的总算让小姑娘提起了兴致,任宁远开了盒 GODIVA黑松露给她,曲珂吃了一颗,为那香浓的味道终于高
兴起来,却没再往下吃,只把盒子盖上收好。
「嗯?不喜欢了?」
「很好吃,我想留给爸爸。」
任宁远坐到她身边:「没关系,还有很多。爸爸又不是没吃过。」
君子之交.中
「没有,我爸爸一点都没尝过。每年你送东西给我们,全部都是被我吃掉的。」曲珂坐在那里泪汪汪的,「是我太贪吃了,
爸爸才会不要我,不然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呢?」
任宁远拿手帕帮小姑娘擦了脸:「爸爸不会不要,别乱想。」
「那,」小姑娘抽噎着,「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找我呢?」
「应该,快了吧。」
吃过饭,容六如约来接曲珂去肖家玩。肖家有四个和曲珂年龄相仿的少爷小姐,个个聪明漂亮,容六自己也是能玩能闹的
大男孩一个,很会讨小孩子欢心。
任宁远送他们上了车,微笑了一下,挥手告别。让他们几个热热闹闹的,玩得高兴了,也许曲珂就不会再问爸爸什么时候
回来。
他实在没法回答她。
小孩子是世上最敏感脆弱的生物,他只带了这么几天,就快要应付不了,却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熬过那十几年。
任宁远正想着要回去让司机备车,出一趟门,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任宁远。」
回过头,庄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脸被外套重的黑色衬得发白,脚上的靴子倒是沾了不少泥。
任宁远看着他:「有什么事?」
曲同秋出事之后没两天,庄维也回国了。因为那男人的事,庄维这段时间几乎和他翻脸,连楚漠都无法从中调和。
「还能是什么,」庄维冷哼了一声,「当然是关于曲同秋。」
「庄维,这件事,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谈。」
任宁远微微皱眉,「我会给他一个交代,但不必对你有交代,你不是他什么人。我们更谈不出什么结果。何况相争无好言,
我不想再和你争执。要谈等你火气下去再说,我们最近别联系来得好,免得真的坏了交情。」
庄维倒是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
任宁远看着他。
君子之交.中
「迫不及待打发我走,你在怕什么?怕我妨碍你,还是怕我揭穿你?」
任宁远淡淡的:「你想说什么?」
「我这几天到找他,但找不到。我想不通他到底去了哪里,他到底有什么本事,怎么能走得这么快这么远。」
「那是你的事。」
「可你根本就没找过他。你怎么就能这么冷静?」
「庄维,他是成年人了。」
「你别再装了,」庄维忍无可忍,「他根本就没走,别说出T城,他连市区也没离开过!你比谁都清楚他在哪里,你到底把
他怎么了?!」
两人对峙着,气氛僵硬得尴尬。
任宁远看了他一会儿:「庄维,既然你让人跟踪我也没能找到他,那就说明是你想得太多了。你请回吧。」
他转身回去,庄维在他身后喊:「任宁远!他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对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他没本事跟你抢,更没
本事找你报仇,你何必为难他?
「他就算是条狗,跟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也该放了他!你是不是非得弄死他才甘心?放他一条生路,有那么难吗!」
任宁远回屋之前绕过去看了看屋后的园,即使是冬天,园里也还是有,园丁勤于打理,从楼上的窗口望下来,依旧会
是平复心情的好景色。只是窗帘已经放下来,显然里面的人现在无心欣赏。
任宁远上了楼,进了一边偏厅,别墅太大,这里很少有人来,只有他来访的医生朋友还在,正翻着架上的杂志。
「怎么样了?」
「现在各项检查都没什么问题,但是出问题是迟早的事,他太虚弱了。」
任宁远若有所思地:「他还是不肯吃东西?」
「不是不肯吃,是他对食物根本没反应。」
客房里那男人很安静,看不出两个保镖在外面守着的必要。他大多时间都坐着发呆,偶尔喃喃自语。要让他进食也不是不
君子之交.中
行,强行把食物塞进他嘴巴里逼他吞咽,他呛几下,也只能受惊地咽下去,只是惶惶然又无助地被强迫的样子太可怜了。
「我觉得他现在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东西都看不见……」
任宁远打断他:「不,你多虑了。他看得见。他看得见我。」
他一出现,男人就会歇斯底里,困兽一般发狂挣扎,伤人伤己,连绑起来都没用,最后不得不打上一针。
「宁远,我只能给他做身体上的治疗。也许你需要再请一个心理治疗师……」
任宁远冷冷地:「苏至俞,他不是精神病人。」
「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沉默了一会儿,任宁远问道:「他今天怎么样?」
「比昨天好一点。你还要进去看他吗?」
任宁远没有马上回答,停了一会儿才说:「他现在的情绪行不行?」
「今天再打一针镇定剂还是可以的。你不介意的话。」
「……不了,我不进去。」
那人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
离开之前,任宁远又回过头:「他不肯吃就别逼他,给他打营养针吧。」
苏至俞看着他:「宁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不应该是我的病人。我可以说我是T城最好的医生之一,但我治不了他。」
「我都知道,」任宁远背对着他,「但你可以让他身体不垮。就把这件事做好吧。」
「……好。」
任宁远第二天再来,监视器已经装好了,可以从计算机屏幕上看着卧室内的男人。男人规规矩矩在床沿坐着,双手放在膝
盖上,望着墙壁,神情是茫然的温顺。
任宁远看了一会儿:「……他很安静。」
「是啊,比前几天安分多了。」
那天男人情绪完全失控,几近崩溃,他想要他冷静下来,用尽办法,冷静了他才能和他谈。
现在终于平静了。任宁远微微松了口气,突然盯住屏幕,从沙发上直起背来:「至俞,他在和谁说话?」
苏至俞也有些意外:「……他出现幻觉了。」
君子之交.中
「……」
「昨天检查的时候他还没这样。」
任宁远看着屏幕:「我让你照顾好他。」
「宁远,我说过,我只能照顾他的身体。」
任宁远没再说话,过了许久才开口:「你回去吧。」
楚漠来的时候,客厅里没开灯,暗黑中只有计算机屏幕的光亮,上面的瘦弱男人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犹如
钟摆一样规律。
任宁远在沙发上坐着,楚漠在他身边站了一阵子,说:「你要不要请个精神科医生?」
「他不是精神病人。」
「那你就放他走吧,他在这里没什么好。」
「让他到外面去,他这种状态怎么能照顾自己?」
楚漠看着他:「宁远,你承认吧。你看,连你自己也知道,他已经被逼疯了。」
任宁远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再多一点时间,他会好起来。」
「宁远,你别骗自己了。你就是他的病。」
屏幕上的男人瘦骨嶙峋,神色惶然,像急着要去办什么似的,交握着手指在屋子里从这一头匆匆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
走到这一头。
楚漠也走了,任宁远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了一个晚上。
在雨里平稳前行的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
「怎么了?
」
「前面塞车了,任先生。
」
后座的男人「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用毯子裹着的干瘦男人还蜷在那里一动不动
君子之交.中
任宁远让他枕着自己的腿,他一路都很安静,那是药物的作用,却不安稳,在强迫的睡眠里也觉得痛似地皱着眉,微微发
抖。任宁远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烫,嘴唇却是干裂的,他知道他心里烧得慌。
手机震动起来的嗡嗡声在车内隔出来的这一方静谧里也分外突兀,任宁远很快接起来,低声道:「喂?
「我们还在路上,你再等等吧,」任宁远一手放在男人头发上,「你那里都准备好了吗?要有足够大的独立空间,和其它精
神病人隔离开,不许有接触。没有我的准许,谁都不能探视。还有,别留下记录。
「就算有人来问,也要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是,没有曲同秋这个人。」
掐断通话,放下手机的时候,任宁远低了头,正对上男人睁开的眼睛。
男人的眼神还是混沌,因为血丝而显得分外茫然,神情却渐渐有了清醒的惊恐。不等任宁远说话,他已经在那限制着他行
动的薄毯里挣扎起来,青虫一样可笑又可怜地往外做逃生的动作。
任宁远一把要抓住他:「同秋。」
绝望中男人爆发出来的力量很是惊人,任宁远勉强才能制得住他疯狂的抗拒,也有了些狼狈,只能用膝盖狠狠顶着他发抖
的腿脚,将他压在身下:「你不要怕,我只是送你去看医生。」
男人陷下去的两颊都因为恐惧而发红,不要命地挣扎,喉咙里有了嘶哑的声音。
任宁远压着他,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你别怕,我会去看你。等你好了,就会接你出来。」
男人在徒劳无功的挣扎里渐渐耗光了力气,呜咽着,第一露出近似哀求的神色。
他能被使用的部分都已经被挖光了,剩下来一个无价值的干瘪躯壳,就要被丢进疯人院里去。将来谁也找不到他,连痕迹
都不会留下,就一声不响地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别怕,没事,那里的医生会好好照顾你……」任宁远还在哄着他,坚定得很冷静。
曲同秋颤栗着,濒死的老马一样,眼里都有了泪。他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头直起来,往那人凑近的脖颈狠狠咬了
下去。
任宁远这终于松开手,只一x那,男人已经仓皇地扑向车门逃生。
「任先生!」
车门大开着,任宁远在被风夹进来的雨丝里有些失血的晕眩。
「任先生,我马上送您去医院。」
君子之交.中
司机急忙过来帮他止血,关好车门。阻滞一时的交通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后面的车子不耐地按了喇叭,任宁远过了一
会儿才意识到那男人终于已经离开封闭的空间,逃到外面去了。不用去看,他也知道车外的一切都已经被人看见了。
任宁远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在车子发动的轻微声响里闭上眼睛。
要在整齐如方块的高楼大厦之间,和衣冠楚楚的体面人群里找到一个湿淋淋的犹如惊恐之鸟的男人,并不是难事,就算他
缩得再小也一样。
沾了水和泥的靴子慢慢近了,穿着黑色长外套的男人撑着伞,在那人藏身的阴暗角落边上蹲下:「曲同秋。」
蜷成一团的男人牙齿还在不受克制地喀喀作响,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其它。
「是我。」
「……」
「还认得我吗?我是庄维。」
「……」
庄维试探地把男人那紧揪着裤腿的冰凉手指掰开,湿漉漉地握在手心里,哄着似的:「要不要跟我走?」
男人只用通红的眼睛迟钝地望着他,眼里除了血丝和一点眼泪,什么都没有。
庄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脱下外套将男人包了起来,牵着他,低声说:「走吧。」
庄维把他领回家,男人一路都木讷地温顺着,湿漉漉的样子很不好看,和所有下雨天捡回来的流浪猫狗一样,狼狈,骨瘦
如柴,有些脏。
庄维在浴室里脱了他的衣服,他也没反抗,只红着眼睛在浴缸里怕冷地缩着,懵懵懂懂的,但是很安静。
水从莲蓬头里「嗤啦」一声喷涌出来的时候,他才为那突如其来的响动而受惊地颤抖了一下,而后调好了温度的热水便淋
君子之交.中
在他身上,头发被揉搓着,洗发水的清淡香气和泡泡一起膨胀开来,他就慢慢地放松了。
「眼睛闭上。」
男人在水顺着眼皮淌下的时候忙本能用力地闭紧眼睛,庄维一手堵着他耳朵,一手握着莲蓬头给他冲洗,而后拿毛巾擦干
他的脸。
「好了,可以睁开了。」
男人战战兢兢睁开眼睛,看庄维的手混着沐浴露的泡泡在他身上游走,为那碰触而不适应地缩起肩膀。
清洗的过程没有延续太久,庄维粗略帮他冲了个澡,洗干净了,便用大浴巾将他裹住,上下草草擦干,然后给他穿上睡袍,
让他坐到椅子上,为他吹头发。
男人在晃动的热风里一阵阵打喷嚏,发红的鼻尖一抽一抽的,庄维往他怀里塞了盒纸巾,让他抱着慢慢擤鼻涕,而后继续
吹干那些湿软的头发。
庄维看着他笨拙迟缓的动作,觉得男人并不是疯,而是傻了。
也许变傻会让他幸福,让他避开那些他无法承受的,他心甘情愿缩在一个傻子无知的窄小世界里。
头发吹得八成干,庄维就逼他上床去,而后看一眼已经震动半天的手机,接起来。
「你找到他了?」
「是啊,」庄维答得有些恶意,「已经洗干净了,他除了难看点,也没什么不好。」
那边沉默了一下:「你要把他放在家里?」
「我路上捡来的,不带回家,莫非还得给你送过去?」
「庄维,他是个病人。」
「我看出来了。」
「如果你没能力照顾他,还是把他交还给我。」
庄维看着床上男人消瘦脸颊上的阴影,笑道:「我看出来了,他在你那里受到很好的照顾。你放心,我只会做得比你更好。」
「……你当然知道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
庄维笑了:「你都已经把他毁了,我还有什么可忌讳的?他都这样了,我对他做什么,会有区别吗?」
那边沉默了良久,才说:「庄维,请你对他好一点。」
君子之交.中
庄维只笑笑,挂了电话,而后关机。
任凭摆布之后,男人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好多了,脸上被热水和热气硬逼出来一点点血色,神情是可怜的茫然,不出声地趴
在床上,看起来甚至还很好吃。即使施虐地把他撕碎了吃下去,他也无法抗拒,也没有人会知道,更不会有人替他申辩。
庄维看了一会儿,给男人盖上被子,而后关了灯,在旁边躺下。
一晚上外面都在下雨,半夜曲同秋像是做了恶梦,痛得不堪似的发抖。庄维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抱着,摸着他的背,听他
低声求救一般地呜咽,自己竟然也没能睡好。
第二天醒来,庄维眼圈都发黑,睡眠不足就越发心情抑郁,气血翻涌。低头看怀里缩成一团的男人,不由咬牙切齿,这确
实是个病人。但也谈不上累赘,因为他很安静,连呻吟的音量都很小。这男人即使失常了也是那么卑微。
感觉到动静,曲同秋也醒了,睁了眼望着他,眼神还有些迷糊。
庄维被看得渐渐烦躁,终于按住男人,低头在那瘦弱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男人吃痛地缩起来,庄维捏了他的下巴,用力堵住他嘴唇,舌头探进去,亲得他一直往后缩。接吻让清晨饱胀的欲望更加
勃发,欲望则让力量也变得格外强大。
很快曲同秋就只能在他身下有些害怕地喘气,他一伸手就摸到想要的,男人睡袍里面可怜兮兮地光着,他昨晚没有给他内
裤。
想做什么都太容易了。只要再粗暴一点就可以。
手终究还是缩了回来,庄维下了床,去抽屉里翻出条平角内裤,让男人穿上。
他没能做到底,男人那几乎失去反抗能力的无助让他突然没了兴致。
男人现在变得这么弱小,是因为承受得已经太多了。那份悲哀太沉重,虽然不是落在他身上,他在亲吻和爱抚的时候也感
觉得到那层阴影。
就算那些疼痛都和他无关,男人也出不了声,他还是似乎能听得到男人脑子里叫痛的声音。
他没有多少耐心和温柔,只是这种时候没法太残忍。
「饿了吗?你昨晚也没吃东西。」
曲同秋在被子里慌乱地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有些害怕地坐着。
庄维去煎了鸡蛋,热了牛奶,又烤了两片面包,用盘子装着端到床前。
君子之交.中
「只有这些,将就点吧。」
受了惊的男人还有些畏缩,把背紧紧贴在床头。庄维把面包涂好果酱,递到他嘴边,他也就本能地吃了,然后是牛奶,然
后是洒了胡椒粉的煎蛋,喂他什么,他也就忐忑地吃什么。
庄维一时有了点主人喂宠物的感觉,男人微微缩着肩膀,嘴角沾了果酱的模样看着并不讨厌,看得他心情挺好。
吃过早饭,他带曲同秋去阳台上去坐着,下了一天雨,今天放晴,外面空气湿润而清新,阳台还正对着下面的大片草地,
他就是为这疏缓压力的景色才用双倍租金租这公寓。
曲同秋坐在他怀里,果然也安安静静的,觉得舒服似的靠在他胸口渐渐瞌睡起来。
他突然觉得男人就这么傻了也好。
然而门铃还是不客气地响了。
庄维先把男人带回客厅里,让他坐在沙发上。睡袍的带子散了,庄维想了一想,并不帮他系上,就那么敞着,看肩上的牙
印还清晰着,而后才去开门。等看清来人的模样,却不由微微一愣。
「庄先生,」门外笑容可掬的是任宁远手下送货的年轻人,「任先生让我把这些东西送过来。」
庄维低头看看那大纸箱子,皱起眉:「这都是什么?」
「这些我也不清楚,」对方笑得讨人喜欢,帮着把东西搬进屋,很识趣地不去看不该看的,「任先生交代我,看你要是方便
了,麻烦你下去一趟,他在楼下等着。」
庄维不予理睬,关了门,忙去把那坐着打喷嚏的男人紧紧包起来,搂在怀里。边给男人擤鼻涕,边用脚去打开那纸箱。送
来的却是些衣物鞋袜之类,都是洗过迭好的。
庄维咬牙低骂了一声,还是起身换了衣服下楼。
任宁远的车子停在那里,人却在车外站着,见庄维过来,便抬眼望着,点头打了招呼:「他今天怎么样了?」
庄维用力把箱子往他脚前一扔:「你送这些破烂来是什么意思?」
任宁远低头看了看从箱子开口掉出来的衬衫:「这些都是他以前用惯了的,比再买的合适些。」
君子之交.中
「他用不着了。我会给他买新的,我不至于养不起。」
任宁远看着他:「庄维,你不了解他。」
庄维笑了笑:「怎么会?我早上还刚很『入』地了解过他,他也很喜欢呢。」
任宁远没再说话,过了半天才轻微咳嗽了一声:「你别那样对他,他是个病人。你等他,好一些……」
「有你在,他怎么好得起来?」
「我明白,我不见他,」任宁远顿了顿,「你也、对他小心些。」
庄维渐渐有些烦躁起来:「知道了。没什么事我要上去了,他现在就是个傻的,没了我不行。」
「庄维,」任宁远叫住他,「你知道的,他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只要弄醒他,他慢慢会恢复的。你去告诉他,小珂很想
他,等他好了,她就会来看他。」
庄维哼了一声:「没必要吧。我觉得他现在这样挺好的。他想逃避现实,就让他逃避好了。」
「他不能一辈子躲在幻觉里。」
庄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怎么不能?我供他吃穿,他也听我的话。他跟着我能过得很好。」
「庄维,他不是一条狗。」
白皙的男人脸色一时有些发青,而后又笑了:「那当然,我不会跟狗Zuo爱的。」
任宁远在长久的沉默里望着他,终于说:「庄维,他很辛苦,他也不能接受男人,拜托你,别拿他泄欲。」
容貌高傲的男人只耸了耸肩膀。
任宁远放低了声音:「如果他好不起来,你没有耐心再照顾他,请你记得告诉我。」
回到屋内,看男人还在原呆着,没有制造半点麻烦,比最好的宠物还要老实。庄维坐到他身边,把他搂过来,让他在怀
里靠着。
「嗯,我不够了解你吗?」
男人当然不会回答。庄维去拿了盒冰淇淋,一点点喂给他吃,然后很自然地舔了他弄脏了的嘴角,接着入吻了他。
男人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来逐渐因习惯而成的温顺。被亲吻也不再出声了,自顾自想事情似的,只在庄维粗暴地咬他舌
尖的时候才会因为痛而缩起来。
这男人的世界现在变得很简单,只要没有痛苦的感觉他就会很安静,只要加以强迫他就会接受。这种单一的反应模式让庄
君子之交.中
维觉得很易于操纵,也可以肆意放纵。
把沾了冰淇淋的手指放到他嘴里,他也就乖乖舔了;含着巧克力喂给他吃,他就会张开嘴,之后的吻也变得顺理成章。
庄维有些着迷于这种情Se的游戏,虽然只是单方面的。男人的浑然不觉和越发的迟钝反而会让这些行为变得格外性感,令
人兴奋不已。
对弱者施虐,这再正常不过。
什么都不做,那才是过分考验一个人的自制力和良知。
庄维这一天过得很刺激而淫靡。作为现实的Xing爱娃娃,男人比虚拟想象中的要美好很多,令人欲望高涨。
庄维轻而易举地,就在他身上实现了自己有过的各种低级想象,亲吻他,抚摸他,在床上纵情纠缠,强迫他做了很多事。
除了会带来疼痛的插入,其它的几乎都尝试过了,这男人实在太容易摆布,挣扎都是微弱的。
最美妙的是,外界发生的这一切都根本不会进到他的脑子里去。就算庄维前一个小时刚把他按在桌子上欺凌过,他之后对
着这玩弄过他的男人,也还是呆呆的,不懂得要逃跑。
庄维在满足了最后一之后,终于给缩成一团的男人穿上衣服。
这是妙不可言的一天。任宁远太多虑了,这种生活怎么会不好,庄维觉得他简直要爱死这种为所欲为的体验了,他甚至连
后面几天要怎么玩都有了打算。
曲同秋应该也没有异议,整个过程他没什么痛楚可言。而且渐渐的,他也会自我保护似的。只要庄维一亲他,摸他大腿,
他就立刻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说不定还缩在自己幻想出来的安逸世界里睡着了,很安然。
他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有比这时更和睦美满过。
农历新年已经近了,晚上外面陆陆续续有人放焰火,庄维把男人抱到阳台上去,坐在同一张椅子里看这火树银。
「你喜欢吗?」
男人没有反应,还在茫然,嘴角有一点被弄出来的伤痕。
「很美吧,曲同秋。」
君子之交.中
男人专心致志地,自己想自己的,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曲同秋。」
「……」
「曲同秋,我……」
男人终于动了一下,是因为烟火的响动而抬头去看天空。
庄维把他抱着,头埋进他的颈窝里。
男人只因为脖子上潮湿的凉意而缩起肩膀。
君子之交.中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庄维很早就醒了,曲同秋还在他怀里,睡得很沉,呼吸规律平稳。傻了的好就是没有心事,不会失眠。
庄维瞧了他一会儿,亲了他,最后捏着他的鼻子把他弄醒。
「该起来了。」
男人坐起身,因为茫然而显得依赖,庄维从衣柜里挑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上,觉得不合适,就又换一套,像摆弄穿衣游戏
的娃娃一样摆弄他。他虽然年纪大了,性格和长相也都没那么可爱,庄维不知怎么的,却并不觉得厌倦。
今天得去杂志社一趟,过年前还有些事要做,庄维不想把这男人丢给别人照看,自己带了他出门。
反正他很安静,裹在 Alexander McQueen的色外套里,也没有特别不合身,帽子压低一些,旁人顶多觉得他孤僻,也看
不出来他的失常。
庄维忙碌的时候,就让他在一边坐着,放一本杂志在他面前的桌上,给他一杯热茶,这样让他的安静看起来不至于太奇怪。
等到可以休息的时间,庄维回头去看,却发现男人不见了。
庄维略微惊慌地去找,所幸很快就看到陈列架后面露出的自己那件外套的小小一角。
「曲同秋?」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架上拿到一个黑色长发的芭比娃娃,那是以前拍照用过的样品,早已过时了,男人却如获至宝,双
手握着,坐在角落里,做梦一样的表情。
「曲同秋。」
男人没反应,梦游似的,在虚假的平和里安稳地待着,样子很幸福。
庄维出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搂着他,亲了他的脖子。男人被亲吻着,也还一心一意对着那娃娃,心满意足的。
「想要就给你好了,我帮你拿个盒子装。」
要把它从男人手里拿走,男人手指却抠得紧紧的,并不吭声,只死死抓着,有些惊惶。拉扯了半天也没能让男人松手,庄
维咬了一下牙,骂道:「曲同秋,你别再傻了,这是假的。」
曲同秋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在那个世界里根本听不见他。
对峙里庄维渐渐觉得身上有些凉,还是先放手,去替男人擦了脸上的汗:「我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那都不是真的。」
君子之交.中
男人拿着娃娃就越发温顺,吃了定心丸一样,连那种无措的空虚都消失了,似乎被满满的幸福感涨着。庄维带他上了车,
给他牢牢系好安全带,而后才发动车子。
车子开到别墅外面,远远停着,门口站了个穿粉红色公主外套的黑头发小姑娘,正东张西望,等着什么似的
庄维问身边的男人:「你看见了吗?
」
男人隔着车窗看看那小女孩,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娃娃,然后再看看她,明显地混乱起来
没等他看够,很快门里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牵了小姑娘的手,把她领进去了
庄维看着那之前还一脸幸福满足的男人,有了些不带恶意的残忍:「曲同秋。
他把他从逃避的幻觉里硬生生拔了出来。那个灰暗模糊的,像影子一样淡薄的存在突然颤抖起来
「曲同秋,这才是真实。」
男人回来以后生病了,连日受凉引起的理所当然的发烧而已,但庄维知道他很痛苦,从麻木不仁到恢复痛觉只有一瞬间,
离血淋淋的伤口愈合却还很遥远。虽然他什么苦也没说出口,终究是起了一嘴的水泡,连喝点水都痛得发抖。
庄维托着盘子推门进来,在床角缩着的男人受惊地动了一下,出声乞求道:「别、别开灯……」
庄维在黑暗里走到他身边坐下,伸手去摸了他的脸,皮肤的触感还是烫的惊人。
「又做恶梦了?」
男人一头的汗,摸起来是冰凉的。
「梦见什么,难受就说出来吧。」
「……我自己……」
「嗯?」
君子之交.中
「我梦到……读大学时候的我……他就坐在那里……」
「……」
「我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
「我想告诉他一些事情……」
他曾经有过唯一一场认真的恋爱,有爱过他的妻子,有寄托了他所有父爱的小女儿,有任宁远。
有着这些,无论什么样的生活,他都努力熬过去了。生活如此艰辛,但他因为它们而充满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而突然有个男声在他耳边轻轻说:「都是骗你的」
他像做了跌落悬崖的恶梦一样,在一头冷汗和惊恐的心跳里惊醒过来。
却发现现实就是恶梦。
庄维摸了摸他的头,拨开他汗湿了的头发。
「曲同秋,来不及的,没人能回到过去。但你的人生还没结束,你别想不开。」
的确。才三十来岁,他还可以再活同样多的岁数,似乎还有无限的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
只是他最好最重要的那些时间,都已经没有了。
他在梦里想重新活过,想要回自己被谎言践踏了的十几年,想提醒那个愚钝的小胖子很多东西。醒来却只有高烧之下的一
点眼泪。
「喝粥吧,加了点荷叶,」庄维拿过冷毛巾给他擦了脸,缓了燥热,「要是敢碰荤腥了,跟我说一声。」
曲同秋靠着床头勉强坐起来,像被人用烂了的抹布似的,皱而旧,全无价值。
「就别逞强拿碗了。你张嘴就好。」
男人在沉默里咽了一些温热的粥下去,因为口腔的疼痛而显得动作迟缓,而后在含糊里轻声说:「谢谢。」
庄维有些尴尬,他知道男人多少是记得被他亵玩的那些事的,两碗粥和一把药片跟赤身裸体的百般欺辱比起来,连半分仁
慈也谈不上,但也只说:「我只是尽同窗之谊罢了。」
男人又安静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明天该走了。」
庄维看着他:「去哪里?」
君子之交.中
男人没吭声,过了一阵子才说:「我……我回老家吧。」
尽管他没说,庄维却也感受到了「只要不是这里就好」的虚弱信号。他在这里是待不下去,他像个只吃些草梗即可裹腹的
羊,这里却是食肉的世界。他不是谁的朋友和亲人爱人,他只是食物。
「你是要逃跑吗?」
男人没回应。取笑他是懦夫,比起他正在承受的,根本算不上是刺激。
「不向任宁远讨回公道也无所谓?」
他对于「公道」,已经没有期待了。就算任宁远肯补偿他,也没法把毁了他的还回来。也许会有一些赔偿金,富人常常这
样结帐。
「把你女儿留给他也没关系?」
男人轻微颤抖了一下:「不是我女儿……」
「就算不是你生的,你真的舍得吗?」
「……」
男人两眼发红地忍耐着的模样看起来越发可怜,庄维扯松了一下领口的扣子,突然有些烦躁起来。
「这么说吧,你女儿什么都不知道,还成天在那盼着你回去过年。如果你无所谓,那当我没说过。如果你舍不得她,那我
倒是可以帮你的。」
「……」
「宁远那里,我替你去谈,实在不行就法庭上见,交给我,你就用不着担心。」
男人竭力克制着,但缩紧的肩膀还是有了动摇。
庄维望着他后领里露出来的微红的脖颈:「你带着曲珂,不想留在T城,如果愿意的话,就来美国吧,我会让手续变得容
易。」
「……」
「在美国你就能重新开始了,你不是想从头来过吗?住我有的是,学校和工作我都会帮你们联络,生活不需要发愁。」
「……」
「你们安心过日子就好,不会有人再打扰你们。」
君子之交.中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着,庄维只看他手指颤抖的幅度,就知道这对他诱惑有多大
明知道危险却还是在诱惑和恐惧之间徒劳挣扎着的弱小男人,看在眼里会让人心头发痒,呼吸加重
庄维在轻微的卑劣感里,又说了一遍:「我只是尽同窗之谊罢了。
」
庄维推开门,带进一些雨气。声响很轻微,床上面向内侧躺着的男人还是有了动静,在被窝里撑起身来,转过头,脸还烧
得红通通的,眼睛在昏暗里有微弱的亮度。
那屏息的期待让庄维在开口之前停顿了一下。
「他没答应。」
男人过了一会儿,发出了然的「啊」一声,又过了一会儿低声说:「辛苦你……」
「你别泄气。没事的,还是能争取。」
「……」
只是谁都明白上了法庭事情就复杂且坎坷得多,没法不让曲珂面对大人的真实世界,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
「不过还有一件,你应该会觉得是好事,」庄维走到床边坐下,「他想让曲珂来看你。怎么样?」
男人一下子睁大眼睛,张开嘴喘息,却没有声音。
庄维有些意外:「你不想见?慢慢想清楚,不想我明天就回绝他了。」
曲同秋从喉咙里含糊地咕噜了一声,脸上憋红着,有了些微的扭曲。
他答不出来。
在重逢的欣喜之外还有很多其它的情绪。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
恢复神智不是治愈,而只是最艰难的开始,他还在被那些伤口折磨,只靠庄维描述的渺茫的美好希望来镇痛。他甚至不敢
往回看。
把曲珂推到他面前来,他不知道他能用什么样的神情去面对。
小女儿是他最珍惜的,唯一的财富。也是他被侮辱被损害的这一生最鲜活的证据。
君子之交.中
他一定会忍不住蹲下来紧紧抱住她,但那时候胸口也会被搂在怀里的尖刀刺穿。那一点父亲的幸福,也是夹着巨大的痛楚。
而没有人知道。
洗过澡,把男人换下来的汗湿的衣服连同自己的一起扔进洗衣篮,庄维拿了枕头和毛毯,睡在沙发上。
两人有过那样一经历,同床共枕不止是尴尬,而是挑战了。但这对曲同秋来说是相当值得感激的体贴和慷慨,不由连声
道谢。
「因为你是病人,等你好了你就去睡浴缸。」
「谢谢……」
半夜里庄维看了夜光挂钟上的指针位置,在沙发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叫他:「曲同秋。」
「嗯……」
「你还睡不着吗?」
「嗯……」
「你尽管睡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安心休息就是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谢谢……」
庄维望着天板,过了许久仍然听得见男人被失眠煎熬的细小声响。
「曲同秋。」
「嗯。」
「你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
「可能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
「那你借我的DVD影碟里面,有一张是同性恋Se情光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它借给我。」
君子之交.中
「……」
「既然那你不愿意,很抱歉侵犯了你。可能你也不是我想的那样。」
男人没再有声音,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庄维在等待响应的寂静里终于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醒来的时候,大概也只过了一个小时,依旧是夜半漆黑的时刻,庄维调转了一下视线,对面的大床显得空旷,上
面只剩下微乱的被褥。
「曲同秋,曲同秋?!」
浴室、客厅、厨房里,都没有人,外套和鞋子也被穿走了,庄维骂了声「 FUCK」,套上衣服拿了伞就推门出去。到电梯门
口的时候看见数字正显示到了一楼,庄维边骂边捶着墙上的向下键,而电梯照旧一如既往地迟缓运行。
电梯上下二十几层的时间里那男人搞不好已经走远了,想到这个庄维就暴躁不堪。一到一楼大厅他就往外冲,却看见门口
的台阶上坐了个瘦削的黑影。
庄维咬起了牙:「曲同秋!」
男人脚踩在雨地里,人虽坐在屋檐下,半个身体也被打湿了,庄维见他这窝囊样子就一肚子火,骂道:「你发什么神经?
跑到这里来淋雨?你以为你几岁了?多大的人了,还矫情!」
男人被骂得发愣,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我睡不着……我想出来走走……」
「大半夜的走什么?睡不着就吃片安眠药,这么晚还闹事,你是想吓谁啊?」庄维恼怒地扯了他一把,「还淋雨,你嫌你
病得不够麻烦是不是?」
「我……我这样好受点……」
「淋雨好受个屁!你青春期?!还爱玩这个?」
男人在他泄愤的拉扯里胃痛一般忍耐地弯下腰,揪着头发,低声说:「庄维……我难受。」
「……」
「我睡不着……我想出来走走……我没办法……我……」
庄维看不见男人埋进膝盖间的脸,只能看见弯曲的脊背,和颤抖的瘦得青筋暴突的双手。
「曲同秋……」
话说了一半,庄维突然就闭上嘴。一瞬间里他猛地意识到,他以为他理解男人的痛苦,其实他没有。
君子之交.中
别人的痛苦只像个小水洼,他看见了,知道那是什么,但不知道那有多。身在其中的人,所受的煎熬,他根本无法体会。
旁观者眼里,什么样的事故都很轻淡,他即使在同情中,也是鄙夷男人的表现,觉得伤心过后就该康复,至今想不开实在
是脆弱。
只是被朋友性侵了,只是被朋友骗了,只是被戴了绿帽子,只是养了别人的女儿。
只是,这些「只是」加起来,就是男人的整个世界。那人什么都没有了。
庄维站了一会儿,在台阶上坐下来,在难耐的沉默里开口:「我陪你吧。」
「……」
「我带了伞,要去草地那里走走吗?」
男人被摸着后脑勺,终于勉强抬起头来,因为眼里的泪水而不怎么敢去看庄维。
「难受你就哭出来吧,没什么。」
并不是掉了眼泪就是懦夫,是他忍下去的实在太多了。
「会冷吗?」
庄维把自己的外套也给了他,撑起伞。
「你想找个人说点什么的话,我可以听你说。没事的。」
男人在颤栗里被抓住手掌,却终究没抽回来。
他现在太痛苦,一点温柔都会显得格外安抚,这是他伤口所得到仅有的一点清凉。
君子之交.中
第二十二章
庄维出门回来,带了些外卖的热菜。屋里已经被打扫整理过了,连日来堆积在洗衣篮的衣物也不见了,洗衣机轻声嗡嗡震
动着,曲同秋低头坐在桌子前面,眼前摊了份报纸。
庄维把纸盒放到桌上:「在找工作?」
男人低低「嗯」了一声:「想……打份……短工……」
「你病刚好,别太勉强了。」
「……该……有点收入……」
男人还是怯懦,说话声音低沉,语速也慢了很多,那晚在雨里说了整夜的话,也是这样,断断续续的,费力地一个个找字
眼来倾诉,表达他自己。
即使精神状态不好,也会默不作声下床做了家务,挣扎着要振作起来,这让庄维觉得很可爱。
「对了,我帮你想好了,明天早上和你女儿见面,怎么样?」
曲同秋应了一声,样子就有些慌了,筷子胡乱夹了东西,送到嘴边之前还是掉进盘子里。
庄维看着他:「喂,你别从现在就开始紧张啊。」
「……」
「你一定得面对的,放轻松一点。还有,你是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要过年了,别这么晦气。等下去剪个头,买身新衣服。」
「……」
「再说,明天总得象样点,你不想被你女儿嫌弃吧?」
曲同秋有些动摇起来:「我……穿什么比较好……」
吃过饭庄维带他出门,不仅剪头发,还全身去角质,按摩推油,从头到脚折腾,痛得他忍着声音哼哼。
曲同秋小声说:「算了……」
庄维就骂他:「你还想不想弄干净了?」
等被搓了一遍蒸过一番,男人就跟煮熟了能吃了一般红通通的,带点香气。
「舒服多了吧,是不是觉得头都变轻了?」
君子之交.中
「谢谢……」
「只剩衣服,你就该彻底辞旧迎新了。」庄维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喂,跟紧我,别走丢了。」
选一身衣服鞋子没多少时间,男人从试衣间出来,有些不自信,庄维看他一眼,咳了两声,又看一眼:「这才象样啊。
就这么穿着吧。」
「谢谢……」
「别谢了,记得这是我挑的。」
男人忙点头:「我会……还钱……」
庄维又骂他:「算了吧,大过年的你触什么楣头。」
买好东西,庄维带他又转了一圈,这个城市里「年味」已是最浓郁的时候,到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能让最消沉的人也
生出些高兴来。
「对了,明晚我们去酒吧过年吧,在家待着没意思。你不知道除夕夜同志吧有多热闹。」
曲同秋迟疑地看看他:「酒吧……」
「你就是圈子太小了,才容易钻牛角尖,该多认识一些人。酒吧里过年气氛很好,你该试试。」
「我……不是同性恋。」
庄维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你不是?」
「我本来就不是……」
庄维懒洋洋的:「很多人在他们是之前,一直都不是。」
「我真的不是……」
「跟你发生过关系的男人比女人还多,你还说不是?」
「……」
尴尬的沉默里庄维开口道了歉:「对不起。」
曲同秋看着自己的鞋子:「没、没关系……」
「不过啊,你真别太死心眼了。说实话,我觉得,你要是早点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说不定日子还会好过点呢。」
「别、别说这个了……」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很久没出过门了,走在路上就有些不自在,缩着肩膀,但并没有急着回去的意思,还在东张西望。
「怎么了?」
「我想……借点钱?」
「嗯?」
曲同秋不好意思了:「给、给小珂……买个礼物。」
庄维笑着看他:「走吧。」
两人在店里挑了一条围巾,白底桃粉的图案十分可爱,手感也柔软厚实。包装好了,曲同秋就揣在怀里,显然有些高兴起
来。
歇下来庄维在路边买了两杯焦糖玛奇朵,曲同秋喝得小心翼翼,伸长了脖子。
「干么这么费力啊。」
「衣服……怕弄脏了……」
「你别紧张过度了,要见的只是你女儿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庄维拿过空杯子揉了扔进垃圾桶,「吃晚饭去吧,我定
了位置。」
这个时分餐厅里已经是忙,除了预留的位置,楼上全满了。两人在挑高了半层的楼上靠扶栏坐着,这个角度用来欣赏等
下的乐队表演是最好的,不管曲同秋能不能欣赏得来。
点的菜陆续送上来,酒也开好了,曲同秋却只低头切盘子里的肉排:「我……酒量不好……」
「喝一点红酒也不会怎么样。」
「但是……」男人的声音和手都突然收住,刀子一滑,「当」地切在盘子上。
高大的男人带着个小姑娘从门口进来,在楼下的一个空桌位入座。
从曲同秋的角度能看得很清楚,小女孩的头发显得更长了,不知怎么打理的,缎子一样闪闪发亮,衬着黑漆漆的大眼睛,
皮肤越发雪白,配上简洁精致的羊绒裙子,活像个小公主。比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漂亮得多。
庄维看着他:「要过去和他们说话吗?」
曲同秋紧张得额头上都出了汗,像被定住了似的,眼睛只望着他们,动也不能动,手攥得紧紧的。
任宁远看完菜单,点好菜,曲珂抬头看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笑容很可爱,应该是相当高兴的话题,任宁远也露出一点
君子之交.中
微笑。
小女孩接着从袋子里拿了条围巾出来。曲同秋记得那个,女儿对手工没耐心,撒娇说要织来送他当父亲节礼物,织了一年
也只有半截胳膊长,一直都收起来放着。
而它现在居然完工了。
曲同秋眼巴巴望着,而后小女孩站起身来,越过桌子,把它绕在任宁远的脖子上。
曲同秋过了一会儿把眼光转回来,双手放在腿上,望着盘子,却也没再吃,很久才低声说:「我、我想回去……」
庄维看着他:「曲同秋……」
「我这……衣服……能退吗?」
「……」
「你、你把礼物,给他们……我就……不去了……」
庄维是把曲同秋背回来的。明知道自己酒量差还是去喝了许多酒的男人,显然是彻底放弃了。因为看不到希望而不再打算
挣扎,认命了似的,像是把他怎么样都好。
一路他都胡涂地在庄维背上趴着,因为难受而不安地扭动,渐渐觉得那脸颊和脖颈的冰凉触感舒服,就把脸贴上去来回磨
蹭。
庄维在门口腾出一只手找钥匙,几对不准锁孔,警告地「喂」了一声,而男人还在迷糊地蹭着他。
「你真是个麻烦。」
总算进了门,庄维让他从背上下来,扯掉他的鞋子,扶他去浴室,拿湿毛巾给他擦脸和手。动作称不上温柔,就跟擦玻璃
差不多。
「嘴巴臭死了,张嘴。」庄维给他灌了一口漱口水,而后忙一把捏住他下巴:「喂,没让你喝,不许咽下去!」
曲同秋也由着他摆布,大概是知道这世上只剩下庄维可以让他亲近和信赖,就分外卑微地温顺。
「再漱一遍,快点。」
君子之交.中
漱口水的味道显然让他不舒服,灌了第二,再吐出来的就不止是水了。翻江倒海吐完一阵,咳了半天,曲同秋意识到什
么似的,迷糊地挣扎着说:「不要……弄脏衣服……」而后摸索着解扣子,把那身昂贵的新衣脱了,才放心地跪在马桶边上呕
吐。
庄维在可怜里又觉得心烦意乱,等他吐完了,去拿个睡袍把他裹上,草草给他洗漱干净,然后抱回卧室去。
他并不打算趁人之危,但有时候伤感反而是种催情剂,伤心的男人躺在那里就显得很可口。而男人即使在醉意里也觉得很
孤独似的,被身边人的体温和气息吸引着,不由自主就贴上去。
庄维看着他慢慢钻进自己怀里:「你这样算是在骚扰我吗?」
然而曲同秋找了一个舒服的安稳姿势,就不再动了。庄维瞪着他:「没那个意思,就别折腾别人。」
曲同秋迟钝着,因为难受而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只把头贴在他胸口。
庄维有些烦躁地把他拨开:「你不会妄想我会让你抱着睡一觉吧?当我不是男人吗?没有你好受我难受的道理。」
被粗鲁地推开,曲同秋也就不敢再靠过去,有些畏缩,迷糊地找个角落蜷起来。
庄维在安静里却又越发的心浮气躁,转头看着曲同秋带了醉意的软弱的脸,忍不住把手放在他脸颊上,曲同秋觉得舒服地
贴近了磨蹭,一拿开,他就有些茫然。逗小狗一样。
庄维来回逗弄了他几,终于还是把他抱在怀里:「真的有这么喜欢吗?」
「……」
「要我安慰你,是有代价的。」
他从床头抽屉拿了润滑剂出来,曲同秋还趴在他胸口,半睡半醒的,全然不知道危险。
「你不讨厌我吧?」
「……」
庄维扶住他的后脑勺,含住那冰凉的嘴唇,和他接吻。曲同秋也并不抵抗,这么久以来难得有觉得舒服的时候,只有点懵
懂地等着,茫然又顺从。
庄维一点点亲着他,把手探进那本来就系得不紧的睡袍里,揉捏他的胸口、臀部。亲得他透不过气来地不安扭动,才把他
翻过身,侧躺着从背后搂着他。边亲吻他脖颈,边把手伸进他两腿之间爱抚他,在男人慌张的喘息里逗弄着他,等足够湿润之
后,便从侧面缓缓插入。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感觉到疼痛而轻微地挣扎,庄维被夹得紧紧的,越发克制不住,停不下来地握住他的腰,边爱抚他,试图让他放松。
「曲同秋……乖一点……」
曲同秋还在因为被侵入的不适而抵抗。
「等下就好了……没事的……我会给你好的体验。」
这样的诱哄在刚开始的痛楚里显然没什么说服力,曲同秋还在扭动,弄得庄维呼吸都乱了,只能搂紧他,难耐地咬住他的
脖子。
「我想要你……」
曲同秋总算安静下来,迷糊中忍耐着把头埋在枕头里,连声音也努力忍住了。
有人肯要他,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好。
庄维还没睁眼,就知道曲同秋在看他。整晚都抱着这男人,压得他手臂发麻,两人也算都睡得安稳。而清醒过来的男人显
然是被发生过的淫靡事情吓着了,正屏住呼吸,悄悄要摆脱那侵入双腿之间的东西。
带点恶质地楼住那瘦削的满是瘀青的腰,趴在他身上的男人就慌了,僵在那里,又因为疼痛,脸上表情都生硬了。
庄维亲了他一下,觉得他有些可怜,想到昨晚自己在他身上做过的种种,不由心情也温柔起来,就说:「喂,我会负责的。」
曲同秋还在这场性事的冲击里,茫然失措着:「我……你……」
「别说你不是同性恋。昨晚你是愿意的,也高潮了。你对我有感觉,你承认吧。」
曲同秋愣了半天,才颤抖着嘴唇:「但、但是……」
庄维看着他:「跟着我没什么不好,你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吧。」
「……」
「我没逼你。」庄维起了身,对着那赶紧掉转视线避开他裸体的男人,尽量放软口气,「你习惯了就会好的。我去洗澡,你
再睡一会儿。」
等庄维从浴室出来,曲同秋还蜷在被子里,连头也蒙住了。
君子之交.中
隔着被子也能感觉得到他的混乱,庄维在床边坐下,摸了他发抖的背:「今天真的不跟他们见面?」
曲同秋忍耐着,过一会儿才勉强发出近似哽咽的含糊声音:「算了……」
庄维斟酌着措辞,他不是耐心和温柔的人,但他也知道自己在曲同秋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做了最卑劣的事,他有责任说些能
让曲同秋觉得好受的话:「不见他们也没什么,离开他们,你说不定能过得更好。」
「……」
「我说真的,你以前的辛苦,一大半都是因为他们吧。以后你再也不用为他们付出了,只为自己活着,你会轻松很多,一
切都会好起来。」
试探着掀开被子,并没有遭到什么反抗,庄维就从背后抱住那颤抖着把头顶在膝盖上的男人。
「我会帮你,你把自己交给我就好。」
「……」
「以前的人生既然是错的,你不如试试新的。」
在床上躺到下午,曲同秋还是自己起床了。庄维准备在餐桌上的饭菜,他也费力地吃下了一碗米饭的分量。
他这样的小人物都会有种被生活磨练出来的,卑微的柔韧。
很多事情他想不明白,但再怎么样的混沌里,活下去也是种本能。
庄维终究算得上是对他好的,打了很长的电话替他回绝任宁远,而后等着他穿戴整齐,带他去酒吧过年。
「你该多了解一下这个圈子。」
大年夜的酒吧内已经很热闹了,许多客人是在家陪家人吃过年夜饭再来的,要在这里和同道中人们一起迎接新年。英俊的
服务生们半开玩笑地向熟客讨红包,大方的也真的会给,暖气充足的室内一片欢笑嬉闹。
曲同秋不太敢细看那些同性之间的亲昵调笑,在这陌生的圈子里连要往哪里走都不清楚,只能紧跟着庄维。
庄维伸手牵住他,带他在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找到位置坐下,才放开他已经出汗了的手掌。
「要喝点什么?」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把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水就好。」
庄维皱了眉:「不用担心,我不是想灌醉你。」
「……」
「喂,我也不喜欢奸尸的。」
曲同秋尴尬着低了头,酒和矿泉水很快就送上来,他握住杯子,喝了一口,在嘈杂里也隐约听见嬉笑的声音。
「老板来了,过年要派红包啊。」
曲同秋猛地一哆嗦,脸上一下就没了血色,神情都变了,庄维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按住他的手:「你别怕,不是宁远,他今
晚不会来的。」
「……」
「今年他脱不开身。你知道的。」
曲同秋这才从紧绷的状态缓下来,还在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是啊……」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是千辛万苦拨通电话去给任宁远拜年,电话那一端总是很安静,背景里除了细微的烟火声音之外什
么也没有。他无数想象过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满怀憧憬向往着。却没想过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回想得起来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颠倒的荒谬,让他恍惚地觉得还是在错乱的梦里。
被大家称为老板的人渐渐走近过来,是个生了一双桃眼的俊美男人,边笑着说:「奖金不是早就发过了吗,还敢再讨。」
边还是对着那些笑嘻嘻纠缠的服务生们拿了红色信封出来。
「修拓。」
「嗨,我们该有多久没碰面了?」男人过来和庄维热烈拥抱了一下,互拍了肩头,看见曲同秋,也笑着打招呼,「我好像
见过你啊。」
「没……」
「是常客吗,还满眼熟的。」
庄维看着他:「喂,这是搭讪的烂借口吗?你没这么不挑食啊。」
「你这就太冤枉我了,」男人笑着摸了摸鼻子,向着曲同秋道:「你好,我是叶修拓。」而后拉过一个纯良得有点天然呆的
清秀男人,搂进怀里揉了一把:「这是我家林寒。」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慌忙答应着,显得有些笨。打过招呼,寒暄几句,那边就有人起哄「老板娘,老板娘」。
林寒一下子面红耳赤,尴尬着说声:「我、我去一下。」就慌慌张张跑了。
曲同秋还不明所以,叶修拓笑着朝他秀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戒指,解释道:「我们结婚了。」
曲同秋瞠目结舌,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忙连连说:「恭喜恭喜……」
他意外的神情太明显,叶修拓又笑道:「当然,这跟男女婚姻在法律上会不太一样,但感觉是相同的吧。」
曲同秋已经太过吃惊了,只会说:「是、是啊……」
「其实也不用这么惊讶。只要不拘泥细节,传统家庭能有的,我们一样都能争取到,」叶修拓笑着,「顺利的话,我们还打
算领养一个孩子。」
曲同秋在新的冲击里都结巴了,转不过弯来地望着他:「啊……」
叶修拓笑道:「不过还只是计划,真要做起来,有许多东西需要准备。我家林寒觉得女儿比较可爱,我还没想好。」
「女儿……挺好的……」
叶修拓挺认真的:「真的?你也这么觉得吗?」
曲同秋有些慌了,低了头:「是……祝你们……顺利……」
叶修拓笑容可掬:「谢谢。」
等叶修拓告辞走开,庄维看着还在发愣的男人:「你看,没你想的那么糟吧。这圈子也是有神仙眷侣的。」
「嗯……」
「所以别这么晦气啊,试试没什么大不了的。同性恋而已,又不是要你去杀人放火。」
曲同秋低头对着水杯,不敢抬眼看他。
庄维这样的男人坐在同志酒吧里,自然就有人来搭讪,请他喝酒,递电话号码,多了他就不耐烦,说:「我已经有伴了,
你是看不见吗?」
零点倒计时的喧闹让吧里气氛达到高潮,高台上的开年火辣表演让人群热血沸腾,只有这两人的桌位是凉的。庄维一直不
大高兴地托着下巴,左右挑剔舞者的身材、技艺,而对面的男人只是低头喝水,有些畏缩。
令人窒息的劲舞节奏过去,音乐立即松懈般地缓下来,短暂的慢舞时段,舞池里狂欢的那一群也是该喘口气的时候了。
庄维放下杯子:「喂,去跳舞。到酒吧来不是为了坐板凳的,想喝水你不会回家喝啊?」
君子之交.中
「我,我不会跳……」
庄维皱着眉:「我没指望你会『跳』,『走』你总会吧。」
真的只是走路而已,被庄维搂近了,僵硬着慢慢在摇晃,周围都是贴面暧昧拥抱爱抚的情侣和刚找到伴的准性伴们,曲同
秋只能紧张地把视线定在庄维肩膀上。
「曲同秋。」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在各自沉醉的旁人们听来,也只是模糊的耳语。
「嗯……」
「我不是什么圣人。」
「嗯……」
「我们都是成年,健全的男人,你明白吗?」
「嗯……」
「到底是行,还是不行,你得让我知道。」
「……」
「你讨厌我吗?」
「……」
「喂,要跟人对话,正视是基本礼貌吧。」
曲同秋战战兢兢把脸转过来,然而还来不及正视,嘴唇就被用力堵住了。
大概两分钟的亲吻,庄维移开嘴唇,看着还在紧绷的男人,低声说:「你看,你不讨厌。」
回到家里,庄维让男人先去洗了澡,而后才轮到自己
。
他洗得比平时要更慢一些,好让外面的男人有多一些的时间准备
。
走出浴室之前,庄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那张脸。他清楚自己外貌上绝对的优势,他也知道那个男人的软弱
那男人现在别无选择,只有他在对他好
。
君子之交.中
曲同秋没有在床上,只在一边的椅子上坐着,面前摆了杂志,但显然一个字也没看下去,裹在浴袍里的瘦削脊背僵硬着。
庄维也不走近去惊动他,径自上了床,在床头靠着。看背影就知道男人的紧张已经到了最大限度,庄维问道:「你不睡吗?」
「我……等头发干……」
「你头发已经干了。」
「……」
「你不过来,我也不会逼你的。」
曲同秋终于起身走过来,竭力克制着,也还是有些哆嗦,掀开被子,躺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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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