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看到带着暗红的颜色却冷艳得让人生疼的人血是在一个化雪的初春的早晨,那个早晨的空气冰冷并且僵硬。炉膛里金黄的火焰疯狂地咬啮着紫黑色的檀木发出单调的响声。黑衣的刺客无声无息地躺倒在我的脚边,那个干燥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时刻竟然会像亘古一样永恒,由美子姐姐缓缓地用手盖住我的眼睛,他说,周助,这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事情……

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第一章

手冢和迹部私奔的消息传回青学王都的时候最后一场吹雪也落尽了,漫天的红和漫天的白,彼时不二正斜靠在潋滟坊头号魁橘杏的鸳鸯戏水蜀绣锦丝被上半眯着眼睛欣赏窗外漫天煽情的刻意琢磨,痛心疾首地思考他们这一奔之后去年中元手冢与他打赌输给他的那一千两银子可什么时候才要得到手。当然,丝毫没有顾虑到这两人做出这么浪漫的事情之后受波及的除了自己那原本就遥遥无期的传说中的赌金之外,还有在那呼气便可成冰的寒冷的北方边境上冰帝与青学的一场血流漂橹的战争。

元帅一夜之间私奔了,士兵一夜之间愤怒了,战场一夜之间骚动了,于是王都,也就在一夜之间混乱了。只有杯中的酒还是暖的,身下的锦被还是柔软的,怀中的美人还是鲜艳的。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归不得啊,归不得。”白衣半掩掩人耳目目如点苍的俊雅男子一边入神地把玩手中的十锦珏琅杯一边漫不经心地这样吟到的时候那艳冠群芳的魁便生生地打了个寒颤,那一刹那她想了很多,想那貌比潘安冷比流川勇冠三军的手冢大将军如何英雄救美以一挡十力拔山兮气盖世地于大片蝼蚁追兵中杀出一条血路,想那暗红的血如何以旭日东升般磅礴而一发不可收拾之势从手冢玄色素衫的各个角度喷薄而出,想那身离死别前有追兵后有堵劫万劫不复在劫难逃的危难情势中不被天下所理解的一对至爱情人间千般绝望却万般缠绵的一吻,唇舌交缠,纠葛一生。这青楼里绝色的魁就突然地脸红了。惋惜的一叹:“血污游魂,血污游魂,公子是说,手冢将军终究还是会被杀死吗?”

“我倒不知道普天之下除了冰帝的那个恶质太子迹部景吾以外还有谁可以在不被那座冰山宰掉之前先把那座冰山宰掉的。”橘杏看到这右仆射不二家精明的大公子在微弱的烛光里缓缓转动指间的杯具,忽然地就颠倒众生地一笑:“不过嘛,被迹部那种人缠上了,而且还被勾引做出这种与娘家彻底决裂的麻烦事情,手冢这一辈子自然是要被吃得死死的,死到连回娘家哭诉的机会都没有。”

青楼里的女子当然并不明白,那血污的游魂,指的会是北方战场上那些死掉了的,无辜的士兵。

北地乱七八糟的战场上还在热火朝天地僵持,东方那由来野心勃勃的立海又开始过于把握时机地有一种准备蠢蠢欲动的趋势。青学富有的漂亮的高傲的频频在豆蔻少女怀春的闺梦里出现的年轻的皇帝陛下越前龙马终于开始四面撒网重点捕获忧心冲冲地寻找起他同样富有漂亮高傲频频于男女老少怀春酣梦里出现的年轻的右仆射大公子不二周助来。 这晚正是风高月黑黑白分明明枪暗箭。午夜时分,御林军统领大石秀一郎明火执仗地终于来到了女宾止步的青学王都第一青楼潋滟坊。

“如此说来手冢将军对冰帝的那位太子殿下是一件钟情再见倾心三见便失了心么?”

“好象不是这样,似乎还要惊心动魄些,我听乾说他们两个好像是一见相厌两见拔刀三见便互砍接着砍啊砍的就砍出感情来了。”

“……真的……是这样吗,的确……是很惊心动魄啊……”

“呐,是啊,果然还是砍出来的感情最可靠啊……”

“………”

不二和橘杏刚好讨论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听见了非常厚重的敲门声。那自以为看起来非常凶悍实际上看不看都一样一点点都不凶悍的御林军统领大石刚踏进这满室百合香的女子闺房便霎时间通红了脸,轻柔的鲁洲白纱后面是女子白皙的手臂和肩膀,本质上还非常清纯的大石统领几乎是非常慌忙地闭上了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只是两只水晶蹄膀水晶蹄膀……”芙蓉帐后传来男子闷闷的笑声:“呐,大石,你每找我不出意外的话看到的基本上都会是这个场面吧,怎么这么久了竟还是没有习惯?”

就是穿过芙蓉帐的男子的修长手指,其间一个素白的锦囊:“呈给陛下吧,我可是中午的时候就准备好了。”

北方的冰帝,东方的立海,烦恼啊烦恼,当青学年轻的皇帝正啃到手中螃蟹左边第二条腿的大腿时,他的御林军统领终于回来了。素白锦囊里同样素白的宣纸上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和亲。”

不得不说,这两个字具有非常伟大的历史里程碑式的纪念意义。因为,这正是向来聪明到无以复加的青学右仆射家大公子不二周助的第一自掘坟墓,惹祸上身。

十天之后,立海王都的使者终于带来了应允和亲的文书,黄色封皮的文书上竟然会是两只雄赳赳气昂昂的野猪,这让不二私下里非常以为他们的民风粗犷并且一定程度上还有蒙昧的未被开化的可能。

男风并不兴盛的保守国家,却言之凿凿不容置疑地要求青学右仆射家的大公子成为他们的太子妃,不二当然知道,那个什么什么的大公子指的是谁,于是灰白的石笏就在刹那间落了地,磅磅磅,摔成三段,碎碎平安。

据说,立海的王太子年仅25岁,大名真田玄一郎。

据说,大名真田玄一郎的立海王太子,真真的冷面大叔热心肠。

据说,据说,无数的谣言铺满了天上的星,璀璨发光。25岁的大叔啊……不二在初夏的大太阳底下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回到家的时候惊见父弟母姐正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那个直上干云霄啊,于是不二下意识地便以为家中那只年迈的老狗旺财终于禁不住对多年前被自己一个不小心炖了狗肉火锅的亡妻来福的思念热烈响应召唤一命呜呼魂归离恨天了。最后才终于明白,原来根本就不是这样。

“……太子妃,太子妃,太子妃,这种叫做太子妃的东西不应该是女的才可以做的吗,还是说,周助,你竟然欺骗了母亲21年,连你本来就是个女的母亲都不知道。”

“如果我真的有那个能力的话……”

“啊,周助,我们当然相信你生下来的时候确实是个男孩子,但是,不要害怕,告诉姐姐,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居然变成了女孩子?”

“你倒说说看,世界上倒是哪里有这么奇怪的不干净的东西?”

“你放心,大哥,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凌辱我们不二家的男人的,我现在就去把那什么立海王太子给砍了。”

“……那个,欲太,你走错路了,立海在东边,你走的那条路正好是去西边的……”

狂蜂浪蝶,莺飞燕舞,杂生树。送亲的队伍是在三天之后启程,不二准备带走的,只有一个被唤做成美的贴身侍女。

“公子真打算前去立海和亲吗?公子竟可以干受如此的折辱?”

“呐,成美,你应该明白,有的时候,要得到一件贵重的东西,就一定要付出同样贵重的代价。”

“可是公子得到了什么?就算真是得到了的话,也是陛下的,跟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呐,成美,你还是没有长大啊。”

由美子原本是打算在第二天的晚上用迷药弄昏自己的弟弟以后,便代弟和亲的,可是,在和自己那已然私定终身的漂亮情人观月初长泪满襟地你侬我侬依依惜别之后,刚回到房里便长睡不复醒地一觉睡到了大天明。大理石的案上是一袭满透着百合香的素白信纸。

“昨夜里在后院小睡的时候偶然听到姐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下决心打算快刀斩乱麻地斩断和观月的一段孽缘接着代我去立海和亲,但是难道说已近三十岁的姐姐都不会认为自己已经不太适合做和亲这么青春气息浓厚的浪漫的具有大同精神的事情了吗?姐姐其实早该嫁人了。”

“………”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充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青学到立海的路程是相当遥远的,所以当青学的和亲队伍在这么一段长长的和亲路上大把大把地浪费时间的同时,世界上的各个地方正在进行着不同事物的不同程度的量变或者质变也就不足为奇了。比如说哪里的汉子又看上哪家娇羞的小娘子而休掉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比如说哪家的母猪又创造了生物史上的奇迹一胎竟然生下了二十只小崽子,又比如说立海那冷面热心的大叔王太子突然暴毙从而换上了新的王太子。然而,亲还是得继续和。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据说,新登基的太子,叫做幸村精市。

第二章

作孽是什么?

是天真无辜当着大石秀一郎的面用石头碰鸡蛋?

是虎口夺食抢走丸井文太手中最后一块糕点?

还是丧尽天良将迷路的海带赤也带得更远更远更远?

原青学右仆射不二家大公子的贴身侍女伊集院成美姑娘对此非常地不以为然:愚蠢的众生啊,作孽的

定义如此简单,它不过是不二周助那张一笑殃民二笑祸国的脸。为害乡里啊,遗乱千年啊。于是,黄沙

漫漫的和亲路对于伊集院成美姑娘来说便不再是噩梦了,是更加出离于噩梦的现实。一路走来,且行且

吟。风尘滚滚中随可见豆蔻少女圆的扁的丑的俊的柔软的脸,粗壮汉子黑的白的胖的瘦的狰狞的脸。

是如黄莺出谷出谷撞树般婉转悠远行至中突然拔高的女子尖叫:“不二公子好帅啊!”。是如饿狗抢

食抢食未遂般雄壮愤怒行至中突然降低的男子干嚎:“不二公子好帅啊。”高八度和低八度的音阶仿

似那喜马拉雅与马里亚那般的宏伟落差,雄雌荷尔蒙在空中激烈摩擦,魔音贯耳,惊心动魄,悱恻缠

绵,便成了这年北回飞过东经125度的雁群致命的毒药,命悬一线的奈何桥。千里黄云白曰熏,北风吹

落雁纷纷。读书人一声长叹,东经125度,雁灵涂炭。风风光光的和亲队便足足吃了半个月的油焖大雁

清煮大雁红烧大雁。传说,东经125度那蜿蜿蜒蜒的和亲路那年在飞禽界得到了一个非常时髦的名字―

―“雁群SARS区”,俗称“雁必死”。

半个月之后,青学的和亲队终于踏过了立海的边境线进入了立海的势力区。

林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前不见茅屋后不见草棚。风声鹤唳,四野无垠,那男

子御风而来,尾随着百来十人,跨下的病驴战战兢兢。当不二青葱玉指挑起明黄的车帘半眯起眼睛来的

时候,那满身兽皮跨下瘦驴的男子正气势汹汹地吼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

买路财。”昨夜里通宵和成美外加两个叫不出名字来的侍卫打马吊的不二就半掩起嘴唇来打哈欠,眼神

雍懒,姿态妩媚。齐刷刷的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就看见叫做千石清纯的强盗头子豪迈地一抹滴答直流

的两道鼻血。刹那间,刀光剑影就成过往,风过后便是雪月。

“车中的公子,请抬起你那美丽的头颅,你可知道你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

懵懵懂懂地半抬起头来,冰蓝的眸子里全是一片水汽氤氲,伊集院成美姑娘当然知道这完全是因为不

二周助还没有睡醒。“哦?”不二说,一吧低沉的镶了磁的嗓音。口水和口水同咽,鼻血与鼻血齐

飞。

“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蓬松的褐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看见漆黑一片,你明

艳的面颊使我跨下的这头畜生倾倒,竟忘了他的主人有多么威严!”

真不是个普通的土匪啊,是个会做诗的土匪。这样想着的时候,即将成为立海太子妃的不二周助就完

全地清醒了起来,成为右仆射家精明的大公子了。“呐,我说,刚才乌云把月亮挡住了你的眼里当然只

看得到漆黑的一片,而且,使你跨下的畜生倾倒的也不是我明艳的面颊,而是口蹄疫和禽流感。”

“……”

这无疑是一场自杀式的抢劫,黑衣的侍卫手起刀落,血溅五步,遍地缟素。白骨卧于野,千里无鸡

鸣。

真是可惜了一个如此风雅又有创新意识的土匪头子,不二低低地感叹,不像姐姐那漂亮的戏班名旦的

情人观月初,由来最会念的就是“我那癫狂与理智并存的恋人,叫我如何消受你这辣手摧的热吻?”

…一阵恶寒……

第二天大早不二便封了家书差随行的掘尾送回家去,信是这样写的: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姐姐大人以及裕太,好,昨天晚上我们和亲队一行刚刚进入立海边境,对于立海

我不得不说的是,它的民风虽然粗犷但是粗中有细细中有粗粗细交融非常令人感动,而且这里的民间义

务教育普遍得也相当成功,以至于昨天遇到的一个调戏我的土匪头子都会背《大明宫词》。人民也十分

地坦城和淳朴,以至于表达惊叹和赞美的方式都是立刻流鼻血这么直接和热情。

另:由美子姐姐在上的来信中提到了家里第一做的辣椒水泡雁头结果有点苦的问题,经过我的再

三思量,我觉得问题还是出在材料上,可能是你们用来泡的大雁不是惊吓过度自然死亡的,所以就非常

遗憾地间接影响到了味道和肉质。

又另:昨天晚上来福给我托梦了,让我帮她问问旺财什么时候下去陪她,你们有空就帮她问问。”

问君东游何时还,畏途掺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月夜,愁空

山。一行四十天。乍望见立海那易守难攻位于去天不盈尺的连峰上的巍峨王城时,不二只是抬头看了很

久很久的蓝天。

“公子觉到屈辱了吗?果然还是会有这样的感觉吧”成美这样想着的时候不二正好平行了视线,那忧

郁就如同北海冬天的浮冰,层层叠叠层层叠叠,漫过不二的灵魂漫过不二的眼。忧郁得可以滴出水来的

不二周助就是在用那么惹人怜悯的心酸样子喃喃自语:“立海新登基的王太子幸村精市……据说倒是个

一等一的大美人,运气说是不错,不过,他的力气好象比我大,武功也好象比我高啊,真是伤脑筋…

这样看起来强攻是十有八九不成的了,难道只有智取吗,总之让我做受是绝对不行的……不过,说起

来,他的智力好象也并不低啊…这样看起来的话,还不如让真田继续做太子,虽然看起来可能会是像

个未老先衰的大叔,不过,人毕竟没有多聪明嘛,烦恼啊烦恼……”

于是,纯洁大方可爱温柔善良的伊集院成美姑娘就真的愤怒了,愤怒的结果就是整个和亲队袅无炊烟

米不进锅水不上灶直到月上东山。果然,劳动人民的愤怒才是最可怕的。

“自由,自由,就要没有了啊……”夜人静群魔起舞乱鬼穿行不二这样感叹着的时候,没有一个

人听到。

青学那蜿蜒的蛇似的和亲队伍在立海的王都外二十里安了营扎了寨,立海年轻优雅的礼部侍郎仁王

雅治带着大队红衣的禁军将不二迎进城的时候他们那漂亮而强势的王太子幸村精市还在东南的边地上决

胜千里。因此,接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不二都过得相当闲适,或去东市的猪肉摊子和猪贩子们拉拉家常,

或去西街的青楼“红尘里”喝喝酒打打牙矶,间或也去王宫的御园看看野鸭子。

半个月之后,六角惨败的消息传回国都,幸村三曰之后凯旋,于是,普天同庆。不二那一夜睡在“红

尘里”最红的魁朋香的鸳鸯翠莲檀木床上梦到了青学与冰帝在北地上那一场血流成海水的战争。战争

啊战争,争的是土,死的是人。

幸村是在大婚的那一晚才第一遇到了那个注定要与他纠缠一生的男子的。在此之前立海已经有了

太多关于他的传闻,传闻,传闻,老早就已经把个好好的不二周助异化为了神。传闻中,不二周助前生

是如来佛组;传闻中,不二周助三岁便能诗能赋;传闻中,不二周助六岁就用兵如神,运筹无阻。当

然,幸村从来认为传闻就只是传闻,正如同仁王雅治告诉他不二周助绝世容姿流连青楼爱吃猪肉业余爱

好是在御园拣石头打野鸭子一样,都只是传闻而已。总之,他见到了他,又没有见到他。那是值得永

远纪念的一瞬间,大红的盖头大红的喜服大红的丝绵鞋,烛影幢幢鬼影幢幢。一片火红从头裹到脚的不

二在一刹那间熬掉了幸村原本对于不二周助这个男人的一切好奇一切欣赏。一个男人居然能够忍受被如

此装扮如此折辱,真是荒唐。于是,幸村开始坐近鸾凤合鸣的喜蜡,长久地思量。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教吹萧。不二已然坐到昏昏欲睡的时候,蒙蒙隆隆地就突然听到了谁在说

话:“……我不知道仙逝的王兄为何会单单地选中了你……我并不喜欢男子,所以,当然,我们这场荒

唐的婚事只是一个政治仪式……谁也没有办法补偿你,因为你最想要的东西,这个国家的臣民的礼仪

却实在是没有办法给你……”

幸村离开不二的洗梧宫的时候正是半夜,慢悠悠地扯掉凤凤于飞的盖头,不二半眯起眼睛来看了看丝

毫未动的杯盏,浅浅地牵起满意的微笑来,虽然是可惜了好不容易才从朋香那儿买来的十两银子一钱的

二两蒙汗药,不过,算你跑得快。

第三章
时间的尽头是什么?――时间。

时间的尽头的尽头是什么?――还是时间。

时间的尽头的尽头的尽头是什么?――依然是时间。

所以,时间是没有尽头的。

简直就是废话。

立海那向来温文尔雅绝代风华的王太子对从了整整四十天脚程自遥远的西方迎娶来的人间绝色的太

子妃出人意料的冷淡和疏离最近已然成为了整个立海王宫的新鲜谈资。有人猜想主要是因为太子幸村思

想保守意识封建暂时没有办法接受领先潮流的男男之恋所以才导致了太子妃刚过门就独守空闺的惨剧;

有人则猜想主要是因为太子幸村政治觉悟高未雨绸缪避免青学打入敌人内部的奸计所以才导致了太子妃

大好的青春竟然过得如此的凄风楚雨;立海太子妃不二周助的贴身侍女伊集院成美姑娘扬起小手绢来嗤

之以鼻,她私下里非常以为幸村对不二的冷淡主要还是出自于丑陋的妒忌,妒忌不二居然比自己还要长

得美丽。于是成美姑娘只得抚膺长叹,也怨自己主子命薄,居然跟了这样的男子,连终身伴侣的美貌都

要妒忌的人,该是何等的小气。

普天之下不得宠的嫔妃和普天之下不得志的书生其实本质上都一样――前途暗淡后途无望,所以为着

这无望的暗淡的没有生气的前途后途女子就该对镜垂泪男子就该借酒浇愁不男不女或者既男又女的就该

边对镜垂泪边借酒浇愁,至少在立海,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因此当不二周助白衣翩翩气色红润精力充

沛仿佛连喝了月余十全大补汤似地频频出现在王宫的御园里或看书或抚琴或调戏宫女或继续拣石头丢

野鸭子的时候宫人们只得悄悄侧目,作孽啊,作孽啊。那样的天真烂慢,反映在立海精心修饰的御园

里,就是惨遭蹂躏的太液芙蓉未央柳,白冀鸳鸯鸭嘴兽。于是,当幸村偶尔陪伴三两娇妾徜徉于这立海

王宫中最为钟灵姝秀的所在时,便经常看见一些非常耐人寻味的匪夷所思的奇景了。

“我说,那美人娇的白茶怎么会跑到太液池里边去了?”绝代风华的男子开始微笑。

于是,御园的白眉宫人开始冷汗直流,“……不二殿下说是想看看能不能把它改造成水茶。”

“……”

“不过,那太液池里的芙蓉苞怎么又会挂在柳树上啊?”微笑突然变得温柔。

所以,那伺候了半辈子草草的老宫人身上的冷汗已经是横竖都流了,“……因为,不二殿下说

是想看看芙蓉和柳树杂交之后会不会产生什么新品种。”

“……”

“这样说起来的话,玉人河里那对我最喜欢的白冀鸳鸯呢?”更加温柔的微笑。

“…那只公的被不二殿下不小心用石头砸死了,然后那只母的也徇情了。”汗已湿襟。

“哦,是这样啊,尸体呢?”更加更加温柔的微笑。

“被不二殿下炖了一碗双去双来情比金坚汤,然后,然后…”话还没说完,可怜的老宫人双眼一翻

就直直地昏了过去。

“呃…可不就是中午洗梧宫那边送来太子殿下您喝下的那一碗?”云鬓玉颜的太子娇妾芝纱好心提

醒。

“……”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不二打发无聊空闲的牛刀小试,然幸村却一直认为是自己亏待了不二,所以一直

采取听之认之的放任态度。于是,终于有一天,立海最小的皇子丸井文太绝食三天以示诚心要求改变发

型并拒绝再穿黄衣的事情引起了幸村的注意。毕竟丸井文太自从17年前大难不死地打那误食了西藏红

的娘胎里晃悠出来之后就一直坚持对生活持一种异常谦逊并且云淡风清的脾性,尽管这种坚持也不是

绝对的。

“据说前曰里三皇子殿下斋戒沐浴了之后就去拜访了不二殿下。”太傅柳莲二眯着眼睛这样回答。

“那曰里三皇子微湿着发着一袭明黄礼服姿态何其优雅,殿下也知道三皇子自小便是听着不二殿下的

传说长大的,对不二殿下何其崇拜,于是,据说在洗梧宫里不惜以死相胁逼着不二殿下为他作一首诗。

第二天一大早不二殿下就差亲信的侍女将那首诗表好给三皇子送了去,然后,三皇子看了那首诗之后就

开始绝食。”

“哦,那首诗怎么写的?”

“开轩卧闲敞,

散发乘夕凉。

脸比馒头胖,

人比香蕉黄,

好一个西瓜太郎。”

“……”

于是幸村就觉得真的很有必要去会一会自己那虽已大婚半月有余实际上却依然素未真正谋面的太子妃

了。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是黄昏。月白素衣的幸村缓步徜徉于奉阳殿到御园漫长的或林荫或碎

石或水廊的小道上,尾随着慢吞吞的文太,端端一尊慈悲而祥瑞的圣兽麒麟。他远远地就望到了凤来栖

里蹲在地上的湖色衫子的男子,半眯起了眼睛,看的不是十分清明。彼时,将一袭湖色衫子穿得无比风

流倜傥的不二公子正在专心地训练一只从太液池里爬出来的乌龟玩倒立。

刹那间就是凶渗渗的戾气寒凄凄的杀气,不二大大地打了个寒颤,终于放弃了手中千年朽木般完全不

可雕塑的乌龟,恻恻地站了起身,抬起汉白玉样的手指挡在额前,极目远望,六七十米开外一片白衣翻

飞,刀光剑影,短兵相接中还生生地夹杂了诸如“有刺客”“护驾”之内叫得凄厉的动词或动宾短语。

谁的剑婉转,谁的招式凌厉,谁的钝钢绕指,谁的生命在渐渐地流逝。不二看得非常尽兴。然后终于

是御林军的姗姗来迟,错乱百出中谁的嗓音温柔焦虑:“文太,小心。”白色的雾尘,飘洒的血滴。惊

心动魄,实在是惊心动魄啊。不二暗暗赞叹两声,接着又蹲下身去开始调教那只已然快要被折磨得咽了

气的小乌龟。

太子与三皇子遇刺的消息却是掌灯时分才传到了栖梧宫,据说太子殿下幸村精市一切安好就是被毒粉

伤了眼睛,些微严重的样子,三皇子虽然诸事顺利不过却一直赖着太子哭哭啼啼。成美姑娘皱起眉头来

低问:“公子,我们不用过去看看吗?好歹也是这样的地位。”

“不用了,反正也已经看过了。”

“是吗?公子什么时候去看的啊,成美怎么一点都不清楚?”

“他们正在打的时候……”

上阳宫里琵琶语,声声浴血声声泣。虽然知道这世间大多事情都不甚公平,然每回经过那怨愁集结之

地的立海冷宫上阳宫的时候,天生便是十二分愁肠百转悲天悯人的不二周助还是要忍不住地长声叹息,

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这上阳宫里大多是前太子真田玄一郎的遗妃遗嫔。

翠柳新绿,班驳摇曳,月华如练,树影疏离。

迤俪丝竹乱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不二就是被那样清越得甚至有些孤创的笛音吸引到御园的,虽然说平时有事没事他都喜欢往这个地

方跑,但是现下这个时间毕竟已是半夜三更。他就在凤来栖里看见了那个眼睛上缚着厚厚药质棉纱的男

子,临风而立,孤傲绝伦,谪仙之姿。他当然会知道,这一定是立海的王太子,自己作茧自缚的夫君,

新婚之夜里没能落入自己魔掌的漂亮男子。

听起来这么孤单的曲子,是这么孤单的曲子啊,然后慢慢地,湖色衫子的前襟里就有了莫名其妙的骚

动。骚动,就像青春,炽烈,狂乱,又扑索迷离,终于,一条墨绿的小蛇从水般的衫子里探出了头来,

啪,摔在地上。

笛声戛然而止,“谁?”

“怎么不吹了,你知不知道原来你很有驯蛇的天赋呐,我可是调教了大熊五郎好久希望它可以闻歌起

舞结果总是没有成功,没想到你却一就成功了,真令人妒忌。”

略微低沉的非常中性的嗓音,就像三月的风,四月的云,五月的雨,高山上淙淙的流泉,林里啾啾

的鸟鸣。大熊五郎?可是那等待着被驯服的滑腻畜生?这名字决计没有宫里的雅致。幸村缓缓地抬起头

来,就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微笑。“你是宫里戏班的伶人?”

不二无可无不可,原来这立海的王宫里还有一个戏班么?

于是那一晚,立海那战场上声东击西叱咤风云朝堂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王太子在一个他以为是伶人

而其实是他的妃子的男子的帮助下,第一尝试到了驯服一条蛇的乐趣。

“对,保持着这个音不要掉下去,你看你看,它把头抬起来了,啊,都忘了你看不见,没关系没关

系。……这个音再低一点,对对对,太妙了,它居然扭起来了……”

于是,经过一个晚上的努力,好好的一曲《汉宫秋月》终于被不二殚精竭虑地改成了《塞下曲》,悲

怆的忧郁因子非常平稳地就过度到了雄性荷尔蒙的张扬肆意…

之后的几晚也是夜夜笙歌夜夜驯蛇,第二夜五更的时候不二突然嚷着饿起来于是在第三夜的三更时候

仍然被药质棉纱缚住眼睛看不见天曰的幸村精市就提来了一个大大的食盒。“不够辣啊不够辣。”这是

不二对着那檀木盒子唯一的想法。于是第四夜里幸村提来的大食盒里就满满的是一餐辣味全席了。

“就吃一点点嘛,只我一个人吃太没有情趣了啊,吃辣有利于减肥哦。”

“我想,我并不胖。”

“偶尔吃辣还可以锻炼你皮肤对于刺激物的忍耐力哦。”

“我的皮肤经不起锻炼。”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勉强你了,真的,但是你千万不要后悔哦。”

然后,在说完这一切之后他就非常从容地把茶壶茶杯里的婺绿全部换成了辣椒水。

第二天,幸村哑着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使得太医们一度以为是眼睛遭毒粉之后的并发症。

在幸村将要拆掉棉纱回复光明的前一夜里,他终于问起了这个伶人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他

说。

“……上阳人,一个上阳人。”然后这么多个夜晚以来和他一同驯蛇的男子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五

更时分,原本就是他们向来分手的时刻。

可是,在立海优雅漂亮的王太子终于拆去药质棉纱的那一夜里,原本以为可以看到那个有着柔软低沉

声线的男子的那一夜里,不二周助却并没有出现,凤来栖外是大片倾盆的雨。

上阳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又不见今曰上阳宫人

白发多。

一旦青学右仆射不二家笑颜如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大公子阁下不二周助悠闲下来的话,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朕的爱猫卡鲁宾将终日提心吊胆卑躬屈膝没有食欲最后无可抑制地自暴自弃。”青学现任聪明的富有的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的年轻君王越前龙马如是说。

“意味着青学王都所有家藏二八豆蔻少女少男的父母爷娘们将打心底里恐恐惶惶惶惶然不可终日终日里掩面长叹叹一声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却哪知今日里生男生女都不安全得不得了。”青学目前最有人气的外来戏班圣鲁道夫班里从容倨傲且艳名在外的当家旦观月初如是说。

“意味着迹部的白头发将越来越多,我的钱袋将越来越瘦弱。”青学原镇北大将军现与冰帝王太子私奔在外的手冢国光如是说。

“意味着,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双双把泪垂。”现陪同不二周助和亲于胡地立海的漂亮使女伊集院成美姑娘简单概括。

总之,不二周助的悠闲就是那夏日里的冰雹,砸得你不知南北西东;就是那晴空里的闪电,劈得你不辨戎马倥偬。是噩梦里的轮回,是轮回里的噩梦。然立海优雅尊贵的时时如一匹不沾红尘的慈悲麒麟的王太子幸村精市是不知道的,立海一干众如同万年化石般纯洁顽固的或老或少的朝臣们更是不知道的,于是,打从第一天进入立海王宫,不二周助的悠闲就挥着小手绢一路奔来,似火的热情,铺天盖地,席卷长空。

那一日里,正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杂生树,凤鸟合鸣。身着湖绿长裙的成美姑娘非常有辱斯文的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磕磕绊绊地跌进了洗梧宫带来了惊人的小道消息。彼时,不二家大公子正专心致志地用唤做宁红的上等茶汁和着白醋并辣椒水配制新的饮品,一屋子酸酸辣辣气息,好不诡异。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公子,听说太子殿下正私下里派了影卫在宫里四寻找一个自称为上阳人的舞蛇的伶人……”十六七岁的高亢女声成功地在洗梧宫安静酸辣的空气里打出一个旋涡,层层扩散,荡漾开去。

不二就那么直直地打了个哆嗦,伸手去关窗户。幸村应该不是那么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吧。一时间,不二心心念念,转过千遍万遍,也居然还是一副如沐春风,春风化雨,春回大地的温暖笑颜。

“老实说吧,公子,前几天半夜里你老是往外跑,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惹到了双目暂时失明毫无自卫能力的幸村殿下的?”成美姑娘使劲捋揉皱的裙褶问得相当无力。

“呃,你又知道是我?”就是想要否认的意思。

“我也希望立海的王宫里还有第二个人会那么有情趣地没事养条蛇来驯而且那条蛇的名字又恰好是叫做大熊五郎的。”铁证如山了。

“……”

“公子啊公子,您说您谁不好惹,偏偏要去招惹太子殿下,这里又不是青学公子您的地盘,这下子该怎么办?”

“……说起来,我也就是灌了他几杯辣椒水…”不二声线落寞,哀哀凄凄,成美姑娘一张娇俏的脸于是开始变得异常白皙。

“……还有在他喝的宁红茶里加了两泻药……”成美姑娘脸就开始由白转青,豆腐和青菜的区别,过度相当鲜明。

“…呃,还有一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他面前放了两块大石头意外导致他跌进了太液池,不过当他快要被淹死的时候我也有冒着生命危险拣了根竹竿把他拖上来来着,说起来,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呐……所以那么些小事情他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不二口无遮拦,一气呵成。此时成美姑娘的脸色已然黑成焦碳,哆嗦着嘴唇,半天之后,终于挤出来一句:“要是谁趁人之危地对我做了这么些事情,我就一定毫不犹豫地宰了他。”

最后的结果并没有想见中的轰轰烈烈,只是大熊五郎被成美姑娘偷偷拿去御园放了生。祸兮福之所伏。三日后,影卫终于寻到了由来家养并不懂得如何捕食的已然饿到昏厥的大熊五郎,却始终没有寻到那自称为上阳人的神秘男子。当然,谁都没有注意到整天在御园里他们面前晃来晃去的也在寻找大熊五郎的不二太子妃。

这事最后只得不了了之。没有最初的相遇,没有最后的别离,只有立海幸村殿下对那屈指可数的几个夜晚里凤来栖中清清爽爽的空气的回忆还在藕断丝连地继续。于是,就有了奉阳殿里的夜半笛声翠蛇乱舞,就有了幸村精市温柔中带点忧郁的谪仙风骨。

云破月来弄影,守得云开见月明,凤来栖边十里亭。

百里荷,三秋桂子,满塘月光,一千只鸭子。

立海被传说为神一样存在的专为普度众生而来的太子妃不二周助就终于在三个月之后迎来了其进宫之后的第一场中秋家宴。于是,觥筹交错间,缓步而来的幸村终于第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览无余地看到了和自己结发已三月有余的太子妃不二周助。彼时不二正一袭水白长衫半倚着凤来栖大红的廊柱眉目含笑风情万种地和幸村唯一的弟弟三皇子切丸文太相谈甚欢,晚风拂过褐色的发丝,就似蝶冀。葱根样的纤长白指轻抚上文太稚子般微红的柔软脸颊,水白长衫的男子加了唇边飘飘忽忽的笑意:“减了肥之后的文太果然就更加漂亮了呢。”非常明显的诱惑非常标准的美人计,貌似调情。天真活泼纯洁大方的立海三皇子立刻就通红了面皮:“不二殿下没有发现文太的头发也长长了吗,还有文太也再不穿黄衣了。”一旁或故意或偶然听闻的妃嫔朝臣不胜唏嘘,原来这太子妃和三皇子之间竟然是这样的关系。幸村微微皱了眉目。当初礼部侍郎仁王雅治向自己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二周助绝世容姿留连青楼爱吃猪肉,原来是不错的。

堂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于是群臣们开始上祝贺皇天下祝贺厚土末了祝贺立海君主太子最后终于进入宴席,单单却不祝贺唯二与这节日有关的月亮上孤单的嫦娥和她那只非常有名的兔子。不二则是难得安分守纪循规蹈矩亦步亦趋地跟着幸村精市,貌合神离,其他的妃嫔们多是自鸣得意,不二略微地抿唇,宫廷里这些女人们小小的心思小小的把戏,当真实在有趣。满桌子的肥硕膏腴,也是满桌子的无味荤腥。不二习惯性地低叹,不够辣啊不够辣。于是幸村刚伸出去的筷子就停在了半空中,诡异的角度僵硬的姿势。不够辣啊不够辣,低沉的中性嗓音,三月的风,四月的云,五月的雨,那个没有月亮的三更,那个棕色的檀木盒子。不二正在思考人生哲理,他想所有都是永恒,永恒只是一瞬,所以便成过往,一切的一切。

满桌子的男女老少目光灼灼地注视幸村拿筷子的右手,眼神或无关的暧昧或有关的疑惑,不过皆是惶然惶惶然再到惶惶惶然,于是只得和面前的飞禽走兽一起沉默。不二正在想,是不是应该拜托成美去取点辣油。抬起头来就正对上幸村不可测的目光以及仍然悬在半空中的右手。

“ 快宣太医,太子殿下手抽筋了!”不二婉转的嗓音飞过十里亭十里长空,两只乌鸦闻声而动,宴饮的百官们诚惶诚恐。从了然到慌乱只是一念之间,立刻有乖巧的妃子痛哭失声间或哽咽细语臣妾不要这么年轻就独守空闺太子殿下若您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让臣妾随您去了吧。不二长声感叹,难不成是自己孤陋寡闻,没听说过抽个筋也可以把人抽死的,医学的浩瀚海洋实在是博大精博大精。皇帝皇后已是悲从衷来情不自禁抱头痛哭,大叹真田吾儿就是这样抽筋暴毙而亡的,上天你对我们老两口子何其残忍云云。好好的家宴已是乱作一团。

片刻后,白眉白须的老太医匆忙赶到,这十里亭中却哪里还有太子的踪影,有眼尖的妃嫔嗓音凄厉,“太子妃也不见了,莫非太子被太子妃给掳走了,还是说他们两个私奔了,那我以后怎么办,既生俞何生亮,既生俞何生亮啊……”

假山后不二看得兴味盎然:“想不到你的嫔妃们原来这么有趣啊,虽然说想象力还是比较因循守旧但是也足够解闷了,以后一定要多结交结交……”

“ 有合你兴趣的?”嗓音清澈,声线温柔,微微勾起的唇角,蓝的瞳仁,难得的美人,不二想。凉风拂过,强大的压力,不二就着紧贴假山的讨厌姿势骨头里阴恻恻地发寒。是猎手和猎手之间的差距。

“我可还是第一被人放鸽子又被人骗得团团转的,说起来,不二殿下,你是不是该做点解释?”依然是温柔的笑容,和煦得如同三月的春风,天地就为之动容。同类对同类的敏感,不二直觉这样的笑容含义暧昧,或冷或暖,就像他曾经对着龙马家刚从食欲不振中恢复过来的卡鲁宾,对着迹部家刚领了薪俸的手冢一样,太危险了……

“呐,那天晚上不是下雨了吗?所以我就没去啊,我皮肤娇弱,不惯淋雨,比不得你皮糙肉厚的。”

“……”

“ 而且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啊,那个什么上阳人的话,也是因为我的洗梧宫跟上阳宫刚好是邻居嘛,而且你自己想想洗梧人有多难听。”

“……”幸村轻抚眉心,这个动作实在是说不出的风情。

于是,不二就想起了小时侯养过的一只叫大熊太郎的京巴狗,一只叫大熊二郎的波斯猫,一只叫大熊三郎的老乌龟,一尾叫大熊四郎的翻车鱼,和现下里安家于立海王太子幸村精市的奉阳殿里叫做大雄五郎的小青蛇。

“我叫你大熊六郎好不好?”

“什么?”幸村还未来得及反应,不二的牙齿就招呼上了自己的脖子,锁骨与牙齿激烈的碰撞,当,大家一起疼。

于是,不二和幸村两个人都当场楞在了原地。

“那,那个,从今以后我就叫你大熊六郎了,那个就是标记。”平日里总是睥睨天下笑得云淡风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子此时却面红如潮结结巴巴指着幸村锁骨上白里透红红里透白森然狰狞的牙齿印吐气如兰吐字不成章。

“……我似乎记得,你那条宠物蛇的名字,是叫做大熊五郎?”幸村玉树临风地微笑,玉树临风地挑眉,玉树临风地欺身上前。

“你居然敢把我和你的劳什子宠物相提并论,活得不耐烦了?”肉食动物锋利牙齿的尖锐触感,脖子上一阵巨疼,不二本能地大叫,低沉却中性的嗓音自吼间盘哽而出,却是说不出的感性暧昧。菊汁酿蟹,金针鲤鱼,姜醋子鸡,糖醋排骨,夫妻肺片,不二白皙的颈脖子,差不多就都是这个味道吧,幸村一时间百感交集,于是啃得越来越起劲。不二吁吁喘气徐徐呼痛间或挣扎,无效。

突然就是抵死地反抗,幸村不耐烦地自不二脖颈间抬起头来,灰蓝的瞳在月光下发出婉转悠扬的光泽,“你…你后面…”不二大喘气,怕是疼得不行,幸村那一口又一口,可是咬得真真切切。回头望过去,十里亭假山后几米,一大堆人形物,端端正正,屏气凝神,作壁上观。

“父王,母后,诸位娘娘还有柳老太医,你们,这是,在干嘛?”

“呃,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们在赏月,所以完全不要担心会打扰到我们,你们继续。”

幸村面带微笑无比从容地望天上已然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的月亮,嗓音淡淡,冷若寒冰:“今晚月黑风高,似乎不太适合赏月,诸位请回。”于是众干人等立刻做鸟兽散,逃难都没有这么积极,然后隐约地,不二就看到了成美姑娘小巧的身影。吃痛地抚摩满脖子或或浅的牙印,不二本能地动作先行地追了上去。幸村并没有追上来。不二想,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过中秋节,好痛。所以他就没有看到幸村在他身后意味长的微笑,算你跑得快。

佛说,三生百年,百年的孽缘,此生此岸,彼生彼岸,不断剪,也剪不断。

立海那无欲无求数十年来一直潜心于纂写本国史书〈立海志〉的太史令柳生比吕士最近要为太子幸村立传,太子太傅柳莲二当时正与他对饮席间,于是就貌似云淡风清其实别有用心地眨了眨眼,“如此说来,前夜里凤来栖外十里亭边假山后面太子和太子妃殿下那一场感天动地地崩山摧壮士死死马权当活马医的镜水月,你原是不该错过的……”当时节,荷塘里的青蛙,聒噪连连。柳太傅欲说还休欲语泪先流终至不可说不可说点到及止,于是柳生太史令展转,摇头,叹息,后悔得差点当场解下腰带就着旁边的歪脖子桂树吊死。然后,也在一瞬之间终于顿悟了数十年的心结:一个伟大的史官,要见证的,不只是历史,还有一切与历史有关的三八故事。

于是,近似苦行僧般清修沉寂了近十年的柳生太史令终于开始效仿青学那过于尽职的年轻史官乾贞治的可歌可泣的伟大行径――抱着大堆文房四宝成天奔走于立海大大小小的宫廷,打探一切与太子幸村有关的八卦事情。然而,即便是如此,中秋那一夜里凤来栖外十里亭边假山后面却依然迷雾从从,不见天日。所以,难得的真相就几乎吸引了立海全体国民的兴趣。据说民间已有不少文人借助柳生太史令的独家笔记专门为那个值得永恒纪念的时刻著了书写了传奇编了戏剧,其中名噪一时的当数章回体小说〈石头记〉和话本小说〈太子太子妃共效于飞系列〉以及纪传体小说〈我与太子幸村不得不说的故事〉。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又是一个艳阳天。洗梧宫里却是森森鬼气,一阵地冻天寒。

成美姑娘腿脚发抖头冒冷汗,手中青白的书页更是颠啊颠啊颠个没完,平日里间关莺语般的清亮嗓音此时也平添了几分怯怯几分胆战:“那日里月洗高梧,秋江潋滟,太子殿下辣手摧,调戏民男;不二殿下欲拒还迎,风情无边。两人终于你侬我侬,月下前,我不卿卿,谁来卿卿,干柴烈火,我见犹怜…”

不二就微微地眯起了眼,成美手中那话本小说艳俗的大红封皮上是赫然的几个镏金大字――〈太子太子妃共效于飞之强盗妓女版〉。

“……这场注定遥遥无期的纠葛,仅仅只是从一个吻开始,是完全惩罚的性质。幸村殿下火热的却带着冰凉嘲笑的嘴唇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游弋于不二殿下破碎的躯体,那个时候,谁都没有发现不二殿下已然轰塌至支离破碎的冰蓝瞳仁,爱,难道只是囚禁?……”这第二本书是些微雅致伤感的蓝封皮。书皮上黛黑的墨迹龙飞凤舞――〈太子太子妃共效于飞之虐恋情版〉。不二素手轻抬,仍然是半眯着眼睛,五分的笑,十分的危险。“这个系列还有几个版本?”

“还有一个报仇雪恨版和一个天灾人祸版。”

“………不用念了。”

于是,成美姑娘边挽袖子擦脸边悄悄然大感叹,著这书的京都四才女,未来的前途必定要多灾多难。

三日之后,终于是云卷云舒,从风变灭,不二周助倩然巧笑,优哉游哉御园里继续从容不迫地捡石头丢野鸭子,安安静静。一切貌似祥和平宁。其实不然。当时节,立海王宫宫门前京都四大才女正掩面长泣哀哀戚戚长跪不起。

于是王太子幸村精市理所当然恰如其分地略微质疑。

太子太傅柳莲二如是说:“太子殿下也知道每年京都新选的四大才女都是由太子妃懿赐名号享受王室给予的无上荣誉的,前日里不二殿下主持了今年的赐名仪式,据说不二殿下赐予她们的名号似乎稍微有那么一点领先潮流,这四大才女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故齐跪于宫门前长跪不起希望不二殿下收回成命。”

“每年赐予才女们的名号应该都是根据她们在文章方面的擅长点来命名的吧,像前年那个俳赋仙子去年的那个七绝胜手,哦,还有大前年的那个诗家天女。要说不二在这方面会做到多出格,想来似乎也不太可能。”幸村慢慢端起定窑白瓷的茶碗来,宁红清浅的香,缓缓至杳无踪影。

“太子妃殿下确实也是按照传统的惯例来赐名的。今年这四大才女为首的那位熟谙诗经离骚,其的那位在诗经方面造诣颇,第三的那位在离骚方面当属一冠,最末的那位虽不长于诗经离骚,不过倒是在五律上无人能出其右的……”柳太傅左右顾盼欲言又止。

“哦,那么,不二赐了她们什么样的名字?”

“呃,既风且骚梅姑娘,风而不骚兰姑娘,骚而不风菊姑娘,还有,恩,不风不骚竹姑娘。”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环环相扣,就是一汪碧海云天,大江虽无风,滔浪可自涌。

立海王太子幸村精市在关于京都四大才女的名号问题尚未善后完毕的情况下终于又迎来了人生的第二个考验。据太子侧妃芝纱夫人宣言,太子妃不二周助有孕了。

暮秋的午后,风扫落叶,萧萧冷雨洒江天。

奉阳殿里芝纱夫人喜不自胜絮絮叨叨耳赤面红如是陈述:“方才臣妾本来是到洗梧宫去向太子妃问安的,结果刚到洗梧宫门就看见柳莲二柳太傅的爷爷柳老太医喜滋滋地从洗梧宫里出来一边还连连地念到是喜脉啊是喜脉啊,所以臣妾就赶紧过来给太子殿下道喜来了……”阴飕飕的冷风就直直地穿过奉阳殿,随侍在旁的太子傅柳莲二生生地打了个寒战。上乘定窑白瓷的茶碗哐当坠地碎成一一片一片,宛如一捧雪涨裂了的白色菊瓣。

闻声而来的小太监赶紧收拾了掉在地上的白瓷茶碗。

太子殿下幸村精市优雅地抬头,浅笑,理袖。“那么,下去好好准备,今天晚上,本宫临幸洗梧殿。”

芝纱喜形于色,幸村风平浪静。

抹一把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不过,不二殿下确实是男的吧。”太子太傅柳莲二不很确定。

至此,太子妃不二周助已然身怀六甲的消息终于迅速传遍整个立海宫闱,似离弦的箭,毫不犹豫地射进立海王宫所有男眷女眷的心坎。而民间的消息更是传得凶险,据说太子妃不二周助已于午时产下了一胎三卵,两女一男,甫一出生便可以叫爹叫娘圣贤托世貌似神仙,谣言,已然是一支变了质的离弦的箭。

缺月挂梳桐,漏断人初静,正是作奸犯科的好时令。当立海王太子幸村精市翩然白衣无声无息地出现于洗梧宫中太子妃贴身侍女成美姑娘的面前时,芙蓉帐后,原青学右仆射家的大公子不二周助已然更衣就寝,空气中药香味一点一点漫溢,是非常正宗的十三太保,保天保地保儿保女。

凤舞朝阳的青铜烛台上点点微光安稳地摇曳整个洗梧殿的单薄影子,幸村抬起手来轻抚眉心,水色的瞳仁里静寂就开始蔓延一发不可收拾不见底。成美姑娘赶紧欠身奉茶,百般慌乱之中却忘了紫砂壶里原本的上好婺绿早已被不二悉心换做了十三太保的冰凉药汁。不动声色地瞟一眼手中乌七抹黑的东西,立海的王太子殿下似笑非笑,情绪莫名,“这是不二新开发出来的健康饮品?”言罢搁下茶杯径直向内殿走去。其间漫不经心带倒两株盆景三张椅子一个前朝瓶,噼里啪啦,砌哩哐啷,是夜里呕哑嘲喳的弦乐,别有一番抽象的风情。于是,不二周助睡眼朦胧拨开重重纱帐露出半个脑袋习惯性地唤成美成美我要喝水,突然就瞳孔放大目光怔怔。昏黄的烛光下立海的王太子幸村精市一身白衣身影清清冷冷,微笑清清冷冷,嗓音也清清冷冷:“早上,柳太医来过了,是喜脉?”

不二本能地点头,缓慢坚定,神志半清不醒。

“几个月了?”

不二神思恍惚,举起一个指头晃晃,又突然垂下去,实在很困啊实在很困。

“怎么怀上的?”声音突然阴沉,近在咫尺的呼吸,春暖化雪样的冰冷,清白的中衣突然就被撕裂,大片的皮肤接触到暮秋里凉凉的空气,一个哆嗦之后,不二终于完全清醒,万籁都是静寂,无声胜似有声。

幸村细细打量,恩,胸很平,白皙的脖子上还有淡色的留痕。不二眯起眼睛:“可不可以麻烦你给我解释一下,此刻目前现如今,这个是个什么状况?”

微微挑眉,幸村浅笑低语:“没什么,只是简单的验身,我还以为原来你不是男人。”

“………”

于是,当成美姑娘诚惶诚恐地托着匆匆忙忙间用不二专用的茶叶炮制的颜色勉强可算是正常的大杯碧螺春迈着小碎步突然出现于洗梧宫宽敞内殿的时候,就正好看见幸村半压在不二身上抿唇浅笑,貌似色欲熏心。成美姑娘大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剪不断理还乱,古人诚不欺我也,半年之前,这青学右仆射家的大公子还是夜夜留宿烟街,温相暖玉抱在怀,怎么如今就自己做了温香软玉投进了别人的怀,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啊须臾改。纵然一时间成美姑娘的心念是百曲九转三十六弯,最后能说出口的也只一句金玉良言:“太子殿下,喝茶。”

其实,幸村是不应该喝那杯茶的,事实上,只要是洗梧宫的貌似能够入口的东西,幸村都是绝对不应该碰的,但是,那个时候,幸村确实是很渴了,所以,在认真研究了这茶水的色泽气味成分之后,他终于还是义无返顾轻启双唇一滴不漏地全然将它喝了下去。立刻就是手脚酸软,全身的骨头都稀得像是沼泽里的烂泥团,效果铺天盖地,排山倒海,非常明显。幸村立仆,成美目瞪口呆,不二诧然悚然到了然,哈哈一笑,就把幸村拖进了怀,就着这样的姿势迅速准确地一口叼住幸村的脖子,不二得意非凡:“中秋里凤来栖边十里亭外假山后面,新仇旧恨,咱们现在来一一清算。”

幸村面无表情,很久之后就突然倾国倾城地一笑,乱渐入迷人眼,“可是,你不是怀孕了吗,这么剧烈的运动,应该不太好吧?”

不二抬头,发愣,半天:“呃……怀孕的难道不是半个月前成美从大街上拣回来的流浪狗旺财?”

白色的羽毛在半空中肆意飞扬,沙鸥的自由仅只隔了一堵高墙,为了什么要如此地沮丧,毕竟是过往的风,才折断了你的翅膀。

洗梧殿外沙沙翠竹作响,洗梧殿内暗淡烛影幢幢,岱黑的缎子蒙了幸村不见底的眼睛,窗外,虫鸣纠稠聒噪。打开蜀绣白底龙纹浅嵌的衣领,不二望着幸村白皙锁骨上依然森然的牙齿印怔怔发楞,前所未有的温情水般滑过指间,被蒙了眼的幸村,却是死一般宁静。于是,潜伏在黑夜里的危险就突然降临。

黑衣的夜行客们举起明晃晃的大刀,顷刻间,整个洗梧宫内殿就是杀意弥漫,伏在幸村脖颈间的不二倏然就争开双眼,反手抓过床头的宝剑,冰蓝的瞳仁里是近乎刻薄的沉痛哀怨:“他爷爷的,竟然敢来坏本少爷的好事,没听说过妨碍别人谈恋爱是要被马踢死的吗?”

“……”

白衣翩飞间,剑复,水一样婉转,黑衣夜行客暗红的血就似汹涌的喷泉。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碟。不二想,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那个化雪的初春的早晨以前,杀人或者被杀,都还离自己非常遥远。几个回合下来,终于有眼尖的刺客发现了卧榻上被蒙了眼的动弹不得的幸村,于是寒糁糁的刀影冷厉地绕过不二,章法凌乱,却直取幸村的头脸。刀入血肉,不浅不,不二一声闷哼,血就染透胸前的衣衫,忘川对面的那片彼岸一般,吸食生命的妖艳。

御林军总是姗姗来迟,汹涌的火把照亮整个洗梧宫时,不二面色惨白幽幽转过身去颤抖着双手解开了幸村眼上的黑色缎子。强烈的视觉冲击,整个大殿里尸骨横陈,好一个修罗场,不二,立海太子妃不二周助浑身都是铁锈的血腥气息,胸前更是血流不止。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进幸村怀里,不二气若游丝,眼睛里却满满满满都是笑意,颇有要交代遗言的架势:“……下下个月初三是旺材的预产期,因为是第一胎,所以可能有些麻烦,到时候你一定要多多注意……”

“……”

“还有,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一点你一辈子都不可以忘记……”

“……”

“还有,我想要见手冢,一定要再见他一,不然的话,我就算下了黄泉也不得安息……”

“……”

“还有,还有,”略微地抬起头来,不二的眼神已是涣散,轻抚幸村的眉眼,“你没有事,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幸村的心头猛然一颤,这是你的真情流露,还是又一个谎言,没有办法相信你,这为着和亲而来的男子,因为我总是没有办法看清你的眼睛。于是不二冰凉的手指突兀地扫过幸村的脸颊,就昏了过去。

“太医,传太医。”

手冢和迹部被邀来立海王都的时候,不二已经醒来三天,三天里作威作福成美姑娘受苦匪浅,太子幸村时而也会过来看看。大半时候是端端地坐在窗前,一坐好几个时辰,若有所思,间或叹一口气,成美奉来的茶却是再也没有喝过的。

第三天,在洗梧殿外的僻静角落里,幸村终于叫住了成美,问了这样的问题:“不二和手冢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成美姑娘手托着药盅听在耳里记在脑里心下诧异口中坠坠:“太子殿下怎么知道公子曾经和手冢将军是有一段不可告人的关系的。”

幸村挑眉,拂袖,“我不知道,是你刚才告诉我的。”

“……”

手冢是单独来见不二的,转过回廊千条万条,洗梧宫外艳阳高照,什么,什么草,什么鱼,什么鸟,或生或死或游或叫,都自在逍遥。不二正半躺在卧榻里吃,金丸珠弹,红绽黄肥。 甫一看到一袭玄衣冷冷清清的手冢国光,顿觉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地涌金莲,天乱坠。不二半掩面假咳一声,趁机将皮往床里一扔,顺势躺了下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手冢不自觉地摸了摸钱袋,慢慢靠近。不二缓缓伸出右手,星眸微闭,蒙蒙胧胧,娇娇滴滴,“呐,手冢,我以为这辈子我们两人再无相见的可能了,能够于临死之前再见你一面,周助此生已了无遗憾。”

“……既然你已经没有遗憾了,那我就告辞了。”

“……回来,敢再给我装蒜,你欠我那一千两的银子,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还?”看来病美人这一招只能骗骗幸村,对本身就没有什么同情心的人果然没有半点杀伤力 。不二微笑着阴森森从床上爬起来,刹那间,浮屠就成地狱。

幸村正要踏进洗梧宫内殿,恍然间听见谁与谁的唇枪舌剑,窗外千珠松柏,万节修篁,晴空冉冉。

不二说:“你到底给不给?”

手冢说:“不是我不愿意给,实在是……”

不二说:“反正今天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手冢说:“……”

幸村转身,皱眉,大踏步拂袖而去。

不二继续说:“你身上就只有这块家传玉配能值个八九百两银子了,要是不给我的话,我不敢保证今天下午小景那个醋坛子会不会突然就知道了我们两个之间过去那颇值得纪念的一去不复返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

“……”

然后立海的太子妃不二周助就终于心满意足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当时节,不二喜不自胜,嘴角都要歪到眼睛上去,太好了,这下子来年三月分幸村生辰的贺礼总算是准备完毕。在整个立海王宫纷纷纭纭的传说当中,当朝太子幸村精市确实是极喜欢玉的,况且还有柳生太史令的独家笔记为证,那么多页的笔记可不是白背的,那么多页的笔记,那么多页的笔记……不二猛地打一个寒颤,我干嘛要去背柳生比吕士那一大堆有关幸村精市的八卦笔记,干嘛要知道他的生日是每年的三月第五日身高七尺有余不吃粽子,干嘛要时不时地就想起中秋那夜里他叼住自己脖子时眼睛里的促狭和波光流离。流连风月已然七年有余,不二突然惊觉最近的自己竟如同年方二八的思春期少女。手冢惊见不二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由青变黑,默然无语。

青学王都第一青楼潋滟坊魁橘杏曾经说,逢场作戏的,不是爱情。那时节,楼外三点五点梅,一竿两竿修篁。不二虚倚于潋滟坊雕的廊阁旁,手中一杯沉香薄脂,七分清醒三分醉,十分风流倜傥。一去不复返的清明,就葬送在立海王太子幸村精市似笑非笑的嘴角旁,荡啊荡。不二突然感到强烈的惊恐,和迷茫。

日落时分,成美姑娘匆匆忙忙踏进洗梧宫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妈啊才终于把不二周助从一天的辗转反侧中彻底惊醒。“妈啊,公子啊公子,您怎么还不着装更衣,今夜里玉人河画舫上的宫宴,可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不二才突然想起来幸村似乎确实是告诉过他今夜里会有一个宫宴的。这劳什子的鬼宴席,不二有些愤然,凭什么来扰了自己难得严肃的思辨。于是素手微抬,我不去了,太子问起来,就说我在修身养性。

烟笼凤阕,香罩龙楼,光摇丹檄动,云拂翠华流。侍臣灯,宫女扇,光华流转。皇家的画舫里,成美姑娘低眉敛目,如此这般这般。太子幸村挑眉,冷笑,几分阴险。冰帝王太子迹部景吾缓缓摇动杯盏,不经意地左顾右盼,紧靠在他旁边的手冢国光静看远山,久看都不厌,靠在幸村精市右下方的不知名华服男子轻挑三角眼,几分浮荡,几分不满。成美姑娘一一记在心坎。“我去把他提过来。”不待众人反映,立海的王太子殿下侧身一跃,白衣翩飞间已在玉人河对岸。

幸村双脚踏进洗梧宫内殿的时候不二正半躺在卧塌上仰头闭目用小黄瓜美容,听见脚步声缓缓开口些微不快:“成美我不是叫你留在那边帮我把好吃的全部打包回来的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幸村微抿了唇角淡淡然上前,俯身,靠近不二满是小黄瓜的脸,低声:“不是说你在修身养性吗?”不二一惊,猛然抬头,激烈的碰撞,突然就满脸通红,圆圆的小黄瓜顺着面颊,四落散。天啊天啊天啊天,刚才碰在一起的,可是,可是,彼此的唇齿鼻尖?不二惶惶然失措,惶惶然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不是说你在修身养性吗?”幸村半笑不笑,从从容容。

这个混蛋,这个混蛋。不二强抑住自己不正常的心跳,貌似坦荡荡地微笑狡辩:“我确实是在修身养性啊。所谓修身,就是修理身体,使其美好,所谓养性,就是培养性格,使其忧郁,我不说话沉忧郁地用小黄瓜敷脸,这个本来就是修身养性的必要手段。难道说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幸村微微皱眉,不二心下诧然,是自己不小心说了实话伤了他的自尊吧,这男人实在小气得人神共怨。殊不知,幸村的皱眉,只是单纯地因为这个时候的不二,着实笑得比哭还难看。

强拖着不二出了洗梧宫,拐九个弯,就是玉人河畔。打横抱起不二越过冰凉的河面上到画舫上来的时候,基本上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为着不二脸上淡如轻烟的红晕,和不正常的小黄瓜残片。手冢迹部背上双双冒冷汗,幸村怀中那猫般温顺的男儿郎,果真还是两年前那个万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少年?

然,不二注意到的,只是坐在立海太子王座右下方的那个漂亮少年。据说,前日里,南边城成湘南的小皇子若人弘到访来探望他贵为贵妃的姐姐华村,据说若人小皇子一年里总要来个那么两三名为探亲其实别有用心 ,据说,唤做若人的小皇子长着一双格外香艳的钩魂的眼睛。传说中香艳钩魂的眼睛此刻就充满了欲罢不能的嫉妒牢牢盯着不二周助的全身。不二微笑,微笑,再微笑,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幸村。不二笑得糁人,幸村浑然不觉,迹部手冢刚挥发掉的冷汗再湿了背。若人站起来微微施礼:“这位就是太子妃殿下,怎么如此狼狈?”好浓的火药味,太子太傅柳莲二咽了口口水。不二微微眯起眼睛,尚未启口,就被丸井劫了先机,:“若人殿下不知道吗,我们立海的太子妃殿下可是西方青学被喻为天才一样的存在呢,三岁便能诗能赋,六岁便用兵如神,运筹无阻,难得能够见到这样的人物一,不求他为您做首诗可是大大的划不来呢。”若人小皇子微微仰了仰头,“那就赐教了。”太子太傅柳莲二再咽了口口水。幸村以手支颐,浅浅地笑,事不关己。

不二仔细地端详面前的若人小皇子,半天:

“粉丝眉毛草莓眼,

葡萄鼻子苹果脸,

头发野火烧过般,

不如一包方便面,

长得真惨。”

“……”

“……”

“……”

“你……你……”若人小皇子你了半天。

喝一口茶润润喉,不二巧笑嫣然:“想要跟我抢男人,你还早了八百年。”

全体沉默。太子太傅柳莲二再咽一口口水,迹部手冢再冒一冷汗,太子殿下幸村精市依然从容不迫地喝茶,唇角的笑意若隐若现。玉人河上的宫宴,不欢而散。

下了画舫之后向左转,手冢随在不二旁边慢慢悠悠轻声打探,当然是闲得无聊纯粹个人爱好,“刚才对城成湘南的小皇子说的最后那一句话,该不会是你的真情流露吧。”

不可名状的震撼突然就重重掠过不二大脑,骇得这长年在脂粉堆里打转着来来往往往往来来的青学右仆射不二家的大公子鸡飞蛋打心惊肉跳。却依然还能保持春风化雨的微笑,“当然只是为了打击那个若人小皇子的嘛。”

然后就听到成美姑娘在附近咳嗽,哀怨婉转之余不乏大胆奔放。不二转头来看,只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自己背后的月白长衫的幸村,似怨非怨,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寒着一张脸非常可怖。

“却说这厢里太子爷不仔细在回廊里撞见了谈笑风生的公子和手冢将军之后,便一径着脸色难看地匆匆忙去了刀刀斋,那刀刀斋虽位置偏斜,偏生茂林修竹,倒也是个幽玄寂静的所在,由而得城成湘南的小皇子若人宏的喜爱。据那刀刀斋守门的黄口小儿大头圆眼睛脑袋上长了三个疥疮的顺子道,太子爷与若人小皇子在内里厮磨了半日,鸡飞狗跳之间,终于做成了好大的一笔生意。”那平日里便三分锦心七分绣口十分鸡婆的洗梧宫内侍伊集院成美姑娘这时节里更是巧舌如弹簧,微微地翘起秋里已然萌芽了冻疮的兰指,小鼻子小眼睛笑得三分暧昧七分委琐十分神秘,“一根针,一根唤做见缝就插见好就收的三色银针。据太子太傅柳莲二家厨房里尖耳朵塌鼻子满脸麻子姓美名人表字如号芝麻小姐的烧火丫头说,那正好是前些日子里太子爷逼着柳老太医新近造出来的这世上空前绝后的试毒针,这世界里凡是自洗梧宫内流窜出来的味道怪异不能入口之物,或是味道无异却仍然不能入口之物,这针都是一试就中的。太子殿下留下了这一根针,嘱咐了若人小皇子这几日里最好不要胡乱跑出刀刀斋更不要没事找抽的到洗梧宫门前闲逛,然后就勉为其难地卷走了若人小皇子随身携带的三块绝世美玉还有一套价值连城的前朝酒具。”

不二右手上一杯冷茶,已完全地失了香气,放下又端起,放下端起,“你是说幸村他昨天晚上只是去了经常闹鬼的刀刀斋然后趁机狠狠地敲诈了若人一笔就再也没有了别的什么动静?”

“……可以这么理解。”

昨夜西风调碧树,吹倒房屋多少。

正因为如此的话,所以就有一件本来理所当然该发生的事情即将要发生;实际上往往的话,发生的是一件本来理所当然该发生的事情;肯定毫无疑问的话,一件本来理所当然该发生的事情就是要发生的事情。

不二低了眉顺了目仔细研究洗梧宫内梨石的地板,想那青学王都第一酒楼“好吃君再来”中蒸得一手好鲈鱼的大当家河村隆,少年英雄。烟三月里刚出水就着蟹汁清蒸的半大鲈鱼配上刚满九年零三个月的桂陈酿,那滋味,啧啧啧……

款款落座于不二近前的立海王太子幸村精市一身月白衫子一直微笑一直微笑,笑得不二发毛。微抬了右手,仅曲起食指来,轻点紫檀木的桌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主要是过来看看你,顺便帮母后传个懿旨,说是前日里玉人河里的宫宴上你对城成湘南的若人小皇子出言挑衅有失我们立海的王家礼仪,所以让你在洗梧宫里面壁三日。”

不二心下极为不耻,没你的吩咐谁敢到皇后面前去嚼舌根子。这又是你的唆使吧,这么大个人了,真是幼稚。却不想,言为心生,这幼稚二字终究还是被无意识地碎碎念了出来,被幸村听了去。
幸村嘴角微微上翘,“且面壁这三日里,尤戒酸甜苦辣咸肥硕荤腥。”

不二缓缓抬头,“也就是说这三天里我不能吃辣的不能吃酸的也不能吃甜的甚至连苦的都不能吃?那你叫我还能吃什么?”

“开水,还有白粥。”

“………成美你别拦着我让我一刀把这小子宰了……”

三天的白粥开水喝下来,不二已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老实巴交。幸村大感叹:“现在你这个样子基本上已经能够坐怀不乱了。”成美姑娘十分不解这人为的营养不良如何就造化了好的道德修养。不二恨恨解释,“那个混蛋的坐怀不乱说的是我坐到别人怀里别人不会乱。”成美默然,这金木水火土,一物降一物,原是不错的。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今年的秋来得很早。五天前迹部的爹爹冰帝的君王终于八百里加急文书送给了迹部景吾,寥寥几百字,龙飞凤舞草上飞,是最终的妥协和迟到的祝福。于是迹部终于决定,过了立海的魁盛事,就带着手冢结束私奔生涯,回北方自己的国土。

说起立海三年一度的魁盛事,普天之下好弄风月的衣冠禽兽们都是无人不晓的。晓风残月,杨柳岸边,如云美人或笑或颦或歌或舞,风情万千,那景致,又怎止得了养眼。不二心下怆然,那时节,自己怕是只能端端坐在秋的洗梧宫里对月长叹了。美人美酒美食,春日里潋滟坊大团姹紫嫣红开遍,都已经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男人啊男人,食色性,总是过不了这三关。

“那仙人掌,据说是王中的王,十丈的高度,竟然抵得了一棵老柳树。这可不希奇?要是公子前几天不要得罪了太子殿下,这世间罕见的宝物就是咱们洗梧宫的了。这下倒好,巴巴的便宜了今年那还不知道是谁的魁,太子殿下这赏赐,也忒大了点儿……”成美姑娘一边帮旺财洗澡一边呐呐抱怨一边寻思着这旺财的肚子实在是大得不像话该不会是多胞胎吧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难产。

“要把那王中王的仙人掌抱回洗梧宫,这个,又有何难?”不二浅笑,还朦胧而神秘地眨了眨眼。成美姑娘手一阵抖,旺财惨叫。

于是三日之后,从宫里传出的消息,说是总一双桃眼眉目含笑的太子妃不二周助于一个月圆之夜受了致命的蛊惑所以尾随着与冰帝王太子迹部景吾一路私奔至立海来的原青学镇北大将军手冢国光一起私奔出了立海宫闱。至此,立海王都一夜之间纸价无止境上涨,第二日,市面上便充斥了各种各样的记实文学――《被侮辱与被背叛的》《结婚后我们一起私奔》《私奔的哲学》《向左成亲,向右私奔》。

冰帝那自小便特立独行行事嚣张张狂不羁却偏偏也无可厚非的王太子迹部景吾在这许多风言风语之后终于耐不住性子气咻咻地闯进了位于立海宫闱中的太子东宫奉阳殿。当是时,成美姑娘随侍一旁,幸村正若无其事地喝茶,杯子一歪,打湿了桌上一副信笺样式的蝇头小楷,淡绿的茶水过,一片墨迹泛滥。那隐隐墨湿之,迹部只觑得“钟情于他…剑锋上的爱…手冢…便是刀山也上,油锅也下……周助字。”于是,冰帝王太子的脸就在一瞬之间绿了又黑黑了又绿,“本大爷倒还不知道他们两个原来真是有这么一段的,本来觉得他们两个同时失踪应该是另有隐情,想不到还真是一起私奔了。”话毕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奉阳殿。

“成美,你说说看,要让迹部找到手冢的话,结果会怎么样?”幸村漫不经心勾起唇角,三分笑,三分玩味,三分凛然。

“手冢将军,自然,自然…”成美姑娘嗫嚅半天,“自然会死得很惨。”因着公子曾与手冢将军那段不堪回首的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关系,太子殿下似乎对手冢将军格外地不怀好意啊。成美姑娘心下黯然。

梨石案上白底的信笺已模糊了七分,然仔细端详也还是瞧得出个大概,内容如是:
“对于仙人掌这种东西,周助一直钟情于他。也曾独自御马前去关外大漠,想要寻得那棵传说中举世无双王中之王的仙人掌,丝毫未曾顾及到路途险阻,危机四伏,这也可算是剑锋上的爱吧。所以这带了手冢和文太,誓要夺得那棵举世的罕物,为此便是刀山也上,油锅也下。修书一封,以表诚心。周助字。”

至此,成美姑娘只有一个想法,太子殿下幸村精市,很可怕啊。

“那仙人掌是百年难得孕育成一棵的奇物,不可以弄坏了,因此一定要人背回洗梧宫才行,而手冢你,这副好身材生来就是为了帮我背仙人掌的嘛,所以呢,担此重任的,舍你其谁?”坐在立海王都第一酒楼“君且去”上好丝绒的雅座里,手冢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昨日里不二在立海宫闱西饮芳阁外那颗参天梧桐下的苦苦相逼,“你若不答应我的话,我真的不敢保证今天下午会不会一时冲动把我们两个过去那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细细讲与小景听的。”想到伤心,手冢不动声色饮下一杯玉楼春,实际上心下里恨得咬牙切齿,着实想一刀劈了这红杉的桌子。对面落座的三皇子丸井文太倚着不二笑得傻里傻气。小二蹑手蹑脚上前,仿似那盗夜的梁上客,下意识的无声无息,笑得不明就里:“客官要纯面吗?”

文太偏头:“不二哥哥,什么叫纯面?”

不二笑咪咪:“宝贝,纯面就是纯的面。”

文太:“那纯的面又是什么?”

不二:“宝贝,这个问题问得真好,纯的面就是纯面。”

文太:“不二哥哥,你好厉害啊,什么都知道哎。”

手冢:“……”

小二:“客官要纯面吗?”

手冢:“……”

然后不期然地就是谁的聒噪调笑谁的粗口狎骂,隐隐约约,醉意盎然,“不……不就是太子吗,巴底里恁么的…狗仗人势…凭什么年年的魁都要…都要成为他的妻妾……我的朋香朋香啊,那么一个妙人儿,若今年高中了魁做了天家的媳妇儿,那,那我该怎么办……”

不二指间杯具轻转,“每年的魁都是要嫁给太子的?这个我倒是第一听说。”啪的一声,琉璃碎的夜光杯就真的躺在地上呆呆地化做了一摊琉璃碎。手冢背上一阵发寒。

窗外秋意肃杀,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该死的鬼天。

不二轻捋头发,动作风流且温雅。然后忽然就眸光一转半眯了双眼,斜觑着一旁正大啃卤猪脚的立海三皇子丸井文太笑得一派天真烂漫:“文太宝贝,这就全靠你了,你可一定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拿到这的魁哦,这样子的话我们就能顺顺利利地拿到那棵仙人掌了。”

“可是,可是魁不都该是女的吗?”三皇子抬起头来,眨巴眼睛,懵懵懂懂,嘴角依稀油光可鉴。如此看来,那只卤猪脚还是相当肥硕的,不二想。

“所以,你要扮成女孩子的样子啊,扮成女孩子的文太宝贝,该是何等的漂亮何等的风姿卓绝何等的雌雄莫辩,我真的很想欣赏欣赏看。”

“但是,不二哥哥你扮成女孩子不是更加漂亮更加风姿卓绝更加雌雄莫辩吗?”

“……这个,恐怕不行,不二哥哥是男人来着。”

“可文太也是男人啊。”

“……这样,宝贝,你知道立海律法多少岁算是成人吗?”

“18。”

“很好,那你现在满18岁了吗?”

“还没。”

“这说明了什么?”

“我还没有成人。”

“这就对了,你连人都还不算是,又怎么算是男人呢?”

“是这样吗?想想也对哦。”

暮云合璧,月色撩人。一湖的波光流转,一湖的碧水无声。石狩川上画舫千千万万,长腿细腰的美姬也是万万千千。小女儿们各自坐了各自的船,或凭栏远眺,或团扇遮面。百般的姿态,无非一样的心思,都在暗自揣摩着立海的王太子幸村精市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婉转或是热情,明朗或是内敛,今夜里他又穿了怎样的衫子戴了怎样的冠坐在了哪一艘画舫里面。

不二斜眼看身边的文太,一对似嗔非嗔含情目,一双似蹙非蹙眷烟眉,呃,还有一只似熟非熟卤猪腿。“别再吃了,宝贝。”不二低咳,文太委委屈屈,神情哀怨得一塌糊涂,不二乍然就想起了西子捧心贵妃醉酒五岁的裕太三挥金箍棒打死了隔壁王婶的那条母狗。

放眼望这石狩川大段的河面,到都是母性食肉动物凶狠的眼神,魁盛事,美女与美女的决斗,就近在眼前。正所谓你在船上看风景,我在船上看你。于是面前一张琴一壶酒一炉香扮做身旁啃猪腿的名丸井文太的琴师的一身湖绿衫子的立海太子妃不二周助就在不经意的一颦一笑间成为了这石狩川上众多二八待字闺中的清白少女以及闺中无妻好弄风月的非清白少男灼灼眼神中的唯一焦点。采客们一时甜蜜一时凄然:“一朵多么尊贵美丽的盛世中的奇葩啊,多么尊贵美丽的一朵盛世中的奇葩啊,盛世中多么尊贵美丽的一朵奇葩啊,以前的都白采了。”然这奇葩的视线此时也只有一个焦点――一艘普通的镏金画舫,重重月白纱帐,纱帐后面玉树一般隐隐约约男子身材高挑,纱帐前面眉目如画明明白白女子抚琴低唱,声音婉转。

“幸村精市,这个禽兽,这个禽兽,当真敢跑到别人的船上去听曲儿喝酒,这个禽兽。”摇了船向那镏金的画舫驶去,不二调琴拨弦。文太手中啃得干干净净的卤猪腿普通就掉了地:“不二哥哥,你刚刚笑得……好阴险。”

不二笑得气势汹汹:“对面船上的姑娘先歇着吧,好曲赠知音,区区在下不才现下里正好有一支曲子,是专门要送给姑娘船中的公子的。”那正弹唱着的女子愣了一愣,诚惶诚恐就止了琴也止了笑,双颊可疑地绯红。一袭月白长衫玉树临风的立海王太子幸村精市掀开纱帐缓缓踱步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刚好是这个场景。整个石狩川突然间静寂无声,然后就是破空里大片尖叫:“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好帅……”“太子殿下看这边……”“太子殿下我爱你……”

“这个招蜂引蝶的混蛋……”不二咬牙微笑,笑得愤怒笑得暗潮汹涌笑得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琴声甫一响起,那尖叫声便潮退般地慢慢低了下去。一时间间关萦语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文太扭扭捏捏:“真的要唱?”不二眼神凌厉。然后就是少年略微有些偏高的清朗嗓音,行至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郎啊郎,郎啊郎,这新温的二锅头正好三分的烫,举起你的杯儿,浅浅地尝,过去的风流事情,你还记得几样,是不是年年的魁都做了你的新娘,郎啊郎,郎啊郎,你这挨千刀的混帐。”

一曲唱罢,文太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绯红了双颊。不二半眯起眼睛来等着看幸村变脸。却不想那向来优雅从容的太子殿下此时也只是幽雅从容地了然一笑,白衣翩飞间,就上了不二的船,俯身低下头来正对上不二抬起的眼,葱根样的纤长手指无预兆地抚过不二浅色的嘴唇,就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笑颜:“原来,你竟是在吃醋。”

江流婉转绕芳甸,月照林皆似霰。佩玉鸣鸾中,不二听到时间安静地滑过幸村那刀削似的十指,定格在永远。微霜凄凄,月华如练,石狩川上一众干才子佳人屏息凝视,幸村灰蓝的眸子里,,。柔软的指腹仍在唇间流连,三分未央月色,七分甜美甘泉。不二想,这难道不是调情,这是调情,他爷爷的这一定是调情。幸村轻微抿起唇角,背后是大片月光的浓白剪影,纸醉金迷的蛊惑,哪里的天雷就勾动了哪里的地火。凉薄的嘴唇顷刻间温柔颠覆,活色生香的缠绵,地火迅速蔓延,点燃相思。直道相思了无益,一寸相思一寸灰。

不二恍恍惚惚,只觉得唇上触觉柔软,懵懂间似乎又看到了早半年前的和亲路上宝马妖童铁连钱,看到了青学王都第一青楼潋滟坊魁橘杏那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她说,逢场作戏的不是爱情。空白的脑海里突然就灵光乍现:“这小子,这小子居然当众非礼本少爷。”牙齿本能地向下狠咬,幸村却倏地离开。于是原青学右仆射不二家的大公子不二周助就非常不小心地咬到了自己的下嘴唇,赤印森森。不二痛得直打哆嗦,抄起手边的前朝香炉就朝幸村丢将过去:“你这个,你这个禽兽……”立海那向来优雅的王太子幸村精市若有所思的眸子里依然是,,;促狭与得意一并流离,沿着时间,轨道清晰。一直坐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的文太小皇子顷刻间全身从头发尖尖到脚指头尖尖都毛骨悚然。石狩川上众才子佳人倒抽一口凉气。此时,乌鹊南飞,月明星稀,朗朗乾坤,浩气长存。于是,终于,立海的王太子就将他的太子妃顺利地压倒在甲板上,毫不费力。隐藏于河岸上某棵老柳树背后的立海太史令柳生比吕士拽着狼毫的手兴奋得直打哆嗦:天照大御神如来佛祖孝天犬十八罗汉,老天开了眼,今天,今天总算叫我抓了他们俩一个现行。

烟笼寒水月笼沙,不二横陈在石狩川正中间冰凉画舫舢板上一副待宰鱼肉形状,四下里寒意。河岸上与柳生太史令比邻而站的一身玄衣的手冢前将军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下里却十分得意,这生自肺腑的情绪,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仗剑江湖诗酒天涯的狂放恣肆,是灾荒年月青黄不接时节被压迫的劳动阶级吃到一大碗白米干饭的酣畅淋漓。也惟有随着太子殿下一起出宫现端端立于那只镏金画舫重重白纱后面的太子妃使女伊集院成美姑娘是真心感慨:“可怜的少爷啊,想不到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和太子殿下的圆房纪念日,愿老天保佑你这辈子至少还能有一反攻胜利。”

匍匐于不二上方的立海王太子凉凉地笑,怎么看怎么强盗。

“你…你要干什么?”使劲挣扎,效果没有,不二手都在颤抖。

“免费给你演示一下什么叫做混帐什么叫做禽兽什么叫做流氓啊。”幸村笑得无辜答得云淡风清表情非常纯情,就仿若那年佛祖拈,永恒都成一瞬。立海的王太子终于俯下身去,众人齐咽口水,不二则紧紧闭嘴,几只夜鸟低空飞过,呱,呱,呱,乌鸦不像乌鸦,倒像青蛙。一阵阴风吹过,一旁至始至终被彻底无视的二八又一纯情少男丸井文太就大大打了个冷颤。柔柔软软的亲吻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幸村最终还是放开了不二,神色复杂地理了理明黄龙纹称里的衣袖,就径直离去。柳生太史令颤抖着双手摸出本揉得皱皱巴巴的小本子,歪歪斜斜地记下:“某年某月某日夜,好月圆,太子幸村精市欲与太子妃不二周助当众行房于石狩川,未遂;原因:太史令初步估计主要是因为设施不齐备”。反正,自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幸村都被立海广大国民尊称为“上顶天下立地饱暖绝不思淫欲的太子殿下幸村精市”。若干年之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已然成为立海之后的原太子妃不二周助半躺在鸳鸯戏水的蜀绣锦丝被上懒洋洋地向幸村问起这件事情时,他的王回答得十分干脆:“哦,那个时候啊,是突然想起枕头底下那本《龙阳十八式》还没有研究完毕,对象是你的话那么快就实践开来搞不好做到一半我就要吃亏……”话没说完就被不二踢下了床。这是后话,暂不详表。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不二安静思考,文太一如既往地大啃卤猪脚,月光融融,清清冷冷清清。清清冷冷的月光下石狩川上又重现半个时辰前的热闹喧哗。秋波四乱飞,媚眼四乱舞,都在寻找一时的归宿,俗世纷扰啊俗世纷扰。就在这纷纷扰扰的俗世中,立海今年的魁,一锤定音。然后,不二就披星戴月地被已然徐娘半老一举手一抬头却依然兀自里卖弄风骚的中年司仪半拖着上了河中央红艳艳的高台,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像鸨子和小倌,一个等着拿钱一个等着开苞。二人相视一笑,司仪脸上小菊一朵挨一朵团团盛开,不二风华绝代,只是那一笑里实在是太过诡异有太多丰富的内涵,让人不禁冷汗潺潺。其实不二心下里想得倒是特别简单:幸村啊幸村,看你今年怎么样和我再办一成亲的喜宴;至于石狩川上今夜里没戴眼睛来居然敢把自己当做女人选做魁的衣冠禽兽们,这一笔烂帐,当然要留着秋后慢慢算。又几只乌鸦低空飞过。

立海三年一度举世闻名的魁盛事最后的压轴节目有一个非常时髦的名字唤做“魁面对面”,别称“解剖魁”“魁的自白”“魁永远和我们在一起”“魁啊,你的名字叫神秘。”司仪忙里忙外忙着收集问题,不二半倚在红艳艳的栏杆旁漫不经心吃龙眼,核小囊红,肉甜皮薄。半个时辰之后,中年司仪握着大把小纸条枝乱颤摇上台来皮笑肉不笑,四下立刻静悄悄。不二温雅一笑:“今夜里这石狩川上的众位小姐公子对不才在下有什么问题,大娘尽管一一问来,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被唤做大娘的司仪立刻涨红了脸,声音都在颤抖,气的。

即使气得浑身发抖吧,面对大众,还是得强装笑颜,吃这碗饭,不容易啊,各行都有各行的难,“那么,第一个问题,向日家的二少爷想问,公子您的爱情格言是什么?是至死不渝天涯海角永生相随?还是山无棱天地合冬惊雷夏雨雪才敢与卿绝?”

不二微笑地眨眨眼,斜觑幸村摇头道:“绝不吊死在一棵树上,我的爱情格言。”镏金画舫上的太子殿下当即一口茶狂喷出来。

“……呃,这个回答很别致,恩,还有,赤野家的大少爷想问一下公子您如何看待爱情。”

再瞟两眼幸村,不二缓缓道,“爱情么,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儿,一点也不稀奇。男人,女人,都不过是一件消谴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什么叫情什么叫意,还不是自已骗自己,什么叫痴什么叫迷,简直是男的女的在做戏,你要是爱上了我,你就自已找晦气。我要是爱上了你,你就死在我手里。 ” 镏金的画舫上又是一口新鲜的茶汁,成美姑娘心疼得直冒汗,这上好的碧螺春啊。河面上一时间万籁惧寂。

“还有问题吗?”不二微笑微笑微微笑,阳春白雪。

“……那个,恩,呃,“红尘里”的朋香小姐想知道,您,您的人生格言……”

“大家都入地狱我也不入地狱,我若注定入地狱大家都得入地狱。”

“是,是这样啊,那,那个,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一位叫做竹安的姑娘想要问一下,一般,一般,您会怎么对待没事招惹您的人。”

“整死他。”

众人石化。

于是,今年立海的魁盛事就在一片凄风楚雨乌鸦乱叫中草草结束,全没了往年的钟敲锣鼓响,热情洋溢。柳生太史令总结道:生活啊,本来就该有无限多个结局。

接下来便是年年惯例的皇帝赐宴,赐的是魁,今夜里排名前十的美人,还有文武百官,地点依然是御园。不二四寻找手冢帮忙搬仙人掌,途中巧遇柳生太史令。据说,早在不二被那半老徐娘的司仪强拉上石狩川正中红艳艳的高台时,冰帝的王太子迹部景吾就黑着脸色将手冢将军拖了开去,据说,当时节草木为之含悲,风云为之变色,手冢白得纸一样的脸色怎凄惨二字了得。不二轻拍柳生太史令肩膀抚慰:“没关系,虽然走了手冢,不过幸好我至少还有你。顺着这条路走,第一个岔路口旁边有棵老柳树高的仙人掌,麻烦你帮我搬到洗梧殿去。”于是,再一,草木为之变色,风云为之含悲。

云母屏风烛影,长河未落晓星沉。是何,凤来栖外十里亭。

众美人唇红齿白,鸦黄粉素,含娇含态。如丝媚眼间全然是当朝太子幸村精市。那平日里向来是一袭月白衫子的太子殿下现下里正头戴一顶紫金冠,身穿一领赭黄衫,腰间一条蓝田碧玉带,脚踏一双创业无忧鞋,眼光滑过众美人,温润一笑,思凡临世,普贤之姿,却至始至终没有看不二一眼。不二喝酒如饮茶,一杯一杯复一杯,这个勾三搭四的混蛋。成美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我的大少爷你少喝点不成吗,这酒性子烈,要醉了那可不得了……”事实证明,这种程度的劝说,根本无效。

然后成美就看到一袭淡黄舞衣飘然而至的城成湘篮小皇子若人宏,虽无胸无臀无曲线,却色如春眉眼如画。世人都知道这城成湘南的小皇子除了有一双格外香艳的勾魂眼以外,他的舞姿也是独步天下。

“我当这魁的席位上坐的是哪家的美人呢,原来倒是太子妃殿下,难道是因为太子妃做久了所以连自己的性别都分不太清楚了也开始对女人的把戏感兴趣了么?”满座鸦雀无声,半晌,和蔼可亲的皇后娘娘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嗔道:“那个,周助啊,不要太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若人还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二仍旧忧哉忧哉把酒当白开水喝,连头都没有抬。众人毛骨悚然,幸村微微抬手,捋了捋前额的碎发。

筝语淙淙,时间是一片幽蓝,浅吟清唱,覆盖了不二的眼,薄雾蒙蒙,于是不二就想起了那夜里月黑风高,大熊五郎滑落自己的衫子,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扰了幸村的笛音翩跹。一曲《绿腰》舞罢。若人微勾起三角眼斜瞅魁席上的不二,嗓音翠生生的,“怎么样?”太子太傅柳莲二开始擦冷汗咽口水,众美人眼神疑惑,不名所以,太子殿下幸村精市反射性地以手支颐。一旁的文太拉了成美姑娘悄悄问:“不二哥哥又要吟诗了么?”成美姑娘神色凝重,半晌后终于点点头:“多半如此。”

然后,不二微笑着站起身来,姿态飘渺,“成美,拿笔墨来。”

很多年之后,立海太子妃不二周助在魁宴上为力挫城成湘南小皇子若人宏而大挥狼毫的潇洒背影仍然是老百姓丰富想象力底下永垂不朽的传说。传说中,那一刻的太子妃比谪仙还谪仙,魅力无边。传说中魅力无边的太子妃只稍微顺了顺头发,就虏获十里亭边大片大片芳心无限。那狼毫在不二糊里糊涂间挥洒出来的二十八个字也便从此成为了立海的绝唱,被选入私塾的指定教材,一晃就是多少年。这些都是后话。

总之,当香蕉似的若人小皇子拿到不二那龙飞凤舞的二十八个字时,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终于跺了脚,哭着跑出了御园。被若人扔在地上还用脚使劲踩了的素白宣纸上墨印仍旧赫然:

“九重城阙入云霄,

城中歌舞自妖娆;

云鬓玉颜金步摇,

黄橙橙一代人妖。”

……

满堂肃然,不二拔剑。檀口轻启,酒香四溢:“他爷爷的大丈夫顶天立地,就算是这舞吧,巴底里也当舞出堂堂七尺男儿的豪爽恣意,娇娇弱弱的,像个什么样子。”于是成美姑娘终于明了,自家的少爷终于醉了。

剑婉转,银光乍现,那亮白的剑尖突然就直向正前方的幸村刺去,众人惊呼,成美干脆当众昏了过去。哐当一声,长剑落地。太子殿下幸村精市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不二便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狠狠地叼住他的嘴唇,迷迷糊糊间小心翼翼地低叹“看你再不理我,看你再不理我……”满座哗然。柳生太史令掏出那本邹邹巴巴的小本子,端端正正记下:“某年某月某日夜,魁宴上,太子妃不二周助当众强吻太子幸村精市,原因:太史令初步估计――酒后乱性。”

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漠漠寒冬冷如是呵,懵懵懂懂之间,就是一场春梦。

谁的指头纤长柔软缓缓腰间流连,谁的吐息似有若无沉沉耳边低叹,准确地撩拨致命的诱惑,什么东西就在不二周助身体里疯狂地蔓延,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模糊了时间模糊了地点,三分痛三分甜。直觉地拥抱近前的温暖物什,恍恍惚惚种种记忆流逝,不二就又看到了那年梅子黄时,秋雨凄凄,潋滟坊里新来的姑娘们不经意地扭起那玲珑的水腰儿,巧笑倩兮,姿态羞涩并且艳丽。由美子姐姐刻意压低的暗哑嗓音似近若远地响起:“15岁正该是懂得男女情事的年龄,周助啊,就让潋滟坊的这些姐姐们今天晚上好好教教你。”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须眉也不过如此。

血在烧,烧得昏天黑地烧得大汗淋漓烧得不能自已。不二下意识颤颤微微地抱紧怀里的温暖物什,朦朦胧胧之间只记得那一夜里服侍自己的姑娘低了眉顺了目调了琴拨了弦唱了小曲,唱的是:“泥人儿,好似咱两个,捻一个你,塑一个我,看两下里如何?将它来揉合了重新做,重捻一个你,重塑一个我,我身上有你也,你身上有我。”那女子微微垂了眼睑,再慢慢抬起将流转的眸光一一漾开来,不二就重重咽一口唾沫,奇怪那姑娘的小眉小眼怎么顷刻间就化做了幸村精市那张天下无双的漂亮容颜。什么东西凉凉地在嘴唇上煽风点火,不二下意识伸出舌头胡乱去舔,那一把火,就成功点燃;禁欲半年有余的不二周助模糊间只觉得某种熟悉的悸动正于身体内部横冲直撞呼之欲出,嘴唇上柔软的触感转瞬之间步步为营,朦胧地描绘唇齿的缝隙一点一点勾引,防线一击即溃,口腔内有物肆意横行,温暖柔软灵巧,展转吸吮之间不失凶狠,酥麻一圈圈地游移开去,整个身体都是中心,绵密间夹杂层层无力,是男人们的肉欲。谁的手指冰凉间犹带暖意抚过胸前腰间大腿内部,弱柳拂风,身体本能地微微颤动,不二神志不清半恍惚里叹息,“这春梦,这春梦,真是太…Se情……”于是什么东西就萦绕喉间渐至成形,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寻找出路,终于在口腔内某物缓缓退开之际,压抑里凶猛地溢出,是大口的喘息低沉的呻吟,配合着脸部神情曼妙的姿势。

谁在低低地笑,那笑声清淡飘渺,终至于无,然后,谁的唇舌就沿着下颌颈项喉结锁骨肩膀一路滑过,热得发烫。有物在疏忽迷离渐行渐远间被疏然握住,于是,一个男人,电光火石之间,就被另一个男人完全掌控。细致的挑逗之间爱欲喷薄而出,双腿被弯曲成绝无可能的弧度,一片晃眼的白光中,不二蓦然想起幸村白皙肩胛上那中秋夜里留下的森森牙印,于是已然嫣红的双颊上一抹羞怯半真半假,似有若无。半睁开眼来,扑朔迷离的眸光后面模糊的正是幸村漂亮的隐忍容颜 ,额上还有一层蒙蒙的细汗,不二微微不安,扭动身体,肌肤彼此摩擦,爱欲肉欲于是勃发得不可收拾,在这初冬的寒夜里,铺天盖地。

丝丝密密的温情在芙蓉帐内,烧得沏沥匡当噼里啪间啦恩恩啊啊,不二感到某物疏然埋入体内,剧烈的疼痛之间是绝无可能的热度和纷至沓来的满足。这春梦,实在是过于真实。不二抬头抬手去抚幸村的脸,这动作必不可少牵扯下体,于是,匍匐于身的贵公子终于被烧断理智,芙蓉帐内,只余时高时低的呻吟和连连的喘息。天真可爱活泼大方纯洁善良的伊集院成美姑娘忍无可忍地随侍在灯火摇曳的洗梧宫寝殿跟前,双手捂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旺财的耳朵,白皙的脸颊上绯红一片,末了冷静总结: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过,这可是都要天亮了,这一对不顾时间乱发情的混蛋。

不二糊里糊涂终于清醒过来之时,惶然惊觉浑身竟如被四匹高头大马拉的马车碾过样的酸痛无力,略一偏头,却猛然看见枕边上幸村右手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不二条件反射讪讪拉被子,锦被下幸村白皙的胳膊白皙的胸膛白皙的手臂就终于不负众望浮出水面来重见了天日。这家伙,竟未着衣;脑海中某根下意识绷紧的弦“啪”一声断得彻彻底底,惊吓,铺天盖地。窗外是初冬里难得的艳阳天气。洗梧殿里两根大柱子上雕的是金鳞耀日赤须龙,彩翼凌空丹顶凤。幸村暧昧地挑眉浅笑:“不再多睡会儿?昨晚,你可是累得不轻。”

“昨……昨晚?”不二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黑由黑至青,精彩纷呈。

幸村潇洒地唤了成美姑娘潇洒地起床潇洒地更衣,后,潇洒地吻了吻仍于呆滞状态的不二眉角,便潇洒地大步走了出去。金色的日影投进来大段大段破碎的光。非,雾非雾,尘归尘,土归土,成美姑娘低念了声阿弥陀佛。

狼籍残红,飞絮蒙蒙,现实的残酷,就在于其无论悲喜无论祸福都需要当事人去身受,去感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二磨牙霍霍。

“成美姑娘嗫嗫嚅嚅:“那……那个就是说,公子你昨天晚上酒后乱性主动诱惑太子殿下然后终于让自己成功失身了。”

“你……一定要用那么多恶心的修辞吗,那个我当然会有察觉,我是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昔日里风华绝代的不二太子妃已然恼羞成怒。

于是成美姑娘被唬得一愣一愣只得一再保证:“昨天晚上真的只发生了公子你酒后乱性主动诱惑太子殿下然后终于让自己成功失身的事情。”

“……我说,成美,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给我从头开始讲起。”

成美姑娘慢慢吞吞掏出个小本子:“话说公子昨夜里喝高了一时不甚恶向胆边生在魁宴上当着文武百官众美人的面就强吻了太子,太子殿下沉着冷静一不做二不休打横抱了公子你就往洗梧宫那边走去,剩下众家美人捶胸顿足泣涕涟涟说什么早知道就不要劳什子地装得这么矜持,何必要百般地掩饰了自己大胆奔放热烈的真性情。当然这些我都没有见到都是听柳太傅说的因为当时我昏倒了。等我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就正好碰上太子殿下要为公子你沐浴,可公子恁么的不配合不仅打翻了浴桶还全身湿透地取了挂在墙上装饰用的宝剑乱挥乱舞乱砍……”说到此,成美姑娘略微顿了顿百般怜悯地看了不二一眼:“边舞还边唱‘小白菜啊,地里黄啊,长到三岁,没了娘啊’。”

“………”

“终于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乖乖地沐了浴,公子又一定要缠着太子殿下给他讲心事,讲你三岁那年和隔壁的虎郎少爷绕了九条街去河村少爷他们家对面那家搞有奖促销的烧饼铺买烧饼,你挑了一个大的给虎郎少爷留了一个小的,而那个烧饼居然是有奖的烧饼里面嵌了好大一块金叶子;然后你就抱着幸村殿下不停地哭,说‘我真傻,我单知道大烧饼分量足些比较划的来,却不知道小烧饼可能就是有奖的’,搞得太子殿下频频问我青学那年该不会是闹饥荒吧……”

“………”

“接着你又把幸村殿下当做了手冢将军,哭着闹着扯了别人的衣襟大声指控,说‘我五岁那年腊月初四午时三刻你初见着我以为我是小姑娘就买了糖葫芦云片糕给我吃想要追我,等三天之后发现其实我是个男的居然就拿了短剑威胁我还你糖葫芦云片糕还要赔偿你的精神损失;五岁大的孩子这样子被你拿了杀伤性武器威胁,也怪不得后来你追我姐我要从中破坏你喜欢橘杏我就要把她抢过来,咱们这从几乎要成情侣到几乎要成兄弟到曾经已经是情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关系,哪天本大爷一个心情不爽了,一定要一字不漏全部告诉你们家小景弟弟。’也亏得公子你说了这些事情,让我对手冢将军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虽然很丢脸,但太子殿下好象还玩得挺高兴,末了还吩咐我说以后你要再喝了酒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

“………”

“然后今儿早上我过来伺候公子你和太子殿下起床的时候就正好碰上了……呃,不过柳太傅也有说公子你昨夜里喝的那几杯酒正好是柳老太医献给太子殿下的供品,自家酿的酒,为了增添芳淳,引子里稍微就加了些催情剂,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怕公子也是身不由己。”

沉默,良久,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这原青学右仆射不二家的大公子就兀自里大感叹一声:“罢罢罢,纵然是隔世的遗憾,一觉醒来,也不过是过眼的云烟,又何必拿了今天的乐子去巴巴地沽了未可知的明天。”言罢,笑得慈悲笑得清清浅浅。成美姑娘陡然觉得背后一阵妖风吹过,只得呐呐:“柳老太医,我对不起你。”

片刻之后柳老太医战战兢兢赶过来一张老脸黄里透红红里透黄煞是好看,一边拿眼角瞟大门一边抽动嘴角喃喃道:“太子殿下让老臣过来看看太子妃,那个房事之后,有没有伤到……”

通体碧绿的上好玉枕虎虎生风直砸柳老太医腿脚,白里皂底靴前,磅,摔成五段。柳老太医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哇,大叫一声,落荒而逃。

掌灯时分,太子殿下幸村精市施施然踏进洗梧殿时,太子妃殿下不二周助正捧了定窑白瓷的上好茶碗半躺在卧榻上闭目养颜。猫儿样懒懒半张开眼,那定窑白瓷的上好茶碗就应声落了地。幸村笑得神清气爽,不二恨得牙痒痒,心下里却像是七八十只兔子在擂鼓,跳得慌慌张张。于是不二只得心虚地去看地上已然碎成渣渣片片的茶碗。这神情,看在有心人眼里,却是半羞涩半神秘半欲拒还迎。微一愣神,眼前陡然出现幸村放大的脸,修眉凤眼,眼里还有什么东西光蕴流转,抵上谁的心尖,转啊转啊转啊转。不二心一横眼一闭微仰头,吻,就铺天盖地,如胶似漆;管他什么‘潋滟坊’的门楼里垂莲象鼻,画栋雕梁南浦云;管他什么‘红尘里’的姑娘们浅红比甲,云鬓半苍飞凤翼。这心尖尖上的疼痛和甜蜜,可是爱情?当然是爱情。那一夜,洗梧宫里又是一夜灯火通明,成美姑娘干脆将旺财抱回了自家住,寻思着这样的刺激对于孕妇来说,总还是不大合适。

自此。立海的太子与太子妃总算是渐入佳境。柳生太史令的独家笔记亦同步推向市场,名为《你的性福 与我有关》,一石击起千层浪。于是便有书商肥的瘦的高的矮的俊的丑的频频光临太史令府邸,舌灿如莲,劝说柳生太史令辞官改写艳情小说,那一月几十两的俸银定可须臾笔墨间翻上好几翻,却终是未果。

那自说是过了立海的魁盛事就自带着另一半打道回北方的冰帝王太子却无故地拖了好几日才兑现之前的诺言。柳生太史令神神秘秘,笑得非常诡异:“倒并不是无故才拖延,俗话说的好,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狗急了也要跳墙,魁宴那一夜里,饮芳阁里冰帝王太子,可是叫得分外惨烈啊。”众人了悟,不二感叹,原来迹部,也不过是只纸老虎。

刀刀斋里的若人小皇子尽来也是大门都不出,据守门的顺子透露,这几日里若人小皇子情绪极不稳定,整日里用陈述句设问句反问句感叹句反反复复念叨一件事情:“他们已经做过了。他们已经做过了吗,已经做过了。难道他们不是已经做过了吗?啊,他们已经做过了啊!”

成美想,一切,都只是为了爱情。

立海王都城东头渣渣山下三清观里的小尼姑灰原小师傅曾经说,“爱情是什么,不过是那镜里的水月,水月里的镜,是把男人变做禽兽的十全大补丸,是把女人变做傻子的九转失心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爱情,不过是这红尘里的六根不净。”当是时,草色烟光残照里,那小尼姑背对着石狩川盈盈伫立,背影朦胧且忧郁。传说,大抵如此神秘。年方二八豆蔻初开的妙龄少女成美姑娘那时节刚好经过此地,于是,这便成为了她韶华年月里接受的关于爱情的第一启蒙教育。自此,成美姑娘便开始不可抑制地幻想,幻想爱情能把自家的公子变作个略微神经质的善良小白,时不时地闹闹哭哭撒撒娇吃吃醋,这样下来小日子该得过得多么美满幸福。那几日里,若大的立海宫闱里也确实是无风且无浪,天下太平;没有谁再乱七八糟吃错东西食物中毒,也没有了七八十岁的老太监莫名其妙就收到十七八岁的小宫女的情书。就在成美姑娘私下里欣慰非常之时,太子太傅柳莲二的爷爷柳老太医却差了自家的孙子柳太傅起早贪黑跪于洗梧宫前,嘴里还嗫嗫嚅嚅。据说柳老太医本人最近也是大不正常,不仅开方子拿药糊里糊涂,走路还飘似的虚浮;见一面蛛网就潸然泪下:“小蜘蛛,停止你的工作罢,只网住些儿尘土啊!”;路过御园就泣不成声:“野地里的百合,只有自然,是你的朋友罢!”;年轻的几个太医要给他把脉,也只招来一声低叹:“何用药呢,太医自己,便是药了。”大疑惑之下,成美姑娘一边奉茶一边低声问趁着不二不在赶紧来洗梧宫搜集素材的手上捧一本皱皱巴巴小本子的柳生太史令:“那太傅府上可是撞了邪,可是遭了瘟疫?”柳生太史令手一抖,就满眼都是怜悯。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姑娘前几天出宫了所以可能不太清楚,这大概都是四天前柳太医孙子满月宴上太子妃殿下看那小子长得七巧玲珑煞是可爱于是金口一开将其配给了丞相桑原家那两岁大的孩子一事闹的。”

“这个,本来该是喜事啊。”

“……如果桑原丞相家那唯一的两岁大的孩子不是个男娃的话。”

“……”

“趁着高兴,太子殿下还懿赐了柳家的孩子名号,记得是叫做柳于飞,取凤凤于飞之意。”
“……跟公子一贯行事比起来,这个……还算比较含蓄……”

“……字龙阳,号断袖,就连嗜号都定好了,叫分桃公子。”

“……= =那太子殿下可知道这事?”

“……知道,殿下以为那名字除了暗示性意味强了一点以外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成美姑娘终于明白了,自己实在是不该听信个愤世嫉俗的小尼姑。山无棱,天地合,。冬惊雷,夏雨雪,东街好吃懒做的猪肉贩子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天上掉下群小牛犊,也实在是容易过不二周助放下屠刀,一心只向佛祖天天吃素。

依然是御园里隔三差五鸡飞狗跳野鸭子随风起舞,御膳房里胖厨子防火防盗防食物中毒。洗梧宫内太子殿下倒是一日比一日如鱼得水,成美姑娘心下里合计着,这么看起来,自家公子翻身农奴来做主的日子,还实在是遥遥地无途。须臾转眼之间,半个月的时间就如水流逝,逝者如斯乎。那半个月的中间里刚好送走了一双香艳的钩魂眼哭得水蜜桃般晶莹圆润的城成湘南小皇子若人宏,末尾里又迎来了自边关归朝行成人礼的切丸将军之子切丸赤也小英雄。据说,那名唤切丸赤也的小将军自十五岁便从父出征,三年里驻守边关,立下战功无数;据说,切丸小将军自三岁起便对太子殿下心生爱慕,十三年来春天送玫瑰夏天送蔷薇,秋天送菊冬天送腊梅,风雨无阻;据说,当今的太子殿下昔日的二皇子幸村精市对这小将军也是非同一般,颇为爱护,若不是三年前这小将军突然良心发现嘱意精忠报国,那如今太子妃的正宫还指不定会不会是不二周助;更据说,这切丸小将军归势汹汹,那无眼的仗八蛇矛直指的便是夺人所爱的原青学右仆射不二家的大公子不二周助,势要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平日里一举手便被奉做宫女的典范一投足便迷倒侍卫一片一片的成美姑娘现下里却全没了平日里的大方矜持拖一身湖绿的衫子抱着旺财急得整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送走个若人小皇子却又迎来个切丸小将军,冤孽啊冤孽!”彼时,太子妃不二周助正裹一件大红袍子斜倚在卧榻上看书,眉锋微蹙,复又化开,嘴角喃喃:“原来应该是这样啊,这里边的学问,还真是有待琢磨。”那严谨却又不失倜傥的姿态,就正如雨打芙蓉笼夜雨,风吹芍药舞春风。成美姑娘扭头去看,顿时恨铁不成钢之情油然而生,泪如泉涌。不二周助手中那书嫣红的封皮上赫然四个镏金大字“分桃宝典”,好不耀眼。

石粼粼,波净净,月华俱碎,几松篁斗翠,寒气袭人,夜色崔巍。

奉阳殿伺候的小太监捧了据说是切丸小将军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勒令子时之前必须送到太子手上的情书战战兢兢辗转到洗梧殿之时,烛影幢幢的寝殿里太子和太子妃一个正抚琴一个正下棋。成美姑娘脸色难看地接过信札之时,太子殿下幸村精市微抬起头来若有所思,接了信,拆开来,太子妃殿下不二周助唱小曲正唱得尽兴,唱的是:“要分离,除非你做了零,我做了壹;要分离,除非钱都归了我,债都归了你;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由不的得你;我的好郎君,就死在黄泉也,你也不能主动和我散了席。”太子殿下手一抖,那信纸就飘飘扬扬落了地,似一只雪白的蝶,翻飞在三月的阳春里。不二住了琴婉转一笑,双手环住幸村的肩膀,貌似亲密。上牙和下牙却无情相撞,就兀自里滚出股陈年老醋的酸涩气息:

“都写了些什么,看把你吓成这样,成美捡起来念念让我也听听。”

那多半是被你你那小曲吓的吧,成美姑娘腹诽。

“你确定要听?”幸村转过头来笑得不明就里,鼻子碰鼻子,气息蓦然相聚,四目脉脉含情,暧昧就一点一点游移。

“成美姑娘面红耳赤讪讪咳嗽两声,不二赶紧偏头,心头正是七上八下好不慌张,却突然被斜刺里冒出来的女中音唬了一大跳,于是整个人都扑进了幸村怀里。

成美姑娘吸了一口气:“啊,太子殿下,我爱你!啊,爱你!爱上了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啊,爱大米!

自从三岁开始,我就爱上了你。啊,爱上了你!自从爱上了你,我就春天送玫瑰夏天送蔷薇,啊,蔷薇!秋天送菊冬天送腊梅,啊,腊梅!三年前我身不由己离开了你,啊,离开了你;也是想立了功勋后回来向你表白心意,啊,表白心意!你是我生命的全部内容,成为你的妃子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啊,唯一目的!

如果你拒绝了我,啊,拒绝了我!生命已对我失去意义,我将爬上‘君且去’,啊,爬上‘君且去’!爬过一楼,爬过二楼……爬到顶楼,啊,顶楼!打开窗户,往下跳,啊,往下跳!明日申时,啊,申时!我在君且去等你,啊,等你!

如果你申时不来,啊,申时不来!我将等到酉时,啊,酉时!如果你酉时不来,啊,酉时不来,我会等到戌时,啊,戌时!如果你戌时不来,啊,戌时不来!我将等到亥时,啊,亥时!如果你亥时不来,啊,亥时不来,我将解下裤腰带,啊,解下裤腰带!挂上房梁,挽一个结,把头伸进去――上吊,啊,上吊!

啊,太子殿下,我爱你,我热烈地爱着你。

此致

敬礼”

“……”

成美姑娘大喘着粗气念完之时,不二貌似云淡风清点评:“这情书倒真是写得热情洋溢。”一张脸却早已是气得铁青。幸村轻抚眉心,万种风情,表情似笑非笑,又带点戏噱,莫名。

沉默在冷冻里蔓延,爆发只在早晚,不二终于忍无可忍:“他爷爷的,这小子居然玩恐吓,当我不会还是怎的。幸村精市,你要敢应了他,我马上就做了你。”成美姑娘抹一把头上的虚汗,那小尼姑说的话,有几分也是真理。于是幸村越来越觉得,自己这风华绝代的太子妃不二周助吃起醋,才真真是宇内无人能出其右的潇洒艳丽,以吻封缄,洗梧殿里又是一夜缠绵。

差成美去“君且去”打听了切丸赤也的包厢,不二匆匆赶过去之时间,高潮却已经过去。立海王太子殿下幸村精市谈笑之间三两句化腐朽为神奇,切丸赤也就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嫁给太子殿下的执念还甘之如饴。不二一脚踢开大门笑得凶神恶煞走进去之时,幸村只浅浅挑眉:“要看戏的话,你来晚了。”倒是传说中的切丸小英雄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你是幸村哥哥的太子妃?”

不二抿唇一笑:“你就是那个连在家里出个恭都要迷路的切丸赤也?”

火药星子四下里蔓延,成美姑娘再低叹一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的唇枪舌剑,不知会让谁占了先。

切丸小英雄虎目一瞪冷声一哼:“就算是路痴又怎样,也比你那文文弱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强,禁宫里闲下来的日子很多吧,你都是怎么打发的,绣么?”少年不更事的有口无心,却实在是要比有心骂街的泼妇还要来得毒辣残忍。幸村若无其事一旁喝茶,白衣飘飘,姿态风雅清高。切丸小英雄占得先机趁胜追击:“再怎样你也只能站在幸村哥哥背后默默看他的背影,和他并驾齐驱为他出生入死的,只有我能行。”那声音嘹亮刺耳,如刀尖划过铁器的破鸣,心中埋藏已久的疼痛,终于又被活生生撕开,肉都现出来。不二恍然就想起半年前成美坠坠地站在自己面前:“公子真打算前去立海和亲吗?公子竟可以干受如此的折辱?”

是啊,得到一样贵重的东西,惟有失去另一样贵重的东西才可以弥补,自己的,就是自由和时间。

于是乎,原青学右仆射不二家的大公子不二周助就忽然缓缓眯了眼笑得慈悲为怀善良大度貌似西天下凡的弥勒佛祖。只短短一句话,三个字:“你嫉妒?”字字珠玑。效果非常显著,切丸小英雄顷刻间就通红了面皮眼睛。不二恍然大悟状左手成掌右手成拳轻轻撞击:“啊,果然是在嫉妒。”那话还未落地,一支丈八的蛇矛就银光闪闪劈头而来,暗红的梁柱间惊凤游龙,不二一个转身险险躲过,只可惜了那张紫檀木的好桌子。成美姑娘颤抖了双手去荷包里掏银子。却只听得“啪”一声,上下飞的矛,左右窜的人,横七竖八的桌子椅子,须臾里安静成永恒。不过是瓷器摔碎的声音。成美姑娘战战兢兢偏了头去看,三尺开外的立海王太子殿下幸村精市脚底下大滩碎茶叶末子碎茶碗笑得云淡风清:“不小心手滑了。”平地里刮过一股穿堂风,红脖子红脸红眼睛的切丸小将军虎目里隐隐两朵泪忽闪忽闪,终于还是在太子殿下一个淡淡手势之后躬了身行了礼抱了丈八的蛇矛大踏步离开了‘君且去’。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太子殿下幸村精市微微低了头轻捋衣袖;窗外是独一无二斜阳正暖,窗内是乱七八糟狼籍一片,祥和宁静,淡薄志远。

不二若有所思,片刻:“我觉得切丸小将军那支蛇矛用来考乳猪的话,应该相当不错。”

“……”

成美姑娘暗地里叹口气,这实在是出闹剧。可是那宫闱之外的苍茫天地,自家的公子是真的已经忘记了么。那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忘记的啊。未及多想,却只见得白衣的立海王太子微微皱了眉一把就揽过了自家的公子,拥抱间海水样的柔情:“别想着离开我的宫廷,也别觉得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下你;这天下间,还有什么能贵得过我的爱情?”

斜觑见那原青学右仆射不二家的大公子埋在立海王太子殿下胸前笑得小人得志无比悠闲天真烂漫。成美姑娘突然觉得几分了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