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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8] 地铁的邂逅
Elrod
搬
地铁的邂逅 BY
叶澄梢子
第一章
若真要问一个人过日子有什么不方便,那就是早上没有人叫你起床。
我好像听到遥远的彼方传来一阵铃声,可是怎么样就是醒不来。在朦朦胧胧的意识中,一群跑过公寓外面的小学生喧闹声,让我顿时惊醒了过来。
我一把抓过闹钟,发现闹钟响铃的钮竟然是在OFF的位置。
「哇!七点三十二分?完了!睡过头了!」
我从被窝里跳起来,冬天早晨的冰冷空气让我打了个寒颤。昨晚睡觉之前大概忘了设定暖气了。
我先打开用来代替时钟的电视,锁定频道后,急急地寻找暖气的遥控器,但随即又想到:再过二十分钟就得出门了,如果再留在房间里等着暖气作动,只怕就要错过平时搭乘的那班电车了。以目前的时间看来,还可以勉勉强强赶上上班时间,可是今天我是值日生。对一个进公司才一年的的菜鸟而言,没有确实做好扫除工作是绝对说不过去的。我们公司在政府制定男女雇用机会平等法之前,就已经是一个不管男女,一切以实力为准的公司。当女职员们忙碌的时候,连社长都得自己泡茶。
当我在脑海里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时,叮咚!和蔼可亲的电视报出了『七点三十六分』的时间。我知道不能再磨蹭了,赶紧冲进浴室。
我比平常晚了两分钟跑出大门,嘴里衔着一片吐司往前急冲。
从我的公寓徒步到车站要十分钟的时间,然后再搭三十分钟的电车,才会到达约有四十万人口的区域都市中心地带。而我,津田也上班的型录广告公司『Office
agency』就位于那儿。
我在公司里担任营业部门和助理编辑的工作。
『助理编辑』说起来很好听,事实上我目前所负责的,就是把客户所送来的手写原稿和用电脑打出来的文件加以对照,找出错字和漏字等类似校对的工作。
我在大学里念的是文科,因为没有其它的专业技能,所以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了。
我们公司是一个所有职员加起来不到二十名的小公司,每个人都身兼数职。以我为例,看起来好像在业务方面做得有声有色,事实上却又常被另外一种性质截然不同的工作给耍得团团转,只差没有哭出来罢了。我想大家的情况应该都差不多。
说到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就要应客户要求前去『应召』了。想着想着,不禁叹了一口气。
其实,只不过是一本小小的事务机器公司业务指导手册,可是这个社长有够『抠』的,硬是不满意我们提出的制作费用。他坚决地认为,就算是一块钱,如果不杀价也是损失。我相信这是该公司的政策之一,可是也因为这样,一个星期下来,我跟客户之间还是僵持不下,迟迟无法敲定交易。公司方面的看法是我不够成熟,看起来不够份量,所以才会被瞧不起,甚至惹得客户生气。
更离谱的是,他们的结论是「谁叫津田长得那么娃娃脸」,这项改变不了的事实成为他们责怪我的口实,无异是在我自卑的伤口上撒盐,实在叫我难以忍受。
我跟这张脸已经一起生活了二十三年之久了,就算别人没说什么,我自己也再清楚不过了。
我不只有张娃娃脸,连骨架也比人纤细,或许是这样,所以看起来一付弱不禁风的样子,然而,我好歹也有一七O公分,没想到我们那个社长第一看到我的时候,竟然抓着我跟我说「我们不雇用童工」。
之后,每去见社长时总免不了要被揶揄一番,老实说,现在我对人已经有点恐惧症了,尤其是面对壮年男性。
当我怀着沉重的心情穿过剪票口时,一群穿著学生制服、黑压压的人群相继朝着剪票口走来。从他们的制服看来,应该是附近男校的学生。
我穿过人群,匆匆走过车站大厅,跑下连接着3号月台的楼梯。不断地扩张腹地的车站,以高架桥连结着中央大厅,而月台就在楼梯底下。
我到达的时间只比平常晚了一、二分钟,可是车站内已经一片混乱。我像一只逆流而上的鱼儿一样,在陆续爬上楼梯的人群中往前冲,一个不小心,脚底踩了个空,整个人往前一扑。
「--哇!」
完了,我要跌下去了--!
在我做好心理准备,知道自己将遭受强烈撞击的瞬间。「啊!」四周响起几个声音,几只黑色的手臂(数量不定)适时地伸过来,撑住我的腹部和胸部。在千钧一发之际得此救助,使我免于跌跤,但是一颗心却一时无法从惊吓中回家,继续狂跳着。这时,那些手臂陆续收了回去。
「太危险了呀!」
「小心点啊,大哥!」
一群人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拍拍我的肩,我急忙回头,只见那些穿著高中制服的学生们也回头看着我,跟我挥挥手。当我的视线跟其中一对眼睛对上的时候,我觉得两颊一阵热。
真是丢人现眼啊!竟然还要高中生来帮我,而且又因为事出突然,一时之间也来不及跟他们道谢。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几个高中生已经快速地爬上楼梯了。
「啊!」
当我回过神来想追上去道谢时,听到耳边有人发出不耐烦的咋舌声。我猛然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刚刚的突发事件而在原地愣了老半天,没有想到后面竟然站着一个满面焦燥的上班族。
「啊,对不起。」
我急忙改变方向,企图掩饰自己发红的脸,跑下剩余的那几阶楼梯。
这时候电车刚好滑进月台,我把自己塞进车厢里面,走到平常站的地方。
这是每天早上都要经历的事情,可是这种无趣的感觉让我觉得束手无策。尤其在冬天,大家都穿得鼓鼓的,车厢中既闷热又拥挤,感觉上那种无趣又比夏天时增加了两成。
如果住得离公司近一点,就可以错开交通尖锋时间了,可是以我那少得可怜的薪水,想在市中心租房子简直是做白日梦。
如果学生放寒假了,至少车内会比现在空一点--我一边无聊地想着,一边偷眼瞧着四周的人每天在同样的地方都会有同样的人搭车,想着想着忍不住发噱。
我一边在心中自言自语着「寒假赶快来呀!」,一边抬眼看着头顶上的车厢广告。
广告清一色都是百货公司的圣诞特卖活动,此时我才发现时序已经进入十二月上旬了。
***********
「津田,你那边校对好了吗?」
「……是,啊,还没,还有两页。」
听到克野小姐的询问,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埋首二校作业的我赶忙抬起头来响应。
「……是吗?能不能快一点?明天一早就得交给制作人员了。我知道你很慎重,可是只不过三十页的文稿,你竟然有这么多时间,你不觉得动作太慢了一点吗?」
「是……对不起。」
我小声地对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叹气的克野小姐道歉,再度把社线落在原稿上。
时钟就快指向晚上七点了。平常这个时候,全体员工几乎都还奋战不懈,可是今天办公室里竟然一片死寂,除了我和克野小姐之,其它人都下班了。
这也难怪,因为今天是平安夜。
那个老是胡说八道的社长老爷,这一又因为缴款期限的问题对我多所抱怨,在听他发了一顿牢骚之后,回到公司已经过了下午四点了。
而一踏进公司,后藤主任就是臭着一张脸给我看。好不容易把这边的事情理完,正庆幸着今天可以准时下班的时候,技术组的克野主任又把我叫了去。
「抱歉,这些是急需校正的稿子。哪,这是你负责的部份。」
于是我只好握着红笔,跟克野主任交给我的原稿奋战了两个小时。其它应该跟我做同样工作的同事,不知什么时候都跑得不见人影了。
「……完工了!」
好不容易做完了手上的工作,拿去交给克野主任时,我才发现她的手边堆着已经校对完毕,三倍于我工作量的稿子。
「……对不起,我的进度那么慢。」
我再度低头致歉,克野小姐却只是耸了耸肩苦笑道:
「算了……这种我已经习惯了。上你被骂得那么惨,换成是我,我也会格外谨慎的。」
「对不起。」
我没有其它话好说,只好不停地道歉。在上的企划案中,我帮忙校对临时暴增的稿子,结果出了很多纰漏,被偶尔来查勤的社长在会议中点名训诫。
坐在自己位子抬头看着我的克野小子很怜悯地皱着眉。
「你原本不是应徵进来做技术部门的工作,却被迫支持,我相信不是你所愿。但如果你真有这种想法,那么在业务部那边就要多加把劲了,否则,到时候你会两边不是人哦!」
其实,这件事一直搁在我我心上,克野小姐的一番话顿时让我无言地垂下头来。
克野小姐虽是女流之辈,但是在公司成立之初,除了写作之外,她还兼作其它许多任务作,在我眼里,她是公司里唯一可以跟社长平起平坐的人。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我怎能对她发「我觉得自己两面都不适任」之类的牢骚呢?未免显得自己太没用了。
克野小姐拍了一下膝盖,然后站起来说道:
「好了,今天工作到这么晚,你也累了吧?待会儿有什么节目?跟女朋友约会吗?」
「……嗯,不过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或许她已经等得不耐烦走人了。」
我一边搔着头一边回答道,克野小姐闻言面色大变。
「……你没有先跟她连络吗?」
「我有打过行动……」
克野小姐不等我把话说完,气急败坏地骂道:
「你在搞什么?还不快点回去?真是的,如果你先跟我说一声,我早就放你回去了。」
「啊,是吗?」
克野小姐忘了是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稿子塞我的。说完后,她就开始手忙脚乱地确定各个地方是否安全上锁了。
「啊,我来做。」
「不用了,我不是叫你赶快回去吗?」
「可是克野小姐你呢?你不赶时间吗?今天是平安夜耶!」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克野小姐听到这句话倏地停下了动作,转身过来忿忿地道:
「谢谢你的鸡婆!不要多管闲事,赶快走吧!」
「对不起,那我先走了。」
看来我是太多嘴了。我赶忙收拾一下。慌忙离开了公司。我一边奔向几百公尺之外的车站,一边拿出行动电话,按下存在记忆库中的美由纪的号码。
「……喂?」
「啊,美由纪吗?」
响了五声之后,美由纪接了电话,从她那混杂在四周杂音当中,相当不悦的语气,我就知道她已经生气了。我赶紧摆出低姿态。
「对不起,好不容易才走出公司大门。我现在要去搭电车了,可能要三十分钟左右,会在那里等我吧?」
『啊?还要我再等啊?你到底在搞什么?都几点了?一定又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推过来的工作,对不对?』
被美由纪一语道破的我实在无话可说。
「……反正我先赶过去就是了。真的对不起啦!」
『好啦!不过,我只等三十分钟。』
美由纪说完就挂了电话。我知道美由纪的性情比较急燥一点,她是说得到做得到的,我只好匆匆加快刚刚为了讲电话而放慢的脚步。
和美由纪相识的经过说起来还真无聊,记得我大学毕业,刚这边来上班的第一年,不小心将半年份的月票给弄丢了,我跑到车站的失物中心去找。
正当我急得快掉出眼泪的时候,美由纪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这是你掉的吧?」
为了向她表达谢意,我请她吃饭,当时美由纪说「津田先生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太靠得住,让人不忍心丢下你不管」,这句话不知是褒是眨,不过当时她就主动提出交往的要求,而我也不由自住地点头答应了。
美由纪个子虽小却充满活力,不但有双眼皮,眼尾还向上扬,活像一张猫脸。一看就知道是个性强烈的女孩子,要说我就喜欢她这种机伶俐落的感觉嘛……也或许是吧?
这是和美由纪交往之后第一过圣诞节。因担心我会因工作而廷误下班时间,所以我们没有预约饭店的圣诞晚餐,打算到外面吃过饭后,再回我的公寓吃蛋糕。
我们约好见面的地点是车站前的咖啡亭。原本约定的时间是七点,可是现在已经迟到三十分钟了。当我到达约定地点时,她已经忍受了一个小时以上的煎熬了。
我急急穿过剪票口,跳上刚好进站的电车。
在平常的日子里,电车的尖锋时段应该是一个小时之前,或是末班车的前两三班车,可是今天是平安夜,似乎多了不少想尽快赶回家的爸爸们。还有很多看起来像学生的人,可能是待会儿要出去狂欢吧?
因为多了这些人,电车比我预料中的挤,我在人潮推挤下,不由自主地移动到车厢中间。接下来便是一场吊环夺战,我想看看时间,企图把左手伸上来,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夹着公文包站在我旁边的人。
「……好痛!」
「啊,对不起。」我就着不自在的体势抬起头来道歉,才发现声的主人是一个有学生味道的大哥。穿著黑色外套的他和我四目相接时似乎想开口说话,可是看到我一再道歉,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用眼睛示意无所谓。
他有一对细长的眼睛、浓浓的眉毛和挺直的鼻梁,相当地英俊。额头上覆着浏海,头发则剪得短短,散发出一股飒爽的男人气味。
我不禁看呆了,只见他脸红,低下头把视线移了开去。我知道自己似乎有点失礼,心想还好对方不是那种会找碴的人,否则我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他穿著外套,没办法清楚地看出他的体格,不过从他和我并排抓着吊环的手掌看来,我们之间的体型差异就一目了然了。
突然间,我发现自己竟然羡慕起人家来了,赶忙把视移向自己原来的目标--手表。停止成长都已经三年了,我还有什么好奢望的?
看来我答应美由纪在三十分钟内赶到是不会跳票了。我松了一口气,隔着许多人头眺望着车窗上方的广告,就在这个时候--和穿著黑外套那个人反方向,相当于我右边臀部附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动着。
我仔细一看,一个三十几岁,看起来像上班族的男人竟然紧贴在我的斜后方。
仔细想想,这个人从刚刚开始就不停地变换身体的方向,难道是因为人太多,挤得他不舒服吗?
我想微微避开一点,便往左边靠了半步过去,结果肩膀碰到了站在左边的他。
「咦?」他满面狐疑地俯视着我,就在这个空档,那上班族男人倏地转过身紧靠着我,害我连动都不能动了。我只好带着僵硬的笑容看看左边的他,然而,我的笑容立即僵住了,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某个东西拨开了我的大衣下摆入侵,在我的屁股--刚好沿着长裤的缝线一带来来去去摸个不停!
一开始我不知道是么回事。以前曾听过男人也遭色狼袭击的事情,可是从未想过自已竟然会成为色狼的目标。
可是,当我确定那不折不扣是人的手指头,想快速地往后退时,那个色狼竟然把手伸进我两腿之间。
那种令人联想起爬虫类的动作实在让人觉得恶心,一时之间,我几乎陷入了失神的状态。
那个色狼看我没有抵抗,竟然得寸进尺地用指尖从后头触摸着男人最重的部位。一种羞耻感和恐惧感使我满面通红,却又只能僵在当场,不知所措。
女孩子遭到色狼袭击时的无助心情一定就是和我现在一样。在无路可逃的情下,被来历不明的人碰触身体,虽然有一种死的屈辱感,可是又怕自己的反应不对,会遭对方不明的报复。
况且,如果连四周这些跟自己素不相识的人都知道自己被色狼袭击的话,那就更令人不堪了,比较内向的女孩子是绝对不敢出声的。
更何况我是个男人。一个男人竟另一个男人吃豆腐,这实在太难看了!
如果我因为这种不名誉的事情而惹人注目的话,从明天开始,我不就不能搭这个时间的电车了吗!
这时候,那个不知节制的色狼,竟把手绕到我的长裤前面来了。爬也似地移动着的手,肆无忌惮地摸着我那个地方。
我在心中狂叫着。
『住手!笨蛋!变态!』
我觉得好恶心,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此刻手指头更得寸进尺地摸上我的长裤拉炼,我觉过已经是最后的极限了。
「你……」
「喂!你懂不懂得羞耻啊?!」
正当我鼓起勇气,想要出声抗议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抢在我之前开骂了。是穿著黑外套的他。
「什…什么事?你……」色狼一时之间显得极为狼狈。或许是因为太过惊讶的关系吧?色狼的声音高得离谱。和他的声音刚好呈极端的对比。
「……唔。」
不快的感觉从我的臀部消失了。色狼的手指头好像被人扭住了,只听到他发出短促的呻吟声。
「什么叫什么事?你要我说出你干了什么好事吗?你在下一站给我滚吧!」
啊?色狼被他那严厉的态度一吓,赶忙从我身后消失。刚好电车在这个候到站,色狼混在下车的乘客当中落荒而逃。
从刚刚那地狱般的状况中解脱,让我有一种想哭的安心感,这时我听到旁边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
「对不起……如果我多管了闲事,还请你见谅。」
「啊,没这回事。」
我急急地抬起头来,只见他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我。
『--唉!他竟然救了我一命。一个大男人竟然遭到色狼偷袭?』
「那个…谢谢你……」
我赶忙向他道谢,这时被色狼偷袭的真实感觉顿时涌了上来,害我觉得好难为情。
「哪里!」
他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地红着脸,只是微微地低头轻声地说道,随即就把视线移开了。或许他很了解我现在的心情。在被色狼袭击时为人搭救,身旁又有许多陌生人围绕的情况下,我不便表达谢意。
这时候,一群乘客下了车,但随即又有另一群人涌上车来。在人潮推挤之下,我跟他被挤了开来。这种情况顿时让我松了一口气。此刻我的心态对有恩我的人或许很说不过去,可是如果再跟他继续站在一起的话,我会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而这是我不愿意的。
我被人潮推挤到座位一端的柱子边,勉强维持住一个僵硬的姿势,然后伸长脖子寻找他的踪影。只见他跟刚刚一样,还是抓着吊环。
拉出一点距离看他时,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优秀青年的气质。是大学生呢?还是专科生……?感觉上不像自由业者,看起来很健康的样子。
我着那张英俊的侧脸,在心中默默地合十致谢。
对不起,不能好好地向你道谢,不过真的谢谢你。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真的谢谢你。
或许是我的心情产生了心电感应吧?原本看着车厢告的他转过头来瞄了我一眼,随即又收了回去。在下个停靠站下车后,我在月台上站了一会儿,企图从下车的人潮中找到他。我不是想叫住他跟他讲话,只是想将他那充满个性的侧脸烙印在眼底。
可是,当车门关上,电车再度急驶而去之后,依然没看到他的身影。看来他不是在这一站下车的。
这时我突然为自己没能好好跟他道谢而感到憾恨不已。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再跟他碰面了。自己竟因为一时的难为情而错失了大好机会。
我出神地望向半空中,这时在月台对面的大楼屋顶上,闪烁的电子看板跃入我眼帘。
「……不好!美由纪铁定气死了。」
我心念一转,赶忙一转向,跑上通往剪票口的楼梯。
这真是一件种下日后悔恨根源的事件。
第二天早上,枕边并没有圣诞老人送来的礼物--那还用说?
结果,我迟到了一个小时又十分钟,只好不断地向火冒三丈的美由纪道歉,然后到附近的面店去吃误时的晚餐,填饱肚子之后,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
一直都住在家里的美由纪,当天的门限时间是半夜十二点。而要赶在这个时间前回到家,最晚也得在二十分钟前让她坐上出租车才行。
隔天要上班,再说打一开始我们也没说到她要在我公寓留宿的事情。
「我必须顾虑到父母的立场,平安夜我是不可能在外面过夜的。如果他们知道我跟男孩子在一起一定会不高兴,所以我才刻意约好早一点碰面的,偏偏也迟到了。现在就算回你的公寓去,也只能坐一下就走了。」
美由纪一边发着牢骚,一边从包包里拿出礼物来。
「这是你的礼物,我要回家了。反正星期六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是吗?」
「嗯--应该吧!只要公司不要求我假日去加班的话。」
我也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在宝石店购买的礼物。
「又是这种东西啊?喂,你就不能多动一点脑筋吗?」
美由纪虽然愕然地发着牢骚,但是打开礼物的当儿却难掩一脸喜悦。
里面装的是她一直要求我送她的生日饰品。这是我昨天在宝石店快打烊的当儿冲进去选购的礼物。
「啊,不是戒指啊?」
「嗯……因为我也不清楚你戴几号戒指……你比较喜欢戒指吗?」
美由纪抓着白金戒指的两端。
我觉得裁成心型的红宝石悬垂在链子正中央的设计相当可爱,难道她不觉得吗?
「……没这回事。这也很好。谢谢你,也。」美由纪马上把手链载起来,带着微笑说道,我似乎看到她露出一丝不满的神情,是我太多心了吗?
总之,后来我就送美由纪到车站去,而今年的圣诞节也就这样结束了。半路上我们找了一条什么人的马路亲吻了起来,可是也只有这样而已。
后来我一个人走回公寓,洗了个澡,一边喝啤酒,一边拆美由纪送我的礼物。
美由纪送给我的是CROSS的原子笔。这种笔本身就是相当高级,而且又很实用,我很高兴收到这个礼物。简单的设计固然正合我口味,可是美由纪那家伙是否明白,就价钱上来说,一条手链可以抵得过三技这种笔?
在宝石店看到红宝石饰品的价钱时,我真的很恨美由纪不是出生在土耳奇石或是其它比较廉价的宝石月。
男人这么多心思和女孩子交往或许是出于雄性动物的本能,不过,我想这无非也是男人想找个安适的栖身之的缘故。
或许男人想找个地方治愈他工作上的疲累,或者想找一个可以给他慰藉的对象。可能有人觉得这种想法太过女性化,但至少这是我个人的观点。
就算不是这种心境使然,最近--尤其是象昨天那种情况,因为工作上一直不顺,所以我很想找个人陪,就算只是短短的时间也好,偏偏却听到『没有时间了』、『星期六还会再见面的,不是吗?』之类绝情的话,实在叫人感到寂寞又悲哀。今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里没有其它人时,心里不由自主想着:啊!我是一个人啊!这种心态现在更让我觉得落寞……我是不是真的累了?
我希望我的恋人能了解我这种心情。而那个活蹦乱跳的美由纪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看起来不怎么能依靠的男人?
话又说回来,我还真的是一个任性爱撒娇的人。
在念大学之前,我一直住在老家,这是头一遭远离双亲在外居住,在这边我没有朋友,工作也没办法进入状况--虽然辛苦,但是每个人都说这是可以克服的,然而我却--……
当我兀自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车滑进月台了。看到依然拥挤的人潮,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只要高中生放寒假了,至少尖锋时间会缓和一点的,可是仔细想想,大部分的学生都会在这一站下车。
相对的,那些平常挤不上车的人就会在这时候蜂涌而上,结果,车厢内的拥挤程度根本没有产生多大的变化。
想着想着,我举目四望,只见四周尽是穿著灰色西装的老头,我突然想起昨天的色狼事件。
今天的时间跟昨天的不一样,而且我想这种事也不可能会持续发生的,但是只要一想到在我臀部上游移的手,顿时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无意识当中,我的脚拒绝往前移动。
可是,再不上车就要迟到了。我一个大男人可不想因为害怕碰到色狼而不敢搭电车以至于迟到。
『振作一点吧,你!』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自我激励一番,然后顺着後人潮的推挤,上了平常搭乘的车厢。
当我来到平常站立的位置时,心想,难道就不能背对着座位吗?于是把身体一转,我实在不想将自己的背部暴露在别人面前。
但是这么一来,我等于是把臀部对着坐在我前面的人,然而,这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好请大家多包涵。
我一边在心中道歉,一边想找个最好的角度时,感觉背后有人站起来,肩膀随即被人一拍。
「你坐。」
「啊?」
听到陌生人的呼唤,我反射性地回头一看,看到说话者的脸时,失大吃一惊。坐在座位上的竟然就是昨天帮我击退色狼的那个人。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呆立在当场,这时他又用跟昨天一样低沉的声音对我说道:「你坐。」
「可是--」
在挤拥的电车上,你是不可能要别人将好不容易抢到的位子让给你的。看到我畏畏缩缩的样子,他问道:「你在那里下车?」
「啊,在上田……」
「那就等你下车后我再坐。」
咚!他将我一推,我半跌半坐似地坐到座位上,他就站在我前面。
难道,他是用这种方法来保护我的?只因为我昨天晚上碰到那种事情──?
他认为我还会碰上色狼──?
我慢慢地抬起头来,结果发现他也正在看我,当我们视线对上时,他似乎有点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
看到他那张脸,我打消了站起来的念头。
我不是老人,也不是病人,却要一个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子来保护我,想起来真是让人百感交集。可是,根据我自己的经验,让座是要相当大的勇气和适当的时机的。拒绝人家这般好意也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我决定接受他的好意。
相对的,我给了他一个建议。
「那么……我帮你拿包包。」
我发现他手上提着一个四角都被撑开,看似非常沉重的背包,里面可能放了书本。
「啊,不用了。」
我把手伸了过去,他有点畏怯的样子,可是我还是径自把他的背包拿过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谢谢。」
「我才该谢你。」
他对我点头致谢,让我产生了一种舒适的好感。虽然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可是我相信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当电车接近我要下车的车站时,他在我作势要站起来之前,主动地从我的膝上把背包拿走,然后退了半步,方便我起身。
下车时他对我说的话让我心头一紧。
「谢谢你。」
我向他道谢。
「慢走,加油!」
他这样对我说。
瞬间,我愣住了。
这句话是那么地唐突,但对已经疲累至极的我而言,是一副最有效的特效药。
我在还来不及说什么话之前,就被下车的人潮给淮走了。随着人潮走向车门时,我感到一阵羞怯,同时也涌起一股精力。
第二天,在同一个时间,坐在同一个地方的他一样让座给中途上车的我。
第三天是星期六。
这一天是过年前政府机关最后一天办公日子,因此我们公司要上班。不晓得他今天会不会照样搭车?
话又说回来,寒假期间他为什么要每天这么早就去搭电车呢?从他的穿著和举止看来,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大学生,难道我猜错了?可是,那个背包里面装的应该是书没错呀!
在我想东想西的当儿,我常搭的那班电车滑进月台了。我从固定的那个车门上车之后,就开始寻找他的踪影,而他似乎也在找我。坐在跟昨天同样位置的他一看到我就用眼神示意「到这边来」。
我定睛一看,平常他的旁边总会坐着一个微胖的欧吉桑,而今天却「坐」着一个背包。我赶忙拨开人群,来到他面前,他随即把背包拿开。
「谢谢你,早安。」
在他的协助之下,我很幸运地有了个位置。我一边坐下来一边向他打招呼。「……啊,早安。」
或许是从车窗射进来的阳光太刺眼了吧?只见他眯了眼睛响应着我。
看他正视着我的脸响应我的问安,我不禁松了口气,于是我趁机又问道:
「那个……你是学生吧?」
「是的。」
「我想也是,你念哪一所大学?」
他微微露出尴尬的表情。难道他不是大学生?我赶忙又问:「啊,或者你是专校生?你怎么会每天都这么早出门呢?现在不是放寒假了吗?」
「……我得去补习班。」
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看到略带犹豫的表情,我终于知道自己想得太单纯了,虽然为时已晚。哪里会想到他竟然是补习班的学生?他长那么高,体格、下巴以及脸颊一带的轮廓也都十足像一个男人了。怎么看他都像一个已经超过二十岁的人。再加上他的举止是那么地沉稳。就算他说他年纪比我大,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会不会他已经重考了三、四年了?既然如此,我还是别提大学之类的话题吧!糟糕,我真是个大白痴。早知道我就该先想想再说出口的。我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的失言善后,内心一阵交战,这时他又难以启齿似地说道:「我是补习班的──导师。」
「啊?你竟然是导师!……是吗?原来你在补习班打工啊?」他脸上露出了有点顾忌的笑容。就因为是导师,所以明明放寒假了他还要早起赶晚地搭电车啊?我为自己没有过度地失言而松了一口气,就继续找话题跟他说。
「……可是,像你这样资的导师倒也难得,不是吗?我们那时候的导师多半都是大一大二的。」
「……啊,是吗?」
他的笑容因为我这一席话而僵住了。完了!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好不容易才把气氛调整过来,我竟然又说出这种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的话。或许他也不过是一,二年级的学生而已。
「…那个……你几年级啊?」
我痛切地认清自己的肤浅无知,同时为了缓和气氛又问道,他用微微僵硬的声音回答道:「──四年级。」
「原来如此。那么,工作的地点也应该决定……」
我差点又问出不该问的事情,瞬间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困扰似地扭曲了,赶忙住了嘴。
「……对不起,我竟然问了这么多不该问的私事。」这一或许真的触怒他了。我战战兢兢地向他道歉,他慢慢地转头看我。
「你呢?」
「啊,我?」我急慌慌地抬起头来,他见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我大概是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变了几百种表情吧?以前就有人说我是一个不懂得隐藏情绪的人。在他吃吃的笑声中,我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今年春天我从大学毕业,目前在型录制作公司上班,现在正亲身体验上班族的痛苦。」
「工作真的有那么辛苦吗?」
「嗯……相当辛苦。其实,我原本是在业务部,可是在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头子眼里,我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他们根本连理都懒得理我。而在公司里,新人的主要工作就是跑腿。」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即将变成社会新鲜人的缘故,他对我的话题相当感兴趣,不停地点头响应,于是我不知不觉就开始发起牢骚来了。
「每天都面对一连串的失败。我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家不适合的公司。」
「有没有想过辞职?我是说目前的工作?」
「那还不至于啦!」我带着苦笑回答道,突然之间,他一脸正经地说道:「那就加油!」
「──啊?」
「才第一年,应该还不能确定自己适不适合吧?最重要的是去习惯,不是吗?如果不排斥,就加把劲,状况一定可以改善的。」他说完便吃吃地笑了。
「我倒认为这种泄气的话不该是一个一大早就横冲直撞地在车站里奔跑,一副精力充沛模样的人该说的话嘛!」
「这什么话?太过份了。」今天早上我确是匆忙地跑进月台。现在他说得好像亲眼看见我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我觉得好难为情。难道是因为头发变了型?还好我的发质是直的,没有卷度,否则每天早上哪有那么多时间用吹风机整理?我偷地把手伸到后脑勺摸了摸,这时扩音器开始广播『下一站上田……』。
「啊,已经到啦?我得下车了。」由于有了谈话的对象,我觉得这三十分钟过得比平时快得多。我一边手忙脚乱地准下车,一边唐突地问道:「喂,你回去时也搭这班电车吗?」
「啊?嗯。」他惊愕地点头。
「今天你几点下班?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就当是……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事实上没能就色狼一事好好向他道谢,一直让我耿耿于怀。
「……我想电车到这里的时间大概是六点十五分左右。」他因为我突如其来的邀约而显得更加愕然,我急急地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他。
「那么,到时候我在月台等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请你中途下车。」
「可是,那不过是小事一件,根本用不着在意的。」他仍然满脸困惑,我丢给他一句「你不用太勉强」,然后就转身走了,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觉得他那细长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下一瞬间,他的表情又整个松懈了下来。
「棚桥,棚桥大树。」
「我知道了,棚桥。那么回家时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现如他所预期,只听到背后传来他极力压抑的吃吃笑声,我也无暇多想,赶忙跑下就关上的车门。
穿过剪票口,走向通往公司的路上,我仍然为自己大胆的行为感到骇然。想起临下车时他那惊愕的表情,我突然担心起来,自己是不是造成人家的困扰了?可是,我很想跟他做朋友。经过一番交谈之后,我知道他小我一岁,可是他那超越实际年龄的沉着和可信赖感却非常吸引我──当然没有其它奇怪的意思。我离开老家来到这个城市,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只有公司里同期进来的一个专科毕业的女孩子。
公司里是有一些年轻的男同事,可是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溶入他们的圈子,顶多只是中午一起去吃饭,光是这样就让我觉得精疲力尽了。而他们好像对我也保持着适度的距离,感觉上没办法跟他们交心。其实,我并不会太保守、消极,也不是怕生,只是在别人眼里的我似乎就是这个样子。突然有个笨家伙邀请他吃饭,想必他一定大吃一惊吧?如果被色狼袭击的是女孩子,对他来说,出手相助应该也比较有价值一点吧?或许他根本不会来。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好歹我已经表示过我的谢意了,就算他不来,那也无所谓。我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一定会来。
我比正常的下班时间晚二十分钟打了卡,离开公司,在车站的露天月台上缩着身子等了二十一分钟。结果他──棚桥大树搭的电车在六点十六分抵达了。
站在门边的棚桥和几个像是他朋友的男孩子们挥手道别,从电车上下来了。一看到我,他就微微弯了弯他高大的身躯向我致意。
「对不起,我迟到了。」
「哪里,才晚了一分钟。」
他一样地恭敬有礼,我高兴摇摇头,「可是……」他说道。「你一定等了很久了,对不对?」
他说着把手放在我的皮外套上。
「皮衣是冷的。」
他连声道歉,当我们的视线对望的时候,我只觉得心头一紧,瞬间,我有一种被当成女孩子看待的感觉。
当然,他是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的。
如果是女孩子受到这样的对待,任谁都会喜欢上他的吧?他是那么地自然而聪明,有时候又适度地表现出强硬──我到底在想什么?现在我好像已经失去了当男人的自信了。
「──津田先生?」
棚桥狐疑地呼唤我,我赶忙把差一点就要发出来的叹息声给吞下去。
「啊,对不起。我们去吃什么?不过,这一带我只有居酒屋和铁板烧比较熟。棚桥,你喝酒吗?」
「喝酒啊?」
他的语气似乎不带劲。
「啊,你不会喝酒?」
我猜出棚桥皱眉所代表的意思,赶忙道歉。
「啊,说的也是,对不起,我这个人真是的。可能是平常老是跟一些欧吉桑在一起的关系吧?一提到酒,就联想到居酒屋。是我要请你吃饭谢谢你的,理当找一个让你觉得尽兴的地方才对。对不起!那么……」
几家知名餐厅的名字在我脑海里打转,这时棚桥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居酒屋就可以了。」
「啊?可是……」
我抬眼看着他,眼神中一定发出了疑问,结果他用略为不满的眼神给顶了回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特地跑来让你谢我的。我倒觉得,你动不动就说『对不起』未免太累了吧?你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
说完他笑了笑。
「……你的眉毛都撇成八字型了。」
「啊?」
看到我手忙脚乱地把浏海往下拉,他又笑了起来。
「总之,我们就到你推荐的居酒屋去看看吧?从哪一边的出口出去比较近?」
「啊,那个……北口。」
「OK──」
他快步地向前走,我急急地跟在后面,发现自己真的是把『对不起』当成口头禅了。
新进业务员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道歉,唯一的工作就是常把这句话挂在嘴巴上。就算对方再怎么无理取闹,就算因为无法通过对方的检核,而使得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的工作要全部叫停,只因对方是客户,所以一个业务员的开场白就只有一句──『对不起』。
常言道『如果道歉就能了事,那就不需要警察了』。而事实上,在我们的工作环境里也从来没有用道歉就能解决事情的前例。失败就是失败。些微的失败通常都会招致严重的罚。
一开始我总觉得如果是自己不对,那么道歉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如果连不是我的过错所造成的失误都要我扛责任,那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因此最初总每天忿忿不平。可是,后来我渐渐发觉到生气只会让自己觉得疲累。只好告诉自己,如果道歉可以使事情进展得比较顺利的话,那就乖乖道歉吧!
因为每天都不停地对人低头致歉,结果使我变成了一个不论在公司内外都会不知不觉向人道歉的人。
棚桥说的没错,我这种习惯已经相当严重了。谦虚固然是一种美德,可是没有意义的不停地道歉却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然而,目前身为一个社会新鲜人的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随口就对不起长对不起短的,对自己没什么好。』棚桥这句话好像为我心情做了辩护,让我好高兴。同时我又有点羡慕可以轻轻松松说出这种话,目前还是学生身份的棚桥。我一头钻进熟悉(说熟悉,其实只跟公司的同事一起来过)的居酒屋的布帘,沮丧地往椅子上一坐。
「──那个……你心情不好吗?」
坐在对面的棚桥望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对不起,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棚桥的眉头顿时阴暗了下来。我知道他在为我担心,心头不禁一阵窃喜。
我为自己这样的心态感到抱歉,赶紧解释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只是有一点……我已经好久没有跟公司以外的人一起吃晚饭了,感觉好落寞。」
啊哈哈!我企图用笑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吃着凉伴海节的棚桥却吊着眼睛看我。
「家人呢?朋友呢?」
「我一个人住,因为老家不在这边。」
我把啤酒瓶递了出去,他微微地皱了皱眉头,然后拿起酒杯。
「──那么,女朋友呢?应该有女朋友吧?」
「……啊?嗯。」
他看着我的手,突然问道。
这句话在我心头引起巨大的回响,我那正倒着啤酒的手差一点点就失了准头,我赶忙故作开朗地解释。
「算是有吧?不过因为我太忙,老是惹她生气。」
几乎是第一正式见面的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我最近跟美由纪得不是很好,可是,我却觉得他变得好像有点阴郁。
其实要不是今天得上班,我应该跟美由纪碰面的。昨天晚上我打电话跟她道歉,同时把约会的时间改在明天,可是,她却以早就跟朋友约好为由拒绝了我的邀约。
我在脑海里盘算时间,希望能想个方法跟她碰面,就算只有短短的时间也好,可是美由纪却说『不用勉强』。
勉强的不是我,是她──我发现了这个事实,便挂掉了电话。
「……可能已经走不下去了。」
我不知不地呢喃了一句,棚桥闻言睁大了眼睛看我。
「是吗?」
我发现他的眼底充满了感兴趣的光辉,这让我有一点郁卒,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堆起笑容。
「大概吧……我觉如果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完蛋。」
「那你觉得呢?你觉得……走不下去就算了吗?」
「……我也不清楚。就性格方面而言,她应该是相当适合我的人,不过,我们合不合得来好像是另一个问题。」
棚桥露出复杂的表情。我一口喝光留在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
「我大概是一个对感情相当淡泊的人。以前就常碰到这种情形,所谓的去者已矣吧?只要发现对方一冷下来,我也跟着就没了兴致。我一定是个不适合恋爱的人。」
我一边吃菜,一边回想自己的恋爱过程(虽然不怎么丰富)。
从某方面来说,我在感情上显得比较含蓄,因此从高中时代开始,和女孩子交往的模式总是对方采取主动。
然后,我们因势利导,渐渐地喜欢上对方,在交往过之后,也会有一般人恋爱时会碰上的烦恼。可是,每一段恋情都持续不久,最后总是由女孩子提出分手的要求。
每当被甩掉的时候,难免会消沉一阵子,可是在我的记忆中,自己还没有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害。
「难道我欠缺某种人格方面的特质?」
「才不是这样的!」
我落寞地说出以前就隐隐约约盘据在心头的心结,可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却断然否定了我的说法。
「我相信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有遇上一个你真的想追求的对象罢了,只要你遇上命中注定的对象,或许就可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了!」
太让人惊讶了──我觉得好罗曼蒂克哦!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有男子气概、感觉这么精悍的棚桥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尽管这样说可能对他有点失礼。
这一番带有高中生味道的可爱话语,让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定定地看着他。
棚桥原本是一脸正经地说话的,可是和我的视线一对望,整个人就乱了章法。
「啊……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他惊失措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在微笑,真的好可爱。我想他一定觉得很难为情,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是站在我这边,我的心头就一阵紧。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啤酒瓶,在他还没喝完的杯子里又添了酒。
「喝吧!」
「──咦?啊!等一下……」
棚桥手忙脚乱地企图将杯口遮起来。
「什么嘛!才第三杯而已呀!你的酒不应该只有这样吧?哪,把手拿开!」
「不行啦!再喝下去,我真的就回不了家了。」
「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你喝醉了,我就送你回去。哪,把杯子拿起来,乾杯!」
「乾杯?为什么而乾杯?」
棚桥虽然有点胆怯,却还是拿起了酒杯,我也拿起自己的杯子对他说道:「为那个命运的邂逅!」
「啊……」
我对着棚桥微笑,棚桥的脸倏地变红了。似乎为了这句他说过的话感到难为情。
「祝我们早日找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我觉得再揶揄,就太不厚道了,便就此打住,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是啊!」
棚桥顶着一张百味杂陈的复杂的表情看着我,这就是让我印象刻的第一约会。
****************
『Office
agency』今年的正月只放了五天假。在长期经济不景气当中,忙得连休假的时间都没有也算是一件好事。
由于休假时间太短,光是回老家去一趟就把时间都用光了,再加上又没办法跟美由纪碰面,我和她的关系更形恶化。
我跟美由纪说『三号下午我就回来了』,结果她的回答是『三号是我们茶道教室第一点茶的日子』,于是我只好又垂头丧气地挂上电话。
姑且不谈美由纪的事,难得回到老家悠悠哉哉地过了几天之后,回到公寓的第二天早上,我心里七上八下地在月台上等着平常搭的那班电车。
棚桥今天还会坐在那个位子上吗?跟他碰面让我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因为那天喝晚上喝得烂醉而被送回家的不是他,而是我。
在柜台结了帐,回到车站上了电车后,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两个连在一起的空位。到这个阶段我都还挺清醒的。
可是,接下来的记忆却是直接跳到三十分钟后,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摇醒的时候。
「也,已经到了,你醒醒啊!」
我靠在棚桥……不是,是大树那结实的肩膀上,因为太舒服的绿故,不知不觉当中就睡着了。
我茫茫然地站起来。
「再见了,晚安。」
说完我便下了电车,走了两三步之后才发现手上没东西。
我忘了把公文包拿下车了!
我急忙转过身,这时车门正要关上。
我果然是喝醉了,因为我竟然想要冲上即将驶离月台的电车。
这时,一只手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回头一看,竟然是不知什么时候跟我一起下车的大树。
「太危险了,也。哪,你在找这个吧?」
我看着大树拿在手上的公文包,又看看大树的脸,大树瞄了我一眼,然后迈开大步往前走。
「我送你回家。是哪个出口?」
「啊?不用了啦!你也得回去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什么话?你连站都站不稳了。哪,走吧!」
说着,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他对我的态度就好像对待病人一样,可是,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直呼我的名字的?
「我说棚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大树瞬间停下了脚步,然后欢了一口气,同时把头低下去。
「……看来准没错,你果然是喝醉了。」
「啊?」
「酒喝到一半,你说『棚桥』太难叫,以后就叫我大树。而且,你说我也可以直呼你名字,你忘了吗?」
「我?」
「是的,也。」
大树用力地点点头我不禁沮丧地垂下了头。没想到我竟然醉到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倒是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收回先前说的话?」
他的眼底充满了认真和期待,一时之间我无法了解他话中的意思。
「……啊,你是指称呼的问题啊?」
「或许你根本就不喜欢一个晚辈直呼你的名字。」
大树满怀歉意地说,看他那么正经的样子,我不禁哈哈大笑。
「我们不过差一岁而已,不要说什么晚辈,你就叫我也吧!那个……你叫大树?」
在这么清醒的意识下呼叫他的名字让我有点难为情。听到我有点口齿不清地叫他的名字,大树顿时好像充了电一样,立刻露出了笑容。
大树那之前一直给人成熟印象的脸孔瞬间变得好孩子气。
因为这种缘由,结果大树一直把我送到公寓。我觉得让他就这样回去太说不过去,便请他进屋去喝杯咖啡。
「……不用了,已经这么晚了。」
他很遗憾似地拒绝了我的邀请,道了声再见转身就要走了。
「──啊……」
间,我突然觉得好寂寞,无意识地就把手伸向他穿著黑色外套的背部。
在情不自禁的情况下抓住他之后,我顿时清醒了过来,整个人僵住了,大树回过头来,满脸讶异地看着我。
「……啊,对不起。没什么事。」
说着,我便把手松开来,因为觉得太难为情了,一双手悬在半空中,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时,大树的大手抓住了我的手。
「握手。」
「──啊?」
我出神地望着自己那被大树握住的,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般轻轻地被摇晃着的手。
最后,他再度用力地一握,说了一声「晚安」就转过身,走下公寓的楼梯。
「棚…大树……!」
大树抬头看着急急从护栏探出身体看他的我,然后对我轻轻挥挥手,大步穿过车道。
我也忘了要进屋里去,只是出神地目送着大树那在寒冷的夜气中,弓着背速速离去的身影。
等到完全清醒的时候,我不禁为自己那女人家的行为感到后悔。
为了不想起这件事,回老家过年时,我每天陪着父亲和哥哥畅饮美酒。我的酒量并不好,只要一喝酒,马上可以倒头大睡。
可是,这样日子也在昨天结束了,从今天开始,一切又恢复正常了。
大树的导师工作是不是也从今天开?如果今天早上他也搭这班电车的话,那么我们就是相隔一星期之后的重逢了。
我一边烦恼着该用什么表情见他,一边在外套的口袋里搜寻。我在老家附近的天满宫买了送给大树的护身符。
其实,我原想买当地的名产糕点,继而一想,在拥挤的电车上送他糕点未免太奇怪了一点;最要的是,万一他不喜欢吃甜食的话就完蛋了。
大树在大四下学期还在打工,可见他将来的工作可能已经内定了,不过这种东西反正也不碍事,所以,虽然这个神明是专门保佑学子学业进步的天神,我还是帮他选了一个避邪除厄的护身符。
电车滑进了月台,在这几天当中暂时被我遗忘了的拥挤人潮中,我看到大树睡眼惺忪,交抱着双臂坐在平常坐的位置上。
由于距离有些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好。年纪轻轻的,怎么正月里就这么疲累呢?
大树一看到我,就像往常一样站起来等着我。我奋力排开人群,来到他面前。
「新年快乐。」
他笑着对我说。
「啊。新年快乐。这个给你。」
他那确实有点疲惫的笑容让我颇感震惊,我坐定之后,我把护身符交给了他。
「这是省亲的礼物……我们老家那边没什么好东西,只送你这个,真不好意思。」
「──这个是……葛井天满宫的……」
「啊,你知道啊?就在我们家附近。其实它供奉的是一尊专管学问的神,不过我想你大概不需要学业方面的庇佑了吧?所以我就买了消灾除厄的护身符。我想虽然不是神明专门的领域,但是多少也有些用。」
大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心听我说明,只是定定地看着放在自己手掌心的护身符,然后慢慢地力一握,拿到自己的额头上。
「大树?」
他这个动作看在别人眼里实在是太奇怪了。大树也不理我,带着正经的表情,闭上眼睛,好像在祈祷什么似地持续了几秒钟。
然后,他慢慢地吐了一口气,慎重其视地把护身符放进外袋里。
「……Thank
you。我觉得好像很有用。」
大树说完便低下头来看我,他的脸上洋溢着安心感。想到这微不足道的心意会让他感动成这样子,我的心头也盈满了喜悦。
我真想让美由纪知道,有人会因为区区八百圆的护身符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之后三天,在早上的通勤电车上,我看不到大树的身影了。
因为高中已经开学,而补习班的冬季集中课程也结束了。
相对的,我在回家时跟他碰面的机会却多了起来。话虽如此而已,那也是因为我刻意配合他补习班的下课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加班时间,算准了要搭哪一班的电车回家的缘故。
反正平常也总是要过了晚上九点才能下班,这一阵子我的晚餐都只是随便啃两个面包打发而已。不过,对现在的我来说,大树的脸孔比饭更有营养。
大树总会跟一群像是补习班学生的高中生们一起从补习班所在的前一站上车。看来他是一个很爱学生欢迎的导师。
“有没有关系?他们是补习班的学生吧?”
“没事!没事!他们还吵着要我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哪!”
“介绍我?”
回头一看,三个高中男生正看着我们这边,脸上带着笑容。大树用手环着我的肩,好像不想让我被他们看见似地,“嘘嘘”地出声赶着他们。
几个学生乖乖地移往另一个车厢,望着他们的背影,我突然想到了。
“咦?那是我家附近某高中的制服啊!是哪个学校……一时也想不起来。”
“──啊,是永德学园。”
“啊,没错!没错!我记得那是一所男校。早上我经常在车站里跟穿这种制服的学生擦身而过。一大群黑压压的男孩子实够壮观的。现在的高中生看起来都好成熟,如果几个人一起朝我走过来,那种感觉还挺可怕的。”
“唔……那是因为那所学校升学率不高,大家都直觉地认为他们的人品也有问题。……你有什么可怕的经历吗?”
大树很担心地问道,我笑着摇摇头。
“你是说勒索?真是的,才没有哪!对了,我记得有一差一点从楼梯上摔下来,还好他们扶了我一把。”
“是吗?”
我知道我这些话让大树倒吸了一口气。真是的,从他那沉稳的外表实在看不出来,这个人这么会瞎操心。
“嗯,当时太匆忙,我记不得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我可以确信是穿那种制服的人扶了我一把。”
“是吗?”
大树呼地叹了一口气。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他。
“对了,你也念这附近的高中吗?你说你是N大的史学部,可是你几乎不曾提过这方面的事。”
我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问得对。
不知道是天生就话不多?还是该怪我老是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他根本插不上话,大树几乎从来不提自己的事情。
那一之后,我们有时候一起喝茶,有时候一起吃饭,可是大树都只是扮演一个听我发牢骚和倾吐苦水的听众。
不管我谈的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无聊的事情,大树总是耐心地听着,时而应合我,有时候也会提出一些让我听起来不是很悦耳的建言。
当时心里虽然很不是滋味,可是他却是我到这里来之后,第一个对我这么有兴趣的人。
在他关心的询问下,我把自己的工作、家人,还有跟美由纪的事都跟他说了。
认识他不过半个月,我却把所有的事情都跟这个小我一岁的大学生讲了。人如其名,大树真是个很让人信赖的人。我刻地体认到,他是人如其名的最佳范本。
要说大树对我是好心没好报那也未免言重了,不过这一阵子我确实对这个年纪比我小,却显得无比沉稳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一事感到非常地诧异。
看到我满脸期待答案的表情,大树有点不知所措地躲开了我的视线,落寞地说:“我高中也是念永德……”
“啊!什么?真的吗?早说嘛!”
大树之所以有所顾忌是因为刚刚我说永德的学生很可怕吗?
“我想起来了,高中也快期中考了吧?不知道那些孩子是不是也像你一样,把目标锁定国立大学?有一个补习班的导师兼学长,他们可真是幸运啊!”
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我说了大树母校的一些坏话,现在只有拼命地为自己找台阶下,大树俯视着我,轻轻地苦笑了。
我觉得很难为情,试着将话题转移开来。
“那个……对了,大树,今天你有没有时间中途下车?如果可以的话,你想不想到我上跟你提到的那家汉堡店去看看?”
这家店就位于车站和我的公寓之间,他们自制的酱料非常好吃,可惜上一带大树去时,他们刚好公休。
“对不起,今天我得直接回家去……”
“啊,不方便啊?”
大树没有回答,只是好像有苦难言似地,再度跟我道了一歉。
这种暧昧的态度不像他平日的作风,让我有一种直觉──他有事情瞒着我。
──难不成是约会?或者他所谓的必须直接回家是跟人约好了──要通电话?
一定是这样的。我在心里自言自语。
话又说回来,像大树这种男孩子有一两个女朋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提过这种事,所以我也没去注意……
突然觉得心脏附近一阵刺痛,我急忙提高了音调。
“是吗?真可惜啊!那么,下再去吃汉堡罗?今天我就姑且先吃便当好了。”
这时候,车门刚好也开了。
“那么再见了!晚安!”
“宏也!”
我精神奕奕地举起手道再见,随即骨碌一转身,跳动向月台。他拒绝我晚餐的邀约让我觉得好生捻。
我想让大树看到我这种落寞的表情。
然而,正当我排开人群,正要跑上通往剪票口的楼梯时,从后面追上来的大树突然用他那巨大的手抓住我的肩膀。
“等一下……!真是的,你这个人怎么永远都这么任性呢?”
“啊──?”
任性?以前还没有人这样说过我。难不成,大树在骂我?想到这里,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大树一把抓住我的手,朝楼梯走去。
“等一下,大树,你去哪里……?”
“陪你呀!吃晚饭啊!”
“啊?可是,你不是有事吗?”
“……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大树很愉快似地低声说道,然后站在高一阶的地方俯视着我。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你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吃外面的便当。”
大树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完这名话便好像很焦躁似地把身体转向前去。
“大树。”
我连叫了他几,他都不回答我,只是用力地握住我的手。
这么冷的天气里,大树的手心竟然冒汗了。
被大树拖着爬楼梯的当儿,我偷偷抬起头观察大树。
只见他从外套衣领露出来的脖子一带都红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突然觉得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
那是一种渴望梳整他那看似粗硬的头发;想紧紧抱住他那强壮的身体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父母、对兄弟姊妹、对养过的狗、甚至对以前交往过的子孩子都没有产生过的亲昵感。
我突然有一种自觉。
我好像……在不知不觉当中,对这家伙产生过多好感了。
虽然这家伙是个男的。
我爱上了同样是男人的大树……?
在发觉到这个事实的同时,我的身体倏地发热了,赶忙甩掉大树的手。
“宏也……?”
大树惊愕地看着我。
我没有勇气回望他,只好找理由搪塞。
“……啊,人太挤了,我跟在后面走就好。大树,你先走。”
“啊?”
大树一脸诧异。人虽然多,但还不至于多到让我们无法并行的地步。可是,如果再这样下去,我的心脏就快要喷出火来了。
“哪,快走!快步!如果不快点,就赶不上停止停餐的时间了。”
我赶快转移话题,一把推着狐疑地环视四周的大树的背。
我根本食不知味。
越是想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越是感到紧张,说话时声音几乎都高了八度,也不敢正眼看大树。
大树一定发现了我的异状,但又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很担心地看着我。
我尽量假装平静地把饭吃完。
“走了吧?”
我伸手就要拿帐单,却被大树阻止了。
“说好是各付各的吧?”
“啊,不用啦,是我约你来的呀!”
我断然拒绝正要从背包里拿出钱包的大树,于是大树露出怅然的表情。
“我不是说过我不喜欢这样吗?”
每一吃完饭,我们总是会来上这么一段。
每一吃饭时,大树默默地让我付了帐,可是第二开始,他就坚决地拒绝这种作法。说起来他大概是不喜欢这种非对等式的交往。
至于我,我觉得自己已经会赚钱了,还要让年纪比我小的大树付钱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再说大树还是学生,我不想增加他额外的负担。
可是,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而破坏了我跟大树之间难得建立起来的友谊。所以我告诉自己:反正大树也在打工赚钱,所以同意了当初大树提出的“所有的费用都要平均分摊”的建议。
“……那么,一个人是一千五百九十五圆。”
“等一下!”
大树勉勉强强地说道,稍稍转过身去,从皮包里面拿出千圆大钞和五百圆硬币。
“我应该还有一些硬币的。”
他一边喃喃说着,一边把手伸向身上各个地方的口袋,最后的五圆是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来的。
他把千圆大钞和刚刚的零钱放在我手上。我在这些钱上加上自己该付的一份到柜台去付了帐。
离开店之后,我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我应该就此和大树道别呢?还是该请他进房去坐一下?
从这里到我的公寓走路不用五分钟。都已经把他带到这里来了,现在我怎么还能轻轻松松地一句“就现在已经很晚了,再见”就把他打发走呢?
在自觉到喜欢大树之后,我总是没来由地会去想起这件事,以至于在做决定时多所犹豫,这种心态就像个女孩子一样,我实在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我们并肩走着,我偷偷地瞄了瞄他,没想到竟然和可能也正在偷看我的他对个正着。
“啊……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到我那边坐坐?”
我出于本能地脱口邀约,都已经大半夜了,大树却好像看着什么刺眼的东西似地眯着眼睛望着我。
“……唔,那个……”
正当大树那厚实的嘴唇想说什么的时候。
我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等着他回答,这时放在我胸前口袋里的行动电话响了,吓了我一跳。那响亮的铃声仿佛在一瞬间将张在我们之间那条紧张的线给切断了。
“宏也,电话响了。”
“……啊,失……失陪一下。”
在大树的催促下,我赶忙拿出电话贴在耳朵上。
“……喂?”
“宏也,是我。”
“美由纪?”
是美由纪打来的。
“啊,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这通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我急忙掩饰自己的不安,连声向她问好。
“还好啦……。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但是打电话到你公寓去,你却还没回家。”
美由纪的声音好僵硬,我一边顾虑着大树的视线,一边压低了声音说。
“美由纪,很抱歉,我就快到公寓了,待会儿我再打给你。”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只要说几句话就好了。”
“啊──?”
我有不祥的预感。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分手比较好。”
美由纪从话筒那边传来的沉静、坚决的声音让我说不出话来。
我勉强挤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好悲凄。随即想到大树就在旁边听着,我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美由纪似乎听出我的声音有点变化,赶快放缓了语气。
“……我不是讨厌你啦!我很喜欢你呀,宏也,你总是那么温柔。可是,我觉得太勉强了,我们个性差太远了。最重要的是──你根本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不是吗?”
“美由纪?”
“我原先以为你一定会送我戒指当圣诞节礼物的。可是,你并没有。你的理由是不知道我的尺寸,可是,只要有心,问就知道了嘛!然而,你却连想都没想过要问问我的尺寸……也就是说,我觉得你对我根本还没有那种心。”
哪有这种歪理的?
“……如果你想要戒指的话,跟我说不就好了?只要你跟我说,我一定会买给你的。”
“所以我说我们不合嘛!”
我提出了反驳,结果美由纪的语气又焦躁了起来。
“……算了。总而言之,要求交往的是我,所以最后分手也由我提出!──我们就分手吧!”
这下子我真的哑口无言了,美由纪又对我说:“你保重。”然后就挂断电话了。
面对被女友抛弃的伤痛,我一时之间抬不起头来。
但美由纪的话其实并没有为我带来冲击。我早有预感,这种事迟早都会来的。
尤其是这阵子,我觉得跟大树一起通勤的时间,比跟早已自觉到我们之间有问题的美由纪在一起时更快乐。
为了和大树见面,我甚至会调整加班的时间,以便和他搭乘同一班电车,可是只要和美由纪的时间搭配不来,我就会马上打退堂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设法克服问题。美由纪说的没错,或许我原本就不愿意在她身上多心思。
我们确实个性不合,可是,我也没有试图做其他的努力来弥补性格上的差距,难怪美由纪想要分手。
再说,我虽然才刚刚才现自己对大树的感觉,可是,既已经有认知了,往后就更不可能跟美由纪保持以前的关系了。
我还没有想到和美由纪分手后,跟大树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知道同性,而且年纪又比他大的我对他怀有爱意的话,就算大树脾气再怎么温和,一定也会感到不舒服吧?好不容易才跟他变成朋友的,我不想做出让大树讨厌的事情来。
因为平常我连一点年长者的威严都没有,还老是做一些让大树感到愕然的事情。
而现在,我又让大树陷入这种境地。他一定知道打电话的人是美由纪吧?尽管他离了我两三步远,可是这条路上根本没什么来往行人,我跟美由纪的对话一定被他听得一清二楚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宏也。”
大树用低沉但有所顾虑的声音叫我,我吓了一跳。
“……啊哈哈!我被甩了。”
“──宏也。”
太难看了,我的眼泪快流出来了。
都是男人,我实在不想让大树看到我这么凄惨的样子。
我没有勇气抬起头来就算了,竟然还愚蠢地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大树。大树慢慢地走过来。
“没办法,因为我也不够诚实……原本就有预感事情会在最近发生。”
“你那么喜欢她吗?”
大树站在我背后,伸手扶着我的肩膀,我的身体出其不意地动了一下。
大树在我心中的地位太大,使得我说不出YES这个字来。
可是,我也不愿意说NO,而让大树觉得我是一个薄情的。
我答不出话来,全身僵硬,就在这个时候。呼的一声起了一阵风,大树突然用他那健壮的手臂从背后搂住我。
“你有我……!”
“大……大树?”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扭动着身体,想转过身面对他,可是大树却更用力地抱住我。被巨大的身躯拥抱着的温暖感觉,使我的肩膀渐渐地放松下来。
我怀疑这是在做梦,可是大树紧贴在我背部的胸口,仿佛和我的心跳重叠似地一起鼓动着,我知道,这绝对不是梦。
“……你说啊!你对她就那么依依不舍吗?”
大树那充满苦恼的声音甜甜的搔着我的耳朵。
我没办法阻止自己那因期待而加速鼓动的心脏。
“……我跟她一直也不是得很好……”
我觉得自己这种说词太过狡猾。
可是,身为一个男人,我又没办法对年纪比我小的大树说出带有求助意味的话。
我几乎要被自我厌恶的波涛给吞没,同时等着大树的回应。大树那炙热的气息掠过我耳畔。
“我不行吗?我一直对宏也……”
“等一下,大树。”
当大树说到这里,我倏地将身体一扭,转过身,环抱住大树。
“……对不起,让我说。”
“宏也──”
我清楚地看到大树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平常他总是顶着一张扑克脸,所以整张脸松弛一来的时候,看起来格外有趣。
“这种事应该按照资历来排列的。我也一直对大树……”
情有独钟──我话还没说出口,嘴巴就被大树落下来的嘴唇给复住而发不出声音来了。
感觉上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回到公寓,一关上房门,大树就紧紧地抱住我。
在只有几坪大的室内,走个几步就到床边了。我和连脱鞋都嫌浪费时间似的大树交缠着,一边倒向床铺一边不停地接吻着。
大树的吻让我产生一种仿佛头部被溢噬的觉,该有怎么话来形容才好呢──凶暴!
他一又一猛烈地需索着,我几乎都要窒息了。
“等……等一下……。这样……我没办法……呼吸……”
“……啊,对不起……”
我用软弱无力的手拼命地想把他往上推,大树似乎有点难为情似地俯视着我,难以启齿似地表白。
“……这是我第一做这种事。”
“这种事是指做那个吗?”
我不好意思说做爱,大树听我这么问,微微地把视线移开,微红着脸点点头。
“……一来以前也没碰到过这么喜欢的人,再说也没跟女人交往到这种程度。”
“你交过女朋友。”
其实,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却感到非常失望,不由得在嘴里念念有词,大树焦急地否认。
“就算有也只是到亲吻的阶段而已,还没到那种地步……!”
“哦,是吗?”
大树看起来是那么受欢迎,没想到却这么晚熟。我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不禁松了一口气。虽然明知这样也不见得就保得住我这个的长者的威严。
话又话回来,我倒是第一看到大树如此地惊慌失措。好可爱──如果我这样说,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我也是第一有这种经验啊!”
我企图缓和气氛,大树却不解似地皱起了眉头。
“你还是不喜欢跟我做,对不对?想停下来吗?”
大树那一脸悲凄的表情,看得我心头小鹿乱撞。
在路旁做过告白之后,我们一边注意着来往的行人,一边有了三度的亲吻。“这样下去我回不去了”当大树这样撒娇的时候,老实说,我还真有点犹豫。
我喜欢大树。
这种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可是,我还没有想到性关系这一层。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于被动的是我。一想到我必须在大树面前像个女孩子一样张开两腿,光是想像就让我羞得几乎要晕倒了。
“我不会做得太过份,我会很温柔的。我答应你,如果你不喜欢,我马上就停──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他好热得几乎要烫伤我耳朵的气息在我耳边低语着,我实在没办法拒绝他那么热烈的渴求。
“……我不是不喜欢。”
我强忍着羞得要死的心情说道,大树便一把把我推倒在床上。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衬衫已经敞开了,而内衣则被往上卷到胸口。
大树用他的指尖搓揉着我的乳头,一种奇妙的感觉使得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喜欢……宏也。”
大树再度吻我。
大树粗鲁地吻着,不让我有喘息的机会,我也主动伸出舌头回应他。
其实,根本不用去想被动什么的。
因为我也想要大树──
大树一又一地需索着我,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他的第一。
尤其当他用嘴巴含住我那个地方时,一股太严重的“文化冲击”着实让我流出眼泪。
大树百般地挑开、需索。
在一又一的冲击下完全溶化的思绪和身体,使我在一开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我感觉到有一个炙热的东西缠卷住我的时候,大树已经将我的两腿扛起,把脸埋进我的两股之间。
我不由得抬起头来。同性的嘴唇在我性器上进进出出的景象是那么鲜明地映在我眼底。
然而,那种感觉却是如此地舒服。
“不要!不要这样……!”
我扭动着身体,企图逃开,但大树那炙热的手掌制住我的腰部,我根本没办法从床上移开来。
“……为什么?你应该让女朋友做过吧?”
“这是不相干的两码子事,笨蛋!”
听到这么敏感的问题,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一下子都泛红了。
“跟我相干啊!”
大树的舌头认真地缠住我。
“我不是叫你住手吗?啊……嗯!”
“──可是,你的这个并不排斥呀!”
大树就这样含着我,舌头以奇怪的感觉蠕动着。
我整个下部都笼罩在大树炙热的气息下。
在大树的挑逗、引诱之下,我的眼底窜过一道极色彩挑。
“啊……啊……!”
当我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的那一瞬间,我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觉得好像听到耳鸣声,当耳鸣声消逝之后,紧接着便是自己几近刺耳的心跳声。
我听到一阵几乎要让我怀疑自己的胸膛就要破裂了的猛烈心跳声,然后一股冰冷的东西流进了耳朵,我发现原来自己流着泪。
“──宏也。”
听到有呼唤我,我微微地睁开眼睛,看到大树的脸上带着放荡的笑容。
“你没事吧?”
他温柔地问我,我勉强活动了一下充满倦怠感的身体,翻了个身。
我真是羞得无地自容。
我不说话,把脸埋进枕头当中,大树缠也似地整个人压在我背上。
“对不起,我这样勉强你……可是,宏也,你的表情好迷人哦!”
“……笨蛋!”
大树一边在我的肩膀上温柔地亲吻着,一边低语着。
“宏也宏也。可以吗?我……我已经忍不住了。”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苦闷,我慢慢地抬起头来,只见大树那比声音更苦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他充满祈求的眼神加速了我的心跳。
瞬间,存在我内心的羞耻感和铭泥一下子都溶解殆尽了。
我不敢说自己一点都害怕。
可是,我更希望大树随他高兴继续做下去。
“──没关系,随你高兴。”
“宏也……”
我竭尽全力让自己脸上露出笑容,大树见状,感动至极似地紧紧抱住我。
一得到我的允许,大树便开始忙着动作,他的一举一动多少让我感到困惑,然而我也主动地把两腿伸直到床上。
第二天早上,当我醒过来时,床上只有我一个人。
很难得,我竟然在闹钟铃响之前就醒了。透过窗帘射进来的阳光感觉上比以往柔和许多。
我想起床看看现在几点了。却觉得身体内部传来一阵钝痛感。
“好痛……”
我一边想着还好今天是星期六,一边又把身体沉入床上,这时落在地板上的保险套袋碎屑跃入眼帘。
昨天晚上的事情鲜明地浮上我的脑海,顿时我全身发热。
现在回想起来不免有一种心头发痒的充实感和微微的后悔。
(啊,我做了。跟大树……)
而大树昨天晚上就回去了,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大树使尽浑身解数让我流下欢喜和痛楚的泪水之后,在午夜十一点五十分左右下了床。
“最后一班电车是几点?”
他在我耳边问道,神志恍惚的我用不太清醒的脑筋思索着。
“……不行吗?大概是十二点半左右吧!”
“还有半个小时啊?那我得回去了。”
大树松开似乎把我当洋娃娃一样抱着的手臂,无限眷恋地起了身。
“……就留在这儿过夜吧?明天是星期六,我也休假。”
我支起上半身告诉大树,天气这么冷,又已经这么晚了,乾脆就不要回去了,可是大树却僵着表情说道:
“嗯……有点事要办。”
大树含糊其词,若无其事地把视线移开。看到他这么诡异的样子,在电车里产生的疑问再度涌上心头。大树果然有事情瞒着我。
当我坐在床上看着大树换衣服,心里思索着他到底隐瞒了什么事?我该怎么让他招出来的时候,有东西从他那直条纹衬衫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大树,什么东西掉了。”
“啊,糟糕!”
大树急急弯腰捡起,那是我以前送他的护身符。
“咦?那是?”
“……没有随身携带就没用了,不是吗?”
看到我询问的眼光,大树很难为情似地说道。他那急急地把护身符塞进口袋里的模样真是可爱,叫我忍俊不住。
“那么……我走了。”
大树正经八百地说道。
看他那么依依不舍的样子,我也不禁感到落寞。
“哦,小心一点哦!”
我急忙想下床送他。
“别动……你一定觉得很不舒服,对不对?”
大树一说,我又羞得满脸通红。
“我可以亲你吗?”
“你这是什么白痴问题?”
刚刚所做的事都已经超过这个限度了,现在还问这种问题?
看到我嘟着通红的嘴唇,大树不禁吃吃的笑了。
大树蹲在床边,视线和我等高,然后轻轻地把嘴唇靠过来。
无比依恋似地一又一亲吻我后,终于带着满足的笑容走出了大门。
回想起来,每一件事都让我感到难为情之至。虽然感觉身体好像要被支解了一般,可是却又不希望大树停下来。
话又说回来,大树这家伙实在有点奇怪。竟然会随身携带着护身符,以前总认为他是重视我才会这么做,以至于从没想要问清楚,不过下遇到他时一定要问个明白。
以往总是由他扮演垃圾桶的角色,我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一个的长者该做的事。
今后,如果他有什么烦恼,就算我帮不上忙,但也至少希望能成为他倾吐的对象。
他说今天有事,那么明天总可以一起到外面去吃个饭吧……
我决定天黑之后再打行动电话给他,随即再度钻进被窝里。
可是,当天晚上和第二天都没有大树的消息。大树的行动连着两天都没有人知道。
确认了语音信箱的操作指南,留了几讯息之后,我渐渐开始担心起来了。
平常只要我留一语音,再怎么晚,他也一定会打电话来的,可是,这一却整整两天无声无息,实在难以想像。
事情一直没有进展,我想直接打电话到他家去,可是我连他家的电话号码和地址都不知道。
我对他的了解只限于他是附近永德学园毕业的N大四年级学生,因为担任补习班的导师工作而从前一站上车。
我对大树简直是一无所知──
发现这个事实时,我突然感到极度不安。
他为什么不给我电话?我怎么想都想不透。
难不成发生了意外,或者被卷进什么恐怖事件当中了。
我被自己这些无聊的推测吓得浑身打颤。
总而言之,明天在平常搭乘的那班电车上逮住他再说吧!如果他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一起跟他搭车的高中生或许会略知一二。
第二天星期一。
我因为一夜无眠等到天亮,整个人无精打采得好像浮在半空中,进了公司之后,我拼命地让自己提起精神来工作。
我记得在朝会上发表了星期一例行的本周预定工作进度,也记得上个星期临时造访的一家电气机器公司打电话来联络“这几天再好好谈一”。
可是,我却把目前最该摆在第一位的事务机器公司的社长上个星期要求我做的工作给忘了。
“今天中午应该就要拿去给客户看的,为什么你人还在那里?!”
下午第一通打来的电话就把我骂得臭头,我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顿时脸色铁青。
我耐着性子跟那个一人公司的社长周旋了老半天,似乎很得他的缘,于是他表示“我认识的一家公司想做一些目录,我介绍给你”,我好不容易为自己挣得出这个机会。而时间就定在今天中午的餐会。
我把头低得几乎要抵到桌面,不停地道歉,可是对方却坚持要我们社长接电话。
我立刻就被叫到社长室,结结实实被训了一顿。说是社长室,其实也不过是用隔板围起来的空间而已,所以等于整相楼层的人都知道我出了什么状况。
“现在马上带着礼盒去道歉!”
就这样,我被踢出公司,眼里含着泪,飞奔进市内最有名的点心店去。
“收据怎么写呢?”
穿着碎白点和服,围着围裙的售货小姐问我,一时之间我无言以对,只好回答“不用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顶着什么样的表情去向会计提出经费申请。
我捧着一颗狂跳不已、几乎不胜负荷的心走进客户的大门。
我向客户表示,下一我们社长会一起来拜访,说好说歹总算让客户原谅了我们,再给我们一机会,而这时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了。
来到外面,天色都已经黑了,迎面吹来的冷风使得刚刚在室内被暖气吹得热涨起来的脑袋瞬间获得了舒畅感。这种解放感让我一又一地做着呼吸。
可是,现在还不能松懈。
待会儿回公司之后,还得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报告清楚才行。一想到这里,整个心情都跌到谷底了。我想先松口气再加公司,便走进车站内的汉堡店。
现在大概是学生们放学的时间,店内坐满了穿着各种学校制服的学生。我穿过喧闹不休的学生群,来到一个两人座的位子上饮着咖啡,这时,后面的桌子上传来了一群人的对话。
“──怎么样?你是说,阿大是玩真的罗?对象就是那个在车站擦身而过,看起来像社会新鲜人的人?”
“没错!没错!但是在升上三年级的时候对那个人一见钟情的,算来也快一年了吧?从他昨天那个样子看来,两个人好像已经上了。我跟他一起去参加中央考试的。”
“啊?你是说他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去考场?他不是以N大为第一志愿吗?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做这种事,真是厉害啊!全学年前十名的人果然不一样啊!”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考试前一天,阿大的妈妈不是打电话给我们,说都过了半夜十二点了阿大还没回家吗?他事先也没跟我说什么,害我也紧张个半死,后来他跟我说,补习班放学回家时,他到马克去为中央考虑做最后冲刺。还假装什么事都没有,自己都不晓得说谎话时舌头都快卷在一起了。”
这个人可能是个活宝,夸张的说词把大家都逗笑了。
我从他们谈话内容推测,可能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同伴虽然面临大考,却还跟一个年长的女人搞在一起吧──现在高中生的所作所为真是让人慨叹啊!
或许是上天注定的不幸吧?这些高中生无聊的交谈内容竟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我在无意识当中,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话又说回来,阿大的对象真的那么美吗?”
“既然都是社会人士了……如果是大学毕业生的话,至少也比我们大上五岁吧?那人会把高中生放在眼里吗?”
听起来和阿大最接近的那个人把来自四面八方的问题做个整理一并解决。
“嗯……这个嘛……说漂亮也可以啦,但从某方面来说,应该算是可爱型的吧?阿大那家伙看起来又比较老成,两个站在一起也看不出谁年纪比较大。再说阿大那家伙又在自己的年龄上打了马虎眼。”
“啊?真是精神可嘉啊!”
“等真相大白的时候怎么办?”
在一阵担心的喧闹声中不难听出有几分羡慕的味道,光听他们这些对话就让我倍觉有趣。
“这个嘛……只要有爱就可以了,不是吗?”
最后这句话让我差一点笑出来──实在对他们很不好意思。
……真是一些可爱的童言童语啊!
这些外表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小毛头其实内心都还挺可爱的。
想着想着,原本浮燥的心情也缓和下来了。正当我想起身离去时,却又听到一段不容我忽视的对话内容。
“当初阿大为了要认识那个人,还要我去假扮色狼骚扰那个人。他说,或许那个人会因为他从色狼手中把他救出来而搏得对方的好感。”
这真是一种无聊至极的行为。那种语气就好像说如果你不知道女孩子遭色狼骚扰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不妨自己去试试看一样。
“我原先只当他在开玩笑,可是一个死心眼的人一旦走投无路了……啊,糟糕!”
我站起来时不经意地回头,想看看那些人长什么样子,结果和正在说话的高中生正眼相对,对方很难为情似地把视线移了开去。
而我偷听了别人讲话也没什么立场可说,只好顶着一张听到不该听的话的艰涩表情,急急地把视线转开。“是谁?什么人哪?”在一阵喧哗声中,我转过身,尽可能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回头,丢完了垃圾,赶紧跑出汉堡店。
回到公司又被社长训了一顿,好不容易获得解放的时候,早已超过下班时间了。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技术组的人在加班,我被社长吼的事情一定看在他们眼里吧?一想到这时,我实在羞得无地自容。
偏偏克野主任又在这个时候打落水狗。
当我要走过主任旁边时,她落寞地说:“最近你明明已经很少出状况了,怎么……”
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正是克野主任感到担心时最常的表现,平时常受他关照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我无言以对,只好低垂着头,克野主任瞄了我一眼随即又将视线转回他正在进行的工作上。
我觉得好凄惨、好无地自容,很想丢下一句“对不起,我先走了”就逃出办公室的,无奈整个下午都为了善后工作四奔走,桌上堆了一大堆工作还没做。
结果等我把工作做好时,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赶搭平时搭的那班电车了。
我看着电车滑进月台,一股焦躁的情绪再度折腾着我。
大树真的会搭上这班车吗?
如果他没的搭的话,到底是跑到哪去了?
难道,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
不祥的思绪加速了我的心跳,我战战兢兢地踏进平时搭的那人车厢,结果发现大树就在那边。
“──啊!”
……太好了,原来他没事。
我不由得地叹了口安心的气。
今天大树的四周没有原先那几个跟班的学生。他一个人靠在门旁把手上站着。
“大树……!”
我忍不住大声呼唤他,大树微微地垂下眉头回就我。他的眼角隐隐约约浮着黑眼圈。
在确认大树平安而松了一口气之后,我马上又开始为他担心起来了。
“……你看起来好累的样子?”
我原本想问这两天他到底怎么了,但瞬间改变了主意。
“没关系,我没事。”
大树带着疲累的笑容回答。
“……我打了几电话给你。”
“你为我担心?”
大树从容不迫的态度多少惹恼了我。我忘了自己还在电车上,一拳就打上大树的胸膛。
“当然担心!因为一直联络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一直静不下心来。原本打算如果今天再遇不到,我就要去找那些平常跟你在一起的高中生问清楚的。”
大树很夸张地扭曲着脸。这个笨蛋,我用的力道根本不可能让他痛得露出那种表情的。
……真是的。根本不用为他担心。
“……拜你之赐,我犯了自从进公司以来最差劲、最恶劣的错误。”
因为真的为他担心,现在见他平安无事,我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了,我不由得恨恨地对大树抱怨,大树闻言脸色一变。
“──是因为我的缘故?”
他用没有抑扬顿挫的低沉声音反问我。
“……对不起,我措词失当,其实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过,我为你担心是真的。”
我垂头丧气的道歉,可是大树却不再跟我说些什么。
看他明明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是一旦视线跟我相对,就又急慌慌地移开,从他那不像平日作风的慌乱眼神,我就知道他的心情非常焦躁。
沉默让人觉得好难过,我几乎要流下泪来了。
今天的大树是如此冷漠,三天前的热情好像根本不曾存在似的。
平常大树是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的。他一定会马上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今天他好像心里记挂着什么事情似的。
这是我第一看到平时意气风发,表现得随时可以掌握大局的大树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说,大树啊……你如果有什么烦恼,愿不愿意说给我听?”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今天有点失常。或许我不是很懂,但是至少我比你多活了一年,也许可以提供你一点意见……”
“宏也。”
我拼命地想让大树开口说话,而原先一直沉默不语,紧咬着嘴唇的大树便仿佛下了重大决定似地抬起头来。
“……我有话想跟你说,我跟你一起下车。”
我只回了他一句“好吧”,然后就把视线移向漆黑的电车车窗上。
“马克太吵,不方便说话吧?还是到那边的餐饮店?或者……到我家来?”
我穿过因为大批下班的人潮涌到而显得拥挤不堪的剪票口,回头问大树。
“……这里就好。”
大树有口难言似地说。
和另一条并行的私铁及巴士招呼站相连的车站大厅里人来人往,只要一停下脚步,几乎就要跟人对撞了。
在这种地方?我不解地看着大树。大权把我带到不会妨碍剪票口出入的柱子后面。
然后,他带着沉痛的表情定定地看着我时,我的心头为之一震。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忽隐忽现。
“……大树?”
我突然害怕起来。
出于直觉的,我知道大树要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想听分手之类的话──可是,我更不喜欢他什么话都不说。
我想听,可是又害怕听。
我的内心纠缠着一堆葛藤,大树站在我面前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四周的吵杂声顿时都消失了。
“──啊……?”
车站内的广播。
车子启动的铃声。
行动电话的响声。
经过我们身边的年轻学子们无聊的对话。
四周是这么地吵杂,可是大树的话却特别地响亮。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为……什么?我做了什么?”
我连自己的声音都没办法听清楚。
对了,感冒时发烧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我竟然在想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大树静静地摇摇头。
“……不是宏也的问题。我──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这是什么话……?我一点都不明白!你好好说清楚,让我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的声音在颤抖。其实我很想大吼“胡说八道”,可是却只能发出这种近乎哀求的声音。
如果有镜子,我一定可以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悲哀吧?
而在我面前的大树也一样。
“……我在帮你逃离色狼魔掌之前就认识你了。每天早上看你总是在电车启动的前一刻才急急跑上车,让我觉得你真是一个有精神的人……光是看你这样,边我自己也感到精神振奋了起来。事实上……我总是从你身上分来一点精神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原来大树一直在注意我。大树这样的告白原本该让我感到高兴的,然而刻在他眉间的皱纹却让我不敢有这种想法。
“从色狼事件而开始跟你交谈之后,我知道我从你身上感觉到的不只是精神。我不想看到你因为工作和女朋友的事情而受到伤害,我想用我这双手来保护你。可是……”
大树的脸自嘲地扭曲了。
“结果,我也不过是个子比你高而已。当我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忙不过来时,我甚至没办法好好听你说话。不但如此,我还让你为我担心,让你带着这么悲伤的表情……”
大树说着说着,眼泪似乎都快流下来了,看得我一颗心都揪在一起,痛苦不堪。
“你怎么这么说……这是互相的,不是吗?我明明比你年长,不也是老让你为我担心吗?”
我拼命想缓和大树的情绪,大树却否定了我的想法。
“我一直想保护你,但如果做不到,那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大树。”
“对不起。我们还是不能再见面了。”
大树看都不看我,说完就转过身去。
“大树,等……!”
大树丝毫没有减缓的脚步快速地穿过自动剪票口,消失于连接月台的楼梯中。
电车进站了,人潮相继走上楼梯。大楼一定赶上了一班电车吧?
哔──!车掌的笛声响起。
这是车子启动的警笛。
当电车飞驰而去的振动撼动我的脚底之后,我依然伫立在原地。
“那么我去一趟。”
自己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我站起来说道。
“真是抱歉,还要让你这样跑,实在是人手不够。”
“别这么说,没有关系的,不是只要把原稿送去就可以吗?”
克野主任很过意不去地拜托我,我赶忙对她挥挥手制止她。
到了二月份,业务的工作越加活跃了。也因为这样,公司内每天都会有人因为伤风而倒下来。
“津田没事吗?前几天不是也感冒了吗?”
“啊?我没有感冒呀!”
“哦,是吗?那几天看你很疲累的样子,我以为你感冒了。”
被克野主任这么一说,我不禁在暗地里骂着自己,实在不能再顶着一张扑克脸了。
“我那时候是在自我反省。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走罗!”
我佯装很有精神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紧紧地拉着外套前襟,离开了公司。
快中午的时候,我来到了已经很熟悉的印刷厂。喝了一杯茶,跟社长夫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急急赶往最近的车站好回公司去。
走着走着,我发现自己竟然在叹气,赶紧摇了摇头。
和大树突然分手已经快一个月了,我却迟迟无法从冲击中走出来。
那一天要不是站员叫我,我不知道要呆呆地在剪票口前站到什么时候。
站员叫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最后一班电车的时间了。
回到公寓,当冰冷的身体好不容易有一点温度的时候,泪水跟着流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因为失恋而流泪。
然后我拼命思索大树所说的话。想了又想,什么是“不能回应你的感情”?──结果,我还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弄清楚了。
我不能太过依赖大树。
我没有发现到大树似乎为某事烦恼着,只知道利用大树的体贴而极尽撒娇之能事,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当然会成为大树的沉重负担。
获得这个结论的时候,我就决定放弃这段感情了。再穷追猛打、再死乞百赖,都只会造成一种负担。
所以,我也不打电话了,我也不在车站里寻找大树搭乘的电车。
因为我不想让大树对我起反感。
虽然下了这种决心,可是却发现自己常常在想大树。
当我从这种依依不舍的念头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路过的电气行的电视开始播放午间节目了。
顿时肚子饿得咕咕叫。
虽然心情沮丧,但是只要活着,肚子还是会饿的。一想到这里,多少就有精神了。
要直接回家呢?或者乾脆找个地方吃饭再说呢?我一边走着一连物色着路边的餐饮店,但又发现自己对穿制服的学生特别注意。
仔细一瞧,这些学生好像都是从同一个方向走来的。
“考得还好吧?”
“哪有?英文考得惨兮兮的。”
在擦身而过的当儿,穿着制服的女孩们的对话飞进我耳里。
是吗?入学考试啊?对了,前头不正有一所私立大学吗?
我一边走着,一边避开继续走过来的学位们,突然发现前面走来一堆穿着黑色制服的高中男生。
他们散发出来的压迫感相当熟悉,是永德学园的学生们。他们看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很恐怖。
我若无其事地凝神注视着走过我面前的每一张脸,发现其中有一个个子特别高的男孩子。
这个男孩子真是高大,身高跟大树大概差不多。
我一边同情着又想起大树的自己,一边看着他,视线迟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因为──他真的好像大树。像得简直可以说是双胞胎……
我的脑袋轰然作响。
怎么可能?我在心中一又一地狂叫着。
就快走到我面前,身上穿着永德学园的黑色学生服的他,如假包换就是大树本人。
“喂……阿大。”
最先发现我的是走在大树旁边的高中生──那张脸我也很有印象。就是在“马克”畅谈朋友和年长女人勾搭的那个人。
看到他一脸愕然,猛戳着大树的腋边时,瞬间我明白了一切。
他们叫大树为阿大。
胡捏了四岁年纪的人就是大树。
把大学联考摆在一边,对一见钟情的对象穷追猛打,使得和朋友为他捏一把汗的就是大树。
请朋友帮忙,想出利用英雄救美的老套手法,好给对方留下刻印象的人也是大树──
“……宏也。”
当他用低沉的声音呼唤的我那一瞬间,我快速地往前跑走了。
我不原谅他。
一切都是谎言。
我这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却被一群高中生当成茶余饭后消遣的对象,太可恨了。
我对大树的一片真心竟然被拿来挖苦取笑,我感到极度的悲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当我使尽全力跑了近两百公尺之后,两腿已经到达了极限。
这都拜运动不足和生活不正常之赐。
我感到心痛的原因不只是这样──我满怀痛苦的思绪,跑到前方不远的儿童公园,然后放弃再跑下去了。
这一天天空下着雪,天气非常地冷,所以大白天里公园就没半个人影了。
我把手扶在膝盖上调整自己的气息,这时候,我回头看到大树追在我后面跑。
“宏也……”
大树战战兢兢地呼唤我,我的火气顿时冒了上来。小声地骂道:“……为什么要追来?不是说不再见面了吗?”
“对不起──我担心你……”
“不用你担心……!”
此刻的我心情实在哀凄到无以复加了。
“一个以国立大学为目标的考生哪有空闲去担心别人了?这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你到底在干什么……?”
说谎骗我是导师,让我相信他是一个快乐的大学生。
早知道我就不会要他陪我喝酒,吃晚饭时也不会让他跟我分摊费用,至少那些钱我还出得起。
我也不会说一个人吃晚饭太寂寞,而剥夺了大树最宝贵的念书时间。
那个晚上──我根本不知道是中央考试的前一天。如果我知道这段时间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时刻,就算大树再怎么不想回家,我也绝对会开导他,让他赶快回家去。
就算我马齿徒长,让人没有信赖感,如果我知道大树的真实身份,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让他这么勉强。我什么都不知情,老是把工作上的烦恼、和美由纪的争执等等──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大树面前。
早知道一开始就跟我说清楚嘛……
我的过份天真实在太卑劣、太没用了,而让大树认为我是这样的人更让我觉得心痛欲死。
我用外套的袖口擦了擦眼角,大树满脸悲痛的看着我。
“……对不起,我说了谎。可是,那是因为我真的想要你。”
他的声音不像以前那么洪亮有力。
“升上三年级之后,生活中清一色只有考试,我每天过得实在很厌烦。每天早上跟你在车站擦身而过是我唯一的乐趣。可是,身为高中生的我跟你根本一点交集都没有。我原想,只要能看着你就好了。阿哲……就是刚刚走在我旁边的那个家伙就跟我提起假扮色狼那件事。当时我只当他是开玩笑。这种事怎么可能当真呢?我想我大概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穿着学生制服,拼命想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我的大树,讲话的语气跟平常那个成熟的大树是截然不同的。
啊,他真的是个高中生啊!我怀着这种奇怪的感觉,盯着大树看。
“──关于色狼那件事,对你真的很说不过去,不过我倒真的很感谢有这个契机。这一可以和你面对面谈话时,我高兴得都快死了。当你误认我是大学生的时候,我心想,一个高中生果然是不被放在眼里的,结果也没敢否认。即使知道最后还是要面对事实,我还是说不出口。”
“……如果你当初说清楚不就没事了……!”
大树说的没错,当初是我自己误解了他,现在却又把罪过都推到他身上而愤怒地咆哮着。大树只是用那双充满爱恋又悲哀的眼睛望着我。
“当一无所知的你把葛井天满宫的护符送我的时候,我真的好后悔。对你说谎让我感到好痛苦、好痛苦,不知如何是好。我甚至说自己是N大的学生。可是,我知道自己非考上不可,因为如果没有考上,我这辈子就永远没办法对你说出实话了。可是,我真是自作自受,在中央考试的第一测验中,我搞得一塌糊涂。我在极度焦躁的情况下还迁怒到你身上──当时我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你不知道实情的情况下分手是最好的。”
大树自以为是的辩解让我有点愤怒。为什么他一口咬定如果我知道实情,我们之间就完了。
“……你那是什么话?什么道理嘛!”
我狠狠地瞪着他,大树自嘲地扭曲着脸。
“……因为我这宁愿默默地消失,让你记得我,也不要你发现事实之后讨厌我。”
“……大树。”
“这么一来,你就永远是我的了,不是吗?”
大树说着这些莫名奇妙的话,同时茫然地看着我。
大树泫然欲泣地凝视着我的眼中落下一滴泪水。
“……我就这么迫切地想要你!”
这一瞬间,我用力地把装原稿的公事包往旁边一丢。
“笨蛋!”
当我轻声尖叫的同时,大树也茫然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宏也……?”
“年纪大小根本没有关系……!只要喜欢就够了,不是吗?年纪差五岁又算什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对我来说差太多了。”
他明明知道年纪差那么多,却又撒谎多报了四岁骗人,现在却又想打退堂鼓。我用手环住大树的脖子,用力地抱住。
“那么我问你,如果我告诉你,事实上我已经三十岁了。难道你就不喜欢我了吗?你就想要跟我分手吗?”
“──啊?”
大树犹疑地翻着白眼。我知道自己这种比喻是太极端了。
“回答呀!这样你就要跟我分手吗?就讨厌我了吗?”
我吊着眼睛瞪着大树,大树很焦急似地摇着头。我呼地吐了一口气。
“──那不就得了?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年纪和学历什么的,不都是后来才赋与上去的条件吗?虽然你很早就认识我,但是我对你的认识是从一个色狼手中把我救出来的好青年形像开始的呀!如果你告诉我事实上你只是个高中生的话,我可能会感到惊讶,因为你看起来好老。”
大树闻言露出不悦的表情。我笑了笑,又低声道:
“──年纪是没有关系的。”
我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想起大树的朋友所说的话。
“只要有爱就够了。不是吗?”
自从在电车上邂逅之后,已经两个月了。我对大树产生的感情并不是假的。
我把头靠在大树那结实的肩膀上。学生制服那令人怀念的味道搔动着我的鼻子。
话又说回来──高中生的身份确实是很棘手的一件事。
我想起最近报纸上喧腾一时,一些不可取的大人们诱拐未成年少子的报导。
即使重考也不行。如果因为跟我谈请说爱而晚了一年才能出社会,那可真是本末倒置了。
“大树,你一定要考上N大。”
“啊?”
“万一你没考上,成了重考生,我就不原谅你对我说谎。”
“啊?”
大树不懂我的真正的心思,脸色整个发青。
“在你考上之前,我只能给你这个。”
我若无其事地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场后,微微垫起脚尖,在大树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尽管我们都伫立在寒风中,大树那略显得干涩的嘴唇却跟那天晚上一样炙热。
“──那我出去一下了。我顺便绕到S电机的技术部门去,然后直接下班。”
“每都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拜托你了。”
克野主任两手合十,诚恳地请托。
“不用客气。”
我精神奕奕地回了她一声,离开公司。
时序进入三月后,天气渐渐暖和了。今天也只有在早晚气温比较低的时候才需要穿外套。
我依然除了负责业务之外,也兼技术组的跑腿工作不过这一阵子我相当努力,由我负责的公司增加了几家,S电机也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家规模宏大,建筑雄伟的公司,听说在之前负责这家业务的前辈整整跑了两年。而这麻烦难侍候的S电机竟然指名要把工作交给我,对我而言,这个消息简直如同睛天霹雳一般。
当然,要不是有前辈指点迷津,我根本不可能拿到这个工作,可是对于我这个新人能拿下那外久攻不下的S电机,社长也惊讶得瞪大了他那对眯眯眼,然后砰砰砰地猛拍着我的背。
当天下班后我们公司的会议桌上摆满了外送的寿司和罐装啤酒,大家好好地庆祝了一番。
当听到社长带头一声“为津田的功绩乾杯”时,我有一种自己终于成了公司里的一员的感觉。
其实,我最想向大树报告这个好消息,可是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回到家后立刻跟大树联络。
听到大树好似自己中了头奖似的欢呼声,我又再感受到成功的喜悦。
我之所以没有辞掉这个让我没有自信、曾经一度想离职的工作,也是因为大树的关系。
早上搭电车时他会对我说一声“慢走”、“加油”──光是这几句话就拯救了几乎要认输的我。
因为有大树在,所以我才能提起精神。
以前是这样,今后也一样。
“……对了,也不知道大树考得怎么样了?”
我一边走着,一边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着。
今天是N大放榜的日子。
从那天开始,大树似乎卯足了劲念书。距离考试当天之前的两个星期,我们连一面也没有见。
每打电话,我都很担心地提醒他“不要搞坏了身体”,而他也总是意气风发地回答我“如果不能让你原谅我,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看来我的威胁似乎有效过了头。我蛮担心的,曾经想过是不是该收回这句话,没想到大树那家伙竟然隔着电话在我耳边低语。
“我很努力,一定会通过考试的。到时候──可以做吗?”
“……如果通过的话。”
我低声说道,忍着不叹出气来,同时我再度刻地感受到,在这么令人窒息的时期,大树竟然还有心思讲出这种话来,可见他还真是一个健康的高中生啊!
然而,我并没有因为他在这种时候有这种想法而大发雷霆,因为我自己也有同样的心情。
不能见面倍感寂寞──这种空虚的心声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意。
可是,这一切都到今天为止了。大树答应我,一知道结果,就马上打行动电话通知我。
手表指着下午两点,再怎么说,他也该回来了。
难道落榜了?我担心地想着,随即又告诉自己,不会有问题的。
他是那么地认真,而且每模拟考的分数都在最低录取标准以上,不用担心的。
就算真的落榜──人生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停止。我会好好安慰他,告诉他没关系的。
在知道我跟大树事实上差了有五岁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便起了微妙的变化,我们不再相互勉强了。
我们不再虚张声势,也不再自以为是,彼此之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我发现看起来那么沉稳的大树,事实上有些地方其实是相当织细的──站在大树的立场而言,他觉得重新振作起来的我似乎有些恐怖。
我觉得,如果我们能在精神上维持对等的关系,以后的交往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是我们今后要面对的课题。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真是希望大树能通过考试,可是──。
铃铃铃!放在胸前口袋的电话响了。
我急忙拿出手机。
“喂?”
“──宏也?是我!”
他的声音充满了活力,我的一颗心随之急速狂跳。
“大树,真了不起,恭喜了!”
我不禁大声地恭喜他,大树在电话那头很不好意思信地说“……thank
you”。
和大树约好一起吃饭庆祝他金榜题名之后,我挂断电话,急急赶往客户的公司。
还好我跟克野主任说拜访过客户之后就直接下班回家。
我好想赶快把工作做完,早一分钟见到大树。
我好想见他,当着他的面好好地恭喜他。
突然我想起之前他在电话中提过的事,脸颊不禁一阵热。
如果考试通过的话,可以做吗──?
如果他今天就问这个问题就糟了。当他用认真的眼神盯着我看时我是万万说不出“NO”的。
不过──这也没办法。
承诺就是承诺──我试着给其实也不排斥这种事的自己一个台阶下。
经过某户人家里,里面饲养的黄莺不停地唱着歌。
垫起脚尖隐约可见的庭院里满是盛开的红梅,开满技头的朵散发出扑鼻的香味。
春天真的就快来了──
意识模糊的我,仿佛听到闹钟响了。
“……闹钟要按掉才行……”
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好梦……是什么梦来着?
我害怕一睁开眼睛就想不起梦的内容,便闭着眼睛,手在枕边摸索着。这时,闹钟响铃自行停止了。
原来是梦的延级啊?
砰的一声,我将原本高举的手放下来,再度钻进被窝当中。
天气好不容易暖和了,两三天前才将毯子收起来。晒得恰到好外的床单舒服得让人发愣,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如果每天都能睡这么舒服的床单,不知道该有多幸福啊?
从早到晚一直都待在公司,连洗衣服都不太有时间了。对一个独居的上班族而言,这种舒适感简直是梦中之梦──
我依依不舍地抱住枕头,这时有人轻轻地摇了摇我的肩膀。
“宏也……该起床罗!”
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呢喃声。是大树。
啊,对哦!这家伙昨天晚上又留在这里了……
“……几点了?”
“七点五分了。”
我闭着眼睛问。大树报完了时间后,又体贴地加了一句“咖啡泡好了哟!”
我用力一吸,顿时咖啡香刺激着我的大脑。
“thank
you……我起来了。”
今天是星期一。一个星期的第一个工作天就迟到太说不过去了。
我翻了个身,在棉被中伸了个懒腰,大树眯着眼睛看着我。我了解他的心意便嘟起了嘴唇。
“嗯。”
在轻轻地闭上眼睛之前,我看到大树喜孜孜地笑了。
“早安!”大树道了一声早,同时在我的嘴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我轻轻吸住他的下唇,发出啾的一声,随即松开了嘴唇。我们约好了早安吻就是这么轻柔。
要不然,一大早就会弄得天翻地复。
我们认识四个月了,真实发展到称得上恋人的关系已经两个半月了,但是前一阵子因为大树要考试而分开了一阵子,因此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是这一个月。
虽然我们都是男人,但是现在正是感情最好的时候,这跟任何一对情侣都是一样的。问题在于──我们的程度似乎太过了一点。
“喂!今天要回家去哦!”
我站在唯一的一套卫浴设备前、对着位在厨房的大树喝道。
自从通过第一志愿国立N大史学部的考试,和我的交往解禁明朗化之后,大树几乎都泡在我的公寓里。
他说距离大学开学还有几天,目前除了打工和上驾训班之外没什么事情好做,便在我的公寓里帮我洗床单。
对我来说,下班回家后有灯亮着,还有人陪我一起吃饭,比独自一个人要好。而且,如果这个人正是我的爱人大树,我加起班来也格外有劲。
我常常在想,我这个比他大五岁的社会人?实在不该默许一个上个月才高中毕业的未成年人连续几天不回家的。
虽然大树表示已经先跟家人说过了,可是我却知道,他家里已经打过几行动,要他“赶快回家”了。我想大概是他妈妈打来的,可是大树这家伙每当家里打电话来时,不管是正在看电视,或者打电动玩具,一定会赶快跑到玄关去讲话。
年轻却擅于倾听的大树,虽然曾经隐瞒他高中生的身份,而且也从不主动跟我谈起他自己的事情,但是我从各种迹象却依衡可以看出他可能是个大少爷,不管在家或是在学校都是人人称羡的优等生。
他是两个孩子中的长子,妹妹今年才上国中,所以家里就如同有两个独子一样。要说家里对他的行为过度干涉未免太难听了,不过他与家人的关系似乎非常密。
当然,家人大概也知道大树跟时下的高中生一样会自己找乐子,而且他也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书呆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够机伶,到目前为止,他从来没有让父母或老师失望过。
而这样的大树在通过考试之后,突然不再跟家里的人亲近了,也难怪他家人会担心他可能是把先前压抑来的忧郁情绪一下子爆发开来了。
事实上,大树自己也感觉到从巨大的压力中解放出来之后,一切都乱了序,昨天我也听到他对着电话说出“我已经考上N大了,你们没什么话好说了吧?”之类,会更加让电话那头的妈妈担心的话来,我不禁心头七上八下的。好几都想中途插进他们的对话中,可是每又都忍了下来。
因为,我最了解这段期间大树和大他五岁的对象交往而成长了许多。
若要更得体的分析,大树的个性一向只做不说,但是另一方面却又常常会钻牛角尖,他虽然只说过一我是他想要保护的对象,然而从他对我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信口开河的。
大树是那么体贴而诚实。他绝对会遵守他的承诺,总是把我的感觉看得比他自己还重要。譬如,拿休假的时候来说,他总会最先问我想做什么。如果我说“我只想待在家里闲晃”,大树也会表示赞同;如果我说“我们出去逛逛吧?”,他就会陪我到我想去的地方。到了外头,他又会充当我的护卫,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可是我真是被他当成公主一般地捧在手心。同样是男人,而且又比他年长,老实说,他这样对我也让我感到困扰。可是,我更高兴大树对我的呵护有加,而站在大树的立场来看,只要他真的喜欢这样的话,我想我也不用太固执了。或许我们两个维持这样的关系是最好的。
除此之外,自从真正的年龄曝光之后,大树也开始表露出他的个性了。虽然,他常常会有所顾虑,不过三不五时也会有属于他个人的撒娇行为出现。
而他最能发挥自我的地方就是在床上,这种说法或许是复杂了些。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对着镜子刮着三天刮一就绰绰有余的胡子时,赫然发现留在脖子上的吻痕。
我突然想起前天晚上的激情,脸颊顿时热了起来。
直是不敢相信都过了两天了还遗留着痕迹。我总是再三交代,要他不可以留下太明显的吻痕,大树那家伙却总是趁我无瑕他顾的时候用力地吸吮着……
“真是的,又不是吸血鬼。”
我一边骂着,一边将我最爱用的SEABREEZ刮胡水倒在手掌上。
我啪啪啪地用力用刮胡水拍着脸颊,试图去除刮胡子后的那种灼热感,这时背后响起大树的声音。
“──宏也?已经过了十分钟了……”
透过镜子窥探着我的脸的大树和红着脸的我视线一对望,脸上立刻露出奇怪的表情。
“你干嘛脸那么红?”
“什么干嘛?你竟然亲在这个地方……”
“亲?”
大树的视线跟着我的手指头移动,害我觉得有点难为情。这就形成现场检视我们做那档子事的方法嘛!再说现在再就这种事发牢骚,也只会使大树更加兴奋而已。
“……没什么事,对了,现在几分了?”
“十五分。面包已经烤好了,再不快一点,你又要咬着面包赶电车了。”
“嗯,啊,糟糕!”
大树这家伙,偏偏在这方面感觉特别敏锐。我一边笑着一边急急地转身对着镜子,正想将领带打正,大树却制止了我。
“等一下,让我来。”
大树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把我的身体骨碌地转了过去,喜孜孜地开始帮我打领带。感觉上就像一个新婚或者有恋母情结的儿子,或是过度保护孩子的妈妈一样。每当他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时,我总觉得好难为情,只好闭上嘴巴不说话。
可是,看到大树喜悦的表情,我总是告诉自己,姑且忍着这一点点的害羞感吧!其实凭良心说,我也挺乐在其中的……
大树用他那细长但灵活的手指头打好了领带。我虽然满脸通红,却保持着直立不动的姿势,让大树好做事一点。
把领带系到脖子上,调整好形状之后,大树扬起眼睛。
“好了。”
“啊,谢谢你。”
大树在我胸前砰的一声拍了一下,倏地我回过神,大树却用讶异的表情俯视着我。
“你打刚刚就一直红着脸……怎么回事?”
“没事。你不是帮我烤好面包了吗?我还有时间吃吗?”
被他那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一望,我还能在一大早就说出那种话来吗?
我急急地转过身去,大树却将他的手环到我的肩上。
“怎么谢我?”
他一边用不满的声音说道,一边将鼻子摩搓到我脖上来了。这个举动就象一头撒娇的大狗一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
我举起手指头勾了勾,示意他弯下身来,好让我吻他。
我用一只手环过大树马上就低垂下来的头,紧紧地抱住他的后颈。轻轻吻了一下之后,用自己的嘴唇吸也似地吻着他的下唇。仿佛要吸走人的气息的热吻固然令人销魂,但是我也喜欢这种浅浅的交缠。
可是大树好像觉得意犹未尽。他似乎被我这温柔的刺激挑得焦躁不安,企图抢过主导权。他那比我高出十五公分的高大身躯罩了过来,厚实的嘴唇也一起堵了上来。
……啊,不妙。都已经没时间了,如果再这么一闹,只怕我又要用跑百米的速度赶电车了。
我的理智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可是浓烈的感情却让我迟迟不忍分开。
脑海的一角听到烤炉叮的一声响了,我却仍然不由自主地主动伸出了舌头。
由于亲吻的时间大幅度地延长,使得面包已经焦得变成茶色了。这时候还有时间坐下来吃早餐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盘腿坐在起居室桌兼餐桌用的被炉桌(现在已经没有用棉被了)前,大树问我“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
“谢谢你,不用了。倒是如果你要跟我一起出门,你也得赶快吃,今天不是要去驾训班吗?”
“……唉,我一直预约不到教练车的时间,今天只有下午去上一个小时的学科,然后我打算直接去打工。”
“是吗?春假也快结束了,难道不会有人取消吗?”
大树呼噜噜的摇着头。
“别说取消,开门之前就大排长龙了。”
这大概就是快结束休假的人最后的挣扎吧?不过,倒也是个机会。
于是我建议道:
“那么,你是不是可以回家探望一下?”
我尽可能不着痕迹地催促大树,可是,他大概还是敏感地感觉到了,只见他顶着微微受伤的表情,我赶忙解释:“这两天你都没有跟家人打照面,不是吗?”
“……反正大白天回去也只有那个罗嗦的妈妈在家呀!”
“可是,大树,你到驾训班去之后就直接去打工到十点了,不是吗?我今天应该不会太晚回来,如果让你带着钥匙,那不是很不方便吗?”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公寓的钥匙只有我带着的这一把,我并没有把备示份钥匙给他。在春假期间,大树一直在驾训班和打工的地方两边跑。打完工后,大概晚上十点多就到我这里来,早上也会配合我出门的时间到训练班去。这就是他在我这边留宿时的模式。
其实附近就有锁店,而复制一把钥匙只需要短短几分钟。事实上,上我去买东西时已经顺便打了一把,但是我还没有让大树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认为如果把钥匙交给他的话,大树这家伙一定就更不想回家了吧?
我当然也希望尽可能和大树在一起,可是,我不喜欢我们之间渐渐地变成同居的模式。第一,我无颜面对大树的家人。
而我而言,大树是一个具备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包容力、值得信赖的恋人。可是,对大树的母亲而言,他还只是个孩子。而且我们之间的感情原本就伴随着太多的包袱;所以,至少我希望在这方面能划清界限。
我偷眼瞧着坐在对面的大树的反应。他不满似地嘟着嘴,我知道是情有可原的,同时胸中又一阵骚动。
我曾经跟大树讲过“我可以打一支钥匙当成你通过考试的贺礼”。
可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还不能给他。我想等他紊乱的心情平静一点的时候再说。在这之前,我们彼此都要暂时忍受些许的不自由。
我用这种坚定的信念强压住心里的痛楚,起身说道:
“我吃饱了。餐具等我下班之后再洗就可以了。大树,你怎么样?”
“……我先回家一趟,然后到驾训班去。”
大树勉勉强强地说道,我不禁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是吗?那么我们是不是该走了?现在出门,还可以赶上十一分的车车。”
我带状笑容催促大树动身然后迳自走向玄关。
穿过剪票口后,我回头对大树挥挥手,走下通往3号月台的楼梯,而大树则走下通往2号月台的楼梯。
我任职的型录广告公司的所在地,必须从这里搭上行电车,而大树家则在反方向。
3号月台被前往都心方面的通勤乘客挤得水泄不通。这两三天来,在那些已经见惯了的灰色西装的上班老头当中,开始混杂着一些穿着蓝色制服的年轻人。这些人就是从四月开始上班的社会新鲜人。看到他们在人群不很不舒服似地伸着那系着不习惯的领带的脖子,奋力抬起头,仿佛想多吸一口新鲜空气的样子实在很好笑。
现在想想,我在学生时代也没有碰过这么拥挤的人潮,当了社会新鲜人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对这种拼命三郎似的生活模式感到痛苦万分。想起刚成为社会新鲜人的种种,我不禁一边苦笑,一边挺直背,寻找应该在对面月台上的大树。要找到个子那么高大的大树其实是很容易的。
“……啊!”
果然我很快就找到大树,不禁轻轻叫了一声。大树比别人高出一个头的高度不停地转着头看向我这边。
大树发现我在看他,举起手挥舞着。我赶忙也对他挥挥手,不小心手肘撞到站在我旁边的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性的肩膀。
“啊,对不起。”
我赶忙向对方道歉,然后再转头看对面月台上的大树,只见他无声地叹着气。
我对一脸苦笑的他吐了吐舌头,这时广播响起“第三月台电车进站,请乘客退到白线内侧”,几乎在同时,电车滑进了月台,挡住了我和大树之间的眼神交流。我被人潮簇拥着上了车,从另一边的车门往月台一看,只见大树还在挥手。我赶紧在胸前轻轻地挥挥手回应他。情人之间一天到晚粘在一起固然好,可是像我们这样。利用早上忙碌的空档交流个短短的几分钟的这种感觉也令人非常温暖。这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存在是难能可贵的吧?
这种感觉应该也是日常生活中一点小小的幸福吧?
喀咚!脚下一晃,电车启动了。我目送着往后倒退的大树的身影,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身在拥挤的电车上,兀自甜蜜的笑着。
“早……咦,克野小姐?”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我还以为办公室里应该没人到,但还是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开门,却惊见技术组主任克野小姐已经在办公室内了。
“早安。今天你值日吗?”
“啊,是的,克野小姐来得可真早啊!”
我一边从茶水间的流理台底下拿出抹布和水桶,一边拉高嗓子说道。在公司里,年轻的职员们都要轮流在上班前做一些简单的清扫工作。今天轮值的是我。
“昨天申请的加班时间中有一项社长还没签。上的企划案相当棘手,一直没办法理好。今天一定要想办法让社长点头,否则社长明天就要到欧洲去研修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工作赶出来。”
“……啊,就是那个中小企业养成会主办的活动吗?”
亦即以经营者为对象,一年一度的研修旅行,我们社长每年都参加。我记得他不是明明说过‘今年没赚钱,不去了’吗?
“没错。今年的公司旅游原本是要到关岛去的,现在却变成伊豆,社长自己竟然跑到欧洲去。”
“啊……关岛果然泡汤啦?”
这是社长去年年尾时所说的话,我们原先就不抱多大希望,果不其然是落空了。我不免觉得有点捻,这时克野小姐停下敲打电脑键盘的手,回头看我。她同时负责撰文、校正、版面设计三项工作,没想到最近又精通起电脑来了。一个女人竟然能干到这种地步。
“所以很多抱歉,下午又要请你帮我跑腿了。客户已经OK了,我想马上付印。”克野小姐很歉然地说道,我在脑海中翻了翻自己的行程表。
“这个嘛……没问题。如果你没有坚持一定要排在下午第一个工作的话。”
“真的?太好了,那就拜托你了。”
克野小姐且松了一口气似地抚了抚胸,再度转过身去对着她的电脑。其实,今天下午我排了两家公司,行程实在有点紧……,不过大家都忙,累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景气不佳是每个业种都有的问题。我们公司总是烦恼定性佳的人才太少,所以每年都会引进若干名新进人员,可是今年好像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去年的新进人员也只有我跟一个女孩子而已。如果今年有新进职员进来的话,我就可以把部份工作交出去了。不过,看起来我今年还是难逃跑腿的命运。
我很清楚整个状况,但还是不免觉得遗憾。
“……至少也采用一个新人嘛!”
“是采用了呀!”
“真的吗?”
原本我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克野小姐却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答复,我赶紧停下擦桌子的手。
“不过,听说不是刚毕业的菜鸟,而是社长的朋友,以前的工作夥伴。”
“……啊?是这样啊!”
如果是社长的朋友,那怎么说都比我年长。怎么能要他充当跑腿或轮值打扫呢?克野小姐似乎听到我无奈的叹息,笑着对我说“真是遗憾”。果然,在朝会中介绍给大空认识的新进职员和工想像相符,是个堪称“欧吉桑”的男人。
据说这个名叫木藤孝一郎,看似人好人的新进职员,辞掉了大型事务机器销售公司的会计课长职务,转面投效老朋友经营的这家公司。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公司的规模越大,问题越多。我希望趁自己还没老到动不了的时候到比较可为的公司做做看。”这个新进人员自我介绍时脸上的笑容好像有某些地方跟前几任首相很相似。当然,我是指他给人的感觉,和那个前首相比起来,他要有男人味得多了,而且年纪也轻很多。听说他比社长小二岁,那就是四十岁了,不过,如果他少报个两三岁,我想或许我也会相信。
现在的欧吉桑好你都挺高的,看来他大概有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发尾也理得短而清爽,仔细一看,头上是掺杂着些许白头发,不过发童很多,所以给人一种有智慧的感觉。而且,体型纤瘦,小腹也没有凸出。他身上穿着的西装领子很宽,感觉上有点落伍,但却烫整得很顺,一边皱边的感觉都没有。或许该说他因为有着长年的工作经验吧?虽然不是特别地文雅,但是给人的印象就是个乾净俐落的杰出上班族。
姑且不谈这些,重要的是听说他是因为企业重整时被裁员,所以才会转换工作,不知道他的工作能力如何了。
我们公司采责任制,目前已经有长年担任会计的人员。再说我们这个总人数不到二十人的小公司,一个会计人员也就绰绰有余了。说起来是有点失礼,可是我觉得如果他分配到技术组,让他去学版面设计或画线的工作,以他的年龄来说,似乎太辛苦了一点。他的言谈举止是那么地柔和,外表也很中看,应该可以获得客户的信任……
这么说来,他必然地会来我们业务部罗……?
“为了让木藤先生尽快成为本公司的战力,首先必须让他了解公司的工作内容,所以──津田!”
“是?”
正当我左面察右审视的当儿,突然被叫到名字,于是赶忙抬起头来。
“你负责指导木藤。”
“我吗?”
我忍不住发出愚蠢的叫声。社长用一副非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其实,最好是由我来带他,可是从明天开始,我有两个星期不在国内,其他的同事都各有各的工作,没办法分身,再说目前全公司里最闲的就是你,而且只有你同时参与制作和业务工作。你要在我回国之前把工作概要交代清楚。”
“是……”
社长竟然说只有我一个人最闲,听了真叫人生气。
说起来,和技术组人员那种需要特殊技能的工作相较业务工作需要的就是体力和肯低头的魄力。对我来说,我一直抱着特攻队般的心情努力。我们业务部的人不都是抱着这种心态卯足了劲工作,所以才能让公司在这么不景气的情况下,创造出不需要取消公司旅游(虽然只是去伊豆的利润)来了吗?我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发牢骚的时候,只好默不作声,这时木藤先生很是客气地开口问道:“你是津田?”
“啊,是的。我是津田宏也。”
“我是木藤。虽然做过许多工作,但业务方面却没什么经验。要教导我这种欧吉桑可能是一件苦差事。不过,请你将我当成一般新进人员看待就可以了,请多多指教。”
“哪里的话?我才要请您多指教呢?”
木藤恭谨地向我行了个礼,我也赶紧地回了一鞠恭,社长用力地拍拍我的背。
“那就这么办了。津田,一切有劳你了。其他的同事在我出国这一段时间里也请多多支援他们两人。”
社长环视着会议桌旁的同仁,然后拉起我和木藤先生的手,忙不迭地说:“哪,握个手!握个手!”。真是讨厌啊!这种行为是老头子才会做的事。握手这种事我自己就可以很自然地做好的。我在社长半强迫的情况下和木藤握手,同时偷偷地抬眼瞧着木藤先生,没想到他好像也正在看我,我们的视线顿时对上了。
“……有点不好意思。”
“啊……是啊!”
木藤先生很难为情似地眯细了眼睛。我一边客套地回应他,一边在心里叹气。看来他应该是个好人没错,不过……像我这种初出茅芦的人怎么可能把这个年纪大我一轮以上,而且又有丰富社会经验的人当成新进人员来看待?最重要的是,我根本没有什么工作能力足以指导别人。
目送其他同事三三两两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之后,木藤先生慢慢地回头对我说。
“……那么,首先我该做什么呢?”
“啊!这个……”
我不知所措地搓着手,木藤先生的脸凑了过来,我不禁微微地后退了一步。被他突然这么一问,我实在也一点头绪都没有。因为,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是要问前辈才知道。木藤先生面带微笑,等着我说话。我的目光求助似地四游移着,这里克野小姐伸出了援手。
“津田,先安排木藤先生的座位。”
“啊,是!”
“可能用那边那张空的桌子吧?当然得要先整理一下才行。”
已经开始坐在自己桌子前面工作的克野小姐指着窗边的桌子。那张堆放杂物的桌了平时没有人使用。以前是供偶尔来公司做稿的特约人员使用的,但是最近,已经成为公司内最不懂得整理的后藤主任的置物桌了。在橱柜里找不到的资料就先到这座“山”中寻宝,已经成了公司内所有人员的默契。“那么,能不能请先把这里整理一下?把堆在桌上的东西分类为要和不要两种。”
原本我想再加个“请”字,后来及时作罢。
“……分类的工作由我来,请木藤先生按照我所说的,把资料放回橱柜。”
真是的,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呢……?
桌上堆满了多得不能再多的档案和文件,连天板都快看不见了。加上没有标明档案内容的东西也杂放在一起,要让新进的木藤先生一个人理这些东西实在说不过去。
结果,整个上午我几乎都把时间耗在资料的整理和扫除上,最后只好牺牲午休时间,去制作下午拜访客户时所需要的估价单。
带着一个后进去拜访客户让我非常地紧张。
因为紧跟在我后面的是有将近二十年社会经历的木藤先生。在旁人看来,怎么看都是我被他带着的。姑且不谈这个,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平安无事地完成今天的预定工作,过了下午五点之后,松了一口气回到公司。剩下的工作就是写日报表,而我带新人的第一天工作也就结束了。就在这个时候,社长打电话进来了。
社长特地从外面打电话回来,还指定要我听电话,实在让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原来,社长是要告诉我“在公司开欢迎会之前,就让我和你先帮木藤庆祝一下”。
什么庆祝?明明是自己想喝一杯嘛!社长好酒的个性早就名闻遐迩了。结果害我和木藤先生两个人在社长指定的酒馆里干耗了两个小时。在木藤先生的询问下,我无可奈何地把自己一些个人资料告诉了他,包括我的年纪、哪所大学毕业、喜欢什么运动等等。
其实,我也想问他一些事情,可是又有点畏缩,结果落得一直接受盘问的下场。虽然,我跟木藤先生才一起行动一天,可是,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丰富的人生阅历,因此实在很难放开心来跟他畅谈。今天,这一整天我再度刻地感受到,对一个社会人士而言,年轻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我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当我前往预定拜访的两家公司,还有帮克野小姐跑腿时,木藤先生都一直跟我同行,可是不论到什么地方去,都会被客户揶揄一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也就是说,所以的人都以为我带着上司前去商谈什么特别的事情。每当遇到这种情形,木藤先生总是会温和地低下头说道“请让我这个新社员有努力的机会”,可是很明显的,那些负责人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跟以往我自行前往时是截然不同的。
如果,客户们知道木藤先生在广告设计界和业务方面是个外行人的话,或许他们的反应又会有所不同;可是,站在我的立场,我当然不会主动说出这种对自己不利的话来。就商场上的策略而言,虚张声场也是一种手段,这种情况对我们公司并不是坏事。……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却不能否定情况好像有点复杂。当我觉得无聊到极点的时候,社长终于现身了,我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可是好景不长。当我们罚社长喝完三杯冰镇威士忌,都还来不及好好聊天时,社长的行动电话又响了。电话是在公司加班的技术组人员打来的。好像是发生了急需社长下决定的事情。社长一再以“这种事情你们难道不能自己判断吗?”、“找后藤商量看看嘛!”等等为由拒绝,可是后来好像是克野小姐接了电话,大概结结实实训了社长一顿。
“啊,好啦,我知道了啦!我马上回去,告诉他们等一下。”
社长几乎要在电话中吵起来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挂断电话后,社长苦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木藤啊,不好意思了。等我旅行回来,再好好陪你喝一杯。”
“我会请津田陪我的,你就别放在心上。”
木藤说完,转头对着我笑,似乎在徵求我的同意。先前都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可是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原以为今天就到这里结束了,我正想跟着站起来,却被狠狠地拨了盆冷水。“呃,那个……”
“是吗?那么津田,一切就拜托你了。今天你们就好好建立同事感情吧!”
其实,我真的想回家了,却又说不出口,社长拍拍我的肩膀说道:
“啊,是。可是,我今天晚上有些事……”
“啊?难道是女朋友在公寓等你回去?”
社长不怀好意地眯细眼睛调侃我。他的口气让人有一种“津田就是这样”的感觉,木藤先生耳尖,立刻有了反应。
“啊,是这样吗?”
“不,不是的。”
木藤先生依然用柔和的表情看着人,可是我听不不出他到底是真的这么想,或者只是存心调侃。社长在一旁看到我两颊通红,便从皮包里抽由几张一万圆现钞。
“今天辛苦你了,不要忘了拿收据。”
“是……社长辛苦了。”
社长把钱塞进我手里,然后火速地离开了。目送社长离去之后,我重新坐了下来。社长要我们“建立感情”,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跟木藤先生说些什么了……。再说先前已经等了两个小时,我觉得也已经够了。如果一边喝酒一边变工作,一定会开始发牢骚的。说起来,我跟年纪大我这么多的人实在没什么共同的话题啊……
正当我心里傍徨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木藤先生看了看我手中的钱。
“有五张啊?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大方啊!”
他好像已经仔细地数过了,感叹不已地喃喃说疲乏──其实社长才不是大方,只不过看面子罢了。事后他一定会骂人“这么会钱!”
听木藤先生讲得那么轻松,我不禁很失礼地凝望着他,他也不畏缩,还对着我猛笑。
“你肚子饿了吗?”
“啊……真抱歉,我们还没吃饭哪!你想点什么?”
在等社长前来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只点了一些小菜和乾果。“津田喜欢吃寿司吗?”
木藤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我大感不解,不过我还是点点头,木藤先生见状用力地拍了一下膝盖。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就用那些钱去吃寿司吗!”
“啊?”
“我记得南口那边有一家很好的寿司店吧?叫‘鲔金’还是什么来着?”
“嗯,不过那家店有点……”
那家寿司店在这一带的口碑确实不错,可是价格应该也不便宜。付了这边的菜钱和酒钱之后如果还要去那种地方。只怕五万圆一下子就没了。如果社长追问起来,我是不是就说只有木藤先生享用,我只是吃一些小东西……?
木藤先生大概察觉出我的困境,竖起他的食指说道:
“寿司是身为今天的主客的我要求的,要津田先生代替社长陪我实在很过意不去;不过,能不能就请你舍命陪君子?”
木藤先生好像真的觉得很抱歉似的,眉毛都撇成八字型了。看他那鬼头鬼脑的样子,我实在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木藤先生似乎因为我这样的反应而变得愉快多了。他带着今天一整天我都已经看了不知多少的沉稳笑容站起来。
“社长很不够意思,丢下我一个人,所以今天就好好地敲他一顿吧!”
“……说的也是。”
在他的笑容影响下,我最后表示赞同了,可是,这样做真的合适吗?离开酒馆走向寿司店时,我一直在心中冲量着,木藤先生却一点也不在意,悠闲地仰望着天空。
“虽然已经春天了,不过到了晚上还是有点寒意。”
“是啊!”
“啊!你看,月亮四周有月晕,明天要下雨了。”
“是吗……”
……好飘然的态度。这个欧吉桑搞不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哦──
原本觉得他很温和,可是现在却发现他相当有狂气,而且具魄力,很难掌握他的想法,我真的觉得有点疲累。对我这种初生之犊而言,要指导这个人是不是太觉重了点……?
我一边含糊地回答,一边地感受到某种不安。
老板非常有劲地请我们坐到吧台前,于是我们并肩坐了下来。
“先来个……对了,来个捏白肉吧!”
“白肉啊?今天有比目鱼哦!”
老板很有精神地回应木藤先生的点菜。
“然后再来个……牡丹虾。津田先生呢?”
“啊,那我也来一份同样的……”
“两位都要牡丹虾?好!”
木藤先生好像喜欢比较清淡的食物。姑且不说这个,个性沉稳的他吃起饭来也相当时间。他一边吃一边和老板聊着天,吃过牡丹虾之后又要了扇贝、海胆、螃蟹等昴贵的东西。
“难得来吃这么美味的东西,得好好品尝才是。”木藤这么一说,我也不好催他了,很想赶快吃完回家的我不禁在心里面急得直跳脚。
木藤先生似乎察觉到了,瞄了我一眼。
“看你毛毛躁躁的样子,难不成真的有人在等你?”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说中了我的心事,我不禁心头一惊。
“木藤先生不也一样吧?你怎么不跟家里联络呢?大嫂没有帮你准备晚饭吗?”
我一边说一边猛头点,觉得自己说得很得体。在酒馆里等社长时──不,甚至在离开酒馆后也没见他打过一通电话。他说要来这边吃饭就二话不说直接过来了,没有跟家里讲一声,难保不会造成太太的困扰。
“啊,这个嘛……”
木藤先生好像想起了某件被他遗忘的事情似的苦笑了一下,然后很乾脆地继续说道:“我离婚了,没有必要做那种事了。”
“……啊,对不起。”
我竟然问了不该问的事情。木藤看我畏畏缩缩的样子又露出了苦笑。
“你也不用道歉了。我不想刻意公布这种事,在自我介绍时也没有提及,没想到反而让你记挂在心里,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木藤先生谈起这件事时的语气非常的乾脆,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时木藤先生突然又摆出一张正经八百的表情。
“我对婚姻生活没什么依恋,可是一个人在家里又多少有点寂寞。我很高兴有你陪着,所以忍不住就把你留了一来。明知道有人等你回去,真的不好意思。”
木藤先生一本正经地向我低头道歉,害我更加手足无措。
“不,没有那回事,只要我联络一下就没事的。”
“是吗?对了,你跟你的爱人交往很久了吗?”
木藤先生问得理所当然,我却明白地感觉到自己瞬间羞红了脸。
“也没有多久……啊!对不起,我去打个电话。”
为了不被木藤先生看到我的窘状,我赶紧离座去找公共电话。我看到化妆室旁边有电话,赶忙跑过去,然后拿出行动电话来。
……真是糟糕。没想到他会出奇不意地发动攻击。我竟然还老实得可以,照实回答了。不妙!不妙!我得小心一点,有道是姜还是老的辣呀!他太懂得如何引君入瓮了。
话又说回来原来他离婚了啊……?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婚,可是突然变成单身,一定很寂寞吧?他真的有点可怜……
过了晚上十点时,只有我们两个的欢迎会终于结束了。在寿司店前面和木藤先生道别后,我火速赶往车站,跳上刚好滑进月台的电车。
我运气很好,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来,把公事包和带回去当礼物的寿司盒一起放在膝盖上。那是我离开座位时,木藤先生要店家准备的。
当我到柜台结帐时,店家说“礼盒的费用已经付过了”,连同收据一起交给我,我赶忙追上正要走出自动门的木藤先生。
“就把这个带回去当成道歉的礼物吧!”
“不用了,请木藤先生带回去当宵夜吃吧!”
木藤先生也不指名说是给谁,我觉得很过意不过,木藤先生又露出他的招牌笑容说:
“吃宵夜对我来说是太重的负担了。像你们这种年轻人,这一点宵夜三两下就可以吃光的,或者她不喜欢吃寿司?”
“……我想,应该喜欢吧?”
“那就请你带回去给她。”
就在这么一番推挡之下,我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木藤先生的好意。
真是不好意思,还劳这么费心。得趁还记得的时候,找机会回报他。
话又说回来,时间真的已经很晚了。早上出门时还说今天会早一点回去的,没想到竟然搞到这么晚。回到家一定已经超过十一点了。
刚刚在寿司店打电话联络时,大树的行动电话无法接通。
那时候已经过了九点半。我猜想他可能已经搭上电车了,可是钥匙在我身上,看他今天早上那种样子,我想他今晚打完工之的应该也会直接到我的公寓去的。
尽管已经四月了,可是夜里还是有些寒意,而且绝对不能让他在开学之前染上感冒。如果,今后可能还有这种情况发生的话,还是应该把钥匙交给他吧……?可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比现在更流连忘返的。
我觉得这样并不好……
最近,这个问题老是在我脑海时盘旋。每当我不知所措而烦恼时,关节就会咯吱咯吱响。看来在不知不觉当中我还是会感到紧张。
啊,我真的好累。回去之后一定要请大树帮我揉揉背……如果他没有生气的话。
我轻轻地叹着气,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已经疲累已极的肩膀碰到邻座的乘客,同时心里不断地祈祷着,希望大树的心情不至于太坏。
一下电车,我就一路跑回公寓。
都已经回到这里了,现在再跑也差不了多少时间;不过,至少要表示一点诚意吧?如我预料大树就坐在公寓外的台阶上等着我。
“……对不起!这么晚才回来!”
我一边喘气一边爬上楼梯,大树就着坐姿,抬起既放心又疲累的脸看着我。
“真的很晚了耶……害我一直担心你是不你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我打过电话,可是不通,你很冷吧?”
大树把一只手扶在我肩上站了起来。
“还好……应酬?”
“嗯,也算是吧!哪,这是礼物。”
当我把脸凑近大树时,他哼了一声,让我不禁有点心虚。其实也没有喝多少,难道还是被他闻出来了?我一边想着一边把寿司盒打开,顿时大树瞪大了眼睛。
“啊!是鲔金的?”
“嗯。味道真的如传闻中那么好……怎么样?你肚子还装得进去吧?”
当大树因为调班而工作得比较晚的时候,通常都会在打工的便利商店里解决晚餐。
“简单!我可以全部吃完。今天很早就吃晚餐了,而且只吃了两个包子。原本想去买便当的,还好后来打消主意。”
大树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我手上的寿司盒和公事包,他那些话让我听了觉得好心酸。
在我开门的时候,大树好像迫不及待地顶着我,我一边苦笑着,一边扭开了门把。
寿司盒里装了15人份的东西。
大树要我一起吃,我告诉他“我已经吃撑了,你把那些全部吃完吧!”,然后就进浴室洗澡去了。十五分钟后,我一边擦着着发一边走出浴室,大树对我皱着眉着说道:
“……你还是一样洗战斗澡。洗这么快,水哪来得及热啊?”
大树放下正吃着寿司的筷子,想过来帮我擦头。
他的大手隔着干爽的毛巾仔细地搓揉着我的头发,那种感觉舒服得让我都快发呆了。在大树帮我把水气擦干了之后,我制止了他虽然对那种舒适的感觉依依不舍。
“谢了,可以了,你去吃吧!冰箱里有啤……啊,什么嘛!”
看到桌上已经摆了空的啤酒罐,我不禁苦笑这家伙还真是进步神速啊!犹记得刚认识他时,劝他喝些啤酒他还提心吊胆的样子,没想到高中一毕业,就一副久旱逢甘霖的样子。他是不是忘了法律规定,二十岁的成年才人能喝酒、抽烟?
“好吃吗?”
我问道,大树用眼神给我肯定的答案。
我愉快地看着努力蠕动嘴巴的大树。欠木藤先生一份情固然让我记挂在心,可是只要能让大树快乐,那根本不算什么。
吃完了最后一块寿司,大树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
“……吃饱了,好好吃哦!”
“那就好,很满意吧?”
看到大树正经八百地双手合十膜拜的样子,我不禁好笑地问道。
“可是,你也不用特地去这么昂贵的寿司店买啊!味道是很特别啦,可是我只要车站前一般寿司店的东西就可以了。”
大树一脸担心地问“了多少钱?”我急急地摇摇手。
“啊,不是啦!不是啦!那不是我买的,是公司的人送给我的,他说要给大树吃。”
“什么意思?你公司的人说要给我吃……?宏也,你把我的事告诉谁了?”
大树一脸讶异,同时还有几分害羞的色彩。
“……哪是我告诉谁了,我想是觉得像是中了人家的计哪!我当然没有泄漏事实,不过……对不起,因为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扰。”
“讲什么话?我才不会觉得这种事会让我困扰呢!倒是你自己,不会有问题吧?如果以后他们再说什么……”
“唉呀!你想太多了。只是因为看我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才揶揄我,问我是不是有人让我急着想赶回家?没关系,我看那个人吊儿郎当的样子,应该不会想那么多的。”
看到大树问得认真,我带着苦笑否定了他的疑虑,可是心头却掠过一抹不安。
看来那人欧吉桑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不管怎么说,我可不能把等我回家的不是女孩子,而是男人的事实泄漏出去。
“宏也。”
听到大树呼唤我,我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视线正好和满脸忧色的大树撞个正着。刚才我大概又变换过几百种表情了吧?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吧?”
“哪……哪有?”
我张口结舌地否认,大树却定定地看着我。他眼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不准你隐瞒任何事”的意思,看得我心头七上八下的。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五岁的年龄差距好像是倒过来的。
我当然不想让他为不必要的事操心。一般而言,如果可以跟他说的,我自然会说,可是──怎么说这都是公司内部的事情……
在不知道大树事实上是一个小我五岁的高中生时,我就是什么话都跟他说,让他在精神上饱受煎熬。那时候,大树自己也即将面临大考,可是,由于我强烈的依赖性格使然,结果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造成大树的觉重负荷,而迫使他开口表示“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因为这件事,自己切地反省过。我告诉自己要明确区分可以撒娇和不可以撒娇的状况。尤其是工作上的事,我尽可能不把它带进我们之间。
闹钟响了老半天也起不来,非得要大树把我叫醒;或者让大树像照顾小孩一样帮我擦头发……诸如此类的事,只要大树不排斥,我当然也想肆无忌惮地依赖他。可是──
不过度依赖。
做一个不蒙羞的社会人。
这是在精神层面上总是依赖大树的我,应该要守护的最后底线。要说这是自尊也无妨。大树或许会觉得没有必要,可是我认为这是让我们的关系长久持续下去的必要因素。
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因为这些小事就动辄受挫,实在也太难看了──……
我们彼此无言地无相牵制了数十秒,后来先忍不住的是我。我实在承受不住被大树定定凝视时产生的不悦感,只好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那家伙不是有点奇怪吗?”
当我还没有将第一见面之后的种种报告完毕时,大树就用低觉的声音说道。
他那对充满男性魅力的眉看在我把话说到一半时就紧紧地皱了起来,而现在更是皱得几乎要连在一起了。
“我说一定有问题。先别说其他的,就拿这盒寿司来说,他为什么要准备一人半的份量?如果他认为等你的人是女孩子,准备一人份就绰绰有余了,不是吗?”
“你想太多了啦!我想他是想让我们两人一起吃吧?”
“如果真是这样,也未免太奇怪了。你的意思是说他要你在刚吃饱饭后再吃一?”
说的也是,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大树。”
“就算是对朋友也太过了。”
大树断然地打断我的话,害我原本想开口责备他,现在也只有紧紧闭上嘴巴了。
“我不知道他看起来有多和蔼可亲,可是光听你这样讲,我就觉得他是一个相当狡猾的人。你的性格单纯到可以让人一眼看穿,可是对方的性格你却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是稍微警戒一点比较好。认识的第一天就被牵着鼻子走,以后怎么办?”
“我没有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问题就在于你没有自觉啊!我觉得这家伙一定有问题。”
大树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的表情似乎有一点不高兴和些许落寞。老实说,我真的觉得很累。姑且不论木藤先生是不是真如大树所言是个问题人物,但我被他牵着鼻子走却是不争的事实。光是跟他讲话就让我觉得疲劳加倍。
“……早知道就不说了。”
“宏也。”
我不由得不悦地嘟起嘴巴,大树见状露出困惑的表情。他很担心是不是惹恼我了。我带着苦笑企图打消他的多虑。
“其实,我也一直盘算着该怎么做,尽管社长要我把一个年纪大上我一轮的人当新的看待。但一想到今后至少有两个星期要在这种状态下,就觉得心情好沉重。今天一整天我总是提心吊胆地不让自己露出马脚,害我肩膀好酸痛。”
咯吱!我转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了僵硬的声音,大树立刻绕到我后面来问道“哪里酸痛?”我觉得很对不起大树,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松弛了下来。在这种时候,大树的服务精神最是旺盛了。
而且,他按摩的手法相当灵巧。他有一双大手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是按摩起来的感觉相当熟练。大树的说法是“小学毕业之前,我常常帮爸爸揉肩膀”。
“……好紧。怎么会这样?竟然会咯吱咯吱响?”
大树抓住我的肩膀,感叹地说,然后,灵巧地活动他的指类和手掌,开始帮我搓揉。因为太舒服了,只觉得全身的力道都快流失了。
“……好舒服哦……”我的脖子咚的一声低垂下去,大树跪在我后面吃吃地笑着。
“年纪轻轻的竟然会肩膀酸痛,宏也,你最好多运动一下。”
“我也这么认为。平常因为工作四奔跑就觉得好累。我看还是找一家运动俱乐部去练练身体吧!”
“钱去运动是老头子才会做的事。对了,下我们去打网球。市民运动场一个小时只要几百圆就可以借到场地了。”
“网球啊?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没再碰过了,我最不会发球了。”
“我教你,我是网球社的社员。后来虽然因为功课的关系退出社团,但偶尔还会到市民运动场去玩玩。”
我抬起下巴仰视着大树,大树则得意洋洋地笑着俯视着我。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有共同的话题吧?以前大树从来无意提球社社员一事也是现在才听他说。
“是吗?那么,你进大学之后还要继续打网球吗?”
我一边自言自语似地问道,一边在脑海里想像拿着球拍站在球场上的大树的模样。大树个子那么高大,又手长脚长的,穿网球装应该很适合吧?
“这个嘛……我喜欢网球,也想继续打,可是,我不喜欢罗哩八嗦的规定,所以我宁愿参加网球社,不想加入网球俱乐部。”
大树用指尖沿着我的肩脾骨按压,同时停顿了一下。
“……如果学校网球社活动太多,我就要考虑一下了。”
大树轻描淡写地说,可是我发现到他话中的含意,心头不禁一紧。是因为他把跟我相的时间列为优先考虑吗?
或许不是这样,不过,应该是吧?我就这样自问自答了起来,然后对自己如此地自恋感到难为情,赶忙转换话题企图加以掩饰。
“……啊,对了,后天就是开学典礼了吧?”
正当我担心自己的掩饰太过明显时,听到大树在我头顶上叹了一口气。
“是啊!可能有一阵子不能来这边住了。”
“在你习惯学校的新环境之前,应该是这样比较好。到了五月应该会有比较空闲的时间,不过最初的一个月应该会很忙的。”我拍拍大树停在我肩头上的手安慰他。大树把他的额头压在我的手背上。
“……你真是无情啊!”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在你最忙的时候还勉强到这儿来陪我。”
大树低声嚎嚅道,还夹杂着叹息声,嘴巴自然地抵在我的颈脖上。那令人悚然一惊的触感让我不由得缩起了脖子,同时找理由解释,于是大树将他空着的那只手从我另一边的肩膀上环过来。
“如果能见到你,就算勉强一点,我也愿意。”
被大树紧紧一抱,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我有一种事情就要开始的预感。
大树的指尖开始拨开我的睡衣前襟。
“……喂,大树。”
我低声说:“不行啦!”压住了大树的手。我不是讨厌做这种事,只是今天是一个星期的第一天哪。想到明天还有工作要做,难免对这种事有所顾忌。
“……嗯。可是,周末我们可能没办法见面了。你不也很忙吧?你要守着那个……木藤来着?”
“你又讲这种话……。我也没办法呀!那是社长的命令。”
看到大树顽固地老调重弹,我不禁叹了一口气。难道是我的说明欠佳吗?他对木藤先生的印象好像很差。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担心。”
“担心什么?”
我扭动着身体,企图甩开大树紧紧抱住我的手,结果大树无可奈何地说道:
“当然是担心你罗!可是,如果你生气的话,我向你道歉。”
大树用有点沙哑的撒娇的声音说着,隔着肩膀从背后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这么一来,我那原本就不怎么强烈的抗拒感一下子就消失无踪了。
“不能进到最后阶段哦!”
我怎么会对一个同性,而且年纪又比我小的恋人讲这种话呢?我难为情地低下头去,突然那原本环在我肩上的手臂松开来了。
“我去冲个澡。”
大树匆匆说完说站起来,当我感觉到他的脸再度凑近时,冷不防嘴角就被亲了一下。我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他,结果大树赶紧把视线移开了。
我隐隐约约看到他的侧脸,他的脸上除了害羞之外,还有其他的色彩,我不禁也跟着脸红了,同时目送着大树的背影消失于浴室当中。
就如大树所料,第二天开始,我的生活就忙得晕头转向的。
尽管很多工作都已经相当习惯了,可是第一面对的情况也不少。而平常要负责的许多拉拉杂杂的事情,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就是一种累赘……说累赘好像太过份了。
总而言之,因为我像一个陀螺一样四转,结果连木藤先生也跟着团团转。为了未雨绸缪,每一件事都必须慎重地运作,因此相当耗时间和精力。
如果这种忙碌的情形只在上班时间之内还好,偏偏在下班之后,也就是结束一天的业务之后,我仍然忙得天昏地暗。
或许是第一天在寿司店里听木藤先生谈到他自己的婚姻问题吧?每当他说“去吃个饭吧?”或者“去喝一杯怎么样?”时,我总是无法拒绝。一想到我拒绝他,他得一个人吃晚饭时,同情心就油然而生。于是就在不知不觉当中,每天晚上都陪着他了。
今天当我搭上最后一班车电时,木藤先生就站在我旁边,抓着旁边的吊环,我张开两腿稳地重心,避免自己跌倒,同时偷偷地屈指算日子。
今天是星期六……啊,又快星期天了啊?结果,从那一天之后,我就没有再跟大树碰面了。不但如此,我们连电话也没通。我只能从电话答录机中留下的讯息约略知道大树的情况。
这个星期中每天都是如此地忙碌,能够在晚上十二点以前回家就算是很幸运的事了,我打了两行动电话,可是大树可能正在上课吧?都没开机。
至于大树,除非有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他也不会打我的行动电话。上班时间如此,更遑论下班之后了。干业务之行,多半都会在下班之后还约人碰面,就算在公司里面,新人也不好太常讲私人电话。大树就是站在我的立场帮我考虑,所以才刻意这么做的。
因此必然的,如果我没有主动联络,就会发生像上那样,害得大树在寒风中空等的事情。
话又说回来,自从我们星期二早上一起离开公寓之后,今天已经第五天了。从大树的考试成绩公布以来,我们从来没有这么久没碰面,我开始感到焦躁了。
老实说,今天应该是休假日,所以我打算白天打个电话看看。如果大树方便的话,我想跟他见面。
可是,突然间,真的是突然间,我却又得却上班了,因为我倾全力指导新人的缘故,自己的工作效率便自然而然降低了。
五天了吗?我在心底喃喃自语着。
这五天来我真是把什么都丢在一边了。平时爱看的节目虽然都设定了预约录影,但到底有没有录下来也没时间确认。昨天,快递公司留下的通知单也被我丢在一边,如果送来的东西是什么生物的话就糟了。明天千万不要忘了联络。
还有,要记得跟大树联络。
五天没有碰面就代表在这期间我们连亲吻都没有,最后见面的那一天也没有做到最后一个阶段。
约定好了不做到最后阶段,所以我倾全力配合他。而大树也没有表现出不满足的样子。因为就算实际上没有做那件事,我也能得到快感。当然我不是指要回报大树,只是,我也想帮大树做平常他为我做的,让我感到舒服的事情。
可是,早知道这么久没办法碰面的话,那一天应该让他进到最后阶段的……
……当我正在想着这些如果被懂得心电感应的人得知,铁定会羞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的事情时──
“……你在想事情吗?”
突然有人在我身边讲话,差点把我吓死。
“啊!没什么。”
“是吗?看你刚刚脸色那么难看,还以为你有什么严重的烦恼。”
木藤先生窥视着我的表情,讲话的语气比在公司内开朗几分。
“不是的,对不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红着脸一边道歉,一边在心底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露出难看、羞耻的表情,真是糟糕,我这种心里想什么,脸上就表现出什么的毛病大概是改不过来了。
话又说回来,我怎么会想起这种令人难为情的事呢?
这种心态真让我想找个地洞躲进去,木藤先生则满脸狐疑地冷眼看着我。
“津田先生的爱人应该很年轻吧?”
“你、你怎么会突然这样问?”
木菜先生不着痕迹的攻击,迫使我有了过度的反应。被木藤先生一语道破固然让我感到讶异,更可怕的是,他一语就说中了我刚刚一直在想的事情,实在很难让人再保持平静了。
木藤先生很感兴趣似地望着一脸怯色的我。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只是一种直觉,我猜中了吗?”
──直觉可以猜出这种事情吗?
我实在很想问他有何根据,可是连对他发问都让我感到害怕,所以我只有张着嘴巴做无声的询问。
“就是电话嘛!”
木藤先生说。
“白天你不是偷偷打了几电话吗?如果她是上班族,应该是不方便在上班时间打电话,所以我猜想,对方可能是学生吧?”
“……可是也可能是自由业,或者非假日有休假的工作啊!”
“说的也是,不过以你现在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的。”
木藤先生斩钉截铁地说,一时之间,我为之语塞,这时,我的行动电话响了。时间实在太不巧了,我不禁吓了一大跳。
“你的电话响罗!”
木藤先生很愉快地催促我接电话,我背着木藤先生,拿出电话。
“……宏也?”
果然是大树打来的。
“对不起,我正在电车上,我就快到了,等我下车后再打给你。”
我匆匆忙忙地说明了自己目前的状况就挂断电话了。我知道大树好像想说什么,可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害怕木藤先生那种视线,根本没有心思再多讲什么。
就算在电车上讲电话也不需要这么诡异的,大树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希望他不要生气才好……
说着说着,车站就快到了。电车因为要停车,所以减速了,要在车站下车的乘客纷纷把身体转向车门。
“那我就先在这里下车了,辛苦你了。”
我向木藤先生行礼道别,然后转过身去。
仔细想想,今天是我们第一一起搭电车回家。平常总是我自己先冲回家的,从来不知道他也搭一线电车,不知道他在哪一站下车?
我一边想着,一边走下电车,为了避免阻挡到人潮,我躲到通往剪票口的楼梯底下去,因为我想先打个电话给大树。
“喂?”
“大树?刚刚真是对不起。你现在在哪里?”
第一声响铃还没响完,大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正当我用手遮着通话口,以免噪音干扰,然后开始跟大树通话时──
“津田先生,你怎么在这里打电话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接着背部被人砰砰砰地拍着,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木藤先生……你怎么……”
“怎么了?……我一向都在这里换车的呀!”
“……啊,是吗?”
这种惊吓对心脏实在不好。由于过度惊吓,我忘了掩住通话口就问木藤先生,木藤先生笑着回答我,然后用更开朗的声音说道:
“今天谢谢你陪我。星期一再见罗!辛苦你了。”
“啊,是,也辛苦你了。”
“电话那头的人正在等你哦!”
木藤先生说完就快速地爬上楼梯,我一边目送着他离去,一边急急地回到电话上。
“啊,喂?对不起,大树。”
“……你到底在干什么?”
“干什么?工作呀!今天突然在上班。”
大树好像有点不高兴,我有点心虚地回答,随即想到。
“……大树?你从哪里打来的?”
“公寓,你的公寓。”
电话那头传来不悦的声音。
“骗人!怎么会?你什么时候去的了。”
我急急伸出手看看手表。已经十二点零五了。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结果大树的声音越发地低沉了。
“我不知道你今天要上班,所以跑来看看……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我马上到!五分钟就到了。”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他特地跑来找我,我居然让他等了那么久现在又连面都不见就要走人了。
我匆匆挂断电话,使尽吃奶的力气跑上通往剪票口的楼梯。
虽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周末的华街道上却依然有着络绎不绝的人潮。
当我朝着跟别人相反的方向奔跑时,看到前方有一大群不知哪一所大学的学生们将整个街道都占满了。男孩子得意洋洋地将手环在笑脸迎人的女孩子肩上,大概是刚刚结束聚会准备回家吧?
不过才刚进入四月,这些学生可真性急啊!我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穿过这群喧闹的学生,往公寓急奔而去。
我边跑边在脑海中思索着大树的社团不知道怎么样了。前一阵子看他好像不是很积极的样子,可是,大树天生有领导人的特质,所以一进社团就成了核心人物,非常地活跃。他个性开朗,而且又体贴,似乎很得女孩子欢迎。
或许是出自和尚学校的关系吧?大树的个性比外表晚熟,如果有喝醉酒的女孩子这样靠在他身上,也不知道大树会怎么做……
想着想着,我已经可以看到公寓的灯光了。看来我总算是守住了五分钟就可以回到家的承诺了。
“大树……!”
听到我的声音,坐在楼梯上的人影倏地站了起来。我急急地跑上楼梯,而大树则带着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撒娇的复杂表情俯视着我。
“大树……?”
我不断地呼吸,企图平息自己猛烈的喘息,等着大树开口说话。要说一声对不起是很简单的事,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先道歉的话,大树就什么话都不说了。
大树那慌乱的眼神在半空中游移了好一会儿,后来似乎成功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了,只听到他呼的叹了一口气。
“……你回来了。”
听到大树小声地打招呼,我不禁被一股强烈的罪恶感的袭,一颗心揪得好紧。
大树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什么时候会回来?却还一直在这里等我。一想到这里,我就说不出话来了。我情不自禁地用手环住大树的身体。
因为我站在高度较低的地方,所以我跟大树的身高差距就拉得更开了。
“宏也?”
“──对不起,害你在这边等。”
我低声说道,把脸埋在大树的外套里,这时我微微闻到烤肉的味道。
“你晚上吃烤肉啊?”
“……是啊!是那些在选修课程班上的同学约的。”
“哦?你已经交到朋友啦?怎么没顺便去唱卡拉OK呢?”
“……嗯,他们的确去了,可是我以有事情为由,先溜之大吉了。”
大树是有问必答,可是语气却很沉重。看来他果然是在生气……这也难怪。
“如果我早告诉你我得去上班的话,你就可以跟朋友去唱歌了,真对不起。”
我战战兢兢地向大树道歉,大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咋着舌。
我把头垂得更低,却被大树一把抓住手臂。他直接用力把我往上一拉,顿时我失去了重心,惊慌之际,出于反射地紧紧抓住大树,大树也及时撑住了我。
“唱不唱歌都无所谓。你应该知道的,对不对?”
大树紧紧地抱住我,低声说道“好想见你”,想起我们已经有五天没有见面,现在更觉得哀凄。
“嗯……我也一样。”
我也回报以同样的心情,大树的嘴唇情不自禁地靠了上来,我轻轻地用手阻止他。
“……接下来的到里面再说,进屋去吧!”
我感受着大树那炙热的视线,将钥匙插进锁孔里。
“……”
在一阵低沉的呻吟之后,大树那已经放松的健壮身躯慢慢地压到我身上来。我把手臂环到他背部,紧紧地抱住他,同时调整自己剧烈起伏的气息。
因为彼此都沉浸于激情当中,很快地都达到了高潮。在完事后不免有些遗憾──早知道就慢一点。
其实在最激情的时候,自己明明还一再叫着:快一点!快一点!
想到这里,我不禁面红耳赤,抬眼一看,正好和喘着气的大树四目相交。大树大概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我们同时轻轻地笑了出来。
然后很自然地就亲吻了起来。
交换了几轻轻的啄吻之后,我指着枕头边的小抽屉。
“大树,把那边的抽屉打开。”
“这个吗?”
大树立刻依言行事。
“嗯。里面有我要给你的东西,拿出来。”
“给我?什么东西啊?”
大树满脸狐疑,用手肘支着身体撑起上半身,往抽屉里一看,顿时只见他脸上散发出喜悦的色彩。
“……这个?”
大树从抽屉里拿出东西紧紧握在手中,俯视着我,似乎想确认这个事实。看到他这种如我预期中的反应,我很满意地笑了。
“是钥匙。对不起,现在才拿给你。”
“给我的?……真的?”
“其实我一直在犹豫,你都已经上大学了,如果老是窝在我这边。对你并不好。可是,我也不想再让你像今天这样生气了。如果你有了钥匙,就不用在门外枯等了。”
大树很感动似地眯细了眼睛听我说着。我考虑了一下,然后招出我的真心话。
“再说,我也觉得──见不到你好寂寞。”
话还没说完,大树的身体就压了上来。
“喂,好重耶!”
“宏也。”
我一边笑着,一边企图推开大树,大树便用手包住我的双颊,然后低下头来亲吻我。
我们的舌头交缠在一起,大树吸吮着我的嘴唇。舒服的感觉让我陶醉地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了他。不知不觉当中开始摩搓着我的身体的大树慢慢地将他的手移往我的下肢。
“等……大树,不行啦!放开……”
刚刚才达到高潮的那个地方在大树执意的爱抚下,让我忍不住全身扭动着。
大树那炙热的手掌一把抓住我企图逃开的腰。
“……等一下,再来一。”
“少来了……啊!”
大树的指尖摸索着我的腰骨,瞬间一股电流窜过全身。
“我是当真的,我觉得还不满足。”
“你真是精力过人啊……”
大树刚刚明明也跟我一起达到高潮了。他的疲劳度跟完全被动的我应该是不一样的。
我对他抱怨,他哼哼哼地笑了。
“对不起,谁叫我比你年轻。”
他这种令人惊叹的恢复速度或许真的是年轻的铁证。可是,他说这些话的声音却有点尖锐,可见大树的体力其实也不是那么游刃有余的。
这时候,大树修长的手指探进了我那好不容易才觉得比较舒服的后方。顿时,我的下肢僵硬了。我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羞得通红了。
痛楚感虽然不是很严重,可是被同性压在底下的羞耻感却一直都没办法消弭,我紧紧抓住枕头的一角,忍受着这折腾人的羞耻感。
“……宏也,再放松一点。”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瞬间的来临,这时大树用他的大手轻抚着我的臀部。大树温柔的按摩所带来的快感让我不由得放松了身体,就在那一瞬间,大树推了进来。
“……唔……嗯……”
一股压迫感弄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根本不想哭的,可是眼睛却很自然地湿润了。
“对不起,又害你哭了。”
“没关系,你……开始动吧!”
大树保持刚进来时的最初状态,等着我习惯那种感觉。我苦着一张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大树看我似乎没什么大碍,便在我的太阳穴上亲吻了一下。
然后慢慢地开始作动。
“……啊!大树!”
大树的动作渐渐地加剧。一种仿佛要被甩落的错觉迫使我用力地环住大树的脖子。
星期天一起吃过晚餐之后,大树就回家去了。
星期一早上,正要上锁出门时,我想起大树把钥匙配在自己的钥匙包上时高兴的神情。
要是知道会让他那么高兴,早就该把钥匙给他了。
我心想,希望他不要因为有了钥匙,就天天往我这边跑,不过,大树这个人生性认真又踏实,这种事情他不会不懂的。其实,我根本不用多心,只要完全信任大树就可以了。
结果似乎是我自己在瞎操心。
想起过了一个身心(?)都满足的周末,带着愉快的表情说“星期三再来看你”然后回家去的大树,我不禁感到有些难为情。
我一边搔着脸颊,一边拿起垃圾袋下了楼梯,突然脚底一个踉跄。
“……唔!”
我赶忙重新调整好重心,然后窥探四周。太好了,大概没被人看到这个窘样。我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自己却觉得很不好意思。
“真是的,都是大树那家伙害的。”
我把所有的责任都旭咎到大树身上,同时走下剩余的几段台阶,绕到公寓前面的垃圾收集。
垃圾已经堆得像山一样高,我小心翼翼地把垃圾袋放在最上面,避免让整个垃圾山倒下来。
“该走了!”我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发现一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空了。
“对哦,昨天一早就听到喀挞咯挞的声音……原来是搬家啦?
从拆掉了窗帘的房间窗口可以将这个房间看得一清二楚,房内打扫得非常乾净,里面空荡荡的。我一边窥探着里面的样子,一边在心里想着:不知道大树对这个房间感觉怎么样?
可是,这里距离大树家有一段距离,到大学则大约要上四十分钟的时间,不过就距离上来说,通车应该还算方便。大树念的虽然是国立大学,但是大学生活总是要钱的,他家人应该不会允许他刻意搬到这附近外宿吧?
真是遗憾哪!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转过身。
……不过──不过,如果大树搬到这里来的话……
我知道这事太勉强,却依然天马行空地想像着,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我一边快步走向车站,一边享受着这小小的想像乐趣。
光彩夺目在心里想像应该没有罪吧?在左想右想之余,塞进人挤人的电车中的三十分钟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苦了。这未免不是好事。……我也未免太轻浮了点。
下午要带技术组的人一起去见客户,可是上午的工作步调一直没办法提升,搞得我手忙脚乱,一直到临出门之前才把资料整理好。要去拜访的客户正是上个月那个主动指名要我的通讯机器公司。
说是拜访,其实他们也还没有具体地决定要把工作交给我们。今天前去拜访的目的就是告诉他们“如果能让敝公司承接工作的话,我们将倾全力为贵公司做最完善的企划。”
“津田?不是该出门了吗?”吃过午饭回到办公室的克野小姐一边整理行李一边问道。
“对不起,我的资料还没备齐。”
客户要求我带一些我们公司以前做的型录和小册子去给他们当参考。我急忙开始在橱柜里物色适当的成品。
“可不要带了其他同业的型录哦,尤其是F公司的。”
“啊,是,我知道。”
待会儿我要前去拜访的N公司,多年来跟一直在同业种中争高下的F公司水火不容。我们公司也有制作F公司同类型产品的型录。只要敲定这个工作,我们就可以接下这两家相互竞争的公司的型录制作了。
而且,这件事还必须同时瞒着两家公司。这是一种业界的常识。
因为,如果我们把F公司的型录拿给N公司看的话,对F公司而言,无异是把他们的点子无条件地泄漏给敌人知道,而N公司的人也会产生警戒:把工作交给这家公司,我们自己的型录是不是会流到其他公司去。
事实上,只要你到附近的家电中心去跟服务人员说“我弄丢了型录”,厂商就会马上再寄一份电化制品的说明书给你的。
总之,此事关乎公司的信用问题,而且也是业界不成文的规定,所以我决定只带一些不会造成困扰的我们公司的业务用小册子和影视方面的型录过去。
“影视、影视……唉?”
明明前一阵子才整理过的,橱框里又是一团乱了。有些东西没有在该归档的地方。其实,我心里清楚犯人是谁。
我只好从最旁边按照顺序看每一个封面,这时突然有人把我要找的档案递到我的面前来。是从另一端找资料的木藤先生帮我找到的。
“津田先生,是这个吗?”
“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错不了。蓝色的档案上写有AUDIO几个字。为了谨慎起见,我打开封面,确认建档在最上面的型录封面有录影机的照片。我这才急急地把档案塞进公事包里。
换搭电车了约两个小时的时间,终于来到位于都心的N公司。
负责业务的我和木藤先生、来自技术组的克野主任,以及代理不在国内的社长职务,负责执行的后藤主任四个人,一起走向开发事业部。
我们被带去的会议室大概是几间房间当中最小的吧?中间摆了一张大概可容纳十个人左右的甜甜圈型的会议桌,以浅茶色为基调,布置得相当简单而乾净。
我们等了大约十分钟,上我来拜访时跟我讨论工作的型录制作部课长,带着部长一起出现了。
首先,我先谢谢对方给了我们这个机会,然后把我们公司的人做一番介绍,交换了名片。接下来技术方面的事情,就交由后藤先生和克野小姐两人去谈,我和木藤先生尽量不打扰到他们。而且。为了方便对方随时可能丢过来的问题,我们非常专心地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部长先生看似冷漠,事实上好像是个非常稳重的人,始终面带笑容听我们做说明。照这个情形看来,这个工作或许可以接下来了正当我想松一口气的时候。
“──那么,除了印刷和制造之外,所有的工程贵公司都可以完成吗?设计方面是由这位负责吗?”
部长用眼神询问克野小姐,后藤主任挺起胸膛说道:
“关于设计方面,我们有相当的好评。”
“部长,是不是可以看看参考资料。”
说道课长用眼神催促我。
“啊,是的,我带来了。”
我站起来,忙不迭地将放在膝盖上,事先准备好的档案摊开在桌面上。
“这是今年户公司委交我们制作的组合音响使用说明,其他还有!……”
我一边说着,一边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拿出来展示,结果有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封面却跑出来。就是那个绝对不能见人的F公司的个人电脑说明型录。
封面是采几何学图案设计的,不是主体的相片或插图,乍见之下可能不容易发现,可是负责制作的人却一眼就知道了。
同席的人──后藤先生和克野小姐顿时都僵起了脸,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紧张的气息,不禁在心中惨叫。
──不会吧?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现在立刻翻过面遮起来一定会被看穿,可是,封面上虽然没有具体的商品图形,却大大地写着商品名称。如果这时候还刻意隐瞒的话,恐怕只会造成对方不信任的印象。
我的背部冷汗直流,心里想着:得想办法善后,可是喉头却绷得紧紧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展示我们公司的作品,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就化为乌有了呢?
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我想就时间上来说才短短几秒钟,所有的思绪却如澎济的潮水般在我脑海中翻腾。就在“最坏的情况就是辞职”的念头浮上时──
“啊!原来这张型录混在这里了呀?”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大吃一惊,顿时回过神来。
“我一直在找这个哪!一定又是后藤先生,对不对?请你不要把私人用品混在资料里面嘛!”
木藤先生一边说首,一边从呆立在当场的我旁边伸出手来,拿走了那个“禁忌”的目录。
“私人用品?”
N公司的课长质问道,我们几个也都屏住气息静待木藤先生如何编派说词。
“嗯……正确说来应该说是社长的。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不久之前我才加入这一行,个人电脑方面一点概念都滑,所以就跟社长借了资料,目前正在加紧努力当中。”
流畅的借口使得对方眉间的皱纹渐渐地松开了。
好厉害的演技。我不禁对木藤先生佩服万分,只听木藤先生又说道:“原本是想买来做市场调查的……啊,我这样说各位可能不容易明了。”
“是吗?是哪一方面的?”
N社的两个主管都产生了兴趣,把身体往前探,这木藤先生表现出有口难言的样子。
“我是个初学者,关于主机方面根本一点概念都没有。我曾经一手拿着说明书一边尝试操作,可是却觉得说明书的内容不知所云。”
“没错,我们公司的顾客咨询专线也常常一天到晚响个不停,抱怨看不懂说明书的内容,问他们哪里不懂,他们却又说不上来。”
比较接近第一线的N公司课长颇表赞同地点点头,后藤主任见状赶紧把话题接下去。
“了解客户需求的人,就知道怎样的说明才能让使用者明了。敝公司针对这一点,在制作过程中总是尽可能站在使用者的立场来设想。”
太棒了!这一段连续剧真是好得让人想拍手叫好。
后藤主任这一番话成了转折点,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带开了。
我满怀佩服和感谢的心情望着高手展现具体的折冲手法。
“……津田,坐下来吧!”
有人叫了我一声,我这才大梦初醒般坐了下来,只觉两腿咯挞喀挞直打颤。我赶忙抓着膝盖,不让它们动摇,这时木藤先生砰砰地拍着我的手。
他的体贴态度好似在告诉我:已经没事了,这时我好像才想起自己应该要呼吸,便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是在过了两个小时后的下午五点左右离开N公司的。
展示算是成功了。对方要求先做出蓝图让他们了解设计、制作的形态。这么一来,就等于真正进入合作阶段了。
我们四个人走进车站附近的居酒屋,想稍微庆祝一下。
后藤主任声称木藤先生是今天居功至伟的人,而且嘲讽我是倒楣鬼。我真是灰心到了极点,倒是克野小姐适时地帮了我一把,“最糟糕的是做事吊儿郎当的后藤先生”,这句话让我感觉好过一点。
可是,话又说回来,离开公司时虽然时间紧迫,可是没有详细确认档案内容的我,毕竟该负起最大责任。我的寿命铁定缩短了好几年。要是社长在的话,不要说在这里举杯庆祝了,只怕早就被他拎回公司,骂得狗血淋头了。
我声称“今天这一摊就算我请客”,就算是我向大家赔罪,可是却被大家婉拒了。
克野小姐不想太晚回去,于是大家配合她的时间,两个小时之后就散会,搭上回程的电车。半路上,后藤先生和克野小姐先行下车,我跟木藤先生站在一起,手拉着吊环,我再度问木藤先生。
“要不要再去喝一点,真的由我请客。”
“真的不用了,反正事情也没有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是,我老是麻烦木藤先生,真是不好意思。”
上的寿司也一样,我拼命地邀约木散先生,他只好带着苦笑答应了。
“好吧!可以跟你一起喝酒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你知道有哪家店值得去看看的吗?”
“我想为了回家时方便,还是找车站附近的店好了……”
我想了一下,决定带木藤先生到我家附近,偶尔会和大树一起起去的居酒屋。
我把木藤先生带到一家只有六坪大小左右,整理得非常整齐乾净的“名月”。
“真是不错的店,没想到你喜欢这种纯朴的店。”
“我觉得这边的料理不错。”
这里虽然只有乡村风味的料理,但是吃起来有妈妈的味道,相当能抓住我的心。而大树的年纪虽然轻,却也能接受清淡的料理。所以,当我想吃蔬菜时,就会邀请大树一起到这边来。
先前吃的那一摊都是喝啤酒,所以木藤先生点了日本酒,而且也劝我喝一些。
“啊,我已经不能再喝了。”
喝了两杯中杯啤酒之后,我觉得已经喝得够多了,而且我又不习惯喝温热的酒。我轻轻地婉拒了木藤先生,木藤先生却强迫地把酒杯递过来。
“你就再陪我喝一点嘛!这种酒辣口又美味。”
“……那么,我只再喝一杯。”
我只好接下酒杯,正想送到嘴边时,木藤先生却一脸困惑。
“为什么要把脸别开?”
“啊──这是因为……”
木藤先生这么一问,我才发觉。每当我我喝热酒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把脸别开去,这是我学会喝酒以来就一直有的习惯。
“热酒不是会刺眼吗?我没办法忍受这种味道。”
我在喝热酒的时候都尽可能不去闻到味道,于是就变成这副德行了。我一边红着脸一边说明,木藤先生见状不禁哈哈大笑。
“真的非得这样才能喝下去吗?如果在宴会上怎么办?”
“所以我不是说不喝了吗?”
木藤先生虽然压抑,但还是发出了低笑声,我不由得不悦地鼓起了脸,结果木藤先生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你这种表情看起来好像学生,说你是高中生也骗得过去。”
“……反正我就是一张娃娃脸。”被人说中要害,我有点不高兴,可是,每当听到别人这样说我,我又无言以对。我一口气喝下杯中残酒。
“一个大男人被说可爱,你叫人家会怎么想?”
“哦,是吗?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啊。”
我觉得沮丧到了极点,相对的,木藤先生却显得相当愉快。二十岁的年龄差距就在这里吗?木藤先生在公司时里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进职员,而且一直奉我为前辈,可是遇到这种情况,我根本是一点招架能力都没有。
被木藤先生当个小孩子待,我也只好叹了一口气,放弃挣所。突然间,我想到一件事。
“……对了,木藤先生,你的孩子呢?”
我听他说过离婚的事情,按照他的年龄来看,有一两个小孩也不奇怪。
木藤先生有一瞬间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有孩子,一个男孩子。不过,他好像比较喜欢我老婆,就留给她了。”
看到木藤先生痛苦的笑容,我不禁为自己问出这种轻率的问题而自责。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种事的。”
我真是太没神经了……。我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汗颜,这时却听到木藤先生带着几丝困惑色彩的笑声,我赶忙将原本低垂的脸抬起来看他。
“真是百看不厌,你的确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啊?”
木藤先生出其不意地说道,我大吃一惊。我知道这大概又是木藤先生惯有的戏讳玩笑,可是我不能生气。
我心想,我之所以用像对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或许是因为我问了不该问的事情,而让他想起分离的孩子所致。我不发一语,低垂着头,木藤先生则面带微笑盯着我看。
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祟,他那充满爱意的视线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只好装作没注意的样子,专心地和眼前的牛排展开一场大战。木藤先生是在店老板拿出停止点餐的牌子时才发现该去搭电车了。
我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快接近凌晨一点了,赶忙催促木藤先生。
“木藤先生,没时间了!再待下去就没电车可搭了。”
“啊……已经没电车了。”
木藤先生看起来似乎有点醉了。他垂着眼睛笑着,我不禁一阵愕然。“没有电车……那你怎么办?如果搭计程车恐怕要上万吧?”
“嗯……我想乾脆去住旅馆好了。”
“旅馆?……,住那种地方……”
“四、五千块就可以打发,而且就算现在搭计程车回去,也没几个钟头好睡了。”他说的有道理,可是如果要让他去睡那种叠架式的床铺……。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到我那边挤一下好了。”
我忍不住脱口说出来。
“啊,可以吗?”
木藤先生好像很感意外似地问我,我不禁吃了一惊。他也未免答应得太爽快了吗?
可是,原先我是为了谢谢他白天帮我掩饰错误而约他喝酒的。结果却造成他的负担,这们反而让我更觉得过意不去……我有点犹豫地点点头,木藤先生好像嫌刺眼似地眯起了眼睛。
“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一边说道一边慢慢地站起来。
我满怀紧张的心情,带着木藤先生离开了居酒屋。
距离主要道路一条街的住宅区已经一片静谧了。
“啊,那就是我住的公寓,就是那栋三楼建筑──……”
我把木藤先生带到可以看得到公寓的转角,用手指给他看,看到房里点着灯,我不禁低声念立夏。
“……灯是亮着的。”
是今天早上忘了关吗?不对,我确实确认过了。
难道是大树来了。
“我先回去把房间整理一下,请你慢慢跟上来。”
我说完便急急地跑走了。
跑上楼梯时我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然后扶上手把,却发现是上锁的,我听到里面微微漏出来的电视声,正想用自己的钥匙开门时,锁从里面开了。
“大树?”
“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
大树一脸惺松,愣愣地俯视着我。
“大树,你为什么──不是说今天不来吗……”
“每一看到你给我的钥匙,我就好想用用看。原本想看看你就回去的,没想到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我一边听着大树很难为情似的说明原委,一边在心里大叫不妙。
早知道大树要来,我就不会邀请木藤先生来了。大树还没有跟木藤先生打过照相面,就已经对他相当反感了。上光听到我跟木藤先生一起去喝酒的事情,他就那么样地不高兴,现在我再跟他提及木藤先生要来这边投宿的话,八成会把他给惹火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现在总不能再去跟木藤先生说“请你去投宿旅馆”,可是就算要大树回家去,现在也已经没电车可坐了。
这么小小的六坪房间怎么容得下三个大男人?再说木藤先生大概也不喜欢这样,我该怎么办才好?
“宏也,你怎么了?”
大树看到我一脸铁青,很担心地问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好,支支吾吾了老半天,于是大树轻轻地拉起我的手。
看到他如此温柔地催促我,我忍不住坦白说出来了。
“──……我公司的同事在外面等着。我们去喝酒,结果误了电车的时间……。他说他去投宿旅馆就可以了,可是,当初是我约他去喝酒,才会误了时间,如果让他去住那种地方,对他太说不过去了……”
我想像平常一样,有条不紊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是怎么样就是没办法坦然地说“对不起,请你回家去”的话。
在一阵文法错乱的胡乱说明之后,大树突然转过身去。
“大树?”
我突然感到不安,急忙脱下鞋子,这时大树已经拿起他的背包了。
“我回去了。”
“可是已经没有电车了。”
“我去叫计程车。只要到车站去拦车,应该还有计程车的。”
“──对不起。”
“我也不对,突然就跑来。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好向大树道歉,大树却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膀。我可以想像在这种情况下,大树是形同被赶走的,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可是他却装出没事人的样子,穿上他的鞋。
看到大树这种样子,我觉得再也不能沉默下去了。
“……我说的同事就是木藤先生。”
我小声招认,大树闻言慢慢抬起头来。
“今天到客户那边洽公时,我犯一个差点让整个生意泡汤的错误,还好他及时地为我遮掩。为了表示谢意,我才请他去喝酒,没想到会搞到这么晚……”
大树一脸不悦地听我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一定让他不高兴了。可是,这也是工作上必要的应酬。就算大树再怎么不喜欢,我身为上班族,也只好希望他拉受这种事实……
我知道如果我耍赖的话,一定会让大树生气。当我做好心理准备等被大树责骂时,大树却呼地叹了一口气。
“那也算是你的工作,我不能说什么。”
大树轻轻地笑了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大树这个有气无力的亲吻让我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大树走过我身边,打开房门走出去了。我赶忙追在后面跑。
大树走到楼梯的中途便停下了脚步。他的眼睛看着站在楼梯下方的脚踏车停入抽着烟的木藤先生。
木藤先生听到我跟大树的脚步声,也抬着看。
“……?你已经有客人啦?”
“嗯,我朋友过来看一下……”
木藤先生从容地看着我,又看看大树。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帮他们做介绍时,大树已经快速地走下楼梯了。
“你好。”
“……你好,晚安。”
木藤先生毫无惧色地向大树打招呼,大树则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不只是这亲友,大树是看都不看木藤先生,快速地走向外面的大马路。
“大树,等一下!”
我呼叫他,他也不理我。
“对不起,他平常不是这样的。”
我赶忙打圆场,木藤先生却好像很过意不去似地制止了我。
“他原先不是打算留下来住的吗?如果情况变成是我把他赶出去的话,我其实不一定非来不可的,我想你最好去阻止他。”
“我送他出去,马上回来。”
我使尽全力,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然后飞奔而去。
我追大树到大马路上时,刚好一辆计程车打着方向灯靠了过来。
“……大树!钱呢?身上有没有钱?”
“有,刚领了打工费。”
大树简洁地回答我的问题。他虽然露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我听出他的声音是僵硬的。
“对不起,真的……!”
“我不是说过,不要放在心上吗?”
大树找开计程车车门,正在坐进去。我赶忙把手伸了过去。他的外套被我拉住,只好停下动作。
“星期三我可以过来吧?”
他有一点生气地问道,终于肯回头看我了。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小心一点,晚安。”
大树坐在关起门的计程车内半带着苦笑对我挥挥手。我决定帮木藤先生在地上铺棉被让他睡觉。家里唯一的一组家用棉被,不久前大树才帮我晒过。
从浴室出来的木藤先生一副无聊的样子看着我铺棉被。
“对不起,房间太小,一铺上棉被就没有地方可以走动了。”
“这样真的好吗?他没有生气吗?”
“木藤先生,真的……”
打进门后,他就已经不知道问过多少了,我很感困扰地打断他的话。
“没有关系。”
我明明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他却还是这么在意,反倒让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对了,刚才我在外面等待时,发现一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是空的呀?”
“啊,是的,好像是昨天才搬走的。”
“哦,是吗?”
木藤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我有不祥的预感。
“那个房子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搬到这里来好了?”
“啊?这里啊?”
“嗯,不过看起来又好像太小了。里面的格避跟这里一样吗?”
这突如其来的演变,让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我用力地摇着头,木藤先生很遗憾似地喃喃说道。
“是吗?我看毕竟是太小了点。”
我不禁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就可能性来说,大树是不太可能搬来这里住的,可是,要是公司同事搬进来的话,那倒有点不便。
虽然经济不景气,可是我们公司平时就常加班。受拘束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我可不想回到家之一,还有同事住在楼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个人隐私能和公事划分清楚,最重要的是,大树经常在这边出入。如果被撞见了,一定会让人起疑的。
木藤先生突然改变了话题。
“话又说回来,你确实也是适婚的男人了。”
“什么意思?”
“浴室里有两把牙刷。这就表示你有交情匪浅的对象。”
木藤先生那询问的视线让我心头一紧。瞬间我以为我跟大树的事情穿帮了,但随即打消这人念头。
镇定下来!只是因为发生了刚才那种事情,才让自己太敏感了些。按照常理,大家应该会将两把牙刷中的一把误以是女孩子的。不可能只因为看到大树在我不在的时候找上门,就立刻往那方面去联想。
当我这样告诉自己的当儿,突然想到来个将计就计,不禁为自己喝采。
“木藤先生,请不要乱讲,那是刚刚那家伙的牙刷。”
“啊?是吗?”
木藤先生一脸惊愕的表情。
“是啊,他常常来我这边睡。”
我为自己的作战成功而感到得意,没想到木藤先生却正经八百地问道:
“这么说来,他果然就是你的恋人罗?”
“啊!”
出人意料之外的发展使我不由得为之语塞,一时之间陷入恐慌状态。
心想:一定要否认才行。可是,如果真的穿帮的话,为时已晚。再说,感情这种事是个人的问题,木藤先生没有立场问东问西。
但这种事被在工作上有牵连的人知道毕竟非我所愿。如果让一般人对“这种事情”的偏见或攻击妨碍到我的工作就伤脑筋了。以前我还没有想得这么入,不过,如果事情真的演变到那种地步,我大概也只好辞掉目前的工作了吧?
今天老是在脑筋想事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脑筋快速地想东想西好累人。木藤先生看我一脸困惑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我只是开玩笑的,你也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
“啊?是这样吗?”
……什么嘛!原来是开玩笑啊!好在是开玩笑。
我松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顿时消失了。仔细想想,我根本是被木藤先生耍着玩。如果大树看到我们这一段交谈的模式,一定会骂我“这个时候你总该生气吧?”我赶忙把话题拉回正轨。
“对了,木藤先生住在哪边啊?”
“哦,你不知道?就在獭田。”
“啊?那个地方不是很远吗?通勤要多少时间啊?”
獭田是一个郊区的住宅区,这几年来盖了不少房子等着出售,可是地点实在太偏远了,再几步路就到郡县去了。
“……大概两个小时吗?还要从车站搭一段巴士。”
听到两个小时,我差一点没跌倒在地,我们公司是九点开始上班,这么说来,他必须要早上七点就出门。再加上公司加班的机率又高,也难怪他想搬家。
“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房子归她,是当初离婚的条件之一。她说既然协议都已经成立了,就要我赶快把房子腾出来,所以我一直在找房子,可是很难找到喜欢的。”
木藤先生很难为情似地笑了。
“事实上,我从昨天开始就住旅馆了。不过,经济实在太不景气了,我想趁这两三天先打个落脚的地方。”
“是吗?”
“这个地点还不错。不过,像你这种年轻人,一定不喜欢公司的同事住在楼下吧?”
“哪里……”
“话又说回来,其实彼此都不要去侵害对方的隐私还是最理想的。我已经做好钱的心理准备,打算在旅馆住一阵子。”
木藤先生自暴自弃地说道。由于他似乎因为考虑到我的立场而打消搬到这边的念头,让我觉得对他很过意不去。不想他住到这边来是事实,可是如果因为这样而使得他必须去住旅馆的话,那真的是太说不过去了。与其迫使他做这种决定──
“那个……你大概要多久时间才能打到新房子?”
“这个嘛……我打算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在一个星期之内找到。”
木藤先生好像说给自己听似地不停地点着头。
我勉强抹去掠过我脑海的大树惊愕的脸孔,对木藤先生说道:“如果只需要一个礼拜,那么就请你先住到我这边来好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瞬间,木藤先生露出惊愕的表情,随即又高兴得眯细了眼睛。
“这样好吗?”
“旅馆钱太浪费了。不过很抱歉,我不能让你在这边久住。”
“当然不能这样。真是抱歉要叨扰你,不过,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好意思造成你的不便,一切就请包涵了。”
“啊,哪里的话,我才觉得不好意思,我的房间太小,恐怕会让你住得不舒服。”
如果最后在各方面都能顺利解决的话,一个星期应该是可以忍耐的。我也得找机会向大树说明原委,要他忍耐一阵子。
木藤先生坐在棉被上,恭恭敬敬地对我行礼致谢,我赶忙也低下头回礼。
第二天是星期二。我利用午休时间打电话给大树,告诉他我要把星期三的约会提前,今天就要见他。
“我今天要去教练场,到你那边可能很晚了哟?”
“没关系,还有,我们碰面的地方要约在外面。”
理所当然打直接到我公寓的大树似乎有点惊讶。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呀!我不能等事情办好之后直接过去吗?”
大树好像想问我为什么要刻意这么安排,“我告诉他我会自己打发时间”。木藤先生会在我的公寓里,我想避开他们突然碰面的尴尬场面。
当我们正在讨论碰面的地点时,大树的背后传来喧闹的声音。我虽然看不到那边有什么人,不过气氛似乎很热烈。
“棚桥,是女朋友吗?”我听到一个冷漠的男人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女孩子的说话声。
“好热闹啊!”
“嗯,我现在在学校的自助餐店。”
大树好像有点顾忌四周人的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这时女孩子们的声音响起,几乎要盖过大树的声音了“棚桥,还没讲完哪?”。我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在她们呼叫大树之前,齐声吆喝着──预、备!的声音。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眉头皱了起来。
或许是察觉出我的心思吧?大树突然惊慌失措地说道:“等、等一下──喂,你们……”
“啊,算了,我挂电话了。”
他正跟朋友在一起,占用他太久的时间是不太好。我交代大树如果有事情的话再打行动电话给我,然后就挂掉电话了。
我加班到接近碰面的时间,然后在晚上九点整到达约好的意大利餐厅,可是大树还没有到。我坐在入口附近的位置,先要了一杯咖啡,等着大树到来。
我出神地望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的车灯,突然想起呼唤大树的甜美声音。大树那家伙似乎果如我所料,相当受欢迎。在和尚学校念书的他,短期间内就认识了那么多的女性朋友,真是不简单啊!
……唉!他长得又高,人又帅,受欢迎是理所当然的嘛!
“竟然还敢叫棚桥──”
一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意。为了掩饰自己不悦的心情,我忍不住学那些女孩子的语气说道,随即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真是讨厌哪!太难看了。
我对这件事好像比自己想像中更在意,竟然只为了这种事情就吃醋。
正当我对自己的心态感到郁闷时,突然听到餐厅的门铃响了,抬头一看,大树正走进来。
“对不起,这么晚才到……你生气了吗?等很久啦?”
大树喘着气坐到我对面,探询似地看着我的脸。
“只迟到这么一点时间我怎么会生气?我心胸才没有那么狭窄哪!”
我带着笑容否认了,可是心里想的却是对心脏不好的事情(可是我却为别的事情生气)。这句话也基于年长者的虚荣而硬生生吞了下去。大树放学之后就直接到驾训班去,晚饭还没来得及吃,我帮他叫了披萨,自己又要了一杯咖啡。
“你不吃饭吗?”
“嗯,我在公司加班时已经吃过了。你只要分我一片就够了。”
说是吃过了,其实也只是随便塞点面包而已。我吃了两个面包,肚子还不饿。
“……如果没有要一起吃饭,又何必刻意浪费时间,约在外头碰面呢?”
大树落寞地说道,他似乎生气了。或许我不该勉强约他出来的,或者,他还在为上那件事情生气?
“对不起,我知道你打工很累,但是有件事情一定要跟你说。”
我战战兢兢地道歉,大树看着菜单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如果不是说要跟我分手之类的话我才要听。”
“……啊?大树,你在说什么啊?”
大树这番话太出乎我意料之外了,害我顿了一下才说得出话来。我惊愕地望着坐在我面前的大树。
大树慢慢地抬起头来。
“……不是吗?”
“……当然罗?笨蛋!”
他愿意让我看着他的脸,着实让我松了一口气,可是一想到接下来要讲的话又要惹他生气,心情不禁变得好沉重。
“宏也?”
“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后,不过──上我给你的钥匙,那个……请你先还我一阵子。”
“什么意思?”
大树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原本就是一个相当有男子气概的,现在露出这种表情,那种威吓的效果就更加位了。还是因为我心虚才会有这种感觉呢?
可是,如果我有条不紊地把事情说清楚的话,应该不会有事的。一直以来,他总是可以了解我工作的新时期和价值感,总是一直支持着我。坏了他的兴致固然觉得很对不起他,可是真要勉强说来,那也是为我们好。
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把事实说给大树听。
“……所以,木藤先生住在我那边的这几天得要有另一把钥匙,否则就太不方便了。”
听我把话说完之际,大树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
“就是这样而已?”
大树用短短的一句话确认我的用意,我用力点点头,大树便地吸了一口气。
“……宏也,你是个滥好人!”
大树断然地说道,一时我为之语塞。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是,事情就是这样,那没有办法呀!因为我听他说他把房子给了前妻,自己去住旅馆了。”
“那是他个人的事情,跟工作没有关系吧?而且,他离了婚甚至连房子都保不住,可见他是给人抓住了小辫子。怎么说你都没有必要去帮助他想那么多。人家是吃定你了。”
“可是,他正需要帮助,总不能不管他吧?”
“别管他!”
大树毫不容情地说道,我不禁也生起气来。大树不该有这么顽固的态度的。
“你说的简单,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也接受过木藤先生的帮助呀!当时如果不是他临机应变,我们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接下这个案子的。搞不好还要被革职。老实说,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我再怎么谢他都不够。你不觉得如果能利用这个机会还清人情不是更好吗?”
我的语气在不知不觉当中带有说教的意味,大树则一直交抱着手臂听着。我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交抱双臂是代表拒绝。
我实在很想让大树了解我的用心,所以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赞同我这么做。虽然只是短短几天,可是我也觉得要把给你的钥匙要回来对你很说不过去,不过,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
大树突然抬起头看着我,我不禁住了嘴。糟糕,我竟然说了不该说的话。
其实,我是很想以自己的方式来还清在工作上欠的人情,反正才刚中毕业的大树是不可能了解社会的复杂性的。
“……因为我们楼下搬走了一户人家,木藤先生打算要搬过来住。你也不想发生这种事,对不对?如果他住到这边来,你可能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可以随意进出了。所以,我希望你暂时忍耐一阵子。”
这么一来,大树一定非得接受不可了吧?这个时候我怎么会想得这么天真呢?我一定是疯了。
当我和带着可怕的表情瞪着我的大树四目相接时,我才发现我的想法是大错特错的。
“──大树?”
大树真的生气了。
他摸索着牛仔裤口袋,拉出一串钥匙,然后粗暴地把我给他的钥匙从钥匙圈上扯下来。
“我确实是不懂你们公司里面的事情,不管你说得再怎么辛苦,我顶多只能应和你几声。”
“没有这回事,我知道你常常帮我的。”
“可是,这一那只老狐狸对你的帮助远胜过我,不是吗?”
我急急忙忙想缓和气氛,可是大树地态度依然没有软化的样子。也不知道大树对只不过匆匆瞄过一眼的木藤先生有什么想法,他似乎对上那件事情依然耿耿于怀。
这不是我想从平常总是彬彬有礼、思虑甚的大树口中听到的话,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说大树……”
大树看到我的反应,轻轻地咋咋舌,他大概已经发现自己失言了。
“我也不想这么说,可是,你实在在无防人之心了。……我觉得那个老头子绝对是个危险人物,我坚信如此,就算你因此讨厌我,我也不在乎。”
“所以我才要问你,为什么你会这么排斥他?你到底认为我会遇到什么事情?”
大树吞吞吐吐的说法着实触怒了我。事实上我很清楚大树想说什么。可是,我不想自己说出来。
不想说出自己被性骚扰的事实。
事实上,我跟大树就是这种关系。但是,我不会因为有这样的感情取向,而对所有的同性都来者不拒。只有大树才能让我有这种感觉,以后也一样。
对那个年纪比我大上一轮的同性男人,我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事实上,当我想到这种事情时,就已经产生一种自我厌恶感了。如果这些话出自他人口中,我觉得自己将会地隐入自我厌恶的困境当我。就算我知道他是为我担心……
这一点大树也了然于心,所以似乎无意说破。他只是长长地、地叹着气。
沉重的沉默气氛让我受不了,于是我先开了口。
“难道你吃醋了?”
大树的眉毛条地挑动了一下。虽然是我主动提出来的问题,但是大树的反应却让我有一点惊讶──果然没错。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木藤先生这个人会让大树为我如此地担心呢?我又没有恋父情结。
“可是,他是个老头子耶!他的年纪大上我一轮……。跟你比起来,他的年纪足足可以当你爸爸了。”
“所以我才担心呀!我的年纪根本没办法跟他比。”
“那还用说?连我都没办法跟他抗衡了。说起来很让人泄气,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姜是老的辣。”
这一个星期来,我简直是被木藤先生玩弄于股掌之间。想到这里,我不禁露出苦笑,可是大树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玩似地移开了视线。
“……我知道了。你就尽量去找你的救命恩人报恩,直到你高兴为止。”
大树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丝接受这种事实的样子。我只能不停地道:“真的很抱歉。我会尽量缩短这段时间,我会告诉他,请他尽快找到房子。”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算了,别勉强了。”
大树不悦地说完,便把钥匙丢到桌上,站起身来,掉头就走。
我知道大树这些反常的行为有一半是因为我的缘故,可是,这一我反而无法释怀了。
我就是不想引起大树的怀疑,所以在明知道会惹火他的情况下跟他实话实说的。
如果他真的赞成我这样做的话,总可以笑着说话吧?而事实上他已经气得连一丝伪装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大树就必须忍耐,可是,我也不是有意要制造这种“必须强迫他忍耐”的状态啊!
我也知道这种说法是在狡辩,可是,我不想让彼此都怀着恶劣的心情回家。如果不能站在对等的立场沟通,那我们的交往就没意义了。
桌上的披萨碰都没碰,已经变得又冷又硬了。
“对不起,我先把钱放在这边,待会儿马上回来!”
我看了看帐单,把两人份的餐费放在桌上,对店里的人打了声招呼,随即追在大树后面。
“等一下,大树!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气,可是,犯不着说走就走吧?”
“我没有生气。”
“脸色都那么难看了,还说没有生气?”
我一把抓住迈开大步走向车站的大树,大树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而且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只是讨厌自己。”
大树落寞地说道,我知道他是意气用事,可是还是觉得他很可怜。然而,我竟然没办法缓和自己的语气安慰他。
“如果你没有生气,那就回餐厅去,特地点给你的披萨都还没吃。”
“抱歉,现在没那种心情,我要回去了。”
“什么嘛!不要说这些孩子气的话。”
“反正我本来就是个孩子,哼!不是吗?”
“大树你……”
我伸出手想安慰他,却被他一手拂开,我赶忙把手缩了回来。大树痛苦地扭曲着嘴。
“……我不想再吵下去了。真的很抱歉,让我回去吧!”
“这就叫吵架?这个样子能叫吵架吗?”
我忍不住顶了回去,质问的语气使得大树顿时皱起了眉头。
“一直以来总是我任性地决定事情,而你也总是我说什么就听什么。但这的事情跟工作有关,就算问你,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如果你真的那么反弹,至少说一声嘛!因为我也希望能找出折衷的方法好让你放心。否则这样不是一点都不公平吗?”
“……如果我说了有用,我也想说,可是……”
低声说完,大树好似准备要发表长篇大论似地地吸了一口气。
“我想说的是,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我是不会那么简单地就相信那个叫木藤的男人。我也无法具体地说出来,可是,听你对他的描述,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可是,这些话在你听来,一定只让你觉得我是基于嫉妒的心态,而不希望你跟那个男人交好,对不对?我不想被你看成一个任性的孩子,所以不想再说什么。你也可以当成没听过这些话。”
一口气说完,大树呼地叹着气,然后便是短暂的沉默。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于是大树仿佛死了心似地笑道:“关于你工作上的事情,很遗憾的,我真的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你自己加油了!”
他的表情有几丝痛苦的色彩,我的胸口不禁一紧。
“大树……”
“那个人会待到什么时候?”
“……啊,这就不晓得了,快的话也要一星期。”
大树瞬间露出不满的表情,随即变成自嘲的笑容。
“我知道了,在他离开之前,我不会去找你了。”
大树说完便跑走了。
目送着他那消失于夜色中的背景,我突然感到一阵悔意涌上心头,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非常要不得的事情。
大树转过身之前的表情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我没有生气”大树虽然这么说,可是他不可能不气的。我第一看他有那样的表情,那种掺杂着愤怒和沮丧的复杂表情。
胸口突然一阵抽痛。
“等,──……”
我忍不住想追上去,可是又勉强自己停下脚步。
就算追赶他,我也没办法如他所愿。
要不是工作上的关系,我当然很想以大树为第一优先考虑,可是这一,情况非我所能掌控。我所能做的,就是在目前的工作上多加把劲就像大树说的。
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慢慢走回餐厅。
“对不起,我的朋友有事……”
我请店员帮我把刚刚才点的,却连碰都没碰的披萨包起来外带。
店员一脸茫然的样子,我再度道歉,然后拿着披萨离开了。
独自走回公寓的路上,我的胸口依然隐隐抽痛着。
“……我回来了,木藤先生,要吃披萨吧?”
我已经尽量装出很开朗的样子了,可是好像没什么用。拿着罐装啤酒看电视的木藤先生回头看到站在玄关的我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了?一副失恋的样子。”
“──啊?”
突然被说中心事,我的一颗心不禁狂跳了起来。
“什么意思?请你不要胡说八道了。”
我一边夸张地抱怨着,一边走进浴室洗脸。木藤先生跟着进来了。他好像已经先洗过澡了,身上穿着浅绿色的睡衣。
“你要我先回来,应该是去约会吧?看你这么没精神的样子,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吵架呀!”
一股湿热的气从可能刚刚使用过的浴缸里冒升起来。我不想让木藤先生看到我凄惨的表情,尽可能地低头沉着脸,避免去照镜子,于是木藤先生叹了一口气道:
“是吗?那就好,我很担心因为我住进来而害你被爱人骂。”
“没关系,他不是心胸那么狭窄的人。”
我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说服自己似地说道,从镜中看到的木藤先生好像有点扫兴的样子,只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对了,不动产公司那边怎么样?有好的房子吗?”
我尽可能不让木藤先生产生不悦感,慎重地选择措词问道。可是,木藤先生却很明显地露出非常为难的表情。
“下班之后我是去看了一下……。可是不是太差就是太贵。我要求他们一有好的房子就传真给我……不好意思,造成你的不便,我会尽快搬出去的。”
“我没有赶你出去的意思,真的不用在意,慢慢找吧!”
瞬间,大树说“你说不出那种话”时的表情掠过我脑海。可是,是我主动请他住进来的,我总不能一个劲儿地要人家快点搬出去吧?
我为自己的肤浅感到后悔,这时身旁却响了一阵笑声。我大吃一惊,抬眼一看却发现木藤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脸凑到我眼前来了。
不知道是来自浴缸还是站在身后的木藤先生,狭窄的浴室里微微飘着香皂的味道,我赶忙往后退。
“……什么事?”
木藤先生欺到仿佛只要稍微一动就可以亲到我脸颊的距离,眯离了他那三角形的眼睛。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可爱哦。”
“又讲这种话……”
我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的玩笑话,可是今天却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歪着嘴角,表现了我的不悦,可是,木藤先生却一点惧色都没有。
“你真的好可爱,而且个性率直又体贴,我真羡慕令尊令堂有你这么好的儿子。真想问问他们是怎么教育你的。”
木藤肉麻地说道,同时手也环上了我的腰。我大吃一惊,可是,他把我父母都扯进来,我又不能撕破脸,弄得太难看。我心惊胆跳地思索着该怎么回应,这时他用力揽住我的腰,正面盯看着我。
“……我真的好羡慕呀!羡慕你的家人,还有──你的爱人。”
木藤正经八百地说道,我不禁全身僵硬。
一股奇怪的紧迫感爬上我的脊背,我觉得背部好像被插进一把尺一样紧绷着,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第一感觉到大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木藤先生为什么结婚呢……?”
我知道这样问很失礼,可是,这个时候不问不行。
我战战兢兢地问完,瞬间,木藤先生张大了眼睛望着我,然后突然笑了。
“……你说你买了披萨回来?为了谢谢你的关照,我也买了披萨。一起下酒吃吧?”
这些话根本不是问题的答案,但是刚刚那种紧张的气氛却因为木藤先生那老狐狸一般的笑容而瞬间被打散了。
木藤先生推着我的背走出浴室,我怀着茫然的心情点点头。
“──喂,你没事吧?”
有人在我肩膀上用力一拍,我顿时回过神来,只见克野小姐正俯视着我。
“……啊,对不起,刚刚发了一下呆。”
我赶忙挤出一丝笑容,克野小姐却一脸困惑。
“你最近有点奇怪,身体不舒服吗?”
“没这回事,对不起。”
我赶忙把视线落回中断了的校稿上,突然想到一件事,再度抬起头来。
“……社长是星期三回来吧?”
“这个嘛……是啊!我想他应该是星期二回国,星期六才会到公司来。”
克野小姐带着苦笑回答,似乎了解我问这话的意思,那个问题人物今天跟着后藤主任到N公司去了。
“从早到晚腻在一起,很累人哦?我看你们回家时都一起走,你们住同方向吗?你们年纪差那么多,应该没什么相同话题吧?”
“唔……也还好啦!”
我只能这样含糊其词地回答。为了木藤先生的名誉着想,我们并没有说出他在我家住的秘密。
“对了,木藤先生在工作上的表现怎么样?有没有扯你后腿的事?”
“我做的工作也没什么好让人扯后腿的呀!”
看到我悦地嘟着嘴,克野小姐不禁笑了。
事实上做业务工作只有胆量和肯低头就够了,再说木藤先生那么圆滑的应对应该很可以掌握客户的心态才对。至于专业技术方面的工作,我也只是负责对版和这一阵子才学到的一点电脑操作的方法而已。我学到的东西其实是很有限的。
指导别人的人通常都不知道学习的真实问题何在,所以,木藤先生或许也会觉得他只能去接触一些我教他的东西,不,或许应该说他根本是什么都不能参与其中。
虽然如此,但是可能因为木藤先生是会计出身,生就正经八百的性格,所以交代他做的事他倒也都确确实实地做好了。
“那么……是什么事?他对你做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啦!”
“那就好,我知道你很辛苦,不过还是再忍耐一下,加油啊!要叫你不要放在心上也许不太可能,不过,你真的别太在意了,知道吗?”
说在意其实还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老实说,我是一天到晚都紧绷着神经。
我总不能跟克野小姐说事关我的贞操危机,只好模棱两可地带过,克野小姐便在我肩上再度拍了一下以示激励,然后回座位上去了。
我目送着她离去,然后重新拿起红笔,可是随即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捱到星期五了。距离社长回来的星期三还有五天的时间。木藤先生住进我公寓也已经有五天了。他好像仍然在寻找适当的房子,目前还是从我的公寓出门上班。
而且──和大树吵架也已经过了四天了。
当时大树说过我暂时就不去找你了,而他也真的从那一天起就没有再出现在我的公寓了,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我虽然跟他要回了钥匙,可没叫他连电话都别打。我勉强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大树也在意气用事的关系。我想办法将这件事放在一旁,企图让自己集中精神工作。我想办法将这件事放在一旁,企图让自己集中精神工作,可是,今天早上在平常搭乘的通勤电车上,我看到了大树,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坐在这时发呆。
我看到他跟一个年纪相仿的可爱女孩一起搭车。
我和木藤先生一起在车站前的咖啡亭吃早餐。今天早上,我们也一起站在月台上等着搭八点十一分的电车。
时序已经进入四月中,人潮已经少很多了。这大概就是在这个时间带里,利用这个车站的人数已经固定下一的证据吧?都是一些熟悉的脸孔啊──我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一边张望着站在我四周的人,这时候,一群穿着黑色学生服的学生经过我的面前。
那令人怀念的穿着让我心头一紧。
他们穿的正是大树以前就读的永德学园的制服。
“对不起。”
“对不起,借过五──!”
我退后一步目送着这些一边嚷嚷着一边拨开人群往前走的高中生,顿时想起了大树。
从四个月前第一遇见他之后,直到前一阵子,大树都还穿着这种制服哪!
我原先一点都不知道,大树从去年春天我开始在这个车站上下车的时候开始,就每天早上注意着我。
大树开始念入学才两个星期的时间,可是因为他上学的时间已经更动了,所以就没有再在车站见过他。但是,我希望尽管现在因为这件事使我们没办法在晚上碰面,那么至少也可以在车站擦身而过。偏偏现在连这样都不行,以致于我概本无从得知他的近况。
明天和后天都休假,我是不是该主动打个电话给他呢?
可是──或许他还在生气……
我不由得汉了一口气,站在旁边的木藤先生回头看我。
“怎么一大早就没精神呢?怎么了?”
“啊,没什么事。”
我赶忙挺直腰杆掩饰自己的落寞。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好像意识过度了。每当木藤先生靠近我,我就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虽然,我们的状况还不至于说是单独两个人于密室的状态,但是,我却为自己有这样的态度感到抱歉。然而身体总是会自然地出现反射动作,我也没办法控制。我这样子科就跟青春期的女孩子一样了。
“电车来了,再继续发呆就搭不上车罗!”
正当我对自己感到无比厌恶的时候,木藤先生带着苦笑,把手环到我背后。
在我还来不及思考木藤先生是否发现我全身僵硬的时候,不等下车的乘客下车,我就被一反推上了车。在拥护的人群中,我好水容易调整好姿势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和木藤先生面对面站着。
和感觉上比我高个两三公分的木藤先生四目相接让我觉得很不自在,我尽可能若无其事而且快速地企图转过身去。
就在这个时候──
我发现大树就站在斜后方后车门的附近。
瞬间,我赶忙把视线收回来,然后再慢慢地转过头去──错不了,那正是比四周人高出一个头,有着明显轮廓的大树本人。
我出神地偷偷地望着大树那三天不见的脸孔。看清楚之后,我不知不觉地吐了一口堆积在心里很久的气。
这种意想不到的相逢让我觉得好兴奋,一颗心跳得好快。
从车站到大树就读的大学要徒步将近一个小时。他的第一堂课应该是从九点开始的,以目前的时间算来,根本就来不及上课了,那么,他今天第二堂才有课吗?可是,果真如此的话搭这班电车又未免太早了。
……难道这并非偶然,而是他刻意配合我上班的时间?
可能吗?我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我摇摇头,企图甩掉浮在脑海中的想法。突然──
“唉啊!你终于看到了吗?”
木藤先生用从容的口吻说道,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他。
“你说终于……是什么意思?”
“啊,津田啊,你真的没注意到啊?他每天都站在那边啊!”
“每天?木藤先生,你都知道啊?”
我尽量压抑住激动的情绪问道,木藤先生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
“我知道啊!”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如果知道他在那边,至少可以跟他打声招呼啊……!”
就是嘛!就算没有多余的时间好好聊聊,至少也可以打个招呼。
木藤先生见我如此激动,只是把视线移开,然后好像发现什么似地睁大了眼睛。
“我是想告诉你啊,可是──”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一转。
“他每天都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哟!”
“啊──?”
我急忙挺起腰,从人缝看过去,结果我看到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一个几乎整个人都要钻进大树腋下的娇小女子,紧紧抓着在T恤上头又披着一件衬衫的大树站着。她有一头线茶色的卷发,耳朵上戴着小小的耳环,看起来好可爱。
每当电车一摇动,她的嘴巴就好像发出小小的叫声似地动着,而大树的脸上虽然露出有点困扰的样子,却还是撑着她的背。
大树和她和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就像一对感情甜蜜的情侣。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作风强硬的人,没想到倒是相当体贴。你看,那个女孩子的眼里充满了爱意。”
我也忘了要去思这个欧吉桑在我耳边的低语,只是愕然地看着他们两人。
是的,大树多少也会认识一些女孩子的,可是──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没有听说过男校毕业的大树有女性朋友,那么,她是大学的同学吗?
假设是同学的话,那么,他们是在偶然的情况下一起搭车的吗?
或者是刻意约好碰面的──?
就在这个时候,驶进大转弯的电车严重地向左倾斜,由于我刚刚一直在发呆,一个不小心,整个重心都偏了。
“啊!”
我整个人朝后踩了个空,木藤先生适时地扶住我的肩。
“──啊,对不起。”
我一直记挂着大树他们两人,草草地道了谢后又把视线移了回去,刚好看到她顺势倒在大树的怀里。
我知道那是不可抗拒的外力使然,可是,心里却忍不住气。
赶快离开一点!我传送出了我的念力,可是他们却一点都没有要分开的意思。她的头发好像缠住了大树的钮扣。她的嘴唇动着,好你在说“啊”或“对不起”之类的话,而大树好像说了声“等一下”,同时用粗鲁的动作帮她解开纠缠着的头发。
看到这一幕,我的胃似乎都揪成一团了。
木藤先生则似乎火上加油似地在我耳边低声说道“真是浓情蜜意呀!”
(你真是罗嗦耶!与你无关!)
我在心里一边骂着木藤先生,眼睛却一直钉在大树他们身上,这时,女孩子纽住的头发似乎终于解开了。大树抬起头来,突然望向我们这边。
不妙!可是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来不及移开视线,于是我们的眼睛对个正着。
那一瞬间,大树的样子实在很难形容。
虽然有一段距离,依然可以明确地看出大树全身都僵硬了,硬得似乎连“锵!”的声音都听得到一样。他定定地望着我们这边,好像身体的弹簧扭断了一样。
我用眼神问他:为什么要如此惊慌?难道你有不可告人的理由吗?这时,那个女孩子好像发现到大树怪异的举动,朝我这边望过来。
在知道大树看的人是我时,她一脸“他是谁?”的表情,抬头看着大树,然后朝着我点头致意。
大树应该不会脚踏两条船的。我明明知道,可是她一副自认是大树女友的态度,着实让我在心头开始卷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
我强忍住心中的痛苦,这时木藤先生拍拍我的肩。
“哪,津田,该下车了。”
“啊?”
不知不觉中,电车已经滑进上田车站的月台了。我的身体随着电车的减速而有一点踉跄,木藤先生马上用手环住我的背部。
瞬间,我看到大树的表情变得好严肃,可是木藤先生却推着我的背,好似故意挡在我跟大树之间。结果,我连回头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迫下车了。
下到月台之后,木藤先生依然用手扶着我的背,企图把我带向剪票口。
“……对不起,木藤先生,我没事。”
我扭转着身体,若无其事地挣脱了他的手,终于得以回头望。
然而这时候,大树所搭的电车已经开走了,我定睛凝视,却依然没办法从快速闪过的车窗中找到大树的身影。
今天早上,想起在非出于本意的情况下看到大树和女孩子在一起的样子,我就不禁叹气。……事情好像不妙了。
以前我对感情这种事总是看得很淡,就算对某个女孩子心仪,只要知道她有男朋友了,我也会说一句“什么嘛!真是遗憾哪!”就放弃了,根本不懂什么叫嫉妒。
现在我竟然对这个女孩子吃醋。
看来我是完全陷进去了。发现自己的性格中也有这一部份,我再度感受到一股冲击。
在遇见大树之前,对我来说,恋爱是和女孩子之间的事。我一直没让大树知道,我至今仍然对我们两人的感情难以释怀,甚至常常会想,要不是大树向我告白那一天就发生关系的,或许我们现在也不会发展到这种关系。
可是,我喜欢上大树,而大树也说他喜欢我,当他带着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问我是不是讨厌他,而我回答他“不讨厌”时,我就等于接受了同性的大树的感情。现在的我更不敢去想不敢去想……
大树──变成别人的人。
当我被自己这种近乎少女漫画的想法给羞得面红耳赤时,放在口袋里的行动电话突然响了,我差一点就从椅子上跳起来。
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幸好整个楼层里只有四、五个人,而讨厌员工打私人电话的社长又出国旅行去了。
“对不起,我离开一下,喂?”
我用两手包住电话,向同事的了一声招呼,这时一个熟悉不过后声音顿了一下,传进我耳里。
“对不起,我知道你还在工作,但是我待会儿还要去打工,只有现在这个时间能打给你。”
“你、你等我一下,我到方便讲话的地方去。”
在这里又不能随便就叫出名字。听出是大树的声音,我急忙站起来,跑向茶水间。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怎么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嗯……关于早上的事……”
我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大树则有口难言似地回答我。我有一种大树就在我耳边低语的错觉,一颗心砰砰直跳。我最喜欢的声音啊!心里想着,随后又想到其实自己喜欢的是声音的主人,不禁又红了脸。
“啊,你是说你搭那班电车的事?我都不知道。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孩子是大学同学吗?”
“──是的。”
我不想让大树听出我的心情,极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结果使得自己的语气变得好冷淡。糟糕!还来不及后悔,大树的音调就整个往下掉了。
“……宏也,你真是一个薄情的人。我怕你误会,所以才赶快打电话给你,没想到你只是这种反应。”
大树似乎感到很无趣,我赶忙接着说道:
“如果我怀疑你的话,一定会罗哩罗嗦问一大堆的,事情不是这样的,对吗?”
其实我是很在意的。刚刚还很想脱口问他“那个女孩子是谁?”呢!就算大树对她无心,感觉上她可不是全然无意的。
可是,这又不是大树的错,所以我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我很想说是这样,但是……你说的没错。”
我屏住气息等着大树给我否定的讯息,结果大树在轻轻地昨了一下舌之后,落寞地表明了态度。
“我说过这阵子不去你那边了,可是,一直放不下心……我想去看看状况也好,就偷偷跑去了。你是没发现,倒是被那个老头子发现,还被嘲笑了一顿。”
虽然看不到大树嘟着嘴的模样,可是我可以想像出来,不禁哺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树好像也被我影响了,我觉得话筒那边的人好像了轻轻地笑了。原本梗在心头的微微疙瘩也就这样烟消雾散了。
“好想见你。”
我很自然地就说出来了。
“我也一样。……什么时候可以碰面?”
大树立刻回答我。简短的一句话反而可以代表无限的情意,我的心头不禁升起一股热意。
“……明天。碰到难得的连假。”
“地点呢?去哪里?”
我想了一下回答道。
“明天再决定吧!如果木藤先生出门的话,就可以在家里碰面了……”
我一边说一边想着,这些话听起来好像在诱惑人一样,可是,就算大树这么想也无所谓。
“……我懂了。那么你会打电话给我?”
“嗯,我会打给你。那个,大树──”
“嗯?”
“谢谢你打电话来。”
大树给我的回答是突如其来的直接的求爱宣言。“好希望明天赶快到……我好想尽快抱住你。”
“笨蛋!怎么成?在这种地方……”
“你在什么地方?”
“公司的茶水间。”
“没有人在吧?那有什么关系?──我好喜欢你。”
“大树……”
传进我耳里的低语直接敲击着我的心房。
“你呢?”
大树催我也说出同样的话来。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红得像火烧一样,下定决心张开嘴巴。
“……嗯,我也一样,我也喜……”
“在这里打和好电话啊?”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背,我吓了一跳,按掉电话的开关。回头一看,原本应该跟后藤主任一起出去的木藤先生正反手关上门。
“木藤先生!你什么时候站在那边的……你在听电话吗?”
……我大吃一惊,心脏砰砰直跳。他到底是从哪一段开始听的?
我太过惊讶了,很焦躁地想知道他听到了什么。木藤先生依然露出他那乍见之下像个大好人的笑容。
是的──“乍见之下”,现在我总算发现到了。
“打电话的对象已经特定了啊?他果然是你的亲密爱人啊!”
木藤先生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我,不断地说“真是让我意外啊”。他不但偷听我讲电话,还这样揶揄人,我不禁怒火中烧。
“那又怎么样?我跟谁交往与木藤先生无关吧?”
“当然有关,因为我也喜欢你啊!”
说着,他倏地把脸凑近来,瞬间,我突然感到害怕。那个原本已经被我抹去的“贞操的危机”迅速掠过脑海。
“……你开什么玩笑?木藤先生不是结过婚了吗?甚至已经有小孩了。”
木藤先生哼哼地眯细了眼睛。
“我觉得我这种情形跟你是一样的,不是吗?或者你一开始就是个GAY?”
“GAY……!”
这个颇具冲击性的字眼让我一时为之语塞。看我红着脸,嘴巴无声地一张一阖,木藤先生很快乐似地笑了。
“不是吗?你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的。我想一开始也是那个年纪比你小的他主导的吧?”
“──木藤先生……?”
他的意思好像是说我之所以喜欢大树,是因为我的个性优柔寡断之故,听起来叫人生气。我的语气不由得强硬了起来,木藤先生淡淡然地说道:
“我的情况就有点不一样了,因为我是在自觉那方面倾向的情况下跟我老婆在一起的。说起来……我应该算是所谓的双性恋吧?可是,我的孩子也都大了,我剩下的人生也不长了,所以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木藤先生不断地缩短和我之间的距离,我不由得慢慢地往后退,直到腰部撞到了水槽才发现无路可退了。木藤先生把手支在天板上,于是我的身体就被夹在水槽和木藤先生之间了。
我用力地吞下了不知什么时候涌上来的口水。
“请把钥匙还给我。”
“果然不出我所料。”
木藤先生苦笑道。
“如果对方起反感,我是不会强迫做什么事的。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木藤带着奇怪的表情,正经八百地说,他也许没有说谎,可是,我实在没办法答应他。
“请还给我。”
“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那我也没办法了……真是伤脑筋啊!目前我又没有可以即刻就搬进去住的地方。”
木藤先生似乎真的很为难,可是……他老是露出这种表情给我看,我才伤脑筋哩!
我忍受着一些良心上的遣责,知道必须让自己狠下心来,这时木藤先生说出了一句让我不敢相信的话。
“看来只有选一楼的那个房间了,今天早上好像还是空着的。”
“──啊?”
这更伤脑筋了。跟大树的关系既然都已经曝光了,或许根本就不用去在意了,可是,这样反而更让我感到厌烦。
“你真是个老实人,好可爱,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
我大概又露出了各种不同的表情,木藤先生的手指头抚摸着我的下巴。
“──不、不要这样……”
一股恶寒窜过我脊背,我不由得缩起下巴,企图迩开他。这里“锵”的一声,茶杯滚落到水槽中了。
“津田?木藤先生你也在啊……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克野小姐听到嘈杂声,打开茶水间的门探头进来看。她穿着外套,手上抱着档案夹。
“啊,没什么……你要出去啊?”
“是啊!就是社长的朋友请我们做的喜帖啊,都已经到校色的阶段了,现在还说不喜欢我们的设计,你相信吗?”
克野小姐很生气地抱怨在这么忙的时候还出这种状况。还好她情绪正激动,好像没有发现茶水间里的气氛有点诡异。
“啊……真是糟糕啊!”
“没办法,我现在要跟后藤主任出去一下。津田,很抱歉,请你接下去做正在赶工的工作。等待修正的校对搞在四号MAC,能不能帮我接下去做?”
“啊,可是我的校对工作才做到一半。”
“那就把那一部份交给木藤先生做好了。执行人员都已经下班了,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了。”
我看了看整下楼层里面,刚刚都还在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如果真的只剩下我跟木藤先生,我也只好接下工作了。我想木藤先生用电脑理过会计方面的工作,可是大概还没有用过编辑软体吧?
我瞄了木藤先生一眼。
木藤先生似乎发现我在看他,轻轻地耸耸肩。看来大概是由我来做好些。可是,我担心的是办公室里只剩下我跟木藤先生两人。
“克野小姐,你还会回来吧?”
“很遗憾,那是当然的,那个工作明天早上就要交出去的。”
“……我知道了。请你尽快回来。”
“你放心,我不会把工作硬塞给你,自己跑回家的。”
我有一种即将溺毙的人寻求救援的心态,克野小姐则带着苦笑说道,然后离开了。
克野小姐要我做的工作是输进电脑里的最后一原稿修正。
我一边看着列印出来、校对着用红笔校正过的原稿,一边在画面上修正错误的地方。之前经过最后的审稿工作,所以错误的部份不是那么多,但是对我而言,这个工作比较生疏,做起来相当费时。当我小心翼翼地敲打键盘的时候做好我的工作的木藤先生进到OA办公室来了。
OA办公室不是很宽,放了两排相对的桌上型电脑,一共有十台。墙壁和桌子之间只留下人员在作业时后方还可以通行的空间。
木藤先生站在那狭窄的地方,靠着墙看我作业。
老实说,我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经过茶水间的那件事,我怎么可能静得下心来?
“你可以先回去,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完。”
“可以吗?我能去的地方只有你的公寓。”
我焦躁地盯着萤幕,语气冷漠地说道,没想到反被他将了一军,顿时让我无言以对。这时我才想起来,还没有跟他要回钥匙。
“他叫大树来着?跟他交往多久了?”
“……大概四个月左右。”
木藤先生甚至连大树的名字都记住,我不禁感佩万分。
“看他确实是一个很踏实成熟的孩子,你对年纪小的人没有抗拒力吗?”
“没什么关系,年龄并不足以代表一切。而且,他真的是一个很稳重的人,我感觉不出我们之间有年龄上的差距。”
我断然地驳回木藤先生的挑拨,他似乎有点扫兴,开始用很露骨的方式批判大树。
“哼!可是,关于包容力方面大概比不上成熟的男人吧?因为小孩子的包容力跟独占欲只有一纸之隔。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很会忌妒的人。”
他的意思好像要我拿他来替换大树一样,可是,如果大树不忌妒不就完了?我无言地集中精神在工作上,同时借此向他宣告:不论他再怎么说,我都不会为他所动。总而言之,我很想尽快脱离和他两个人独自相状态。
看我没有反应,木藤先生无趣似地望着我好一会儿,然后似乎感到无趣了。突然间,我感觉到他动了动身体,顿时脊背发凉。
“我去泡咖啡吧?你也喝一杯吧?”
“不用了,我快做完了。”
“就别客气了。泡一杯跟泡两杯所的工夫是一样的。”
他愉快地说完就走出OA办公室。等他离开之后,我呼地一声,将原先屏住的气一口气吐光。我顺便就着坐姿轻轻地做伸展运动,企图抒展一下自己那僵硬的身体。
因为紧张过度,我肩膀变得好僵硬。大树一定又要为我这种状况大吃一惊了,明天一定要他帮我揉揉。
我一边想像着大树的大手掌的感觉,一边旋转着颈子,这时回到办公室来的木藤先生突然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
“你的肩膀好硬,我帮你揉揉吧!”
“不用了。”
我急忙想扭开身体,可是太舒服的感觉却让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了。看到我忍不住把头垂下来,木藤先生吃吃地笑了。
“感觉那么舒服吗?……你都起鸡皮疙瘩了。”
他低声说完,我突然感觉到脖子上有柔软的东西压上来。在发现那是木藤先生的嘴唇那一瞬间,我真的是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啊,你在干什么!”
我用力一挥,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木藤先生赶紧很夸张地跳开来。
“……我反对暴力!”
他举起双手,故意做出投降状,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头看着萤幕。我极力压抑住木藤先生留在我脖子上的嘴唇触感,将最后一个地方做好修正。
“……完成了。”
我储存了修正过的资料,只要再列印来来确认过就可以了。总算在克野小姐回来之前结束工作了。
我哼着歌,看着从印表机列印出来的稿件,顿时铁青了脸。
“咦──?”
四十几张原稿中有几张竟然有空白的地方。空白的地方应该要有插图的。我赶紧再将所有的稿件看过,应该有的插图竟然都不见了。
“──为什么是这样?这什么会消失了?”
“津田?”
我变动的只有内文部份,根本就不懂如何去使用电脑上的绘图软件。会不会是不小心碰到了哪个键?可是,在操作时画面交没有异常状况啊!
我必乎要陷入恐慌了。我知道应该有方法可以重新整理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交件盘里有原先的资料。我知道,最坏的情况就是将电脑再打开一,重复一同样的作业就可以了。可是,刚刚所费的时间等于是白费了。如果加个班就可以理好的话,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可是,克野小姐说这个工作明天要交出去。
我应该立刻再重做一?或者等克野小姐回来下指示?不管那一种方法都一定会使克野小姐必须更多的时间理的。
心情一焦躁,判断力就变得迟钝了。我愕然地呆坐在椅子上,木藤先生越过我的肩膀看着萤幕。
“哪个──啊,设定范围跑开了。”
“木藤先生?”
“你做了储存了?资料就在刚刚的文件夹中,找出来在一个一个地贴上去就可以了──你让开一下。”
木藤先生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把我赶离了椅子,然后开始操作着回到起始画面的电脑。好一阵子,办公室里只有敲打键盘的声音。
“你看,出来了。就是这个吧?”
“啊!就是这个!”
画面上出现了说明话机内部构造的插图,我大喜过望地回答道。木藤先生轻轻点点头,继续理工作。
看到资料相继被修正了,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产生了一股疑问。
木藤先生怎么会做这种工作?这和会计上使用的软体是截然不同的,可是他竟然做得这么熟练……。难道这个人有编辑经验?
“好,都修正好。你是不是要再列印一做确认?”
木藤先生一脸轻松,回头问我,我定定地看着他。
……木藤先生一脸轻松,回头问我,我定定地看着他。
“……木藤先生,你倒很懂编辑软体嘛!”
木藤先生一副“啊,泄底了啊?”的样子,轻轻地耸耸肩。
“为什么?你不是不懂编辑设计方面的事情吗?如果你有这么充实的知识,就不用跟着我打杂了两个星期……”
“啊?我说过我不会吗?”
“你说过!就在第一天到公司来的时候!”
“是吗?我记得我是说没有业务方面的经验。”
木藤先生好整以瑕地说道,我拼命地搜寻着记忆确实没错。
(我做过各种工作,但却没有接触过业务……)
那么……他所谓的各种工作也包括编辑设计吗──?
“是吗?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这样认定的。”
“可是……那么你上在拜访N电机时所说的……”
“那只是为了方便说谎嘛!这是一种常识,不是吗?最重要的是,我当初是在曾经在电气机器厂商的技术部任职的迂村先生的介绍下进来的,怎么可能会是个外行人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乾脆说出来?没错,是我自己这样认定的,可是,如果你据实以告的话,技术组那连应该有很多工作可以让你做的,我也不用这样……──”
我因为太激动,一时之间再也没办法说下去了。
我一直认为他虽然年纪比我大上一轮,终归还是公司的新进人员,所以特地拨出自己的工作时间,尽我所能地指导他。而按照他现在说法,他只有在业务方面比较不熟悉。其他诸如在我们公司制作型录的话机和周边机器、OA机器、其他各种相关硬体的知识应该都比我更清楚才对……
可是,被蒙在鼓里的我却是拼了一条小命,从最基础的部份开始教他。
我一直试图让自己扮演适任的前辈角色,去教他一些在老鸟看来简直蠢得可以的基本知识……
我为自己的肤浅无知感到羞耻,同时又对被迫无意义地付出劳力一事感到愤怒。我紧握住拳头,满脸通红,木藤先生见状,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可是,他随即发出像鸽子一般的咕咕笑声,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
“我知道对你真的很说不过去,可是看你那么拼命地带我,我觉得说出真话反而对你不好意思。我知道迂村先生回来之后,我就会被调到技术组去,所以我希望至少在这之前,能跟你多相一阵子。你真的很单纯而率直……当初在车站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的外型,后来真正相之后,我发现你真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什么意思?在车站看到我?”
“第一天我在等电车时就看到你了。你们分别站在不同的月台上挥手,当时我就觉得你好可爱。一看就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当时我还觉得好遗憾。”
“──啊!”
没想到竟然被看见了,我难为情地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大概是出于同情,不过你每天晚上陪我吃饭,还让我进你房间,我真的是有点惊讶。我还期望你是一个感情奔放的人。”
“──木藤先生是这样看我的吗?”
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看成一个轻浮的人,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之间也忘了反省自己的疏于防备,反而向木藤先生提出了抗议。木藤先生对我反应似乎感到很意外,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个大树真是可怜又辛苦啊!竟然会有这么一个没什么自觉的恋人。或许你觉得我明知道你已经有了固定的恋人,却还要插进来扰局,是个没有常识的老头子,可是你也有责任。你用这种矫揉造作的态度对人,只要是比较纯情的人都会当真的。”
“你怎么讲这种话……!”
木藤先生用沉着得近乎令人起反感的证据责怪我。
我只是想使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一些。再说我觉得对一个年长年礼貌些是应该的。可是现在却被他说得我好像是在色诱他人?
想到这里,我发现他简直是强词夺理到了极点。可是,我无能反驳。
回想起来,大树也多要我“注意一点”。
然而,我每都否定他的说法。一方面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除了大树之外,还会有别的男人用这种眼光看同样身为男人的我──因为我不想去想这种事。
可是,这似乎是个不争的事实。
我知道,自己都爱恋着同性的大树,哪还有立场去数落别人的好坏?可是在知道自己竟然可能成为那种对象的时候,我却难免有了种受到冲击的感觉。
木藤先生突然缓和了表情。
“对你来说,这可能是一种文化冲击。反正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男女之间的感情上,就当这是你玩弄一个可怜的老头子所该受的惩罚吧!你应该感谢我是一个绅士。”
这无异是拐弯抹角的失恋宣言。我咬着嘴唇,默默地听着木藤先生接二连三的叹息声。
克野小姐在五分钟后回来了。
确认过她交代我做的事情之后,克野小姐松了一口气。
“OK!太完美了。津田,你学电脑学得很快嘛,照这个情形看来,应该可以让你做困难一点的工作了。”
“不是这样的。”
克野小姐很夸张地称赞我,我的心情却相当复杂。要不是木藤先生帮忙,只怕我现在不是还在修改,就是要麻烦到克野小姐了。我不能说工作是我完成的。
“津田?你怎么了?”
“没什么,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这边没什么事了。津田,如果你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就可以去忙了。”
“不──我今天就做到这里了。”
我向克野小姐行了一个礼,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去。快速地整理好东西之后,直接走向玄关。我知道木藤先生一直用目光追着我,可是在走出大门之前,我一直努力着不让自己去看木藤先生。受骗一事让我感到悔恨,但是我对受骗的自己更感到可耻。最重要的是,我的心情很难过。
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只要拒绝对方的好意就可以理清的话还好,偏偏他又是公司的同事,今后我们还得一起工作。木藤先生是个大人了,他应该不会让这种事情对工作造成负面影响吧?可是,我没有自信自己面对他时还能坦荡荡的。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接受木藤先生的情意。我知道自己难免会将这种件挂在心上,可是又无法不去在意。
我站在升降机门前等着升降机升上来,兀自叹着气。
这是我第一将人给甩了,感觉很不是滋味。如果对方是女孩子或许会好一点──我发现自己竟然有这种想法,我真是个傲慢的人。
当我几乎要被自我厌恶的情绪所吞没时,叮的一声,升降机的门开了。我很庆幸里面没有人,怀着想尽快逃离这里的心情按了Close的按钮。除了公司之外,还有几家中小企业杂居的这栋大楼,就位于车站附近的市区中心。时间过了八点半。今天是星期五,无怪乎玄关前的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公司,可是──现在怎么办?
钥匙还在木藤先生那边,我不能回公寓去。我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然后再去看整晚的电影吧?或者到三温暖去过夜……只有这种选择了吧?我有了这种觉悟,用力将大门的沉重玻璃门往外推,这时有人叫我。
“宏也。”
熟悉的声音使我抬起了头,只见大树坐在大门前的护栏上,举起右手猛挥着。
“大树?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要打工吗?”
“我提早下班了。你挂电话的方式太奇怪了,我一直不放心。”大树站起来,拍拍穿着牛仔裤的屁股。
我茫然地看着向我走过来的大树。他出现的时间实在太微妙了,我有点不敢相信。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
“宏也,你怎么了……?”
大树发现我的样子有异,皱着眉头问我。想到他如此地为我担心,我不禁涌起一股喜悦之情。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我低声说道。在无意识当只,手已经握住大树的衬衫袖子了。
“发生什么事了?”
大树的表情变得好险恶。我不能再让他为我担心了。
赶快挤出一丝笑容。
“我被木藤先生激怒了,他说我矫揉造作。”
我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说到最后,声音还是有点沙哑。在自觉掩饰失败的那一瞬间,原先被我压抑住的感情一下子都涌到胸口来了。
“木藤先生一开始就知道我跟你交往。他问我是不是原本就是个GAY,总而言之,他的意思就是,如果我是的话,他也可以取代你。我当然是拒绝他──可是,他竟然说,既然如此,我就不该摆出让他有所期待的态度,错的是我……照他这么说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对?面对一个男人时,我该告诉自己,只要对方对我好一点,或者可以谈得来时,就要小心被对方认定是GAY吗?”
“宏也。”
情绪的闸门一开,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我也不管过往的行人诧异的眼光,迳自滔滔不绝地说着,大树瞪大了眼睛看我。当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时,我知道自己受了很严重的伤害。
“……我不能说跟男人交往是错的,可是,跟大树也是我头一遭。之前我一直跟女孩子谈恋爱的。如果没有遇见你,或许我会出于性情使然,仍然继续跟美由纪交往下去……”
GAY这个字眼似乎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我因为急于想为自己辩护,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些话,等看到大树的脸色不对,才猛然清醒过来。
“对不起,我失言了……!”
我恨自己的愚蠢无知。这样一来,我等于把责任都转嫁给大树一个人了。我怎么能因为自己受了伤,连大树也拖下水呢?我真是卑鄙呀!大树很沉着地开口了。或许是我心理作祟吧?我觉得他的脸色是铁青的。
“难道你后悔了?……后悔跟我交往?”
“我怎么可能会后悔?真的很对不起,我说了一些莫名奇妙的话。”我拼命地想收回自己说出来的话,于是大树便微微地对着我笑。
看到大树那又喜又悲又复杂的表情,我竟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那还用说?我喜欢你呀!”
我断然地说道,可能性,这样还不够。我这样的说词根本不足以弥补刚才的失言,连一半都不到。我得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得更透彻才行。我顿了一下,地吸了一口气。
“没有大树,我就活不下去了。”
话声未落,就被大树抱个满怀。
“你可以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来。”
大树用他那巨大的手掌包了似地抱住我的头。他喃喃地低语伴着心脏的跳动声,直接传进我抵在他胸口的耳朵里。
“大树……?”
我一边注意来往行人的目光,一边轻轻地把手环到他背上,大树温柔地对我说:
“宏也没有错,是我自作主张单恋你,你是因为受不了我的顽强追求才会被我绊住的。”
“哪有这种事……第一在电车上看到你时,就觉得你好帅!”
是啊!我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先告白的是大树,可是,我不是更早以前就喜欢上大树的吗?我甚至因为和大树相愉快,以致于忘了美由纪的存在吗──?
大树很意外似地看着我的脸。
“……这是第一听你这么说,你当真?”
“是真的!”
我强忍着羞怯点点头。大树的视线像烈火般烧痛了我的脸。我想我的脸一定都红了,害我不敢抬起头来。
大树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说道:
“我们回去吧!”
他的声音变僵硬,我急忙抬起头来,视线和大树那微微令人害怕的眼神撞在一起,顿时一颗心跳得厉害。
“大树?”
“回家吧!”
我有点畏缩,大树用仿佛下了重大决心假装的眼神看着我再度说道,然后一把握起我的手就要走了。我了解大树的意思,不禁有点慌。
“大树,等一下!”
大树一脸焦躁地回头看我,我急急地恳求他。
“我不想回公寓去。”
木藤先生还有公寓的钥匙。想到他的行李还放在公寓,还有,万一跟大树在一起被他回来撞见的话就更糟糕,我不禁有点犹豫。大树思索了一下,然后似乎下定了决心的说:
“……我知道了,我们去饭店。”
“……我以为你要带我去宾馆。”
我们在车站前的CITYHOTEL的双人房里。
我坐在靠窗的那一张床边低声说道:
“我是想过,可是……你不想去那种地方吧?”
大树一边确认着门有上锁,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大概是顾虑到对这方面相当敏感的我吗?大树体贴的用心让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以前我也曾经想去看看那种地方是什么样子。”
我故意将音调稍稍提高好让大树听到,大树倏地停止了动作。
我赶快把脸转过来,望着窗户。
已经拉开窗帘的窗户成了一面落地的镜子,将室内的样子清楚地映了出来,我揪着一颗心,看着大树从我背后靠上来。
“……跟谁?”大树的膝盖压到床上,弹簧发出轧……的一声。一阵气流流动,大树从后面抱住我。
“一起──”
大树没有再说下去,我对他涌起了无比的爱意。
他知道去忌妒以前的事情是无意义的,但是总难免会在意吧?这种心情我也懂。可是,大树却没有再说什么。
以他永无止尽的自尊和体贴──
为了表示对大树的尊重,我也装作没听见。
我用两手紧紧抱住大树环到我前面来的手,只针对第一个问题问答。
“那还用说……当然是跟大树。”
大树用力地在我脸颊上亲吻着。
我扭过身体,嘴唇和大树贴合在一起。这种不自然的姿势使得我们的嘴角都发出炙热的吐息声。我难以保持平衡的体势,整个身体向后仰,大树则撑住了我。
“宏也,西装会皱掉。”
“啊,嗯。”
大树催促我脱掉西装,我也回应了一声。我们之间的对答越来越少。
这种情况对我们来说已经相当熟悉了。我一边压抑着一颗狂飙的心,一边起身脱掉西装。
“抬起来。”
“嗯。”
咻的一声,一整天都包着脖子的枷锁被解开了。突如其来的解放感让我不由得呼地松了一口气,这时,大树的嘴唇压上我松懈了的脖子。
“……唔……”
没想到大树会吻这个地方,我不禁缩起了肩膀,大树在我耳边吃吃地笑着,问我“有感觉吗?”
“笨蛋!”
我敲敲他的后脑勺,然后顺势抱住他的头。
“算了,别玩了,正经地做!”
大树一定知道我这么粗鲁的态度只是在虚张声势,我也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尖的。大树俯视着脸颊发热的我,很满足似的笑了。
“遵命,公主殿下。”
大树戏谑地说,我赏了他第二记拳头之后,他终于乖乖地答应我的要求了。
明明才一个星期没做,当天我却变得非常地敏感,或许是精神上相当焦躁的关系吧?一点点的刺激就让我有极度的反应,擦了一又一却仍然止不住的泪水使我的视线老是一片模糊。
到了最后关头,我有几失去意识,虽然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使得大树很为我担心。
“……宏也、宏也,你没事吧?”
“嗯,没事……啊!”
我的耳朵感受到大树炙热的气息。可是,声音听起来却好遥远,我拼命睁开眼睛回答他。
大树的脸模糊的扭曲着,仿佛从水中看着他一样。
“很难过吗?如果真的那么难过……”
大树企图离开我的身体。我赶忙环住他那健壮的脖子。
“可是……”
你很难过,不是吗?大树轻声说道,他的声音也带着微微的苦涩味道。
他在为我忍耐──一想到这里,一种被爱的感觉震撼着我。刚刚就已经发着高温的身体越发地炙热了。
“──没关系,不要停。”
“宏也──?”
“……我不难过,没关系。所以……”
我抬起脖子,在大树耳边低声说道“更用力一点。”大树的背部用着力,所以显得僵硬,他低声地呻吟着。
我用整个身体去感受他真实的声音,同时把自己的脚缠上大树的腰部──可能是这样的,因为我自己已经都记不得了,后来听大树提起时,我羞得要死了。
我想,当我们疲累地熟睡之际,天已经都快亮了。
快到CHECK
OUT的时间我才被叫醒,几乎是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被推进电梯的。
“你在这里等着。”大树交代了一声,在我还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去把帐结束清了。
“平均分摊吧!”我说,大树则顽固地表示“这由我付”。
“可是,这么贵的住宿费……早知如此就不要来这里了。”
“有什么关系?虽然有很多地方是不用多少钱的,可是我也想来这里呀!”
结果,在一阵讨论之后,这一我就接受大树的好意了。
我想起我们两人从昨天晚上起就没吃什么东西,就顺便到饭店里面用餐,回到公寓时已经过了中午了。
我下定决心,就算木藤先生在里面,我也要跟他把话说清楚,请他离开这里。当我们爬上楼梯时,我发现原本挂在护栏上的“出租看板”已经拆下来了。
我伸长脖子,想看清楚里面的情形。
里面还没有住人的样子,不过可能已经打过契约了。不会是木藤先生订下来了吧?我有点不安,大树见状问道:“你怎么了?”
“……嗯。那间房子原本是空着的,现在好像有人租了,我担心是木藤先生租下来的。”
我有一种“就算如此也无所谓了”的心情。
“啊,是我啦!”
“──啊?”
大树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一听,嘴巴张得比什么都大。
“你?你是说你把这里租下来了?”
“是啊!押金和这个月的月租都已经付了。我打算下个星期搬过来。昨天晚上我本来是打算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可是,不巧棉被还没搬过来。”
我惊愕的表情大概看起来很愚蠢吧?大树一边苦笑着一边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是这样的,我爸爸突然决定要到国外工作三年。好像是到比利时去代一个生病同事的班。我妈妈当然跟他一起过去,我妹妹也念国中了,大概会去读那边的日本学校。我们家就由公司方面代为看管,当成员工宿舍,所以我不得不临时找个公寓。这样不正中下怀吗?”
“……啊,原来是这样啊!”
大树虽然说得很清楚,可是我还是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正想买什么东西时,刚好就有人送上门了一样。
大树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新居的门,一声“请进”就把我推进去了。重新装潢得很乾净的房间,理所当然地跟我房间的格局是一样的。
“就算房间跟你不一样,我一样也得租。因为我觉得你大概也不喜欢有人老是泡在你房里。”
“啊,嗯,不过那是因为……”
“我明白,你是为我担心,对吧?可是,要是有像这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也会为你担心啊!我这样做会造成你的负担吗?”
大树有点担心地看着我,我连忙摇摇头。
“没这回事,我好高兴……可是,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我半自潮地笑着,大树一脸困惑,俯视着我。
“我一直担心会让你有这样的想法。你好像什么事都不在意,倒是我一直怀疑,我真的有资格跟你在一起吗,老实说,这的事件真的让我完全没有人自信。我刻地感觉到,你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像那个老头子一样的大人,或许会比年纪比较小的我更能给你幸福。”
“讲什么鬼话?你有没有想到我的感觉?”
昨天晚上都已经一再印证了,竟然还讲这种话。我又焦急又生气地否定大树的疑虑,大树这才安心地露出了笑容。
“嗯,所以,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笨蛋,那还用说吗?”
我骂着,一拳打上他的心窝。这一记似乎相当有用,只见大树的脸整个扭曲了。
“如果你觉得我可以跟你在一起,那就多撒一点娇嘛!”
“多撒一点娇?你已经够让我撒娇了。”
大树若有其事地抱怨道,我只好苦笑着回答他。
可是,大树还不满地说“不够”。
“个人生活上我是可以这样做,可是,对不起,这一我真是太任性了。昨天晚上也一样──明明是工作上遇到的问题,我却说了那么重的话,还把怒气发在你身上。”
一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就提心吊胆。我战战兢兢地向大树道歉,大树却马上否定了。
“不是这样的吧?或许事情确实是发生在公事上,可是,这的事情却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大树……”
“如果你今天晚上打算把话说清楚,那么我也要以当事人的身份在场。我不把他当成你的同事,我要以同样是男人的身份跟他讲清楚。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现在就要让他明白,这里没有他立足的地方。你赞不赞同我这么做?”
大树气势汹汹地宣言,看到我点头之后,他倒有点担心了。
“如果会影响到你公司的立场,那就罢了……”
说到最后,大树简直变得有气无力了,我不禁吃吃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工作比较难做罢了。反正我们是二对一,不会输他的。”
大树好像嫌灯光刺眼似地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我。
大夕阳西晒,尚无任何家俱的房间里,我们站着热烈的亲吻着。
回到我的房间时,木藤先生并不在里面,行李也拿起了,大概是昨天晚上来拿的吧?寝具也没有用过的迹象。
原本已经摆好备战态势的我们不免感到失望,当天晚上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电动玩具,其实以我的立场而言,因为决战的时间往后延了,我反而没办法真放松起来。
第二天是星期天,白天先回家去的大树在傍晚的时候回来了,星期一早上,我跟大树一起离开公寓。
大树一直把周末那一天没能获得最后解决的事情搁在心上,我们一起走下通往月台的楼梯,我一边安慰他。
“我会好好理的,不用担心。再说木藤先生也没意思继续纠缠下去。”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背部。
“哟!今天有伴啊?”
回头一看,只见木藤先生一脸不在乎的表情笑着。
“昨天晚上你睡哪里了?”
“宏也!”
我忍不住问道,大树却戳了戳我腹侧骂我一声“滥好人”,其实我觉得这是两码子事。
“年轻真好啊!”
木藤先生看着我们之间的互动,不禁笑了。他的表现是那么地沉稳,就像平常的他一样,上星期五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好像不曾存在一样。
大树注意到他的视线,嘴巴不悦地紧闭着。木藤先生感受到大树那近乎不礼貌、笔直射过去的视线,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在树。再加上一个心中七上八下的看着他们对峙着的我,形成了奇妙的三角对峙。搭车的乘客们都讶异地望着在混乱人群中矗立着的我们。
大树往前踏出一步。
“把钥匙还回来。”
大树把手伸向木藤先生的胸前,木藤先生似乎有点不悦,用他惯有的淡然语气说道:
“啊,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大概是塞进包包的最里面了,在这里不好拿……。待会儿到了公司,我会直接交给津田。”
可是,大树仍然坚持。
“那是我的东西,你不还给我,恐怕不太方便。”
大树半瞪着木藤先生,木藤先生也不认输地回视着大树,过了一会儿,木藤先生露出怅然的表情,开始在西装口袋里摸索着。
木藤先生无言地把钥匙放在大树手掌上,大树确认钥匙无误之后,也无言地把钥匙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一路看下来,到这时候我才敢放松下来。
只要拿回了钥匙,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剩下的就是在公司里的应对方式了,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一来我们都是社会人士,再说,至少我本身就不打算再跟他有任何私人方面的交往,只想把工作做好,木藤先生应该会了解的。
我企图让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没想到大树却在这时候说出莫名奇妙的话。
“我相信你不会擅自去打另一把钥匙吧?”
“大树!”
我大吃一惊,企图制止他,却反而激怒了大树。
“我不是说过你太好心了吗?都已经被骗过了,我当然要怀疑。”
“可是,有些地方是我自以为是的嘛……!”
我和大树开始展开一场小小的口角,木藤先生有点畏缩地看着我们。我觉得好难为情,正想安慰一下木藤先生,没想到他竟然哼哼哼地笑起来。
“津田也太辛苦了。年轻的孩子血气方刚,太有精力了,要驯服他可不简单哦!”
“……啊?”
──上不是才说大树比较辛苦吗?
我原想追问他的,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我知道他只是嘴巴不认输。
可是,大树好像听不进这些话。他毫不掩饰地瞪着木藤先生,好像一头在散步途中遇到宿桥的大型犬一样。
“……我听宏也说他断然地拒绝你了,今后能不能请你别再骚扰他?”
“当然,只要津田他不喜欢的话。”
木藤先生丢下一句语意模糊的话,然后到等着搭电车的乘客行列的最后面去。
“好了,大树,再不排队,我们就搭不上车了。”
余怒未消的大树恨恨地瞪着木藤先生的背景。我拉起他的手,排到另一队伍后面。可是,也不知道大树在想什么,当电车滑进月台的时候,他突然移到木藤先生的后面去。
(难不成他想在电车上继续缠斗?)
我赶忙追了上去,只见大树一把抓住正要搭上电车的木藤先生的肩膀,然后用力一拉,将木藤先生从电车上拉了下来。
木藤先生被这么出其不意地一拉,整个人往前倾,手自然往前一伸,木树瞄了他一眼,一把抓住哑然失声的我,快速地挤上车桌子后的一点空位。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每乖乖地跟着大树,下一瞬间,车门关上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顿时清醒了过来,赶忙转过身看着门外。
只见木藤先生愕然地站在月台上。大概是大树用力很猛吧?木藤先生的西装滑脱了一半。原本梳整好的头发也散乱了,看起来好狼狈。
“活该!”
眼见恶作剧成功,大树愉快地轻轻吹起口哨。期间,电车慢慢加速,驶离了车站。这么一来,木藤先生铁定要迟到了。
“大树,你干嘛做这种小孩子气的事情呢?”
我忍不住骂他,大树有点动怒了。
“谁叫他把我当小孩子看?既然这样,我这个小孩子就用小孩子的方式来报复一下罗!”
他的语气听起来就是充满恶作剧的味道,我觉得有点对不起木藤先生,却又忍不住想笑。
“这种方法总比揍他要和平得多了吧?”
“唔……说起来是没错,可是……”
我点点头,同时觉得好像又发现了大树的另一面。
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大树,你果然还很年轻啊!”
“还好我不是很无趣的人,不是吗?”
在几乎动弹不得拥挤电车当中,我有点惊愕,又有点佩服地说,大树拉起我的手很自傲地说道。我发现自己的手里多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钥匙?”
我想起刚刚跟木藤先生要回来的钥匙,不明白大树为什么要把钥匙交给我。我抬着看着大树,看到他一脸正经。
“你拿着──这是我房间的钥匙。”
他在我耳边甜甜地说道,我紧紧地握住钥匙,然后点点头。
“……下个星期搬家的时候,我会帮你。”
“我会在星期六把行李搬进去,你不是要上班吗?既然要忙,就不用勉强。”
大树一脸惊愕地婉拒了我。
“没关系,我可以请假一天。”
“可是,如果堆了太多的工作反而不好吧?你真的不用勉强了。”
似似乎把我看成公司里面最重要的人了。或者他把我看成一个只休了一天假就会堆出一大堆工作的傻瓜?这实在非出我本意。
“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你等着瞧吧!我一定要请假。”
“我会不抱希望地等着。”
我有点生气地强烈宣言,大树则眯细了眼睛俯视着我。
于是,隔周的星期六我就跟公司请了假。
由于一个星期后就进入黄金周了,原本是不容易请到假的,我却成功地请到了有薪假,有一阵子,我因为这个缘故而在年轻职员当中被当成英雄一般地膜拜。
当然,我要事先言明,我是在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之后才申请休假的。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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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缝的阳光)
乞积静绰 公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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