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世上,只剩下一个人足以相信,我会选择他,选我的青梅竹马,选我父亲最忠心部下的儿子,选我的妹婿。
我把赌注全押上了。
所以,一败涂地。
顶着多少把枪口,我自知笑得多少还是肆无忌惮,但顶着亲信党羽的尸体齐齐堆在眼里,到底还是把轰天雷扔在地上。
已经清楚看到秦展,不能置信,这就是我的好妹婿,他选的位置是站在那个男人身边。
而不是我。狂妄的黑道霸主之子到底犯了八点档的低级失误-轻信了有志气的穷小子,一手提拔的狗,一条多忠的狗!轻信都要付出高昂代价。
我像以往一样,直直看他的眼,哪怕血已掩住眉睫的眨动,抬手,所有枪口也齐抬,我抹去红的血,所有在我眼里,就是场闹剧。
雷煌像以往,冷冷看我直直视秦展的眼,对已经彻底玩完的我微微笑,像看个不知错的智障小孩:
“你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吗?”
像是很重要的问题,必须回答,这是正大光明的宣判,我也奇怪-
我错在哪里?不过视他雷煌如无物罢!
我第一见秦展,就是个雪天。
这么大的雪。风都刮进脖子里,像玻璃在划伤口一样,嘎吱嘎吱。
我嚼着嘴里的棒棒,也是嘎吱嘎吱,甜蜜的彩虹糖果,我胡闹时最好的安抚工具,现在我心满意足地窝藏在自己的小羊毛毯里,非常暖和,雪白的软软的羔羊的脖子尖上的那簇毛织好的,藏在里面让我十分满足。
“少爷,喝一口吧,就喝一口。”
我的小仆人威威可怜巴巴看着我,“求求你了……”他脸憋红了,盯着我钳紧的嘴,越来越逼近,不依不饶,“就一口。”
我瞄了他手上的白玉碗,蒸气在旋着绕,不依不饶。喝啊喝啊喝啊-成天就是喝啊喝啊喝啊-离了这些药我就不能活了?
“我向爸爸要了新仆人。”我瞅他:“以后就用不着你喂我药了。”
碗碎了,药洒了,十岁的威威瞪着九岁的欧阳念,开始嗅嗅鼻子,哆嗦两下,又使劲哽咽两声,终于跑了。
暂时不用喝了。九岁,是个适合在白茫茫天地里大打雪仗的好时候,但欧阳家的大少爷得软趴趴倒在自己的小安乐窝里,哪也去不得。
连雪飘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得清,不准小孩子在我面前玩闹,不准打雪仗,不准欢蹦乱跳,准是板脸成瘾的戴总管下的新令,刺激到心脏薄弱的我,果真是可怕!
我好象一只怪物。
出生在黑道世家的我,已经能了解自己伸手可及的毫奢与富丽,全都不是正道得来,父亲掌握下所有企业都和黑道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我们的的家族正因此才能鼎盛耀目。
可见我是被保护得很好的乖孩子了,直到九岁还很安乐地欢蹦乱跳。
后园里有很多草,有高大的树木,我慢慢长高了的时候,妈妈已开始不准许我爬上越形高耸的树枝了,我长高每一寸,就能攀得更高,看得更远,我会慢慢爬到树顶上,我不心急。所以我瞒着妈妈,总有办法的,我等于是这巍峨世界的太子。
我很喜欢坐在一棵榕树的枝杈上,离地不高,离天空也很远,却可以望见园子外、高墙下那些更多更绿的草地和鲜,我们住的地方,总是只有我们,离群索居一般,四周从来没有住家,我的家族必须要持久的神秘,才会持久存在。
“哥哥,我要上去,抱我上去。“
我那漂亮的小妹妹,偶尔也会溜进我的领土,招着她雪白粉嫩的手,要我抱她一起。才五岁的她,很现在有着那么强烈的不同,在记忆里,我总能看到那张仰起的小脸里满是渴望和新鲜的模样,让我滑下树,小心地抱起她,哄着她等她到了哥哥的年纪,就会带她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因为她还小,所以担心也着紧自己会把她摔下来,那根树枝对她而言,是致命的了。
我很喜欢阳光,喜欢有生命的地方,喜欢剪着俐落短发,喜欢皮肤晒成漆黑。
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接近天空,接近自由。
然后的某一天,我从我的树上摔下来,我不清楚发生什么,只觉得当时的太阳滚热,心口紧窒,不能呼吸。从那天起,我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终告结束。
不再有蹦跳和像猴子一样穿梭活跃的自由,我得病了,遗传自母体的先天性心脏瓣膜残缺,七岁,即病发。
我望着窗外,躺在我的小床上,一动不动看窗户外生机盎然。
“念念。“妈妈坐在床边,轻轻握我的手,却像要把她纤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灌输给我,她的目光,很忧伤,我能感觉到,那种无能为力的困顿。
“小妹长到七岁,也会像我这样?”我认真看妈妈,要她说实话,我要阻止事态的最坏发展,“我治不好,但小妹才五岁,还来得及。”
我摇她手,很认真要她答应我,救我的小妹妹。
妈笑了笑,像笑我的傻话,明知我已经这么认真地在问了,她柔柔的样子依旧动人,一点不像有我这么大儿子的年纪。
“小妹不会有事的。她的妈妈很健康。”
“翠姨很健康。”我不是很懂,但不需要追问,妈妈的话,都是对的。小妹没事,想到这儿,我满意了。
“我会好的,妈,我能爬到最上头。”
忧伤像弯月亮,在妈妈的眼里,我看得到,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爬树。
但我的话,还是让她有些开心,弯弯的月亮里终于有淡淡的清晖。
虽然再也不能爬树,但我还是坚信自己一定可以好起来。
那种与药味和各种疗法并存的日子,比我想象得长。我被迫着,忍受着禁足的限制,那种安静与无奈的时候,我学会了等候,也磨平着跃动与小娃娃的激情,两年里,我知道自己越发乖僻,除了自小伺候我的小仆人威威,能忍受我翻脸无情、随时作怪的人,越来越稀罕。
天空的距离,其实一直也很远,就算能站在树枝的最顶端,还是会离天空很远。
外面的雪好大,像棉糖,比我嘴巴里嚼的这支强。慢慢踩在雪地里,站在高,回头看看,宛如碉堡一样的家族,人人做梦都想拥有。
2
一个雪球砸到我,我根本连雪球是白色都来不及分出来,就恶狠狠地砸过来,像要我的命。
我当然倒地了,鼻子疼,脑门疼,腥腥得疼。
“哥哥!”
红红的一团跑到我身边,要把我使劲拽起来,但这只让我更疼,更不想动弹。
你就不能不这么调皮吗?我纳闷乖巧的小妹妹什么时候变得比我当年更过犹不及,我靠着她,闻见小不点身上还是甜甜的小孩奶味,和自己满鼻子的铁锈味。
已经不恼火了。
一张陌生的脸压过来,我没见过的小孩脸,刹那,有点目眩-见惯形色美人,身边来来去去都是精致不凡,却在流血不止的时候,突然被一张生气勃勃的粉雕玉砌震住-很美很美,微微上挑的眼,又野又辣,如果是个姑娘,我就娶回家。
偏偏肇事者扯开了沉沉的嗓子,扯起我,冰冷的手指捂着我鼻子,喊叫我:“你是谁?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你家人在哪?”我不答,他盯紧我妹妹,“快带我去医院!”他看看我,很有些担当的沉稳,对我背过身,蹲下半个,他是要立时背我,去什么见鬼的医院。
妹妹不及开口。
我捂着自己的血流不止,阴沉看这漂亮小男娃的个子比我还高,背比我还宽,我提脚,踹上他踝骨,用了我那点破三脚猫功夫,但劲是使足了才踹过去,他真是一点防备没生,就挨上了,扑腾跪在地上,半天不出声。
喳喳乎乎,其他小孩都奔过来了,佣人小孩,或亲戚小孩,今天是家族大会吗?来这许多小不点。
“欧阳-”
“大少爷-”
全都大惊失色,全都像恶狼一样扑上来,撕衣角的衣角,叫人的叫人,就要给我塞住汩汩出血的鼻子。
我微微皱眉,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小孩,什么都不用说了,黑道的晚辈自有一套教训不轨异端的定律。
殴打开始。
妹妹脸白了白,我扫她,她犹犹豫豫,要叫停不叫。
那边,却是十多个围拢一个,那一个却一声不吭,好象死人。
“哥-”还是开口,向着人群一步。
“走吧,萃。”
我却在此时挽她手,她看我模样,立刻扶好我,赶紧跟我走,但一直一直勾头往后看啊看。
鼻血早已不流,我是心脏先天不足,鼻子完好无损,但我既然是别人戳一下就会死掉的怪物,当然值得关心。
我和秦展的开始,肯定十分不美好。
他要是个女娃,结局就会完全不同。我的恼火在于我的心胸狭窄,乖僻冷漠,也在于我既变不成一个普通小孩的生动活泼,也没有能力得到一个粉雕玉砌的美丽新娘。
当晚,妹妹得到一个新的玩拌,这个鼻青脸肿的小子看上去不比洋娃娃还差,翠姨同意了,于是生就一张漂亮脸蛋的小子开始他为主卖命的生涯。
我是主子,他是仆。
3
“我再给你一机会,别为了一点小事就翻脸吧?女人嘛,我让你就是。”
我嬉皮笑脸,摸摸额头,货真价实的血在滴,是被刀割的口子,冷冷地疼痛。
看我眼神都像看疯子。
我最信任的伙伴-
秦展纹丝不动。
他不要我给他什么机会,从不要,这些虚张声势,只是加速我的死亡。
教我功夫的是个女人,很老的女人,皱巴巴,还胖乎乎的,不用说,没人冀望我学得了任何功夫,如同没人担心我会因为习武而命丧练功场。
拜兰师傅所赐,我基本上脸上是从没带过伤,我漂漂亮亮地进去练功,又整整齐齐地出来念书,反正多的是人替我卖命,反正我的身体是孱弱的,反正欧阳家多一个翩翩佳公子,世上少一个恶形恶状莽夫也没什么不好。
父亲是个比狐狸还狡猾的霸主。
我们藏龙卧虎的欧阳世家,一不缺佳人,二不缺高手。
兰师傅像是个小丑,闯进宫殿,而非马戏团,我又何尝不是?
“累吗?”
我咬牙,不说话,让一个十岁少年站在底下遍布尖刀竹刺的梅桩上,不给他喝水,不让他吃饭,足足三个小时,我不累我就是疯子。
我眨眼,汗渗进去了,会让我眼,看不清脚下。
“累了就下来吧。”兰师傅已经喝腻了她的头道茶,开始赏起小瀑布下的零碎草来,她弯下腰,拨拨里面水,很慈祥数落我:“算了,不要总逞强。我都忘了你身体不好。”
我站着,心里肯定我没疯,是她疯。
老实说,我小腿在打颤,我估摸我再逞强也撑不了一时半刻,但还没到时候,我只要比昨日多挨十分钟,那就算我赢了。
“师傅,茶凉了就不好喝了。”我笑笑,又浪费我不少宝贵体力,殷勤招呼恩师,“威威,快沏壶新的。”
威威哆哆嗦嗦蹲在那煮什么老太婆要的清冽山泉,熏得一脸漆黑,但精神还行,利索地跑过去沏了新茶,果然茶香扑鼻,是十年才一摘的桂廷龙井。
兰师傅最爱喝茶,一壶茶,她能磨蹭品上个把钟头,还好老天有眼,要把她生得有容颜些,定是个磨死男人的罗刹女。
她果然慢慢汲了口,眼一亮,又一口。
好极。
威威沉不住气,眼盯紧青瓷杯,闪闪发光,好在被柴火熏得一脸黑,逃过老妖婆毒眼。
“师傅,我累了,今天就练到这吧。”
我慢慢挨着梅桩,掩饰我发抖的双腿,滑下来。
一如以往,她没有半分反对,她一切随我,随心所欲,我高兴就好。
从她见我还不到一刻,她就已制住我软肋,掐了我七寸,无非就是我的头脑不一定比她正常多少,无非我就也是个不要命的小疯子。
“少爷-”威威跟着我,小跑出广阔偏僻的练功场,嘴角上扬,笑得前仰后合。“她喝了她喝了。”
我拍拍他头。赞他做得不错。
无非也就在茶壶里下了点泻药,加了点秘方,算不上求生不得,欲死不能,无非就是折腾个把天,帮她掉几斤肥肉罢。
正拐了拐角,威威还想说什么-
“欧阳少爷。”从那头迎面撞上的小孩,见到我先一惊,然后规规矩矩后退,对我鞠躬。
我看看他,没留神。
走了几步,才想起原来是妹妹的宠物。
“他不会听到我们说什么了吧,少爷?”威威像小密探,过了热头劲就开始后怕,他回头张望,怕与人跟着我们。他也是怕兰师傅,自从她让他在潭里从天白泡到天黑,就为了抓条斑斓锦鲤,就是为了这个,我才不能不整整她,动我就算了,喊她一声师傅也就忍过,但怎么敢动我身边人?这就是明摆着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个小宠物,敢吗?我想他向天借了胆也不敢。
鞭子,不粗的竹鞭子,有点微微地晃眼睛。
威威离吓昏不远,他一向被我折腾得紧,不习惯受外人欺负。
戴总管很沉着,从他脸上一向看不出除了忠心以外的多余表情,他手肘仅抖了一抖,我闭了闭眼,“啪”地响过,威威低低叫唤了声-
威威的背上,多了条红印子。
我继续坐在高位,拨手,茶杯摔在地上。
“啪”地-全裂开。
仆人们低头不敢动,戴总管黑着脸不看我,刚还在看热闹的小孩闷住声响,我往里面看,眯着眼睛,研究那个小告密者的无辜面目。
堂皇大厅,站个百八十人不成问题。
是都在看戴威,和我欧阳念。
我站起来,慢慢走到戴总管面前,十岁的我,还不到他的腰,我把头抬起来,看他;戴总管回我一眼,好似对我的威胁不屑一顾,却微微低头,我原就是主子。
威威果然抽抽噎噎,半点带不来忠仆宁死不屈的义胆忠心-这就对,已经什么时代?杀身成仁、前仆后继不是我欧阳念的黑帮帝国。
人群外面停着一胖墩墩、和善善的身影,我就纳闷她怎么还能有力气爬出茅坑?怎么还能牢牢盯着我笑得一脸大度从容?
谁说罗刹女就得貌美如?我即刻的认知就是并不只是越漂亮的女人越恶毒。
“少爷,请回避。”
威威哽着声音哭。
我瞧那鞭子尖梢一点红红的血,心里头有一蔟火。
抬手,就狠狠扯了那鞭子过来-戴总管看我面容却如以往平静,已经微微惊悸了几乎-我左手顺着竹鞭子“呲啦”捋过,一下就刮出斑痕,手心破口淌血。
所有人盯着静静发疯的大少爷。
一下、两下,举起来,抽下去。
威威不哭了,吓昏就好。
用不着看其他人,我的仆人我自己教训。其他人看了也傻了,哆嗦看我挥鞭比戴总管还呼呼生风,顿时对心脏残缺,貌似无害的我有了新认识。
我确是狰狞,攥紧着一手血,不容滴下;另一手就把自己的贴身仆人抽得奄奄一息,面无表情,眼神晦涩,好一派黑帮少主风范。
到最后,我连是谁扯我手都分辨不情,挣脱的时候,是妈妈叫我:“念念-”
心脏微微疼痛,好象真的缺了一个口子,不是疼,而是缺憾。想要做的事,无能为力,只有转而求其,做自己不想做的,貌似平静。
我扔了手中的东西,拽领口,拽松,这么多人让我喘气都不顺溜;那个小孩,微微吊起的眼梢,对着我,清楚的惊悸。
5
妹妹跑过来,闹过了,被威威赶跑,自从上,威威在仆役心中的地位仿佛提升不少,他仗着“义仆”面目,连对萃儿的逐客令都下得毫不拖泥带水,以前他总是看到萃儿脸就慢慢红了,现在不比当初,威威的懵头懵脑真被我打醒了一样。
连看那新小子被屡屡打得死去活来,他也学我,面不改色,先看了再说。
无疑,是得我命令。
虽然没人肯定就是他让我和威威都流了血,但似乎他生就是不讨同年纪人欢心的,漂亮的脸,虎虎的生气,看上去很有担当,从来不多话,而跟同龄人格格不入,还有就是他吸引了我们这座城堡的最美丽公主的全部吸引力,从他到来开始,孩童间微妙的平衡就发生着严重倾斜,他们的父亲同样是我父亲的部下,他们的人生同样也是安排好为我效忠到死,但他们的爱和不爱却由不得别人,我的小妹妹,有着美丽绝伦的面容,纯净无瑕的气质,和一点点的刁蛮任性,早就注定了风华绝代的浪漫雍容,不是最好的,怎能配她?
多少人迷上她,就多少人憎恨他。显而易见。
一个月后,妈妈突然送我一幅画,笔墨苍润,浓淡有致,青松曲干老柯、满目森然,长城壁垒雄峙、矢堞相连;“我山我水”仿佛真正从容。
她落款-自珍。
意及自爱,自重,自不当为还是不要去为的好。
谁说大门庭里尽是藏污纳垢?有我母亲这样一等一的女管事在,什么人都别去妄想作乱。
自我见他,他就没脱了红肿青紫。
这也是,我出现,他正缩在小角落里挨打,照旧捂着头一声不吭,另三五人训练有素,尽挑软肋揍这小滑头,但我出现了,于是所有不长眼的小混蛋尽数被我放倒,一半是在恩师的循循训诫下我功夫确实突飞猛进,一半自不用说,我漂漂亮亮地、稳稳当当地站立在他面前。
他抬头,眉目模糊。
突然让我莞尔。
我蹲下身,问:“你叫什么名字?小东西。”
我比他高半头,略微凑个齐平。
他眼神镇定,直至此时,仍旧如常,清冽如潭,城府于心间,好似什么都不察又什么都了然,我有些奇异,有些吃味,心想妹妹没准就快溺毙。
但他想了一想,是在计较什么。
我等他。
他平视我眼神,回我:“秦展。我比你大。”又计较:“大整一岁。”
我只隐约记得曾有个护卫为父亲挡了一枪,也姓秦,有个没满月遗腹子。
我探手,摸他眼睫,不仅温热潮湿,还鲜血淋漓。他沉默无语由我看似不忍,实是怒手下人办事不利,只交代打他不见人的地方,却换回一个血淋淋的不自珍。
“秦展,你不如跟我?”撕片衣角,我拿它堵上他眼眶一血口,和善询问。
就没人动得了你。
他原似想笑,无奈嘴角裂口,一动就是更大伤口,生生的少年俊美化作生生的痛苦难忍,他吸口气,才缓慢回我:“有我在,没人能伤萃小姐。”
他回绝我,很不客气。眼里,刚猛一闪而过。
我原来是个会伤害自己妹妹的毒物吗?
一瞬间,我觉得秦展比我预想中值得时间逗玩。
逗和玩,都得跟有趣的人才会觉得有趣。
叔叔伯伯都在听父亲说话,不用提高声音,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只有父亲一个人的掷地有声,用不着噤声,枭雄自然能得到众人服从。
前提是他要有颗完整心脏。
我自小熏陶在毒品和枪火的大染缸里,不敢出淤泥而不染,尽量保持与大人物们的协调一致,总有一天,他们的位置都将为“我的”所取代吧。
我坐在最末位,兴致勃勃想象二叔公的古董烟斗会被哪个小葱叼在嘴里,或大伯父的雕椅背将由哪个小蒜靠着晃悠,这些小葱小蒜现在都不起眼,就像我一样,就像将来我也会坐在父亲的位置上一样。
转眼,又是一年,我十二,有着挺拔的个头,和仍然远逊于父亲的霸气,我有更多的,是公子哥的浪荡气。
好象没什么是值得我在乎的,可能是真的,值得我在乎的已经越来越少。样样都好象唾手可得。除了我的心。
还有兰师傅不变的难缠和作怪。
除了功夫,我开始练枪。
开完会,威威在外面等我,还有几个小葱小蒜的熟面孔。
“少爷。”
围拢在我身边,即便脸上都干干净净,挤出来的声音全都是痛苦发抖。是被人打了,还没揍在明,这么多个竟都被一个打全了。
我咧开嘴,好笑。
我想到了。
威威“哼”了几声,咬牙切齿,像是能把那家伙扒皮抽筋煮了,他始终信当年出卖我们的就是今天动手还击的那位。
隐隐约约,在高高的山坡上,响着银铃般的欢笑。
我从楼阁望过去,只能看到两个小小黑点。
我的小妹妹,应该让最好的来配。
“把他抓来。”我吩咐,手下俱喜,立刻领命。
只有威威不明白,满脸苦恼:“少爷,为什么喜欢那个小子?我看他什么都不好。”
我敲他一记毛栗:“你就是没你爸聪明,主子说好的你都要说好,不然你就完完。”
戴威瘪瘪嘴,一点不像戴总管。
秦展又一在我面前亮相的时候,完好无损。
这,已经用不着去漂漂亮亮解救他,随着他越发能打和耐打,他已经有足够能力从被揍得半死不活的小孩那里得知当年真相:始作俑者,我,欧阳念。
这,我又不知收敛,命人抓了他来,把妹妹隔在门外,开始动用我的私刑。我不过是叫他磕头认罪,不对我,对他打伤的每一个,半大不小的年纪里,他身上隐隐有了刚猛和猖狂的气势,说不上意图摧折和残酷凌虐,但从这双野生的眼睛里透露出怒火而不是单纯的服从算是我无味人生中的兴味一种。
他磕头了,一个,又一个,一下,又一下,尽管是被强迫。
在满屋子少年的嘲笑里,和外面萃的喊叫里,他的手指都在发抖,抠进砖缝里,抠碎了指甲。但终于一声不吭。
从那时起,我正式把秦展当作我的妹婿看待。他不算最好,但至少配得上,在我自以为是的测验里,他确实过关斩将,一路凯歌。
想来是从那时起,秦展就把对我的所有怒火封存在平静背后,直到崩溃那刻。
6
头真的很疼。
谁来帮忙敲我一斧子吧。省得浪费子弹。
秦展是不可能了。
走过来,真会给我一枪子的是这个人。
假如我是只外强中干的公孔雀,秦展是头隐匿多年不发的豺狼,那他就是在我头顶上盘旋啄食的大型秃鹫。
雷煌,雷煌。
这只秃鹫媲美人性核弹头,足以叫人顷刻眨眼灰飞烟灭。譬如现在他仅看我,其卓然气势,狂妄不羁就能逼迫四围众人无法不把目光投诸于他,甚至快要相信他就是他们的救世主,能够一举摧毁我及我的世界。
眼神犀利如鹰隼,瞳孔不用接近也能摄人心魂,把狡诈不驯全掩藏在俊美逍遥背后,优雅姿态与危险眼神盯着我,并且等着我的答案。
我要是女人,铁定拜倒他绝伦魅力下,尤其在他如此专注我时。
我想起他要的答案。我到底输在何?
这还有王法吗?
他们背着我,在我的大榕树下,做着这种苟且,我也真是羞于启齿了。
虽然看得津津有味,幽月光下,树丛的枝影挡不住黑衣男子的肆无忌惮,摸着女人身上的新衣束,艳丽,浓浓的流光溢彩,夹杂一两声煽情低语。
她微微呻吟出声,我的兴味全部僵冷-这哪是旁人!这分明是我冷艳而不苟言笑的翠姨。我清晰听见她低微喘息,比濒死的小兽还有震颤,她的长发不再端庄盘起,而是散乱身后,把她和她的情人淫靡包裹。
月光吐露了惊人的秘密,我把背叛埋在心底。
母亲惊讶地搂抱我,她的手永远温暖细致,她的怀抱是那么安宁和谐,她的身上有淡淡香,而身后大厅的灯火辉煌只衬出她周身如沐光环的飘逸。
“念念,你又去园了。妈不是跟你说过,只有护士陪着你时,你才能过去?”她担心摸上我额头,揣测我脸上的苍白是否是因为病症加剧的缘故。
这时,我能从妈妈侧身的一边,望过去了。
必定是他了。
第一眼,就开始明白翠姨的铤而走险,原是为了这样的男人,十五岁的青涩年纪里,对男女情爱,我懂的不多,但可以去猜。
一种冷酷的魔力,比黑道人的狂嚣猛烈,从一个眼神,从一个微微地笑就能领略,慢慢慢慢得迫使人停止着注目,把头低下来,除了父亲,我还没见过别人有这等的威力,十五的年纪,再模糊不清,也记得那是一张过目不忘的男性面容。
每见雷煌,都奇怪他怎么就能凭一记眼神就能震慑住众人,犹如蛇对青蛙的关注?他当初,最震住我的无疑就这眼神,我当即无比清楚他这种人不会放过伤害他的任何人,如果有人有这能力做到,也定会被他折磨得求死都无门,这伤害,肯定也包括了告密。
他望我一眼,状似无意,黑暗的人种,都需要随时担心是否死亡的气息已经就掩藏在身边,我庆幸,他看过来的眼神里,不意味着发现-我撤离现场时,无意弄断了一根小树枝的声响。
父亲足够坚强,足够残忍,足够无情,但父亲有妈妈,有翠姨,有我,还有萃。父亲就是我们的依靠了,没有人能夺去他的命,我也不会让人有机可乘。
我安全躲在母亲的庇护下,成长带来的烦恼都消失不见,我在他眼睛接触到我前,已完成了我的观察,他无法注意到还是只小雏鸟的我。
父亲,不会为了女人,防碍家族的声望与地位,在这秘密的世界里,男人有着自行判定贞洁和忠诚的方法,而我,根本不能想象我的小妹妹没有了母亲,那将是怎样的伤心了。
“念念……”妈妈唤我,“你父亲要介绍几位世伯给你认识,你过去吧。”
“他总担心我还来不及认识所有人,就小命呜呼。”我答她,很疲倦。
母亲认真看我,她对待周遭变故的方式一贯是云淡风清,十多年来,我们家族的旺盛离不开她的公正与严明,但她几乎从没用过严肃的面孔对待我,我在她心中,一直是长不大的孩子,玩心太重,什么都还不懂,这她却说:“他在用他的方法为你好,他已经尽力了。”
母亲的声音,隐痛,形于外,有感激的成分。我不懂,她为何需要感激?我是父亲的惟一儿子,他一向疼爱我,感激,不该是母亲对待父亲。
“夫人,老爷请大少爷过去。”戴总管垂手立一边。
母亲闭了下眼,我知道,再睁开时,她一定又成为仁慈和善的主母了。她果然避开我的探究,牵起我的手,望辉煌的中心走去。
7
我站在父亲身边,有礼,得体。
而父亲,照例开始他的喜爱溢于言表。“这是我的儿子”等等,他甚至不用再继续,太多的夸奖与听说也已从长辈们的口中传出。父亲说好的,又有几人敢说不好?父亲说要除掉的,多少人抢着为他去杀。
真相,往往伴着血淋淋,比我玩的什么小游戏来得惊心动魄太多。
父亲突然招呼起一个人,声音里的热情和喜悦,我很少听到。
“念念,来见过雷煌,凌众总裁。”
凌众?!连凌众这样的响亮名头都会跟我们扯上关系,天下还有什么稀奇?黑白之间,本无定律。越是赫赫有名,资产雄厚,就越是和我们牵牵蔓蔓,扯皮断筋。
打了个照面。
他对我一笑,我受惊,意外的温和的笑,如同预示他无害似的明显。他的眼睛就看着我,甚至在他的瞳仁里,我都能想象出在那敛起的寒冷里,微缩下我的身影,一个十五岁少年见他如见鬼,怔愣当场,只知关注他谜样的笑容。
这个人,不是我的小游戏可以打发完了的,他几乎就是代表成人世界对我的挑衅了,他是个成熟的对手,很难打败。
父亲感觉我不对劲,马上喊戴总管送我回去。
那人还是不改神色,在我垂下脑袋时,他仍旧亲切和善看我,我当然是仓惶了,初初察觉到他笑的意义,是威胁到危险,是毒蛇吐出的信。
雷煌现在站我面前,惋惜看我额头血流不止。
“我现在,还没输吧。”这是我能给他的答案,笑颜逐开,自得其乐。
他不露声色,是在想怎么对付死皮赖脸的我。
他眼里闪过什么,我知道他想到了。
“我睡你妹妹的时候,她比你笑得还放荡。”他清晰说,恶毒说,放肆无比说,“一对贱货。”
距离如此接近,他的鼻息就在我仰息间,绝无法忍受和他呼吸同样气体。就算跟自己说了要忍受,但眼睛、脑门都在火辣辣地烧,我无法忍受他的侮辱,对我的亲妹妹疯狗一样的侮辱!
我本没想扑上去,但我确实做了,全然忘记自己刚挨的拳脚,只记得把这张邪恶脸孔上的笑撕得粉碎。我的弱点,无疑是我的家人,事关他们,我比威威还远不足。
我必须得扑上去,揍他,面部表情保持住了无动于衷,我的突然进攻一下就得手,扎实捶上他胸口,但再没第二下,就被他一脚掀翻,转而踩我胸口。
我的心嘎吱嘎吱作响。他用鞋尖踏着。居高临下,他看我一如看蚱蜢之流。
“我把萃嫁猪嫁狗,都不嫁给你。”我想朝雷煌吐口唾沫,却吐出口红红的血,倒在冰冷的地上,我受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耻辱,还要瞪着眼,呵呵笑:“你这傻瓜白痴,还想娶我妹妹?被调包的感觉怎样?你那新娘也是我精挑细选、万里挑一,她伺候过的男人没一个不再回头找她销魂,洞房烛过得如何?我待你也算不薄-”
如果比弱点,雷煌最大的弱点无疑就是这个,他在我一手策划下,竟硬生生娶了个妓女。该说是他被爱情冲昏头脑,还是我太了不起能有这般创意,凌众的总裁,黑白纵横的人物,堂堂的财阀,形色美人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雷煌,竟娶了个妓女!天大的笑话,他已被我大大折损了颜面。
他没像我扑将过来,他好好听我说话,尽管把我挫骨扬灰也不足已解他气,但此刻,他好似也颇有兴致,气定神闲,巍峨不动,只脚尖使劲,一点一点挤出我一口接一口鲜血。
直到我再也说不出话,终于喷出一口乌血-
“你杀我父亲,还想娶我妹妹,我就算亲手杀了她,也不会留她给你!”
8
雷煌现在站我面前,惋惜看我额头血流不止。
“我现在,还没输吧。”这是我能给他的答案,笑颜逐开,自得其乐。
他不露声色,是在想怎么对付死皮赖脸的我。
他眼里闪过什么,我知道他想到了。
“我睡你妹妹的时候,她比你笑得还放荡。”他清晰说,恶毒说,放肆无比说,“一对贱货。”
距离如此接近,他的鼻息就在我仰息间,绝无法忍受和他呼吸同样气体。就算跟自己说了要忍受,但眼睛、脑门都在火辣辣地烧,我无法忍受他的侮辱,对我的亲妹妹疯狗一样的侮辱!
我本没想扑上去,但我确实做了,全然忘记自己刚挨的拳脚,只记得把这张邪恶脸孔上的笑撕得粉碎。我的弱点,无疑是我的家人,事关他们,我比威威还远不足。
我必须得扑上去,揍他,面部表情保持住了无动于衷,我的突然进攻一下就得手,扎实捶上他胸口,但再没第二下,就被他一脚掀翻,转而踩我胸口。
我的心嘎吱嘎吱作响。他用鞋尖踏着。居高临下,他看我一如看蚱蜢之流。
“我把萃嫁猪嫁狗,都不嫁给你。”我想朝雷煌吐口唾沫,却吐出口红红的血,倒在冰冷的地上,我受着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耻辱,还要瞪着眼,呵呵笑:“你这傻瓜白痴,还想娶我妹妹?被调包的感觉怎样?你那新娘也是我精挑细选、万里挑一,她伺候过的男人没一个不再回头找她销魂,洞房烛过得如何?我待你也算不薄”
如果比弱点,雷煌最大的弱点无疑就是这个,他在我一手策划下,竟硬生生娶了个妓女。该说是他被爱情冲昏头脑,还是我太了不起能有这般创意,凌众的总裁,黑白纵横的人物,堂堂的财阀,形色美人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雷煌,竟娶了个妓女!天大的笑话,他已被我大大折损了颜面。
他没像我扑将过来,他好好听我说话,好似也颇有兴致,气定神闲,只脚尖使劲,一点一点挤出我一口接一口鲜血。
我再也说不出话,终于喷出一口乌血
“你杀我父亲,还想娶我妹妹!我就算亲手杀了她,也不会留她给你!”
“说得好。”雷煌点头,佩服赞许,连开口都是温煦,高大身影遮天蔽日,压迫我一无生还余地:“秦展,你要留欧阳念,还是欧阳萃?是哥哥还是要妹妹?”
我看不到秦展的样子。
瞳孔放大一样,只看到面前这个邪恶的化身,周身竟如同沐于黑瘴。
雷煌收回他的脚,众目睽睽下,他接收我的家族,现在又要抹杀我们家族存在的最后证明。
以卵击石,终归一败涂地。
但好在只差那么一点点,不是差很多,我啊,就差那么一点了,就是我赢。
我等着秦展说出他心爱人的名字。我看着天顶那琉璃,璀璨如水晶,富丽同往昔,照耀得我不能直视。
秦展说了。
他说:“欧阳念。”
我闭了闭眼,想不明白他怎么还是糊涂了!
我们约好了的已经。
他怎能反悔?
草地很软,午后的太阳正好,适合睡眠。我坐在高高的草地上,让大风迎面吹来,这是我家族的领土,广阔而茂盛,居高临下,在湖畔慢慢散步过来的是我的小妹妹和她年轻的情人。
不知不觉见,停留在脑海里屡屡被惨遭修理的少年面孔已经蜕变成为青年英俊,微微上挑的眼神不复和缓而逐渐锐利,隐隐地周身就有了黑帮人的威胁气势,不动声色而沉着寡言,这样的秦展在这代人里不算是杰出,杰出的早已被挑选出来护卫父亲,而他,总是守着我的妹妹。
这么多年来,我自觉对他很亲和,不折磨他,不惹他,甚至当不巧路上相遇,我都能对他的从不行礼视而不见,但这个同龄人,尽管有个为我父亲鞠躬尽瘁的父亲,但拒不把我放在眼里,毫无对他未来的头领忠心的表现
他只需要保护我妹妹一人即好。如他当年所言。
我远远看着这对俪人,心想秦展知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长久保留这种甜蜜,不出意外,我妹妹的适婚对象必定是个父亲选好的某某后辈精英但已经什么年代!要是轮我做主,就随妹妹心意,反正当年幼的秦展一脸青肿却对我说要保护好萃时,作为哥哥的立场,我就举双手赞成他俩。
我捡地上的石子,往前扔,往前再扔,石头滚啊滚,滚啊滚,埋在青草里,再也看不见。想要的,不想要的,到最后都留不下来。
我趴在草地上,睡着了。
……踏在草上的步子很轻,足够惊醒我,清晰的震动反馈脸颊,我照旧趴好,一动不动。
拿狗尾巴凑过来,挠挠我鼻子,我眉梢,我下巴;我皱眉;她就更自如地坐在我身边,趴在我背上,清甜香味,奶声奶气:“装睡的是小猪猪。”趴好了,再腾出手,圈上我脖子,摇摇:“哥,哥。”
我睡我的。
“小姐,让少爷睡吧。”响起的男声有着不驯的冷淡,微微敌意直刺向我,是巴不得拽了萃就远离开。
我睁开眼了,从妹妹的束缚中挣脱,爬将起来,低头看看,她仍坐在地上笑眯眯看我,好象落难公主。
我伸手,要营救她。
旁边的人嫌我多事,立刻就抢先一步,搀一身白衣飘飘仿若仙子下凡的妹妹起来,两人相视一笑,一个柔柔弱弱,另一个潇潇洒洒,看这一对,我自认多事。
秦展瞥我一眼,嘴边上的笑痕就悠悠敛了,我好奇他脑袋里是否视我如蛇蝎,但眼光接触他绝无回避,一眨不眨盯我,好象此时此刻谁退一步谁就认输服软,是意味着谁就不能得到与妹妹一起的坚持吧?他眼里那种可恶的自信晃着我的眼了,是暗示着我有那样严重的残缺,就算是至亲的拥抱都没有能力回应!
“萃。”我伸出胳膊,环绕妹妹肩膀,拍她衣上草渍,“别忘了自己身份。”
萃一笑,有点翠姨那股子倾国倾城的妩媚绝艳的意思,黄莺出谷一般的款款音色倒不急不忙,反问起我来:“念念,我们的身份也不见得光明正大,你要我记住什么?”她靠着秦展,胳膊紧紧搭在他胳膊弯里,模样酣甜无忧,同样自信满满,有点父亲的说是风就是雨的猖狂。
要泼出的水,反正是收不回来。
我无谓一笑,反正现在什么都轮不到我说,我自愿退场。
走出十来步,小鹿一样轻巧跑过来的少女,跟在我身边几步,才委委屈屈:“哥哥想要的东西,爸爸一定早给备好,我要的东西,就一个也不行吗?”
我还是踏着上坡走我的路,不表我的态。
她忍不住了,愤愤揪我手:“我恨不得我也得病才好!什么好东西都有人乖乖送到我面前。”
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只有欧阳萃做得到。
比我小四年零六个月的小妹妹,寂寞童年的惟一玩伴,光是凑她面前,只顾呆看那张胖乎乎粉嫩嫩的婴儿脸,就不知被奶娘们笑话过多少。妈妈第一把她递给我让我抱,对我说:这是你要照顾一辈子的人,这是你的妹妹。我第一把才几个月的她抱着,众人眼里我镇定又不在意,其实我是怕得要死,怕把这粉雕玉砌的小东西松开了,摔掉了,弄坏了。
我表态:“你要就是你的了。”
萃达到目的,真好象是得到天底下最心爱的宝贝:“好哥哥……”她香香甜甜凑在我脸上,亲了我。
我抱抱我的妹妹,提健忘的小公主:“他不是东西,萃,是个大活人。”
东西是没有感情的,人通常情感丰富,得有回报才有收获。
9
一个靶子中了,第二个也中,第三个偏了,第四个偏了,第五个第六个
反反复复,中了没中。
我随便射,中与不中与我无关。
与兰师傅有关,众位叔叔伯伯的犬子败儿各个出手不凡,他们养的各个师傅也好似立下丰功伟绩一般,面有得意之色,惟独教我已七年的兰师傅,一个老女人已经够显眼,还满脸悠然东挪西逛,全不管最该出众的徒弟献丑于世。
各人交换眼神,想她到底在吃什么干饭!
凭良心讲,我是故意。
射死的东西,能有什么快意?
父亲坐在最上位,离射击场两百米远,但我们的情形他看得分明,我的劣迹他自然清楚,他毕竟已不指望我能如他叱咤风云,夺人生死如家常便饭。
我又在指望什么呢?举起枪,第七颗子弹疾疾弹出,崩出最后一献丑。
暂告段落,威威递汗巾给我,又端茶送水,还不停夸赞我的枪艺。
我抬抬头,看看,四周的同辈都是神采飞扬,兴致勃勃,两年一的竞技简直比预选世界杯还来得激动人心,我们是黑道的下一代,别人踢球,我们玩枪。
那个晃来晃去的胖胖身影,无疑就是我精神抖擞的师傅了,七年,足已了解一个人,我对她的了解却称不上一点皮毛,有时候,敌意根蒂固,能让人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想看见,就如同我清楚她其实很行,她清楚我其实也不差,但偏就造化弄人,两个全都一塌糊涂,一无是。
我擦枪,丢进威威捧的匣里,已经不想玩了。
这的射击场,设在玉莲山上,车队过来一路盘山,一路关卡林立,毕恭毕敬,都是我们家族浩浩荡荡的护卫力量,说是青年人的竞技,还不如说是黑道一代霸主的实力展演。
威威才关上匣子,竖靶子的百米开外,慢慢走上来一个人,走着走着,就颤颤巍巍跪倒在地。
少年人们一个都没反应过来。
我回头,我的父亲永远居上位,这样,连他的儿子都再也看不清父亲面容。
低声的喧哗,年轻的狮子们互相看着,刹那之间的明了,就像一针强心剂注射进各人血脉,兴奋焦躁,再也按捺不住。
倒霉的猎物又站起来。
威威惊吓躲我身后。
“开始。”某位叔叔的声音遥遥响起,公正无私。
先开始,并没有人动作。
但老家伙们总有办法调出年轻捕食者的原始兽性。他们给这的赢家下了重筹千万美金。他们眼里,孩童的游戏同样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还要有货真价实的鲜血淋漓。
有人射了,既然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
陆续就有人跟着射了。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血腥蛮横而正常,跟于什么时代都无关,弱肉只能强食。
我看着,听那些枪声,看那个摇摇摆摆的可怜猎物,任人宰割。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可能只是个输光钱的穷光蛋,可能只是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烂赌鬼,可能还是个傻子或是疯子
“少爷,你干什么?!”
不止威威,大呼小叫,此起彼伏。
“小念,快回来!”公正的声音有些慌神,公正的视角定然是朝向他的头目,我的父亲去了。
父亲果然老神在在,此时仍旧如常,笑谈风生。好象我要做的事,他早就了然于心。
我跟父亲也认识十八年,我想我永远也不能了解他。
拎着枪,慢慢走出五十米,离我的家族遥远,而离我们的猎物接近。当然没人敢射击,既然我决定破坏规则,一人独占筹码,他们也只得听命。
是个中年人,一脸颓败,空荡荡的眼里一无焦距,半跪半伏,好象活着就是为等死,想不送命也难。
我离他一步,我抬胳膊,把枪掉他双膝前面,抬手可拾。
微风拂面,青草芳菲,好一派春意盎然,莺啼婉转。
“七颗子弹,打中一个,你也赚了。”
他木然看我,什么都没听懂,什么都没看见。
我没见过死人,但我知道死前的眼神应该就是这样,没有任何希望,也不能指望任何人来拯救自己。我弯腰,定定看他那双眼死是这么可怕;当我死的时候,我希望我还留有一点希望。
当我的猎物是个活人的时候,我能给他的只有这么一点做人的权利,就是反抗。
所有人都看到我的举动了,虽然听不见,我也能猜出他们那些洋洋得意、目中无人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反应。
无非是我一贯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古古怪怪。
我直起身,像往常挺直腰板,我的新枪躺在地上,像把小道具,我看他茫然动作,看了看它,又看我,好似我实际是丢了条拍尾巴的响尾蛇在他面前。
我劝诱他:“我要是你,就拾起来。”
是想看看那帮骄傲公子哥的慌神吧,开屏的孔雀无甚好看,开了一半才怏怏收回,才让人扼腕叹息,谁料得定一个必死的衰人不能突蹿上来给他们最后一点好看?或是打击报复一下始终踩我们于脚下的大人们,瞧一瞧他们的世界里又怎样以不变应万变?
我也想看看我雄霸一方的伟大父亲,在他的儿子面对枪口,更会立时毙命这刻,是否仍旧不变一如往日?
我转过身,把空荡荡的后背留给有把利器的猎物。
我是蠢货吧?不仅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古古怪怪,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物!
百米开外,各色人等都齐齐站着,看向我的方向,我敢说他们有一半是巴望我被干掉。
万众瞩目,天高云阔。
我的后面,那个猎物就真从喉腔崩出猎物一样的凄惨呜咽。
第一个朝我跑过来的
我看清楚,却不相信居然是她,兰师傅,从不巴望我好的老女人。
第二个是威威。
我还想着那七颗完整的子弹,和那一把父亲特意给我的新枪。
枪就响了
我不用回头,我听到的是完整子弹射出的声音,和银色眩亮手枪掉地的声音。
不完整,不完美。
那个必定要死的人用我给的手枪给了自己最后一枪。
我不明白,一个人有杀掉自己的勇气,为什么没有反抗的勇气?是反抗也无所谓了?但不该给自己留下只怕一点尊严?还是杀死自己,就是对自己尊严的最好维护?
我无法回头,不能想通,居然此时心脏骤紧,“怦怦怦”有力狂乱缩紧。
威威脸通红,盯着我,眼里奇异的闪光:“少爷,你对他说了什么?就一句就让他朝自己开枪?你太厉害了!”
他几乎要问出少爷你能不能教教我。
兰师傅在最后收了步子,是朝我踱过来,她看我的身后,必定鲜血淋漓,再看我。
我捶自己心口,一下,接一下,但依旧笔直站立,只能一下接一下,只有下重力气,用劲捶打,才能让心脏平稳跳动。
我的脆弱心脏。
怎么会变成这样?
兰师傅像慢动作一样,捉住我攥起的拳头,用她的两手包着
她的身后,陆续有人跑过来,是我的同辈或长辈。
“你只是估错了人性。”她单单说,却更使力地围拢我的手,让我停止那阵阵发抖。
“是高估还是低估?”我要明白,一定要明白,我问她:“师傅?”
她第一像个师傅告诫顽劣徒弟:“这都不重要。”她不见动容,只是如常,却对我露出七年来第一算得上好看的笑:
“重要的是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估错了。”
我越过她,看很远很远以外的父亲,可能很多年后,我将取代他成为这个家族的头领,在那之前,我不能再让我的心脏如此疼痛。
我知道了。
我始终没有回头,再看那个已经死掉的人。
1
我开始掌管一些事情,在我看来都是零碎小事,但在别人眼中,就是个质的突破了,自从我在竞技场上的爆炸式表现尽管疯狂,有些年轻人的莽撞,但至少很带种!是个男人了。
父亲还跟我喝了一酒。我跟我妈,酒精过敏,喝了一杯下即倒,但父亲海量,我就着碳酸饮料,着实陪父亲好好滥醉了一把。
上了年纪的人是容易回忆往事的吧,父亲酒醉后一直回忆的是当年跟妈妈的初见,大家闺秀的她是扎着怎样的两条乌黑长辫,有着怎样的一双宛转眉目,和怎样的柔声细气,在尚年轻的他眼里,闻所未闻,惊为天人,只管娶来便是。
我探了探父亲口风,他果然已留意到几大家族的嫡长子,正是绝配妹妹的适婚对象。
“都有谁啊?”我夹一口小菜。
父亲不带犹豫就说:“雷煌,程先”
我夹不动菜了,为那一个停留两年此时却乍起的名字。
月色弥漫,把父亲送回房,我又到凉亭里自斟自饮,看皓月当空,美不胜收。
碳酸饮料是醉不了人的,我假醉,体味想象里的酒醉快感。
闭了闭眼,再睁眼,就见一人,坦然与我对视。
好象我们平等。
“你跟那个死人说了什么?”他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灌,显然心情也不见得多好。
我站起来。
他坐在那径直拽住我袖,很有些嚣张,冷冷逼问:“只要你去死,乖乖去死,我就照顾你家人?”
我拿我的易拉罐,扣他头上,浇他清醒。
他一头一脸水渍,却面露笑容,白森森牙齿紧紧咬合咯吱作响,他首对我笑,不复当年刚烈,更多愤怒和不屑。
“就像你跟我说‘你跟我,没人会欺负你’;就像你爸逼我爸为他去死,再好好照顾他家人,一模一样,是吧?你们都是一路货色,只想强迫别人抛弃一切只随你们心意。”
“那又怎样?你想翻旧帐?”我也愤怒,你们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我父亲是头领,你父亲不是!我才是头领,你不是!”
他不依不饶,依旧拽我,借酒装疯:“那天,你到底说了什么?”
我不能跟酒鬼计较,只管下手打昏他就是,我提口气,托他肘,一扯一抖一送,不信摔不死他!
我才送出去,他就着倒下那点劲,扣住我腕,死活不松,拉我与他跌跌又爬爬。想起来,这个酒鬼好象也学了不少年武艺,对付我,应该有两把刷子。
扣我腕,他仰我俯,我使肘撑他胸膛,沉力,直接压他不能呼吸。平日不曾细看的眉目兀然放大,少年时代已经是一去不复返。
他虽不能呼吸,还是不松手。愤怒中更是一眨不眨看我。执着的劲头不逊当年。
“我爸也是萃的爸爸。你怎么不跟她摔跤去?”我压到肘都疼了,想他认输不可能,干脆各退一步。
提到萃,他神色一变,力道渐松,“她是女人,你是男人;她是”
“她是你的爱人,情人,恋人。”我一一补充。
神色不变,他坦然承认。这就是他夙愿。
我逮到机会,爬起来,“刚才跟她吵架了吧。”我回过味来,蓄意嘲笑。“没胆跟她吵,倒有胆子跟我撒野。”
他坦然承认的样子,颇为真诚,我几觉可爱。
他眨了眨眼,迅速回击我:“别忘了第一见面,是我让你流的血!”
那样也算?
我已经站了起来,看他倒着,实在不像话,我伸出手给他,“秦展,起来。”
他看我,我一脸不在意,他于是终于握住了我的手。
“欧阳念,我看你比你爸还狠。看你杀人,都不带眨眼,像个天生杀人狂。”
他拍了我的胳膊一下,说是笑话,似真似假。
和平,难能可贵。
11
没有鱼上钩,这汪潭水里的鱼儿个个精得要死,很可能拜我身边的女人所赐,十年来专心致志一如既往地钓上、放生,再钓上,就算是简单的鱼类也能进化得愈加聪明。
我撑着鱼杆,和兰师傅齐坐着,钓我们那永不上钩的鱼。
“明天我就走了。”她毫无离别苦相,依旧笑嘻嘻,胖乎乎。“你以后要一个人玩了。”
我想有些人是不在意离别的,他们生来就是追求玩乐,玩得开心,玩得舒心。
我恶声损她,来掩饰我在意离别:“赶着去结婚啊,有人肯要你?”
近两年,我们是得不错。我敢说,只要她想,她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无论功夫还是枪技,偏偏她是这样一个比我更古怪的女人所以,我们两个古怪鬼凑一起,是绝对没出息的。
她依旧笑得全身都抖啊抖,连鱼杆都在空中做起抛物线,好象真是赶去跟哪个男人私奔。很难把她看做长辈,她也不屑作什么长辈。
她扔本东西在我膝盖。
我拾起来,蓝皮宣纸,看上面名字《蓬莱心法》,翻翻里面,果真是拗口的什么丹田什么百骸。我想不通这年头还有人有这个!多稀罕啊。
“把它练成,你的心就保了。”她看我鄙夷之色溢于言表,更笑我这凡眼不识货:“欧阳念,你跟我十年,都学到什么了?”
我把书搁一边,探身看我那些小鱼怎么还不上钩?“你这水平,能教我什么?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随便打打人什么还挨得过去,让我成高手,那是没谱没边。
兰师傅哼一声,“十年发过几病?”
我想想,突然也有点不可思议:“好象没发过。”难道我在她十年来的折磨摧残下,已经修成正果?
兰师傅又哼一声:“以你的身体脉象,本该熬不过十八岁,但亏我十年来给你运气、调息……跟你说你也不懂其中奥秘,要不是欠欧阳浚一份人情,我岂会困在这里整整十年?”她转而瞪我,“为了你我足足折损了十年功力,死小子。”
我听得晕乎,不知何时我们家竟成了武林高手藏龙卧虎之所在,即刻顿悟,伸手向她:“十全大补丸和黑玉断续膏拿来。”
兰师傅扫我一眼,钓鱼,不搭理同样笑嘻嘻的我,我想我跟她学的最无赖的一点就是越惨时越要笑嘻嘻。
我们又继续钓鱼。
“欧阳”
标准的男低音,远远喊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但还是回头,看他正站在练功场外,朝我挥手,意思喊我过去,旁边的小美人今天穿了外出的粉红洋装,撑把洋伞,只差条裹腰的长长绸带,就能飘然欲仙。
我摆摆手,指指兰师傅,“不去了。”当电灯泡的辛苦一就够,“带点好玩的回来给我。”他懂了我意思,跟我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与我妹妹相谐离去。
这边,师傅依旧一尾鱼没钓上,却已收杆。我看她当真收起家当,才真明白过来,她是要走了。天下本无不散的宴席,这个胖乎乎的老女人,跟我一起十年,不管她好是不好,都已成为习惯。
“管不了的就别管了,累心。”她突兀言语,好象一切看得分明,也了然于心。“多听你爸你妈话,臭小子。”她别看眼,可能跟我一样,既想此时说点什么,又碍着多年你争我斗的面子。
日已落西山。
我没收我的杆,任它沉潭,缺了共垂钓的人,它也再无用。
“要在外头混不下去,就回来找我吧。”
我拍拍她肩,她也点点头,拍拍我肩。
从此师徒再难相见。
12
师傅,如你现在看见徒弟狼狈到这种境地,一定又要大大的取笑了。
对我扬手招呼的青年,撑着洋伞站在山坡上的少女,都也不见。
心经,武艺,使枪,一切一切都不管用了。徒弟怕是连最后一点尊严都要被剥取,当年我丢给那将死之人一把装满子弹的枪,今日,只怕我想要就一颗子弹,也没人施舍。
是定要我输到生不如死。
要是杀死自己是保留尊严的最好方法,我认了。
到了这种地步,算我咎由自取。管不了的事,为何我总是要管?
我只不明白这个时候,他竟唤了我的名字。
欧阳念,还是欧阳萃,是哥哥还是要妹妹。
不是已经说好了的?是要萃,是要我那曾经纯洁又无暇的好妹妹。
我瘫在地上,面色定如死灰,无法再维持那点滴无赖面具,一点一点崩裂。亮光刺眼极了,我想遮挡,但折了的右臂跟我人一样,一堆烂泥一样瘫在那,不容我动作。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是块又涩又臭的烂鱼烂肉了,为什么还有人还要在我身上浪费力气?
“秦展,秦展。”我喃喃念我好兄弟的名,像要嚼烂了才味得出他的真面目。
“雷煌一定会让你在我和萃儿间取舍,你要保我妹妹,她已有你骨肉;只要她还活着,欧阳家就还有希望,我已是废人,你保我就是害我,雷煌会让我活着,也一定会让我活得比狗还凄惨好兄弟,你答应我了?”
秦展,你点头了,你答应我了,当时。
我撑着一口气,要爬起来,这已没人踩我心口,我很顺利地跌爬着,但还是跪在地上,只能用膝盖支撑,我要看着他,就算他现在背叛了,我也要听他当面说个清楚明白。
我瞪着他,我不懂这设下的局套住的怎是沾沾自喜的我?
“他扮奸臣,你扮少主,他忍辱偷生,你慷慨赴死”雷煌走到秦展旁边,还拍了拍秦展肩膀,好象主人赏给忠狗一块肉吃。意气风发里,冷酷跋扈不可一世,睥睨我血污满身,颓败一如丧家之犬,我想不通,怎么世上会有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没心没肺,把所有好的东西都要毁灭。
秦展不看我,他始终低头。
雷煌看我眼神始终不改,嚣张跋扈隐隐受挫。
他始终不能忍的无非就是我视他如无物。
“但当这里面最关键的一步棋,那个胎儿,不是他的,他该怎么办?”
雷煌的问惊得我目瞪口呆,我的妹妹!她不会她怎会?秦展,你当然不能忍受这种屈辱……但那个孩子,仍旧是我欧阳家的血脉。
我们该合力撑住我的家族。
欧阳萃,你都做了什么!
沉默,坐在地上,不语,好象伏首认罪,是我明白自己这真的完蛋。
但有人就是受不了我沉默,好象我不会开口说话的脑袋里盘算的只是对付他的阴谋诡计,我承认我是的。当这个人不踩我的心,转而提着我脑袋时,我几乎能清楚看见我的下场,果然惨烈。
我沉默看他。打了,踩了,笑了,伤了,就差最后那点杀了。
此时他应该贯彻最后那点杀,但他伸出一根食指,不像是要抠瞎我眼睛,而是慢慢点上我的睫毛,从左到右,冰凉的温度,微微弹着,好象以才能判定我现在确实活生生待他面前任他凌虐;近距离的男性面孔,不用逼视,也能清楚瞧见那是怎样的一副皮相,是人都过目不忘,是人都害怕不已,是我更是逃之不及。
瞬间,连睫毛也会战栗直竖,向他森严戒备吧。
他眼里,那幽幽的蓝里,有一瞬的心慈手软,但在我坚决闭起眼睛拒绝接受眼里有他的那刻,他更恼于那片刻的良善什么良善!对我和他,只有弱肉强食。
“欧阳念,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他对我耳语,微热鼻息,低沉又暧昧,话音还未落,竟迅速一掌补来,打得我立时头偏一旁,半边脸上只剩火辣辣疼得厉害,我坚决挺着身体,不再倒下。
他何时竟已撤下所有部众,甚至连秦展也不在旁边看我好戏?
这才是我最怕。
疲倦、疼痛、什么希望都没了,我几乎就愿当丧家之犬,匍匐叩拜于地了。
我晃晃头,想让自己再多清明一刻,为什么不呢?我也想测测自己忍耐痛苦的底线到底是多少?是流多少血才够,是废几条胳膊几条腿才够,是必须得看这个人多少眼才够!
我连啐他的力气都不够。
他就那样看着我,笑痕如果是种武器,他早已刺得我前疮百孔,在他弯起的嘴角上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杀戮和欲望,尖锐的、冷冰冰的东西从他的眼里扎进我的身体,毫无例外,我跟所有人一样,我情愿低头,但他扣着我脑袋,我实在动弹不得,对表演臣服无能为力。
我疲倦。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我缓过神来:原来希望是个大笑话。
我终于被他的凝视和掌控逼急,我向疯狗一样发狠,我冲他大叫大嚷,激动沙哑:“我只后悔!我后悔我是睁眼瞎,竟会把坠子扔给你,我根本就该看你去死,我根本就不该把手伸给你,我根本就不该跟你说那些我一点都记不得的鬼话!”
距离如此接近,彼此的喜怒哀乐虚情假意都无法隐瞒,但在这个取代各个豪门旺族、一统黑道群雄的新霸主身上,谁又有能耐看出一点不见底的波动!我觉悟,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活在这个黑暗的世界,我差他何止十万八千里。
他尖锐、冷冰冰看我,这是他近年来看我的惟一方式。看我怎样在他步步进逼面前,一点点剥了外壳,淌血淌了一地,也没人肯管。
他慢慢开口,我料想他又要故意气我辱我:
“你说:把手给我,我们会离天空最近。”
沉默。
他说完后,竟哈哈大笑,就像刚才是自己给自己说了个笑话听。
我胸闷,只有大口喘气。
“萃嫁给你,我们就是最强的联姻,是你自己毁了一切。”当年种种一一闪过,再也不能回头,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我就算万劫不复也只能坚持自己没错:“你竟敢婚礼当场撒手走人!我们欧阳家、我妹妹全都颜面无存,我父亲他他”我全身都在哆嗦,无法继续我的愤怒和仇恨。
他明显忆起往事,挑起了不堪伤疤,扯我脑袋的力道愈发狠辣,颜面无存的岂止我们一家?
我脑袋嗡嗡响,但看到他眼底隐晦怒意,反而助我片刻清醒镇定,学他哈哈大笑,猖狂自得:
“像你这样妓女生的杂种,也只配娶妓女。”
我嫌他怒火还燃得不够,挑他最在意的尽量伤他,这才能让我心里有片刻好过。
他此时应该扑上来,死命踹我几脚,或揍我几拳,或干脆拔枪干掉我好了,看他怒极反倒一脸平静无恙,好似谁都伤不了他寸许,我想他此刻确实也有此意。
我只需缩头等死,我缩了缩头,但我的心此时如同断了那悬命的一线,痛极!
我面色已经不如死灰,而是当即恨不得就死,汗水密密渗出一身,只血已干涸的额头复又“滴答”血流如注,那种疼,就如同把四肢百骸的筋骨都一层层一根根抽调出来,还要剐开多少皮肉才能见底。
雷煌看我突然滚在地上,身体抖摆如秋风扫落叶,也似一愣,我宁愿出乎他意料,省下他等会再费力弄死我。
我捣着心口,拼命捣,但无法松弛,心还是堵着,我张着口,却疼到呼吸不进空气!
虽然死都是一回事,但这种水鱼上旱岸的狰狞死法我已躲了二十多年,今日还是躲不过去?
雷煌一旁睁睁看我挣扎,我终于达他心愿了!他的威胁终于实效了,我是痛苦得快死了。
他一定要笑了。
我等他笑完,我再去死,好在地底下咬牙切齿咒他。
“那晚,你说的话有半分是真?”他纹丝不动,声音平静,清楚问我。
那晚,那晚……此刻,他竟还记着那晚,我是要回他真还是假,他才赏我一条活路?
13
没有什么那晚,从来没有。
但这痛,和这男人……都让我发疯。
我终于耐不过,悲惨哽咽:“是真的。”
这时候说的话,就是笨得像猪都知道是假!
但眼前这个男人听完我的话,竟无比神奇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他握着它,牢牢握着,我盯着它,紧紧盯住我的救命稻草!我的药!
汗水打湿眼睛,我趴在地上,看药瓶盖子被一把旋开,雷煌并不看我,他沉沉眼里好象也只专注着这瓶药,是要赏我换我片刻残喘?
他走到我身边,弯身,倒出一粒,托在手心,另一只手就要掐着我下巴好张开吞药,他把眉头慢慢簇起,是嫌我血污满面脏了他的手?
我眨了下眼,掉下一粒暗红,聚集力气,我突然冷哼:“上个床你就什么都相信了,你当自己是纯情小男吗?”
雷煌松手,直身,拿着我的药,他走开,走到大厅正中的人工湖前,停下来。
我实在忍不住紧盯他手上瓶子,大口喘气,蜷身如小虾米。
雷煌最后看我一眼:
“那你就去死吧。”
他手倾,药丸瞬间挥洒,雪白如瀑,全沉水底。
我的药,我的药,我鼻酸。壮士断腕的豪情我平素没有,此刻逞能,纯粹无聊无能,我不是青山,留得柴火又有何用?
雷煌就走。
他妈的什么男人?我昏茫茫的头脑里就想我早知道他不会救我。
我看着手上被塞的小玩意,是什么啊?是一打棒棒糖,无颜六色,橘子、草莓、苹果、柠檬各色口味俱全。
“你师傅走了,以后,你只能跟我们玩了。”
二十一岁秦展对我笑得豪迈,他已经比我高,比我壮,开始有男人的气魄,奇怪当年乍见面时,他还是个立时叫人怦然心动的标准美人胚子,现在的他不美但仍俊,有种勃勃的野性与生气,与沉闷无聊的我截然相反。
但情商上,只见退步。
一旁的妹妹,显然不乐,瞥他的眼神,都是嗔怒,怪他这个卤男子又信口许诺,破坏了他们多少单独相约的好时光。
谈情说爱的人啊,好生羡慕。要不是心跳动辄加剧不利我的生存息,我也要拉个小美人轰轰烈烈大谈特谈。
妹妹忽然想起什么,抿嘴笑起来:“哥,你快有的忙了,我听妈妈说,多少人已经上门给你提亲了。你到时候只怕没时间一个一个照顾得过来。”
秦展捣了我一拳,只用了小力气,知道我这身子骨受不住。
我嚼根柠檬味的,嘎吱嘎吱。
秦展剥了一根,给萃儿,萃含着,表情优雅而微微诱人,秦展看看她再看看我,转而笑话起我:“大少爷,你是吃糖还是吃饭啊?”虽然这样说我粗鲁,我也不恼,叼着迅速就光溜溜了的木棒子,冲他们摆摆手,“快走快走,要我跟你们玩,我这里”比比脑袋的所在:“都会退化十年。”
妹妹一笑,愉快而放松,仍旧靠着秦展。秦展似有些失望,伸手要拉我,我已知趣闪人。
我捧着一堆吃的,见一个撒一个,当我走到后园里,只剩嘴里叼的,我爬上树,仰头看寥阔天空,蔚蓝巨大,好象小时候见过的海洋,我好象还没来得及学会游泳,就从这里跌了下去。
有些神经质地捂捂心脏,确知它仍然安静跳动,不会此时作怪。我满意地晃着悬空的脚,更满足地哼哼,随便哪首小歌小曲。
我低下头,当即一窒。
这个人,又出现了。
看着我。
这个明明穿休闲服,却尽是昂藏狂野气势的男人,正以眼光侵略我的树,我的园子,我的地盘,仰视的角度,连我这个主人都无所遁形。
我也看着,正眼看到了对我这个年纪来说太过凶险也狰狞的对手,几乎是瞪大眼而一眨不眨,好象被蛇勾住魂的小青蛙。
他静静看我,我才发现他有一双湛蓝的双眼,跟他这个人截然不同,如同晴空万里。
突然间他看着我说:“原来是你。”
他的声音缺乏温度,跟他这个人一样捉摸不透。
然后,这个俊极冷极的男人对我微笑,很温和无害的好人模样,还有股白马王子的潇洒劲头。
我要是女人,没准会从树上一头栽下,但我全身绷紧,小心提防。
他没注意我的谨慎,或他根本不在意,他甚至对我伸出手,“下来吧,小东西。”
他准保以为我会听命,他准保以为叫我什么小东西我就会感激涕零,连妈妈都没这样叫过乖僻无常的我!他居然敢这样叫我
“呸。”我干脆俐落朝他啐了一口,快快站起来,“噌噌噌”爬得更高,好让浓密的枝叶挡住我不乐见的面目。当我爬到最高,我勾头往下打量,什么人都没有,没等我没追我,刚才像是南柯一梦,醒来成空。
1
为什么我要穿这么难看的西装,待在这么高耸缺氧的地方?还要看一大堆的文件,公事私事,黑事白事,难道个个都离不得我?
我坐在我十六层的经理办公室,克尽职责,勤恳办公。父亲要看到,肯定高兴死了。
忍吧,家里又到了四年一度的觐会日,似乎全世界的黑帮大哥都飞过太平洋,赶来开联盟大会了,整整要一个星期,八国首脑高峰论坛都没这么长吧?
眼前这个法国妞又无限风情在我面前支身,倒水,挨我坐下,挺起的丰满胸部,擦过我手的雪白皮肤,明晃晃刺我脆弱神经。
“你的声音非常好听,中国人好象有唐诗?Alex,别跟我说法语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念一句给我听听吧。”
她贴着我耳朵,吹气,一串串法语含混亲腻,好像一只等待爱抚的波斯小猫。
我喝了口茶,改中文:“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
她瞧我,媚眼如丝,红唇轻轻摩挲我耳侧。
艾肯建筑吗?三千万美金里扣下给我的三百万回扣,还外加顶级美女一名,老外出手倒是大方得很。
我出手,捏她的小脸蛋,摇摇,她更紧贴上来,我面目表情温柔,下手渐狠。
她原还被调戏得快活,渐渐就哀叫出声,扭头赶紧要躲,我不容她躲,揪着她那珍贵资本迷人脸蛋,让她好好瞧清楚我了,如她所愿,亲密爱抚:“回去告诉你老板,你们这种破公司,我看不上眼。”
我松开她,她瞪我像瞪妖怪,捧着通红脸蛋,又惊又怒,“你你!”
我耐下性子,从头到尾扫她自恃傲人曲线一圈,叹气:“像你这种货色,到我们家当女佣我还得考虑考虑。”
把那女商业间谍赶跑,我的时间又变得难以打发,是要喊助理们继续上那倒霉的管理课,还是开车胡乱到哪里兜兜风?
门大力推开,总算事前很给我面子地敲了两声。
坐我面前,正挡着我浏览落地窗外林立楼群的逍遥;有点过分。
“少爷不见任何人,我不是跟你说过了!”
威威跑过来,想拉他起来,墩墩的个头、严肃的眉目越来越像他老爸,但行动力显然不够,根本无人理睬。
“少爷”威威愤愤看我,是怪我怎么还不给他借口好像当年一样痛整这死小子!
“欧阳,你好享受啊……”眼前人潇洒地朝我挤挤眼,促狭,“你该不会中了那些老狐狸的美人计吧?”
我喝茶。
他手里丢出一叠纸和数据,示意我看看,我拿来看了,和我想得差不多,就是一跨国皮包公司吧,居然骗到我头上来了?
“难道我长得这么像吃喝玩乐的二世祖?”我嘉奖他,给他倒杯茶。
威威忙说不像,当然不像。
他说:“好像,真的好像。”说完,还漾起一个堪称刚柔并济的笑。
静默片刻。
他有些难得腼腆,开口:“欧阳,你爸跟我谈了,我想他同意我和萃儿的事。”
威威哼出大声响,更愤愤看我,意思你终于满意了。
能不满意吗?我这二世祖都软硬相逼了,还动员了我一向不管儿女闲事的妈,父亲能招架得住才怪。
“那上哪吃一顿庆祝吧?再让少爷我给你找两个正点小妞作陪?”
我遥遥想起当年,一个雪球打出了一个妹婿,命运啊,可不就是奇怪的玩意。
结果当然还是只能吃一顿,我早就喊司机把妹妹送过来,如我早就知道秦展会把这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的好兄弟,果然!我傲然自觉总算没白白为青梅竹马出头,看到努力能收到一点回报总是叫人心里安慰。
说话工夫,她就到。
我和秦展下电梯,十六层很快就到。我弹开烟匣,被秦展手快收去,放到他自己上衣口袋,“抽烟对你不好,兄弟。”他笑话我,边自顾弹了一支,放在鼻子下边,嗅嗅,顺便刺激我。
他眯眼的那刹那,很像当年的又野又辣,勃勃生气,要是女的,我就娶她。
我调了视线,不屑:“赏给你吧。”
电梯到了一层,外面人来熙往,各款各色女式白领套装了我的眼,少到公司,今天才兀然发觉各路名就在眼皮底下盛开。
秦展跟在我后面,就算私底下感情要好,但在人前,他始终是我的部下,这点,我和他都没有越矩。
今天我才发现自己魅力,年轻女性们对我的回头率还是挺高,目光平均都在我身上停留五秒,这算是个惊人的数字了吧?我颇为沾沾自喜,走路更加飞扬跋扈。
我情愿当二世祖,就让我当没头脑的二世祖吧,上帝!
“求求你,别这样笑吧。”秦展抢前两步,突然对我发神经:“不然就换戴威来伺候少爷你吧,我实在看不过去”他摇头,面部表情扭曲。
“你嫉妒我。”我肯定,走出玻璃门,外面一片晴空灿烂,阳光普照大地,没有丝毫阴霾,妹妹正走出宾士,看见我们,粲然一笑,如水中清莲娇蕊雅致,她迎面走过来。
我们迎上去。
枪响了。
第一时间谁都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我看着妹妹,妹妹看着秦展,我突然有点好笑想秦展不知道在看着谁?
四尖叫。
“趴下来。”我大叫,跳过去,要扑倒那支堪堪开放的娇蕊。妹妹虽然惊吓到苍白,但到底有黑道女子本色,没有尖叫,而聪明地弯下腰,快步退回装上放弹玻璃的宾士。
进了那,她就安全。
我还是凑近她,搂她肩膀,护她后背。秦展在她另一边。她的身体在发抖,一定非常害怕。
不用害怕,我的小妹妹,没人能伤害你。
枪声又响的时候,几乎就像擦着脸过去一样,我听出射手的距离更近,猛然转过头,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正从十步开外小跑过来,手里枪口准准瞄着我们
他和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阻拦。
一切都太快,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那些废物保镖死到哪里去了!
一切静止,我反射性地摸自己腰部,那里空无一物,我没有枪,我心里略过模糊的绝望,我当然不会有枪,总是有太多人保护我,而此时此刻!
已经来不及躲进去了。
“趴下来”我拼命喊,纵身要压倒妹妹,但妹妹这时却还想进车里,她没有趴下来她仍往前,我拽不住她,她离车门就只差那么一步
我摔倒的时候,听到妹妹的尖叫,头顶晴空灿烂,阳光普照大地,没有丝毫阴霾,我大大睁着眼,子弹仍像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倒下的速度如此之快,我只来得及看着天空和天空下占据我眼前几乎整个世界的男人
只有他的脸在我眼前,刹那间,鼻息融和一体,眼对着眼,我们都茫然,都惊颤如小兽,他和我一起倒下。
和我一样,好象直到此刻,他也没弄明白为什么他扑倒的竟是我而不是她?!
他牢牢看着我,英俊的面容好象是要对我继续一抹促狭的笑,但粘乎乎的热度还是从他的体内渗进我的衣服,一片鲜艳,我抖着手堵他胸口,已经管不了那杀手怎么被制服,怎么在我家族面前挫骨扬灰。
“忍一下,就忍一下”我要抱他翻过身,“有我在,死不了的。傻瓜。”
茫然消失了,他眼神平静,神态安然,果真对我促狭地笑了。
“别偷抽我的烟啊,二世祖。”
他抬头,眉目模糊。
突然让我莞尔。
我蹲下身,问:“你叫什么名字?小东西。”
他平视我眼神,回我:“秦展。我比你大。”又计较:“大整一岁。”
“秦展,你不如跟我?”
就没人动得了你。
他原似想笑,却缓慢回我:“有我在,没人能伤萃小姐。”
刹那,有点目眩很美很美,微微上挑的眼,又野又辣,如果是个姑娘,我就娶回家。
15
我们在外面等着,手上的血干掉,搓搓就揉掉。
妹妹没事,万幸。现在我们兄妹俩都等在急救室外面。这是宿命还是恶果,他们秦家还欠我们欧阳多少条人命?
“祸害遗千年,没事的。”我拍拍妹妹的手。
她面容苍白,而显得异常高贵,她的头脑似乎还在绕着刚才的危险,愈想就愈增加一份苍白。“别想了。”我递了杯热咖啡到她嘴边,逼她喝下。
她喝了一口,眼神紧张急迫,隐隐有汗水从额头流下,是后怕吗?只差一点可能射中的就是她,她端着那杯咖啡,她慢慢地古怪地说话了:“我想要个只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以为他是,原来他也不是。”
在胡说什么啊?丫头。
我揉自己太阳穴,勾勾手,一边保镖立刻过来,“送小姐回家。”
她悠悠起身,我讶异,原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就走,小两口一向形影不离,今天他出事,她该等他到最后一刻。
秦展现在生死难定。她难道不想等他?
我伸手牵她手,细细软软,我的小妹妹今天受的惊吓也不少,私心里我向着她:“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看他。”
她又用那种古怪眼神打量我,还反问我:“见他?为什么?”
没伤到脑子吧?我站起来,双手放她肩上,谨慎看她,她淡笑若逝:“我见一个眼看我去死却连手都不伸的男人做什么?”
“但他救了我!救了你的哥哥!”这不一样?对我而言,他救你也就是救我。
泪水就轻轻从妹妹悲伤的眼里流了下来,缓慢而刻,在一片白色里显得特别不真实,她是骄傲的,也是脆弱的,但我的妹妹更该是坚强的。
她摇头,不断摇头。连一眼都不肯望急诊室。这让我感觉不妙。
我迅速阻止事态恶化,立刻狰狞摇她肩膀,任凭她泪流更汹涌:
“我不管你脑袋里在转什么古怪念头,欧阳萃,里面躺的就是你要嫁的人,你们的婚事我做主!你再敢折腾就给我滚出欧阳家!你给我试试看!”
她眼一下子亮过,好象愤怒,但在我冷酷蛮横面前,迅速就被掐灭,露出符合她的柔弱和彷徨来。
一旁保镖静立等我吩咐。
我摆手,让他赶紧带这个让我头大的小女孩出去,什么时候还在吃什么干醋?
父亲也打来电话问过,交代无论秦展生死欧阳家都要尽心负责到底。
我手上拿着那个烟匣,打开、关上;坐在长长的椅子上,四周虽然有人但谁都静默,好象待在木头人的世界,而惟一让我感觉愉快的玩伴现在还在那盏红灯的背后不知生死。
我只能等待,像我的心脏在不断磨平我所有的活力和生机。
灯灭了,医生走出来。
我觉得我一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连从树上摔下来都没有过。
是睡着了吧,麻醉剂够让他睡个两天了。
年轻的面容没有烦恼,他沉沉安睡,我坐他一边,看了半晌,心中莫名恼恨:为何你不是个女人?就算比我老二十岁也没有关系。为什么不是呢?
没人能回答我。
第二天他就醒来,又能跟我嘻嘻哈哈。果然祸害遗千年,看他日渐活蹦乱跳,刚烈如常。
我谢天谢地。
杀手的事,我和我的家族都会理。
我们再不提当日事,那本是忠心属下应该干的。他知道分寸。但有些缝隙,却不能填补。
“你到哪去?”
我刚进门,才扔下公文,就看妹妹盛装打扮是要出门,我沉声问她,对她日益壮大的交际圈十分不满,“好女孩就该待在家里,你有几天没去医院看秦展了?你成天往外跑是要别人说我们闲话?”
她扣上手套上的珍珠饰品,理理云鬓,颇不急不忙,“我去的是最有名气的程夫人沙龙,被邀请的人都是上流社会显贵,不去才小家子气。”
我要是令她不去,翠姨也不会高兴,想想,我说那你带哥哥去见识见识什么叫高贵的沙龙?
妹妹怏怏不乐,但在我坚持面前,她还得听我这作哥哥的。
事实证明,什么沙龙,都是狗屁。我看那些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也不就是包着晚礼服的痴呆蠢货。漂亮高贵谁不会伪装?只要讲两句话,就知道他们全没一句真心,都是暗暗打探你家世出身,全是言语干涩无物。
才一会,我的身边倒是围了比妹妹还多的人群,只要亮出欧阳家公子的牌号,哪个不对我另眼相看?
我微微低头,瞧着自己的红酒杯,杯里荡漾的果然是世家贵公子嘴脸。
“欧阳公子很少露面啊,您这样人中之龙的仪表气度应该多来跟大家聚聚才对,好让我们也沾沾风流潇洒。”说话的正是妹妹口中的年轻孀妇,扇着黑纹扇的程夫人,本来还觉得她尚冷艳妩媚,一开口就立刻破坏形象。
人中之龙?我自觉不如人中之虫,但看到你们这群寄生虫才觉得心里窝囊。
我仰头,一杯酒下肚,看妹妹,身边倒围了不少男人,我看着别扭,要走过去,程夫人却用扇子横了我胸前,娇声道:“今天真巧了,除了您大驾光临,还有一位人物也要来我们这真龙现身。”
旁边人听了,附和起来,“哪位世家子啊?”“让程夫人这么欣赏的人物,我们倒要见识见识。”
程夫人风情万种,扫我一眼,我冷淡把杯子放下,双手抱于胸前,是无聊也无兴趣。
她眼波一荡,忽然朝向金色拱门,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礼服,在拱门底下,他站立的随性好象这跟他家没有区别。
我自觉后退一大步,隐于窗帘阴影里。
先是没人出声。
随即小声汇聚,是惟恐天下人不知的刺探。
“是他快看!”
“他真来了听说他跟她……”
那个孔雀一样的女人优雅走过去,挽上他的胳膊,这个动作,显然刺激了众人的眼球。
竟是怎样的人,就单单出现一把,就引得众人失了颜色,除了他,我还真想不出谁又有这种气魄和威信;让所以不甘寂寞的贵族男女都纷纷成为点缀,无非就需要这么一个人简单地这么站立而已。
依旧是霸主一样的气焰,依旧是众人簇拥,依旧是邪恶又不祥的化身,屏弃了记忆里点滴的温和和示好,再乍见时他无疑仍是个最适合在黑暗世界纵横的人物;随他沉眼光直直扫开去,所有接触到的,自觉低头。
也无例外,我低头下去。
但他无疑看见了什么,他甚至没有看旁边的女人一眼,而朝这边走来,远离的距离,就算想伪装诚惶诚恐估计也是不及,我承认这男人有最野蛮的低级动物一样的天生敏锐度,能在任何时刻盯住任何可供他消遣的猎物。
暗暗的沸腾了,周围。
这死神的极度魅力是正常世界难以抵抗。
我顺着他看的角度看过去。
我的妹妹!
她昂头,全不像旁人,此刻,她昂着她那美丽又脆弱的小脑袋,眼里、脸上都在烧灼着光芒,她已经如她母亲那般美丽、自信而健康了,我当然看得出来,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又要俘获一颗还未心智成熟的芳心,她甚至才十九岁。
我永远会觉得她是那一晚上最出众夺目的
女子,十九岁的青春里,拥有冷艳的五官,动人心魄的眼神,这无疑是兼具了翠姨和我父亲的优势,而气质又是那么纯净和无暇,我只觉得那么多无懈可击组合在一起足以迷倒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但他永远配不上我那被保护得好好的小妹妹。
16
麻烦的事情。我不得不出场。
就我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亲兄妹之间果然有所谓的心电感应,萃转头看我,眼里竟是戒备,她知道我马上要做的事就是立刻带她走!
当我大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她眼睛里亮过的不止是戒备已经是分明的愤怒,不用掩饰。
现在,他走过来。
我一定能带小妹走。
“哥,他是我的。”言之凿凿。
我不及反应。
“你想走?”低沉煽动。
猛然袭到的声音,猛然撞入的身形,想极力忽略这突兀的存在,但这巨大的阴影确实能压迫弱小,压迫到我都不自觉捂了下心脏,好象这里被扎了根刺,无论笑骂都赶不跑驱不走。
谁想走!
我抬头看看,他扫过我,该说他拿捏的时间刚好,还是他早已习惯轻辱对手,这时间刚好足以令他用傲慢和无意扫过我,显然是我高估了他的记忆,拿我做对手他也太没格调,只要我低头,只要我降低姿态,噩梦应该只是噩梦。
“萃儿,你更漂亮了。”稀有的柔和,稀罕的熟识。
他低头,正是对娇小的妹妹说话。
萃巧妙一笑,摆脱我的掌控,有理又谦和,是我心目中标准的大家闺秀:“谢谢雷大哥。”
我愕然,几近瞠目。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他闲散地站立,显得随时要走,又要留不留,却留下了妹妹所有的专注,和在场所有不怀好意人的密切关注。
我呆看这个人把眼光静静投放在只妹妹一个人身上,伪装毫无企图,伪装他对我的妹妹不感兴趣!
“好多年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时,你常来我们家做客,你一定已经不记得了。”
“好多年……”柔和没有变调:“我记得。”
他眼光变得更,好象能吸走一切美好。妹妹恍然,面颊微红,与他对视。
他满意了吧!用不着他费多少力气就能煽动走小姑娘的心!
我又把手搭在妹妹胳膊上,我还没动,萃就更快地退我身后,推推我的背,“还记得我哥吗?你们当时也见过的。”
她已经完全把过去的他和现在的我们混为一谈,他跟我们完全不同,根本不该接触。
我被推上幕前。哑口无言,迫于无奈,尴尬对他,本不适用,说担心他的报复,倒是真担心了,吐了唾沫罪不置死。沉着自若的对手身后,齐集比我更广阔显赫的家族和势力,把摧毁当作习以为常,我不明白,他怎有时间专心站在这儿,与少女闲话家常?匪夷所思!
他继续忽视我,就对着我的方向微微撇了撇头,算是招呼过了,眼神继续停留在我脸红得更加娇艳不可方物的好妹妹身上,漫不经心展现他出类拔萃的优雅与迷人。
“萃,走吧。”专断发挥了作用,我的小妹今天得听她看护人的话。
“雷大哥,我们先走了,你”萃犹豫着。
他的眼里有笑意,我肯定那是料定果然如此的嘲弄和无所谓,他以为他是谁啊?我怒了:“欧阳萃,你未婚夫还在医院等你去看他。我们不要让秦展等太久。”
“萃儿,明天我去看你。”
他接上萃的话。
我终于得正面看向他,冰凉凉看,“您贵人事忙,就不要在我们家浪费时间了。”
他又装作根本没听见我的话!彻底忽略我这个保护人,他甚至做势要向妹妹倾身,给她一个离别的告别之吻
我逮到他抬到一半的手,紧紧握住:“我们家不流行这个。”
水晶灯下,他的蓝眼更像晴空,一个这么黑暗的人有着这么晴朗的眼神,细微的光泽都是浓烈的诱惑,他定定看我,高大而压迫,我微惊,乍然松手。
他这反应快了,直接拉住我的拳头,五根手指包着,热度惊人,力量惊人,我要扯回来,他不松手。
我首痛恨自己的疾病带来的软弱。保命就万幸,哪还有资格跟人争斗?我这边憋足气,扯拽,他这个大人物在那边也不嫌丢脸,跟我在众目睽睽里,一来二回小孩比划。
其他人尽看我面色不善,他老神在在,反倒不急上来劝,存心是看温室朵欧阳公子的笑话。
妹妹要伸手劝。
他似是转头看了眼妹妹,妹妹竟不再说话。
我看实在不是办法了,但向他告饶也想都别想,索性不去费力气,任他拉着,看他还好意思!
“雷大哥”
“萃,我跟你哥有话说。”
他拉我,决断就走,在一片默默哗然里。
我不想走,但留下也是给别人看笑话,还不如走。被打个鼻青脸肿也好偷偷摸摸留回家。
都瞪我们两个大男人手拉手,我尤似出去找揍。那个程夫人拿着个水晶杯子,面色难看,扇子不停扇啊扇,显然她最不乐见的事情发生了专属她的晚会就这样被破坏,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一个黄毛丫头大打出手的两个大家族长子!想想看,我们两个为明天的八卦提供多少版本!
夜晚沉静,安详,他拉我,我也不反抗,我跟他没有误会,就是我讨厌他,他讨厌我。
当他停步,我反而没回神,四周看看,全是僻静,灌木丛林确实适合掩人耳目。
我默默运气,默默感谢起兰师傅还算教过我保命两招。
他既然停了步,反不支声。
我动动手,动动嘴:“你烦不烦!快松手。”打架就打架,少来猫玩耗子,逗我好玩。
我心里当然害怕,挨打又不是好玩的,光看着黑漆漆的地方,和这黑沉沉的男人,都有拔腿就跑的冲动,但嘴硬是必须的,不然也太丢我们欧阳家的脸,壮壮声势也方便看机会就落跑。
他这边,裹着我的拳,不急不忙,我看不他什么意思,正懵懂,他突然出手,我措不及防
揪住我领,把我轻巧提他面前,我的拳绣腿全似无能为力,正对着,他的眼,他的鼻,和他的嘴。
我睁着眼,莫名其妙。只脖子梗着不好受。
“你忘了我?”他的声音有微妙地失衡,周遭黯色里,独他的眼神非常清晰,邪恶沉,富有煽动性的男人,对我用起清晰得好象对待情人的姿态,“这么多年,我却记得。”
他吻了我。
非常不清晰。
17
太滑稽,太瞎掰!
浑身发冷,好象被一块大冰块迎头痛击。简直要哆嗦。
是吐还是要躲。被男人吻想都没敢想过,父亲知道会把我揍扁。
怎么也都该我强吻别人去!
他却自我陶醉,自我享受,闭上他的眼,如同方才忽视我到底,这会又想玩死我这心脏薄弱人到底,我不陶醉,完全没享受,我被他箝制,像蟒蛇一样缠得死紧,我火大地瞪眼、跳脚我只想要踹死这个男女通吃的变态。
他却睁开眼,眼神隐晦,蓝如沉海,慢慢看我就好象剥我的皮,抽我的筋,我被他这样看着感到强烈的害怕,不由自主就是想逃。
我的眼睛被蒙住了,从天而降的手掌一点点遮盖我的天地,我看不清,什么都再无法看清。我是一头被蟒蛇缠住的小猫小狗。
他定是张开他的嘴了,两片翕合,像含着我的嘴一样,吼巴巴地贴过来吸吮,湿漉漉的潮热裹住我,没有技巧、丧失成熟,他简直退化成了一个小婴儿,只知道贴住不放,抓到了就不松手。
我站立,被陌生人亲得七晕八素。
被这个叫雷煌的陌生人,我记得他是因为讨厌着他,他是一个看上去很危险可怕的对手不是吗?他看上去已经没有一点过去的影子,他看上去已经不是那个埋头哭泣的小男孩……
我哆嗦了一下,他感觉到了,手掌更扎实地堵住我的眼睛,像根铁锹一样的舌头挤啊挤,挤进我抿紧的嘴里,突然开始用起凶猛的力道和邪恶的诱惑,技巧纯熟,无可逃。
果然,那个午后的树下,那个像梦一样遥远的过去不具任何意义。
我是记得的,高翘的树枝,密匝的树影,炎热的大夏天,我把脖子上的金色十字架拽下来,我五岁的生日礼物,抛给树下那冷漠的微微哭泣的男孩,灿烂的耀眼的金色像温柔的海豚高高跃出水面,是真实的,白炽下强烈的刺眼与闪光,连他倔强的小模样我都可以记得,如同雕刻。
十字架掉在他脚边。
他不要:“我不需要这种东西。”他反而用脚结实地踩踏上去。
我轻巧站在枝杈上,我印在蓝天与白云上,我是无忧无虑的小念念,我高高地远远地看着他。
我在墙内,他在墙外。他在哭,我在笑。我在树上,他缩在黯淡的墙角。
突然,是这么可怜。
“上来啊,和我一起。”我努力招手,呵呵对他笑,怕他听不见,“我们会离天空最近。”
我把我的手给他。
他眼睛里已经没有泪了,非常蔚蓝。
好黑什么都再看不见。只有这个吻,让我明白我最讨厌他的地方就是他的目光能把人所有千方百计设法隐瞒的心思统统发觉,就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极度丢脸。
让我觉得丢脸的吻。
不要。
18
月光下,他的面目逐渐清晰浮现,是霸气十足。
“欧阳念,跟我一起建起我们的帝国。”
我眨了下眼,喉咙干涩,被别人捧着的脑袋似乎已不是自己,而是一碰就要碎化。
这个吻交换的,好象联盟的卖身契。
萃对着梳妆镜,一件一件,仔细地,矜慢地除去她新从巴黎订造的首饰,每一件都流光溢彩,每一件都衬托出她的娇妍这样的萃儿,我几乎不敢相信,她像是在一夜间就长成了。
“不准见他,不准跟他罗嗦,不准再出门去什么乱七八糟沙龙。”我站她身后,纷乱看我风华绝代的小妹妹,心里的想法再坚定不过绝不让她受伤害。
“哥哥,你的脸色真难看,你该坐下来休息,不要总是一副看到生人就恨不得把自己、把我赶快藏起来的小家子气。”
萃平稳地说,冷淡里带着恼火,就像翠姨,就像她母亲的方式,抱怨。
我怔怔看这美丽女人,她在镜子里精雕细琢的完美容颜,和她身后站立的青年虽然修长却脸色发白,无论如何激动,面色总是苍白,与镜中女主角的细致与红润难以媲美。
“萃。”我还是决定说理:“他太强,他会伤到你,你会变成怎样?看看,就一个晚上,你就魂不守舍!翠姨只有你一个女儿,我只有你一个妹妹,我难道会害你!”
“胆小鬼!”猛然地,萃把手上的蓝钻项链重重摔在镜上,一如砸在我心上。
镜子上一道到裂缝,参差。
萃哭了,“我就是要他,我只要他!你从小就受爸爸疼爱,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我只想要最好的!你把他给我吧。”
就像我把秦展给你一样?
你要就是你的。我总是这样说。但你想要的对象总是那么离奇。这这个,再不是你心目中的理想“东西”。
我抱住我抽泣的小妹妹,不明白她这些离奇的想法,我不能再给她保证。
我的朋友在安睡。我本不该夜打搅。但我来了。
而当我在一边坐下,他就真的一下子醒了过来,好象刚做完一个美梦,看我都是慢慢升起的朦胧笑意,他说“你来了。”
喉咙微微干涩,我手撑着脑袋,打量他的愉快,打量他与他的区别。
“我不喜欢你这样看我。”
“为什么?”
“我不是别人。”
他闷闷的话叫我哈哈大笑了,他皱起鼻子的模样和夸张的恶声恶气都好丑好丑,尽管这样糟蹋,我俊美的伙伴仍然有稳重的风度和坚毅的刚烈,我不明白,为什么萃会不要这样的他?
是雷煌比他冷酷还是比他邪恶?是雷煌不易到手还是他从来就守侯在我们身边?
我的心作痛,我知道他爱萃儿,我那任性的小妹妹,但美丽健康的人总有获得任性的权利,感情这码事远不能外人解。
他躺着,看我,不坐起来。有些瘦了,颧骨突出,但双眼依旧莹动有光。
我趴到他床边上,盯他双目,眼梢往上挑的没以前厉害,现在是薄薄长长的凤眼,精悍而带过犀利,但看我的时候,总是忠诚而平静。
生这种眼神的都不该是凡鸟吧。却要为别人付出自己的生命,多么不值得!
我不会为秦展付出我的生命。这点我可以肯定。
“萃看上别人了。”事无可挽回,我宁愿早揭伤疤:“你比不上那个男人。你的出生财富权利气势仪表没有一样比得上,如果这是少女小说,你就是配角,秦展。”
我知道我给了他恨恨地打击,他闭了闭眼,慢慢睁开时,都是灰黯。
“我没有保护她。”他拿胳膊堵住眼睛,像顽固地试图修正一个致命的错误:“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到哪去了!但让我眼睁睁看你去死吗?你死了我照样可以心安可以幸福?”他把胳膊放下来,看着天板,神情痛苦而无奈:“随她去吧,你也不要难为她,我从来就配不上你们欧阳家。”
他还在耿耿于怀,而我却明白。
“我是你的少爷,你当然要先救我,你没错你就是这样想的!”我是自问还是自答,糊涂的不止他秦展一个,如果他没救我,他会跟萃在一起幸福吧,我会被他们慢慢忘掉吧,如果我的心脏让我不复从前。
“我怎样想的,我自己都不明白。欧阳,只要你明白就好。”他摸摸我的脑袋,因我正趴在床沿,带着被重重刺伤后的疲惫,他摸着我的头发,缓慢而刻,认真地几乎像对自己珍爱的小宝贝。
我也摸摸,探他衣服里面摸到他胸口裹的纱布,一层又一层。曾经都是模糊的血染满我的手心。
“谢谢,秦展。好兄弟。”
他停留在我头上的手,微微迟钝,他的眼也是如此,他摇摇头,久久看我,却再不说为什么摇头。
19
念念,你在看什么?”二堂弟老早就懒得用“念念书,念念课本,快念念念念……”来纠着我耳朵嘲弄,他看见大热的天里,我径直盯着车窗外面,才一起凑过来。
我们的加长林肯,车外的小小摊子,在卖着冰棒。
他一笑,随便按了车上的钮,“下去把所有冰淇淋都买来。”
里面回答是。
不是冰淇淋,是冰棒。你见过又破又小的摊子卖哈根达斯吗?我无知的二堂弟还沾沾自喜地啧啧笑话我:“大少爷,你口味果然异于常人啊”
车停在那,后面的车也停了,跑出来堂弟家的两个黑衣保镖,大热的天里还套着厚厚的黑西服,扎着长长的黑领带,我在凉快的车里看他们个个牛得像黑市流氓。
小摊子上的老头看得目瞪口呆。
本来是简单的人货两讫,老头先哆哆嗦嗦吓得不能说,两个保镖又跟个死人一样什么都不说,掏过钱就抢人家东西,东西抢到手,才把钱随手撒了人家一地钱是很多,比人家几厢几车的小摊子的冰棍都多他们好象还很趾高气扬,自以为替主人好好打赏了,可以好好回去交差了。
这群猪。
堂弟看了眼,继续对我念三堂弟怎么怎么现在压着他了,想他跟我小时候玩得怎么怎么好了,怎么现在反倒是他的地盘和势力被人挤兑到最底下了。
我推开车门,白色的衣料反着光,不觉得热,只觉得还不够热。
人高马大的保镖立我面前,抱着他们那一堆冰淇淋,堵着我。我抽了最上面一根,剥了皮,嘎吱嘎吱嚼,嚼着我的冰棍,我走到老头前面,他守在这十子路口可能不少年头,估计真没碰见过我们这号人,他现在面前一汪票子,却两手惊恐绞在一起,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看看能一巴掌拍死他的保镖,再看看闹着要吃冰棍的公子哥,他是想跑又绝对不敢跑:不是都已经吃到嘴了,我到底还要干什么?
“味道不错。”我咽下一口冰,点点头,有点透心凉的舒爽,我抬手,老头一抖,保镖兴奋地往我靠近两步,手往口袋里摸摸,一个子都没有我才想起来我身上好象从来都是没“子”的。
我弯身,从地上拾起一张,抬起身,伸手,递给老头。
老头又发抖,别提伸手接过,连举根手指都哆嗦如秋风扫落叶,脸上核桃一样的皱摺纹路可以夹死大夏天蚊子。
我身边两个还算有点脑子,连忙学我下腰,哆哆嗦嗦收拾一地钱币。
“念念,你这是何必?”二堂弟在身后阴阴讽我,“不过是一群没脑子的东西。”
我嚼我那根冰,好整以暇,忽然很有兴致。
“二弟,话不是这样说的,他们没脑子,你总得有点脑子吧。干我们这行,干得好还能算行侠仗义,干得不好那就是地痞流氓,当年二伯父和我父亲出来闯天下,也就是和我们一般大的小毛孩,但照样挑了洋人贩毒的老窝,有哪个在道上混的不知道欧阳家出了两个有仗义有情意的好汉子,你看你,整天计较这些地盘你多一尺我多一丈的小事,你还有点男人的出息没有?”
欧阳青被当众骂得面红耳赤,想想上前一步,但还是握握拳头,退了步,使劲憋住他早就想狠狠揍我一顿的冲动。
算他识相。
我再看看那写保镖,只看到他们又撒了一堆冰棍,双手规矩捧着刚才抛洒飞满天的一堆钞票,九十度弯身,头皮青青晃我眼,我本想给他们一人一脚散散暑热,但想想还是不要破坏了方才的义正严词,我叹叹:“像你们这样的要放在我家早就按家规打个半死。以后你们有空就到戴总管那受受调教,等他说好了,再不用来。”
提到戴威他爸,二堂弟脸色一黯,受过他调教还终身难忘的可不止威威和我两人。
“他们两个跟我有些年头了。”他跟我朝车上走,拽我袖子:“堂哥,你总给我点面子。”
“打狗也要看主人?”我拿冰棒棍子戳他手,他转而搭我肩,嬉皮笑脸:“念念,还不都是因为你要吃冰棍,我也是想你开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多难讨好。”
我上我的车。他求我不得,又讽刺我:“你当年喊我们揍秦展揍个半死的时候,也不见得多光明正大,亏他现在为你拼死拼活。你还为一根冰棒,一个老头跟我计较。“
我悠悠看他,他顿时住口。
“欧阳青。”我给他把松垮跨的衣服领子紧了紧,再紧了紧,他瞪我,知已惹我这个混世魔王发飙,“秦展只有我能欺负,他的命当然是要给我的,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他瞪大眼里,分明不懂。
我放过他,阴沉无语。
2
妈妈弯腰在剪下一片残缺的叶子,她的侧面如同剪影,细腻生动在阳光下散发仍然年轻的明媚光泽。二堂弟先跑过去了,跟她说说笑笑。在她眼里,我们都还是孩子。
我也是,一个任性的大孩子。我拽着那些鲜艳的。
“他可好些了?”妈妈问堂弟。
“好多了。只要念念没想出新法子闹腾他,他好得比谁都快。”堂弟瞥我,笑。
我坐在小圆桌上,把刚才揪的破碎瓣都洒进去,喝我的茶,但不明白为什么闻起来如此芳香的事物在咀嚼的时候,却这么苦涩。
“我想到希腊去玩些天,念念,你陪妈妈过去吧。”
堂弟走了,妈妈坐我面前,细细看我,在我眼里,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痕迹,她高贵的容颜仍旧像少女时代一样精致而动人。
我有些倦,趴在桌面,回想近日波折。“妈妈,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
妈妈给我把额头上垂下的发拨到耳后,轻轻摸着我总是凉阴阴的脸颊,她的手指温暖,从来都是镇定。“念念,你这么快就长大了,我总想你能在身边多陪陪我,你小时侯跟现在真的不一样,整天只知道粘着我。”妈妈叹气。
“是出事了吗?”我拉住她手,“怎么了?”
她从不骗我,但她这骗了我,尽管摇着头,微微笑,却完全不开心。
我拍桌子,信誓旦旦:“妈妈,我会保护你和所有人。”
她清澈的眼底里说你这个孩子,你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一声枪响,天上那点黑就坠地,父亲猎下了一头野雁,他的枪法比我好,也是他们弟兄中最好。我的父亲并不英俊,但富有男子汉的坚毅气概,和枭雄的霸气豪迈,和我妈妈简直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据说只是平凡的相遇相爱结婚生子,毫无悬念,多么奇怪。
“接着!”父亲把他的老猎枪抛给我,声音洪亮,霸气十足,“打不到个头更大的,今天就没你的饭了,麻利点,小儿子”
我扛着沉沉的枪,期待看天空,天空阴阴的,像是要下雨。父亲点了一支烟,蓝雾缭缭,老派,但很酷。
这是父子的独时间。没有寸步不离我们的保镖。这时父亲不叫我欧阳念或念念,而会随口叫我“小儿子”,他惟一的、珍贵的、他的儿子。
“洪水来之前,蚂蚁老鼠都会把巢穴搬空。人就不会,总有人只能等着被淹死。但也只有蚂蚁老鼠才会这么干。”我瞄到一只仓皇躲雨的大鸟,在一片阴沉里飞得悠忽。“父亲,我哪都不去。”
父亲不说话,多年来,他什么都不必说,就足以震慑。
非常快地就掠过我们上头我举枪,瞬间,“砰”后座力猛冲到我肩头,扎扎实实,一如那猛坠地面的大鸟,它的好日子就到今天为止。
我不无炫耀,昂头看父亲。
父亲的眼光顺着坠地的鸟,按道理他该高兴拍我肩头,但他却跟妈妈一样,眼底里没有喜悦,好象他所目睹坠地的并不是鸟,而是他宝贝的小儿子。
“果然是头大鸟。”父亲揽我胳膊,揉揉我脑袋。我就快和父亲一般高了。“该把你妈带来看看,她总以为你还是她的小念念。”
父亲风采如常,我想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嘴里那根烟都照旧吞云吐雾。
21
把猎物摔在地上,我嚣张叫唤:“人都到哪去了?快看我都带什么回来了。”
大屋子好安静。父亲却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他自如地走进大厅。
“你过来了。”父亲亲切地招呼,对着他面前人。
我越过父亲肩膀,看那个人。
我终于明白家里如此安静的原因。上上下下都在忙于招待贵客、忙于窥看贵客了,哪里管得了我这小人物!
那个人
再出现得毫无预警。
他跟父亲握了手,用绝不逊于父亲的气焰,笔直地站立,眉目狭长,非常英俊而且冷酷,他的穿着极其简单,但即使是最会吹毛求疵的公子,也无法从他这一身打扮上找出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他身上的每一件东西帽子、上装、手套、皮靴都是一流巧手的作品。
他不仅跟父亲握手,还要与我。像大人物式的对决,不见血却步步惊心。我萎在那,吃个大苍蝇吞吐不得。他索性就张开手,搭在我肩膀上,微微使力,轻轻拉近我,“我很想你,念念。”
他颈间清晰坠着一条链子,隐隐金色。
父亲什么都不说,拿出他对待我的慈祥看待雷煌。
当他温文而雅喝着妹妹新沏的西湖龙井,谈吐高贵与父亲论着事业将来,冠冕堂皇和翠姨对视,甚至连他的世家风度都博得妈妈的默默赞许,她坐在父亲身边,默默打量这个年轻人,眼神怅惘,无疑他的仪表和卓越都让她回想起少女时代的闺秀生活。
我看这枚早已预料到的定时炸弹“嗖”地果然应验的时候,自己好象蚂蚁或老鼠无力阻止。
少女们等候的无疑就是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男性。
我瞪着这一大群傻瓜。这么狡猾又厉害的父亲,这么聪明又冷静的母亲,怎么就拆不穿他这西洋镜?!我该把秦展拉来,看那个直觉灵验的家伙能否分辨!
他转过头,忽然看我,“你脸色总不太好。”好象很熟稔的仔细。
父亲拍拍我背,“念念跟我们待久了,朋友不多。”
我眯眼,有些不爽父亲话里的惋惜,雷煌一直瞧我,这时候兀然亲切接过话茬,“世伯就把他交给我吧,我在国外待久了,朋友也不多,念念和我倒是能合得来。”他的语气堂皇正派得可怕。
我站起来,简直是跳起来,急吼吼打翻了茶具,扑洒出去,滚烫的开水就浇到雷煌衣裤。他还不及动,妹妹就迅速惊叫了声,连埋怨我都顾不上,掏出自己的手绢就给擦起来,一边赶忙问着烫到没,疼吗?一边终于想起凶巴巴瞪我!
雷煌不怒反笑,只接过手绢,淡淡带过“谢谢,萃儿。”从容无心的坏模样更加可恨。
父母亲看这一幕上演,交换过的眼神却是开怀。
我站在那,根本没人管我是怎么想!
父亲居然允许他无所忌惮就登堂入室,我还从来没见过父亲对这么可怕的年轻敌手这般放心,对黑道上每个人来说,有能力杀死自己的无疑都是潜伏的敌人,父亲对他如此欣赏,好象肯定年轻一辈中,能叱咤风云的竟唯有他了。
他开始频出现在我的家里,碉堡一般牢固威严的家族里,我不知道管理着那么些国际国内的银行、企业和黑道事业的大财阀、大人物哪来那么多能耐和精力,他的出现是存心打破我们的和平与安宁,但他自己却蛮不在乎,好象一无所觉。他只是想来,所以就来了。
维系着表面的疏淡,谁都无法看出雷煌和翠姨的波澜。如果他真有这么大的勇气,偏好在父亲眼底下玩出格把戏,就该有能力面对事发时父亲的震怒,父亲肯定会赢的;但人被逼到没路走,什么凶恶的念头都会出来。
他这样明目张胆,彰然若揭,哪怕是我们这样的大家族,都会隐隐有所期待期待一头狼叼走我们最爱的小羊!
妹妹从那晚就被他迷住了。我们家的人犯起倔来十匹马都拉不回。
谢天谢地,这时候秦展终于出院了。
22
虽不消瘦,但也不健康,他连看人的眼神也无精打采,谁被一枪差点洞穿心脏都不会健康到哪去。妹妹让我转告声说祝他早点好起来,在我拎她过来以前,她已经聪明地溜去陪翠姨回娘家,没有个把日是回不来的。
我敲他的门,他不应。推门进去,听见浴室里面哗哗水声。我又去敲浴室门,他应了。“你手有力气吗?”他嗯嗯啊啊听不清,我卷卷袖子,想难得做回好人,帮他把尘垢和霉运洗个干净,推了门进去,边叫嚣:“少爷我来了”
他果然是无精打采地站在莲蓬头下,耷拉脑袋,连衣服都不脱,只任凭冷水冲刷,把自己当成个铁人,那也是要生锈的!
我把他推开,把水龙头旋成热的,冷冷的水气瞬时蒸腾。
“你出去吧,没事了。”他缓过神来,愤懑抹了把脸,水气里,骄傲和固执就变得有些脆弱,我捣他轻轻一拳,表现得格外自信:“还没斗过就认了输?你忘了,还有我”他看看我,黯淡眼神并没变化,“我心里只认你一个妹婿,我将来是整个欧阳家的头头,你还担心什么?”
他无动于衷,周身湿漉漉像只落水狗,却还朝我冷哼,“你现在还不是,欧阳。你我都知道太晚了。”
我踢他一脚,他身子晃晃,我想到他病后还没养好,这样踢他怕踢出毛病来,回想他当年就顽固不化的劲头,我赶紧撑着他胳膊,好言好语劝诱:“傻瓜,你只管相信我就好,我是你的头头,我说话你敢不信吗?”
他身体冷冰冰,他还没发抖,我倒是抖了。
我朝他靠靠,他一向是温暖坚定的。
默然的,我们靠近却永远无法接近,我有点错觉,好象现在生离死别的不是我那没眼光的小妹,而是我,有眼光却没能耐的欧阳念就要和情郎生死离别。
秦展拿了莲蓬,热烫的水,对着大理石墙面,直直喷洒,巴立赛的瓷砖上嵌着蓝水晶,我的家一向豪奢,我靠着我的青梅竹马,我的手搭在他颈脖子上,有点水溅在我身上,我昏昏头脑有点醒过来。
“洗好澡,我出去等你。”
他说好吧。
我在门外,拨电话给威威,“找两个漂亮妞到我山顶饭店的包间,我晚上过去;再来六瓶酒,要色不同的,塞浦路斯酒,白葡萄酒,马拉加酒,再挑一些蓝海的牡蛎,牡蛎要到老梁的店里去买只要老梁的,其他的秦展不吃。”
威威那边恨恨磨牙。
我挂了电话,四肢“大”字,趴倒在秦展床上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四周是一圈简单舒适的靠背长椅,桌子上放着各种著名的烟草,马里兰的,波多黎哥的,总之,从彼得堡的黄烟草到西奈半岛的黑烟草无不具备,都装在表面有裂纹的瓦罐里。在这些瓦罐旁边,有一排香木盒子,这些盒子,按里面所装的雪茄的大小和品质,依排列着的是蒲鲁斯雪茄,古巴雪茄,哈瓦那雪茄和马尼拉雪茄,吸烟者可任意选用。这种顺序是秦展自己安排的,他禁止我吸烟,自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瘾君子。
多难相的人,又不怎么听话,我趴着,委屈想自己怎么能忍他这么多年。
结果酒和牡蛎晚上都泡了汤,我在秦展床上睡着了,朦胧中,他拉过来被子给我盖好,给我翻过身,还唠叨什么趴着睡压迫心脏来着,最后是关灯,他依稀留给我的背影,是慢慢走出去。
他走出去的前一刻,我似乎做了个梦,我的好友对准我脑门,俯低身,微微咬了口,好象原本只是个晚安吻,到最后,却演变成刺疼但不足已让我醒来的吻,搞得好象其实是很恨我似的!
怎么可能,秦展对我,总是忠诚和安全的。我安然睡在强占了他的被子里,又舒服又满意。
23
当我睁开眼,秦展不在,我躺着,心想他不在也好,我口口声声答应要还给他一个新娘,但怕自己真的做不到。假如风暴来临,先逃走的总是小老鼠小麻雀,但就算是小老鼠小麻雀也有顽固保护自己小巢的异类吧。
我们的家族似乎可以永远鼎盛,但腐朽蔓延其中,我的叔伯兄弟们只习惯一味砍杀,他们不动脑袋,也不想动脑袋,义气磅礴已经是上一代的事情,父亲老了,他的几个弟兄也老了,争地盘争权利才是我们这一辈最动心的,谁能带给他们最大的好和利益,那就有合作的必要,那就是我们家族的永远鼎盛!
秦展,秦展,你跟我这么多年,你该明白我,我身不由己。我是这座巍峨城堡的太子,我不能让它在我手里坍塌。
没有什么可看。高高的崖上,只有铅云和翻滚海浪。我站立崖上,衣服被大风刮得呼啦呼啦,抬手看表,只是下午两点,应该是一天里太阳光最暖和的时候。
由后勒上我腰的力道,不轻,温热缓缓厮磨在我耳朵边上,好象真的熟稔,我讨厌死了这样接近,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无动于衷。
“来这里做什么?”我看见脚下的雪白浪,远远的拍打,尖锐地吟哦,如果这时自己被推下去,也不会有人知道。
“婚期就定下个月。”
我的心有一瞬的停摆,眼里阵阵发黑,是啊,这一切我本可以阻止,我却在眼睁睁纵容它发生。那个人,为我挡下致命子弹,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去做。
我答应还他一个新娘,我会的!我会还他个更好的,我定会用其他来补偿!
“不要再想。”手掌又捂住我眼睛,总不让我看清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为达目的不惜代价的男人!“你阻止不了我。”
他像惋惜,又像在微笑。他是有权的,他很快就要掌握我的世界。
“我们已经签下联盟的协议,这个黑帮帝国将是属于我们的。”
“但帝王只有你来做。”我冷冷对着咆哮风声,冷冷嘲笑,嘲笑衰弱的自己:“你已经控制了我的家族、我的叔伯,连父亲都默许了你,还需要我合作什么?”
他放开他的手,将我转过身,高傲里几乎带点施舍的怜悯来回应我的嘲笑:“你说一声,我就可以放手,只要那结果是你承受得起。”
我承受得起吗?目光的短暂交锋里,他的敛与我的萎靡,他的胜券在握与我的兵败如山倒我被残酷地打击,败下阵,这个时候,还要死撑什么面子?母亲要我走,父亲也要我随她走,他们什么都不用说,大难却分明临头,他们只想保护小念念,却忘记欧阳念血管里流的也是欧阳家的鲜血。
“雷煌,你建立起这一切又有什么用?等你死了,一切又都乱了,烟消云散,就像我父亲我伯父当年的霸气,但现在他们老了,下一代没用了,你夺走一切又成长久拥有它们吗?”
“念念,你病了。”他抚住我心脏,幽蓝眼里不复晴朗转而张狂如海啸过境:“你的病让你体会不到成为帝王的荣耀,但你又太幸运,是你的病让你躲在安全的象牙塔里但现在我来了,我要把一切都踩在脚底下,我要所有人认清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他提我的病,如同踩到我的尾巴。
我刻意着字着句,细细说道:“我的确不比你,你有个那样的母亲。”
他的母亲,他从不提及的母亲,他自己都没看过的女人,听说是个外国的高级娼妓,却生下了雷家惟一的继承人,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母亲。
我提了,我不怕他吃了我,踩死我。
他此刻异常镇定,嚣张眉目全都冷封,我在他眼底已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傀儡,说什么联盟,明明是他用手段和势力在腐化我的家族后,又拉拢他们、控制他们,直到他们反抗我的父亲、反抗我!就像面对我从没一刻停止过埋怨的二堂弟,屡屡被政府查封西角的赌场和船坞,却在投奔他后,连尖东的地盘都全部划归囊下。雷煌对这个从不小气,他的大气却是击溃我们家族的元凶。这些,秦展你都不会知道,但你必须明白我不得不这样做雷煌需要我们为他所用,我们也需要他来攀靠,萃与雷煌将成就所有人的安全,就算他们所有人全不是我所理想的,但我是欧阳念,所以别无选择。
我此刻并不怕他推我进那海涛,因我知道我对他还有利用价值。
在难耐的沉默里,我几乎是要狂喊总有一天,我要把我失去的都统统夺回,心脏跳动,却不能允许激烈,好象在嘲笑我的誓言。
他终于叹了口气,不再镇定狡诈不可捉磨,混血儿的完美脸孔上、低沉缓慢口吻里都带点软化的温存:“念念,你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好象神派你来的一样,你出现还给了我这个”他揪出他的十字架,在我眼前非常耀目:“就算你不能给我天堂,但我现在有能力给你。你对我,是无法取代的存在。”
我摇头,无法自制,我眼睁睁看它,我是多么想收回它!
“我为你保护你的家族,不好吗?你并不强,你需要的是安全,永永远远,无忧无虑。”他附在我耳边,缓慢诱惑,好象魔咒,我被层层笼罩,有些头昏眼,有些想放弃挣扎。
“还有,别忘了,你许给我的新婚夜。”
他在我耳边邪恶低语,扣住我腰,伸舌舔弄我的耳廓,“我要你在我身底下求饶。”
他的话发烫,我激灵灵打个抖,想象可怖一幕,却发现根本不能想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假如我抗争不得,我只能行尸走肉。
2
还没到家,威威就打电话过来,又小声又急迫向我汇报家中突变,我听了,心也沉下。
翠姨的卧室,我只在小时候去过,人大就生分,现在脑袋里留下的影子就是总穿淡绿旗袍的翠姨和她簇眉头的样貌,当她不高兴的时候,她眼里就有冷冷的怒火,但表面上总是维系得好好,总是不放心上一样的笑对他人,笑完了,才会慢慢地簇起眉头,像细细的烟柳卷进大风中一样,虽然仍好看但多少有点怕人。
萃这点上,狂似她母亲。或女人生气的时候,多是如此。
那是一间八角形的房间,外面还有三个邻间,挂着粉红色薄绫和白色印度麻纱门帘和窗帷。椅子的式样和质地都是古色古香的,门上画着古代牧童和牧女的风景画,门的两旁每边都钉着一张圆形的彩粉画,和房间里的陈设显得很协调。这些房间的建筑师是父亲那个时代最负盛名的人物,但这个房间的装饰却完全出自翠姨的心意。父亲并不喜欢他二太太心爱的这间起居室,尽管它的布置高雅绝不流俗,他却并不常来。
我走进邻间的时候,看到萃正坐在那架镶嵌得极其精细的钢琴前面,而秦展也站在一旁,仍如以往默默守侯心不在焉的她。萃转过脸向着我,我才看清楚她的脸色苍白,眼睛红肿。
萃跑过来,拥抱着我,“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听见枪声就赶紧跑过来……可妈妈妈妈”她放声哭起来,声音破碎,也不知道担忧了多久。
我搂着她,四周的人都用不安且担忧的紧张看我,但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我招呼秦展过来,把妹妹推到秦展怀里,他看我的目光是黯淡的,隐隐预知些什么的。
那间八角形的房间里,有种甜馨的香味,才合上门,我就又闻到这种热烈的香味,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她躺在她的床上,左肩上裹着很厚的白纱布,虽然这里显然被仔细冲刷过了,但血味还是涌进我鼻腔。这个在记忆里总是十分美艳和微微矜持的女人,看上去很不好。
我打量这个病重的女人,突然为她可惜,她的命运本不该如此,但谁的噩运又是能提前知晓方能避免?
她只错在不该要的太多。
我拉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她看我动作,心神恍惚,慢慢对着我喊出父亲的名字:“骏,你来看我了,你还是想着我的……”她眼角流下泪来,大滴大滴在枕头上就慢慢化开,这么多年相,我从没见她这般憔悴孤独模样,想来果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
我用手给她抹泪,“翠姨,父亲已来看过你了,你你”我斟酌字句,开不了口。
“你对不起我们,我们却是对得起你!”她清醒过来,冷嗤着,把脸别开,望着天顶,眼里又恢复了那种冷冷的恼怒,我几乎是怕看见她这样,这样疯狂,她断断续续抽气:“我能死了就好,枪口却偏了,我还来不及补上萃就赶进来……是,我是原就该死,但让自己女儿眼睁睁看着我死,我做不出来;也称不了你们心意。”
“没人让你死。是你自己想多了。”我攥拳,她那点泪滴现在犹如火烫,我恨恨捣她的床铺,压低声音:“你不是想做个爽快做个了结,你是存心想让我们欧阳家丢脸;你私通、你背叛、你把所有你绝不该说的都说给那人了,你就连你的女儿都卖了,你还怕她看见!你就不怕她知道她嫁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那个人勾引了她的母亲,击跨了她的父亲,更无耻的是毁灭了她的家庭!”
这一连串痛斥,我说的畅快,这是我早想说却没逮到机会说的话,也万没料到竟这么快就有机会说的竟这么快,我的家族就要土崩瓦解。
“那又怎样?”她如此回我,转过脸,分明挑起了眉梢,冷冷笑话;过去的风情万种现在已变成无所忌惮,反正她是连死都不怕了,她有些声嘶力竭:“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再得到。”
“他不爱你,你就要毁了他吗?”我坐在那,心里已静下来,但眼睛却同样发涨,多少年来,我喊她翠姨,她也喊我一声念念人是有感情的,我看她现在躺在这里,我心里能好受到哪去。“你从来就知道他爱的不是你。但其他的,你一样不缺。我父亲对你,我妈妈对你,从没有不好过。”
“不缺。不缺……”她剧烈咳嗽几声,突然吐出血来,嘴里一片殷红,眼里像火炬一样喷着能烧死她自己的火,她掐住了我的手,手心滚烫出汗,神志纷乱再无过去半点矜持高贵:“念念,我的心缺了。你知不知道?!”
我甩开她手,摇头,“是你的心太大了。是你的心又太小了。”
她一怔。我出去喊医生进来看她,萃以为她不好了,也冲进去,秦展经过我身边,握了下我的手,很宽厚,总算这个没有紧张出汗。
我听见里面乱糟糟一片,只有威威在我身边,他依旧如常,问他的小主人,饿了吗?要吃些什么?不能什么都不吃。我问他家里还剩下什么人?
他奇怪看我,说人都在啊。
我才想起来,人是都在的。至少现在我的家一个人都不缺。我一定要保留它。
25
我推开书房的门里面的人们回头看我,静默里只有父亲的声音他说你们都走吧。他们就真的都走。
二伯父、三伯父、小叔叔……杂七杂八,平常一点不觉得重要的人,稀松平常存在的人,到这种时候他们的离去好象就是树倒猢狲散的不祥预兆,我想不明白,这种时候父亲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我堵在门口,拉着随便哪个,叫嚷:“你们要去哪?我们还是欧阳家,什么都没变!一个都不许走。”他们看看我,又看看父亲,有人摆出老资格敢跟我说:“念念,别孩子气。”
我使劲瞪他们,边吩咐紧跟在身边的威威:“今晚就开舞会,把所有人都请来,我要开今年最盛大最气派的舞会。你们等着看吧,没来的人就永远别想来了。”
威威立刻出去布置了,亲戚们噤声不语,缩着脑袋从我身边绕过去,二堂弟凑过来,拍拍我胳膊,依旧没心没肺、嬉皮笑脸:“我一定奉陪。”
所有人走了,我坐在靠我最近的位子上,双手蒙住脑袋,感觉里面有个东西在死劲地想要往外钻,钻地我眼泪都要出来,但我却还要强忍住,不能让它掉下。“爸爸,不能挽回了吗?”
头被“笃笃笃”敲木鱼一样硬邦邦敲了好几下,放下他重重的槐木拐杖,父亲不屑地教训我:“欧阳念,江山是我打下来的,用得着你嚎什么?”我抬起头看父亲,他的眼仍然是枭雄的眼,只是迟暮,他说的话仍旧声如洪钟,但他的眼神已经精疲力尽,绝对经受不起再一打击。我呐呐不成言的时候,父亲突然揪起我的领子,大声对我说:“儿子,替我再打个天下回来!”他的眼闪着光,闪着憧憬,他是在乎的,在乎他的失去。
那刻,我鲜少外露感情的父亲让我看见他的泪。我从来都高高在上、无法无天的父亲,伤害他的人我都要他百倍偿还。
“父亲,翠姨疯了。让她走吧。”我扶父亲坐下,窗外果然所有仆役都在忙于布置我的宴会,只要我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奉若圣旨,这就是我们家族,这样不好吗?我保护他们,他们效忠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挽回了呢?
“你的说词跟瑾如一样,你妈妈她去哪了?”父亲向四边望,终于回复了一贯的做派,笔直的腰板,稳稳坐着,什么都不操心的神情,镇定老练一如既往。
“那您答应妈妈了吗?”我给父亲倒杯茶,想翠姨吐出的那口血,明明已是恨我们恨得要死。
“你翠姨她……”父亲摇头,这个名字的主人心积虑摧毁他的王国,等她快要成功的时候,他摇摇头,看上去仍不对她在意我在想,她吐出的血,和他的不在意。一个女人的一生,就只能这样了。
父亲双手拄着那根拐杖,高大的身材仍然如年轻时一样挺拔,刀凿斧刻的棱角霸气十足,我能理解翠姨的迷恋,就算他已经不年轻,但他让女人疯狂迷恋上的本钱绝不仅止于权势和外表。
“说起来,我认识她比认识瑾如要早。”父亲从不对我说起往事,今天却说了,那些褪了色的,已经变了色的:“她家原来也有些势力,当年还是我这穷小子高攀了,她却一门心思跟我,但见过你妈妈后,我就对她说:‘我这辈子只能对得起一个女人了。’她也明白。”父亲停下,再不开口。
我蹲下身体,抓着父亲的手:“那些文件这么重要吗?我们这么大的家族,我们杀了雷煌,我们把所有都抢回来”
“凌众的背景我到现在都还没摸透,大银行大财阀都跟他交往密切,他连黑手党都拉拢来听他吩咐,他的亲爷爷就是海牙国际法庭的首席大法官,念念,对这种人,杀他才是最冒险的做法。那些文件落在他手里,我们的活路就被堵上了,里面全都是我们欧阳家多少年来鼎盛的证据和秘密,我们杀的人,我们的盟友,我们的生意,没有一个不在里面,最关键的是我们走私军火的大客户就是政府的反动势力之一。”
我的心都凉了。翠姨她真是疯了。
“我真老了,没看出他是要赶尽杀绝,我看他就像看到当年的我,野心勃勃,这样的人要能归在我们家就好;结果我没套住他,反被他杀掉,念念,你看我是不是老糊涂了?”
“谁说您没套住?现在输赢还不一定,假如萃套不住他了,那就让我我想办法吧。”我郑重对父亲起誓:“有我在一天,他都别想毁了我们家族。”
26
舞会真的非常盛大。好气派,好豪奢。所有人都来到了。夜空里突然乍响、燃放起的瑰丽焰火,更是让所有宾客都称奇都欢笑了。
还缺些什么呢?我举着我的酒杯与来宾畅饮,抬头稳稳看着那些迅速绽放在夜空里的美丽色,心里却茫茫。
一个人走到我身边,和往常一样,他是默默的,而温暖的。我想就算我失去一切,他也会对我忠实。我的好兄弟。
我对他笑,说“碰个杯吧。”就自顾拿杯子跟他碰了,一咕噜就灌下,其实自己已经酒气冲天。
他阻止我,拉着我的胳膊,圈住我的身体,用他稳重刚直的声音唤我:“欧阳,还有我。”
又一声“砰”地巨大炮响,又一朵极其绚丽的红色牡丹,在近乎发蓝的夜色里放出生命最后的妖艳。多么美丽
“你试过一见钟情吗?”我自顾自,把脑袋搁他肩膀上,把眼好大大睁开,倔强看那妖艳点点消失:“这么些人啊都在玩一夜情,秦展,你试过一见钟情吗?”
他不吭声,定是以为我发酒疯了在。
“有一个人,非常喜欢。第一眼就开始喜欢了。越喜欢就越要逗弄他,他越生气我才越高兴。只差一点我就能得到他,但就这一点,我却再也没可能得到。”
我想赏给不幸的自己一杯好酒,又被这人抢走。
“小疯子。”他笑话我,他居然笑话我,“就是因为爱你的人太多,你才会忙不过来招呼哪一个。”
“是吗?”我像也想明白,跟着笑话他了:“就是因为没人爱你,你才会那么闲过来招呼我。”
他并不介意这微微刻薄,秦展他总是能了解我的心意的,比如我爱吃的棒棒糖,当他和妹妹外出时,他总会记得给我带上一大包回来的,我早就不爱吃了,但我会在他面前做出欢喜的样子一一吃光。
你说,你能不相信这世上确实是有一见钟情?!
“我请你跳个舞吧。”我勾勾手指向他,挤挤眼睛,做出羞涩的傻模样:“来吧,帅哥。”
他清俊的脸上,一派淡然。全然没有当真,他很随意看我,边就客气拒绝我,他说的是:“欧阳,你饶了我吧。”
我不想饶了你。谁又来饶了我?
“这不跳,以后就再不能跳了。”我眯着眼,好象赌气,却郑重拍拍手心,张开双手给他:“来吧,秦展,我把我的男舞献给你。”
我的好兄弟站在那,舞池的边缘,不可思议地能把刚烈勇猛与清俊潇洒集于一身,他的眼睛微微上挑,少见,并且非常好看。我已经站在五光十色的舞池里,这么多人都想要我这一曲,但我想要跟你跳。以后就再不能了。
他有些苦恼看我的任性。他看着我伸给他的手。似乎是叹了声气。
但他的苦恼没有继续多久,解救他的人就来了,妹妹有些不舒服,她喊威威过来,传话让秦展陪她回去。
他就去。
我垂下手。远远能看见他背影,走得急忙。
“少爷。”威威唤我,“秦展不会再回来了。”
他是指他见到妹妹就会头也不回。
“知道知道。”我睨眼一心打击秦展的威威,想他这么多年光长个子,察言观色的本领一半都不及他爸。“快去拿酒瓶来,我要把自己灌醉。”
他立即领命去了。我要做的,再不对,也总是对的。
听起来,有些耳熟,在我快成功把自己灌醉了的时候,二伯父的声音透过话筒在慢慢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下个月,我们家的二小姐就要和凌众总裁正式举行结婚典礼。到时候还要再请各位观礼……”
平地一声炸雷。就算所有人心里都料想有这么回事,但真的成真了,还是激起千层浪。
这毕竟是意味着新的联盟形成和新的势力划分的大事。
这个月离开下个月,这么接近。
我除了去潭边钓鱼,再无别的事好做。这种喜事,就像潭里的鱼,滑溜溜,咬了饵也总要滑掉。妈妈每见我一,都要问一遍怎么又瘦了?到现在她也不问了,只每日亲自熬了补身的汤水,过来端给我。
妈妈是个非常安静的人,她也要做很多事,但她能把一切纷乱的事都理得井井有条,谁都不能否认她是一个极为称职的主母,但在这背后,她似乎总是忧郁而若失的。记得小时候,她爱抱着我坐她腿上,一边慢慢弹起钢琴,长长的头发倾泻如瀑,细白的皮肤和优雅的颈子几乎构成童年时代最美丽的图案,但在情漫漫的曲调里,总是有个不和谐的音符那就是父亲,他不喜欢妈妈弹琴,从不喜欢,有他在妈妈弹琴时突然出现,他突然对妈妈嚷了些什么,就突然又不见,年轻的妈妈抱着膝盖上的我,紧紧抱着,微微的笑容不可捉摸。很快地,她就真不再弹。
我跑来钓鱼,几乎也是躲开那些滋补的汤汤水水。这个月,我的肠胃好象吃什么都无法消化。
阴影遮住我脑袋,我抬头,看是妈妈撑着伞为我挡掉正午的阳光。
我有些不好意思。她看出来了,拿手绢给我擦擦脑门上的汗,“傻孩子。”
我嘟嘟嘴,拉她坐在我身边,靠着她肩膀,“妈妈,我爱你。”
她手里搭着那条白手绢,已经用了很久而边角微皱,只要在允许的范围内她一向节俭,这时代如果还要评什么妇德妇功,我不信有人还能赢得了我又好心又能干的妈妈。
她把手绢圈了两道,在我手腕上系上个结,好象下意识的动作一样。
“妈妈才不稀罕。你爱自己就够了,就好了。我就也开心。”
“那我更爱自己。”我嚼着草根,嗡嗡说。
妈妈被我逗笑,轻轻拨整齐我的一头乱发,“念念,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你身边了,真不晓得你会怎么办?”
“我要更好地活下去。这样你不在我身边,也会开心。”我依旧叼着我那已经攫得稀巴烂的草根,趴在水边上,摇摇晃晃检查我那根老钓不上鱼的破鱼竿,“妈妈,但是我不会让你不在我身边的。”
我呵呵笑着,终于看明白是钩滑丝了,忙着紧上,心想如果有一天兰师傅能回来,我钓上的鱼一定能让她大开眼界。
头在响,嗡嗡嗡地。我听了好半天,缓过劲来了,才听出来,还有风扇的响声。老式的风扇,这里好热。
我不知道这是哪。我确定我没在做梦。
我只是在婚礼前一天,跑出来溜达溜达,像以往一样,我到蓝吧点了杯“佳人”,然后我一点一点喝了……
眼睛上被蒙了布条,而什么都看不见。这让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黑暗就是危险的预兆。
我不怕热,我扭胳膊和腿,但只让汗流更凶,但完全动不得,腿和手都带着麻,被结实地绑起来。得承认结绳的是个高手,不然我不会挣不脱。
这是在哪?竖起耳朵,还是什么都听不到,除了“呼呼”的风响,我好象烂死在这边都不会被人发现。
我张开嘴,大喊:“救命!救命!”万一就有人能听见呢?这时候我愿意装狗熊。
好多汗流下来,身底下是绸缎子的柔软床铺,吸热吸汗,躺久了,汗水反倒是从身上活生生被层层吸过去一样可怕。我打滚,在茫茫黑暗里,想掉到哪算哪,酒意和昏茫现在交替在我脑袋里做主,我既困得想睡又亢奋地想上蹿下跳。
但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假如你已能预知绑你的是什么人,还有什么值得害怕。
但这种情趣,我实在领教不得。好象变态一样。
在我滚到床的边上,在我就要顺利滚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的时候,我的绑架者终于出手,很顺利也轻易制住我,也把我扔回我的地方,柔软的绸缎子的热死人的床上。
他的力气沉,且大,是练过的,他不出一声。
我紧张,一片漆黑,一片无助。我纵然是欧阳念,也紧张,胃部团团缩起。我想先发制人:“雷煌,你快放了我。”
他不出声。
他存心让我一点一点紧张,和开始害怕。
只有热和黑暗。这种感觉是过程中的最强烈的感觉。除了情欲。
27
肩胛被咬了一大口。发出非常非常恶心的舔食的声音。陌生人的舌蕾的粗糙刮在皮肤上,像爬动的大蛇细细密密。全身都开始疼起来,背抽痉一样,抵着床,剧烈的疼。
肯定是个男人。被死死压住的力量只能是男人的。胳膊很有力,腿也是,我完全陷在了对方身体的牢笼,而被困死!
“混蛋!我杀了你!”我大叫着,被那种恶心极了的感觉冲得胃液翻滚,黑色的布条只能强暴带来一丝安慰,至少不用亲自目睹自己的掺状。我扭着捆扎好的双手,没多少力道地勉强去击打对方的头颅,就算打到了,也很快被拨在一旁他不急,到现在为止,他才开始解开我的领口,慢慢开始咬我的肩胛骨,我却一点没觉出他的心急,我是一盘剥洗得光溜溜的熟菜,他只要动动嘴就好,不用费心劳神。
我偏不愿,这就是强Jian!这就是不自愿!我要的不是那些好死不死的抚摸与柔情,我只要一头记住自己受到多大的屈辱就好!
“没胆的孬种,解开我!敢上我还不敢让我看你吗?你是男人就出声啊!”
他不出声,除了他的行动力,他几乎就像是一个噩梦里的影子,永不出声,但永远存在。
我不能忍受静默,在这种时候,打我骂我都好,不要让我听到那么恶心的声音,不要让我什么都看不到!
怎么会这么的热?嘴巴好干,快要蒸死了,快要忍不住了!
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胛,一点点咬噬我的颈子,我的骨头,我的动脉,他的头发很硬,是短发,一扎着我的脸,我陷在陌生的房间,被锁在陌生的床上,还有匍匐在男人的身底下这种侮辱,就算早已料到,却还是羞耻。
我全身都在哆嗦。几乎就像起发羊癜疯的病患,恨不能咬舌就完完!
我抖的是那样厉害,反而激起他同情似的,更温存地对待我的身体,他是个高大的男人,他的手指上有薄茧,反复蹭在皮肤上就造成更大的敏感,我咬牙,没有一点的光亮,我得让对方顺利地侵犯我!
他解着我的衣服,慢条斯理,这是他的地盘,他那样有兴致有心情将我折磨到哭爹喊娘,我几乎是怀疑他是不是雷煌,雷煌不会有那么好的耐心,他看我的眼神总是蜇猛,他对待猎物的Zuo爱方式一定是立刻拆吞入腹,但除了雷煌还能有谁?谁还敢上我这个随时会在Zuo爱途中一命呜呼的可怜病人既然你么喜欢奸尸,你就来吧!
黑漆漆的世界里,我被剥开外壳,供人血淋淋玩弄。
他的嘴下移,渐渐移到我胸前两点,停在左边,又咬又吮,用舌头卷着,刮搔来去,鼻息喷在上面,我被烫到了,就算还在发抖,麻酥却不争气渐起。
我摆着脑袋,要用腰部挺起身体,他突然就扣住我腰往上一抬男性钢铁一样的突起,直直戳到我。
一头冷汗,我只能这时庆幸至少他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解衣服。
我不敢动了。
他就这样久久地在我的上半身挑逗,把我当成一个大玩偶,乖乖听话,我什么都看不到,但我知道自己落在这个男人眼里是怎样的狼狈,都是被咬的瘀痕,都是丑陋的印记。
但情欲,怎么不幸,在冗长的爱抚和亲吻里培植出来了,他的手指转挑我敏感的地方抚弄,就算逃避和扭动也会被不留情地拉回,重新来过,他如此专注像要在我身上铭刻下他的印记。
我觉得身上湿漉漉,是唾液和汗水混杂,一股情欲的熏人味道。
他好象在看着我,他的身体是悬空的,他用手指清晰刻着我的鼻梁,我的嘴巴。
“雷煌,你答应的你要守信。萃嫁给你我们就是最强的联姻。”我对着空气说话,说得好象信心百倍,全无在意。
他微微停顿,就扒下我的裤子,压伏住,用与前完全相反的迅速,毫不拖泥带水,就一挺身,直直强硬捣进我的后庭,这才是他最后的目的占有不听话的我。
不听话的我只觉得疼,绞起肠子的疼,冷汗直流。
那悸动停在身体里,好象把刀具。
我把头扭到一边,喉咙抽噎,男人的所有在这刻全没了,我像掉进了无底洞,我毫无希望了。
他不出声,他把我的绝望贯穿到底,他一地律动,用对女人才有用的频率在我身上施展,浅和他拿捏地稳当,他弯曲我的双腿绕在他肩侧,好让他的贯穿更加刻,他扣紧我腰,不断用手指摩挲我容纳他的器官,好象这样就能够缓解我的紧张和疼痛,但显然他失败了,我抖动着,像麦粒,强迫自己回想点美好的事物,却是冷不丁就想起倘若被那人看见自己此时的惨景
身体一紧缩,反倒顺他的意,他微微呻吟了声,低沉,但不清楚。我辨不出来。
他突然退出来,我好不容易松弛,腿却被更大力地张开,怎样的光景和羞耻落入对方眼中,我也不用猜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也就是卖身而已,萃套不牢的,换我好了,家族对我是个幌子,但父亲在乎它,母亲是在乎父亲的吧,所以我来就好,就算被男人压在身体下,我不在乎!就算好象条母狗一样,都无所谓!
我的心跳得平静,我原以为它能崩裂,但原来它也想苟延残喘。
又热又滑的东西亲吻着我受伤的后蕾,舔干净上面的血,舔进他肚子里,惊人的猥亵!
这种事情只有妓女才会做吧,这种事情超出我的底限,我反抗起来,我踢着他的胸腹,我大声反复说“我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你给我的快感,我不要快乐。
他拍打我紧甭的大腿肌肉,捉住我的腿,拉近他,我还在叫嚷“我不要!”他将我翻过身子,轻轻咬着我的臀瓣,拿软软滑滑舌头钻进去,我紧紧缩着他,半为疼痛半为恐慌,他抚摩里面的褶皱,在肠壁上细细摸索。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才能不让他达到目的。
我往前爬着,他猛烈掐着我前面的要害,我眼里终于一片泪,太不要脸了这种事情,根本不该两个男人做的事他找上了我,他逼我跟他一起不要脸!
我软趴趴瘫在那里,前后都被他掌控。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是男人都会受不了的点,我剧烈抖瑟,感受他留在我身体里的侵略,眼里始终都是红色,我流下滚热的汗水。
他按着那点,搓揉。我哀叫着,无法止住兴奋,越骄傲越下作而越兴奋。
我射了。他该满意了。
他没有满意。我精疲力竭嗡嗡耳鸣,他还是不满意。
他在背后再进入我疲软的身体,我好象破布烂娃娃,已经不能去挣扎叫骂什么,我乖乖由他进出使用,我再强迫自己游离开这惨境,我哼哼唧唧,却是儿时妈妈弹的钢琴,真好听,只有妈妈能带来的安详平静。
他用两条胳膊圈住我,他把头抵在我的脖子旁,非常紧实,好象如果此时他能说话,他就要开口抚慰把你所有的痛苦都给我。他当然不能开口,他就是要这调调,他就是要我记住这种永不能见光的耻辱。
我是他身底下的,别想反抗。
我不再哭,我的全身湿漉漉,有Jing液有汗水,有我的有他的。
我几乎成功地要昏迷过去,但在我每即将成功的时候,他到恰到好,或又换了种羞辱人的姿势,或又亲吻上我羞耻的部位让我不得不清醒我从没想到男人跟男人也能做到这种地步,什么都被看光,什么都被吃掉,什么都完了。
他吻遍我身体的所有地方,把我送进天堂又一遍遍拽回地狱。
我是冷的,也是热的。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竟然还妄想套牢住他,光是无知青涩的身体就已经被看尽笑话,他此时,我完全能想象出,那双蓝幽幽的眼里是在看怎样一种笑话,对我所做种种,无关什么了不起的情爱,只是逼我射出或失控是他用以证明主宰的游戏,只为警告我我啊,已经什么都没了,就是该派让他上的!
昏厥过去,不知道是在他第几把滚烫液体射进我内部,昏过去前以为终于可以了结。
还是太天真。
他离开一会,回来时竟用烧红的烙铁招呼我清醒
我由浑噩惊醒,半抽起身体,叫得是声嘶力竭,只闻见自己左胸口前的焦糊,和嘴里一片甜腥,这才忆起那个女人喷出那口红血时的痛苦万状,是多大的痛苦才会血气上涌,今朝算是明了。
他很快拿开了凶器,我重重倒回床上,胸前极痛,是求死不能。
他亲了我额头,反复亲着,但始终没解开我眼上的布条。
同时,我的胳膊就扎进针头,慢慢地,痛感渐消,人终于昏迷不醒。
28
以前看书,好人到最后总会得到好报莫过于看到主人公陷入最悲惨的境地时得到贵人相助最大快人心了。一般都是这样的,比如受尽折磨不支昏倒的时候,主人公的眼睛里一片漆黑,倒入黑甜乡里,但在他一梦醒来,他待的地方再不是肮脏污泞的巷道而是再干净整洁不过的床上,那里有上好的酒和上好的佳人在等着他那以后,什么都不用他操心,他只管逍遥铲除恶人去也。
都是这样的,昏过去了,就会有半路杀出来的好人把你抬到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大房子里,为你疗伤,为你复仇,你只要负责睁开眼就好,你就会看见头顶上那片雪白的帘帐,阳光透过窗子好好地照在你身上。
于是,什么事都过去了。你又是你了。
这多好。
我醒来的时候,挺不幸,我依旧躺在肮脏泥泞的巷道,四肢疼痛,胸口麻木,我的头顶是缝隙一样窄小的灰蒙天空,就算我再努力昂起头,直起身,也再没有光照射在我身上,惟一能庆幸只是衣冠整齐,不至于光天化日现出无耻原形。
我的四周也是灰蒙蒙的,这里是连乞丐也懒得涉足的破烂地方,破烂的家具,破烂的碗勺,破碎一地。
我站在那,背靠着长着绿藓的砖墙,强迫自己大大呼吸清晨冰凉的空气,然后眼泪就大大地流出来,再抹也抹不干净突然之间觉出味来,自己也可能就是这样碎了一地,再难收拾。
钟楼在敲着7点的“铛铛”声。在提醒我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我妹妹出嫁的大好日子。
“少爷,你到哪去了?”
“少爷,穿这件多称你肤色!”
“少爷,萃小姐今天可漂亮了……”
我推开他们,自己给自己换上衣服,我闭着眼摸索换上,我不想看见自己。打开水龙头,我把头埋进缸里,眼睛现在可以睁开,涨得发痛,水蓝的世界里,耳朵可以什么都不用再听,1秒,2秒,5秒,1分3秒我的肺活量到此为止。
我浮出黑暗水面。我是欧阳念。我知道我是。
把水淋淋的头发往后扒扒,我结上黑领结,走出浴室。
立在镜前,扣上金袖扣,我伸出手,要跟旁边侍女接毛巾,她却久不动,我转头看她她倒好,捧着手巾不动,只管瞪大眼呆呆看我。
“新来的?”我踢掉昨晚的鞋子,威威蹲在我脚旁,给我换上新的。
威威把头抬起来,露出恶心巴巴的谄笑,好象一只小哈巴狗:“少爷这么好看,她看呆也不奇怪。”
“好看个屁。”我转身就走,最讨厌照镜子,最讨厌看见里面那个苍白的人,他漂亮?天下人真是没眼,我看他就像个几百年没吸成功血的倒霉吸血鬼一样。
上车前,给自己打了剂吗啡,既止痛也助我短命。
车子缓缓驶离碉堡一样雄壮巍峨的家,我坐在我的私人宾士上,十指交叠放于膝盖,蓝礼服尊贵笔挺,尖削脸上微笑冷峻,我不信还有比我更完美的翩翩贵公子?!
婚礼定在早晨9点。是西式婚礼,萃的心愿,她能穿上雪白的婚纱,慢慢走上鲜红的地毯,足以媲美白雪公主。
蔚为壮观,宾客满门。黑白两道都来了不少。
父亲和母亲,萃,威威,秦展,这许多人,跟我说话,向我笑,拍打我的肩膀,走过来喊我“念念”,我的家人看上去都很好。
幸亏打了药,我头脑清醒无比,整个人坚强无比,相信足以面对待会的冲击。
我的胸口真的一点都不疼,那块烂糊了的肉好象已经从我身上剁掉了,我还是好好的。
“欧阳。”
我抬头,在绿色的大榕树下,看见被阴影遮盖的他,他穿着剪裁合身的礼服,年轻而正直的容颜看上去充满阴郁而愤懑,为什么不呢?他有这个权利,有人活生生从他手中夺去了他的最爱,十多年了,他总默默守护她,到头来,什么都不配得到。
我看表,已经8点3,雷煌还没有出现。我分不清自己的喜忧哪个多些。
“好了好了,相信我,秦展,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我拍拍他手,温暖的热度,他看我的眼神不见清明,只有阴晦,我坦然地接受他的目光,在经历了昨晚那样的不堪后,我还能放心大胆地承受男人的目光,我实在佩服那神奇的药效。
“我昨晚去找过你。你跑哪去?”他突然笑了,径直比划上我的脖子,说“原来如此。”
我一惊,盖住自己脖子,“如此什么!”我拔高声音,分外尴尬。就算他一点也不知情,但我自己作贼心虚。
我们沉默地并排站立。
我开始拨雷煌手机,关机。我有些急,总以为他是在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出现时,才会不急不忙出现的那类人,所以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但剩下的就连3分钟都不到。
他,经过了昨晚,还想要什么!
“今天你见过萃了?”
“没有。我没来得及。”我明白急也没用,我依旧站在远离众人的高高地上的树下,与我的好友靠着肩膀,纵看底下黑压压人群,与纷乱笑语,色彩明艳的餐点盛放在的银餐具里,粉红的香槟已经开了,金色的气球快快升到天上。
不可能不可能,他一定会来的。雷煌,这是契约,对我对你都有利的契约,你知道的,你清楚的。
你怎么能不来?这会让你损失多大的利益!你难道不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我的家族!你是多狡猾多厉害的人,你怎么可能在这刻放手?
我已经把筹码都付了,我的心跳都发抖。
“给我拿杯酒。”我松松领结,指使秦展。
“你该去见见她。”他停在那出神,话音平静,好象无关于他:“你这么爱她,你该看到她今天是多么美。”他缓慢叹气,温和对我说:“她有今天,都是你一手造成。”
我有些悲悯地看他:“算了吧,好兄弟,总会有更好的。”我轻易就说:“等到那时候你忘掉她比记起她还快。”
又一个巨大的金色气球不知从哪个调皮孩子手里松开,放回天空。
我仰头,遥遥看着。
“你上跟我说的那个人,一见钟情的,是谁?”
“谁啊?……噢,我逗你玩的,你是傻子才会当真。”
他笑笑,我也笑笑。
半小时就过去,9点,雷煌没来。
我走下去,在秦展的陪伴下,走进嘈杂的人里,他们各怀鬼胎,在我眼里,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本年度最大的笑话。
没有人找得到雷煌。没有人找得到今天的新郎。
他有心不出现,就没人找得到。
他可能还在跟哪个女人的逍遥快活。他可能还会跟她说起昨晚种种。他定会大大地笑话……
种种念头一闪而过,我穿越人群,走到尽头,寻找我的家人。
萃在她的新娘房间,她穿着雪白的婚纱,罩着雪白的头纱,仪态万千,冰清玉洁。
她跪在地上,跟墙上的耶稣像祈祷。妈妈陪着她,妈妈今天穿着印着素兰的旗袍,绾着髻,幽雅也如素兰。她看到我,我忽然无法忍受妈妈的目光,好象能把我看穿。
萃儿在念着什么,我听不见她到底在念什么,我看到所有人看我亲爱的妹妹的眼光,都是同情。
这让我头脑都空白。比昨晚还残忍的打击在重击我一贯傲慢任性的人生。
让我不得不靠在墙上,视那高不可攀圣像,嗫嚅双唇,惟一吐露就是“神,救救我。”
我又看表9点2
我把我的金十子架抛给他,从我的树上,我伸出我的手,遥遥对他说:“跟我一起,我带你去天堂。”
他却送我进地狱。
雷煌,你这个疯子,你是要玩死我们大家!
那就大家一起死吧。
29
我走过去要拉起跪着的人,我固执又残忍地去拉她珍贵的白婚纱,“他不会来了……祈祷也没用!”在我碰到她身体的那刻,突然地,她细细地尖叫,细细的脖子绷得紧紧,她惊恐的样子就好像垂死的白天鹅,软软的歪倒,却是倒在她身边的秦展的臂弯,白色倾泻一地。
秦展看我,同样是悲痛和惊恐。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是该悲痛欲绝,还是惊恐欲绝。我只能站在风暴的心里,尽量做出镇定和料知一切的德性。
“少爷”
戴总管走进新娘室,扯着我,我回头竟看他千年不化的扑克脸上全是惨白,他附在我耳边颤巍巍说:“快去看老爷!”
我不敢相信!喉咙一片干涩,抬起眉睫,妈妈已经走到我身边,她也在看戴总管,只看了一眼,她微微摇头,像是对自己摇头,姣好的容颜一片寂静,“他他”她什么都说不出,连我都不再看,就立刻跑出去。我想就在她看到戴总管失色的那瞬,她就感觉出来是父亲出事了。
外面宾客还在,他们只以为这是一场因为年轻新娘的爱打扮而拖延了的婚礼,反正也还早。他们继续欢笑。
“爸爸。”我用早就哑掉的嗓子愣愣喊着,不能相信那个刚刚由昏厥苏醒的男人是我的父亲,我天不怕地不怕,骄傲一辈子也英雄一辈子了的父亲,怎么会过不了这道小小的卡?只要忍受一下就好了萃被新郎甩在教堂;所有爱看笑话的人笑就笑吧;欧阳家的面子也不是那么重要!
“老先生受刺激过大,要赶紧送医院,不然……”医生兢兢战战对我说,一脸惧怕看我手下个个真枪实弹。
妈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坐他身边,旗袍上素兰瓣却微微颤动,无声哭泣,她拿沾热水的帕子给父亲擦脸,眉棱,眼梢,她一一擦着,边小声唤着他的名字,“骏。”我的父亲欧阳骏醒过来,他睁开眼,他的眼神仍旧坚如磐石,他抓住她的手,与她合握。
这是他们两人的世界。
父亲看到我束手无策呆呆站立,却不能如以往,笑话我。
我看表,离十点还差一刻。
已经到这时候了。
这时候我只能想到一个办法只要有个新郎就好,趁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我们欧阳家不能丢这个脸,我的妹妹不能丢这个脸。我慢慢叫着他的名字:“秦展,你在哪?”我像呓语,茫然四顾,去找我惟一的办法。
当我摇摇晃晃走到外面并没有人来得及关注我。广阔的天地, 乌压压的人群,他们都在以惊异的看好戏的目光注视着教堂中心。
我于是也转头注视着。
我看见男主人公,高大俊朗,坚强刚毅,他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他对女人公郑重承诺:“我爱你。萃,不要嫁给别人,回我身边吧。”
垂死的白天鹅原来只是欺骗巫师的假象,故事还远没结束,她在刹那就完成了蜕变,她又是高贵明艳的公主了,一切如她所愿,她当然娇羞答应:“好。”
这算是什么?
他们两人就站立在所有瞩目的中心,看上去,搭配的不得了,合适的不得了,看上去,连神都要急着祝福他们了。身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在这个时候,能挺身而出的人有权利得到他珍贵的奖品。
威威叫人过去拉开秦展。我瞟威威一眼,他再不敢动,只恨恨唠叨:“一切都如您如愿了,少爷最偏心、最向着他;我看这个人从来都没安过好心!”
我不管这么多。我走上前去,在所有瞩目里凑上我的一份子。我拥抱着我的好友,拍着他的背,大声说:“现在你是我的好妹婿了。”我承认他,我祝福他,晴空万里。
“念念,谢谢你。”他擦过我的脸,也伸手同样拥抱我,他的头发很短,刺到脸上硬邦邦,我一下子觉得胃又紧缩,这种倒霉回忆可能真要缠我一辈子。
我迅速地转身面对所有还没回过神来的宾客,我微微笑,大风掠过我眼睛,全是当年往事,那年的雪球砸的真是狼狈,那年的小男娃现在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男人,比我高,比我壮实,看上去快要比我有担当有气势,假以时日,他会更好。他眼神温暖,温和视我。
“这个人救过我的命;这个人就是我们欧阳家族的新成员,我的妹婿。”
底下,默默喧哗。
我打响指,招呼神父快点过来,不是存心对上帝摆酷,实在是我没走路的力气,药效已过,胸口好疼,身体好冷。
我抹脸,一头汗。我转而凝视我美丽的天鹅公主,她脸上是淡淡红晕,再无半点痛苦哀伤。她本该如此,我的公主。
我拉起她手,放在秦展手里。
“她是我最宝贵的妹妹,你要好好待她。”
“哥哥……”萃一笑,踮起脚,在我脸颊印下一个香香甜甜的吻,“好哥哥。”她还不知道父亲出事。
我也不要她现在知道,我要她是最快乐不过的准新娘。
秦展看着她,再不看我。
3
胸口的印记红肿又溃烂,镜子里像个超大蜘蛛,我系上领子,当不小心碰到伤口,还是抽紧的疼。我讨厌医院,从没有好事,上是秦展,这是父亲。假如我要死,绝不死在医院里。
伤口已经找人简单理。发烧也吃了消炎药。只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好象大熊猫。好了,都过去了,等疤好了,一切都会好的。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秦展不也是让他娶到萃了。我知道我以前想的太极端了,我忘了我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还有这么多人,我们经历过这么多的大风大浪,怎可能随意倾倒?
太阳就会又照射进来的。直到踏进父亲病房门的那刻我的心都是振作的。
父亲,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白色的窗帘,一直飘荡,我看父亲躺在床上,正平静和母亲对话,他只是脸色不太好罢了。我走过去,他们就都不说了。我很奇怪:“怎么了?”
父亲吩咐戴总管,让所有人出去。萃出去了,秦展也一起。
我随手拿了苹果,惦在手心里,上上下下。妈妈挨着我,紧紧挨着,她的身体在微微哆嗦,脸色不霁,我以为她冷了,赶紧把自己的外套脱了包住她,她却抬起头,拿手指拨齐我额头前又长了的头发,让它们不再碍着我的眼睛,“念念……”她温柔地叫我,顺着我的头发,摸着我的脸,摸着我眼睛下的黑眼圈,那样全心全意地心疼地摸着。
“有件事,你该知道了。”妈妈先说。
“什么?”我拿了刀子,给父亲削起水果,漂亮的刀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削出一整条长长完整的薄皮;这段时间,他们都不说话;我把大苹果递给父亲,才发现他竟然回避开了我的眼光;他从来不这样,他总是直直看我的眼,他从不会不看他心爱的小儿子。
妈妈失态地抱紧我,使劲抱住,像她一松开,我就要化掉。
“你并不是、你并不是他的儿子。”
大苹果还在手心里握着,父亲没有接过。
“爸爸?”我奇怪,问他:“是我削的,你不吃吗?”我自己塞回嘴里,大大咬了一口,咀嚼起来:“很甜啊。”
多奇怪,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挣脱妈妈的怀抱,低头沉默地吃我的苹果。我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大苹果上。我既然把它削出来,好象我就有这个义务消灭掉它。既然它已是没人要了,总算还有我肯把它吃掉。
“我们都爱你,没有比这最重要。”
你们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呀?真是胡说八道!骗人!大骗子!我是欧阳念,我是你们的儿子!只有我是,我是的我是的我是的!
我站起来,迫不及待要逃开这个雪白的干净的可怕的现场,我是好端端的“二世祖”,谁敢说我竟不是?
苹果好酸,明明这么又香又甜的大苹果,为什么要变得这么难以下咽?我再也吃不了,我甚至拿不动它,它就直直从我手里“咚”地砸到地上。我喉咙里只想呕吐,就算我掐住自己脖子,勉强咽下,也掩不部住天崩地裂的毁灭感,刹那,就是天塌了,砸在我身上,我这么疼,这么疼求求你们,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吓唬我,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不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妈妈你怎么了?你们都怎么了?
她拽住我,强迫我接受我没有能力接受的这一切。
“你的生父是我的未婚夫,他去打仗,就再也没回来。是你父亲救了我,他娶了我,我生下你。他是你的父亲。”
“不,不……”我不知道“不”是什么?但我要否定的是我已经整个颠倒离奇的人生,我跪在父亲面前,抓住他胳膊,要他承认,承认我:“爸爸,你说,你说什么我都会信!我们去山里打猎,我们去射那些野鹰,我们带妈妈带萃她们一起去,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我们,不都说好了吗?”
我知道我已快疯了。8小时内,我的世界尽数毁灭。
“念念,你的心,你的心,不要激动!”父亲答应我了。“你是我的儿子,你是的。”
“那妈妈为什么要骗我?”我谴责地看妈妈,她同样摇摇欲坠,她还以为我会怪她对我开这么严重的玩笑,我当然不会。我的外套从她身上滑落,我又看到那些淡淡的素兰,多么美丽,我美丽的母亲流下了美丽的眼泪,一滴滴掉在跪着的我脸上,打得我好疼。
快要咯哒咯哒作响,快要整个拆开。
“为什么要骗我!”我抱住自己的头,重重撞击雪白的铁床棱,好让这么清醒又聪明的自己快点撞傻掉,快点忘记怎么会那么痛。
“因为你的老爸爸明天就要过鬼门关,就要把脑袋里那颗埋了十年的子弹拿出来,就要轮到念念帮我保护一会你妈妈。”
爸爸!总是被头疼折磨的爸爸,眼看我们的地盘不断被侵蚀却无心争夺的爸爸,静静站在高鸟瞰我们家族巍峨城堡和广阔领地的爸爸,到最后把家族拱手相让的爸爸。
我亲眼看到这十年他是怎样一年比一年迅速地老下去,我只以为他是在操心这么多事情。我是一个多不称职的儿子。
父亲制止了我的自残,他强硬地拎着我的小脑袋,也学着妈妈,拨好了我乱七八糟的头发,拍拍:“小儿子,你妈妈少了一根头发,我都要让戴总管罚你。”他说完这几句,就已经气喘,浓浓的眉头紧紧皱起,魁伟的身体很快地向后躺下,他这么累,显得一下子就老了十岁了,就这一场新郎易角的混乱婚礼的功夫。
我不能再打扰他。我却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抱住我的父亲:“爸爸,快好起来,你是什么都不怕的,你不会输的。”
我是谁不重要,跟你的生命比起来,我就算是乞儿也不重要。
“念念,你一直都很好……你像你的妈妈。”
妈妈跟我出去,我看爸爸再一眼,雪白的窗帘,当年的枭雄现在被这一群白色包拢,他不再高不可攀。
妈妈拉着我手,她快把我丢掉了,现在又想拾回来,我们走着走着,穿过一层层的走廊,我浑浑噩噩地穿过这一切生老病死,我忽然停住脚,对她说:“妈妈,你叫我念,你为什么要给我取‘念’?”
她眼里有什么闪过,一闪而过。就如同思念,是对待再也回不来的情人。
“原来是这样啊。”我又继续走,除了继续走,我已经没有其他路好走,我哈哈大笑,弯下身体,路过的人奇怪看我,妈妈要碰我,但我狠狠甩开她的牵绊,阳光刺眼地让我快泪流,我再也不要阳光了,“我的一切都被否定,就在几分钟里,我不是欧阳,也不是念念,那我究竟是什么?”
“你不懂”
“你才不懂!你为什么要生下我?我有病!我治不好了,我不能笑我不能哭,我什么都不能。妈妈,你根本不该生下我!”我无法再将目光投向这个女人,一瞬间,我觉得她是伤害我最的人,我一直最相信最仰慕的人啊,却活生生把我的爱扯烂,她背叛我的父亲,她并不是我以前以为的那么好的。她跟翠姨有什么区别!
妈妈挥手打了我一耳光。我连头也没偏,让她结实打上,她像菟丝一样的力气却比烙我的铁更能让我疼。
“你到现在还在想念那个男人?父亲怎么能忍受一个这样的我?我才是对他的侮辱、对他的伤害。”
我拔腿向前跑,快点跑再快点,我就能逃开了。
31
“喂”他问我,从电话那端。
我出不了声,我想你快出现,但我说不出口。我把电话掉在地上。
我倒在五星级旅馆的大床上,手压在胸口,要是里面安置的是一颗健全的心该有多好!我又在发烧,烧得我快糊涂,我拼命流汗,昏沉闭眼,就全都是昨晚一幕幕,黑色的布条,无法动弹的双手,陌生男人,尖叫一把我惊醒。我那么疲惫了已经,只想要腾空脑袋,睡过去。
今天该是妹妹的新婚夜。
我才想起来,回威威电话,问他雷煌那边怎么了?他回我从昨晚开始就没人看到过雷煌,监视凌众的人只在昨晚看他开车出门,没有带一人。
该不是一晚上逞完兽欲,就满足到忘记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
当然不是,雷煌不是这种傻瓜。我隐隐觉得他是出了什么事。但他是死是活对现在的我而言,已经没有直接联系。我已经丧失了资格。好像一条丧家之犬。
手机响,一直响,我不想接。它就一直响。
我接了陌生的号码。
里面的人先不说话,但他的低沉呼吸却立刻让我屏息会是那个人?
“欧阳念。”他喊我的全名,缓慢地轻柔地喊,前所未有的冷酷,“你这个小坏蛋。”他突然笑了,我眼前已经立刻浮现他微微森冷眯起眼睛的可怕模样,我扣紧了手机,拼命想从他的一点一滴里辨识出昨晚的印象。
“你想怎样!”我蜷缩身体,咬住拳头,已经是惊弓之鸟,再受不了最低微的一声拨弦,“你到底还想怎样?”
“听到没?”
“什么?”
“针穿过我肉的声音。”他拿近了。
我模糊听见,钝钝的穿凿。他受伤了?
“第二十针,亲爱的,你差点要我的命。”他一边鲜血淋漓,一边居然实实在在是夸奖我,满意地夸奖我现在够资格让他刮目相看了。邪气从里面穿透过来,也好象冷冰冰的针尖挑我的伤口
“昨晚是你吗?”我只想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甚至答非所问,在挂机前,他依旧用前所未有的冷酷承诺我:“想给游戏换个玩法?我陪你,这要把所有人加进来陪我们一起玩。”
“不要!”我绝不能让你这样做,我惊慌懵懂:“我已经为了你的游戏付出了我所有!雷煌,你怎敢?!”
“以后不要再装成天使。你不是。”他缓缓亲吻我,在电话那端,“我的小恶魔。”
他话音没了,空气里是重重的冷意盘旋。
这是怎么了?我在这个叫不醒的噩梦里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或我才是个小小配角。
当清晨的街道上落下第一道太阳光线的时候,我在街旁老妇人的小门面里买了一束,大店都还没开,只有她在弯腰浇灌她便宜廉价的因而也不显得珍贵的朵,就算是一样的香也没用,它们没有绚丽的包装纸映衬,高贵的金绒线捆扎,怎样看都是地摊货。
“再送你一枝,小伙子。”
我临走的时候,她又从水里捞出一枝刚露苞的睡莲,给我捎上,她虽然老和贫穷,但很健康,脸色红润,但看我的眼神显得快乐又满足。
我捎着红睡莲,走在清晨的道上。一手另外捧着普通的黄色康乃馨,这应该是祝愿病人康复的朵。我买了一大束,走着走着,我开始把脑袋埋着这些看上去皱皱皮皮的里,有点想淹死自己。清晨的太阳温润的像个大鸡蛋黄,照在身上,不觉得有多么温暖但至少早晨是到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觉得幸福的一刻,就算最贫穷的人也会有。在我的世界里,或在别人眼里的我,是那么轻易就得到无上的幸福,我有一切,家世、背景、权利、相貌,甚至任性荒唐,哪怕这点幸福不足以抵偿我注定短命的瑕疵,但要是一个人连命都没了,一定来不及体会真正的幸福了。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幸福?
“我真想得到……真想得到。”我流下了那一天的第一滴眼泪,那天是个冷嗖嗖的冬日,太阳就是不肯照在我身上。
32
已经是三个小时,父亲在里面。我们自己的医院,全世界最知名的脑科权威,最完美的手术方案。结果只能有一个。
我无法融入这个大家庭,我甚至已不能忍受再坐在他们身边,听与我没有血缘的妹妹跟我说话,看妈妈一夜之间鬓发点点霜白,我站到远远的走廊上,一个人待着。
“喝点东西。”
我接过秦展给我的一罐热茶,放在嘴边,嗅了一口,但过度的紧张让我只能手指发白,紧紧牢握。
“我忘了,你只喝桂廷的新茶。”
我抬头,看到那张依旧沉稳刚毅的脸上透出准新婿的春风得意,我迅速低头,闷声:“连你也笑话我。”出口才吓一跳,嗓子干哑,好象老妪。
“你等我。”他说完,就走。高大背影,每一步都很扎实。
我就真开始等了。
第二十分钟,他出现了,安静的走廊尽头,他的手里是精精致致的紫砂杯,递到我眼前的紫砂杯里溢出的是标标准准的桂庭龙井的新香,冬天里能喝到春天的茶总好象能把温暖的时节拉近自己一点。他郑重地用双手递到我眼前。他总能搞到我想要的,只要能用钱和权弄到,他总是不遗余力。
“欧阳,我在你身边。”他看我始终举杯却不能喝下,声音里有微愁。“不管变成怎样,我都会在。”
我一笑,而过,这种话怎么能允许自由停在脑袋里?我很鄙夷地皱起鼻子,捣他一拳:“别傻了,我是你的主子,我这么强,你看我需要谁?”
“比如,那个雷煌。”他微笑看我,漆黑的瞳孔看我一点一点白了面孔,但他还是在继续微笑。
有点陌生,他不应该这样笑,这么波澜不惊、这么隐约强势。他适合温暖的无比温和的对我笑。那才是秦展。
“是你?是你找人伤他?”我只能想到是他,而愕然了:“我没有让你那样做。”那太危险,太冒险,但不值得赌上所有人的姓命,我就是这样想着,才妥协才屈服!才有那夜!我狠狠砸杯子,一边就揪起他领子,满腔愤怒:“你怎么敢不经我同意就自己做主,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我欧阳家养的一条狗。”
我挥手,就掴上脸颊,用力之大打到他嘴角流出血来,他一声不吭,而走廊那端,却有人惊动跑过来。我冷冷看他,“结果又怎样?他活过来了,他就要报复了,你杀得死他吗?你真是自不量力!”我火起来,大力摇他领子,“你再去啊!你怎么不再去?你现在有老婆了你不好好守着她你凭什么动不动去杀人?!你杀我我杀你这就能解决问题吗?”
“哥哥”那边就喊起来,在别人眼里明明是身形纤瘦的我仗着身份在欺负高大魁梧的他!
他啐了口,吐掉嘴里那口血,看我一眼,竟是漫不经心的无所谓模样!
“这是黑道,欧阳,你以为这是天堂吗?”他说完,就完全是讽刺的在笑了,漂亮的嘴角因为带血而扭曲,清俊的容貌没有畏惧反而是笑得那样开心,他笔直视我:“这就是弱肉强食,你从小不就是这样教我?”
你胡说!我一愣那些殴打和欺辱,那些傲慢和嘲笑,那逼他跪下求饶的痛苦,那些都是儿时的把戏,他竟还记得!
妹妹走近我们,看我们到底在闹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们在窝里哄什么。我只不想他这样看我笑,我闭上眼睛又大大睁开,我拉近他,我对他说:“那晚的事跟你无关,是我命令你去干的,你记住了。不管什么人问你,都是这个答案。”
妹妹走得更近,我就离开,留他们小两口。
秦展拉住我胳膊,他不笑了,他定定看我,“你这么担心我?”戏谑的眼神分明带着点恶意,好象又是个日常的玩笑,让我无法应付。
“是啊,我可担心你,可在乎你了。”我甩开他。
“你没事吧?哥哥是怎么了!”妹妹已经跟我擦身而过,她苛责地看看我,就赶忙盯着秦展。
“真可惜,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一点也不在乎你。”
身后,他大笑,漫不经心,又是个玩笑。
却还是刺到我了。
手术门这时候却打开谢天谢地,拉下口罩的大夫笑得还算正常。不然,他就死定了!
总算有惊无险。我陪妈妈第一个进去,我没让人告诉卧床的翠姨。父亲还在昏迷但医生说会醒来,弹片已经成功取出,只要没有并发症基本上就能过关。
我和妈妈只能隔着玻璃看无菌房里的父亲,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一直没有交谈,但我想到的是他年轻的时候把我刚刚举起,抛上天空再稳稳接住的游戏,我们都很开心,因为我们是父子,就算我们是黑道家族,就算他不能像别的父亲那样陪着我教导我,但他做得已够多。
现在才明白那年妈妈为什么会说那句感谢,会说那句他已经做得够多假如昨天他们没有告诉我真相,该有多好,你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父亲安然过关了,他又好起来了,他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在担心什么?”我有点冷,抱住自己胳膊,我问自己,也问身边的妈妈,突然懵懂无知:“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在他以为自己不行的时候告诉我真相?”
妈妈回避我,她不回答,她只说“不要想了,念念,我的小念念。”她噎住声音,却抱住我,用她所有的温柔和爱安抚我:“我可怜的孩子。”
“妈妈?……”陷在这雪白的世界里,我果真那么可怜?这难道不是属于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一切?妈妈只到我的胸膛,我用我长长的胳膊圈住她,保护她:“我知道了,妈妈我不要想了。我不想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了,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坚持把萃嫁给雷煌了,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情愿不抵抗就把我们的家族都交到雷煌手里了了,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变得一点都不像他了萃,才是他惟一的女儿,是他惟一的。”
女婿才是半个儿子,我不是,就算他再怎么像妈妈,他也无法逼自己像爱萃一样爱我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我纵横黑道无所不能的父亲要白白忍受这样的我足足二十二年。
他可以对我好,但怎能让我得到他的一切?我以为我该得到的这个世界。
我才明白过来,我竟然不那么悲伤,我竟然笑了
妈妈以为我真是疯了,她抓着我手,眼里好痛苦,好痛苦。她是爱我的。
我也爱你,妈妈,我也爱着父亲。这种爱让我能平静。
“不要恨他,不要什么都明白,孩子,变傻点也好,妈妈知道你有多难受。”
我给妈妈抹泪,她总是端庄公道的主母,她从不哭,这两天她的眼泪都流在心里了,只有在我面前才能流露痛苦,“妈妈,父亲活过来了,只要他活过来,我变成乞儿也无所谓,我为什么要恨要怪罪?我的一切都是你们给的,我可以失去一切却不能失去你们。”
在父亲的身边,我祷告他快好起来,用儿子的心祷告。
33
冬天的第一场雪在没有任何预报的情况下,就已经降下天空。慢慢的,就越来越多,这时候不感到洁白而觉得世界都是灰蒙蒙,透过车窗,看见雪变成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妈妈仍陪在病房,我吃不消了,我要回来给自己打一针,好减轻胸口的疼痛,这种吗啡在我们这种人眼里只是寻常的东西,但太频用了就会慢慢上瘾,但我告诉自己这只是患者的正常药剂。我需要这些。
因为一个地方太疼,而会忽略其他地方的伤痕,那种焦糊的糜烂味道,让我一想起就发抖。我清楚记得那痛,痛彻心扉。
威威给我准备了粥和小点心,他看出我十分不舒服,都端到我房间里。
我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模模糊糊吞些食物,我吩咐威威再给我拿些那药,威威打死都不拿,追问少爷你怎么了?你哪疼啊?你用这些老爷夫人会生气的!
“威威,你恨我吗?”
威威把脸凑我跟前,像只小耗子,他很担心我:“少爷,你是不是受伤了?谁敢伤你?”
“为什么我觉得所有人都开始恨我?”我叹气,“你要是恨我我也不奇怪,我打过你我骂过你。”
威威给我掖好被子,扭扭捏捏回答:“少爷,您是我最最喜欢的人,我随时都能为您付出我的生命。”
“呸!”我挪开他挡我眼睛的小脑袋:“都是你爸瞎教的你,戴威,你的命在我眼里不值一分钱所以你给自己好好留着吧。”
他呵呵咧嘴笑:“少爷就是嘴硬心软。就算少爷打我骂我,其实少爷心里更难过吧。要是这样就怪罪少爷的人,少爷才不会把他放心上。”
我哼哼,赶他快滚出去。他乐颠颠拎着他的托盘出去,边说少爷我吩咐厨房再做给去火的开胃菜给你,你脸色好难看。所以折磨威威一点也不好玩,他这天字二号忠仆只会自动自发把折磨看做是主子对他的赏识和栽培。
再睁开眼睛,已经天黑。我感觉有那么好一点。静静躺在床上听外面风吹得呼啦。
电话铃这时狂响。我刚伸手,又快快缩手,我躲在被子里,我一点也不敢接,我瞪它全心全意避如蛇蝎。它响了一会,终于停住。
我松口气。
“少爷”门没敲就推开。跑进来的不止是人还有寒风刺骨。
威威一步步走近我,摇摇摆摆,他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我镇定问他:“怎么了?”
他眼里的我想必也是一点点失了血色。
他哽住声音,抽抽答答掉眼泪,“少爷,少爷……”
“混蛋,快说!”我再也忍耐不住,跳起来来不及穿上鞋子,大步走他面前,摇晃他,却摇得自己头昏脑涨。
“老爷他他刚刚”
“住嘴!住嘴!”我反手就打了他一耳光,“你敢说我就杀了你!”
威威捂着脸,哭着对我说:“少爷,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吓我……”
我摇摇晃晃,想迈开步子,眼里一片灰白,我想我可能要做丢脸的事了。
还没想完就真昏倒,一片灰白缭绕,只有哭声响彻,我悠悠转醒,已被挪到床上,威威拼命安慰我,给抖个不停的我盖被子。
“备车,送我过去。”我慢慢说,每个字都在心上刻下涩涩的疼,兰师傅的心经在几天内就已失效。我不能多等一秒,我不明白老天怎么这么残忍,在给人稍微一点希望的时候,又全部剥夺,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摧毁所有希望,就告诉你你是没有希望的,那样不是可以少受了这许多罪。
“让我见我的爸爸。”
我从没想过他有消失的一天,他是欧阳骏,我年少就成名的父亲,我杀过多少人抢过多少地盘的父亲,我既残忍又狡猾却豪迈和温柔的父亲,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伯父和侄子们都来了,黑色轿车围绕了整座医院,走廊上都是人,接踵磨肩,议论纷纷。一见到我,他们就扑过来,拉着我反复什么节哀顺变。
我穿过这许多人,走进最里端的房子,日光灯非常明亮,我几乎为之眩目,我眼里只有床上的那个人形“见他最后一面吧。”不知谁说,我狠狠瞪过去,我怎么能?!我甚至不能揭开他面上的白布,我完全做不到,我根本没有见他最后一眼的勇气,我总以为我是要早死的,我提到死是口头禅没有什么可怕,从我跌下树梢我就注定短命,我以为我已经习惯“死”,但它真来了,太可怕了!太快太无情。
“念念,你一直都很好……你像你的妈妈。”
你真的觉得我是很好的吗?父亲,如果我不像我的妈妈,你还会爱我吗?如果我说无论您是不是我的生父,我都崇敬着您,热爱着您,你还能承认我是你的小儿子吗?
你现在已经不能回答我了吧。
“欧阳,欧阳!”
“念念”
你们有什么用!你们都不能拉我出这噩梦,你们知不知道我不要什么二世祖不要什么权利不要什么地盘,我只要他能活过来。
“啊啊”我跪在地上,紧紧捂住脑袋,只能哀嚎。
在葬礼当天,翠姨数度哭晕,我在操持全局,妈妈没有哭。在第一铲土埋进去的时候,她不自觉就往父亲在的地方迈了一步,她是多想离他再近点,但有我守着她,我替父亲拉着她,她眼里默默燃烧的疯狂火光让我预感到她想干的可怕事情。
“为了我,妈妈,求求你为了我……”我把头埋在她肩膀,搂紧她,呼唤她给她的儿子留一点希望:“我再也受不了了。”
妈妈终于停下她的脚步。
葬礼过后,我们的生活又得继续。这就是生活。
当在黑压压的葬礼人群里看到那个人时,我不意外。他不是说过这是他的游戏。现在,来收获奖品之一吧。
我觉得我已经够麻木到接受任何攻击,但当真的看到这个人时,我脑袋里盘旋的屈辱如同我胸口上的疤痕那样清晰刻,这个人本该在联姻的婚礼上出现,但他却现身在葬礼。他看上去,又是那么的完好和神清气爽,他的豪华气派对比垂头丧气的我,简直天差地别。
他说他受伤,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在敌友不明的情况下,我的众位亲戚们还是客气地对他招呼,却又在悄悄旁观欧阳家的二小姐和突然冒出来的新婿。萃看上去微微紧张,秦展在忙他的,全不在意。
我在向吊唁的人鞠躬,在他们说“节哀顺变”的时候回他们说“谢谢”,我不能摘下墨镜,我靠它来掩饰我的疲惫和精疲力尽。
我再一把腰直起来的时候,面前就站着他雷煌,高大,充满压力,冷酷。他让我非常痛苦,而握紧拳头,陷进指甲。
我希望能少受些伤害,我希望他赶快消失,我不希望他说出那晚,那可耻的一晚。
雷煌凝视着我,他开口,用周围人都听得见的声音,他说的不是对我的伤害和侮辱,他说:“跟我走,比起权势和地盘,欧阳念你对我更重要。”
我惊愕。妈妈在我身边,她也听到了。萃和秦展也听到。
雷煌的眼神里奇妙地混合了冰霜一样的冷酷和动人的温柔,这是我第一好好地打量这个人,跟平日的敌意和蔑视无关,或者他的这种混合冷酷的温柔更让我在多年后都记忆刻。
那种温柔好象只要我答应就可以唾手可得
3
我那刻,动摇了。就算此刻我完全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伤我最重的人,但雷煌的魅力就在于此――他能说几话,或让你看他两眼,你开始相信他是无辜的和无所不能的;他说的话我从来无法辨识真假。
他幽蓝的眼底,有着救赎我的能力。
――“雷总裁,你是在骗小孩吧。”
我的面前被秦展牢牢挡住,他挡在我面前,我愣愣看他背影宽阔坚毅,直接面对他不可能赢过的雷煌,开着玩笑,同样真假难辨。
这两个男人,好象能决定我的前半生是喜是悲一样。谁是主角谁又是配角?再也分不清楚了。
“你把欧阳当作傻瓜吗?”秦展也不靠近,只是顽固地挡住我不能进一步,他用激愤的声音好象在宣布一样:“他是我们家族的,没有人能带走他。”
没有人能带走我吗?――我看着周围人他们都把雷煌当成敌人,而我是属于他们的。我居然叹气了,我对着秦展的脊背叹气――我的动摇,不被允许。
――“念念,我带你去我的帝国,你的家族已经完了。”
看不清那个可恶可恨可怕的男人的样子,只听得到他平静喊我,他根本就不听秦展的话,他根本就没把秦展的话放在耳朵里,眼高于顶的他要做的事没人能挡得住。
我的家族已经完了?
我推秦展,直到把他推开。雷煌赫然就在我面前,好象会永远挡在那。我克制恐惧,盯着他的眼睛――
“你在胡说什么!我的家族、我们欧阳家好好的――雷煌,你要为你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我用我的命发誓我发誓!”
他伸出手,好象要摸我的脸,我退后,再退,直到退到秦展的身前,才能不再害怕。
雷煌终于用正眼打量秦展,那是种很森冷的主宰者的眼光。秦展该要害怕,但背靠着他的胸膛,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毫未加快,他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如既往,给我温暖。
“他不是你的。”秦展好象真的一点都不害怕,他声音里甚至有微笑,他在直接地断言:“除非他死他是不能背叛我们的。”
这两个男人,突然接近而相象。我想秦展不是当真的,他不会微笑着断言我的死。
我出声好象也没人会在意了,我的去留归所似乎都不能再由我掌握,好象就在那么一瞬间,一切都变了样。
雷煌带不走我,我也不会跟他走,就算真有那么一刻我为他的话动摇了,但秦展挡在我的面前,一切又都不成立了。
“只要你的家族没了,你就用不着背叛了。”雷煌明白了,以他的逻辑,他唇角上有个游戏开始的血腥笑意:“我等你来找我。”
妈妈在弹琴,遥远的钢琴。一直在响。那会让父亲不高兴的,可她还在弹。
我一直守着她,但我睡过去一会,她就不在。我只有顺着钢琴声去找她。
她穿着黑色的居丧服,她在弹的是什么?她在弹很快乐的曲子,没有烦恼。她一遍一遍弹,我站在她身后,一遍一遍听。
妈妈停下来,说:“我和你的生父都很喜欢这首。我们会一起弹。你父亲就不高兴了。”
“妈妈是故意让他嫉妒的吧。”我坐在地上,靠着妈妈的腿,月光皎洁,洒下一地,我的妈妈是美丽而无忧的。“妈妈太坏了。”
“念念有喜欢的人吗?”妈妈摸摸我的小脑袋。
有吗?我也把手搁在黑白键盘上,拨出“一闪一闪亮晶晶”――我有吗?一个随时会死掉的人有获得幸福的权利吗?
“有啊,妈妈,我有很喜欢很喜欢,不想让他受一点嫉妒一点伤心的人。”
“假如她跟别人有了孩子,你仍然会像过去一样?一样的爱吗?”
――多么奇怪的问啊,那是我爱的人啊……这不比什么都重要。――
我搂着妈妈,摇摇她。
“念念,先开始说起来总是容易,换了自己慢慢都变得难以忍受。没有例外的。”
“妈妈,那是我喜欢的人的孩子,那个孩子就和我自己的是一样的,我是一定要喜欢的,为什么会难以忍受?为什么要不容易?我真不明白。”
妈妈拍拍我的小脑袋,似乎想弄清楚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乱七八糟。
但她弄不清,所以她用有了忧愁的声音怪我:“傻孩子,没有人会认为你是真心的,就算是她也会觉得你是别有目的,也会觉得困惑不安;那样,你还可以做到像你先前说的那样去对那个孩子视如己出吗?你不是爱她吗?假如是真爱当你看到那个孩子就一定会生气嫉妒吧!你难道不想伤害她?难道不想用娶别人爱别人来让她伤心?”
我可怜的妈妈……她在流泪。她受的苦一直藏起来,谁都不告诉。
――“父亲心里一定在后悔吧,他最不想的是让您为他伤心。他最后才告诉我,也是想从过去解脱,想让我真正喊他一声爸爸,想让妈妈你不再背着他流眼泪了。我就是这样想的,妈妈不要再喊我傻孩子,我就是这样想父亲的。”
妈妈这没怪我傻了,她给我弹了这首曲子,这是我第一完整地听完它,我的生父我不想知道他是谁,随便就抛下自己所爱的人一去不回的人,这样的人,我是不会喊他父亲的。
35
当伤口结出清楚的疤后,能看得清楚,是爪子,野兽的爪子。红色的疤,刻在左胸口。
这段时间,发生很多事。家族企业的股票一泻千里,大小赌场不断被政府查封,贿赂官员的丑闻相继被曝光,上吨的毒品在发往海外的集装箱里被海关搜出,整个家族人心惶惶。就算派出顶尖的暗杀枪手,也有去无回。叔叔伯伯们上门的上门电话的电话,我怎样安抚他们也无法像信任父亲一样信任我。失去父亲的欧阳家摇摇欲坠。
光有金钱也并不能造成这个局面,最重要的,是手腕和权势。还有势在必得的决心。
夜里,发着噩梦,是那个男人,因为被蒙上眼睛,所以在梦里也无法看清,他的手指刻在我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抚摩,激烈的痛苦与销魂,同时把我惊醒。在这样的梦里,无论是怀抱羞耻还是迎合之心都不能掩藏,这样的梦让我迅速消瘦和难看起来。我显得颓唐而懒散。
阻止雷煌?总归要有人阻止。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该不该由我来阻止他的疯狂。
“醒醒……”
我模糊睁开眼,百丛中,看到他,颀长俊美的人。他身后有一棵绿藤萝,盘曲身体,柔韧而坚强。
“怎么不把房的暖气打开?”他走开一会,又回来,脱下外套,给躺在沙发上的我罩上,然后坐在我身边,和我靠着:“在想什么?”
上挑的眼睛,仍然十分迷人。现在的秦展有着慵懒邃的眼波,而非以往的坚硬刚强,我忽然感觉我再也难以摸透他的心底。但我以前总能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他的思想并不复杂,从他的神情态度上就可琢磨出来,但现在,他优优雅雅纯纯粹粹看着我,我却已经与他有了隔膜。
可能是因为他已不只是我的好友,他还是个女人的丈夫的缘故。我才糊涂了。
“我在想个故事。”
“什么?”他露出愿闻其详的好奇,眯起眼笑笑看我。
“有个住在海边的穷苦少年一直没有朋友,有天有个小巧可爱的小姑娘出现在他面前,她说她的名字叫珊瑚,少年喜欢上她,他们一直很开心,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但小姑娘有天又突然消失了,少年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快急疯了,他找到海边上,这时候,一个美丽极了动人极了的高贵女人走到他身边,竟然对他说:‘我就是珊瑚,我是海里的珊瑚仙女,我中了妖怪的魔法要真爱才能解脱,你看,我现在又变回来了,我们又能在一起了。’少年惊讶极了,他疯狂地推开她,喊着:‘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我要我的珊瑚!’仙女呆住了,而少年却真的疯了,他继续喊着她的名字,继续到找寻――”
“这不是个开心的故事。”秦展带着有趣的神情听完我的话,“那个少年还太小,那个珊瑚仙女应该施个魔法把他也变大,这就解决了。”
“是啊。”我也点点头,“我以前也这样想。”
“那现在你怎么想?”秦展只是为逗我开心才这样问,他伸手摸到我的眼睫,轻轻摸着,仍在逗我玩吧。
“我想仙女虽然有能力把少年变大,但她心里,却也不想失去这个单纯穷苦、一心一意爱慕着他的少年,她肯定也害怕――万一我把他变大了以后他就不再爱我了怎么办?万一他不爱过去的珊瑚也不爱现在的我那我该怎么办?所以她宁愿守着发疯的他。”
我一笑,对自定的结局十分满意。眨眨眼睛,有点被挠得痒痒。
秦展想了想,走过去,揪下近旁一枝新开的木樨,走过来,悠悠哉哉竟弯身插在我耳朵边上,很甜腻的香就围绕过来,我哈哈笑,有点被无赖轻薄的好笑。
“要得到爱人,就必须不择手段,那个傻仙女不配享有爱情。”
秦展突然将头逼近我,一下子离得这么近,直到鼻息可以相触,而好别扭!他眼神醉人,异常温柔,眉头展开,不复怨懑。
“是啊是啊,就像你婚礼上夺走新娘一样,你到底是怎样骗过雷煌?怎样伤到他?我真想不通。”
“我没做什么。我只去了封信,上面用你的口吻约他晚上见面,还盖上你的印章,签上你的名字,你的字一向特别,但我跟你这么久,你的笔画我怎会临摹不出?”
我呆了下,他说的如此正常,我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但他总归是错了。“你利用我?”
“你想让他娶萃吗?让他从我身边夺走她?”他反问我,带些责怪之意。“欧阳,你心里只认定我这个妹婿。”
“但――但你用这种方法,跟他有什么两样!”我坐起身,扯掉耳边上的朵,我是生气的,我总以为他是刚直而与我和雷煌都不同的。
“那你教教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他捺我肩膀,扎实地按牢靠,不允许我有丝毫动弹,我吃惊于他蓦然的强势而根本没想到动弹,他盯着我看,邃眼里窜动陌生情绪:“欧阳,这是黑道,我早已跟你说过多少遍你为什么总是记不住?你太骄傲又太脆弱,你傻乎乎让孩子欺负我只为了在我最痛苦的时候解救我,你既解救我却还要让我明白知道是你喊他们欺负我,你只凭你自己的想法做事,你无法看到全局掌握全局,你在训练场把自己的枪丢给垂死挣扎的猎物,你要给他自尊却完全不了解他最好的解脱就是死亡,你随心所欲,你优柔寡断,你会玩完欧阳家族!”
他在说什么?我耳朵里就像炸开一样,尽管他声音不高,声调也很平和,但身为下属的他却在严肃地谴责我、教训我。我在他眼里,就是如此吗?
我看到自己印在他瞳孔里,困惑不安,再找不到过去的放松和肆意。我会玩完欧阳家?!
“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他叹气,放开我,半跪在我面前,亲密地看着我,用淳厚的嗓音缓缓安抚我,“你只是还没有长大。”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缺少什么,但眼前这个人至少敢跟我说他的真心话,说明他是为我好的。“秦展,不要离开我的家族,它需要你。”
“那你呢?”他又半开玩笑。
“我们都需要你。”我很认真。
36
“你需要来点余兴节目,欧阳,你看你就像只枯萎的小。”秦展拉我起来,“跟我走。”
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余兴节目。我现在也没有这个心情。但看他这么热衷,我就扬扬眉毛,慢慢爬起来,跟他走了。
山间一路风吹,整座山都是我家族的,从山上到山下还要再开一个小时。我趴在车窗上,纳闷看天上刚刚明明是一片晴空,现在却疾疾飘来一大片发红的云彩。
“快要下雨了。”我指着,给他看。
“听天气预报了?”秦展笑笑,专心开车。“我看天会一直晴下去。已经没有乌云能盖住它了。”
“兰师傅说的,百试百灵。”我闭上眼睛,“云彩会说话。”
兰师傅,不知已经流浪到哪里去了,至少她是自由的,那个疯疯颠颠的老太太。这时候分外想念她,想她能不能捎上插翅也难飞的欧阳念跟她一起浪迹天涯。
“对节目单一点不好奇吗?就算我把你随便卖了你也一点不担心?”
我竖起根手指,晃晃。如果我还需要对你担心,我就不是欧阳念了,如果我在骨子里的确是父亲那样能称霸一方的枭雄,那么我会对你担心。
我靠着座垫,居然睡得香甜。
有点啼笑皆非。我快有点震惊地看着晶莹剔透的环形台上婀娜走步的形色美人,其规模阵势素质均不亚于环球小姐选美,坐在二楼贵宾间里,隔着无法被外透视的特殊窗罩,我可以随心所欲尽情享受黑暗的狂欢;这间俱乐部是国际Se情大亨的旗下产业,无论是男人女人,大到当红明星小到你在路边看到的卖女,OK!没问题,有钱有权就能搞得定。
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刚在台上款款哼歌的就是某国红歌星。
能来这里的客人,只能显贵。
客人间都无法直接窥到面容。只要吩咐侍应,付钱刷卡带人一应俱全。
看着那些或灰或亮的帘幕,想象里面可能就在进行的好事,我在想我怎么就一点没有兴奋起来的冲动!
“想要哪个?”那个献媚者已经比我还迫不及待了。他悠哉悠哉,竟一点都为底下所动,自然了,能媲美萃的女人实在稀少。
我好象是被催促,我几乎带点疯狂的意思去努力脒起眼仔细逡巡五光十色的环肥燕瘦,但让我都大感意外,我始终找不到我的兴奋点!这么多香喷喷甜丝丝的女人,我几乎出了层冷汗,这么多精致细嫩的面容,我无福再消受。
“算了吧,我没那个心情。”我掩饰自己的冷汗和苍白,努力显示自己还是很行的嚣张。“这家档也一般,搞不好染上爱滋才不划算。”
他居然哈哈笑了,很大声,很醇厚,很有力道,也很不客气。
我殴打他一拳,他止住笑,眼睛却还在望着我笑,头发很短,模样很酷,年轻瘦削而富有魄力,“欧阳,你该不是不举了吧?你有多久没出来消遣了?你这样会憋出病;别撑了,我替你要了上你点过的那个法国模特吧,你一向喜欢重口味。”
假如我坚持不要,他会不会真会开始怀疑我不举?现在他的笑在我眼里慢慢变成一点点居心叵测的意图。可恶的笑。
我手支住脑袋,喝红酒,不言语。
37
“好好享受吧,二世祖。”
秦展把一切安排好,给我钥匙,请我享受。床柜上早摆好了他殷勤周到为我点好的冰镇香槟。
亲眼看到一个裸体美女带来的冲击,根本不在话下,我又不是童子鸡,就算我不举,那也只是我没心情而已。
我记起来我是跟这女人上过一床,算不上妙不可言,但还不乏味。很奇怪,秦展不爱好逢场作戏,他从不在我面前与其他女人表现亲密,除了萃,或他要我以为他对萃的忠贞足以克服男人所有的劣根性。性和爱不是一回事。我觉得不是。
有着金色的长发,和梦露一样的眼神,慢腾腾的爵士乐里,她性感地朝我摇曳她雪白粉嫩的身姿,像可口的小猫一样舔着唇角,边缓缓摇晃瓶口,香槟洒下,从颈脖到乳尖,到黑色床罩;该是很美妙的夜晚,活色生香。
我为什么胃部抽搐,好象轮我被人上?!
我如同被人放肆嘲笑,那个被强暴的夜晚,永生铭记。
我走近女人,明晃晃抬高手,她抬高脑袋以为我要给她享受,我挥手正好劈她后颈,她软软倒下,却沾了我一手酒精,甩几下,挥之不去,是挫败,也是无奈。
我关了豪华套房里的灯,夜晚绝对安静,连星星也不见一颗,掀起窗帘一角,雾气正漫漫弥散;我不能从正门出去,会被秦展看到吧?不会怀疑也会开始担心了吧。我想我已经缺乏碰女人的勇气,和信心。就像没有办法找到掩饰自己疤痕的证明。
我从露台溜下,顺着阴影摆脱一切被发现的痕迹。指明要三楼的房间,是否我早已预料到自己将会兵败如山倒,方便逃跑。
没有星星,这个夜晚绝对寂寞。寂寞得快要发疯。
我漫步得潇洒,摇晃得无谓,其实,我很寂寞了。雾气越发沉重,围拢过来,鞋子踩在地面上,没有回音,即使待在路灯下,也无法看清自己点烟的手指。我吸口烟,靠着电线杆,忽而哈哈而笑,短促,能吓醒一只垃圾箱里翻食的小猫,犹如梦游,我自言自语,“欧阳念,我虽然可怜你,但我帮不了你,你要生你要死没人能搭把手,你要靠自己?那就活在噩梦里吧。”
活在噩梦里吧。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猛地拍自己脑袋,我竟忘了,我连普通人都不如。
雾气浓重。雪白的雾,湿漉漉的罩起来。
有什么一闪而过。
我,看到了。
而跃开身,躲开那个闪亮的攻击物,不是枪弹,是标上清晰红头的麻醉针剂,擦着肩膀掠过去,我脊背微微弯曲,开始大口呼吸,为这刻紧张,或刺激。
茫茫白雾里,两个黑点变成两个黑衣人,不急不忙并行朝我走来,呼吸平稳,走的路线非常直,是老手才能发动的最有效直接的攻击,但只有拔枪才是最有效直接,他们看来完全没有要我小命的意思。看起来,我真是如此无用。
兰师傅教的都是些什么破功夫!我脊柱弯曲,呼吸――“首先要保护的是你的心脏,记住!是你的心!”――我摆出了一个她教我的招式中最没有破绽的,双手蜷放在腹侧,既然不能硬来,就试试看能不能智取了。
那两人径直走过来,雾气里,面目不清晰,但均目不斜视,完全不在意我的防御,但一个做了个手势,另一个就立刻停下来。
“欧阳少爷,我们的主人请您过府一叙。”他伸手一展,竟就真做“请”的手势。“请――”他个子瘦高,声音温厚,寻常而非常诚恳,连姿势也同样坚持,必恭必敬而貌似无害。
我离他三步,但早已十分警惕,虽我武功差劲,但只怕凭这人的身手能捏死十个小念念,我扒扒自己耳边头发,蓄起佳公子的气势:“没兴趣。滚。”
他收回手,雾气里,不远不近站立,好象是在犹豫该不该对我动手。另一个还是听命没动。
我喘了口气,眨了下眼,再睁开,他竟就已在我眼前!完全来不及愕然,他正正对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拳――简便的招式,冷酷的杀意,好象是暴风卷我进风眼,再也逃无可逃――我轻轻地向右移了一步,拳头好象慢镜头从我身边擦身而过,他似一惊,掠过去,我也一惊,看到那双非常温和异常阴森的眼,简单明了,直逼我而来。
好象一个无底沼泽,阴森可怖。是真的想杀我。
正在我以为我完全躲开了这一拳的时候,他向前一纵,身子一横,我本来以为已经过去的拳头横扫了过来。我想变招,可是我的身体没有办法跟上我的思绪,砰的一声,震痛让所有感知暂时麻木,我被他的拳头扫飞出去。
这一片大雾,我趴在地上,再不会被人察觉,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有阳光,扫清这一片大雾。我不要死在这个男人手里。
脚搁在我头上,踩我!第一下,第二下,沉重地稳稳地踩。
我全身痛得要死,根本爬不起来,幸好就在他的拳头要扫中我的时候,我的身子侧了一侧,所以内伤没受多少,却被像蟑螂一样一下下踩在鞋底。
――“炼爷,你要杀了他了!主人只要带走他绝不准任何人伤他!”
他暂停对我的踩踏,在水泥地上跺跺鞋尖,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他有些遗憾地叹气:“对这种小东西这么上心,煌的兴趣真是古怪。小东西――”
我打掉他的话尾,用我的拳头直直砸在他脚趾骨,发出沉闷的钝声;一是他没有料到我被他重拳砸了胸口还能挣扎从地上爬起,二是我对偷袭偶有心得,因为经常被兰师傅偷袭痛殴,所以只要趁对方洋洋得意罗嗦不停的时候,只管砸他便是,多半得手;他后退一步,我肯定我那拳定让他痛得要死,但他仍旧稳稳站立丝毫没有变色,另一人在他边上,想去扶,却滑稽得又不敢伸手。我代他伸手,我对着那个什么爷举起了一只手,竖起中指做了一个我操你的手势。事实上我现在心很痛,还没有人敢打过我的心。
“小子,你不错嘛,居然在受了我一拳以后还能站起来。”我徐徐一笑,好象也很正常,自然不过放过这个嘲笑敌人的好机会。
“也不是那么无趣……”他居然不再看我,转过头对着旁边人道:“我带走玩两天吧。”
看着他居然转过头去,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惜我的大脑虽然发出了命令,可是我的身体却像老太婆只有喝稀饭的力气。这个人似乎就在说话的工夫,就轻松躲过我的偷袭,转身轻松一拳又把我击地再飞出去。
我脑袋嗡嗡响,鼻血流得一塌糊涂,好疼,好疼。
他再踩我头,一下,一下,把我当死人,玩弄。因为这是仰着面,所以额头被砂纸一样磨砺,除了的白色,再剩下的就是几欲昏迷的疼。
要不是他明显想折磨我,刚才的那一拳要是再加上三分内力的话就足以要了我的命。我让他踩着,突然咧嘴笑开。他停了停,朦胧里,他的鞋尖顺着我布满鲜血的脸颊滑下,徘徊在我的嘴角,好象又要踩扁我可恶的笑。但我撑着一口气,就着他踩的姿势,慢慢直起身体,在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我愈是笑得纯粹开心了。
我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我知道也就是最后一了。
我努力地冲着这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笑脸,我轻松地哈哈笑:“你的拳头给我抓痒还不够。来来,再受我一拳,你一定会死,绝对会死。”
“炼爷!”旁边的坏帮手转过来竟牢牢挡我面前,“请您千万不要做让主人生气的事,他是他珍惜的人!”
我低着头,捂自己鼻子,摇摇晃晃里看那人拳头慢慢地握了起来,刚才他一直张着手,真的只是和我玩玩并没有用上实力,现在看我如此,是要用真正的实力杀了我。
这一刹那,我才突然明白过来今天劫数已到。
“欧阳――”远远是秦展的叫喊,焦急、紧迫。他会来找我。我知道。但等他到的时候,我就已不在了。要是黄泉路上有他和我同行,做鬼都会做得开心。但我,舍不得。
挡在我面前的人,倒下去。似乎只被击打了一下腹部,我就能听见骨头“咔嚓”折断。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大大得睁开眼,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我看到的拳头是那么的慢,但我不能允许欧阳念在敌人面前后退,所以我还是站着;现在就连刚才还痛得要死的伤口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了。
巨大有力的拳终于和我的胸膛接触,一股火一样热的热流对着我的心脏冲了过来。我大大睁开眼――
这个人,跟我贴着。
没有疼痛。
这个平常的声音,平常地对我说:“等你迷上我的时候,我再杀你。”
原来只是个长得很平常的人,除了一双像沼泽一样可怕的眼。
38
极黑的眼,棕色头发,古铜色皮肤,鼻子高挺,面目棱角突出刻,这不是亚洲人的长相,如果不是他满口纯正汉语,我早该看出他的血统――他无疑是一个罪恶的西西里岛人!所以才不怕雷煌!
就在他对我说话的当口,四周人却多出来。一样的气息,都不是好人,一直埋伏在暗地里一定要等到不得不出手才一一现身,才敢招惹这个意大利佬!
他露出点愁眉不展的神情,打量凌乱污糟的我,好象突然又不知该拿我怎么办。
“主人命我们一定要带回欧阳少爷。请不要为难下属。”没有刚才倒下那个的犹豫不定,这六七八个人围拢过来,势在必得,神态上对他虽忌惮,但却不惟命是从――他也发觉了,因此松开我,这些不是他的人,这里也不是他的地盘。
“雷煌这个小气鬼,原来早防着我出来看热闹。”他手伸进上衣口袋,所有人都不自觉摸枪,我也屏息,防他终了一击要我小命――约摸是和雷煌有仇,他得不到的雷煌也别想得到!所以一定要我完完!这就是他们这种无聊人的无聊想法。
他煞有介事,唱作俱佳,只待一会翻脸无情。我等着。他摸到什么,一笑,张手竟在我眼前变出一颗小小的糖果,他剥开上面彩虹色的玻璃糖纸,拈了那颗蓝色糖果出来,放到我嘴边,用无害的眼神催促我吃下――我觉得好诡异,怎么都不能张嘴去收这颗炸弹。
迅雷不及掩耳,他扯我下巴,一拉一合一仰,活生生逼我糊里糊涂吞了下肚。冰凉凉的糖果,没尝到任何味道。
他不看我,而收起糖纸,裹好,放回口袋。
“下――”他好象在玩一场小孩的游戏,这让他开心放纵,他看着我,眼里有冷冷的火焰在烧:‘要记得把它还给我。”
“?――”我看他,他笑得好象偷了葡萄的狐狸,凶恶的巨大的狐狸。
他转身扬扬手,是跟那些伺机待动的保镖侍从,“跟你们主子说,我昨晚不小心把他的小礼物扔进海里喂大鱼了……”留下这样古怪的话尾,这个人就跟来时一样突然,逐渐消失在茫茫大雾里,留下我和一大帮雷煌的恶狗。
洗了脸,鼻子的血已经不流了,衣服我坚持不换,而仍然洒着血污。
这样,才有资格觐见王族一样。真是笑话,我坐在软绵绵的靠椅里,产生陷落的错觉,陷在这个空旷的大房间里,咖啡色的地毯上是同样颜色的沙发,有一盆高至天顶的热带植物,盛放开艳丽的,没有露台,只有天顶上的一扇窗户,启明星在北边闪耀。
他把手搭在我肩上,我在不适里往前挪些,手就徐徐把我拽回来,继续按捺。我沉默了,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酒味。
启明星遥遥在远远天边悬挂,几乎比月亮还要清冷孤寂。我冷冷看着那颗骄傲的星,终于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我要自己不要再期盼什么遥不可及的光明了。他摸着我僵硬的肩膀,在颈子和锁骨的交界轻轻揉捏,用煽情的手法,和朦朦酒意,我缩着脖子,无法止住发抖,只能在黑暗里不停发抖,我怕我的身体,我怕他的抚摸,我怕没有人会来救我,就像王子救回公主,总能救回。
他印下吻。
只要叼住猎物的后颈,撕开他的大血管,他就再也动弹不得。他现在,还只是撕咬前的试探,只是轻轻吻着我的后颈,柔软的吻。
我持续发抖。
他停下来,“怕我?恨我?”没有喜乐掺杂的低沉嗓音忽然仁慈地对我展开蛊惑,宛如魔咒:“不如爱我。”
我手垂下来,冷汗如雨,心神恍惚,那个夜晚好象就要重演,我被绑住手,只有焦灼的热,除了黑再也无法看清任何了!
“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我已经不懂爱和恨是什么了,无论我为你们付出过什么,你们能给我的也只有仇恨和痛苦;雷煌,我不爱你,爱不是强迫,我也不是在那年站在树上的念念,我已经掉在地上,我没有能力给你一个天堂,你还要对我执着什么?――”
链子发出金色的柔和的光芒,最底下悬挂着金色的十字架,那是妈妈给念念的生日礼物。我在那天,扔给树下的他。为了让他停止哭泣。多么奇怪,现在是我在哭,我哭了,哭出那晚不被允许流下的眼泪,我是骄傲的欧阳念,但在这个摧毁我一切的人面前,索性哭了。
眼泪里,我看着这条荒唐恶毒的链子,它被重新系在我颈子上,暌违了十几年,物归原主。
这个疯狂狂野的男人给我仔细系好,才现身在我面前,他两手撑在我头颅边,强迫我固定模糊视线,无助看强大的他――仍然魅惑众生,仍然高大邪恶,仍然把别人玩弄在股掌,沉纯粹的蓝好象冰把我笼罩,距离如此接近,几乎每一吐息都是完成一亲吻。
“我一直在等你哭,等你哭着求我‘不要娶我妹妹’,而不是家族、联姻、合作;那晚我收信赴约,我还以为……”恶魔苦涩地望我微笑:“你爱上我了。”
寂静的世界里,没有黑暗,也没有星星闪耀,我陷落在这个大的房间,流出眼泪的时候,听到我绝对不会相信的谎话。
我们接吻了。
39
人在孤独和绝望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比如吻一条毒蛇或一只獠牙虎豹,真是不要命了。就是不要命了。
唾液在激烈的吻里流出口腔,粘腻住彼此,空荡荡的脑袋里快要被撬走最后一点自己。我快糊涂了,我在亲吻我的敌人,又好象天经地义。我一定是糊涂了。
“那晚――”我不能合拢我的眼,这个男人的体温,呼吸,味道,和碰到身体时的感觉,都再再告诉我答案:“不是你。”
那是谁?!
我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我所想的,我以为的,全都不对了,那是谁?那晚到底是谁?把我拽进地狱里。雷煌抚摸我的颈子,轻柔也熟练地以指腹划圈,放松我绷紧的肌肉,他没发现我的恐慌,那是当你面对你一心想杀死的人却突然被抽去了武器时的惊慌失措。
我不能与他接触,我无法忍受他看到我胸口疤痕时的眼光,那是多么可怕的罪恶的印记,烙刻得如此刻,以至最好的整形医生都手足无措――我说剜去好了,把我所有的肉都剜去,只留下骨头也行,把它从我身上弄掉,还是不行,它离我的心脏太近,我脆弱的心脏再也经受不起哪怕一根小动脉的崩裂。
我只有和它共存。
揪紧自己的领口,我推雷煌,不说话,只能默默抗拒。我抱着自己脑袋,全身心都在抗拒他与我过度的亲密。我不爱他,我也不能因为孤独和绝望而接受他。不管他对我说的话几分真假,我也不能用身体去欺骗他放过。
他拥抱着我,与血淋淋、汗涔涔的我贴近到牢不可破,但他停止了,那种放肆的攻击。我缓过口气,却能从他的扎实拥抱里感觉到他的想要!我不敢动了。
“念念……”在雷煌的口中,我的名字突然有了情欲的迷离,他舔着我耳朵,在脆弱的耳廓骨上嚼弄,热气蒸腾,“今晚你没上那个女人?”
我一顿,有点被揭穿的不悦。但被完全搂抱在别人怀抱里,根本不能自在说话。“谁说的,我上了!”
他笑得低沉,环抱我,分外自在:“那你就该直接从床上送到我这,而不必被那家伙打得这么难看了。可怜的小念念,看你的额头,他踩你了。”他揉起我青肿的额头,带点宠物主人的爱惜,所用技巧跟他爱抚时一样好。
“你连那个洋妞都收买了?”我是不信:“你怎么知道我要点她?”
“这是黑道,有什么是不可能?”他声音里有残酷的力度,他仍然是那个让我害怕的人,但我发现他现在正在试图缓解我的害怕,而对我有些格外开恩的温存。我已经抹掉自己的眼泪,而能受宠若惊地嗤笑一声了,他听出来,立刻收回他的温存,继续残酷:“就像在一个月前,你也不会料到自己会乖乖躺在我怀里。”
“是你死缠烂打吧,你不派人偷袭我我就不会现在待在这里。”我确实是被他搂抱而动弹不了,也懒得动弹,今晚的一切让我疲惫和疼痛。最适合我的地方是张大床。当知道这个人不是那晚的元凶,我对他的防御力略微下降。“还有那个疯子一样的意大利人。”
“闻炼。”他说出我从没听说过的名字,声音里突然渗出一些骄傲自得的意味,“他果然看上你,我的小念念。”
那个人,看上我?“他看上的不是我。”我回想起那暴戾的眼神,和最后的威胁,“或我让他想起了谁,或就是他上一个喂过糖果的小宠物!”
雷煌沉默了一瞬,他与那个黑手党人的关系显然匪浅,我也早风闻意大利黑手党就是隐匿在雷煌华事业后的后盾,只要利益共享,一切可以达成。那个人的气势,无疑是其中的显赫人物。
“糖果……”一贯的冷酷眉目里闪过不着痕迹的警惕,他开始用手指抚摩我的唇,哄诱我:“他喂了你什么颜色?”
“蓝的。”我以为那人不至于没品到下毒,那样的酸涩糖果实在比我以前尝过的任何都败味口。
“仍然是蓝色啊。”他看我疲惫,站起身,高大身体一弯就轻易从我膝盖一抱,我像小姑娘一样被他打横抱起,送进他宽大蓝色的床,干燥得温暖。
我琢磨他的话,对未知的好奇胜过那晚是谁的追悔,我想知道蓝色的糖果意味着什么。但身旁边随自己一起躺下的男人,却再再让我神经紧绷,狼狈失措。尽管他只是与我依偎,带点Se情意味地以手指在我脸上、颈肩流连,再没有更层的举动,但我心里揪成一团,我本是自知今晚被他掳来,就定要付出代价的了。他这边柔情脉脉,我不仅慌而且乱。我完全想不出他要对我干什么了。
我们就这样依偎在一起,躺在这张床上,一下子,抽近了这么远的距离。
“你没听过闻炼的名字,但这个,你该听过。”他亲昵搂抱我,视我如他心爱之物般,浅尝即止;在薄薄唇中,开玩笑一般说出一个名字――
我眨了下眼,该说是久仰还是震惊,这个人的势力只怕是十个父亲也抵挡不了,雷煌扫清这许多黑道势力如无物,绝少不得这人的关系,我本以为这个人是不会插手亚洲的黑道生意的,但眼前明摆着他竟与雷煌交好,这个名字,只要是在意大利,只怕连五岁小娃都会琅琅少口,这个可怕的禁忌的但又隐晦神圣的名词――教父。
那个人,竟然就是黑手党的现任教父!――怪不得无所忌惮。
“他来亚洲是要找一个人,我认识他十年,他找这个人也十年。”雷煌摸上我眼睑,让我快睡,他手心的扎实温度突然可以让我放心,就这样闭上眼,就这样沉睡,可以什么都不再去想,该有多好。“十年前他说过,他要亲手喂给那人一颗红色的糖果,在对方慢慢含着的时候,再出手杀死他。”
雷煌的话里有一丝喟叹,我想他一定是想起对待我的心情,也该是恨不得出手把我一块块割了,再丢进海里喂鱼,那晚他只清楚是我设局派人杀他,却在今晚又对我蓦然好转,这是陷阱还是真的柔情,难以再分清。
“变态的爱好。你们说杀人总是不眨眼。”我蜷在被子里,疲倦让我臣服,我几乎能忽视雷煌,他就在我身边,很可能我一睡着,他又翻脸无情地不让我看见明早的太阳,太有可能!他们这种人总是这样,随心所欲,把人当成动物!
仿佛是这种快要变成仇恨的怨念被对方察觉,这个我终生的敌人和噩梦与我依偎如同水总一对鸳鸯,还敢妄想诱惑我!
――“念念,爱我吧。我下地狱的时候,不会拽你一起。”
――他把手放在我的心口,故意强迫我跳出悸动。
――我的心轻微地裂开一个小口子,有什么酸酸涩涩,腻腻甜甜的东西钻了进去。就在这样一个夜晚,人会突然不设防,因为寂寞,和久长的无助。
以前,妈妈喜欢带我去欧洲的那些小国家,不出名的,但到都有着温煦的阳光和朴实的微笑。有时候,我也站在高高的城堡上,往下t望一径的广阔无垠,远远那端就是夕阳坠下的尽头,海涛声澎湃传来,就在脚底,惊人美丽。
我从没想到雷煌会把我带到这样的地方,正如他一贯的作风,雷厉风行,为非作歹,他就这样强掳走了我,上他私人飞机前的那刻,他准我打了电话,我跟妈妈说我要去远的地方散散心,妈妈没有问我要去哪里,她好象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将是个离她山水千重的所在,所以宁可不再问;我向妈妈撒娇:妈妈,我有点累,有点累了,妈妈在那端一定可以听见飞机的起落轰鸣声,她突然才咽了声音,要我玩累了就快些回来。
雷煌走过来,英气勃发,邪魅冷厉叫任何人都无法阻挡,他要接过我手机,我如被他温情眼神所惑,松开手指,就这时――
“欧阳,你要去哪?”
这个声音,叫我心口一窒,我要去哪?!那个声音明明急迫焦灼,在气势上却全不慌乱,他隐隐约约就快要形成一种可怕的威胁,但如同那晚,他终是迟了――
我避开了雷煌,扣紧了手机,只力持镇定说:“我很快就回来,你要替我照顾好她们,不然我回来,绝不饶你。”
“欧阳――告诉我你在哪,我去接你,我去找你――”
雷煌一边站立,饶有兴趣观看我神色皆乱,当触及到那人,总是关心则乱,这么多年,毫无进步。
“你找不到我,我――”我茫然视周遭变故,天依旧蔚蓝,阳光温煦,雪开始融化,即使严冬也倍觉安宁;我究竟身在何,那重要吗?就算身陷飓风眼中,也开始懒于挣扎,我想对电话那端的人说些什么,话到嗓子口,千头万绪却道不清说不明,我独自一人走近飞机,发动机振振几乎可盖住一切话音,我慢慢给自己的青梅竹马说起个笑话:“我刚见你的时候,天也这么冷,我当时想,你要是个女孩,我就娶你,一定娶你;这是我的一见钟情。”
这是我的一见钟情,从来无人知晓。
我手颓然垂下,那个男人走过来,一手揽住我肩,接过手机,只轻轻一扔,它就被掼落地面,远远抛开。
飞机收起起落架的时候,雷煌像是不经意,说起本来早可成行,却没料到在这几月里我家族动用一半人力牢牢看守我,若不是我那晚自行逃出,只怕他耐心不够,为夺我几乎毁掉整个欧阳家。雷煌说得不在意,我却知道这你来我往,对我争夺间的死伤。
我竟全然不知,我这几月一直身形如监控的保护中。这是谁下的令,这是谁又能让所有人听令?这到底是监视还是保护?但我终是被雷煌捕获,命运脱离我控制,变得想也不敢去想。
这里真的安静,幽雅逍遥,犹如世外桃源。我连它的名字也不知道,我也不必知道。
是个有海水的地方,只需要穿着衬衫就能在海边游荡,没有高耸入云的城堡,也没有宁静的村庄,只有我和他,还有透过云层照射大地的阳光,保镖不允许出现在我眼前,我可以有绝对的安静。有时候,当迷蒙睡醒,看见月光照在雷煌熟睡的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奇异地软化他尖锐到不可摧折的棱角;他是那样安心地躺在我身边,明知道我是被他强掳的对象,明知道他有多么坏夺去我的家族我的人生,但他就这么肆无忌惮、狂嚣得意地紧紧挨在我身边,半抱半搂间,全是情人间的温存留恋,他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他多恨着他吗?!我只有到厨房里找把刀再趁他睡熟刺进他心脏就好――
他的胳膊搭在我腰上,会在我动弹时轻轻抚拍,好象对待一个爱闹腾的小孩,他是一点不怕我对他干什么的了,我近似绝望地发现他拥抱住我时的强势和温暖,可以让我不再去想,想明天会怎样?想我的家族会怎样?想妈妈想秦展想萃想一切,很像他当时说的,我不适应这个世界,为什么不把一切交给他?
这或许是对我最好的。
我觉得我根本不懂他,而去理解自己仇恨的对象就如同加速自己的灭亡一样,我也在固执地坚守着不去了解。这个只在小时候一面之缘的男人,对我的坚持和执念叫人害怕,我对他的了解这限于他因自己的生母不被家族承认,小时候很苦,直到他慢慢成长竟一手夺回他的所有,再到一一夺去别人的所有。我们两个人,其实根本不了解对方,却还要说什么坚持和执念,真是说来笑话。
这样的雷煌,会开怀笑的,会凑在我唇边索求我一个吻的,会专注喂下我一颗甜蜜的热带樱桃的,会放起唱片不管不顾搂我在夜晚的沙滩慢慢跳舞的,会突然用慎重而亲密的眼神对我展开危险诱惑的――
才发现,他的蓝眼在心情好的时候会变成天空一样的颜色。
他放下手头一切事务,专注于给我一个天堂,诚如他许诺,就算我不要也不被许可。
但扪心自问,我是否一点不快乐?当我站在海边上,双手拢在嘴边对辽阔海面大喊大叫,喊到力竭,扑通后仰倒地,沙砾温柔得对我展开怀抱,很快,我知道太阳会慢慢落下,但还是尽情享受海风、沙滩、一切热烈的阳光,直到细细沙砾被一一撒落脸上,轻轻的痒,伴随那人亲吻。
我不由自主,张开嘴,承受他的吻,探出自己舌尖,不由慌乱被他缠绕。他用力搂抱我,不复公子的潇洒调情,而愈显炽热难耐,这时候,睁开双眼,几乎会觉得自己看到的是那个十多岁的孩童,微微哭泣,微微恼火,微微倔强,对我,好不屑,我是真心让他停止哭泣――只除了孩童不会这样纯熟热情的拥吻。
雷煌的温柔,让我十分害怕。快要麻痹。
1
这段时间里,我们保持着纯洁的关系。他不慌不忙,如同高明猎人对完美陷阱的自信。
不知道第多少天,有天早上,雷煌兴冲冲下厨做了块黑布丁,端到才懒懒爬起的我面前催我尝尝,我尝了……好难吃,真的好难吃,我问他:“你肯定在里面掺了迷魂药,不然我不会――”我把话埋在那块布丁里,拿勺子居然吃得有板有眼,雷煌坐在我身边,突然逗我:“爱上我,没那么困难吧?”我含着勺子,摇摇头,表示我脑袋还清醒,我只是有些魂不守舍,他扑过来,压倒我,拔开我的勺子,咬住我嘟嘟囔囔、永要强撑一口气的嘴巴,他的眼清明,话也学我含糊:“念念,我已知晓你弱点,你……”他的眼又如晴空一般,里面有个苍白而失神的我,愤懑盯他又随便把我压倒,他有点好笑,在床上自在转个身,抱我随他,18度后轮我压他在身下,他拨开我额头前的几根乱发,顺着我的眉梢摸到我的下巴,像在完成一个过程,最后他用食指撑着我那脆弱又扬起的小下巴,刻意用魅惑低沉的嗓音诱惑我:“你这吃软不吃硬的小家伙,对你百倍的好能不能赎回我以前那点恶?”
我把下巴搁在他那根手指,戳着,莞尔:“那要看本少爷心情,要看你再做一千个布丁来讨我喜欢――”
雷煌本来该笑话我,但他没有,居然认真说好啊。
傻瓜,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当我们碰见彼此,都会沦为傻瓜。
那天夜里,我们在沙滩上跳舞,我会记得那支舞,蓝洋面,海风拂面,一切宛若禁止,雷煌的背宽厚而充满力道,手搭上去会碰到他的心跳,与我的不同,得承认他比我有男人味,我只不过是个装模作样的公子哥,唱片里慢慢放着MEMORY,惟有足尖有生命,在旋转的时候只有看着他就好,他异常冷酷,却又十分温柔。
“念念,看那颗星。”他抬头,总是紧抿的嘴角有点微笑。
我抬头看了,在这里时空都被抽走,我几乎觉得烦恼、仇恨都不再萦绕。有时候,人的一个闪念,像信与不信,就能决定幸与不幸。
我看见那颗南太平洋海面上璨璨闪耀的星,它就停留在我们头顶,不那么显眼,但偏巧就停在我们上空,好象已经停驻那么久那么久,“我给它起名就叫幸运星,看见它的人都能得到幸运了。”我昂着脖子,让遗忘的几个世纪的年少轻狂和自由自在将我围绕,我叫着指那颗大星星,好象我是女王正在给它赐封。
――“也包括我吗?”
我终于看他,看到他,雷煌的笑意不再维系这些日子来的温存平静,他是猛烈的邪恶的直直蜇到我了――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是我快忘了。刚喝下的酒精有点熏人,刚听到的海涛慢慢醉人,我的脸上有点红晕,是太快,还是太迟,是海边的日子太快,还是从那早在十四年的相望就已注定今天;只是,只是命运不允许逃避。
我后退两步,他看着我,眼神黯沉。
手有些抖,解开自己衬衫扣子,一一解开,扔在地上,赤裸的身体,孤独的人生,不能说没有希望只是希望太过渺茫,这才是我,欧阳念,还有那将伴随我终生的丑陋印记;雷煌一直看着,从他的表情我知道他看到了那个爪子,它永不放弃地抓住了我。
他微微地颤了下,多么奇怪,我以为他习于生死,不再会为他人身上的一点伤疤动容。
“我――我……”我难以启齿,对他的心情自己也没有头绪,是爱是恨,到底是爱是恨?!
但他张开双手抱住了我,用热情的吻融化我的理智和伤痛,在四片唇瓣终于紧紧贴合的那刻,他的叹息细不可闻,“想这样吓跑我吗?欧阳念,你有颗又傲慢又冷酷的心,我要――”他把手放在我的左胸,完全盖住那疤痕,“我要进去。”
他再压倒我的时候,我没有挣扎,他犹如对待Chu女一般温柔亲密解开我衣服的时候,天上那颗大大的星半睡半醒;拜这位情场高手所赐,我们的Zuo爱过程缓慢刻、十分冗长,快叫我酸楚难看到掉泪,在他没有强迫、只是愈加甜蜜放肆的吻和抚摸下,虽然恐惧再的迫害,但不知哪根神经坏了,我憋着气忍住疼纵容这个敌友不清的男人自如进入我的身体――人生,总需要赌一,或大或小,或成或败。
那刻,我撑起身体主动捧着他英俊的头颅,同样细细亲吻他的唇,舔过去,像羽毛一样轻柔――
当我们眼神最终接触的时候,我还是说了:
“逼我爱上你吧。不管天堂、地狱,我愿意和你一起。”
2
雷的身上有或或浅的伤口,就算加起来还是没有我恐怖;当手摸上那些突出的痕迹,我已经不知道那晚上留下的是哪一道了――竟相信我到宁愿冲动赴约,秦展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只有杀出血路才能生还,这样的男人会为了我的一封信而干出傻事来――开始是真不相信,只觉得又是好大一个挖好的坑只等自己跳进去,但当你和一个男人有了身体的亲密,他吻过你,他摸过你,他用力爱过你,突然就用不着奇怪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好端端躺在宽大雪白的床铺上,抱着大枕头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听见窗户外有海鸟在叫,今天该是个晴天吧。把头埋在枕头里,胳膊搭在身边人的胸膛,使力压压,笑闹一样叫他醒来,他懒懒扣我腰,拉近了,手臂快像钢筋锁住我不放,他把端正下巴搁在我脑袋上,依旧酣睡,久久久久,这个一贯对我又凶又诈的男人,这个突然对我又好又全心全意的男人,快叫人受不了。
我先下床,煮饭,这属于雷的小岛,与世隔绝,每天都能吃到丰富的食物,我猜是有快艇或直升机送来,但每天夜晚睡得熟居然总没发现得了。今天的食物依旧放在门廊的地板,我拖着拖鞋,穿着牛仔裤,抱起沉甸甸纸袋,想象他的动作实在好笑,我们与平日的衣冠楚楚都太不搭调。走到厨房里,我把食物倒出,倒着倒着就把一张超市附赠的当日报纸倒出来,本来就不经心,拿起来随便看两眼,看着看着就呆掉了,手里原本拿的红苹果随着发抖的手摔落在地。
超粗黑的大标题――“欧阳企业面临重重危机 前总裁夫人于凌晨病危”
他拾起我的苹果,把我抱住,并不安慰我,他轻轻说:“我知道,我知道,念念。”
无可否认,有他在我觉得不那么害怕。
当直升机直接停在医院顶楼时,夹道欢迎的数十人无一人不是世界著名的大医生,他们面露紧张微惧却都显示出极大热情欢迎“雷总裁”,他一向纵横黑白,此终可见一斑。他待我非常亲密和宠溺,从说话和指尖的动作,风迷了我眼,他替我揉着。我们都不是顾忌别人想法的人。
模糊着眼,望过去的时候,看见他,站在人群最后,袖子卷到手肘,领带斜斜纠结,面上生了青青胡茬,目光微滞,疲惫萧索,他那样迎风站着,虽然挺拔稳当但总让人担心。我对他挥手,雷煌自然拉着我另外一只手,我们一起走过去。
秦展,也才数日不见,他虽然疲惫到眼里有血丝但目光炯炯,注视我和雷煌居然一眨不眨,也一动不动,我赶紧捣他肩膀,全然熟悉:“我回来了!你傻了?”他冷冷的、阴阴的、的挤出一个笑,“原来如此。”我怒了,为他这样,想骂他什么、吼他什么,却都不及;雷煌在一边说先去看看我母亲吧,我自然由他手牵着,也自然听从了他的安排,我想回头再骂秦展,再吼这个臭家伙――我是你的头头,我说的都是对的,你怎么能不接受我的选择?你是我的好兄弟啊!
在飞机上雷煌就打过电话,医院回答没有大碍,只是心脏再经不起情绪波动。为此,我把雷煌留在外面,进去看妈妈,这时候罪恶感才盈满,我是一个坏儿子,在母亲病重的时候跟男人寻欢作乐,为了自己的心不痛而让妈妈痛苦,我是这么想逃开这一切而想忘掉这一切,几乎就成功,如果不是知道妈妈病了。
“昨天还好好的。”窗户外的夕阳余晖金光灿烂,妈妈还掉着点滴,我扶她坐起,她看着我,才笑出全心的喜悦,“一睡过去就到这里了。从来没这样过,妈妈是老了吧。”
“没有,没有。妈妈像二十岁时一样漂亮,妈妈你想我吗?我玩疯了,玩得什么都忘记了。”
“你不玩妈妈才担心。”妈妈抱着我的小脑袋,揉揉我快长到肩膀的头发:“快去剪剪,都长成什么样了,邋遢鬼,我儿子这么帅怎么能把脸遮住?”
我嘟囔:“我是天下最帅最英俊最聪明最潇洒最了不起的念念,妈妈真傻干嘛要担心我?我是杀人不眨眼的欧阳二世祖,哪个笨蛋敢惹我?看我把他剁碎喂鲨鱼。”
妈妈逗笑了,笑了却咳嗽起来,我赶紧喂她喝水,她很安静地喝完了,躺回去,拉着我手,慢慢拉高了,完全盖住了她的双眼,温热的皮肤,眼睫的眨动,犹如迷茫的小鸽,我想妈妈是怕太阳光了,但阳光这么温柔,我只想要再多照射一下,一下就好;慢慢地,湿漉漉的水却把我的手心都弄潮,她哭了:“念念……妈妈想你,又不想让你回来;这个地方,太伤你的心了――”
妈妈?!……我的妈妈。
夕阳的余晖怎么会这么刺眼?
我弯腰亲吻着妈妈的双颊,在父亲离开的日子,她迅速枯萎,我是麻木还是故意视而不见?我是眼瞎了才看不出她有多么担忧着我,我总以为我瞒得好好的,我总以为我在别人眼中都是坚强而不可摧折的,但摧残我就那么简单,让我伤心吧,我的心就会像冬天里最后一棵等不及笑来年春风的小一样静悄悄地脆裂。
突然想起什么,而突然能利用过来迅速安慰妈妈:“有个人对我很好,有个人不会让别人伤我的心。他很强,比我强,比其他人都强。”
3
她在喝着茶,他在看着她。再没有比他们更完美和契合的一对。
我起先总还有点不放心有点忐忑,刹那之间多年来所想就变成现实,总会有些忧患不安。现在,我看着他们两个,好象组成一幅幸运又幸福的照片,一个清俊,一个柔美,谁说穷小子就没办法得到高塔上的公主?谁说富家女就得不到一份真爱?在我眼里,我的妹妹和妹夫是再好再好不过的了。
“两颗糖。”他用眷念的沉着嗓音肯定着,为萃的杯子里加入了两颗糖,回报他的爱意的是落回唇角的亲吻,她自然地亲昵地像小猫一样点了下他的笑痕。
我是不喝咖啡的,不因为怕苦,是病情需要。
他伸手,给懒懒坐一边闲闲看他们卿卿我我的的小念念倒了咖啡,连想也没想。的确,是不该想的。他把头调开去,继续看着萃。
我端起咖啡,一饮就尽,不加糖,更加苦,直到五脏六腑。
春天就要到了,草坪的野慢慢窜出头角。妈妈好了很多,也已经能让我们陪着在庭园里走走,能坐下来跟我们说说话。翠姨的精神也好很多,但多时候,还是闷在房里不出门,在父亲的死里她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家族里想弄死她的人不少,但我不准任何人动手,父亲对她总怀抱一份亏欠,让一个女人等爱等了一生毕竟不该。
妈妈、我、妹妹和秦展现在无忧无虑坐在我们广阔的领土的中心,我们豪宅前的大草坪上,齐齐整整的绿坪修建得簇新,犹如阳春三月嫩芽吐丝。其实雪天刚过而已。
威威远远跑过来,我乐得看他墩墩跑得颠簸,他又是扬手又是大喊:“少爷,电话”真是没家教的小子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戴总管也立一旁,脸黑半边。
“好。念念。”带点怨气,更多霸气。
我一笑,自觉突然生出点脆脆的羞赧,而耳朵红了,才多久不见,这男人的声音依旧魅惑感人,让我不得不抱着电话贼兮兮躲开至亲。
踱到一旁,踢倒几只小蓝,磨磨蹭蹭,七岔八岔,真不知是几辈子没动过情爱而生出这许多纠结难解,这边居然是跟男人谈情说爱忘乎所以,其实雷煌从不说什么肉麻话,我也不是能说会道的人,更多时候,我们几乎是在默默地听着对方的喘息,都很平静,看上去谁离了谁都依然活得潇洒和恣意
“看天上”他在微微笑。
“怎么?又有一颗星?”我大大笑话他。
我抬起头,冬天即将过去,风吹过耳朵会留下喜悦的声音,张开手指间,大大仰着脖子,看,快看,今天的太阳多么耀眼
大大的气球,冉冉升起,什么时候竟快要占满半个天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数不清了,我眼了
我的亲人们也被吸引了,妈妈惊讶地在看,妹妹和妹夫也在看
红的,好俗气,这么大红,艳艳的骄傲的红,霸道的占据我的眼底,在蓝蓝的天幕下,这么些个大块头的红气球们逍逍遥遥高高飘扬
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念悬着的心型挂坠全是金色的“念念”,闪闪发光,宛如奇迹。
幼稚的家伙,笨蛋!把我当成小女生了吗?笨蛋,起码你再挂个什么我爱你我想你我等你,好让我待会尽情嘲笑你。
但你什么都没再写,只有我的名字,在瓦蓝瓦蓝的天空里,冉冉上升,我就是这天空的主宰了,其他,你不说我也懂得。雷煌,被你看上的人,实在是很倒霉很辛苦很惨烈。
我想起来还举着电话,当有这么多美丽的灿烂的自己压住头顶的时候,开口说话是需要微微平复心情。他自在地呼吸,好象现在就在我眼前,和那个晚上一样轻轻拥我在沙滩上跳着慢三,既心不在焉,又有独特的迷人之。
“下,该轮我在上面了。”我大大笑,为他而很开心。
“……”
“我就要!”我喊,分明是不依撒娇的意味。听得旁人俱相顾瞠目,我在什么时候拔了根根刺、拔了我心上那刺?很多年前,我也曾在树上那样高高站着,想要最接近天空,无比接近,我惨败;这,我要,我就要,我要我的天堂。
“……”
“我要先压倒你、再剥掉你的衣服裤子、我是新手就算你哭我也不会停止”
“明天来我这吧,你不让我去找你,那就过来压倒我吧。”他在那端,轻轻吻过我。
雷煌依旧漫不经心,隐隐的傲慢笑话是故意让我知难而退了吧,和他的距离一直遥远,却从禁忌突破演变成为彼此的牵念,肉体的保鲜度短暂易逝,倒是单单纯纯一个虚空的吻,格外打动人心。换我压倒他,他该是不愿,但凡事都随他愿那我就不愿了。
我笑嘻嘻收线,自在在坐回桌边,环顾一干人等或瞥我或瞄我或打量我或思度我,或直直盯着我他直直的眼神,忽然让我有点毛骨悚然,我回避开了。
“念念……”妈妈先说了,她没有生气,她知道雷煌和我,或者她并不能接受她所知道的,我很感谢她此时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唤我名字,我现在变成这样的男子,实在愧对母亲,但木已成舟多想无益。
萃喝着他加了两块糖的咖啡,精致的眉头没有皱起分毫,她似乎也已云淡风清。
我挠挠头,“如你们所想,就那么回事。”没心没肝地笑笑,拿了妈妈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还是桂廷的茶香,直直香到开怀
戴总管哼哼,居然胆敢越矩犯上:“老爷的病就是给他气出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迟了,父亲气了,父亲病了,父亲没了,但因为秦展他才迟,因为是我他愿意迟我也挣扎过我也抗拒过,但我有点累。或我也活不了多久,就不要让我凄凉死在恨和绝望里。
“少爷喜欢就好!”戴威捣他老爸的场子倒一点不犯傻,迅疾出声维护于我:“老爷才不会管少爷跟谁好,老爷让我们都好好听少爷话。”
戴总管脸全黑,恨恨看儿子这么不成器,端起茶盘,拎他的傻儿子到一旁不见主人教训。威威兴高采烈跟着难得在人前对他和颜悦色的老爸去也。
妈妈终于说了,“念念喜欢就好。”
我望望众人,颇神气活现;秦展终于也说了,“你高兴就好。”他终于也回到过去的神采和口吻,认真又慎重,巴望我好但又止不了我频频惹事,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够意思,就算我跟男人好上了,你也要把我当你一辈子的好兄弟。他似乎也听到我心里的话,而向我看了一眼,淡淡的目光里是分明的惋惜和不解,但他还是默默接受了。
有时候,我把他和雷煌做比,不自觉地就比起来,虽然秦展是无趣的是正派的是没那么倜傥风流潇洒魅力非凡的,但当他这样淡淡看着对方的时候,或者就跟雷煌蛰猛而狂烈地将你搂抱入怀中一样,想象也能让人濒临疯狂理智要制止疯狂出轨。
发动机一直起不来,昨天还是好好的。紧踩油门也没响动,我只好下车,换另外辆莲。
“我送你。”
秦展正巧也出门,他停我身边,放低车窗,像往常一样对我态度自如,胡子刮过,头发剪过,穿着黑夹克,精明干练,分外有精神。
我上了他的车,告诉他我的目的地,雷煌的住所,他也没惊奇。
搭他的车已不知多少,下山的途中总是忍不住昏昏欲睡过去,这却反常清醒,旋开收音机,流泻出来的情歌是最近狂流行的“薄情书”
“从不知道你痛不痛,每在我突然沉默的时候,你却说我想得太多;
爱情,是想认真地说要的是什么,但是我仍然不敢放纵自己的感受,怕你说真的要走
爱情,是不断后悔的承诺,我们从来没有眼神的交流;
爱情,是不断重复的寂寞,我却勇于再强求……”
秦展专心开他的车,青山延绵,风光无限。
我哼哼,在车玻璃上瞧节奏。
“欧阳,你有没有特别想得到的东西?”
他声音如同耳语,我扭头去看他,他却仍在仔细开车,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嘴角微微有笑刚刚是他在问话吗?
“特别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病,太执着对我病情不好。”我开玩笑,却不见得多开心,“兰师傅也让我少操心,别多费力气。”
“原来如此。”他微诮,再不说话。
我静默半晌,耐不住,扯他胳膊,不管不顾。
“你什么意思?!你的‘原来如此’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总说‘原来如此’,好象我是罪人,就算我是那到底什么是‘原来’什么是‘如此’!”
“既然不能用心当然冷酷无情,在这点上,你真是高手,欧阳。”
我还是没懂,这时秦展竟也不管不顾,扭头看我,彼此距离瞬间不足一公分,眼睛可以直接看到对方;车还在疾驰,在那个眼神里,我看出了痛心疾首。
我对你怎么冷酷怎么无情?你娶到你想要的女人,你得到家族中仅我的地位,你再不是被人随便欺负的小侍卫,你再不用为主子随意献出自己生命,你现在是我的左右手,将来,你和萃的孩子更可能就是我们家族的继承人,你的路我为你一一铺好,你为什么还怪罪我冷酷,指责我无情?
“那天,我在你手术室前,就想到会有今天,你把命给我我就还你荣华富贵,你怎还不满足?”我真是不懂。
他的眼睛微微上挑,细长,迷人,让人过目不忘的好眼神,在古代肯定是奸佞的形状,但因为长在他身上,我还是觉得那是刚直而真诚的,就算他现在谴责地说我、看我。
“你以为你真是二世祖?你被男人压得什么都忘光了真恶心。”
他慢慢自如下断言,他终于再不看我。我好象被凉殷殷的一盆水好好浇了个从头到脚,心脏骤疼,我努力不抓着自己心,但尖锐的痛苦刺穿神经,真是恶心,恶心,是我吗?
这就是他眼中的我了。
“谁都能这样说,惟你不能。”
只有你不能,嘲笑一个心脏病人永无法实现的脆弱情爱。我用我毕生的克制才能不吐露的爱情,我用二世祖的幌子才能坚贞守卫着的秘密情人,从来不被人知晓,你也不知。
车骤停,爆胎的乍响让我们同时一惊,我丧失了警惕,他也是。很自然地,他下去查看车胎,我也没阻止他,我们都沉浸在各自思绪里,没有人察觉异样。
但车胎爆了,他去看。我留在车上。
当抢口从敞开的车窗抵到我太阳穴的时候,我才惊愕,任凭那什么黑洞洞抢口而迅速转头去找他,只看到他背部向着我,似要向我靠来,却分明是慢慢倒下。
那一刻,是快要哭了的慌张,不想他再为我挡抢,不想他再为我受伤,一个人想要他的小情人好好活着而做出的所有努力,竟就只在片刻之间灰飞湮灭。
5
非常热。
这个地方可怕极了,可怕极了。
谁来救我!
手被反缚,不能动弹。眼被蒙住,竟跟当日是一模一样境地!我真恨自己我该带上一个营的保镖侍卫,我不该昏了头脑独自和秦展一起下山,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快这么快竟还有第二,我是呆子我是白痴我真是昏到害人害己!
这些人这么大胆,在我家族的领地把我绑走,山山关卡林立他们却能把我轻易绑走,这再不是针对我玩的SM游戏而是精密的组织。
一模一样的流汗,我分不清耳朵里眼睛里心里头都有些什么,剩下给我的就是好滑稽好害怕,我的前二十年在父亲的庇护下安然无恙,却在这些月里接二连三被当作男妓一样使用、强暴、性虐。无法可想什么雷煌你口口声声保护我你现在又在哪里?那我无法肯定是不是雷煌而不能反抗,但这不一样,就算是死我也不要再被男人强暴得这么轻而易举。
我心里有种种想法,我好象困兽在陷阱里无辜张望。
安静,无声。可能周围都摆满摄像机或围拢着那特制玻璃,我都一眼瞎,我都没办法。
久长的悄无声息里,腿轻轻的痒,开始是身体蜷曲到麻木而没能感觉,但伴随这种痒渐渐加重,我意识到这分明是手掌摸在自己身上才有的感觉!
喉头扼住一般“咯咯”竟作痒,胸口抑闷煎熬,浑噩之际就挤出大大一口腥涩来,才喘出粗气,嘴角已是一片甜得黏糊。
我想杀死这个人,真想真想,我又落到这个看不见面目的男人手里,我又落在这个给我烙上奴隶一样印记的人手里,我是快疯了。
黑暗中,脸被捧住,嘴角被一一抚过,手的力度,手的感觉,无疑是他。
“秦展在哪?你放了他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喊着,快吼破嗓子,除了声音再没有什么能证明我的存在,这才知道瞎子太难当,热汗滚滚。
他不说话。
他开始剥我的衣服,一件一件,他解扣子是从下往上,一颗一颗,到最后一颗的时候突然一下子撒开,好让衣服松松垮垮挂在我肩胛,然后开始摸我的腰身,先沿腰侧开始摸起。这是他的方式。
“我出给你两倍、三倍十倍的钱,你不放他但你不能动他!”我照旧喊,我恨不得能像疯狗咬住他随便哪个部位,我死也不松,就生生咬下他一块肉来才好!但他非常巧妙地移动手指和身体避免了这种种可能。
没有丝毫意义,他是个聋子还是个疯子,他是一头只在黑夜里行动的杀人工具,我在他面前就是个无知纯良的羔羊,及不可待被宰杀。
他摸着我胸口,在那丑陋的爪子上亲吻,细细摸着每寸凹凸不平,还伸出舌头舔着,他在我身上永远雕刻的变态记号,我好恨我好恨!眼前一片黑暗,再也没有光明可言。
这刻,我到底是自己去死,还是再煎熬着活?两难。
他突然停下来,离开我的身体,我听到他走到一旁拨电话,非常细微的嗯啊声,相隔太远而无法听清,我默数到13下,他挂上电话,在一边站了会又走回来,他再摸过我的心口,我的头发,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他无疑收到了最新的指令所以仅在眨眼他就迅速离开。
我完全没料到。我先开始还是躺着以为这是个吊人心的骗局,十分钟后我相信自己命不该绝,缓过劲来疯狂挣着手上绳索,绳子绑得并没想像中牢靠,我坐起身体,摸黑四望寻找热气的源头我一直听到有柴火“噼啪”燃烧的响声,寻着声音我开始往前一蹦一蹦跳着,二十步后我黑黑的视野中心隐隐约约有簇旺盛的红。
那是热烈燃烧的火。
我把手伸过去
使劲想象出当我逃出升天的快乐情景,我把这该死的地方该死的变态碎尸万段是多么开心,但很快我发现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流出疼痛难忍的冷汗就好,不然手会颠簸得得更厉害
假如可以浴火重生,我祈祷我可以重生。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好象做梦一样扯下自己眼罩,解开自己脚上的绳索,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能有这么该死的好运!我跌跌爬爬跑到门边,这个地方多待一秒我都要发疯。但一点光突然在我脑袋里闪过,我停下来,好象梦游一样,走到电话旁边,眼里仍在发发黑,我小心拿起听筒,重重拨上重拨键。
“嘟嘟嘟”
我拿着听筒,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中涌动抓住贼赃的狂热。
“喂”
他接了。他应了。
只在一天之前,他才对我说:“好。念念。”非常好听非常动人非常魅惑。
好。念念。好。念念。满天的念念,我飞到了天上。
是质问还是吼叫,竟都成为疲惫到一声叹息。听筒从手中滑落地上,我又掉到地上。我捂住好疼好疼的眼睛,疼得快流出丑恶淋漓的血红。
6
摇摇晃晃,我去找秦展,我现在只有靠这个支撑,还有个人等着我去解救。他不会骗我,他不会害我,我要赶紧去救他。
石头房子外空无一物,只有秦展的车好好停着,他不知被他们带到哪去了?我找遍了整座房子,如同金蝉脱壳,什么都没剩下。我什么线索都没有。
我手上惟一的线索就是雷煌。事情已到这个地步,我却仍然残留对他的信任,这是黑道这是什么都会发生的黑道,所以,他仍可能是无辜是被陷害,我虽荒唐但不是傻子,我仍然指望雷煌给我一个解释。
我开车去找他,很自然。起风,而天色阴沉。
一路飞驰,后视镜里,自己好好一张脸好象鬼一样雪白,又狼狈又迟钝的倒霉鬼,太惨了也。
当我到达他约我见面的别墅,已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我看不出他的别墅跟平常比有任何异样,我掏出钥匙,就要插进去
“砰砰”两声枪响。
沉重地在耳边回荡。
我几乎是撞开门跑进去,不能呼吸,不能控制自己,不能再骗说自己什么好兄弟,凉冰冰的爱恨情仇就生生穿过身体,结果什么都留不下。到底还要怎样?难道一定要变成这样,这命运才能放过捉弄!
我已经不止一看他在我面前倒下,我讨厌我讨厌这样,可这我仍然只能看着他背影,我绝望地感觉到他再也无法向我靠过来,而这竟是我一手造成
当他终于倒下,我才能看见他面前站立的人你怎么能?怎么能?就在我面前。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扑过去,抱着倒下的他,我用手盲目地去堵他的伤口,好多血,他满身都是血,我满手都是血;他伤到哪里?他仍会对我笑说“二世祖”吗?我看不清!眼里混沌一片,我还要眼睛有什么用?我一直有眼无珠竟是我害死我一直想保护的人,我现在就连他的伤口在哪都找不到,要我何用!
一片白里,他拉起没力气挣扎的我
“念念,是他疯了对自己开抢”他很镇定,他一点都不慌,他要搂抱我。
“走开。”走开,走开。我一个都不要看到你们,你们都走开。你们再也不要来打扰我们。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你是不信我?”他一贯骄傲难测的面目已经一点意义也没有,我也曾是骄傲的难测的,现在对要死的人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的模样很骇人吧,我愣愣看他形如偶人,他冷冷放开了我,“只是一个侍卫,你信他却不信我。”
我跪在地上,继续去抱那个失去意识的人,我把下巴搁在他脸上摩挲,一片湿漉漉,我在痛哭:“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你是在生我气吗?我要他们打你是因为我要漂漂亮亮出场解救你好让你永远记住我最光彩的样子,我要你娶萃是因为你这么这么喜欢着她,我有没有特别想得到的东西?有啊有啊,你不知道那就是你吗?你怎么能不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我爱着你,我再怎样骗自己你是妹夫你是好兄弟但我还是在爱着你!”
秦展听不见,他睡着了,是雷煌射杀他,就在我面前。
“够了!”雷煌再抓起我,他捧住我的头颅,使出大力要捏得粉碎:“欧阳念,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你忘记你那晚对我说的话!除了我没有人能得到你。”
他猛地推开我,又举抢。我抓着他枪口,拿身体去堵。我们都失控,在鲜血和欺骗面前,全都乱了阵脚。
他是真要杀死他。他是真要快被他杀死。
幸好,仿佛天降奇兵,我的帮手破门而入,是威威接到我半路上打的电话带人赶来了。
威威后来说,我那时的样子真的好可怕,好狰狞,我满手的血,身上也是,脸却白得像冬雪,好像是个穿红衣的厉鬼一样。
7
什么都不要再说,什么都不要再听,我告诉你们结束了。GAME OVER
我不想再待在什么病房外面,我不想再听别人告诉我什么噩耗,就这样吧,就可以了。真的就可以了。
所以,当他活过来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所以,当他活过来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想再见他。我觉得我是注定不幸和为别人带来不幸。所以,想让所有人好好活下去,最好是我不要再活下去,而我,再看到所有人好好活下去前,真的不想去死。
三个月里,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别墅里,一百个侍卫守在方圆半公里,我什么都不担心,我也足不出户,只要妈妈来看看我。监狱不过如此。我钓了很多鱼,在溪水里钓到好多傻鱼,有一个月夜,我钓到一条好大的红色鱼,尾巴金光灿烂,我问它:你前世是龙公主吧?你来世会变成大美女回来找我吧?假如你变成了,你还会记得我吗?假如假如假如――她大概被自说自话的我吓住了,尾巴一摆,就居然轻松逃脱了我的束缚,哗地掉进了水溪,最后只溅起我满脸的银白涟漪,我的红色美人鱼。
三个月后,秦展好了。也没什么。也没什么。大家还是老样子,我们就是一家人。
我第一去看他的时候,春暖开,医院的白窗帘总是给人非常安详和洁净的神圣感,特别是在高高飘起来的时候,长长的穗子就铺开来,那时的萃就坐在白窗帘下,精巧的唇微微翘起是依稀笑的模样,她坐在他旁边安静给他削苹果大小姐的技术还是这么烂,我在旁看得惊心动魄,而秦展接过吃起来,还是甜甜蜜蜜。
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那一刻,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他看上去果真是非常得好了,他的面目仍然清俊而微微刚直,他的伤口快痊愈,他的人生还是风顺,他的眼神是那么明亮那么有神,是那么正常那么正经,我立刻知道他不是我的;只是那一刻,当他几乎就死在我的怀抱,而我满手满身淋漓的血也快要死去,我才产生错觉:他或许马上就要变成我的了!有点昏眩,有点闷气,我拖了把椅子在床尾坐下,漫不经心说无关痛痒。
“欧阳。”他喊喊我,是招呼是亲密,他咬着他那大苹果,含糊唤出我的名字,“你来了。”他见到我是高兴的,如同许久不见的友人重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该用什么面目去应对,三个月前的那些话已经非常遥远,此刻竟茫然无措。我只能说:“我来了。”
萃过来,挨着我,我摸摸她长发,好象丝缎缠着我手。她的姣好面容如同夜空里的清朗月光,迷人非常。“哥哥――”她靠着我肩膀,“你到哪去了?这么久才来?”
“被你知道,我就得杀你灭口了。”我开玩笑,她作势打我,但捶过两下就又挨上来,紧靠着我肩膀,她也很开心。
眼角里,秦展看着我们。看着他的妻。
不知怎么,就是突然很难以忍受,都变得难以忍受。我站起来,我要走了。我只是抽空来看看我的妹夫,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
“最近的事态……”他在我身后欲言又止,“你要多加小心,我已多派了人去保护你――你跟外面还有联系吗?”
我脖子一梗,转头瞪他:“你什么意思?什么外面?你是指你的伤都是我勾结外面害的吗?什么时候轮到你责问我?”
气氛突然僵住,大家都会觉得我不仅心有病连脑袋也偏激起来,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但我就是不管:“雷煌和我的事用不着你们插手,就算他差点打死你也是你自己本领差,一个这样的人还能娶我妹妹?我还不如当初把她嫁给那个人,也好过整天躺在床上病歪歪,要死不活――”
我很神气地在劈里啪啦发泄,他们却静静不动气,其间萃是要说话的,但秦展用温柔却也严厉的眼神制止她说,我看着他俩心意相通的那种肉麻兮兮,就像是就像是做给我这个外来人看一样!
突然就觉出空虚,说什么都没有用,什么都不能得到或挽回。我闭嘴了。
“欧阳,以后你要干什么、到哪去都要让旁边人清楚知道,我派的人但愿足够多,不然你就太危险太危险。”
他说得好象我明天就会把欧阳家转手倒卖掉一样。他在用这么担忧的语调仿佛已预见我肯定势必是要出事。
“随便你。”我不甩他,仍然骄傲地潇洒地大踏步地走出病房,完全没感到自己的权利其实正被一点点蚕食得得厉害,比如他已经不说请我派人而是他派的人,比如他说的是他派人保护我而不再是会誓死保护我等等,都跟以前的他不同,但我真的是乖僻闭塞、随心所欲又极端无知无畏的典型。
假如他知道我的心,他是否还会这样对我说话?走在春暖开里,我的心里只盘旋着这个傻乎乎的问。
8
假如爱一个人就是要占有,那么我可以杀死他;但我想让我爱的人永永远远快快乐乐,这比占有有难度太多,但我乐此不疲。
然后我脚绊了颗小石子,我踉跄几步,在微微春风里很快就站定,我摇摇头想迈开步,但眼睛突然就了,我按着自己同样踉跄的心倒下台阶。
这是我练兰师傅的功夫后,第一发作。千里长堤,毁于蚁穴,一点一点多年心血便都毁了。白痴医生又叫我不要动,要乖乖静养,不要胡思乱想,要从容乐观,不要再在情绪上时起时伏,要多多修身养性,我哪里是心脏病人,我简直是得道高僧!
当我睁开眼睛,看着一旁医生们那种混合分明同情与怜悯的眼神,名曰博爱,实是讨厌得要死;我粗率地喊他们快滚走,我发疯了一样拔掉点滴,当我想到我又变回当年的无助和恐惧,就无法再忍受多泡在这些酒精消毒水里哪怕多一秒,我拖着医院的白拖鞋,在医院走廊里撒足狂奔,直到把拖鞋甩掉,还剩下两只光脚板,也无所谓,我就是想回家,结果我像猴子一样蹿上了小计程车,一直开回我的老窝、我的家,司机惊奇地不断问怎么我家会藏在山里,怎么我家正门与主宅要开一个小时还不止,怎么我家那些凶巴巴的黑衣人会那么多?是威威结的帐,当时我已经因为镇静剂沉沉昏睡过去。
三个月来,我第一回老宅。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躺在自己床上昏睡。
直到朦胧第二天的大早,天亮了,鸟也叫了,人却吵闹不堪其扰。听着电话那端除了威威以外的嘈杂走动,人来人往,喧嚷烦杂,我完全想得出是哪些人巴不得揪我起来送“二世祖”上断头台,他们接到情报的速度真是亚洲一流,就算冷笑,也得打起精神应付。我挂着冷笑,又给自己的静脉注射进可以让我精神百倍、美妙绝好的1毫克,1毫克的量够我维持一天不胡思乱想,不时起时伏,再好不过。
走下楼梯,我嘴里还叼着牙签,悠悠闲闲哼哼唧唧插着口袋,晃里晃当走下来,嗡嗡杂音就压小了些,大眼小眼就看着我。我坐下来,坐我的首位。
扫了眼,三伯父他们不在,三伯父一直很能干,父亲也一直信任他和他的人,但多想不及,四周人铺头盖脸开始轮番轰炸。
“念念,我们的股票已经跌停板了你知道不知道?!”
“是吗?”我愣愣看他们站起围拢,脸上几乎都是惨青一片,这种颜色我还从没在一贯作威作福、呼风唤雨、打着欧阳家的招牌鱼肉百姓的他们脸上看到过,真是新大陆!
“司法部长换新的了,老陈一个月前被赶下台了――”
“好啊,他胃口越来越大,再不下我也要赶他下来。”我还是无所谓,打个响指,威威就给我奉上茶。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司法部长半个月前召开政府会议,把我们家族列为他的重点打击对象,尤其是我们这类官商勾结的黑道败类!”
“那就来打击吧,我看他有没有本钱跟我斗――干掉他。”我眼都不眨,闻闻茶香,吹了吹叶子,就能把决定别人生死的话随便说出口,我就是这种人,为了家族利益,可以牺牲一切。我已经不能变回把装满子弹的枪随便丢给死囚的念念,我现在是这个家的支柱,当家族需要的时候,我可以随时化身恶魔。我就是这种人,我从不是好人。
混在人群里面,有几声冷笑。
“想干就干得掉吗?三个月前凌众已经不跟我们作对,怎么这三个月就像疯狗一样逮着我们不放?”
“部长现在是凌众的红人,雷总裁对他照顾得严丝合缝,我们能动得了他吗?老三倒好,早贴过去,不要脸的叛徒!”
“他会上号称三个月内就要铲除以某大集团为首的黑道组织,还市民一个最洁净的生存空间;现在没有人敢帮我们说情,政府上个星期派了两百个人到子公司查帐,自从你父亲死后,我们好些地盘和生意都被大佬抢去,我们怎么跟他们斗?”
“跟他拼个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
该怎么办?可以说你们去干掉司法部长,但我也能说出你们无论用什么方法都给我把雷煌干掉,否则提头来见?我说的出吗?那个男人,非要逼我到这种境地才甘心。
一片烦躁和焦虑里,我站起来,面无表情,却冷静异常:“清帐。我要分家。”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我在房里读本旧书,放着旧歌剧。我靠着沙发。
他坐我身边,我专心看书。
他还闹,把书抽走,抑扬顿挫读起书名:“人生1个值得去的地方。”他翻起书来,对里面漂亮的风光插图有了兴趣:“好家伙,你最想去哪?”
“去一个没人能找得到我的地方。”我眼里秦展的侧面比他的正面迷人,眯起眼睛这样带点仰视的角度看过去,很有些毒枭狂烈的气焰,因他微微狭长的眼是这样缓缓挑起得绝对森冷和无情,看到怕了,方才转眼。
他看得认真,嘴角弯曲,是笑得精彩,他慢慢道:“其实也好,与其被他们这些享受惯了的老爷们拖累,还不如早点甩开爬满身蛀虫,你也等于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雷煌要打击的是整个欧阳家族,分家正如他所愿,以后势单力薄的欧阳也只能望他项背;这样一来,帐头也转移了,就算政府派来一千人来查帐但想必伯父们把各自的帐面也一定做得天一无缝。”
他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的书,抬起他的手,就着他侧对我的姿势,举起单手轻柔摸摸我的头:“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这个道理你的父亲始终不懂。”
我眨了下眼,冷冷开腔:“我不喜欢你摸我的头,秦展,别忘记你的身份,我父亲轮不到你批评。”
他讶然了一下,就收回手,转头露出我不懂你为什么这样说的神情,脸沉下来,有些难看和难过地看着我。“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你忘了吗?念念。”
我却讶然:“你喊我念念?你总喊我欧阳,你从不喊我念念!”
他对我一笑,他的脸徐徐贴近我,那向来冷峻沉静的黑色眸子覆上水漾色泽,这时候非常清澈,极度迷人,“你不喜欢吗?”
他的呼吸,可以直接进入我的肺腔,我在呼吸他的呼吸。
9
能说这是种挑逗吗?我竟觉得脸发烧?这样的失态从我十七岁开了荤后就没发生过,仅仅是一个眼神和一句而话而已。
我有些迷惘,他专心一致、温柔仔细在看着念念,看着我。我不喜欢吗?我能不喜欢吗?
“我一直在想,到底该怎样解决雷煌?到底有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能让他一败涂地、永世不得翻身。”他皱起眉头,非常苦恼和伤神,我看着忍不住想按平他眉头的冲动,我摸上去,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好像小孩子一样兴奋而得意地对我说:“结果我想到了!你能猜到吗?真给我想到了。”
“永世不得翻身?”我难以肯定,而语出艰涩。
“雷煌一直想用联姻来巩固他在国内的霸权,他当时看上萃也出于这点,现在我们给他找个新娘,找个最能助他实现心愿的新娘,我们还他这个愿――这会是完美!”
“我听不明白?这太荒唐,他怎会信?”
“一个意大利美人,一朵西西里恶之,有了黑手党教父的钦定,他怎会不信?”在秦展眼里如火如荼烧着的分明是欲望和仇恨的火焰,我看得好惊心。
惊心里,回想起额头的刺痛,那个喂我糖果的可怕男人,我急急追问:“你怎么会认识他?他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人,你不能相信他!他跟雷煌是好友,他不可能出卖他,我们又能给他什么雷煌给不了他的东西?”
“这是个秘密。”他毫无我的忧色,反而更轻松自在,他轻声安抚我:“我手上有一张绝对王牌,我们的教父会为了他出卖上帝。”
我有些印象,那个闻炼一直在找一个人,等他找到了,他就要给他一颗红色糖果,再杀死他。真是变态――难道秦展找到了这个人?
“这样就够了?就算雷煌开始会相信她,但一个没钱没势没一切的女人真能骗光雷煌的一切?这不是扮家家,我绝不相信,我不相信雷煌会是个这样的蠢货!”
“你是不愿相信,还是不舍得?”他放开我的手,眼里的激切稍稍冷却,看我这么退却和懦弱,他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你忘记他一心要毁了你的家你的所有?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父亲留下的一切都在你手上玩完吗?你让萃让妈妈怎么办?――你又让我怎么办?再被他杀死吗?这样你就开心了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我的心微微疼,我靠回沙发,喘气,闭上眼不想再谈。但他,逼我。
――“我们把欧阳家族所有的股票、债券、现款、公司、土地都注给她,我们把我们的一切都给她,我们来制造这个最大骗局这个天罗地网,她会拥有无人可媲的嫁妆,现在,只有破釜沉舟才能扭转乾坤――欧阳,你若信我就让我去做!”
“你在说什么疯话?要我把所有交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要我怎么相信?”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是我的好兄弟,他快疯了!我要走出房,但他坚决拦住我使大力按捺住我肩膀,他直直逼视我,他直直恳求我,是那么迥异的霸道和独断,他正被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牢牢抓住,那种东西太过强大我几乎抵抗不了;现在他摇晃着我,我的心更加不适,我忍受着,不忍看他陷在这个遥不可及异想天开的计划里,我一直一直摇头只想劝他回头:“好兄弟,他想要当霸主就让他去当吧,争来斗去那些权势和名利又有什么关系?凭我们俩的能力和现在的家产就算不混黑,照样能在商场上闯出名堂,趁这个机会我们漂白也好!你和萃生活得不开心吗?等你们生了孩子他就是我们欧阳家的希望,我们好好栽培他,我们慢慢站起来,我们不会比雷煌差。”
“我等不了。”他只回我一句,冷冰冰地摇头,冷冰冰地拒绝。
我愣住了:“为什么我能等你不能等?为什么你变得这么在乎到手的一切?难道我们非要和雷煌斗吗?只要一方退却另一方也会自然放弃吧,为什么我们不能退两步,为什么非要和他顶着干?”
他猛地推开我,双手扬开像做一个壮烈诀别的手势,他用手指着我的脸,双眼黯沉,语言绝望,痛心疾首鄙弃视我:“你的人生观永远这么消极,就因为你不去争不去拼我们才一步步沦落到这种地步?家分了,势力瓦解了,只要我们退后我们漂白他就不赶尽杀绝了?你真是天真到糊涂!欧阳念,这是黑道不容你来去自如,想得到一切就必须不择手段,你不做我来做,你只要相信我!――还是你连我都不相信?”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快喊起来。
他再靠近我,这他力气小了,他轻轻抓着我,眼里有个疯狂旋转的黑色磁石将我刹那俘获,如同催眠他细细呓语,“一切交给我。我来做,我来办,你只需要交给我。你相信我吧,念念,我求求你!”
我哈哈大笑,直到笑到弯腰,夕阳下长长影子拖得老长,他在我面前形成巨大阴影,把我全部遮盖:“你要我把欧阳家族所有的股票、债券、现款、公司、土地都交给你?”我死死捂住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我在心里已经感到这是多么多么的不妥和荒唐,却只需要他一句相信我吧,就能当作这并不是不妥和荒唐的。我是多么不妥和荒唐。
――“你答应了?”他步步紧逼,却弯下腰与我平视,逼得是那样的温柔仔细和忐忑不安,在他说第二遍相信我、求求你之前,我也用同样的温柔仔细和忐忑不安问他:“我不答应你会杀了我吗?”
他眼一闪,闪过的是震惊和不可思议,他用最缓慢的低沉清晰诉说:“我都为你死过不止一,我还会杀你吗?你最信任的人难道不是我?”
这句话在我脑袋里震荡,心里涌上酸涩的甜蜜,我嘴角还有那点笑,是微微凄凉,“萃该有父亲的一切,你要的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她的,你是他的丈夫,我却不是她的至亲,所以随你,但不要背叛萃不要伤害萃,只有只点。”
“――你答应了?你还是信我。”
他拉我站起来,眉目间流露出由衷的喜悦,就算太过荒唐但他还在为家族拼命而我确实束手无策,我信他,因他是秦展。我愿意用尽我一切给他这一搏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开心。人间形容美人“一笑倾国,再笑倾城”,高高在上的君主可以这样无私无怨堂皇付出吗?我才不相信;此刻,我倾国倾城终换得一个笑脸。
――“我答应了,兄弟。”
5
在未来的一周内,我的书桌上陆续摆上各种协议书,极机密和严谨地,我在一周内将要通过瑞士银行把家族底下的数亿资金全都注入一个莫须有的集团和人名底下。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茉莉。我根本不认识她,秦展从哪里找到这个女人我也无从得知,只有放手一搏才能重振我的家族,我听信秦展。
在我签字以前,我跟我的妹妹见了面。我本想说我不是你的亲哥哥,你才是欧阳家族的正统继承人,其实秦展不知,做决定的人该是你才对。妹妹却已经上飞机,我都忘了,明天是米兰时装节的春季秀。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错是对,但在这一刻,我是个旁人,我把原本不该属于我的权利还给正统,好象这就是我惟一能做的事一样。我相信我的兄弟,如果连他都不信,我真没有其他人可信。这个陷阱只有我和他知道。
我就开始在陆续的一周内不断签署了上百个我的名字――欧阳念。
至少这段时间很平静,伯父们果然还我清净,在全盘轧帐过后,他们收获颇丰足以不再抱怨骚扰,我从不是个在金钱上苛刻的侄子,富不过三代,在我身上直接体现。
可能明天我就一穷二白,但秦展说得对,人生在世是得一搏,不然活得太过委屈,我的人生一直消极,对爱对恨都是如此,但死到临头,或许也该咬口那一心要将我致死的人。那个人,恨我至此吗?那晚的话尤在耳边,那晚的温存历历在目,他却戴上面具,伤我最!从他枪伤秦展,我跟他就再无恩情可言。
他最近风头却健,电视、报纸屡登上头条,看着《国际财富》那一桢彩照,他眉目依旧俊极,就算微绽笑痕,跋扈眼神璨璨流转间却隐隐霜冷邪魅,好个人物,好个年度十大财经巨子,我手缓慢摸上他唇角,干燥的纸张吸附我的手指,让我徘徊不去。
门敲响,我听出是秦展,进来后,果然是他。是来拿我最后一份过让协议吗?
他在我书桌对面坐下,微笑看我,我忽尔很有兴致,“取瓶酒来,我们今宵畅饮。”
“庆功酒吗?再好不过。”他站起从我酒柜里拿出82年拉斐尔,他掀开瓶子,闻过,皱起眉头:“只有你把这些名酒随放,过了十二度早就变味。”他嫌弃一样随手把酒瓶放在一旁。
“你比我还少爷!非要名酒就不喝,非要名烟就不抽。在我眼里,好酒坏酒只要能醉就是好酒。”我走过去,依旧拿那瓶开了,一边再抓瓶开了递给脸臭臭的他,一边拉他走上露台,清朗月光如水倾斜,山风掠过尽是酣然沉郁,一片寂静,我和他都站在月光底下,“下我带你到加勒比海上喝最好的红酒,配上你最喜欢的牡蛎和雪茄,那时候,萃和妈妈她们都一起去,我们要玩个痛快,等这一切都结束――”
我“咕咚咕咚”下肚,全然不解酒味,倒是溢了嘴角、下巴,他站立一旁看着远方山峰,终陪我慢慢喝下,举手投足稳重潇洒,我越发觉得我的青梅竹马出落得真是俊美,我笑笑拍拍他脸侧:“下辈子你要生成女人,我就娶你啊?”
他咧开嘴角,笑得豪迈,这样开怀的笑在这夜人静一一传来,竟像离我异常遥远:“不行。”
“为什么?”我也笑,眼慢慢眯起,酒意酣醉,突然觉得此时只是一个儿时的梦,“我这么帅这么好,我肯要你是你八辈子修的福,笨蛋!”
他侧面英俊醒目近在咫尺,尽管没多余表情仍然看出沉郁,他手一撇就把酒液一一洒回楼下丛,一时酒香香萦绕鼻间,他吸了口这样的香,才淡淡开口:“女人一旦离开爱人,就会死。我只想当男人,可以痛快地活痛快地死。”
“谁说的?”我不信:“你八点档剧集看多了,谁说――”
“我妈妈就是这样,这样死的。”他还是淡淡开口,还是把酒洒进心,这好象比喝酒更让他觉出有趣,“也没什么不好,她反正早就都活腻了。”
我愣住,我只知道她母亲是病死。我认识秦展他才九岁,我们只是孩子。我是少爷,非常幸福,所有人都爱我,都纵容我的胡闹;我总爱命人折磨他取乐,或我无可自拔地爱上解救他时他温柔信赖、专心一致对我一抹笑,谁说这不是害人毒药?
“她割脉的时候,我就在她旁边,她把我绑在椅子上不准我动,她让我看她去死。她说:‘我恨你,我恨你,你知不知道?’”
“秦展――”我震惊着,却不能动弹,我想紧紧搂抱他,却不能抬起双手。
他明明就在我身边,却离我好远。
他的手抖起来,酒瓶扔掉了,他突然转身,直直看着我,他的表情几乎是扭曲着,一下子很可怕,眼睛里好象要流出血,但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我想抱着他。
“念念,你不知道,割脉哪会有这么容易就死,血流了一半肌肉就开始痉挛,血已经流不出了,她要死不死只能再补割另一只手,你不知道,地上全都是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然我会更好地对待你!我不会再作弄你!
“我父亲死后,她也快疯了,她从不打我也不骂我,这点跟你不一样,你打我骂我总算还肯理我;她不跟我说话,我记得最长的一,她连续一年五个月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你不知道,我总是做噩梦她在一片血海里对我笑,对我招手,等我近了,就使劲掐住我脖子,我不能呼吸了――你不知道,我曾经是多么喜欢你,你让我死我也愿意,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当你把那些坏小子赶跑你对我说‘你跟我吧,没人敢动你’,我是多么欢喜,但你太漂亮太高贵了,但我怕这种欢喜太明显了,我怕你也会像妈妈一样先抱抱我又突然推开我,但我最怕的还是你会也像妈妈一样开始不理我,我只能拒绝你。你不知道,我知道,当我知道你只是在作弄我我是多么伤心――”他笑起来,忽然好温柔,又那么遥远,“没关系,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念念,我再也不会像喜欢过去的你一样喜欢上别人了。你们只会一边说着爱一边方便骗我。”
“她为什么这样对你?――我为什么这样对你?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抱他,搂着他的背,我怎会一点都不知道?我自称着爱的名义却一点都不知道,如果可以重新开始,我一定不会再捉弄他,我只会紧紧搂住他,求那有着一双倔强不屈眼神的男孩不要再害怕。
“所以……”他让我抱着,懒懒低低在我耳边上说:“我爱上人的时候,一定会疯掉。”
我紧紧搂他,我大声吼叫,我要挤掉他脑袋里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可怕的人:“你在胡说什么!你好好的!你爱萃,你们以后会生个漂亮健康的小宝宝,我们以后都会好好在一起,秦展,一切都过去,你现在和我们在一起,你爸爸妈妈的事不要再想了,我会保护你我会保护你!”
――“说起来,如果爸爸不死一切都不会发生吧。”
他终于说了。他漠视我的拥抱我的话语,他带着说笑话的语气在说这个笑话。
我不敢看他的眼神,那会是仇恨或是仍旧无法释怀,我怕那样的结果,那会是老天最残忍的惩罚。
――“他保护我父亲,是因为他觉得值得。”
“是啊,值得,那算了。但为什么我和萃也不能在一起?你已经答应我,你说都交给你,但你为什么又背着我见雷煌?念念,你为什么又答应把萃嫁给他?”
他竟知道!凉殷殷的感觉袭遍全身,我听出他言语里的绝望是那么重,如同是我把他推进这个渊,我把自己埋在他胸膛,摇头,摇头:“我没办法,我是欧阳家族的长子,我必须要为家族利益去想,我不能只为了你!我跟自己说一定会给你更好的,我不知道你的过去――”
“知道了又怎样?你会为了我牺牲家族利益?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念念,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早就不喜欢吃糖了,但只要我买了你还是会吃下去,你知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是故意买那些糖果,我喜欢你那么在乎我,我以为你真的很在乎我。”
“我是真的在乎!我会有更好的法子,我会让你娶萃我会如你愿!”就算舍尽我一切。
“所以,还是不能靠别人施舍,想要的,自己去争好了。”在这场森冷黯然的对话里,他第一抬起他的手拥抱我:“念念,你没发现我已经很久不再买那些糖果给你了?”
刹那,他好痛苦。刹那,泪就出来。刹那,我求他:“不要恨我。”
他已经笑了,他又回来了,他表情再不扭曲,他神态还是刚直,他是秦展,而再不是那个任人欺凌和饱受痛苦的小小少年,我从没觉得我其实离他是这么远过,他轻声唤醒我:“傻瓜,你是我的好兄弟啊。”
在森冷黯然的月光底下,我们被浓浓的乌云遮盖,我们再找不到彼此。
51
当我第一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并没想到她会是这样――她竟是这样!――当我看到在她身边的秦展自如而微微流露出冷酷笑容,突然觉得在自己好像一不当心掉进狼窝一样,不再有家的感觉。那个女人跟雷煌的生母长得一模一样,我看过他妈妈的照片,明明是在阴天照的老照片,她悠然一笑蓦然碧空清澄,绝对是倾城美貌,似水柔情,那是种骨子里流出来的柔,是男人就招架不住的妩媚风流,一代名妓的翻版今天在我眼前重生,只可惜我近日只觉得身体昏沉,疲惫无力,当时看她尽管错愕却全然忘记勾搭。
我很喜欢穿旗袍的女人,可能因为妈妈也爱穿素色旗袍,当时的茉莉就穿着一袭紫色旗袍,手指细细尖尖,挑起弯弯柳叶眉,面目如画,身段婀娜,她一边睨着墙上悬着的水墨画,一边就叹了声,这就似是一枝水中青莲,幽幽雅雅,绰绰约约,再无别物可沾染。
秦展从哪找出这个妙人,她甚至比雷煌的生母更加让人昏眩。
“好点没?”秦展问我。
我摇头晃脑,脑袋沉重,可能酒后着凉越发疲乏,就算白日里也总是昏沉欲睡,做什么都无精打采,总算要我做的事不多,还好秦展帮衬着忙上忙下。
“还是去休息吧。”他劝我,旁边的女人也望望我,不出声地安静,不见喜乐。
“交给你了,我想出去溜达溜达。”我捣捣他,一切如常,嘴上说笑:“我要带萃她们出去飙车,野外空气可好了。”
他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不知何时开始,我的某些决定需要经过他方可实行,比如出去玩这些小事,只是小事罢了不必放在心上。“路上小心。”他不放心叮嘱我。
我又看了那女人,光彩照人,婷婷玉立,她回我一抹笑,安静而飘忽。
萃没跟我出去,她说刚从米兰回来累了,而且她和秦展晚上有“约会”,她神秘兮兮但也非常开心,一付期待惊喜的小模样,结婚后她可爱不少。我就一个人行动了,当我开车才经过第一个岗哨,就被保镖拦下来,硬说要秦展的批文才行――这群笨蛋,秦展做什么一向要我的批文才对!“我是你们的大少爷,你们糊涂了!”我按捺脾气,觉得好不对劲,但他们一脸惶恐不安,尽说:“大少爷不要为难我们,您要出任何闪失我们担不起责任!”
“秦展会杀了你们不成?”我就不信。
他们更加一脸惊惧,牢牢拦我车,似我说得就成真。他们真糊涂,秦展才不是那么狠的人。
但我终究没出去得成,真向秦展要什么批条,那也太损我面子,我想他太担心我,我是个百试不爽的出事万灵体,还是不要太迁就我的好。
多数时候,我只能陪妈妈一起弹弹琴,种种,打发无聊,妈妈很高兴,她看着我在她身边她就放心。我身体还是老样子,越来越不想出去,总是累累的。
秦展的计划一步步成功。他看我时,总是要把进展一一详细讲述给我听。
比如,他怎样精心安排层层设计让雷煌和茉莉顺利见面了,比如,雷煌是怎样几乎一眼就迷上茉莉了,她实在太像他从没见过母亲,据说从第一眼见她,他就扔下身边的人、事,直直走向她,目不转睛看她,他分明是动情了,如果每人心中有个弱点,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他的软肋了。
我听着,没办法不听,这是我的职责所在,秦展很留意我的神情,他甚至说算了,我再不跟你说起他了,我的倔强冒冒头,命令他继续给我讲下去――她是他的软肋吗?爱上一个人可以很简单吧,比如雷煌也说爱过我,却再也不来找我,而执意打击、摧毁我,爱,真的很简单吧,有时候就一个场景,一个手势,一句你不相信我就这么结束。秦展真是奇怪,他总能摸透人心中怕见光明的一面,将它们一一善用,如果不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肯定要戴上面具,绝不再他面前流露丝毫由衷。
“她这么有钱有势,他当然爱她。”我微微讥诮,“他想娶个公主,他当然爱公主。”
“你没看到他看她的眼神,那不是对公主的眼神……”秦展笑我,笑我不懂:“那是对爱人,爱的女人,你看不出吗?”
我看不出吗?或我情愿眼瞎,那个人曾经吻过我,对我说过很多甜言蜜语,那个人还抱住我,和我在沙滩跳着慢悠悠的舞,我曾经在他身边懒洋洋醒来,看太阳温暖照在我们身上,我曾经对他说逼我爱上你,无论地狱或是天堂――那个人,给我过非常甜蜜的吻,他有着一双高兴时会变得湛蓝的双眼――这些,我情愿遗忘。
“没可能的,他不会爱她。”我定定看秦展,重重否定,因为我知道他爱谁,我知道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枪伤你?为什么是他?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给我倒杯茶,让激动的我喝下,我喝了,很疲倦,刚才的劲头又抽空了,“重要的是你很快就能摆脱他,难道你还想再回到他身边?”
我拍拍自己脑袋,那个人的样子似乎就此能拍出自己的噩梦,在他做过这一切后,我怎可能回他身边?真要一起下地狱吗?
一切都回不去了,已经。
“秦展,等这一切结束后,我想跟妈妈去旅行,这里就留给你和萃,好吗?”如有可能,我不想再回来。
他有些吃惊,有些不快,他给我倒茶却手一抖把茶倒偏,但他还是应承固执看他的我,“结束时再说吧。”
52
时间过得特别快,我瘦得厉害,本来苍白就苍白吧,好歹身材架势不错,现在慢慢形销骨立,摸起手腕,一把骨头连皮,照照镜子,翩翩佳公子打回原形,好像无精打采痨病鬼一只,但精神还好,我现在已经不常困,反而很难睡着。
妈妈非常担心,秦展常不在家,而生活没有多少改变,慢慢地,我已经不看报道,边新闻上总有那对佳偶天成,她和他的母亲极度肖像,但她是背景显赫、富可敌国、清纯曼妙的公主,他爱上了,于是眼里有热恋的温存。
一晚我好不容易睡着了,隐隐约约却听见有人小声哭泣,因为这么熟悉而闭着眼都能扔个枕头过去:“威威,你吵什么?”
威威靠过来,给我细细掖好被子,“少爷,我好害怕,现在好象什么都变了。”
我还是闭上眼睛,固执不看,“你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给他一笔钱回家养老,有什么不好?傻瓜。”
他不出声。我皱眉想睡。
――“少爷还想骗我?根本不是少爷想让他回去!是那个人自作主张,他现在谁的话都不听,每个人反倒要听他的,连我爸也要!您看看我们家里全没有熟悉面孔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少爷你为什么不跟他争?你才是大少爷!”
我把被子拉高,盖过头。
威威扯我被头,开始歇斯底里、大喊大叫:“我早就知道!少爷一直对他、一直对他――我早就知道!但他不是好人,少爷你睁开眼看看啊!我小时候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心眼坏,少爷你一直都被他骗了!他想夺走您的一切,他是头狼!他从没有真心喜欢过您!”
我扯着被子,嗡声嗡气:“你再吵我也赶你走。”
“他坏死了!他坏死了!他要害死少爷了――”从十一岁我拿藤条抽打过他,威威再没有哭得如此厉害,他呜呜地哽着气,揪住我被角,擦着他的鼻涕眼泪。
――我叹气,坐起来,摸摸他的小脑袋,“威威,其实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真的。”
他呆住,傻愣愣看我说起胡话,眼看又要为他已经神志错乱的大少爷嚎啕大哭。
我揪住他半天脸,“我说真的。你不信吗?”
他诚实地摇摇头,根本不信。
“所以,嘴里说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根本没办法分清吧,假如我不是生在这样的家族,我或许会好过一点,只有天知道!威威,我告诉你,一直到现在为止,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秦展对我的忠心,就算你跟我说他天天在我茶杯里下毒药,我还是会眉头都不眨地把药喝下去,这就是我的相信。”
我笑笑,怡然快要自乐。
“少爷……别人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他?我脑袋快想破了,都不明白。他有什么好?”
“是啊是啊,他一没我帅,二没我聪明,三没我乖僻任性,威威,为什么老虎要吃肉?为什么山羊要啃草?这是自然反应,没法可讲,没理可寻,我早就认栽。”
他眨巴眼,总算像是领会过来我的入浅出,趴我床边,憨憨嗅鼻子,我没想到他还继续冒傻气:“少爷,你为什么不爱我?我会对少爷很好很好的。”
“怎么可能?”
爱怎么可能就是你对我很好很好就能决定就能付出就能相守。
爱这么这么难,怎么可能想要就要,想不要便能不要!
雷煌和异国新娘的婚姻由双方同意的资产联合缔造。也就是他是她的,她是他的。
她当然不是他的,她所允诺的一切只是不超出银行或任何组织可查验范围内的空头支票,但他将要为她奉献他的5%财产,高达数十亿美金。
我所怀疑的异想天开一一成真,雷煌不是笨蛋却识不透这天罗地网,他眼里被爱情迷住头脑也一定焚化,早知如此,我也该骗个几十亿,但看自己现在惨淡模样,即使擦肩走过,也未必识得,我再没见过那女人,她在我的印象中已褪变成一种的符号,如的茉莉,幽幽雅雅,绰绰约约,而微微地冷淡。
四月的一天,我走在自己后园,渐开了,慢慢走到那棵树下,慢慢抬头望望,树真的好高,围着转悠一圈,我把袖子一一卷起来,抱着树,“噌噌”我像大壁虎使劲向上,汗流汹涌,心脏“咚咚”发作,不知哪根神经搭错,我鼓足劲头就是要爬上去,这我一门心思就要爬到顶上――
这比九岁时还遭,我是只失败的大壁虎,在离树顶遥遥无期的1/3,我失尽力气,像被踩断尾巴的大壁虎松开细瘦的爪子豪无垂死天鹅的颓败美感而狼狈摔落,在摔下的过程中,心脏非常疼痛,难忍,蔓延全身。
我再掉到地上。
忍不住的时候,我用最后力气拨了手机。
响了两声后,接电话不是他,像精致的茉莉瓣一样柔软的声音微微传过来,这个女人问我:“你好?”
四月的阳光十分温暖,你若觉得寒冷就是你发烧你有病,我觉得非常寒冷而缩紧身体。
“喂?”她再重复。
我不吭声,或痉挛的身体到喉咙不允许我出声,我只能听听某人的声音,低沉,遥远,甜蜜的回忆,不被允许的禁忌,是我的仇人才对。
隐隐约约,他说给我,她把电话给了他。
他接过来。
仿佛就在一秒,我听到是他,于是我沉着关上电话,镇定捧着,在四月的春风里,小念念孤独躺在安静的大地上,数着天上白云一朵朵,慢慢等待有人来救病发的他。数到五的时候,他终于捺不住疼,自愿昏过去。
53-5
秦展来看我,多日不见他虽然辛苦消瘦但精神十分不错,我想他快事成。
醒来的时候,长长舒口气,缓慢苏醒,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秦展拉着,攥在手心里,他手心出汗了,他悲伤看着我,越发狭长的双眼越发挑得厉害,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精明狠辣角色,不能欺骗不会相信,我的好兄弟什么时候变得比我行这么多?
“一切都快结束了吧?”我很想说这个,我一清醒就满脑子这个:“我一想到结束,身体就好轻,非常舒服。我要带妈妈环游世界,我要去看金字塔,金光灿灿一定好看。”我说着咳嗽起来,牵动心脏,把心里的血却咳了出来,红殷殷;秦展全然愣住了,连他的手都在刹那僵硬,但他仅仅看着我这样却全然忘记给我擦干净,我只好自己动手胡乱抹着嘴角,突然笑起来:“没吓死你吧?我是有意咳出来的,是男人中弹的时候一定要咳出一口红才气派,呵呵……”
“念念”他叫我的名字,哭笑不得,“别让我们担心,事情结束了你当然想去哪就能去哪。”
“是吗?”我看他,眼睛睁得老大,定定看他,他也看我,镇定自如,意气风发,他的手已经不流汗。
雷煌结婚那天,天气非常好,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秦展一直与我待一起,我们安静地各干各的,其间他接了几个电话,我感觉每接一个他的心情就越发好起来,这从他的外表没有丝毫流露,但我毕竟与他多年相交,几乎从他一个动作我都能揣测出他的心情,我想是婚礼进展顺利,今天确实对每个人的人生至关重要。
下午两点,钟敲响,我吃完药准备午睡。秦展站在旁边看我躺下,他突然弯腰,直冲着我脸而来,我一惊,他快快擦过我脸侧原来只为捡起床头硌着我的一片树叶,定是从窗户里刮进来,他似乎很满意看障碍物清除,我皱皱鼻子笑话他:“婆婆妈妈,谁在乎?又不是女人。”
他不笑,却学我皱皱鼻子,再弯下腰半跪在我床边,伸手摸摸我早已不发烧的额头,我以为他要走了,他却赖着不走;他就维持这姿势,与我面对面望着,他凌厉沉的眼神渐渐迷惑,渐渐失魂:“豌豆公主就会被一粒砂子硌得整晚睡不着,念念,你是谁的公主?”
突然之间,这么古怪,这么不对劲,好象障碍物真的已经全部清除,我的好兄弟正在用一种看女人一样的眼神在看我欧阳念!我毛骨悚然,这当然不是他!
“我是太子,我是二世祖,你在胡说什么!混蛋!”我作势拿拳头敲他。
他竟拽住了,就强把我拉近,我几乎撞着他,他单手攥着我胳膊,毫不费力如同看我笑话,眼神捉弄,好怪好怪!我生气了!胳膊不疼但他抓住绝对逃不脱。他该不是整倒雷煌高兴快发疯?
我瞪他不放。
“永远这样看着我吧,念念……”他细细呢喃,却不容置疑拉高我手,竟以唇轻轻摩挲我手背,把我捉弄得好惨,我任他拉着,像个小呆子任由他行动。
电话尖叫一样大响。他走过去接了,然后就变了。
他说:“她死了?……”他就停在那,好象一个赌徒无法接受胜负之间,朝赢昔败。他久久地停在那。
“谁死了?”我下床,走近他,不忍看他这样颓唐。“出什么事了?”
秦展慢慢蒙住脸,高大的身躯屹立却在明显发抖,却不是出于难过悲伤而是愤怒、仇恨、极端愤怒,他快要失控了!
“你说还有谁?”当他放下手,他给我一个与刚才截然相反的眼神,不是捉弄而是漠然,他迅速地隐藏起所有愤怒,如同沙漠吸干任何一滴雨珠,他麻木地冷血地注视我。
“我怎么知道?”我束手无策,我想帮他。“我真不知道。”
“你的情人没告诉你吗?”他无法忍受再多看我一眼一样,大力推开顽固碍着他道路的我:“电话里,你已经把该说的都说过了吧。”
“难道是她?那个女人?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的骄傲发作了,迅速代替了困顿和茫然:“我把身家都给你难道就为了你现在对我指责?你难道怀疑我?我怎么可能背叛你?那女人的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杀她我能有什么好?”
“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他如此断定我,如此漠然对我说话,让我非常失望,我不由倒退两步,失望看他功败垂成没人会想,但不能否认我此刻心怀一丝侥幸,为那个逃脱厄运的男人。
“你错了。你错了,秦展。你怎能不相信我?我们生死与共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不是好兄弟?”
“但你爱上他,你爱他,雷煌。”他不能忍受再看我,他走出去:“是你把这一切都破坏。”
“我没有爱他!”我大声喊着,冲他宽阔背影。“我我”
“你别说你爱我,谁会把自己的爱人推给自己的妹妹?谁会跟别的男人无影无踪只给爱人一个说我要走了的电话?谁会二十三年里一直对爱人说你是我的好兄弟、好妹婿?谁会在只剩最后一口气拨的却不是自己爱人的电话?欧阳念,你千万别说你爱我,就算你把我当傻瓜你也别说你爱我。”
他真走了。
我说:“我爱你。”我是笑着说的,完全没有哭,说爱的时候一定要笑着说对方才会相信,“你不相信,你真是个傻瓜。”
是萃先来找我,她对我和秦展的阴谋一无所知,但她居然清楚是我暗杀了雷煌的新娘,反正她那个圈子里的上流社会个个都清楚我和雷煌的关系,不由她不信。
“哥哥,你猜我究竟爱的是谁?”她突然靠着窗这样说,出我意料,她穿着白色的长裙,似笑非笑望着我,该说米兰新款不俗,还是我妹妹本来就出类拔萃。
我当然猜不出,这小丫头的心思。我拿了披肩给她遮住半露的肩膀。
“到我死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我吓一跳,敲敲她脑袋。她笑眯眯看我,说又要去参加个什么沙龙,又没了影,我本以为她是来质问我是不是当初她的婚礼也是她的好哥哥搞的鬼,总算松口气。
随那个茉莉一样悄然凋零的女人的意外死亡,我们的家产全部冻结,除了巨大的豪宅似乎都随那女人陪葬,秦展为求逼真帐面做得太过完美,以至我们短期内不可能再动一个死人的帐户。她开得神秘,凋谢得也分外凄美,听说她死时仍穿着旗袍,子弹贯穿心脏,血蜿蜒流了一身,大红色的旗袍再没喜气。
雷煌或许会悲痛欲绝,但我怎么也想不出他悲痛欲绝的样子,虽然幼时的他曾让我看见哭着的模样,但他该是很强很强的;我能想象出秦展悲痛欲绝的模样,我总是梦见,他小的是时候,他稍微大些的时候,他终于比我高了的时候,他饱受欺负的时候,他惊悸看我霸道视他的时候,他功败垂成的时候,他那么想哭却要强忍,是我对他保护得还不够吧,就算到此刻,还是想保护他,失去力气也想保护,我不想此刻就随便认输,就随便输给我的他。
他没想到我会来看他。
他在我的办公室,高高的顶楼与鳞栉比的大厦平行,我以前的胡闹场所。他身其间,神情放松,泰然自若,我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外面正在下雨,我肩头被打得湿漉漉,头发也湿了,侍卫送我到达安全的目的地就在外面守卫。秦展忙他的,他走来走去,他拿资料,他打电话,他批文件现在,谁都再无法看出他脑袋里埋藏的是什么了,他从我进来开始就对我视若无睹太过嚣张!
“你有结果了吗?”我问他,我看着他。
他看也不看我就答我:“我现在没时间理你。”
…………
我放下茶,站起来,走过去,他在看份东西,我抓过来那见鬼的鬼东西,扔掉,我撑着桌面俯视他说:“你跟我说话时,要看着我你是疯了你怎么敢!”
他手里现在空了,他眼睛也空了,他没疯却是太冷静太无动于衷,在他玩完我的一切后他终于冷静,在他漠视我的一切后他终于无动于衷,我欧阳念还有什么好说!
他维持着原有的姿势,维持静静看我,突然就一笑,突然就摇摇头,我不明白他明明是在仰视着我,为什么眼里再也流露不出臣民对主人的服从?而是那样从容笃定仿佛他早已料定今天的到来,如同那天我逼他磕头认错他一声不吭只默默磕碎指甲,我不明白他现在看我的意思,不明白他摇头的意思。
我扬手,打他一记耳光,皮肤接触,响亮而冰冷,我被这响声和温度惊到一颤。
他脸被打到一撇,他摸了下,垂下眼睑,很冷很冷。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真不明白,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好不好?”我呐呐说话,我看到他脸上红印子,是我打的,我又打他了,再没有比这更坏。
“你说,你和你的妹妹,我该把谁给雷煌?”他的声音平静,态度平静,他问得轻巧:“雷总裁问我,我是要你还是要萃?”
我冷嗖嗖笑话我的妹婿:“你不会笨到选要我?那就太不值了。”我也想伪装平静,但急促的回应却暴露我的在乎,选与不选对我没多大分别,只是死得有多难看而已,我知道雷煌现在只会对折磨折磨消遣消遣我有兴趣,我落到他手上,不过是再被烙上几个疤再被上个多少回,没有尊严没有希望比狗还不如,但好歹还是活着,我要秦展要我吗?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只要选一个人,你的妻,你的萃。”我斩钉截铁:“我活下去不具意义。”
“好啊。”他终于肯抬起头来看看我,他几乎是松了口气终于心无芥蒂赞许我:“我也是这样想,就算对不起你,但想到是萃活下来我就松了口气。”
我没有松气,我不死心:“现在我们还没输吧,作这种把人当作商品的交易也得有耐心等到最后一刻,秦展,不要认输,我们还活着,为什么要认输?父亲当年也是赤手空拳打下天下,我们一样可以,就算他夺去一切但我从没对你失去过信心,你配得上我妹妹,你撑得起我的家族,就算我马上突然病发死掉,我也会因为有你在而放心!所以,雷煌怎样说怎样做我都不在乎,我不信他能永远赢下去。”
他站起来,不需逼近就能逼视我,这种傲慢的神情充满魄力与压力,而我不能负荷:
“你不在乎?我还真以为他迷上茉莉,她真是完美的娃娃,离不开毒品的Xing爱娃娃,想想看雷煌自愿娶个妓女是多精彩;你都在干些什么?是在一边暗暗笑话我吧,我该找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妓才对,我真是没眼光我告诉你,念念,我要雷煌死,就这么简单,跟输赢没关系。”
他以前的样子真的不是这样,他以前说话绝没有这么狠毒,他以前笑起来的时候绝没有这么冷酷,他以前眼梢慢慢挑起会形成美好的形状绝没有这么邪恶他以前样子很刚直坚毅,他以前对我说话半带玩笑半含尊敬,他以前笑起来让我也跟着好开心,他以前把眼梢挑起我觉得真是他好看得过分好美好美啊,我的他。
我终于发现了,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
我推开妈妈的琴室,没有人。当然没有人,我把妈妈和翠姨送走了。欧阳家未必个个都对我的妹婿忠心,也未必个个都对我叛离,而最滑稽的是,这都是我造成,我不断跟所有人强调他与我的地位同样重要。妈妈心脏病犯了,自然去看病,翠姨陪她,只是要去很远的医院。
我很对不起妈妈,把她药晕了才送走,她总会为我担心这就来不及了。一切都会很快结束,从现在开始。
晚上和萃吃饭,她一直闹着要吃酸,我想不会这么快吧?她难得娇羞,好象不说我什么都会明白,微微隆起的曲线原来不是发胖而是有孕,我怎么没想到?她的生活过得很好,要是父亲在,一定会非常高兴吧,他或许就要有孙子了,货真价实的孙子。
下雨天,一直下雨。
我的资产被冻结,我的产业被查封,我的高楼大厦很快就要改名换姓,究根溯源,不过一场风雪月。
我拉上窗帘,自己弹琴。虽然寂寞,但还算平静,不至于哭哭啼啼要死要活,金钱对我这种人能有多大用,我心里知道,失去金钱对我这种人能有多大害,仔细想想,除了不能随便再打人骂人,好象对混世小魔王没多大妨害。所以,我还没拔枪对准自己太阳穴“砰”地扣一记。
才听说连房子都被抵押,我明天可能就要流落街头,欧阳家族的没落就此终结。
只是,好不甘心。
55
如果失去爱恨,人生一定完满。
威威闯进琴室,好像我们家失场大火了,他喊我:“少爷快走!我收到消息他们今晚就要来了!他们要杀你!”
“谁?”我父亲的我家族的还是我自己的仇人?
“还会有谁?”威威紧张极了,他的脸快变得跟我一样白,他仿佛已经预见倒在血泊里的少爷,他不懂为什么我还在弹着没有任何意义的钢琴,好象在继续一场我无法醒来的无聊美梦:“少爷我已经都安排好了,车就在外面,我们先去南美避一阵,我把钱都提出来了够您上四五年,等那时候,等他们窝里斗个你死我活,我们再回来把他们踩在脚底下。”
“外面还在下雨?”我停下来,手指失去感觉,突然开始明白妈妈弹琴时的心情,无法缅怀的思念,对故人,对爱人;但还好她有父亲,父亲会霸道地阻止她去思念,妈妈心里是高兴的吧,一代枭雄也成绕指柔。这世上,真没什么公平。
比如我吧,比如我吧。真不公平。
我站起来,走到立窗前,大大拉开雪白的窗帘,一时间,强风杂雨刮过来,宛如雪飘舞,柔软而冰冷的绸缎瞬间吸附在我脸上,把我整个紧紧包裹,皮肤一片雪白。我喜欢这种安静无人打扰的自在,好象可以藏匿。
威威拽我胳膊,他拨开窗帘,他大叫:“走吧,少爷,求您跟我走吧。”
我转头看他,小威威,总被我不时欺负的威威,为什么你不能像他们一样恨我?那你就不用再为我难受了。我张开胳膊,抱住威威,虽然没我高但也变个大男孩了,“戴威,你要好好活下去,要帮我照顾妈妈她们。”我拍拍他脑袋,他使劲摇头,他对我最后一遍说:“少爷,我们走吧。”
我走不了。泥足陷。走就是逃。我不能接受。
威威软软地倒在我怀里,我牢牢抱着他,手刀仍然劈得干脆,他也仍然丝毫没提防,我放他在一旁的沙发上,关上窗户,拉好窗帘。从口袋里取出给妈妈的信,和一张填好数额的支票,多年零已然足够她们丰衣足食,我把它们放在威威的口袋里。
走下十五层楼梯,本只想自己拿杯酒喝,却看见厅里、厅外零零落落仍然留下数十人,他们沉默地站着,站立在这曾经有那么多舞曲和香的大厅,现在沉寂如坟墓,只有水晶灯在风里摇晃。我清楚他们是在对我的父亲表忠心,我认识他们,我该喊他们叔叔伯伯,他们的命几乎都是父亲救的或受过父亲的大恩,他们的命就等于卖给我们欧阳家,而不是我这个败家子。这些人,现在完全对我失望。
我倒酒,喝下,在送走妈妈的第二天,祸事就临头,他们毫不给我喘息余地,这是黑道,这不是天堂。
喝完了,我找来杯子,像演默剧,我找来所有杯子,我倒了几十杯,倒给这些最终选择与我共赴生死的人,为谁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刻。
“少爷,我来。”戴总管也来了,他依旧不苟言笑,腰板挺得极直,他今天的打扮是我见他二十年来最帅的,几十岁的人了,一身劲爆的黑皮装,改装过的F77张牙舞爪就别在腰间。才想起来,父亲说过他也曾是叱咤风云的一条好汉,只是立誓金盆洗手,由父亲庇护二十载。他可说是看着我长大。现在也是,他恭敬地倒酒,那些旧人、老人就一一走过来,和他拍拍肩膀,和他痛快喝酒。
假如枪声不响这一切就像是老兵聚会,假如枪声不响一切都很温馨很和谐。但枪还是响了,大作,没有人浪费时间装什么消音器,狂风大雨里的山无比安全。
如果这个世上,只剩下一个人足以相信,我会选择他,选我的青梅竹马,选我父亲最忠心部下的儿子,选我的妹婿。
我把赌注全押上了。
所以,一败涂地。
56
没有药,只能等死。我的药被全部倾倒水中。
我恹恹一息。所有人都幻化成这场雨,在耳里旋转,大大的雨声。
“你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我现在,还没输吧。”
“但当这里面最关键的一步棋,那个胎儿,不是他的,他该怎么办?”
“欧阳念,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那晚,你说的话有半分是真?”
…………
是真是假,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到底怎样才分清?!
他轻轻摸着我的脸,沾着上面的血,他轻轻对我说:“我就快杀了他,你会心疼还是舍不得?两个主角都谢幕,现在轮配角上场。”
这才是真?我的幻化世界里,他是骑士却不是来解救,既然已经做了不能回头的决定为什么还要这么悲伤对我说话?这太假,这太假,秦展。
“你都对我做了什么?”我借了那问,问出口才觉出这好不心酸,自己是这么茫然无知、随心所欲、宁愿蒙住所有眼睛耳朵地为你所骗,总希望、总希望你能回头,到现在,你我都无法回头,结果都不能收拾。血盖住了我的眼睛,我闭上,已经太累。
轻轻的手指轻轻地移动,移到我的心口,他按着,生硬地顽固地绝对地占有“那夜,是我。我是你第一个男人。”
血淌着,破裂的伤口丑恶的形状火红的烙印无法修补的记忆,噩梦感谢我还能流血,至少鲜红的血可以勉强挡住眼角的眼泪,此刻这么清醒在痛哭,此刻这么狼狈在痛苦,此刻这么心酸在这让我痛失一切的亲人面前。
“不要说话,念念。”他摸着我的唇,抵着,“你现在说的话会缠我一辈子,我现在不能听你说话。”
我咳嗽,剧烈的咳嗽,堵住那口气,只是呼气远大过进气。我和死,一步之遥。
“那三十亿都归在新户头里,过户人上填的是我,密码是你的生日,我怎会把它们都给那妓女?我只是骗你;人的性命是有贵贱的,其实,就是从我为你档枪那刻开始我才醒过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训练成了一条狗?到底怎样才能不变成我父亲?想得到一切,真是的就必须不择手段,欧阳,为什么我要接近你?为什么你叫我兄弟?因为我就是生来要夺走你一切的,这是命中注定。我带我的人投靠雷煌,所有陷害他的计划都是你设想,等他和你两败俱伤,我就出手,现在最是他得意的时候,我会为你报仇。”
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这样,我全不知晓,我记忆中的你,是那个雪天狠狠砸来的大大雪球。
我好晕头转向。你的面孔就出现了。就像现在这样。
那时你粉雕玉砌,你勃勃有生气,我见过行色美人,惟独栽给木头一样的你。这叫我怎么办?
现在你不差给任何人了,你不用再当任何人的狗,还有谁比得过你不择手段、阴险毒辣?
我的秦展到哪去了?
再也回不来了。你和我都被这生这死弄了眼睛,我们之间哪来恨哪来爱,我们认识二十年只是陌生人啊。这才是原来如此。
我睁开眼睛,一直闭着的垂死的眼犹如回光返照睁回正常,我的头顶是璀璨生辉的水晶灯,墙顶是名家绘画的巨著,这里是豪华的是气派的欧阳的家,没有人可以夺走。假如这是城堡,我就是王子,我要作不快乐的王子这是我的选择。
他也当我回光返照,他还没动容,他半跪我身边,手依旧放在我脸上。
“我不是回光返照。”我笑笑,我爬起来,在我做了这么一场大大的恐怖的梦后,我仍然可以不费力就笑得什么都不再有所谓,我真是佩服自己,欧阳念,你再怎样用力都要笑出来!假如没有爱也没有恨,那就只剩下薄薄的面子问题,那我就是要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和秦展的视线终于接触到,没有血的阻碍,我看到他气势惊人,仍旧纹丝不乱。真的是好厉害。
“师弟……”
我转过头,从外面朝我慢慢走过来的人喊着我们俩之间的呢称,不紧不慢走过来,一向端正老沉的容貌仍旧像千年冰山无所动容,但渐行渐快的步子到底还是泄露底气不足,他绝对反对我这样做,他对师傅的尊敬远超于我,他对我的疼爱却是多年不变。
大厅,突然就进来一些人,身手利落,面容肃杀,夹杂满眼的金发绿眼,好一个国际黑帮盛会。
秦展没有动作。
“他不是雷煌的人,我也没有和雷煌联手。”我淡淡对也缓缓站立的身边人说,我现在已经完全清楚我该对这样的他采用措辞才对,我不是傻念念用不着再说爱和不爱的傻话。
“介绍一下,我的师兄,闻啸天。”我朝师兄招招手,师兄稳重地走过来,一板一眼离我很近,我拍拍自己脑袋:“其实也用不着我介绍,你就是用他这张王牌来要挟瑾。你当然成功了。”
“瑾?”秦展重复,此刻他声音平静、表情漠然;我呼口气,我习惯,我已经习惯从他的声音、姿态、神情去揣测他的心意,没有心何来意?我晓得太迟。师兄伸出胳膊,甩都不甩秦展,把微微笑着的我轻轻带到自己身边,他摸摸我头上的血,谴责地用冰凉冰凉的眼神剜我,好象老母鸡对小鸡要护到翅膀底下,我哪敢不从?兰师傅这么偏心教他一身绝世神功,偏我狗屁不通。
“叫King也行教父、闻炼、杀人魔王、西西里恶徒。”我瞥瞥师兄,他回我白眼:“你血流得还不够?多话。”他一向冷淡,惜言如金,与外冷内热的我真是不同。
我拍拍手,轻松耸肩:“好了,戏收场了,你”我看看这个人,朝这个人比划出走人的手势,请离开我的家。
“你这时候不杀我太可惜。”这个人不走。“我强暴你我欺骗你我一直看你笑话,我一走你就要后悔了。你设这个局却不端走筹码,不是太傻?”
他说起自己生死,无动于衷。我还在为他在意什么?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还在自不量力要去做什么保护不保护的可笑努力吗?
我啊我,你啊你,真是两个傻瓜。
“我从开始就没想过杀你,只是我太任性,是啊,我就是这么任性,所有人爱着我的时候,我闹死闹活,但大家都想我死的时候,我就不要去死,我不要随随便便就给你们像掐只小蚂蚁一样弄死,我这么骄傲我这么狂妄我这么自以为是我为什么要去死?我不是女人,这也不是演爱情大悲剧,让我跟别人一样演?我不高兴,我不要流俗我跟平庸绝缘,你不知道我是这种没心没肺的人?”
“我真不知道。”他一个字一个字说。
然后,他拔枪,电光火石,就对我额头。
57
所有其他人立刻拔枪,对着他,师兄要挡我面前,我狠狠抓着师兄胳膊,不准他动。我直视秦展双眼,我本想继续出言刺激,师兄这时果断出手点我哑穴。
秦展的眼是一个不见底的洞,里面没有希冀没有欢乐没有光明,这样的他,却对自己无动于衷,这是多残忍。
“陪我一起死?”他邀我,声音温存,恍若往昔:“念念。”
“我不爱你我不恨你,我们用不着一起死。”我朝前冲冲,恶意顶着他枪口,只差叫嚣有种你就开枪啊!
在就一秒或很长时间。
“但我恨你。”他一脸无所谓垂下枪口,他一点不害怕扔掉枪,“我怎么能不恨你?”他挪开步子,他朝外面走,他就一点不在乎擦过我:“因我是这样的爱着你。”这,只有我一人能听见。
这个人,这个人,该死。我早就知道他该死,但我下不了手。我也不准别人下手。
师兄扶我坐下,其他人或散或守卫,我靠着椅子,今晚的水晶灯特别耀眼,我仰起头朝向光辉灿烂的它们,露出我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
“把药吃了。傻瓜,你犯病你还敢强撑!”师兄原来是给我端水,他把药放在我嘴边,他说话还是那么没人情味,冰山一样的棱角从没见软化过,真的很想见见他被教父围追堵截终于收服的惨样,可惜可惜。
“啊!”我大叫一声,吓了旁人一跳。
师兄没被吓到,扑克脸要笑不笑,“少作怪,死孩子,敢不张嘴我就撬开”他真捏我下颚就撬我嘴,他这么神速利落以致我都无法反应,再熟练地一合一仰果然是世界名医风范。他拿出洁白手帕堵我额头,竟也满溢消毒水味,我快被熏死。
就算想笑话一番,但咽了口唾沫,却真怕他掏出手术刀,在我身上利落钻两个大洞,我笑笑看我的好师兄,“师兄,你还是那么凶”
他不笑,忽然掉了手帕,忽然抱着我的小脑袋,再也不能冷冰冰:“小念,你说等你大了要跟我一起带着美女环游世界,你现在大了,我这就带你去。”
“师兄,没用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看那美丽耀眼的光明四射的光芒,我脑袋搁在师兄怀里,渐渐合上眼睛:“心碎了,再怎么补都没用。”
“我闻啸天说要救的人没人敢不活,你存心砸我招牌?”师兄打横抱起我,他一向高大有力,我却有点丢脸。“你敢死我剥你皮泡福尔马林!”
师兄抱我走出这里,我的家,我的城堡,我的宿命,我的囚牢。
灯火灿烂,全被抛诸脑后。靠着师兄的肩膀,我浅浅呼吸,在冷冷的空气里都化做了白。
在下最后一个台阶时,师兄微微停顿,好象下了多大的决心,他说:“不要回头。不要看二楼的窗台。”
我看了,我回头了,我抬眼正对着二楼的窗台。就像别扭的小孩总不听大人话才招来一大堆麻烦一样。我遥遥视着遥遥窗台。
那里,只有一点烟火,一个男人在月下的稀疏剪影。他或许在望我。我正离他远去。正如那晚,已经远去了。那个影子沉尖削、慢慢地开始温存和软化、而极度有魅力,如果我愿意,这个男人是我的他抽的烟是什么牌子?我想不起来,我真想不起来,假如你爱一个人,你应该记得住他抽的是什么牌子。我现在只记得他吻我的时候,非常甜蜜。
“把手给我,我们会离天堂最近。”黑夜和心痛里,我呓语,趴在师兄肩头,望那剪影离我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一直在看着你,在你面前扔了药却把药放我看得见的地方,他的骄傲输光了。虽然他跟瑾一样都不是好东西但他救我就是救你。”师兄沉着碎碎念我:“只是你这小混蛋什么都装不知道,你后悔吧你。”
我不会后悔,你见过死人后悔吗?
师兄已经把我放进车里,让我躺舒服了,我把头搁在他腿上,我们握紧对方的手,我的手一定很冷,因他的手非常温暖和紧实。我把脸贴在他手上。
“帮我跟雷煌说,那晚谢谢他,那天的红气球谢谢他,他把你救出来还给闻炼谢谢他,还有,他肯不要我了谢谢他。”
“我还会跟跟秦展说‘是欧阳念拿命来换你命,他到最后把命交给你只希望你回头,你却要他死!”
“是啊,他也是个小混蛋。”我大笑,笑罢终于呕出满口鲜血:“师兄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爱上秦展?”
“傻瓜、死孩子、笨蛋!给我醒过来!小念!”师兄冷冰冰的扑克脸在我面前无限放大:“我告诉过你,你敢死我就要秦展他为我宝贝师弟偿命。你去死啊?!”
细不可闻,我在嘴角漾出我这辈子最任性最无赖最嚣张的笑:“我告诉你,我不知道,原来我也不知道啊……”
师兄的衣服被我染红了,我要睡觉了,小念念睡觉了。
58
欧阳念的葬礼不算盛大但场面上还过得去,起码比不上他父亲,从DV回放效果看还不错,始终清晰,棺材沉下去埋上土的时候,痛哭着扑上去却被丈夫拉回身边的是欧阳萃,欧阳念的妹妹。她真的非常伤心,一直喊着“哥哥、哥哥”
后来就这样了。
大家的生活,或好或坏,都要继续。
雷煌真的成为了亚洲霸主,却是在杀人不见血的商场,凌众跨涉金融、电子、酒店、房产等数十个黄金行业,资产超过四百亿美金,还不包括他在股票上的巨额投资,凌众在道琼斯的持续惊人涨幅已经被全球金融专家列为研究个案,不断在各国报道上惊叹它为21世纪的商业奇迹,它的盛拉动了整个亚洲的贸易发展,最近,雷总裁建址香港建成了世界最高贸易大楼,在经历纽约世贸中心坍塌的恐慌后,他似乎全不担心这座称为“永念”的222层大厦成为恐怖分子下一个袭击目标。雷总裁至今未婚,爱慕者不计其数,据《凌众华人商贸巨子》中猜测,他是由于爱亡妻在婚礼当场离奇死亡的绝世美女,因而至今不婚。
黑道,自有后来人。当年欧阳家族的第二代欧阳念被暗杀后,他的妹婿独立挣起整个摇摇欲坠的欧阳家,他在两年里悄无声息,却在第二年的国际黑帮大会突然现身,居然要求大会宣布归还欧阳家族两年里失去殆尽的所有地盘、赌场、毒品市场,当然遭到拒绝;会场当晚遭遇突袭,会场被一百个顶级南美雇佣兵控制,杀死杀伤无数,亚洲黑帮三大头目当场丧命,会上被迫通过重新选举的决定,他一跃成为为亚洲首席代表,至此,他终于走出了全面收复失地、成为黑道一代霸主的第一步,欧阳家族也加快了迈向巅峰的步伐。已经没人称他是欧阳家族的女婿,秦展已成了欧阳家族乃至整个亚洲黑道集团的象征,城府极,绝对狠辣。所有人都知道必定是他杀死了正值英年的欧阳念,他走向集权的最大障碍。
一黑一白,相安无事,表面如是。
闻啸天收到了今年的第一封圣诞卡,打开来,里面画着正在升起的金色太阳,好象大大的火球,给人以希望。“别忘了今年乖乖来我墓前磕头献。亡者留。”有劲道的舒缓字体显示出身体的健康和精神的旺盛,闻啸天读出来,总是黑沉沉的僵硬脸上慢慢流露出放下心来的微笑。
邮戳上看,是东京。
而此时,电话响了。他接过听了,好不容易有的笑就立刻消失无踪,这两年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夜,整个走廊都特别安静,只有护士照常巡夜,国立医院的三楼只有一个病人,欧阳夫人,那个令黑道人敬畏景仰的鼎盛家族。
一个身材瘦高的医生从楼上走下来,他好象全不受紧张气氛影响,不急不慢走到那惟一病人的病房前,两个侍卫检查了他的证件,便放他进去。他关上门,走到欧阳夫人面前,躺在床上的衰弱妇人有着端庄美丽的容貌,只是近年憔悴得厉害,她听见响动睁开眼看了看他
“伯母……”
门几乎是被踢开,一步一步走到医生面前的高颀男人有着出类拔萃的气势和俊美邪恶的五官,他的出现几乎就是整个纯白世界的黑色污点,他的眼诡异得狭长拥有常人难以匹敌的冷酷魅力,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无可阻挡,呼吸急促,胸膛起伏,眼里惊涛骇浪,步步靠近那个背靠他的医生,直到越来越近,伸手可及,他伸出手,是狂喜,口中嗫嚅,微微成型
转过来的人,面部表情岿然不动,宛如千年化石,开口就是大大嘲笑:“真厉害,你抓着我了,恭喜恭喜。”
好象一瞬间就抽走了所有激动和迫切,有着恶魔气息的男人看闻啸天一眼,淡淡说,“我们伟大的教父没陪他的小宠物来?”
“好了好了,该让病人休息了,欧阳家的好女婿。”闻啸天面无表情说道,背挡住欧阳夫人视线的一瞬,他出手如闪电,只是点了秦展一个穴道,秦展脸色一变,竟疼到全身不能出力人最痛最痛的穴位其实在胳膊上,上肘三寸,闻啸天还特意灌了些内力进去,好让疼痛蔓延全身神经更快些,确保如被刀剐,痛入骨髓。
闻啸天架着秦展出去,侍卫一直守在门外,对自己主子受制毫不知情,眼睁睁看医生扶着好象不太舒服的首领慢慢走出回廊。
“我没点你哑穴,你想喊便喊,我正好被饲养过度可以当练练沙袋。”直到安全地带,闻啸天才松手解开人质穴道,看他一路痛苦难忍却乔装一声不吭满不在乎,心里不由回想起师弟最后吐在自己身上那口血,非常想此时一掌劈死这头没半点人性的恶狼。
秦展一笑,从神坛步下的一代霸主笑得牵强:“我再害你,就算在地底下,那人怕更要恨我。”
“那你也去死好了,求求他别再恨你。”闻啸天走下楼梯,转眼身影就要消失
“跟他说他再不来,他妈妈就等不了了。”秦展的声音非常平静,极其镇定,这对短短两年就以残忍狠毒扬名黑道的他来说真的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他可以在短短一天内把对手的所有爸爸妈妈姐姐弟弟杀光,来取得一块整齐的地盘或一场昂贵的军火生意,无论藏在哪里保护的多好都没用,他有最完密的情报网和最顶尖的杀人机器。
闻啸天决定还是动手杀他吧,就当是错手,不管了。
他回身,才转半个身,就停顿眼角,秦展仍旧站在楼梯的上方,维持不动,举枪以一种怅惘的语气,说:
“跟他说他再不来,我就等不了了。我等不了,就有人要死了。”
闻啸天决定还是不理这个疯子,他继续走他该走的路,不理睬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早被你如愿害死,你忘记你听到他死讯有多开心?你开了三天三夜狂欢舞会庆祝他所有一切都变成你的”
秦展打断他,用种仿佛沉浸在美梦里的神往:“跟他说,我每晚做梦都是他,都是他,我越来越越来越想他。”
鬼绝不会知道人做的梦。闻啸天知道自己不会告诉鬼。
空荡荡的走廊,和夜的医院,白色,寂静一片,没有人声,有时候这种地方会有往世的灵魂在游荡吧。秦展听到远远的钟声敲了:午夜两点。
他闭上眼,是那年彩色绚丽的焰火下,那个比焰火还要迷离绚丽的骄傲男人对他伸出手心跟我跳支舞吧,美人?笑得真正无赖,笑得真正傲慢你相信一见钟情吗?秦展,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人,我很喜欢我要开这世上最大最快活的舞会,跟那个人一起跳舞你相信吗?
“我跟你跳舞,我等你再把手伸给我,念念。”
越来越想他,只是越来越想他。在他死后。
58
欧阳念的葬礼不算盛大但场面上还过得去,起码比不上他父亲,从DV回放效果看还不错,始终清晰,棺材沉下去埋上土的时候,痛哭着扑上去却被丈夫拉回身边的是欧阳萃,欧阳念的妹妹。她真的非常伤心,一直喊着“哥哥、哥哥――”
后来就这样了。
大家的生活,或好或坏,都要继续。
雷煌真的成为了亚洲霸主,却是在杀人不见血的商场,凌众跨涉金融、电子、酒店、房产等数十个黄金行业,资产超过四百亿美金,还不包括他在股票上的巨额投资,凌众在道琼斯的持续惊人涨幅已经被全球金融专家列为研究个案,不断在各国报道上惊叹它为21世纪的商业奇迹,它的盛拉动了整个亚洲的贸易发展,最近,雷总裁建址香港建成了世界最高贸易大楼,在经历纽约世贸中心坍塌的恐慌后,他似乎全不担心这座称为“永念”的222层大厦成为恐怖分子下一个袭击目标。雷总裁至今未婚,爱慕者不计其数,据《凌众――华人商贸巨子》中猜测,他是由于爱亡妻――在婚礼当场离奇死亡的绝世美女,因而至今不婚。
黑道,自有后来人。当年欧阳家族的第二代欧阳念被暗杀后,他的妹婿独立挣起整个摇摇欲坠的欧阳家,他在两年里悄无声息,却在第二年的国际黑帮大会突然现身,居然要求大会宣布归还欧阳家族两年里失去殆尽的所有地盘、赌场、毒品市场,当然遭到拒绝;会场当晚遭遇突袭,会场被一百个顶级南美雇佣兵控制,杀死杀伤无数,亚洲黑帮三大头目当场丧命,会上被迫通过重新选举的决定,他一跃成为为亚洲首席代表,至此,他终于走出了全面收复失地、成为黑道一代霸主的第一步,欧阳家族也加快了迈向巅峰的步伐。已经没人称他是欧阳家族的女婿,秦展已成了欧阳家族乃至整个亚洲黑道集团的象征,城府极,绝对狠辣。所有人都知道必定是他杀死了正值英年的欧阳念,他走向集权的最大障碍。
一黑一白,相安无事,表面如是。
闻啸天收到了今年的第一封圣诞卡,打开来,里面画着正在升起的金色太阳,好象大大的火球,给人以希望。“别忘了今年乖乖来我墓前磕头献。亡者留。”有劲道的舒缓字体显示出身体的健康和精神的旺盛,闻啸天读出来,总是黑沉沉的僵硬脸上慢慢流露出放下心来的微笑。
邮戳上看,是东京。
而此时,电话响了。他接过听了,好不容易有的笑就立刻消失无踪,这两年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夜,整个走廊都特别安静,只有护士照常巡夜,国立医院的三楼只有一个病人,欧阳夫人,那个令黑道人敬畏景仰的鼎盛家族。
一个身材瘦高的医生从楼上走下来,他好象全不受紧张气氛影响,不急不慢走到那惟一病人的病房前,两个侍卫检查了他的证件,便放他进去。他关上门,走到欧阳夫人面前,躺在床上的衰弱妇人有着端庄美丽的容貌,只是近年憔悴得厉害,她听见响动睁开眼看了看他――
“伯母……”
――门几乎是被踢开,一步一步走到医生面前的高颀男人有着出类拔萃的气势和俊美邪恶的五官,他的出现几乎就是整个纯白世界的黑色污点,他的眼诡异得狭长拥有常人难以匹敌的冷酷魅力,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无可阻挡,呼吸急促,胸膛起伏,眼里惊涛骇浪,步步靠近那个背靠他的医生,直到越来越近,伸手可及,他伸出手,是狂喜,口中嗫嚅,微微成型――
转过来的人,面部表情岿然不动,宛如千年化石,开口就是大大嘲笑:“真厉害,你抓着我了,恭喜恭喜。”
好象一瞬间就抽走了所有激动和迫切,有着恶魔气息的男人看闻啸天一眼,淡淡说,“――我们伟大的教父没陪他的小宠物来?”
“好了好了,该让病人休息了,欧阳家的好女婿。”闻啸天面无表情说道,背挡住欧阳夫人视线的一瞬,他出手如闪电,只是点了秦展一个穴道,秦展脸色一变,竟疼到全身不能出力――人最痛最痛的穴位其实在胳膊上,上肘三寸,闻啸天还特意灌了些内力进去,好让疼痛蔓延全身神经更快些,确保如被刀剐,痛入骨髓。
闻啸天架着秦展出去,侍卫一直守在门外,对自己主子受制毫不知情,眼睁睁看医生扶着好象不太舒服的首领慢慢走出回廊。
“我没点你哑穴,你想喊便喊,我正好被饲养过度可以当练练沙袋。”直到安全地带,闻啸天才松手解开人质穴道,看他一路痛苦难忍却乔装一声不吭满不在乎,心里不由回想起师弟最后吐在自己身上那口血,非常想此时一掌劈死这头没半点人性的恶狼。
秦展一笑,从神坛步下的一代霸主笑得牵强:“我再害你,就算在地底下,那人怕更要恨我。”
“那你也去死好了,求求他别再恨你。”闻啸天走下楼梯,转眼身影就要消失――
――“跟他说他再不来,他妈妈就等不了了。”秦展的声音非常平静,极其镇定,这对短短两年就以残忍狠毒扬名黑道的他来说真的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他可以在短短一天内把对手的所有爸爸妈妈姐姐弟弟杀光,来取得一块整齐的地盘或一场昂贵的军火生意,无论藏在哪里保护的多好都没用,他有最完密的情报网和最顶尖的杀人机器。
闻啸天决定还是动手杀他吧,就当是错手,不管了。
他回身,才转半个身,就停顿――眼角,秦展仍旧站在楼梯的上方,维持不动,举枪――以一种怅惘的语气,说:
“跟他说他再不来,我就等不了了。我等不了,就有人要死了。”
闻啸天决定还是不理这个疯子,他继续走他该走的路,不理睬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早被你如愿害死,你忘记你听到他死讯有多开心?你开了三天三夜狂欢舞会庆祝他所有一切都变成你的――”
秦展打断他,用种仿佛沉浸在美梦里的神往:“跟他说,我每晚做梦都是他,都是他,我越来越越来越想他。”
鬼绝不会知道人做的梦。闻啸天知道自己不会告诉鬼。
空荡荡的走廊,和夜的医院,白色,寂静一片,没有人声,有时候这种地方会有往世的灵魂在游荡吧。秦展听到远远的钟声敲了:午夜两点。
他闭上眼,是那年彩色绚丽的焰火下,那个比焰火还要迷离绚丽的骄傲男人对他伸出手心――跟我跳支舞吧,美人?――笑得真正无赖,笑得真正傲慢――你相信一见钟情吗?秦展,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人,我很喜欢――我要开这世上最大最快活的舞会,跟那个人一起跳舞――你相信吗?
“我跟你跳舞,我等你再把手伸给我,念念。”
越来越想他,只是越来越想他。在他死后。
59
开始拨号码,一共15位。
――“收到卡了,小傻瓜。”
――“老样子。”
――“那边冷,穿厚实点。”
――“她很好,又是放烟雾弹而已,伯母一心想回那个家,你拦不了……”
――“你来好了,你不相信我就来好了。我再不管你!”
五句后,声音刹住,电话猛然被挂断,冷笑乍响,声音迅速放大,回荡每人耳边:“好家伙,这是什么?――针孔窃听器!怪不得在医院粘我这么紧,你真是够了!”把窃听器掼在地上,激烈的嗡鸣声震荡在整个明亮室内。
“这么想玩抓鬼游戏?那就快来啊。”
侍卫摘下耳罩,望向站在原一语不发的首领,虽然年轻但惊人沉稳――首领到底想抓什么人?动用这么多人两年来跟踪、窃听一无所获直到昨晚才有一点渺茫线索。
“找出来,他在跟哪里通话。我给你们一晚时间。”
摆满最先进通讯和侦察仪器的明亮室内,数十人同时立起遵命。离天明只有3个小时。好象生死时速。
东京的夜空,看不见大颗星星。天空,开始下雪了,是今年第一场雪,大大的雪飘啊飘,飘啊飘,真的是有形状的,一面捧着泡面一边趴在车窗津津有味看异国雪,咋吧咋吧喝完牛肉味的热汤,实在人生一大美事。
旅行团的人们都在兴奋地或说或笑。他旁边的黑发小女生正在专心研究八卦杂志。夜晚的东京,在窗外一瞬而过,远的高楼顶端还在闪灯,他们现在好象是飘扬在海面的一只小船遥遥望着小岛上的导航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在Shibuya买了一件绣着DEAMS
TOKYO的青色日式便服,此时很顺服地贴在懒洋洋的他身上,一边大口叼着多庆屋的鱼条,从车窗的反光看来,极像一只懒洋洋的眼镜猴,老土的黑眼镜已经成功地把他面目的三分之一划归为贫瘠平庸那类,瘦下的三分之二棱角尖锐,几乎是骨头在做主。所以是只干巴巴的眼镜猴。
“明天,我要在银座看场最棒的爱情电影,还要拉个日本大帅哥陪我一起。”她也拿起他的鱼,边吃边好象很不好吃的摇头。
“拉我吧?”他懒洋洋也拿起本她色彩鲜明、俊男靓女的八卦杂志。“我也很帅的。”
二十人的只有两个黑发人种,自然而然坐在一起,凑起小团伙。Jane是个漂亮的女孩,正跟心男友闹别扭,她叹声大大的气,本来身边坐的不该是个这样明显到了一把年纪还没人要的老家伙,而是她帅帅又酷酷的男朋友,为什么他要背着她约那个女人?她哪里好过她!
他翻了几页,看到一个大大的红色标题,看到一个高大男人的侧面,绝对是英俊到惊心动魄,Jane在上面画了个大红心小心把无懈可击的男人包裹住――
连男人看了都觉得瞠目的人,走在街上帅得会引起交通堵塞、汽车相撞、飞机误点。
“为什么连雷耀都要娶男人?!还是个这么不起眼的老男人!为什么好男人都被差劲男人搞到手!”她死死盯着影帝分明小心用手牵着的另一个人,矮个头,白衬衫,被酷到令人窒息的伟大影帝牵着竟还敢笑得平静!“王平民,你说这世界还有我们女人的生存空间吗?”
“有,我就是女人生的。”王平民翻另一页,小心不刺激义愤填膺的小姑娘。
“你妈为什么叫你这种名字?好没出息,要是我姓王我就叫我儿子王子、王上、王家!多好,都是贵族。”她手舞足蹈比划着,甜美的脸蛋上有做梦的表情。
王平民呵呵笑笑,“我生下来身体不好,叫傻点土点的名字养得活。”眼镜后,他的眼神藏到看不见,突然想起什么,神神秘秘压低声音,吓唬旁边小姑娘:“其实我本来真的是王子,我家是个大城堡,整座山都是我的后园,我家的仆人和侍卫从早上数到晚上都数不过来,只要我哼一声,连英女王脑袋上的皇冠都送到我面前――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我暗恋我崇拜我!”
看他讲得越来越起劲,Jane苦苦挂张娃娃脸,为什么她要和这种异想天开、毫不懂幽默为何物却偏要故作幽默的老家伙坐一起!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现在不搭私人飞机不喝78年红酒不抱你的大美人,却偏来和我挤辆没吃没喝的小破车?”她闭上眼睛,打个哈欠,做出睡觉状。
王平民把最后的鱼干扔进自己嘴巴,拉上窗帘,让小姑娘好好睡觉。
“因为王子遇见了一个坏心肠的平民,他杀了王子,自己做了城堡的主人。”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只以一种故事结束的解脱来说,末尾,平平无闻的声线竟变得异常和缓动人:“我想他现在一定很快乐。”
“王子与贫儿?”她轻轻覆住他手:“你说错了,故事不是这样说的,故事的结尾是王子又回去了,城堡里又充满了笑声,贫儿成为王子最忠心的仆人。睡觉前的故事怎么能说?会诱导小孩犯错的,记住了吧!我说的才是真正的结果。”
她闭上眼睛,真的困了。“晚安,平民。”
“晚安,小公主。”他看着窗外,雪真的是有形状的,雪的形状是一瓣一瓣,好象东京的樱一样,好象能洗涤这世间所有尘埃。
6
银座的步行街上充斥着三越、高岛屋这样能让人腿走断的高档商场,穿梭其间,犹如迷宫。
Jane买了一大堆打三折的世界名牌,王平民在小店看中一双红色的魔术手套,看上去特别小巧,结果却能稳稳把自己二十五岁的手套进去,摸摸好暖和,买了三双,送给收留自己不少日子的那对西西里小情侣两双,自己留下一双。
电影院都在供映《骇客帝国3》,没有爱情片的档期。破灭了幻想的Jane被购物转移了所有兴趣,很快忘乎所以。王平民于是随便走在银座的大街上,跟欢快的人群接踵摩肩,他想到一个问题:假如这十万个人里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自己还能不能一眼把他挑出来?――他觉得他能,不过就是十万分之一,有什么难?
人生应该有1个值得去的地方,他要都去了,反正都没人认得出他,当走在这样喧喧嚷嚷、五颜六色、有笑有叫的街上,不得不由人从心里焕发出一种重生的喜悦。
当重新回到车上,每个人的行囊都增加了不少好货色,Jane背着鼓鼓囊囊的军用大背包,弯腰驼背哼哧哼哧挪回座位,“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叫唤起来,脸上却洋溢着尽情SHOPPING后的绝对狂喜,钦佩之余,他三下五除二给她利落下枷,她随随便便朝他腿上丢本书。
看了眼,原来是精装版的《王子与贫儿》。
“以后跟你儿子说,这书是你家传家宝,是你在旅途上结识的一位超级大美女送给他的,可惜有缘无分,一定要记得告诉他!”她鼓起腮帮,逼他快发誓。
他小心翼翼拿起书,笑容堆得满满,胳膊再一揽就把人家小姑娘抱在怀里:“你真好,你结婚的时候让我送你用钻石镶的婚纱吧,拜托!”
Jane翻翻眼,当他妄想症又发作,哇哇叫着:“少来!连我酒席你都要包下才行!”
他果然连草稿都不打,就说好。
这边,车子刚发动,导游就接起电话,一边不停点头,一边露出紧张的神色警惕看车上闹哄哄的乘客,尤其是王平民和Jane,王平民瞥了眼,继续看他的新书。
“我刚接到日本警视厅的电话――”一路都很客气的导游拿着扩音器用英语拼命镇压嘈杂,而听到警察两个字,所有乘客自然都停下手中事情。
“有一个国际通缉的金融诈骗犯潜入了东京,警视厅得到最新情报,他正混在来东京玩的游客里,所以我们要检查一下大家的护照,请大家多多原谅,多多配合。”导游不停弯腰致歉:“实在对不起大家,但这个逃犯手里还带着抢,实在太危险凶悍,为了保护所有人安全,请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们里面就两个亚洲人!”已经有乘客不满。
“那杀人犯这么神通广大,难道不会化装成白人,要查大家一起查!”Jane是美籍华人,插腰就跳起来,“不然谁敢查我我就找律师告你们歧视华人!我老爸就是全美律师联合协会副主席,谁敢查我?”
王平民已经放下书,自觉掏护照,连机票、签证一并殷勤拿出。
Jane怒瞪他,瞄瞄周围都是警惕紧张,大大哼了一声,坐下,露出我就不怕的神气。
结果导游查了王平民,放过Jane,一来她是女人不可能是什么国际逃犯,二来光听着全美律师联合协会的名头也叫人自动避让吧。
结果王平民当然不是那个模样很精悍潇洒看上去如同翩翩富家公子的年轻诈骗犯。
旅途按原计划进行。
当车才开半小时,突然紧刹。全车人不及反应,跌跌爬爬。
“又怎么了?你们搞什么!”……
“前面怎么停那么多车?那些穿黑衣服的是谁?”……
“谁设的路障?――那些人看起来好象是黑社会,好可怕!”
一片乱哄哄的惊慌嘈杂里,王平民看书之余,又拿起袋装小金枪鱼干咂吧咂吧吃得带劲。
车门被重重敲打,导游不得不开门。
上来的果然是两个黑衣男人,脖子上纹着斑斓的刺青。
“例行检查。快点,把证件都拿出来。”
导游走上去,哆哆嗦嗦想说点什么解解围。
一个黑社会转身就照他脸上抽了一个大嘴巴,“混蛋!没听见吗?你也把证件拿出来!都给我快点!”
有的女游客已经吓哭了,完全不明白怎么光天化日就有黑社会敢设路障来抢劫打人?男游客看着,却不敢动,摸摸索索把证件掏出来。
他们慢慢走到了两个亚洲人面前。Jane这识时务,乖乖屈服于恶势力,把所有证件拿出来。
王平民好象傻了,还在看书,吃小鱼干。
“你是猪啊?听不懂人话,把护照给我拿出来!”脾气暴躁的那个抽走他书,合上,一下一下用来敲王平民脑袋,“找死是不是!”
王平民还是没动,Jane脸都吓白,结结巴巴说:“他听不懂英语,他什么都不懂,我、我跟他说。”
“小姑娘真好心啊。”那人嬉皮笑脸就要摸Jane的脸,“这么漂亮跟这种傻子真太可惜――”
那么突然,他就杀猪一样嚎叫起来,捂住他粗壮的胳膊,叫得声嘶力竭,“我的手――我的手断了!”游客眼中,他刚伸出的手竟真动也不动好似全无知觉,他惊恐望着眼前亚洲男子,怀疑是自己眼,这个弱不经风的男人怎可能有能耐就在刚刚扭住他胳膊迅捷可怖活生生扭断,才那么四五秒的时间――一点没有威吓,说折就随便折断!好象是折树叶而非一条活生生的人手。
在游客的哗然里,王平民从地上捡起被丢掉的书,拍拍上面的污渍,扶扶黑眼镜框,面向也呆掉了的Jane,微微一笑:“我也有一个妹妹,我怎么能让人随便欺负我的小妹妹?”Jane被吓得不轻,她看着自己的十天旅友站起来,拎起行李,在两个不敢动弹的黑道男人前走过。
他的背影从后面看,高挑有型,而神采飞扬。
一个打手突然掏出匕首,扎他后背,王平民后背好象长了眼睛,轻松就闪过去,侧过身提脚便踹上那人肚子,偷袭者掉了手中刀,歪歪扭扭倒下,竟不再出声。
Jane想说点什么,惊魂未定的游客和司机却赶紧掉头开车,她趴在窗口,看那个高高的身影滑下草坡,很快就消失在东京的这场突至的漫天大雪里。
东京机场人来熙往。雪还在下。
直飞罗马的航班准点到达,由于突降的这场大雪很多人取消了行程,这的乘客不足百人,进关时就特别轻松。
通关员盖了个章,把护照还他。他沿通道继续往前走,转个弯就是能见到飞机。这时,离他跳下汽车整整四个钟头,他想不可能有人比他更快。
他转过弯,有人等着他。
61
三十个人都是清一色的东方男子,基本上都很俊美潇洒,衣着入时,其间不乏风度翩翩,也有个别扎眼的贫瘠老土,比如靠窗坐着的黑眼镜。
他们互不相识,惟一的共通点就是今天下午他们要从东京的三大机场搭上直飞罗马的飞机,或者其中就有一个两个因为一天内同时接受到警察的盘查与黑社会的威胁后及不可待、逃之夭夭的重罪犯,在这宽敞舒适、墙壁挂有巨型壁画的房间里,他们之间互相打量、心照不宣,隐隐感觉到危险,一路上他们被蒙上眼罩,喉咙快要喊破也无人搭理,假如他们之中的确是混着一个黑白两道的通缉对象,那将是谁?
这里面确实有我们的王平民,他靠窗坐着,可以清楚看见这座房子周围十分单调荒凉,楼下每隔十米就有一个持枪守卫,种种防范严密基本连蚊子也飞不出去。
他摘下眼镜,捏捏鼻梁,他有一张不算突出也不猥琐的面孔,就是让你看了心里不觉得堵得慌但再看第二眼也绝对记不住。
他的位置侧对墙壁上那幅大型壁画。
――“不是他。”
“也不是。不对――没一个是!”
“怎么办?主人还没到!――”
被无奈甩在桌上的照片上只有一个青年,生就一张高傲精悍美貌的他正在酒会,视或惊羡或爱慕的眼光不顾,随便就靠在哪,两根手指正挟着空掉的酒杯晃动,眼微微眯着,显示出不耐的神情,非常高傲而随心所欲,好象打起瞌睡的野生动物被邀请参加一群羚羊的盛宴,黑礼服上的金色袖扣在夜里特别耀眼,衬得他双眼夺目如钻。
这样好象王族一样的贵族青年不是壁画那端中的任何一个。
还有不放弃的人在使劲敲门敲窗,或大声咒骂威胁,但没用。由于肚子饿了,王平民从包里掏出小金枪鱼干,还剩下最后一袋,他好整以暇开始好好享用。
明亮灯光突然熄灭,所有人都再也坐不住十分惊慌,占据半面墙壁的画开始从中间裂开,缓缓缓缓,无声无息,在众人惊愕中,屏幕开始放映――照片上的青年又活过来,他走动着,或驻足着,在各个笑语缤纷的场所,一律都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背景,他不曾笑过,跟人说几句话,或仅仅环顾四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副懒洋洋的疏离冷清,隐隐地又很有威慑力的冷酷眼神,好象连杀人都随心所欲。因为都是不经意地拍摄,所以在角落的他都是一两秒地瞬间闪过。
――让人火大的小子,他以为他是谁!――众人之间也有平时开小跑打高尔夫的公子哥,但看到这一幅幅画面里的青年,一律都看得分外扎眼。
王平民懒洋洋地靠着沙发背,边看边继续吃着小零食。
定格在他的笑,最后一个镜头,最短,衬衫是蓝的,腿是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他睁大着晶晶亮的眼,好象个要糖吃的坏小孩,与之前是那么不同,朝着面前的短发高个男人举起一只拳头,他露出了嘲弄而满不在乎的迷人坏笑,好象活生生就在叫在跳一样――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丽和难以逾越的距离。
“我想起他来了,他就是两年前欧阳家族突然死掉的继承人!”
“――就是突然死掉的那个?说是心脏病发,但其实是被亲戚暗杀掉的那个?”
“啊,就是那个人啊。”
“是那个人啊。”
――只是那个人啊。沉淀了所有死与生,只是那个人而已。
――“你们只要回答一个问题:你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是在哪里?”――
扬声器不知隐藏在哪,只听见一个男人谨慎的声音在问,只见墙壁又慢慢收拢还原,青年的画像渐渐黯淡直到变黑漆一片。
是赚上亿的时候,是娶老婆的时候,是杀了仇人的时候,是小时候,总有一个时候――在父母身边?在赌场?在生意桌?在床上?或在一片血光中,总有一个地方吧。
――“二十九个都错了也没关系,只要有一个答对了,对的留下来,你们都能活着离开;如果都错了,也只要一个留下来。”
谨慎的声音谨慎地宣判终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他不是在说笑话,三十个人都知道,所以大家都失去吵闹的勇气,只要有一个对了?或一个错了?无论对错,只要一个人就够,总会有一个人倒霉,倒霉的三十分之一,会轮到自己吗?
――“慢慢想,一个一个说。”――
――“我的公司在华尔街上市的时候,我在自己办公室,和朋友一起开香槟庆祝。”
――“有什么好想的,我最高兴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我老婆生了一个八斤的胖儿子给我。”
――“我最高兴的时候,和Cindy躺在床上,就是那个走红的女模特!她漂亮极了完美极了――我这要能活过来我肯定向她求婚。”
――“在幼儿园时,老师夸我聪明,爸爸妈妈很爱我;后来我读书就是读不进去,他们也死了,只留给我一堆遗产。”
――“我还碰到最高兴的时候,等我老死的时候才能说什么时候最高兴!”
…………
每个人都有最高兴的时候,无论如何,没有人有资格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没有人能有这个资格。
错了,只有一个人留下来,也没什么关系,轮到自己的几率也只有333,只要捂住耳朵不听这些活生生的人在怎样诉说自己的高兴和幸福就好,反正留下来的不会是自己,也不会有太多罪恶感,因为这就是一场轮盘赌,赌输了的人只能自认倒霉,毕竟有二十九个活下来了,还有二十九个仍然高兴和幸福。只有一个倒霉,总归只有一个倒霉啊……不会有人这时候犯傻的,只要不管无关紧要的人,自己好好活下去就行,活人怎会知道死人的答案?
除非他就是那个死人。
王平民已经吃完最后一根小鱼,轮到他了――
“我最高兴的时候,在一棵树上。”
奇怪的答案,在三十个形形色色里,好象说一个不能娱人的笑话。
62
我最高兴的时候,在一棵树上。
王平民的面前现在真的有一棵大树,他抬起头,让大大的风吹过自己已经不明亮不锐利的眼睛,叶子就飘下来,冬天里仍然有绿色的鲜艳的叶,这该是棵多骄傲的树。
在东京的又一场大雪里,踏着坚定的脚步,就算无声无息却是在实实在在逐步逐步向王平民靠近,仍然骄傲,仍然至尊,步伐没有丝毫紊乱,就算只是素不相识,王平民也愿这个人一切都好。
现在,他就站在他身后,与他一起看这雪,他们仿佛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他们已经可以知道对方心里的话,只需要感觉,不过是咫尺距离。
雪又飘下来的时候,王平民还是被身后的男人用结实有力的胳膊紧紧拥抱住了,无法看到对方的表情,在这时候,只有拥抱才能穿越生死一瞬。
王平民想转身,身后的男人制止住他,反而用冰冷的手掌蒙盖住他的双眼,以一种特别缓慢、同样坚定的动作,犹如征服的前奏
“不要回头不准回头你没有资格回头了已经。”
王平民听着那至尊的声音,感受那难以逾越的咫尺,心中突然涌出点名曰悲痛的鬼玩意不为资格不为失去资格不为失去资格不准回头,是为蒙盖住自己视线的男人的声音,在黑里,雪落下的声音是沙沙作响,在黑里,男人说话的声音是淡淡而哑哑,只要强迫着去忘记,就总有一天能忘记,就如同那晚月下的微微剪影,在岁月中淡去。
但却把王平民紧紧压迫在自己的胸膛前,强迫他的依靠,依靠吧,既然是永念。
永远永远的想念。永远失去的念。
“你认错人了。”王平民的嘴角有个即逝的笑,有些刻薄,有些嘲笑,有些遥远,“我是倒霉的333,我的社保卡号码是35367,我的身份证号码是3256526368685……”
他罗里罗嗦、煞有介事,而他在听。
末了,当所有数字游戏结束,末了,陌生人终于对陌生人放手:
“我最高兴的时候,在一棵树下,333,35367,3256526368685……你喜欢树吗?高大的长满翠绿叶子的树我爱的人,就站在树上面,又骄傲又漂亮,闪闪发光,快要生出白色翅膀,他竟要我把手给他,他以为他是谁?这个被宠坏的傻小孩,就算长大也是个傻小子天堂的距离那么近,谁说能体会我的距离?我不相信,告诉我,为什么你我选对了这答案,却错过了方向?”
一直没有看到对方,映在疑问者眼里的只有背影楚楚动人,并不是只有纤纤才能楚楚,也可以倔强骄傲而传神。那个楚楚的背影,曾经想要揉碎掉,曾经想要急切地占有,曾经以为可以的相爱现在留给自己的只是背影,疏离的自在的不用再动不动爱来恨去死去活来,不是很好?
这是死者的意思,已经用不着回头,当彼此的骄傲还尚存,背叛带来的伤害就无法弥合。
王平民自己蒙住自己的眼睛,当错过方向该怎么回头?说是弥补也好,他纵容让自己慢慢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又骄傲又漂亮,这个人视或惊羡或爱慕的眼光不顾,这个人穿着蓝衬衫,腿是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当睁大着晶晶亮的眼,就好像个要糖吃的坏小孩:
“我最高兴的时候,我在一棵树上。我望见天空,我并不急着爬到最顶端,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征服这棵树,就像征服整片天空。用了易容,戴上眼镜,虽然这样笑起来好象在搓面团,但由师傅贡献出毕生内力才挽留住的生命怎样都该好好珍惜才是。这两年我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师傅又去云游四海,师兄被教父掳回西西里,日子也很快就过去,你说我们错过了方向,好象是啊,我们总是在还差一点的距离放弃了彼此,假如你没有顺我心意放我在家族陪妈妈,假如我病发时拨通了电话,假如你不是救师兄而是直接救我,假如直到最后你问我‘那晚你有几分真假’时我诚实答是真”
王平民转过身,背后的男人才真的是又骄傲又漂亮,骄傲如国王,漂亮如神迹。他们彼此相望,就快要忘记了,那个海岛那份甜蜜,在这时候,慢慢涌上心头是记忆的酸涩。
王平民笑了,他平平的相貌就有了光彩和耀目,他是为面前这个高兴时会有双蓝宝石一样眼睛的男人而笑,在大大的树下,小小的欧阳二世祖对还没有成王成霸的小小雷煌伸出小小的手喂,把手给我,我们会离天堂最近。
“当我站在大大的园子里,当看到东京的天空上再飘起雪,无拘无束,我很想变成一个大雪人,好让谁都与我擦肩而过,临终时的痛感慢慢模糊,剩下的反而是从DV里看到自己葬礼实况的漠然,雷煌,我不相信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死人可以有自己的平静,你不会再要我,我知道,你的骄傲不能原谅总是背叛你的我。”
现在可以把手伸回了,因为对方已经不需要再爬到自己的树上,就能拥有所有的天空。
“傻瓜。”好象不能再忍受这种笑,雷煌仰起头看着东京的天空,冰冷的雪让激切的眼神平息,想说的到最后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明明是这么多年这么想要的人,明明是这么一粉碎自己的信任和爱情的人,却再不能伸出手去拥抱,呼吸都冷却在胸臆该是害怕吧,怕他说就算一切重头开始,还是会选择这样做,怕他说他爱的和选择相信的始终不变,不是自己而是他人;怕他看着自己心里却满是悲凉和伤痛,不想他再被束缚,想他仍然能高高站在那棵高高的树上,想他能是骄傲又漂亮的欧阳念,所以才要一放开手这些都埋在心里,无论身何地,当天空飘下雪的时候,他知道这个人也一定在傻乎乎地对着雪傻乎乎地笑。
这样,就能放弃。
欧阳念看着雷煌,冰冷的雪围拢下,冷酷傲慢的国王闭上眼睛,高不可攀,遥遥在上,欧阳念知道自己欠这个男人的不止是爱情,还有一生一世的承诺。
“雷煌,其实并没有错过,至少最后我感谢你的放弃。”
63
“感谢?你是该感谢我。”他嘴角依稀有笑,仍然闭着他的眼。
而直升机螺旋桨的阵阵轰鸣声,伴随雷煌这样骄傲的话语和黯淡的笑容,在我头脑里留下不祥的一幕,我抬起头,看那本该从头顶掠过的巨大直升机却在稳稳降下。
我再看雷煌,只看着他。
他也睁开眼,他伸出手,轻轻以指腹抚摩我的脸,用柔软的力度和眷恋的温柔:“警视厅和黑道都在找你白的是我派的,黑的是谁?猜猜,念念,你不是一切都算到?”他手指蓦然抽紧,十指拉近我脸孔,瞳孔也在抽紧,狠辣独断,我渐觉出疼,他手指陷进我皮肉,把我渐撕破,或是我在把他的骄傲撕破殆尽,终于导致恶果缠身,我张开口呼吸,他迎上,将舌头堵进我的喉腔,刹那滚热抽插好似我身体灌注进冰冷液体。
呼吸成为白色气体,交缠不休。我大大睁开我的眼,是真无可奈何。
“你说假如,这么多假如都是借口,没有坚持哪来过放弃,你可曾对我放弃?你没有!我杀掉我的新娘,我救出你的亲人,我把秦展压在脚底,我配合你把戏演到最底,直到刚才我还在想这是我先找到你一定好好保护再也不让你被他找到,你可曾想过对我坚持?我思念你,到现在……”
他再也忍无可忍大力推开我整个人,他张开整个手,轮直手臂重重打我脸,连接扇我两记耳光
“我也说假如,假如你已不是欧阳念,他可还能认出你?”他面貌森冷,刻意无情。
我笔直站着,我惟一能做。
“那就来打个赌?”我啐掉口里那口血,白的雪,红的血,“我赌他一眼都不会看我。”
直升机已经降落地面。轰鸣再没有。天地一片寂静。现在是王平民在等,还是欧阳念?我分不清。只是很可惜,不能好好看场王子复仇的好戏,因为王子不想复仇。
雷煌该是奇怪了,所以尽管面无表情但幽蓝双眼微微转,我还是记得他的一些面貌一些动作的,我就是不够铁石心肠。
“你的一见钟情真是个笑话。”他是看透,看透欧阳念作为一个凄凉的笑话的存在,“我的一见钟情也是。”
他终于从颈上拽下什么,摔惯到我身上,晃着,掉下,那刺眼的金色,好象明媚的夏日阳光,那十字架宣判我有罪,五年,十年,二十年,逃开也没用,这就是罪。
脸颊火辣,他的话他的动作更是淬火的刀子划破我平凡无波的最佳面具,我捂住自己的脸,呼吸:“这些都不够,光这些都不够,我真希望你也能像他一样,做些彻底真正毁掉我的事,那样就好了,那样我就不用欠你,雷煌,我不想再回到你们任何人的身边去,我回去了我就再也没有了这些就请你懂我吧。”
“他在哪?”
刺穿我的耳膜,血液聚集在一,不是不恨不是不怕,只是,只是再又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这个声音还是能刺穿我耳膜,我不能回避无法回避的人,对我问:“他在哪?”
有个住在海边的穷苦少年一直没有朋友,有天有个小巧可爱的小姑娘出现在他面前,她说她的名字叫珊瑚,少年喜欢上她,他们一直很开心,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过下去,但小姑娘有天又突然消失了,少年怎么找都找不到,他快急疯了,当他找到海边,这时候,一个美丽极了动人极了的高贵女人走到他身边,竟然对他说:‘我就是珊瑚,我是海里的珊瑚仙女,我中了妖怪的魔法要真爱才能解脱,你看,我现在又变回来了,我们又能在一起永远快乐生活了。’少年惊讶极了,他疯狂地推开她,大喊着:“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我要我的珊瑚!”,他喊叫着:“她在哪?她在哪?我的爱!”仙女呆住了,而少年却真的疯了,他继续喊着她的名字,继续到找寻”
我的爱。
就像这场雪突然而至,要小心别被他绚了眼,他是有剧毒的恶之。
6
他,他,他他啊。
这世上有这么多人,当和你擦肩而过,有几人你能一眼看出分明?是至亲还是至爱还是至死不渝的仇恨,比如他夺走你的一切,比如他毁灭你的一切,比如你都快要忘掉你曾拥有的一切这些都抵不过你再不是他的一切了!
这个人穿着优雅明亮的衣服,这个人笑出优雅明亮的喜悦,他用满怀期待和盼望的神采注视我、注视雷煌,他非常俊,也非常好,他看上去,好象只破茧的蝶,极寒的天里妖娆阴暗无声地飞翔,美极了,只有吸干宿主血液才能孕化出的诡魅生物,坏极了,你怎能说他不勾魂?
秦展。如旧。
王平民沉默地站立,不掩饰自己红肿的半边脸,掌印完整结实。
雷煌很有兴致,他清楚自己有的是秦展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拥有的一种优雅和明亮,而欧阳念总是一遍一遍喊着他好兄弟好兄弟,所以从开始就忽略了其实毒蜘蛛早张好了网,连闻炼也为救闻啸天出卖了他,合伙设下那个西西里新娘的圈套,但就算秦展机关算尽也料不到闻啸天原来就是欧阳念的师兄,现在回想起来,婚礼前收到的匿名信也是欧阳他写的,闻炼一直苦于找不到囚禁闻啸天的所在地而被秦展所制,地图和看守分布在信里都标记得清清楚楚,到后来,他能抢先一步在枪口下救出闻啸天,在秦展以为万无一失的婚礼上杀掉自己的新娘,他顺利破灭了秦展坐享渔人之利的企图和诡计,这些都该拜欧阳念所赐!但他不能让他再这样三心二意下去,总有一个要死掉。就这么简单。
这样,就算放弃,欧阳他也是安全。
他们三人的上空,黑色直升机还在盘旋,枪声已渐渐湮没,死去的人慢慢倒下的尸首渗流出鲜红的血液融化进洁白的雪。
以杀人取乐的黑道和杀人不见血的商界,两代年轻的新霸主,在为死人争斗些什么。生者执着地从坟堆里吵醒往生者,这是多大的恶果。
秦展是这样明显的高兴,已经挑起成邪恶到狭长的眼梢眉角全是一片松懈和狂喜,他甚至咧开嘴笑着调侃起来:“雷煌,你说死了两年的人该是连皮肉都不剩的白森森骸骨了吧,想想要把那样的骷髅紧紧拥抱在怀里”他看了眼王平民,棱角尖锐,眼神如谜,黑暗的魅力把雪都冻结,他好象真想把自己的喜悦给任何人分享一点;王平民看到的是一个说着可怕话却一点不自觉的魔怪,魔怪才能说出:“我会高兴得全身发抖,我会把手就这样放在他的骨头上”秦展合拢双手,如同完成一个紧窒的拥抱:“最后一锁住它就把它绑在我身上,慢慢地,我就要被鬼附身了。”
他眯起双眼,嘴边是笑,他在享受!
“念念他是跟我在一起。”雷煌不用穿什么优雅明亮的衣服,他几乎不用笑,他英俊冷淡和风度翩翩就是贵族优雅的化身了,他在雪里,在用欣赏目光看广大的庭院被陆续的雪覆盖,“他对我说,黑色是最干净的颜色,能把一切污垢覆盖,但他的污垢,他的你怎么才能覆盖?”雷煌用冷淡目光看面前无所忌惮的对手,一字一字说:“念念他,要你去死,然后他说也会陪你一起。”
王平民站在他们之间,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秦展或以为他就是个低级的手下。所以王平民在摇头,脸上的印子红肿没人理会。
夹在两个骄傲的男人面前,王平民的骄傲不被理会。但他还是出声,他说:“这不行”但他扼住脖子,平凡的脸难看到发青,双手扼着,却挤不出一点声息,他看那真正优雅的贵族他刚才吻过他,贵族刚才吻过平民,那是个多么冰冷的吻你给我喂下什么?雷煌,你怎能?
“他是这样说?”秦展狂喜的眼神里有不断的悲伤,好象感叹一样他伫立在东京的大雪里慢慢失神:“他还是不愿陪我一起死,我的王子。”
王平民的喉咙犹如焦灼,他的身体渐渐麻木,渐渐也失神,秦展,秦展,你还是这么想要念念陪你一起死去吗?这样就可以赎清你们所有的自欺欺人吗?已经两年了。
65
像在做梦一样,雷煌他拿出枪,将枪柄递在秦展面前,他的面容非常沉着和冷酷,他的眼仍有过去蛊惑人心的魔力,尤其在对手脆弱的刹那:“他这么爱你,他怎么会不愿意陪你一起?还是你费尽心机从他手里夺过的一切,才让你这么舍不得去死?”雷煌微微笑,眉宇舒展,好似看透,秦展根本无所遁形而面色灰黯无比:“说到底,我从看不出你有爱过他,你嘴里说的爱只是欺骗那个傻瓜和你自己的借口吧你需要借着爱的名义才能放心大胆地舍弃胆怯和犹豫,当然了,因为欧阳念他爱你啊,你做的一切他当然都能原谅承认吧,秦展,你从没资格做我的对手,你到手的只是我不要的东西,黑道、念念、萃,你太可笑。”
秦展是脸色是难看的,他的优雅和明亮被无情地戳穿后,他灰黯而慢慢失去刚才的光彩,他辛苦得来的一切果真一直是别人施舍?这让他抓住了枪,寒冷的枪身握在手里,扣住扳机,可笑吗?他的一切!他就对准自己头颅位置
两个男人笔直地站立,像两头狼、两头狮、两只野兽一样傲慢地互望。
王平民眼睁睁看着秦展的动作,秦展的侧面对着他,不摇不晃稳稳举枪,竟是比今年冬天的大雪还要冷寒彻骨,但王平民却一点不能再动,或这就是雷的初衷,打击到对手崩溃为止,打击到一切都不能挽回为止,这是生命,这怎能儿戏?但他动不得了,前程往事历历在目,在很多年前,他就对自己说过,绝不让这个叫秦展的人再为他受伤流血,但他总是在让他受伤流血、不断挣扎在死亡边缘,就算费尽心机也要九死一生,若是这样,只能这样,他想他好好地活,和萃,和他的女人和孩子好好活下去,只是这点微悯的愿望,舍弃一切就可以,他的家从不是他的,权利和地位都该是给父亲的孩子而不是他,他是那样执着地介意着需要着欧阳念的死亡,好象只要他一死他的所有障碍和不快都烟消云散,他就再也用不着阴谋用不着诡计放弃一切真容易吗?好象在做扮家家游戏,值得为他舍弃一切吗?知道自己将要失去的是怎样的一切吗?是亲人是城堡是高高站在城堡上俯视众人的傲慢,真的不容易。但他确实做到,欧阳念确实做到。
所以,不需要再受伤再流血再那么疯狂了。
似乎就在刹那,秦展就开枪,他一点也无犹豫
冰冷的血液从肩头涌灌,这是什么?王平民却突然一笑,在锐利的枪响后,扭曲嘴角,非常好笑,这是疼,他的膝盖弯下来,他跪在了雪地里,却没有力气捂住伤口,红色的血这样利落地流淌出身体,消失在茫茫的大雪里,王平民卑小地跪在地面,他该有幸,伤他者是黑道上人人谈之变色的欧阳世家宗主,多残忍多无情的人。
枪口又抬起,对准他另只肩,雷煌挡在了他面前。
无法看到面容,只听到秦展在大笑:“这么在乎?雷总裁你有这么多在乎,我这费尽心机才能得到别人施舍的人却就只有他一个,我求求你别跟我抢他行不行?你不是早不要他了,那时候他受苦受罪被我折磨被我凌虐你傲气你冷酷你当然不会向他先低头!你以为他出卖我只为舍不得他师兄?他也舍不得你中我圈套,就算你掉头就走没能救他没能像你拐走他时那么信誓旦旦!那就把他给我吧,我要他啊!”
该当笑话来听,王平民跪着,血流着,听这个让人这么不开心的笑话,疼痛,剧烈,伤口是在心里。雷煌依旧挡他身前。
“我说了,念念他要你去死。”雷煌声音浑厚,冷静冷淡,从秦展出现开始他就是这样的漠然而胜券在握。
“雷煌,我告诉你,欧阳念他才不会说什么陪我去死的话,他不舍得我死,他宁肯自己死掉也舍不得我去死,你知道吗你?别露出这么瞧不起的眼神,我们该是一个战壕的盟友,差别只在我是个背叛者,而你是国王,他爱过你?他当然爱过你,但你以为他会为你去死吗?只要他想到他再见不着我他就不会为你去死!”
“你在胡说什么?”终于拜疼痛所赐才换得一刻振作,王平民撑着地,爬爬歪歪站起来,慢慢出声,他已经平凡到连声音也一无波澜。“这种三心二意的人,你们真以为他多么爱你们?他只是想逃避,逃开他没有勇气承受的一切,他根本是个胆小鬼,是个最没用的逃兵,哪怕是活生生死在你们面前,他都没有那个勇气!他哪敢爱他哪敢恨?他从出生就是个大错,他竭力保护的世界只是镜水月,他的软弱无能注定他只是个被欺骗、被剥夺一切的失败者。为了这样的人争斗,你们才真是可笑!”
沉默,在三人之间。
从屋子那边涌进黑压压的人,自然是杀手这个级别,握着武器他们涌过来,身上都有着血腥,还有数十米。
雷煌在漫天的大雪里,遥遥说:“你不愿我倒愿意用我的死来赌念念他会陪我一起。”他该是面带笑意在说,因他的声音那样温柔,仿佛如昔。
在呼啸一样的风声里,秦展扔掉枪,他在微笑、摇头:“我不杀你,想让念念恨我?我不上当。这,我要和他重新开始,这,我已经有一切了,他只要逃到我身边就好。”秦展的眼里射出一点光芒,就好象是不见底直通地狱的洞窟里还残存着的那么一点希望,他直直望着雷煌这个终生的敌人:“告诉我,他在哪?”
“他说他最高兴的时候是在树上。”雷煌终于望着王平民,不复冷酷转而温存的神情好象是期待这个无关紧要的旁人能给他一个答案。“他最爱的还是自由。”
“我跟他第一见面时,我用雪球砸着他,那时候,我站在一棵大树上,我是有意砸他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是欧阳家的大少爷,是害死我父亲的男人的儿子,他真的很美很美,如果他是姑娘,我一定舍不得砸下去。”
现在,很多枪口对着雷煌和王平民,生死,差差一瞬。
66
你试过沾着满身鲜血来吻吗?在Zuo爱的时候,好象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一样,真是下贱的事情,我想这世上怎么就这么多下贱的人?
激动地忘记一切地吻着我的嘴唇,把它看作世上最美的一朵儿来任意践踏,他忘乎所以舍弃一切在吻我怎么就这么冷?怎么就这么让我寒冷?
情人间,只要一个吻就能觉出心意来。他只是咬破了我和他的舌头,他有着这么锐利的犬齿,就是野兽也不如。
我们在Zuo爱。
“啊啊”我这样喊叫,在他捏住我的下身,放在他喉管模仿抽插的频率时,他咬着它,粗糙的手弄着它,让唾液沾满了它,随心所欲游戏玩弄。
我拿手蒙住自己双眼,不能在月下暴露自己的淫乱。
他这么快地就拉下来,把我的手攥着,拉到身边。我的眼只能大大地睁,我想不出焦灼的出口是在哪里,我想我要大声大声地认输了!
他拉起我,呵着气衔起我耳垂,面对面,乳尖互相摩擦,隐秘放荡。
他就拉我坐他身上。他的眼有种罂粟的光,里面的我是倒在罂粟海里的疲惫旅者,我面色苍白,我肩膀上有血,我走了那么长那么长,总是那么无望,就算拼命地想要也说不出口,我就快要忘记自己是谁。
“这没什么,这只是我给你打的药在起作用,是它在让你变得淫荡。”他拨着我头发,用下颚顶住我额头,摩擦,到发热:“别想,别想了,你是我一个人的淫荡娃娃。”
他边这样说边顶住这样的我,进来了。
我咬住他锁骨,为疼,是这么疼。
“念念,念念,不要不看我,不要欺负我,不要跟别人”
他静静停在我身体,并不摇晃即将破碎的我,他着迷地摸着我后背,摸着肩胛,摸着我们的连接,他把我用双臂拥抱。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我为什么想不出别的办法?”
我的后背被冰凉的水滴打着,一滴一滴,一颗一颗,他欺负着我他在哭什么?
我们的结合如此悲伤又甘甜,罂粟海把我包围。
“不要不跟我说话,我都快记不得你的声音,对我说说话,我不想忘记你的声音,我只是忘不了你,做什么都忘不了我爱上人,我就要疯掉,我跟你说过,我跟你说过!”
我的血管里有药物的热情,我的心眼里有覆水难收。
他托着我腰,凶猛地顶着我,我翻倒了,他就压上来,继续。
我叫着,大声地尖叫,没有频率只是激切。
“多么奇怪,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离不开我,我什么都有的时候,你却只想离开我。我真不明白。”
空荡荡的世界,只有他在说话,他的身体那么烫,我却知道他有颗最冰冷的心脏。我在Xing爱里迷乱地与他接吻,我用力摸着他的身体,他有大小的枪伤,有接近心脏有剖开胸膛,已经分不出哪些是拜我所赐。
他的泪,特别不真实。
要能哭我也想哭,我们就哭着冰释前嫌,哭着恩恩爱爱一辈子过下去,哭着哭着就把一切不开心都忘记了,那多好,秦展,你说能那样该多好?但我不能,就是不能,我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你都不记得了?
“陪我一起死?”你邀我,声音温存,恍若往昔:“念念。”
“我不爱你我不恨你,我们用不着一起死。”我朝前冲冲,恶意顶着他枪口,只差叫嚣有种你就开枪啊!
那时,我希望着,你能看着我的眼对我开枪
因为我不是你活命的筹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怎能让别人伤你?
那才是陪你一起去死啊。我愿意。
在就一秒或很长时间。
“但我恨你。”你一脸无所谓垂下枪口,你一点不害怕扔掉枪,“我怎么能不恨你?”你挪开步子,你朝外面走,你就一点不在乎擦过我,你说:“因我是这样的爱着你。”
爱,就是这样吗?我已经用生与死证明了。
67
细细的锁链在我的脚上缠绕,很长很长,我也可以走很远很远,再远也只是一座离市区偏远的普通家宅,大隐隐于市,参透这个道理后,不由不让人感叹世界之小,无藏身。
“晃晃铛铛”我就带着它们行走于一片静悄悄里,没有很多人看守我,人多嘴杂纰漏就多,只要适当的严格的看管,加上三五个一流好手不分昼夜,我就已给安全看管三个月。我没有话说,是个众人眼中的哑巴。
易容久不使用,退还成本原,我的模样瘦削苍白而越发冷酷。不自由,勿宁死,连诈死都不成,再使什么计才能拼得更高段数?已经懒得去想。维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微妙平衡,我们都暂时没向对方使出更毒辣疯狂的手段。到这步,彼此百般提防千万小心,实属命运无情。
连对威威也没有话说,这让他抱怨我很久。最抱怨的是我都没来喝他的喜酒他小心翼翼从钱夹掏出她照片给我评断,似乎连他老爸的撮合都抵不过我的首肯,我看那女子生得端庄秀美,很有福像,真想夸赞威威好福气;威威看我笑着点了头,才长舒一口气,露出大丈夫小男人的沾沾自喜状,絮絮叨叨:“姑爷带我来见少爷时,我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天啊!我想怎么有人会跟我家少爷长得这么像?姑爷他让我像过去一样好好伺候少爷,其实我只要能跟少爷在一起就高兴得不得了。少爷,你肩膀上的伤是为姑爷挡的吧?那天不少兄弟中了雷煌的埋伏,我偷偷向他们打听,说是他们人截了我们后路,人又比我们多出几倍,子弹都射光了,血把地上的雪都染红了,少爷你就站在他们两个中间不要命地拿枪指着自己,但到底姑爷还是拼了命把你救回来了,少爷你以后就不走了吧?”
威威在我面前还是那么絮叨,在别人面前却已经能端出管事的严厉派头和利索干劲,就像他老子,还有模有样,只是娶了老婆把小胡子都续起来,换我有点认不识他。
那天,闭上眼,都是一片血光,雷煌总是棋高一招,他要那人命就这么简单,两年前他为我放过他就是养虎为患,我也知他这再不杀他下就是他被杀,我也知杀了他对每个人都再好不过,但我还是做了,我挡在他们两人之间,环顾四周都是杀手样貌,雷煌是说过他要秦展命,就是这么简单,他们两个说起杀死对方总是那么简单。
我就不行,我就不行。我说:“你知道我不能。”
雷煌,他,住手了。我知道,他会。他的眼里已经解脱,两年前我始终没有给过他答案,假如他挽留他坚持我们是否就不会错过?结果历史重演,结果我还是没有接住他伸给我的手,或是大大的幸福。
谁想杀他,不要在我面前就好,那就随便你们怎么杀死他我都无所谓,就是不要在我面前杀死他。我不能,真不能直面他的死亡。
春天已然到来,阳光下,我的不自由无所遁形。
“姑爷他为欧阳家做了很多事,有好几火拼都差点死了,老爷过世后好些地盘都被那些老家伙挑明了瓜分掉,是姑爷一点点把它们抢回来,投靠我们的弟兄也多起来,姑爷就是手段太狠不讲江湖规矩,没有少爷你心好,但现在没有哪个黑道家族敢小看我们。”
“结婚前,我带老婆去祭拜少爷,就看见秦展他在墓前,一直一直摸着少爷墓碑上的照片跟少爷说话,我从小都觉得他是装的是假的,但少爷看到他两鬓都有白发了吗?就是这两年累出来,谁会在一个人死后还隔三岔五上坟呢?又不是自己老婆。”
“萃小姐总不在家,二夫人过世让她伤心极了,连孩子都没保住,去年她在香榭丽舍买了幢大别墅,更少回来了。”
“少爷,你不想留在这吗?外面很危险,姑爷锁着你他也不想。我也不想再看到少爷不说一声就走了!”
我拿手里的糖果堵住威威的嘴,威威看看我,皱眉吞下那甜得发腻的草莓口味。
“少爷你怎么又开始吃这些东西?你好久不吃了。”
在细锁链的叮叮当当里,我剥着薄薄的糖纸,叠整齐了,折成小小的彩色飞机,将它们高高抛进天空,驾着我的自由飞向铁窗外的世界。
他安静走到我身边,不知何时,威威走了,侍卫也走了,他来了所有人就都走。没人能想到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这么不清白。
天窗里阳光还很亮,不需要开灯,偌大的房间就沐浴在春暖开的温柔里。
我的糖纸飞机很快折翼,天空太过遥远,存心想飞还是飞不高。我坐在地板,双脚锁着铁链,面前一堆废弃的糖纸,突然意兴寥寥。
“不冷吗?”他小心翼翼,微微拉近与我距离,这边解下外套把我肩膀裹住。“露风会冻着你胳膊。”边又自说自话揉着我胳膊取暖。
我侧身,抢回自己胳膊和肩膀,就直直在地板躺好,脸贴在地板上,冰得自在。
他停顿了微微几秒,又跟过来,手环上我腰,胸膛贴在我后背,气吐在我耳后,他已经起了反应,“也好,等会你又要嫌热了。”
徐徐顺我腰线抚弄,他上瘾地用手指抠着我一条条勒骨,像小孩玩一样敲来敲去,还不过瘾又利索爬到我身上咬起我鼻子,我摇晃脑袋却甩不脱他热热尖尖的牙齿,此时他已经用起长长眼睛仔细研究我眼里变化,研究我是否表里如一冷酷无情;真想骂他跟狗一样,尽管都是小幅动作,鼻子痒痒我皱起眉。
“别为我皱眉头,念念。”他抚着我额心,轻轻吻过去,“我不值得。”
我笑笑,虽然眼是只能看着他表情上却作出冷淡无谓他两鬓果真白发很重,用了太多心计他再早衰也是他活该。
春天的风静悄悄游荡,黑道上的大人物压着过气的大少爷,脸红气喘身体颤动,他动情得比我厉害。很奇怪,突然想知道他那时蒙住我眼睛给我烙印时是否也是这般表情。这样想起来,很没劲,全身没劲,再无兴致。
他没有脱光我衣服,我们衣着整齐下身相连,当律动得渐猛渐疯,我微微失去意识,看见他和萃,可以信赖的青年和撑着粉红洋伞的妹妹,特别遥远。假如我跟他还有话可说,我会告诉他这没用,现在做什么都没多大用了。
他射在我体内,眼神刹时就摆脱热烈,非常阴冷,好似看透我念头,他不无得意无所忌惮告诉我:“我就是想一辈子跟你这么过下去。我是坏是无耻是混蛋”他有意再加挺进,激起我一阵哆嗦,好密切我和他的惟一联系,“我这种人绝不会像你那个有情有义、尊贵有品的雷总裁一样拿得起放得下。”摸着我脸,他的手指如此冰凉决断:“不跟我说话,不对我笑,不看我一眼,欧阳念,你就这样对我吧,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我闭上眼。一辈子,好长又好短,想都不敢想。
68
我醒过来,外面在下雨,小雨淅沥。
她穿着粉色的裙子,正迎着风站着,而裙角飘扬。我的妹妹,小小的无瑕的妹妹,好象水莲一样悠悠绽放。
“萃。”我叫她,把手给她,“我是哥哥,是我。”
萃静静凝视我,倔强摇头:“我哥哥两年前就死了。我不认识你。”
是在跟我赌气吧,我走下床,去拉我妹妹的手,“傻丫头,真的是我。”
萃躲开我的手,细致的容颜是黯淡的,她笑话我这个冒牌货:“你不是,你才不是。我哥哥他才不会做出让我伤心的事,他不会比我死得早,他不会留我那么伤心,他总是会把所有好东西都让给我,他说他最爱的人是我”
“我爱你,萃,我是你的哥哥。”
“哥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永远不知道我最爱的人是谁,他已经比我先死了。”
她眼里有眨动的泪水,好象小时候拒绝带她爬上树时的委屈,我眼里她当然永远是个小孩。这个小孩走到我身边,弯下腰,用一把金色的钥匙打开我长长的锁链,然后她把它们抛在她脚旁,她轻轻对我说:“好了,你再不走我就要走了。”
“你想要给我自由吗,萃?”我没动,反而坐下,“没有地方比这更自由。我已经没有想去的地方了。”我要拾起锁链,她拉住我胳膊,还是那样悠悠缓缓说:“假如他死了,哥哥就自由了。跟哥哥不一样,我是真的憎恨着那个人,他把我当成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一直在利用我,夺去了我的家族、我的幸福、我的孩子,那个孩子真的是他的,他从来不关心,从来不想要,连是不是他的孩子他都无所谓,连孩子掉了他也没有一点难受,他太可怕了,我恨这个霸占住我的家我的哥哥的魔鬼。”
妹妹的手绞合在一起,她的全身都在痛苦地颤抖,而更刻的憎恨在她眼里燃烧,她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在我就要拽住她的时候,她退缩了,她一步步后退,双手做出弯曲的僵硬姿态来阻止我的靠近。
“哥哥,我会给你自由。”这样坚定地说着,她退到门边,侍卫们就簇拥着她保护她免于我侵袭,并把我挡开更不让我碰触我的亲生妹妹,我看到她这样心都要碎,她一直是我这样疼爱这样保护得好好的小东西,她是任性的她是快活的她是健康的,我娇宠着她我爱惜着她在她小的时候我曾把她高高举到天上,她几乎就等于是代替我享受世间这一切美好的,就算她与我毫无血缘的联系,但她真是我惟一的小妹妹。
萃被他们远远地从我身边隔开了。
一夜都是噩梦。
梦醒,秦展在我身边,好象抱着小婴儿,他轻轻抱着我,拍着我的背对我反反又复复:“我在你身边,念念,不要走,能不能不要走?”细细吻我鬓角,将那汗水吸吮,他如同母兽伸出舌头温柔舔舐刚出生幼崽全身的湿漉,我不说话,就算身黑夜也能看得到在他温情甜蜜的眼里全心全意等待着的是我永远也站立不起来!他亲密温存地搂抱同样也在指望着变成那种落魄样的念念就可以永远地好好地留在他秦展身边这就是我的青梅竹马,我被他搂抱而心里冰冷,他曾是那样刚直而勇猛,顽强霸占住我单薄青春里的点滴思念,但岁月就这样过去了,他也消失了,现在这个人邪恶而放荡,才不是我的青梅竹马。
69
我走下床,他只有在这时才会解下我的枷锁,让我自由行动。皓月当空,洒下大片清晖,春季的夜晚,温暖湿润。当赤脚踩在地面,我仰起头,只有透过子弹也打不穿的强化玻璃才能被月光微微照射,满眼都是白茫茫的纯净怡然,无忧无虑。
他自然跟我来,靠过来,贴在我背后,双臂交叠搂我于他胸膛。在单薄的月光下,我们的影子合二为一。
“你小的时候,特别神气,眼睛总是冷冰冰,你对我真不好,尤其你眼睛一瞥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把眼睛低下去,很长时间我才能看着你的眼跟你说话,我是这么的讨厌你,讨厌的就杀掉好了,不让他再出现在我眼里,但你不能死,我不要继承你的一切我是要夺走你的一切。”
他知道我不会说话,但他仍然在慢慢说下去。我想他已经夺走我的一切了,就还我这点清净安宁。他也不肯。
秦展用手指轻轻摸索我的轮廓,仔仔细细用双臂圈紧我收好我,这种可笑的证明却证明了他绝对的所有权,他这才满足地叹气。
“明天去看妈妈吧。你该很想她。”
路上,侍卫不断。都是新的面孔,我一个不识,他们只认秦展,屡屡九十度弯腰,称呼他主人,非常恭敬。秦展对我表面上也作出恭敬,一直走在我身后,就像当年,我想他那些部下该好奇我这么冠冕堂皇、目中无人该是个什么人物,其实,我也就是跟男宠无异,早几年,谁能相信?我啊,堂堂的二世祖我啊。
走到车边,我敲敲玻璃向司机借了根烟,刚放到嘴里,才走过来看清楚我在干什么的秦展像发了疯一样从我嘴里猛地抽走烟,冷着脸,扔在地上就踩踏上去,盯着我的不及反应冷冷说:“我不喜欢你抽烟。”
他像女人一样计较着,我的死亡。
无所谓吧,我已经不想去理解他。
车开了半小时,医院就在眼前,我要下车了,秦展拽着我手,按在车垫上,又拽着我下巴,边靠过来,扑在我嘴上咬着,狠狠又咬又舔,我皱眉,他就又爬上去咬我的眉梢,辗转反复间他又发牢骚一样闷闷:“我不喜欢你见妈妈。我给你一个小时。”
无所谓吧,他也理解不了我。
我的妈妈。我偷偷想念却不能见面的妈妈,该怎样解释我的死而复生?而当我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她时,她已经完全相信了秦展的解释我一直在躲避雷煌的迫害直到现在秦展他有能力保护我的安全。她以为他还是当年。
“妈妈。”看着她灰黯的脸色,我知道秦展这没骗我,她的病真是重了。我太自私,让她再失去父亲的时候又失去了我。
妈妈她抱着我哭起来,“念念,你回来了。妈妈想你……”
我不能哭,秦展就在我身边,他一直在我身边陪我,就算想哭也不能哭了。我感受到绝望,我的一切确实都掌握在他手中。
妈妈没再问我什么,就是拉着我的手看着我,默默流泪,那是种既欢喜又痛苦的泪水。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困境,我想让我的妈妈快乐起来,所以我努力骗她,作出振作坚强的样子笑出无忧无虑的模样想让她相信我还是过去的小坏蛋小念念。
“你爸爸他要活着就好了。”她突然这样说,望了眼秦展,那是种母亲想要保护受伤孩子而抵抗迫害的眼神。
秦展稳稳立在一旁,看我们又哭又笑,他一言不发,坦然自若。
“我一点都不像父亲,他看我这样是要生气了。”如果我真是父亲的孩子,就不会这么软弱了吧,我该狠狠报复打击敌人,我该重新成为欧阳家族的领袖,我该建成我的黑帮帝国才对。但我果然不是父亲的孩子。
“你是他的儿子,你跟他一样死心眼,让人没办法招架。”提到父亲,妈妈像所有在回忆中找寻欢乐的老人一样,眼里默默有了变化。
秦展按着我的肩膀,是在暗示我快结束。
“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五岁,那时你父亲什么都没有,家里人也给我定下了门当户对的亲事,他一直缠着我一直问我‘怎样你才能嫁给我?’我那时眼里哪有他,嫌他烦了就故意说‘那你就等我十年吧。’”他点头说‘好’。”
“后来,新郎出了车祸,您就嫁给了父亲,那年,您二十一。”我只查出这个却不知道他们中间的插曲,虽然悲凉缓慢但还好圆满。
妈妈很衰弱,笑起来都很吃力,她舍不得我走,紧紧握我手心,“多陪我一会吧,儿子。”
秦展按着我肩膀的手,微微使力,我此时真是非常恨他,我勉强说出:“妈妈,我要走了,我还有事。”
“你陪妈妈一小时都没耐心了,以后娶媳妇得慢慢哄慢慢等,要幸福地过生活,那样妈妈就放心了。”
我告诉自己我很快就再来看她,我告诉自己现在的她很安全很好她已经不需要再为我操心担心,这样的想着才能让自己有足够笑容挣开秦展的手,抱住妈妈对妈妈撒撒娇:“妈妈,放心吧,只要有女人肯等我十年,不管她是瞎是瘸,我也照样娶她进门。”
总算说了个不错的笑话,妈妈有点开心,慢慢松手,让我去忙自己的事。
走出医院,迎面竟碰到萃。她对我一笑,很轻松,姿态轻盈,娇艳妩媚,没有半点上时的疯狂,身边亲密陪着她的男人生着混血儿面孔,很英俊。我想她和秦展还算是夫妻吧,两人擦身而过均视而不见。
我相信我的妹妹是无论何种情况都能让自己过得很好的类型,她才是继承了父亲的血统,她适应环境而绝不坐等环境来适应她,这世界变化太快,我想我像个外星生物一直无法适应。
“她跟你妈妈都好得很,你不用担心我害她们。”他揽上我肩,很自然调笑。
我又开始不说话。
司机出去溜达了吧,秦展似乎是想赶快带我离开这里,自己就开了车,我从另一边上车。我们后面还有三辆车装满真枪实弹的保镖,这点才能让我想起秦展在黑道几乎已成无恶不做的大魔枭。
在春风里,车行一直都很顺畅。路边的野不断在风里摇晃,星星点点,紫的蓝的,其实它们最坚强和美丽。
附注:就要结尾,很感谢一路写过来,一路看着的朋友虽然舍不得,但故事总要结尾的不然也不好开新坑啊~谢谢一只鱼元宵节快乐,玫瑰和刺猬的故事很唯美啊。我也希望两个人都不要互相伤害了。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唠叨,但到终结章的时候再哗啦哗啦说啊说吧愿大家好好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尤其要好好对待嗖嗖嗖写文的木木!!~~还有,感谢管理员,辛苦了~
7end
我走下床,他只有在这时才会解下我的枷锁,让我自由行动。皓月当空,洒下大片清晖,春季的夜晚,温暖湿润。当赤脚踩在地面,我仰起头,只有透过子弹也打不穿的强化玻璃才能被月光微微照射,满眼都是白茫茫的纯净怡然,无忧无虑。
他自然跟我来,靠过来,贴在我背后,双臂交叠搂我于他胸膛。在单薄的月光下,我们的影子合二为一。
“你小的时候,特别神气,眼睛总是冷冰冰,你对我真不好,尤其你眼睛一瞥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把眼睛低下去,很长时间我才能看着你的眼跟你说话,我是这么的讨厌你,讨厌的就杀掉好了,不让他再出现在我眼里,但你不能死,我不要继承你的一切我是要夺走你的一切。”
他知道我不会说话,但他仍然在慢慢说下去。我想他已经夺走我的一切了,就还我这点清净安宁。他也不肯。
秦展用手指轻轻摸索我的轮廓,仔仔细细用双臂圈紧我收好我,这种可笑的证明却证明了他绝对的所有权,他这才满足地叹气。
“明天去看妈妈吧。你该很想她。”
路上,侍卫不断。都是新的面孔,我一个不识,他们只认秦展,屡屡九十度弯腰,称呼他主人,非常恭敬。秦展对我表面上也作出恭敬,一直走在我身后,就像当年,我想他那些部下该好奇我这么冠冕堂皇、目中无人该是个什么人物,其实,我也就是跟男宠无异,早几年,谁能相信?我啊,堂堂的二世祖我啊。
走到车边,我敲敲玻璃向司机借了根烟,刚放到嘴里,才走过来看清楚我在干什么的秦展像发了疯一样从我嘴里猛地抽走烟,冷着脸,扔在地上就踩踏上去,盯着我的不及反应冷冷说:“我不喜欢你抽烟。”
他像女人一样计较着,我的死亡。
无所谓吧,我已经不想去理解他。
车开了半小时,医院就在眼前,我要下车了,秦展拽着我手,按在车垫上,又拽着我下巴,边靠过来,扑在我嘴上咬着,狠狠又咬又舔,我皱眉,他就又爬上去咬我的眉梢,辗转反复间他又发牢骚一样闷闷:“我不喜欢你见妈妈。我给你一个小时。”
无所谓吧,他也理解不了我。
我的妈妈。我偷偷想念却不能见面的妈妈,该怎样解释我的死而复生?而当我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她时,她已经完全相信了秦展的解释我一直在躲避雷煌的迫害直到现在秦展他有能力保护我的安全。她以为他还是当年。
“妈妈。”看着她灰黯的脸色,我知道秦展这没骗我,她的病真是重了。我太自私,让她再失去父亲的时候又失去了我。
妈妈她抱着我哭起来,“念念,你回来了。妈妈想你……”
我不能哭,秦展就在我身边,他一直在我身边陪我,就算想哭也不能哭了。我感受到绝望,我的一切确实都掌握在他手中。
妈妈没再问我什么,就是拉着我的手看着我,默默流泪,那是种既欢喜又痛苦的泪水。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困境,我想让我的妈妈快乐起来,所以我努力骗她,作出振作坚强的样子笑出无忧无虑的模样想让她相信我还是过去的小坏蛋小念念。
“你爸爸他要活着就好了。”她突然这样说,望了眼秦展,那是种母亲想要保护受伤孩子而抵抗迫害的眼神。
秦展稳稳立在一旁,看我们又哭又笑,他一言不发,坦然自若。
“我一点都不像父亲,他看我这样是要生气了。”如果我真是父亲的孩子,就不会这么软弱了吧,我该狠狠报复打击敌人,我该重新成为欧阳家族的领袖,我该建成我的黑帮帝国才对。但我果然不是父亲的孩子,要不我怎会有颗又傻又瞎的心?
“你是他的儿子,你跟他一样死心眼,让人没办法招架。”提到父亲,妈妈像所有在回忆中找寻欢乐的老人一样,眼里默默有了变化。
秦展按着我的肩膀,是在暗示我快结束。
“我认识他的时候才十五岁,那时你父亲什么都没有,家里人也给我定下了门当户对的亲事,他一直缠着我一直问我‘怎样你才能嫁给我?’我那时眼里哪有他,嫌他烦了就故意说‘那你就等我十年吧。’”他点头说‘好’。”
“后来,新郎出了车祸,您就嫁给了父亲,那年,您二十一。”我只查出这个却不知道他们中间的插曲,虽然悲凉缓慢但还好圆满。
妈妈很衰弱,笑起来都很吃力,她舍不得我走,紧紧握我手心,“多陪我一会吧,儿子。”
秦展按着我肩膀的手,微微使力,我此时真是非常恨他,我勉强说出:“妈妈,我要走了,我还有事。”
“你陪妈妈一小时都没耐心了,以后娶媳妇得慢慢哄慢慢等,要幸福地过生活,那样妈妈就放心了。”
我告诉自己我很快就再来看她,我告诉自己现在的她很安全很好她已经不需要再为我操心担心,这样的想着才能让自己有足够笑容挣开秦展的手,抱住妈妈对妈妈撒撒娇:“妈妈,放心吧,只要有女人肯等我十年,不管她是瞎是瘸,我也照样娶她进门。”
总算说了个不错的笑话,妈妈有点开心,慢慢松手,让我去忙自己的事。
走出医院,迎面竟碰到萃。她对我一笑,很轻松,姿态轻盈,娇艳妩媚,没有半点上时的疯狂,身边亲密陪着她的男人生着混血儿面孔,很英俊。我想她和秦展还算是夫妻吧,两人擦身而过均视而不见。
我相信我的妹妹是无论何种情况都能让自己过得很好的类型,她才是继承了父亲的血统,她适应环境而绝不坐等环境来适应她,这世界变化太快,我想我像个外星生物一直无法适应。
“她跟你妈妈都好得很,你不用担心我害她们。”他揽上我肩,很自然调笑。
我又开始不说话。
司机出去溜达了吧,秦展似乎是想赶快带我离开这里,自己就开了车,我从另一边上车。我们后面还有三辆车装满真枪实弹的保镖,这点才能让我想起秦展在黑道几乎已成无恶不做的大魔枭。
在春风里,车行一直都很顺畅。路边的野不断在风里摇晃,星星点点,紫的蓝的,其实它们最坚强和美丽。
半途,秦展接到电话,按原定安排他本该坐这辆先去主持会议,而我该乘另辆车回我的牢狱,但司机的开小差让他等不及自己开车先送我回去,侍卫的车紧随我们其后。他打开收音机,很凑巧是熟悉的旋律,已经早不流行的“薄情书”
“从不知道你痛不痛,每在我突然沉默的时候,你却说我想得太多;
爱情,是想认真地说要的是什么,但是我仍然不敢放纵自己的感受,怕你说真的要走
爱情,是不断后悔的承诺,我们从来没有眼神的交流;
爱情,是不断重复的寂寞,我却勇于再强求……”
秦展开他的车,公路延绵,风光无限。
我坐着,无语。
“念念,你有没有特别想得到的东西?”他突然问我,他再问我,他自己都知道没可能再有答案,就好像时间不可能倒流回伤害和背叛以前,我冷淡沉默,我觉得我就像在听一个笑话,他这是在嘲笑我吧!直到此刻他还痴心妄想勒索我一点点可怜可恨的感动吗?
而立刻地,他就接过我的冷淡沉默,他用平稳流畅的声音在随心所欲、自说自话:“就算心里有这么想要的东西但自己没有能力保留,不是更悲哀?现在我有了一切,我才坚信我有这个资格保留你,你是王子,你以为一个低等的小侍卫能为你做什么?带给你权利带给你名望?你根本想都没想过吧,你根本不会和这种人厮守一块,就算我那时问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你也肯定会用你的家族你的父母你的萃作借口让我一个人走”
我不想听他说,我捂住耳朵住口,住口,不要再逼迫再勒索我!
“怎么回事?”秦展声音突然悚然一变,他使劲踩着刹,大声命令我:“把安全带系好!”
在下坡的地方我们的车子突然不对了,秦展紧踩刹车却完全失灵,呼呼风声从耳边刮过,在超过1的时速里,我们和死亡刹那间就如此接近,我看他,他盯着前方,面色发白冷汗流出,就算他再怎样握紧方向盘却全然阻止不了我们的车疾冲向对面迎来的大卡车
说什么都来不及。只感到平静
可能就五六秒的时候,我看着他,我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好好看看他,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除了他邪恶的心灵他是个很好的男子,我很想告诉他为什么你当年不亲口问我?你怎知道我就不会跟你走!
我头一个念头,就是命该如此。
我最后一眼是看他向右大幅转动方向盘。
巨大的撞击声,和热浪袭来。
当我再睁开眼,充气垫的白色挤压让我几乎喘不上气,我脑袋不清意识昏茫,只听到紧随后的侍卫们在用工具“砰砰”撬击已变形弯曲的车门。
我微微睁眼,我看到了他。
很像那时候,他又作假,这,这个男人也一定是在作假,他又在骗我。只是这太真,太多血,太惊骇。
我看到他满身的血。我看到他的头和破碎成蛛网状的车窗玻璃紧紧粘着,用血胶粘,他的脸整个模糊了,他的颈子完全割破了,血流汩汩。我回忆起来,在最后撞车的那刻,他把方向盘全部转到冲向自己的方向,我们的车子几乎是整个横过来撞上大车,这样撞击的力量几乎就全部承载到他那边,所以他破碎了,我还是好好的,他说他爱我,我不是不信,但他的爱情总跟权利相连,我以为他已经忘记了爱情究竟是什么,我已经不拿他的爱情当回事了。
我终于回想起萃刚才的那个轻松微笑,混合着解脱和了然。她,还是做了,我的小妹妹。
究竟有多少爱恨,只在这生死一瞬?
现在,他好象一个破碎的偶人。这么长久以来,他的心也是这样,我已经不要的心,一直这样破碎和流着血。
我抓到他的脖子,我按着那血口,但止不住,止不住指缝间它们奔涌,一只手不够,我抬起扭断的另外一只,我用两只手压着这样总够!
“你想让我痛苦一辈子吗?你是在报复我你是这么恨我你是这么想我再为你哭吗?你总会自己醒过来,你从来都是很强很坏,你只是又要骗我回心转意!你是这种人啊,秦展,我不会再相信你我不会再爱你我不会再恨你,你还想要什么?我已经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你把我所珍贵的所有都踩在了脚底,现在你还要向我要些什么?是我的命吧,我在这,你拿去!你睁开眼睛你看眼我你再杀了我!”
我以为我是在吼叫其实我能发出的只是短暂破碎的嘶喊,我已经糊涂了,为什么我的爱情总要被鲜血包裹?为什么我已经放弃一切了还要被硬生生扯回?为什么最后,他还是要死?
这命运,怎能如此?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这,就算命运放弃我也再不能放弃。
我吻上他的嘴唇,一片腥红,一片寂静,我轻轻地慎重地吻着他紧闭的嘴唇。
再问我一遍吧,我会跟你走。
冰凉的眼泪从他的沾着血的眼睫里流出,滴到我面颊,好热好热,他没有再睁开眼,他的心跳渐渐平息,我终于力竭靠着他陷入昏迷,朦胧里,我仿佛听到他的声音,他不是我的青梅竹马,他也不需要再正直和刚强,他只是秦展,其他已经无所谓了,他问我:“如果我等你十年,不管我是瞎是瘸,你真愿意娶我进门?”
“真的。”
我在心里这样回答他。
十年后,全美律师协会副主席的宝贝女儿Jane风光大嫁,谋杀无数菲林、荣登各报时事版头条的倒不是新娘的娇艳容姿和新郎的挺拔优秀,反而是新娘婚礼当天所披的一袭雪白婚纱让所有在场人目不转睛、意想不到、叹为观止!
长达十五米的婚纱上镶嵌着多达成百上千颗精致夺目的完美钻石,闪闪发光一如夜晚星,堪称世纪末最昂贵的婚礼和最美丽的新娘礼服,它们也的确让新娘子更漂亮更雍容。
当记者问起婚纱来源,新娘笑而不答,但她和新朗相视而笑的幸福温馨才是比钻石更珍贵的礼物,谁都没发现她手心里攥着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写着
“小公主,童话已经讲完了,我的故事才刚开始。
王平民。”
附注:一直以来,雷颖,青衣,念念+秦展,一只鱼,chouchouer,qinqin,沉寂之水,i,云水,小小S,拉鲁,傲阳,八宝周,寂寞秀火,大可,岚熙,诡异蓝,清水玲,Nikita,零红蝶,我是鱼,樱冢,月光一族,还有好多复杂英文名的亲亲,(这样列出来,好象真有不少人,激动中~~)
请让木木以真诚的心意表达的感谢和喜欢
我是一棵树来你们是照耀小树苗的阳光,
我是一棵树上的一只小鸟来你们是听鸟啾啾唱歌的国王,
我是一棵树上的一只小鸟的一片小羽毛来你们是把小羽毛轻轻托在手心里摸摸的美丽善良好心的姑娘们~
感谢你们给我的美好,每写完一部都想唠叨,看到一个回帖特别记忆刻:那位亲亲说的是,小木,当我摸摸坑底的土,感觉真美好。我想继续撒土下去,撒啊撒,我感觉也很美好。
谢谢各位。感谢你们的支持,发自肺腑。无论是小念,还是秦展,还是雷煌,他们都给各位鞠躬,感谢这些日子以来的关照!
念念的幸福和归属?看完了,我想应该有亲亲有疑问到底最后怎样?是死是活?一个故事的结束,应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请各随心意吧。
结局将贴2小时,已经转载过的朋友可以转载,但也请2小时后把咔嚓掉。2小时,反恐不过如此,想看的朋友应该都能看到,看不到的应该也能借到,借不到的在某个不能见光的私人小窝里应该也能找到(比如某某的某某之家,小子就是你!)
最后,因为这是情人节,这篇是送给我的老婆千寻的,我想对她说,虽然磨蹭到最后才说,但仍很好意思地大声说:假如没有我,或许你会更好,但假如没有你,我写出的东西会很寂寞。我等待着你实现你的梦想。感谢你给我的鼓励,和爱。我一直希望我们是成功的婚姻,我将忠实于你。
亲爱的老婆,情人节快乐!我想送支世上最美丽的小红给你,愿你的幸福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