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梯 第一章 “喂!LUCKY !”“汪!” “汪什么汪!” 一个疏忽

就被刚刚进来接受训练的黄金猎犬拖着拉绳跑了。 “难道你在家里也是这副德行吗?” 体重超过四十公斤的

大型犬腿也长,跑起来的速度相当惊人。 “喂!等一下!” 狗一听到大声吆喝,稍微放慢了速度,可是看到从后面

追来的阿敬,就又开始拔腿狂奔。“喂!” “完蛋了!” 再这样让它跑下去,只怕就要跑出训练场了

。 “如果被车子撞到就完了……” 水仓驯狗学校的面积很大,可是再怎么大也有个限度。

再说,这边的业务是专门训练狗,当然需要相当牢靠的设施和区隔。因为这些参加竞技大赛的狗儿们跳跃能力是不容忽视的。

有些体重超过六十公斤的大狗还会用身体去冲撞。经过多的错误经验之后,驯狗学校内的栅栏已全面改用塑胶制的坚固材质

了。 “LUCKY !” “没办法了!” 阿敬咬咬牙,以打棒球时的前扑滑垒姿势,往前一扑。

“抓到了?” 阿敬使尽吃奶的力气抓住刚好被他摸到的绳索。 “LUCKY !” “汪!”

为训练方便而配戴在狗儿脖子上的项圈发挥了功效。阿敬赶快一边松开拉绳,一边拍拍膝盖站了起来。发现项圈

松开之后,狗儿企图再度拔腿狂奔,阿敬赶快用力勒紧拉绳,给了它一个教训,狗儿马上乖乖地停下来了。 “你到底

在搞什么?” “唔……” 阿敬听到背后有人发出惊呼声,于是自知理亏地缩起了脖子。

“舅舅……” “你在搞什么?还不到游戏的时间啊!” 阿敬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到这所驯狗学校的所有人,也

是阿敬的老板,同时又是他的老师的水仓修平。水仓修平双臂交抱,一边轻轻地摇着头,一边望着浑身尘土的外甥。

“真是的……人的姿势怎么可以比狗低呢?你这样会被狗看轻的。” “可是,我明明已经把拉绳拉得

好好的了……喂!” 狗儿又不知死活的想开步跑,阿敬生气地大喝一声。可是,狗儿却无视于阿敬的存在。狗

自认身分在人之上……这就是所谓艾尔发综合症。养成这种心态的家犬就很难训练了,因为它们根本不听饲主的话。站在狗的

立场来看,它觉得自己是整个家族中的领导者,自然就显得威风不可一世,不需要听任何人的指使。 “阿敬。”

水仓伸出手。阿敬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绳子递了过去。狗带着狐疑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人。拉绳现在在水仓手中。他没有使用蛮

力,只是轻地拿着拉绳。 “早安!” 训练师野崎有睦牵着一只短腿大耳的狗经过他们面前。这只狗一样

正接受训练当中,是一只威尔士短腿狗。转交到水仓手中的黄金猎犬顷刻之间又想往前冲出去。 “不行!

” 水仓严厉地喝了一声,将拉绳紧紧地勒住。从拉绳传达到项圈的冲击感使狗儿一下子就乖乖地停止了躁动。情况

跟阿敬拉着它时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对狗太客气要怎么训练呢?” 水仓戳了戳垂头丧气的外甥的头

。 “如果没有谨守住长幼有序的规定,可怜的是狗。该拉的时候就要用力地拉,因为有一搭没一搭的冲击很容易让

它们产生误解,会以为你在欺负它,而不是训斥它。” “知道了……” “如果你自己先没了自信,狗会

看轻你的。” 水仓把拉绳交还给阿敬,阿敬便开始慢慢地往前走。自从当上训练师后,没一天不被骂的

。他知道只要习惯了就没事了,可是每被骂还是会垂头丧气,这是阿敬最大的性格特征。“啊――啊……又被骂了。”

阿敬瞄了走在身旁的狗儿一眼。原本就下垂着的尾巴,现在几乎是夹在两腿之间了,连背都缩了起来,也不知道

为什么,它看起来也一样垂头丧气。 “……干嘛?怎么连你也无精打采的?” “呜……” 狗儿好像

心不甘情不愿似地低吼着。阿敬耸耸肩,两手高高举起,微微做出万岁的姿势。“好!好!是我不对。我知道您是一只神经非

常、非常纤细的狗,可以了吧?” 阿敬话中带刺地说。这是饲主将LUCKY 带到这所学校时讲话的语气。

说起狗的训练活动,一般人都会立刻联想到警犬或导盲犬,可是水仓驯狗学校却是一所家犬训练所,主要是训练

一般饲养在家中的狗。和以前的环境相较之下,宠物们的生活空间小了许多。水仓经常说,家犬的训练就是要找出如何让宠物

在有限的空间当中,和饲主以及四周的人和平共存的方法。 阿敬又耸了耸肩,小声地骂道:“真是的…

…要是神经真那么纤细的话,就好好把该学的学好嘛……。看你一副迟钝得无可药救的样子……” “你在嘟

哝什么?”抱着一大袋饲料正走过阿敬身后的同事歪着头问道。 “呜……你这样看起来怪怪的,别再自言自

语了。” “罗嗦!” 养成和狗讲话的习惯是需要时间及经验累积的。对身为独子的阿敬而言,狗是

最好的谈话对象。这种习惯长久以来一直没有改变。 “啊……” 猎犬以其优雅的体型和聪明的脑袋而倍受喜

爱,目前是最受欢迎的犬种。可是就因为这样,而使得许多以前没有养过狗的人,在开始养宠物的时候就选择了这种大型犬。

但往往狗在接受完整的训练之前,就很快长大了。再也没有比不受教的大型犬更令人伤脑筋的了。 “我说你呀……你有

没有将小狗的指垢煮来喝过?” “呜……?” LUCKY 一脸狐疑,抬头看着训练师。 “那些小

狗……” 训练师自顾自的,心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狗儿只好自行乖乖地坐下来。阿敬用出神的眼光凝视着远波光粼

粼的水面。那是流经这个城市的河川。 “今天……他会在吗?” “我回来了!” “汪!”

阿敬牵着越野车,推开家门,出来迎接他的是爱犬“桃子”。桃子可能是柴犬和牧羊犬的混种,正卖力地摇着它

那又浓又密的尾巴。一只狗取名为桃子似乎有些奇怪,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阿敬是在一棵开满桃的树底下捡到它的,所

以才帮它取了这个名宇。 “今天还乖吗?” “它一向都比你乖。” 妈妈一边吃吃地笑着

一边走出来。 “你又被修平骂了,对不对?” “唉!” 阿敬蹲了下来,一边抚摸着桃子

的脖子,一边不愉快地抬起头来说:“伟大的舅舅又告状啦!” 水仓是妈妈的弟弟,而且姊弟两人的感情相

当好。 “你讲这什么话?”她咯咯地笑了,用力地在儿子背上一拍。 “你牵着脚踏车慢吞吞地走着的

时候,没有骂过你吧?” 阿敬呆呆地抬起头来。 “我难道没有被他称赞过吗?”

妈妈吃吃地笑着。 “几乎没有……只有在非常非常偶尔的情况。例如说你一边骑脚踏车一边哼着歌的时候。”

“……那就别说了。” 阿敬把脸埋进桃子温暖的脖子里,呼地叹了一口气。那坚硬的肌肉

让他觉得有点痒。阿敬把脸颊凑上去摩搓着。“我……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啊?” 阿敬立志做个训练师已经是五年

前的事了。他在三年前就拿到两个训练师的资格了,但是在这一行,考到执照不代表马上具有即战能力。拿到资格之后,还要

靠经验的累积和……没错,才能! “我是不是不适合这个工作呢……?” “现在说什么适不适合的还早了

十年哪!”妈妈斩钉截铁地对猛发牢骚的儿子说。 “如果你有闲工夫在这边发牢骚,那就请你带桃子出去散散步。早

上我已经带它出去过,可是好像跑得还不够。你陪它去好好跑一趟会让它舒服一点。” 妈妈豪爽地笑着,然后在儿子肩

上用力一拍。 “……是!” 阿敬嘿哟一声,用力一蹬,利用反作用力站了起来,拿出挂在狗屋

内侧的拉绳,绑在迫不及待想出门的桃子的项圈上。 “……走吧” “汪!” 秋天的太

阳落得很快,而夜色却总是慢地来。整片天空都被朦朦胧胧的橘色晚霞所笼罩的黄昏时光,似乎对大地还依依不舍,一副欲走

还留的样子。 twilight sundown sunset…… 以前在英文课上学到的几个单字浮上脑海。蓝紫色、暮

色、黄昏之色…… “嗯,这边比较适合。” 河岸上长满了随风摇曳的细长苇草。长满了

滑下去感觉可能会很舒服的杂草的堤防,也染着一片黄昏的金黄色霞光,阿敬决定在这边小憩一会儿。 “怎么了

?” 桃子停下脚步。望着反射着落日余晖,水不停地流动着的河面。阿敬也停了下来,眺望着以棕色为背景,仿佛

电影一景的景色。不久之后,轻柔的蓝夜色就会整个罩下来。 “啊……” 阿敬突然把视线收回,果然看到

了一个牵着狗慢条斯理走着的人影。 “他在……他在……” 由于人影刚好背对着

夕阳,所以看起来只是一道修长的剪影。轻轻地卷在手上的拉绳前端,有两只拉布拉多猎犬,两只都是黄毛狗。 “桃子…

…” 正望着河面的桃子回过头来。 “他来了!真的来了!没想到今天还能看到他……”

桃子抬起那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阿敬。 “它们真是好狗啊……” 那两只拉布拉多犬都有光泽亮丽

的毛色,看得出来受到很好的照顾。大概是一对母子吧?其中一只是看起来出生还不到一年的小狗。可能经过很好的训练,走

起路来既沉着又稳定。“啊……” 大概是发现到阿敬停下脚步望着自己吧?牵着那两只狗的饲主也放慢了脚步。

“你好。” “你……你好。” 这个微微地笑着,感觉上年纪和二十三岁的敬没有差多少的青年主

动打招呼。他有着纤细优雅的身材,要不是狗儿经过良好的训练,只怕他要被那两只拉布拉多犬给拖着走了。那张小得几乎可

以用双手轻轻包起来的小脸优雅又端整。 “今天也出来散步吗?” 青年大方而沉稳地说

。 “啊,是的。” 端坐在阿敬脚边的桃子和那两只狗轻轻地用鼻尖打过招呼之后,便匆匆擦身而

过。双方都显得沉着无比。 “那么……” “啊,再见!” 青年也轻轻地点点头走过去了。一阵轻柔的

风轻拂面过,夹杂着微微的香。两只狗踩着地,发出轻微的脚步声远去了。 阿敬看到这位带着两只狗出来散

步的青年已经快三年了。虽然是在这最近的一年来双方才开始打起招呼,但是以对狗极为着迷的阿敬的眼光看来,青年和那两

只狗的确是非常配对的。 “哪,桃子……” 阿敬一边目送着青年和两只狗的背影离去,一边蹲了下

来,然后紧紧地抱住坐在他身旁的桃子。他们渐渐变小的背影,是阿敬已经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长得相当漂亮,对

不对?” 桃子不解地歪着头。阿敬仍然自说自话。 “他这个人……让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暖和了。虽然只是

擦身而过,却觉得好幸福……” “呜?” “加上有那种相配的狗……” 阿敬呼地叹了一口气

。 “……真好啊。” 桃子稳稳地坐了下来,就好像人的动作一样,用前脚抱住了头。 “嗯?你

怎么了?”阿敬轻拍着爱犬的头。“你干嘛无精打采的?” 桃子倏地站了起来,似乎要表示她并没有无

精打采。阿敬见状也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 “哪,该回去了吧?” 桃子好像也同意了,慢慢地开步

往前走。 “我说桃子啊……”阿敬背对着慢慢酉沉的夕阳,往家的方向走去。 “桃子也喜欢那两只

狗狗,对不对?” “汪!” 性格沉稳的桃子果然对同样稳重的狗也有偏好。她好像不善于和那些活力充沛

、活蹦乱跳的狗儿打交道,每当在散步途中遇到那样的狗,她总是快速地躲了开来。 “能养出这种狗的人

……应该是不错的,你觉得呢?” 什么嘛!原来你想讲的是这个啊?桃子一脸这样的表情。从来不懂得矫情造作

的他,表情实在很丰富。 “他给人的感觉好舒服。不论什么时候遇到他,总是一脸温和……”

西沉的夕阳将河面照得闪闪发亮。不知不觉当中,四周已经染上了夜色。是一种冰冷的淡淡夜色。 “可是…

…如果想要认识他……” “汪!” 桃子轻轻地拉了拉拉绳。 “嗯?”

桃子有意无意地将沉浸在冥想世界中的阿敬拉回现实。 “干嘛?人家好不容易……啊!完了!” 不知不觉

当中,手表上的指针已经超过六点了。早就准备好晚餐的妈妈一定岔开双脚,气呼呼地等在门口了。 “桃子,快跑!”

“汪!” 一个人和一只狗匆匆忙忙地跑了起来。 可是……那个人……阿敬把印在脑海一角的人影先

拂了开去,急急地赶回家。 当初买下水仓驯狗学校时,这里是一座小牧场,后来才陆续改建为目前的样子。所以场地

广阔一直是老板最引以傲的地方,尽管地点比较不便,可是这样的环境反而可以集中训练。进行训练的场地由草坪的翠绿和泥

土的茶色两种色调搭配而成。每天早上都会大量撒水,困此会有微微地冰凉土味。 “很好,NAGI,很聪

明!” 被驯练师野崎称赞的柴犬很高兴似地抬头看着她。它不停摇动那卷起的尾巴,看得阿敬好生羡慕。

“真好……” 他的脚边正是那只伸直了身体的黄金猎犬LUCKY它的毛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辉,这是阿敬每

天早上和它格斗之后所获得的成果。 “那只狗已经很进入状况了。” “是啊,NAGI就快毕业了。

正经过阿敬面前的训练师汤川笑着说。三十几岁的汤川是这所驯狗学校中仅于水仓的NO2 训练师。

“没有训练到那种程度是不行的。再说柴犬本来就是比较容易进入状况的犬种。” “汤川先生。” 阿敬用力

地敲打着那只不但无精打采地瘫软在地上,甚至还打起呵欠的狗的头。他带着恨恨的眼光抬眼看着前辈。

“真要说起来,黄金猎犬才是最容易进入状况的犬种……” 阿敬负责训练的黄金猎犬LUCKY 已经入学快一个月了,

可是,它还没有办法进入正规的训练,老是出一些让阿敬伤脑筋的状况,阿敬几乎开始感到厌烦了。 “这个嘛……”

汤川把手指头插进LUCKY 那漂亮的毛当中,顺势抚梳下来。LUCKY 的肌肉其实是相当结实的。它原本就是只有血统证明

书的高价犬。毛色亮丽,体格健壮是理所当然的。 “这只狗都长这么大了都还没有受过训练才会这么棘手。一般而言

,只要长到两岁,它们就开始有自我意识了,要突破它们的自我意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唉……

” LUCKY 当初被送进学校是为了矫正它的艾尔发综合症。有这种病症的狗总以为自己是家族中最了不起的“人”,

对狗本身或对饲主而言,这都是一种不幸。信自己是领导人的狗,为了保住自己的势力范围,通常都会过度耗损神经,因此

不但常生病,寿命也不长。而饲主也因为对手的体型如此巨大,在不敢招惹狗的情况下,过着只能暗地里叹息,心惊胆战的每

一天。情况演变到这种地步,不论对狗或对人而言都是不幸的。 汤川慢慢地抚摸着LUCKY 那光亮的

毛一边说道;“如果对它置之不理,这家伙一辈子都不会懂得什么叫温柔,什么叫温暖了。你不觉得它没有办法像一般的狗一

样,理所当然地过着受到称赞或满心感谢的幸福生活是很可怜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LUCKY 奋力地站起来,一脸睡眼惺松地看着阿敬。一看到它那仿佛被水濡湿了的漆黑眼睛,阿敬就什么话都说不

出来了。虽然它总是不听话,老是把阿敬搞得快疯掉了,可是……它毕竟是可爱的。阿敬叹了一口气,砰砰砰地拍着LUCKY 的

头。 “……我带它去散步。” “嗯。” 汤川笑着说。 “不过,我倒觉得你

们两个挺像的。” “啊!” 正开步往前走的人和狗闻言同时回过头来。阿敬用手指头指指自己,又指指LU

CKY“我跟……这家伙?” “嗯。” 汤川又吃吃地笑了。“你们都一样,有精神的时候就很有精神,可

是没精神的时候又垂头丧气到极点。” “真……真有这回事吗?” 阿敬有点不悦地俯视着自己脚边

的狗。LUCKY 也好像感到怀疑似地抬眼看着阿敬。 “哪,你看吧!” 在汤川的爆笑声中,阿敬没来由地感到头痛

,莫可奈何地走了。 “LUCKY !” 阿敬用力拉着不管三七二十一迳自走在前头的LUCKY 的拉绳。配合饲主的速度

,走在侧边是家犬训练的基础项目。 “唉……至少有一点进步了。” 刚开始训练时,阿敬

甚至没办法好好帮它绑上拉绳。现在虽然还是常常被LUCKY 拖着走,但至少可以一起散步了,这应该算是有进步了吧?如果连

一点点的进步都没有,那就不能做进一步训练了。这是一个需要耐性和意志力的工作。 “咦?”

这时阿敬突然发现原本宽广的道路开始变得狭窄,原先清楚划着分道线的道路已经变成一般的柏油路。阿敬今天走路时比平

常更不专心,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道路的变化。他不禁慌张了起来,睁大眼睛环视着四周。 “咦,这边是……”

跟前有一栋白墙配上红屋顶,好像只会出现在童话中的房子。旁边则是一栋说是用桧木建造也不会有人怀疑的华丽日式建筑。

铺满了绿色的草坪,显得松软无比的庭院是采用白色系设计的。砖墙上挂满了垂吊下来的盆,这大概是目前最流行的庭园造

景吧?乘着风飘散过来的是不怎么顺畅的网琴练习曲。不知道是小朋友弹的?还是回忆起少女时代的妈妈弹的? 阿敬更仔

细地观察着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啊?” 可能是在漫不经心地散步时,从某条岔路绕

进来的,而且肯定不只走岔了一。对阿敬而言,一个不小心,以公里为单位走偏是很正常的。阿敬就是这种人。“我真是一

个不折不扣的路痴……” 在不知不觉当中,一个人跟一只狗就走进了住宅区。这一带可能是安静的高级住宅区,到

都是建地比一般的房舍要宽敞许多的房子。阿敬上班的地点虽然就在附近,但要不是安排了散步路线。平常是几乎不会出来

晃荡的。 “真糟糕……” 这种高级住宅区多半都把狗放养在广大的庭院里,LUCKY 的饲主家好像也是这样。而如果

像LUCKY 这种训练还不完全的狗跑进这种地方的话……。阿敬越想就越感到害怕。是的,他就是这种想像力丰富的人。

“完蛋了……大事不妙……” 阿敬赶忙将拉绳给卷起来。LUCKY 的体重超过四十公斤,如果它在

拉绳完全放长的状态下突然跑起来,只怕连一向以体力自豪的阿敬也制止不了它。 “LUCKY ,我们回去。”

阿敬用严厉的语气发出命令,然后咕噜一转身准备快速离去,就在这个时候。 “汪汪!”

“咦……?” 阿敬不由自主地看着自己身旁的LUCKY“不是……你吧……?” “汪汪!” 狗叫声又

响起,盖住了LUCKY 的回应。 “是从那边来的……?” 声音是从阿敬他们所在附近的巷子里传来

的。 “汪……” 声音很沉稳,而且带着威吓的意味。感觉上不像是在吠叫,而是悲哀地闷哼着

。LUCKY 的鼻头皱了起来。它微微地张开了嘴巴,露出牙齿。 “唔……” “LUCKY !”

阿敬用力地拉扯拉绳,让性急的LUCKY 静下来之后,转身朝着声音的来走去。 “是这里吗……?”阿敬将头探

过砖墙往里面一看,墙内是一栋相当大的西式建筑。那常常在画中可以看到的,架了鲜拱门的白色门扉微微地开着,一只脸

孔熟悉的狗哼着鼻子探出头来。熟悉的……就是那只黄毛的拉布拉多犬。 “咦,难道……” 阿敬不由

得叫了起来。有着温和眼眸的黄毛拉布拉多犬……。非常非常喜欢狗,甚至为了狗而去当训练师的阿敬,是不会错认狗的长相

的。 拉布拉多犬窥探着停在房子前面的货车,悲哀地鸣叫着。 “哇晤……” “露西!

” “啊……”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门整个打开来了。 “请把它带走吧!”“那个”拍着悲伤地呜

鸣叫着的露西的头,让它回屋里去的人朝着车子的驾驶座说道:“这样反而会让它更难过。喂…… 车子里也

传来悲哀地汪汪叫声。错不了,那只小拉布拉多犬一定在车子里。 那只小狗……应该也有一岁了吧?都养到这

么大了才要送走…… 一岁左右的狗已经开始有自我意识了。它已经记住自己所的环境和饲主的味道体温了。所以,要送

走这种年龄的狗是非常困难的。狗会非常想念曾经那么疼爱它的饲主,而且很难和新饲主感情交融。当然,心理的压力也很大

。然而……那个人竟然一边微笑一边挥着手。“再见!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啊,不能再见面……?

“喂…喂……”‘阿敬忍不住跳了出去、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地采取行动了。 “你为什么……为什

么讲这种话?你没看到它们那么悲伤吗?什么叫不能再见面了……不要说不能再见面!不要这样说……?” “啊……

?” 他大吃一惊,眼睛瞪得老大。白皙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他完全无法理解阿敬为什么激动。 “请问……”

看到他一副无辜的表情,阿敬一直挂在心上的疑问一口气都涌了上来。 “都疼它疼到这么大了,为什么

要丢下它?这只狗……不是第三只了吗?是不是它们长到一岁你就厌烦了?你想再去养另一只小狗……然后等养腻了再丢出去

,是不是?是不是这样?是不是?” 阿敬喘着气,激动地握紧拳头大叫。然而,他只是出神地望着阿敬,那张几乎

可以用两手包起来的小脸是那么地秀丽端整。微微透明的浅茶色瞳孔也那么漂亮。或许是整体的色调非常清爽的关系吧?被风

吹得飘了起来的头发也在风中发出栗色的光泽。 “对不起,访问您是……?” 柔和的声

音带点沙哑,听起来好悦耳。 “您是哪一位?” 他微微地歪着头。 糟糕…… 阿敬带狗出去散步时

遇见的狗友多半都不知道他带的狗是不固定的。而且阿敬今天带的不是自己的爱犬桃子,而是接受训练中的狗。 “我自己

不也一样吗?” 阿敬带的也是爱犬以外的狗。 “啊,那个……” LUCKY 好像惊愕到极

点似地,无精打采地趴坐在地上。 “原来如此……您是训练师啊?” 室内弥漫着红茶飘散出来的优雅

香味。及带点甜味的饼干香。他以极其优雅的手法泡了茶招待阿敬,而且泡的不是茶包,是货真价实的叶片红茶。阿敬坐在可

以环视整个大庭院的阳台上,不知所措地低着头。 “您真的很喜欢狗,是不是?” 他一边放

好茶壶,劝阿敬喝茶,一边轻轻地笑着。空气变得好温暖……他的微笑就是柔和得让人有这样的感觉。他继续用慎重的语气说

道:“刚刚真是抱歉。我还是应该像平常一样跟它们在一起的……”“啊,哪里?是我不好,我太莽撞了。” 阿敬手忙

脚乱地挥着手。 “我……一谈到狗,就很难控制自己。” LUCKY 在前面的院子里不时地挖着土,要不

就是跟乖巧的露西玩得不亦乐乎。它那散发出光泽的毛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精神好得简直不能跟和阿敬在一起时相提并论。

难道狗跟狗真的比较有得聊吗?阿敬有点落寞地望着那两只狗,叽叽咕咕地说。“虽然知道自己有这种毛病……还是没办法…

…” “这我可以了解。”他……香西一实缓缓地点点头。说话的方式好沉稳,沉稳得让性急的阿敬都快耐

不住了。由于他浑身散发出沉稳的气息,所以阿敬一直认为对方比自己年长,可是近距离看他之后才发现,他其实比想像中的

年轻。会不会和自己同年呢?他的样子真的只能用年龄不详来形容。说他是高中生也像,可是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说他超过

二十五岁也不为过。 “请问……香西先生……是学生吗?” “啊?” 一实缓缓地歪着头。

由于他的颈子比较细长,所以这样的动作看起来好优雅。 “姑且就算是吧?”“姑且?” 一实把修

长的手伸到桌面上,轻轻地交叉握着。光滑的手背上有太阳的痕迹。是带狗出去散步晒成的吧?他用沉稳的声音说道:“我是

研究所的学生。目前正在修博士课程,所以比一般的大学生年纪稍长。 既然是博士班的学生,那么年纪

应该跟阿敬差不多。阿敬不禁愣了一下。 “请问你在研究所……是研究什么的?” 阿敬再度拿起杯子。

温热的茶散发出淡淡的柠檬香,非常好喝。感觉上味道跟在驯狗学校里喝的红茶茶包截然不同。一实也拿起杯子,轻轻地笑了

。 “气象学。” “气象?” “嗯。” 一实微微地笑着点点头。他的笑容是那么地

优雅,优雅得仿佛连看到他笑容的人都会受到影响也跟着笑起来一样。 “总而言之……就是研究天气。

其实我专修的是云。啊……我所谓的云是天上的云。” “……这我倒还懂。“对不起。” 一实拿着茶杯的手指

头十分修长,而且看起来很光滑。和一天到晚照顾生物,弄得满手都是伤痕,关节粗大的阿敬的手大不相同。感觉上他确实有

几分知识分子的味道。一实喝了一口茶之后,好像想起什么似地说:“对了,你怎么会那么清楚我把养到一岁左右的狗送走了

?” “啊?” 一实咬了一口饼干,瞪大了眼睛看着阿敬。他那淡色的瞳孔好像洋娃娃一样,

透着几分神秘感。阿敬不由得定定看青他,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我…我当然知道罗!我只看过不停长大的

狗,却没有见过突然变小的狗。” “啊?” 一实不解地睁大了眼睛,阿敬微妙地把视线从他脸上移

开。不知怎么搞的,脸上竟然发热了。阳光其实并没有那么强…… “我……老实说,我三年前就见过你了。不

过是在最近这一年,我们的时间刚好碰上有打照面的机会。之前……我也常常看到你。 “哦……” “请不要

误会,我不是有意跟踪你。只是……我觉得你把狗养得很好,而且你的狗也是很好的狗。 阿敬死命地辩解,一

实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吃吃地笑了起来。 “是这样吗?没有关系的,我常常心不在焉,就算被跟踪也不会注意到的。”

这样不是很危险吗?看到微笑着的一实的漂亮脸孔,阿敬有着微微不安的感觉,这时露西来到两人的脚边。它躲

进阳光照不到的桌子底下,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 “咦……” 阿敬看着桌子底下。“香西先生

……” “什么事?” “这只狗是不是股关节发育不全?” 股关节发育不全是拉布拉多猎犬常见的先天

性疾病。 “我想应该不严重……” “……您懂得真的不少耶……” 一实沉稳

地说,然后轻轻地伸出手,温柔地搔着露西的脖子。露西很舒服似地眯起了眼睛。阳光在罩着白色餐巾的桌面上跳动着。这副

人狗交织而成的景象让在一旁的阿敬,打从心底温暖了起来。 “对了!” 一实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抬起

头来。 “请问鸣原先生……” “啊?” “后天星期天您有空吗?上午……大概两个

小时左右。” “我无所谓……什么事?” LUCKY 也靠到阿敬的脚边来。大概是肚子饿了吧?他用

鼻子预着阿敬的腿肚子,催促他该回家了。阿敬拍拍它的头安抚它,同时看着一实的脸。一实露出像开一般柔和的笑容。

“我想解一下谜。”“解谜?” “嗯。” 一实一把将露西的前脚抱到自己的膝盖上来笑着说。

“在解开谜底之前,您大可把我当成一个没良心的人。” “没…没良心的人……。”

阿敬想起来了。 “啊,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 自己都还没有问出答案吧!关于他刚才的行动之谜。

“都是茶跟饼乾跟……” 阿敬被这张温柔如的笑容给迷住了。 “我们就暂且把谜题

搁在一边吧!” 一实说着又温柔地笑了起来。 “我说桃子啊……”桃子的住在院子的一角。阿敬会

随着季节帮它换地方,好让日晒和日阴的地方平均等分所以狗屋是采活动式的。阿敬靠在狗屋旁,将爱犬抱在膝盖上。

“……哪个人啊,我是说香西先生……香西一实先生。我觉得他太过沉稳,好像再偏一分就会变成白痴一样,可是,也不知

道为什么……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生活在向阳的人。” 向阳。或许这种形容词并不足以说明一实

的本质。一实的容貌和措词、谈话的内容都是那么地温和优雅。 “所以呀……” 更叫人搞不清。搞不清楚他将那

些天真可爱的小狗抛弃的理由何在。 “他给了小狗很好的基本教育。教育小狗必须要有很熟练的技巧,

而且是很麻烦的工作。而他却已经教育过好几只了……难道那是他的兴趣吗?” 阿敬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可是

,这确实是一种相当罕见的嗜好。桃子乖巧地在阿敬的膝盖上睡着。 这么温柔的体温,他如何能放得掉呢?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他用温柔的声音说出这么悲哀的话。 天空如水一般地蔚蓝。比所谓的

天蓝浅了一点,是一种柔和的粉蓝。像白绢丝般的云彩轻飘飘地散布在整片天空。 第二章

“天空中的水面……” 站在白色门扉边等待的一实落寞地喃喃说道。 “啊?”

阿敬停下了越野脚踏车,好似受到一实影响似地也抬起头看着天空,同时回头看着一实。“啊……对不起。

一实轻轻地重新调整按在肩上的羊毛衫,轻轻地微笑着。 “这种天空就叫天空的水面。你看……这不刚好就像小

波浪吗?”“啊……” 一实说的果然没错,看起来确真像是海浪。话又说回来,这种形容法倒是挺诗意的。阿敬

很佩服似地一边点头,一边看着一实。 “咦……你说你研究云,原来研究的就是这种东西啊?” “不光是

这些。” 一实有点羞怯地笑着,把停在他家门前的车子车门打开。那是一辆感觉很可爱的小型车。车子里的装潢是难得一

见的天空色。 “我想,你把脚踏车放进车里面会比较好。” “啊?我们要去哪里吗?”

阿敬漫不经心地回答,一实闻言点点头。 “我想去解开你觉得我没良心的疑问。” 说着他又微微地笑了

。阿敬看到他那像阳光一般的微笑,不禁手忙脚乱地挥着手。 “我……我已经不那么想了……” “既然如

此,你已经找到答案了吗?” 一实恶作剧似地瞪大了眼睛说道。 “啊,那倒没有……”

结果谜底还是没有解开。阿敬问了家中最聪明的桃子也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问过几个同事,可是…… “会不会

是殖场的人?” “哪有殖场会把宠物养到一岁?根本没有宠物店会要那么大的狗。”

“所以他才饲养种狗啊!” “那更不可能。” ……也就是说,阿敬找不到可以给他明确答案的人。

“总而言之,我觉得让你亲眼看看是最快的方法。” 一实斩钉截铁地说。I “我希望你……亲眼

看看。” 说着一实就坐到车里面,发动了引擎。 “是…是……” 阿敬也赶紧坐进副驾驶座。

“距离这边不是很远。 一实温和地说,然后把车子开了出去。阿敬一边系起安全带一边歪

着头想着。 “既然说不远……为什么又说不能再见面了……?” 阿敬心头的疑问越来越大。车子

慢慢地滑进公路。 “我们到了。” “啊?” 车子停在一个大型绿色拱门前,支撑拱门的

柱子上画着狗的侧脸。“日本导盲犬协会训练中心……” 阿敬看到拱门上所写的字时大吃一惊,回头看着一实,

一实对他微微笑着。 “嗯,这里是训练导盲犬的机构。我有参观许可证。” 一实沉稳地说道,然

后快速地下了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参观有限时间的,我们走吧!” 阿敬也赶忙下了车,小跑步追上

走在前头的一实。 “香西先生,请问……?” 训练中心里绿意盎然,轻柔的风不断吹拂着

,时而可以听到狗叫声。走在前面的一实回头说道:“叫我一实就可以了。我不是很喜欢香西这个姓……” “好……

好……请问……” 阿敬追问道,这时一实竖起手指头抵在嘴唇前面。 “谜底就快要解开了

。” “你说解开谜底……” “啊!一实!” 就在他们两人正要走进中心时,

后面有人呼叫一实。回头一看,是一个腰间围着围裙着高筒球鞋,整体的打扮让阿敬觉得很熟悉的女性。她那被太阳晒过的笑

容看起来很健康。 “啊……近田小姐,你来得正好。” 一实微微笑着。要不是阿敬的眼睛脱窗,那么这种装扮

就代表她是个训练师。 “你好,今天来参观吗?” “嗯。” 一实沉稳地点点头。

“我带朋友来看看。BODY还好吧?” 近田竖起右手的大拇指说道。 “很好。昨天之前好像不怎么有

精神,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目前开始进行基础训练了,应该会有不错的表现。你的训练技巧真是不亚于实名子小姐呢!”

“没这回事,我还差得远,因为我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太宠它们了。” 一实轻轻地摇摇头,然后放松了

肩膀,好像松了一口气一样。 “BODY是近田小姐负责的吗?” “嗯嗯。 她举起手挥了挥。

“是浅见训练的。这是他第一担当大任,相当有干劲。他们看起来挺投缘的。 “一切有劳你们了。”

“对不起,请问……” 阿敬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问近田。 “你从事导盲犬的训

练工作吗?” “是?” “啊……” 一实轻轻地压着嘴角。 “近田小

姐,他……呜原先生也是训练师。” “啊……” 她这才第一正眼看阿敬。

“是警犬吗?” “不是。” 阿敬轻轻地摇摇手。“是家犬。虽然都是训练师,不过我做的都是基本家犬训

练。” “是这样啊?” 阿敬笨拙地说道,她轻轻地笑了。 “我叫近田启子,是这边的步行指导员。训

练导盲犬时,我们的职称叫做步行指导员。而且我们也不说‘饲主’,而说使用者。在我们的中心里面,主要进行导盲犬本身

的训练以及使用者的使用训练。今天是参观日,请你看看我们训练的情形。有一实带着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因为他是我们最

好的拍档。” “啊?” “近田小姐。” 阿敬大吃一惊,而一实则微微红了脸。 “我先走

了。” 近田轻轻地摆摆手,消失于建筑物当中了。阿敬忍不住回头看一实,只见他有点难为情似地微笑着。

“之前……我送走的狗就是BODY ” “其实说送走……”一实用沉稳的语气说道。 “我……

是幼犬训练义工。” “幼犬训练义工……” 阿敬的工作也是狗训练师的一环,当然听懂

得这个名词。 所谓的幼犬训练员就是将在殖义工那边长到两个月左右的小狗接回来,一直养到将近一岁的义工。

在这段期间之内给予基本的教育和训练,而且充分给与家庭的关爱,在人狗之间建立起完全的信赖关系。这就是幼犬训练员的

使命。 “原先是我姊姊在做的,不过目前由我接手。BODY是第三只从我手中送出去的狗了。” “香西先

生,不……一实先生。” 阿敬举起手,打断一实的话。 “难道……露西没办法成为导盲犬……?”

在殖义工那边出生的狗不见得每一只都能成为导盲犬。有些狗到幼犬训练义工家里之后,就像露西那样被发现患有疾病时,

就不能当导盲犬。 “嗯。” 一实点点头。 “露西是我姊姊负责的最后一只狗。它很聪

明,性格也很稳,真是一只好狗,只可惜先天发育不全。我觉得它是一只好狗,所以就要了来养在家里。” 两人这时

停下了脚步。在玻璃窗对面是一片宽广的训练场,正进行着使用者和导盲犬的共同训练。狗的背上装有称为背带的特殊拉轮,

按照命令重复走走停停的练习。从这个最基本的训练开始,不久之后就会上街、搭电车……进行各种不同的情况演练。

“把狗送走时……我当然很难过。” 一实望着外面落寞地说。 “因为在整整九个月

当中,我把幼犬当家人一样疼爱。有时候我还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阿敬用力地点点头。因为工作上

的需要,步行指导员和接受训练的狗儿们相的时间基本上只有白天,而且期间最长也只有半年,可是分手是还是很感伤。这

是一种移情作用。 至于幼犬训练员,从某方面来说,其移情作用也是一种工作。让幼犬了解,人是这么地温柔、热情、

值得信赖,这是幼犬训练员的工作。有时候得投注比照顾自己的孩子更多的感情,否则根本得不到狗儿们的回应。

“说的也是……” “基本上,幼犬训练员是不会再跟送走的狗儿碰面的。就算要碰面……也得等它完全接受导盲犬的训

练,跟使用者之间建立起牢固的信赖关系,或者等退休之后。否则,了那么多心思所做的训练可能就化为乌有了。”

“所以……你才说再也不能见面了……?”阿敬总算明确地了解一实当时所说的话的意思了。也了解他的……断肠思念。

“谜底解开了吗?”一实轻轻地笑了。云彩在淡淡的水蓝色天空里闪着光,在两人的头顶上洒下柔和的光芒。

一实轻轻地举起手遮在额头边,挡住刺眼的阳光,定定地看着阿敬。一实的眼神是那么地直接,使得阿敬竟没来由地心跳加

速。 “解…解开了。已经……完全解开了。” 一实听到阿敬笨拙的回答不禁吃吃地笑了。“鸣原先生也是训练师

吧?就是像……近田小姐这样的工作?” “嗯……性质大概相近。” 跟前的训练场,使用者和导盲犬

正在反复进行着闪避障碍物的训练。有两个步行指导员跟在后面走。训过程看似严格,事实上,从某方面来说,使用者无异是

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导盲犬。在人类充满爱意的关照下成长的幼犬,也会企图使尽全力回报人类的感情。那是一幅让人感动得

心会发疼的景象。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是专职训练家犬的,尤其是大型犬,如果没有好好训练的话是相当

危险的。有时候会突然扑向人,在散步的时候还会拖着饲主跑。如果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而讨人嫌的话,这种狗也很可怕的。

” “嗯……说的也是。” 一实慢慢地点点头。“拉布拉多犬算是一种大型犬,我在读国中之

前一直都是被它们拖着走的。” “哦……” 阿敬望着站在他身边的一实。感觉上一实不管就身高或

体重而言,都比还不到一八○的阿敬纤细一点。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肩膀相碰时,阿敬可以闻到洗发精之类的香味。也不

知道为什么,光是这种味道就可以让阿敬砰然心动。 “我……怎么这么奇怪啊……” 由于不管

在自己家里或上班地点都被狗围绕,阿敬对味道的敏感度有些上升有些下降。变得敏感当然是因为狗本身就具有敏锐的鼻子。

当狗闻到味道时,会把鼻头上仰,于是自己就会不自觉地跟着吸着鼻子。这俨然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但是,他完全对自己身

上的狗味不知不觉。拜此之赐,他已经被几个女孩子甩了。 “现在又有……小狗送到你那边了吗?”

阿敬摇摇头,甩开一些杂念,然后这样问一实。 “这个嘛……” 一实将垂落到额头上的浏海拨起

来,同时微微歪了歪头。 “……我想应该是这样。怎么说……我不能不做。” “啊?”

阿敬觉察到一实的语气有点落寞,便转头看着他。 “什么叫不能不做……?” 一实并没

有回答阿敬,只是定定地看着紧紧相依,一再重复着严格训练的人和狗。他那浅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突然间,眼里罩上了阴

影。那是灰色的云层笼罩在原本明朗清亮的天空所造成的。下雨了吗……? “……一实先生?”阿敬他们所

站立的走廊,墙上装有栏杆。一实紧紧地抓着栏杆,连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一实先生。” 阿敬觉得他的体温一

下子降了下来。刚刚还那么地温暖的,现在却好像冻得发白了一样。“喂,一实先生。” 阿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把手轻

轻地搁到一实纤瘦的肩膀上。 “你……怎么了?”“啊……” 一实好似反弹似地回头看着阿敬。他那有着

明显双眼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 阿敬微微松开原本有点僵硬的脸

颊,挤出一丝笑容对一实说。 “你看得那么用力,只怕狗都要被你看出洞来了。” “啊?”

“什么啊?” 阿敬歪着头,看着一实的脸。 “……你好像真的很喜欢狗哦?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下

到我上班的地方看看,如何?我们那边除了有上到你家打扰的LUCKY 之外,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狗。”

然后阿敬也把视线移开,望着方才一实带着悲切的眼光凝望着的训练场。 “其实我很想训练这种导盲犬或

戒护犬。可是,这种地方很少在招募新人。不过,听你说了那么多,又看到现在这种景象……我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我……

我觉得自己好像悬在半空中一样,只是个半调子。” “半调子?” 一实缓缓地说。 “你说半

调子?” “嗯。” 训练好像告一段落了。悠悠哉地蹲了下来,步行指导员和使用者则站在它旁边交谈着。松

软的绿色草坪随风摇摆,而狗儿则悠闲地摇着尾巴。 “我只是茫然地憧憬这种工作,从来就没有实际想过这

种工作有多么不容易。我开始训练家犬的时候,曾经觉得这种事情很可笑。那时候我觉得养只狗是每个人都会的事,何必那么

麻烦还去参加考试什么的。可是,当我实际投入工作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我这才了解,自己根本什么都不会,抱

着玩玩的心态是根本做不来这种工作的。” 说到这里,阿敬嘿嘿她傻笑着。 “唉……可是我也没

有因为有这种认知就转换自己的心情,所以到现在还是一个最差劲的训练师。” “才不是这样的。”一实将窗户

打开了一些缝。清凉的风呼地吹了进来,吹动他那柔软的头发。柑橘类的清爽香味顿时飘散过来。阿敬忍不住用力地抖了抖鼻

子后,突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骇然。 我真是被同化了啊…… 刚刚的动作……简直就像我的狗

。 “鸣原先生……确实喜欢狗,你把狗看得很重。” 一实落寞地说。 “啊?”

瞬间,吹进一阵强风。 “啊……” 一实尖叫了一声,压住眼睛。或许是反射性地转过身的

关系吧?他的头发也随之飞扬。 “好痛……” “一实先生……” 阿敬赶忙关上窗户。种在外头的树枝猛烈地

摇晃着。在草坪上的指导员和使用者、狗儿们都匆匆忙忙地躲进屋内。哗――的一声,绿草整片摇晃着。阿敬看着身旁的一实

。 “你怎么了?眼睛痛吗?是不是跑进脏东西了?” “……没关系。” 一实低着头,用两手

捂着脸,轻声细语地回答。 “没关系……不是很严重。” “什么不是很严重……让我看看

。” 阿敬轻轻地拿开一实的手。 “不可以搓揉,否则会伤害到眼睛。” “没有关系的……”

一实还是用手捂着脸。他的身体是僵硬的,只是摇摇头拒绝了阿敬的手。 “一实先生。 “真的…

…没有关系。 一实嗫嚅地说,态度仍然一样顽强,阿敬见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

让一实轻轻地握着。 “……这条手帕是刚洗过的。用手帕压着眼睛,我们到眼科去看看,车子我来开。” “鸣原先

生……” 一实握着手帕,用细微的声音说道:“对……对不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阿敬很干脆地说,一把抓起一实的手,慢慢地往前走。一实用手帕压着眼睛,乖乖地跟在后面。 阿敬什么

话都没说――虽然他发现一实那压在手帕底下的眼睛,不只是跑进脏东西的那一只,连另一只应该没问题的眼睛也红了……虽

然他觉得一实滑落脸颊的泪水实在太多了……“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一实的右眼盖着绷带。跑进眼睛

的沙粒在一实反射性地眨眼时,似乎稍微刮伤了角膜。 “真不好意思,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变成这样子。”

“不用客气了。” 阿敬好不容易才把车子停进香西家车库,边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水,边用力地摇着头。 “你让我

有机会看到很值得看的景象。我觉得自己好像恍然大悟了一样。” 阿敬很开朗地说着,便快速地下了车。露西

大概是听到了声音,从庭院里跑出来了。 “哟!露西,你还好吗?” 露西舔了舔阿敬伸出的手,然后

把头凑上去撒娇。聪明的狗已经把阿敬牢牢地记住了。 “你们已经混得这么熟了啊?” 一实下了车,一边砰

的一声关上车门一边笑着说。他的脸色依然苍白。 “狗好像于出本能地知道什么人是它喜欢的。BODY也是

一样。” “我也……一样。”阿敬一边抚摸着露西的脖子一边落寞地说道。“我……好像跟狗一样。只要是喜欢狗的人…

…我就会马上喜欢他。” “是吗?” 一实很干脆地回应道。他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微笑。

他的嘴角往上扬,温和的眼睛带着微微刺眼的光芒。 “那么,你上班的地方有你喜欢的人吗?”阿敬抱着露西的脖子,

整个肩膀无力地垮了下来。 “……也没有我不喜欢的人啊!” “那么,那只LUCKY 的饲主呢?

” “……我该回去了。不知不觉当中,太阳已经开始西沉。露西那泛白的腹肌泛着像黄金猎犬一般的色彩。

“……桃子在家里等我哪!” “啊,那我也一起去吧?” 一实柔柔地说。 “露西也

得出去散散步。” “哪,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阿敬还没来得及回话,一实就跑进房子里了

。阿敬轻轻地抚摸着迫不及待准备出去的露西的头。 “我说啊……你的主人……真的是那么天生自然的吗?

” “呜?” “……对不起,就当我没问。” 砰的一声,玄关的门开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披着一件薄外套,手里拿着拉绳的一实用开朗的声音呼唤着爱犬。“露西,过

来!” “汪!” 阿敬顶着一张复杂无比的脸孔等待的期间,一实在露西的脖子上套上了拉绳。

“GO!露西!” 露西飞快地冲出家门,跟在牵着越野脚踏车的阿敬后面,走在黄昏的马路上。 傍晚的住

宅区里,空气里弥漫着晚餐的香味,及家家户户谈笑的声音。 “……关于我们刚才谈到的话题。”

露西的眼睛追逐着阿敬的脚踏车那不停喀啦喀啦旋转着的轮圈。不知道从哪户人家飘来了香喷喷的味道。今天的菜是牛排吗

……?或者……?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 “咦?” 阿敬一边制正在一旁捣乱的露西,一边回应

一实。 “刚刚的话题……?” “我是说……” “喂!露西!” 露西的前

脚差一点就被夹进轮圈里面了,阿敬赶忙喝止它。 “不是叫你好好走路的吗?对了……你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一实温和地笑着。 “鸣原先生真的很喜欢狗耶!” “那是因为做这种工作不喜欢不

行啊!” 阿敬开朗地笑了。 “话又说回来,一实先生不也一样吗?就算小狗再怎么可爱,要照顾那些费事的小狗,得

要喜欢才做得来呀!”一实闻言低下了头,直直的头发随之滑落到脸颊上,似乎企图挡住他那纤细的侧脸。 “是吗?

” “咦?” 走在前头的一实盯着露西愉快地摇着的尾巴看。他用稍微低沉而难以听清楚的声音说道:

“……有些事情就算不喜欢……也可以做得来。” “一实先生……” 露西突然停下了脚步。它抬起头

来,眺望着沉向河面的夕阳。阿敬和一实在它的影响下也停下了脚步,一实的侧脸看起来红润无比。他那白晰的皮肤在夕阳余

晖的照映下,红得好像泛着血色一样。 “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阿敬落寞地说。 “我说一

实先生啊,白天的阳光明明是白的,为什么夕阳就变成红的呢……” “啊?” 阿敬这问得唐突的话

让一产惊愕地看着他。他那浅茶色的眼珠在夕阳的照耀下,也呈现出淡淡的葡萄酒的颜色。“那只是因为……一种叫光的乱射

现象罢了。” “光的乱射?” 阿敬不解地问道,一实缓缓地点点头。 “这方面正好是我专

修的知识。” “专修的知识?” 阿敬大吃一惊,看着一实,一实对着他微微笑着,用跟刚刚不一样的流利的语

气说道。感觉上就好像在对学生讲课一样。 “我们看水平方向时,比从地上垂直往上看时更能看到透过大气层

射过来的光。于是,短波长的光就会四散乱开来,而只有长波长……也就是红色才能进到我们眼睛里。所以夕阳看起来是红

的。” “嗯……” 阿敬被耀眼的夕阳余晖刺得眯起了眼睛,赶紧把手掌挡在额头前面,然后继续说道:“同

样的东西会因为视点不同,看起来也不一样。其实原本是同一种东西,而事实也只有一个。” 阿敬说完

转过头,就着扶着越野脚踏车的龙头的姿势蹲下来,慢慢地抚摸着站在一旁,黑色眼底映着西沉落日光芒的露西的喉头。

“露西非常喜欢一实先生是事实。因为人跟狗是不一样的,不会因为外界的因素而影响个人的喜恶。露西喜欢一实先生,这

是不变的事实。” 露西慢慢地往前走,两人也跟了上去。夕阳如影随形似地跟着他们,仿佛无限依恋似的。

“……顺便告诉你,狗是绝对不会跟讨厌它的人在一起的。” 阿敬一脚跨上脚踏车。一实大吃一惊,抬起头来。

“鸣原先生……” 阿敬用一只脚顶着地,一口气往前用力踩动踏板。露西在他背后叫了一声。阿敬不由自主

回过头来,一边用力地挥着手一边大叫:“明天再见了!明天我会带桃子一起来!” 一实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然后缓缓地露出了微笑。阿敬可以看到他嘴角上扬着,眼睛则温柔地眯了起来。“明天……再见!” 阿敬将最喜欢散步的

桃子带到附近随便溜了溜就回来了,惹得桃子非常不高兴。他把屁股对着靠在狗屋旁边的阿敬,根本不想理他。 “别这么

生气嘛!”桃子把脸一转,还是一样生气。 “……一实先生这个人实在叫人难懂。他当然是蛮体贴……蛮沉稳

,怎么说呢……感觉上就是叫人没办法丢下他不管。说他脆弱嘛……其实应该说是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是很能控制自己。”

桃子回过头来了,它顶着又圆又黑的眼看着阿敬。 “他的心里有事……他是不是就是那种心事

很重的人呢……” 阿敬伸出手,将桃子的脖子抱过来。桃子的表情有点困惑,不过还是乖乖地任阿敬搂抱。它已经习惯

饲主唐突的行为。 “我是无所谓啦,我很喜欢他的笑容。好像……很轻柔……很淡的开放一样的感觉。我

好想待在他身边,你了不了解这种感觉?” 桃子只能歪着头看着饲主。 “确实是有一种人,叫人光看就

会觉得很幸福啊!” 阿敬好像说着梦话似地滔滔不绝地说着,桃子有点担心似地望着他。

这个人……没什么问题吧?他总是有着宁为玉碎的心态。 “算了,何况有人说,喜欢狗的人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 有人说过这句话吗?“桃子,明天你也陪我去吧!因为目前我们之间的交集就只有你们了。”

这种动机要说不单纯还真是不单纯,不过站在桃子的立场,只要能出去散步,不管是什么理由它都无所谓。 “汪!”

一脸似乎听懂了几分道理的狗叫了一声,然后地点着头。 第三章 “不过……这个房子

是越看越大呀!” “唔……” 阿敬对站在他脚边的桃子说话。 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栋白色墙壁配

上茶色原木色调的阳台,充满了西式风格的建筑。或许是因为天板挑高了的关系吧?感觉上比一般的二楼楼房更高。有艺术

气息的门上装点着蔷薇拱门。格子棚架式的篱笆上装饰着几盆盆。“咦……有两个玄关耶!以前怎么都没注意到……”

阿敬带着桃子,沿着篱笆慢慢地在房子四周闲晃。看在外人眼里,他们的行为确实是相当可疑。

“哇!光是这座庭院就跟我们家差不多大了!” “哪有这回事?” “哇!” 突然旁边

响起一个声音,害得阿敬跟他的爱犬差一点都吓得扑倒在地上。桃子很勇敢地重新整备好姿态,为不够稳重的饲主撑腰。

“对不起,吓到你了。” 一实从篱笆缝里探出头来说道。 “你马上来,你会在那边等我吧

?露西,过来!” 阿敬往里面一瞧,只见露西欣喜若狂地从草坪对面跑过来。 “眼睛……都好了吗

?” “啊?” 一实已经拿掉了眼罩。上见他已经是四天前的事情了。 “啊……

你是说这个啊?” 一实微微地笑着,轻轻地眨了眨眼。 “都好了。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

“这……这种小事……犯不着道谢的……”拜一实眼睛受伤之赐,阿敬和一实的关系更加亲密了。阿敬总是会牵着只剩下左

眼可以看,远近感拿捏得不是很准的一实去看医生,然后再挥着汗水,骑脚踏车送他回家……阿敬的手上至今遗留有一实的手

掌的滑润温热感。 “哪,一实先生,你知道什么叫跑狗场吗?” 当他们走在常走的堤防上时,阿

敬这样问一实。桃子和露西则在他们脚边好像交谈着什么似地,一边互相摩搓着鼻子一边走着。同样是母狗,或许有很多说不

完的话吧?搞不好……她们在彼此抱怨着自己那有点奇怪的饲主呢?“嗯……就是类似可以让狗自由自在四奔走的广场吧?

” 一实用悠闲的语气回答道。 “我曾经听说过。可是,这一带的公园几乎都禁止狗……。好像有

人是趁着晚上偷偷带出去,可是最后被骂的还是狗。这事我做不来。” “你住的地方根本就不用带出去

跑嘛!你们的庭院比某些差一点的跑狗场还要宽哪!” “没这回事。” 一实吃吃地笑了。 “其实我们的房子建

坪很小,建地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 “很小?……咦?你们不是两代同堂吗?”“嗯……” 一实突然

回过头来,脚步也突然停了。露西抬头看着主人,好像在问发生了什么事。 “鸣原先生,你怎么会这样问?”

“一看就知道嘛!”阿敬高兴地微笑着,然后很干脆地说道:“你们的房子不是有两个玄关吗?其中一个比较小一点,可是

看起来也不像是后门。” 其实阿敬不知道看过一实的房子多少,却也是在今天才发现房子是两代同堂式的建筑。

桃子抬头看着饲主,眼神有点冷淡,然而阿敬根本不理它。 “……说的也是!”一实说着又开始往前走了。露西也

踩着轻快的脚步跟了上去,股关节有问题的露西走起路来不是很机灵,但可能是做过彻底的复健了吧?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

不出它的脚有问题。 “……结构是两代同堂的建筑没错。其中一个玄关现在几乎都没在用。” “嗯……

” “不过,厨房和浴室都只有一间。只是多了间厕所,房间大概也多了两间吧?就因为这样,所以建坪都不大。”

他们来到河岸边稍微比较平坦的堤防部分。桃子和露西好像约定好似地同时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河川。 “要下去

吗?” 阿敬问道,桃子咕噜地回头看他。 “汪!” 它简短地答了一声。“好吧!”

阿敬回头看身边的一实。 “想下去看看吗?”小时候,阿敬他们总是将容易滑动的降落伞布垫在屁股底

下,从堤防上方快速地往下滑。感觉上长得似乎有点太高的草坪,非常适合小孩子玩耍,因为底下是更茂密的草丛,就算一头

撞上去也不会受伤。然而,现在这里出现许多被丢弃的脚踏车和摩托车等危险的物品,小孩子们也没办法在这边玩了。到了夏

天,由于河水流量减少,河底的石头都裸露了出来。时代确实在不断地变换着。“去吧!” 阿敬帮桃子换上带来

的长拉绳,在它背上拍了拍,桃子便欣喜若狂地在河边上奔跑。露西也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关于我

们刚刚提到的跑狗场……” 阿敬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一实笑着回头看他。 “嗯。”

“我们的驯狗学校现在也有了。以前是有类似那样的场地,但不是很完善,不过这一总算把正式的场地给整理出来了,好

让附近那些没有进驯狗学校的狗儿们也可以到里面去玩。从下个星期天开始对外开放。” “是这样啊……”

一实坐在松软的草坪上,将脸颊支在竖起的膝盖上,露出一张令人为之眩目的笑容。 “这种感觉真好。”“你觉得很

好?” 阿敬也坐到一实旁边。虽然河里的水不多,但是掠过河面吹过来的风还是有点凉意。 “嗯”

一实边拢起浏海,边看着阿敬。他的眼珠泛着牛奶一般的颜色,似乎还带点微微的甜味。“我说……既然这样……”

阿敬用力地拉了几下拉绳,将太靠近河边的桃子给拉了回来,同时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同时脸上带着开朗的笑

容。 “你干脆把露西带过来吧!刚好……BODY也送走了,我想露西一定觉得很寂寞。” “是……

是啊……”“或者……你已经有预约了?” 阿敬偷偷地窥探着微微地低着头的一实的脸。只见一实轻轻地张着

嘴,望着沉淀在河底的沉积物。他那蔷薇色的嘴唇间发出了一声叹息。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 “为什么?” 阿敬有点孩子气地追问道。 “如果真的不方便你就直说无妨,当然也不

一定要这个礼拜。” “嗯……可是,星期天时间上不方便。其实……星期天和……偶数周的星期六我不能跟你约时间。”

一实轻轻地咬着嘴唇说道。他那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无法看穿他眼底的心思。 “我一定得把周末…

…空出来才行……” “周末……一定吗?” 阿敬把身体倾向一贯,再三确认道,一实把脸微微移开

,同时点点头。 “之前……偶尔还可以,不过……” “你说……以前可以?”

一实倏地把脸抬起来,他的嘴角带着平常那种柔和的笑意。 “家里有一点事情……” 砰的一声

,阿敬知道他的心门关起来了。一实拔起手边的草,轻轻地含在嘴上,发出刺耳的草笛声。桃于和露西竖起耳朵回头看。

“啊,不过……” 一实把草笛拿离嘴边,回头说:“如果晚上的话……周末的晚上应该就可以……” “一实先

生。” 阿敬带着一点执拗的语气说。 “你打算让狗在黑暗中跑步吗?狗在晚上是看不清楚的。”

“啊……说的也是……” 黄昏的风从一实的发梢吹过。他的头发看起来是那么地柔软。 “我倒忘

了……” “啊,既然这样……” 阿敬突然抬起头来。“一实先生,我们干脆去吃晚餐好了。我们学

校旁边就有一间欢迎客人带狗上门的餐厅。里面也有很多不同的狗食菜单……” 这种想法实在有点唐突。

“哪,去嘛!这么一来,不但露西可以来,我也可以带桃子一起去。” 带狗的双对约会……

但两只狗都是母的,而两个主人都是男的。说怪或许还真是怪,可是跟狗在一起久了,人好像也都变得有点奇怪了。或许只是

心理作用…… “我们学校的人也常去那里。会去那间餐厅的人都是一些爱狗人士,很好玩的。一实先生

,你不也很喜欢狗吗?” “……是啊……” 一实沉稳地笑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现在都已

经晚上七点了。” “几点去都没关系。十点才停止点菜,而且只要我交代一声,舅妈也会帮我们准备……”

“啊?” 啊……阿敬不禁住了嘴。一实把整个身体都转向阿敬。他那白晰而娇小的脸就在眼前,阿敬不禁猛然

一惊。 “哇……” 黑眼珠比较大,眼尾有一点下垂的一实的眼睛像往常一样地带着笑意。可是……

“鸣原,你说的那家店是……” 阿敬把手交组在后脑,往后一倒。丛生的杂草直接刺进他的背部。“……是我

的舅妈……在经营的,他们夫妻都爱狗成痴,我舅舅经营驯狗学校,舅妈则开了一间欢迎人狗同时用餐的小餐厅。”

“啊……” 一实的眼珠不停地转着,温暖光芒也同时流泻出来。 “我真想去看看……”

“真的?” 一敬倏地起了身,一实对他吃吃地笑着。 “嗯……能跟露西一起吃饭的地方并不多,

而且我在周末的压力也比较大,能吃到好一点的东西当然是最好了。” 露西好像对自己的名字产生反应

似地,慢条斯理地走回来。桃子也跟着走过来。两只狗的毛色都染着淡淡的金黄色。 “哇……没想到天已

经这么黑了。” 一实拍拍屁股站起来,阿敬只好也跟着站起来。 “该回去了吧?” 一实微笑

着问道,阿敬只好压抑住差点要脱口而出的叹息点点头。对阿敬而言,跟一实相的时间就像黄昏时一样,是一段金色的时光

。他感到非常地轻松,轻松得甚至有了睡意,而这种悠闲和沉稳的感觉是他以前跟任何人在一起时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他搅得

自己被一实散发出来的柔和气息所包复,整个身体好像都要浮起来似的,所以感觉上时间过得特别快。阿敬感觉两人共度的时

间好像拨快的时钟一样,真不可思议。 “一实先生……” 阿敬一边帮桃子换回短拉绳一边说道。 “那么…

…我就期待这个星期天的到来哦!” “嗯,我也一样。”一实微微笑着。 “到时候……我就带

着露西在我们家前面等你。” “嗯。” 一实的微笑是那么地温暖,那么地温柔……让人想紧紧

地抱住他。“可是……” 阿敬一边走着,一边看着在他身旁那张小而漂亮的脸蛋。 可是……为什么总觉

得有些落寞呢…… 他的笑容是那么地温柔……那么温暖的。可是为什么一实的笑容却让我觉得好寂寞,寂寞得胸口好像

要被揪起来一样? “为什么……” “桃子。” 阿敬对正大口大口吃着饭的桃子说话。

“你觉得一实先生所说的……家里有事会是什么事?你有没有从露西那边打听到什么?”桃子呆呆地抬起头望着阿敬。

“我是不是问得太傻了?” 桃子一副“你知道就好”的样子,又低头吃她的饭了。

“可是,他说周末不行……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末……他又不是上班族。他还说偶数周的星期六……什么意思啊?”

阿敬工作的地方在周末会开教育教室,所以并没有固定的休假日。大家都是排班轮休,每个月固定休五天。而且

有血缘关系,职位又在下层的阿敬更没有休假的保证。有时候临时有事还会被叫去上班,或者被强迫轮班。 “桃子。

” 桃子吃完饭,很满足似地喝着水。桃子的胰脏有点问题,所以它的三餐都是由阿敬的母亲亲手调制的。

“你觉得……一实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阿敬靠在狗屋旁,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他看起来那么温柔、沉稳……可

是,为什么总是会露出那么寂寞的表情呢?” 他有好几张脸,光是擦身而过的话根本察觉不出来。那是他点头打

招呼时不会表露出来的真正表情。他会微笑、开怀大笑、困惑……而且还会悲哀地低垂着眼睛。有时候还会紧咬着嘴唇,眨着

眼睛,好像就快哭出来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实在不想让他哭……” 桃子抬起头来,微微

歪着脖子。 “也不想……让他露出那种悲哀的表情。”“LUCKY ,过来!” LUCKY 听到阿敬呼叫,慢吞吞地

走过来。 “喂!不是那边。到我面前来坐下!” 根本不把阿敬焦燥表情放在眼里的LUCKY 终于走到阿敬脚边坐下来

。不,应该说睡到阿敬脚边比较贴切。 “我说你呀……” 要训练自视甚高,患有艾尔发综合症的狗并不是那么容

易的事情。在经过一段训练之后,LUCKY 虽然不像刚来时那样胡来,但总是采取这种半服从半反抗微妙态度。

“所以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时候就该好好地训它一顿吗?” 背后传来舅舅水仓低沉的声音。 “你最大

的缺点就是跟狗靠得太近了,对不对?” “跟狗靠得太近?”费了一番苦工让LUCKY 采取了坐姿之后,阿敬

呼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并没有把自己当成训练人员,而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狗。”

“变…变成狗?” “没错。” 水仓轻轻地把阿敬推到一旁,站到LUCKY 前面。

“LUCKY !” 水仓用低沉而严厉的声音叫了一声,LUCKY 的耳朵倏地一动。它的视线缓慢但是和水仓的视线对个正

着。水仓举起左手,做出让LUCKY 的视线集中到他手上的微微夸大的动作,下令LUCKY 采侧坐。这是要狗坐到下令者的左侧的

指示。LUCKY 露出不悦的表情,可是还是依令行事了。 “很好!” 水仓用简短有力的声音称赞了一

声,慢慢地抚摸着LUCKY 的脖子。“站在狗的立场来思考并没有错,有时候确实需要这样,但是,有时候也要强制狗的意志。

这就像……一场战斗一样。如果训练一只单纯的幼犬还好,可是训练这种大型的成犬肯定是一场战争,你千万不能夹着尾巴逃

走。” “是……” 以最佳训练师的身分转战海外,看过各种狗和饲主的舅舅所说的话有着极其沉重的份量。

“不过……” 汤川不知什么时候靠过来了,接下去说道:“这就是阿敬的优点所在呀!阿敬所训练出来的狗虽然都

了比较长的时间适应,可是都是听得懂人话的好狗。桃子不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啊……这家伙其实

还是做得来的。” 阿敬看着水仓以缓慢但确实的动作对LUCKY 进行训练。 站在……狗的立场啊……

阿敬有时候根本无法理解爱情的真正意义。你认为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爱? 如果单单拥抱就叫爱

的话,那么偶尔的放手也一样是爱吧?在远静静地守护一个人也是爱,跑上来热烈的亲吻也是爱。每当想到这些事情,阿敬

就觉得自己的脚底下在晃动得很不安。 “阿敬。” 结束了服从训练的复习课程之后,水仓看着

阿敬。 “啊?” 水仓一边轻轻地拍着LUCKY 的脖子一边说道:“LUCKY 已经进入基本情况了,

这家伙很能了解状况。但是,你太娇纵它了,是需要让它撒撒娇,但是该严格的时候不严格一点的话,以后就麻烦了。”

“是……” 阿敬乖乖地点点头,然后看着LUCKYLUCKY 也张着黑色的眼睛望着阿敬。 “真的…

…听懂我的话吗……?” 不懂得怎么回答的狗慢吞吞地走过来,很安心似地伸长了身体,躺在阿敬的脚边,把下巴

搁在脚上,闭上了眼睛。 “……我说你呀……” 阿敬叹了一口气,水仓则吃吃地

笑了。 “实在是有点困难,不过,你就多加把劲吧!这家伙看来蛮信赖你的。” “阿敬,我要走罗?

” “哦!” 阿敬有点自暴自弃似地回应充满活力的妈妈。 “真是的

……” 阿敬仍然靠在桃子的狗屋旁,不快地叹着气。 难得轮休又遇上周末,难得天空这么地晴朗

,为什么我得一个人独自闷在家里呢? 阿敬靠在正襟危坐的桃子的脖子上,又叹了一口气。家人打一开始就把一向没

办法配合大家时间的阿敬排除在外,拟定了各自的休假计划。结果,难得的周末休假日,阿敬就这样被丢下来了。

“我们去散散步吧……?” 桃子无聊似地望着饲主。这么年轻,又这么帅气的男人,怎么会这么狼狈呢?

“啊,我们去跑跑狗吧?今天还没有正式做宣传,现在去应该不用排队,可以让你尽情地跑一跑。”

阿敬喜孜孜地说道,可是站在桃子的立场来说,她一向都有足够的跑步机会,在运动方面的欲求获得相当大的满足感。可是

,难得饲主有这种美意,再说也没有其他的消遣活动,于是,桃子只好慢慢地走进狗屋,叼来了拉绳。“好乖!走吧!”

话又说回来……难得的休假日,这个人除了工作地点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住宅区在放假日时会出现两种截

然不同的景象。一种是全家跑出去玩,屋子里静悄悄的,另一种则是大家都留在家里享受难得的相聚。“好,好棒……”

阿敬不停地游移着视线。 “桃子,你看!那边那一只是俄国猎犬哦!而且还是一对母子呢……”

“唔” “嗯……那只朝鲜狗看起来有些热得难过。应该带它去修修毛的。”

“啊!那一只是威尔士狗。没有截尾看起来也很可爱嘛!” 比较高级的住宅区里,每当周末就好像高价犬种的品评

会一样。每一家人都把狗带到院子来,不是帮狗梳毛,就是陪狗嬉戏。 “那只是……” 阿敬的视线不停地四

飘飞,可是两脚却朝着某栋房子走去。 “桃子。” 阿敬倏地停下脚步。“汪!” 桃子也停

了下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 漂亮的拱门、悉心照料整理的草坪庭院和围墙。隐约可听到沉稳

的声音。 “周末的白天……不方便吧?大概看不到他吧……” 阿敬垫起脚尖往里面窥探着。这

时候阿敬的脑海中,根本没有自己是不是一个变态跟踪者的疑问。 “唔……” 突然间,原本乖乖地

待在阿敬脚边的桃子低沉地闷吼着。它倏地站起来,用力拉着拉绳就跑了起来。 “喂……” “汪!”

桃子当真要跑,连阿敬也拉不住它。杂种狗的健壮血统是不容小觑的。 “喂,桃子!”

“汪!” 桃子凶狠地叫了一声,让阿敬闭了嘴,然后把阿敬拉到离香西家有一点距离的转角。当他们一人一狗

躲到砖墙后面的那一瞬间,欧风的大门打开了。“香西”的名牌在刺眼的白天阳光下亮晃晃地闪着光。“爸爸!”

阿敬听到一个带有阳光味道的小孩子的叫声。 “快点!快点!” “啊,跑那么快会跌倒的!”

“咦……” 追在小孩子后面的是一个沉稳而温柔的声音。 “实晴,你在那边等

一下!” “爸爸好慢哦!” 用力地打开玄关门,全速跑出来的是一个年纪大概念幼稚园的小孩子。她穿着

红格子的连身洋装,身上挂着一个粉红色的小钱包,咚咚咚地跑着。 “那你先上车去等,好不好?”

一边拿出车钥匙一边走出门来的是――“她叫爸爸……” 那是一张嘴角带着淡淡的温柔微笑……但是又略显寂寞

的表情。他用熟练的动作将他称为“实晴”的女孩子抱了起来。 “露西要一起去吗?”

“好!” 他……香西一实抱着少女走向院子的方向。留下的只有少女愉悦的叫声和刺眼的白光。闪亮而跳动着

的阳光,将连接拱门和门廊的踏脚石染得亮晃晃的。 阿敬不知道一实的正确年纪,但是一实曾说过自己是研究所的学生

。这么说来,他再怎么年轻,也应该接近二十五岁左右了。念幼稚园的核子……就生理上来说,不是不可能。 “原来就

是……这种两代同堂式住宅啊……” 阿敬眼睛一垂,脚边的桃子则抬眼看着他。“哈……哈哈……”

桃子的眼睛是那么地漆黑而圆润。被桃子这么一看,阿敬发出无力的自我解嘲笑声。 “这…这也没什么嘛!又……又

不是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带了个孩子。哈…哈哈……” 阿敬咕噜一转身慢吞吞地往前走,桃子也拖着尾巴,无精打采地跟

着。 “只……只是没想到年纪跟我差不多的一实先生竟然有小孩了,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有……有

了孩子,周末当然就得空出来陪孩子了。” “那个小孩子长得跟一实先生好像,好可爱……”

“汪!” 桃子轻轻起叫了一声。算了,就别再多说了――它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这个意思。 “……是

。” 这时一道奇怪的冷风轻拂过阿敬脖子,让他不由得缩起了脖子。阿敬仍然慢慢往前走着。“他又不是……我喜欢

的女孩子……” 语尾被这突然刮起的风给淹没了。 “喜欢……” LOVE、LIKE语言的意思好难懂。

阿敬的心灵钟摆开始慢慢地摆动了。 来来……去去……来来……去去……。 阿敬好不容易才睁开

沉重的眼睑。 “竟然睡着了……”获准进入房子里的桃子突然抖了抖震耳朵,慢慢地抬起头来。阿敬轻轻地抚摸它

的头,将原本趴着睡的身体撑了起来。 “……哈啾!哈瞅!” 或许是没有盖棉被就

睡了吧?阿敬只觉全身酸痛,而且喷嚏连连。“难道……感冒了?”阿敬一边摒着鼻子,一边翻起挂在窗上的窗帘。

“哇……”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片漆黑了。不但如此,还吹着强风,豆大的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发

出巨大的响声。 对了! “根据天气预报……说低气压正在接近当中……” 这场风雨

来势好猛,整栋房子都好像在摇晃一般。 “唔……” 桃子跳上床,紧紧地依着阿敬。

“乖,别怕……” 阿敬边搔着桃子的耳朵,边望着桌上发出模糊光芒的闹钟。时针和分针正好呈九十度。 “九点了

啊……?”闹钟正好指着晚上九点,星期日的晚上九点。第四章 “LUCKY !” LUCKY 听到阿敬的声

音,慢吞吞地走过来。看起来它似乎很不悦,但是还是乖乖听话了。它有点吊儿郎当地坐到阿敬面前。 “趴下!

” LUCKY 将长长的腿折别了下来,摆出趴伏的姿势。阿敬啪的一声举起手,LUCKY 便又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它的态

度好像十分不悦地质问着: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过,终究还是服从命令了。 “这不是

成功了吗?” 同事野崎从背后送来了口哨声。 “这只老顽固也该毕业了吧?”

“什么叫老顽固?”让LUCKY 摆出轻松的姿势之后,阿敬不悦地将嘴角撇成八字形,回头看着野崎。 “我说嘛

……” 她带来了新来的训练犬夏尔蒂。那是一只有三种毛色,漂亮又温和的狗。 “既然你都把它带到

这个地步,我干脆就说了。” 野崎一副要说大秘密的样子在阿敬耳边嘟囔着,阿敬觉得耳朵有点痒。

“这只老顽固啊,被其他三所训练学校给踢出来过了。” “你…你说什么……,”

“也就是说,这只狗啊,要不就逃走,要不就一又一地放弃训练。可是,饲主说家里有小孩,如果没办法将它训练好,

最后就只好让它安乐死了……水仓先生敌不过饲主的苦苦哀求,只好尽力而为了。” “喂,你的意思是…

…” 阿敬忍不住叫了起来。 “竟然把这种狗……推给我……” “因为水

仓先生和汤川先生常常要出差,没办法做持续性的训练。而这里的男训练师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像LUCKY 这样患有严

重的艾尔发综合症的大型犬,只有你的臂力和体力才能制住它呀!”野崎一口气说完,阿敬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话是这

么说没错……” “有什么关系?结果还不错呀!这么一来,这只狗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了。”

野崎一边说着一边抚摸LUCKY 的脖子。LUCKY 很甜服似地跳起了眼睛。 “说……说的也是……”

阿敬看着跟刚刚进学校时判若两“狗”的LUCKY它绝对不是一只没记性的狗,只是没有人愿意教它罢了。没有人

教它什么叫做“被爱”。 “我忘了一件事……” 正要离去的野崎又回头说道:“

跑狗场的完工庆祝会在星期五举行。” “什么完工庆祝会……反正还不是在”神话“……啊……!”

提到舅妈经营的店名时,阿敬突然僵住了。“完了…” “啊?”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鸣原?” 阿敬心浮气躁地环视着四周。 “野崎,哪里有电话?”

“要电话?我有啊!” 野崎被阿敬突如其来的慌乱惊吓住了,赶忙从系在腰间的腰包里拿出一个可爱

的行动电话,还帮阿敬打开电源。阿敬抢也似地拿了过来。可是――“……你怎么了?” 看到阿敬僵住,野崎

不可思议似地问道。阿敬慢慢地抬起头来,露出无可救药的表情。 “我不知道……电话号码……” “笨蛋…

…大笨蛋……” 阿敬死命地踩着越野车。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 “为什么……为什么

会忘了呢?” 发现一实有孩子确实让阿敬大受冲击。 “可是……” 可是,一实确实是点头答应了―

―虽然很勉强的样子。 “他说要一起去吃饭!” 阿敬连刹车都没踩,就直接转过弯角。

“他说要在家门前等我!”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忘了呢?明明那么在乎的,为什么?自己竟然被那迎面而

来的冲击给冲昏了头,把最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我真是……大笨蛋!” 转过最后一个弯时,

阿敬心中有一点点的期待。只有一点点。期待在拱门的阴暗……“大概……不在了吧……” 阿敬无力

地下了脚踏车,呆呆地站在原地。“大概……不在了……吧?” 淡淡的香轻抚着阿敬的脸颊。微微的绿草

香;冰冷的风拂过被汗水濡湿的脖子。 “一实先生……哇!” 下一瞬间,阿敏发出惨叫声,整

个人往后一跳。 “什……什么东西啊……?” “唔……” 脚边突然有东西蠢动

,一个金色的物体出现在眼前。 “什么嘛……” 探出头来的原来是露西。它将那张大脸从墙缝里探了出

来。大概是那巨大的身躯没办法从墙缝钻出来,所以只能这样往外窥探吧? “你还好吧……?”阿敬把手指头伸进它那

浓密的毛当中,抚摸着它的脖子,露西便很舒服似地眯起了眼睛。 “你的……主人呢?” “唔……

” 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停了,天空中的云层渐渐散开,阳光又再度露脸。 从住宅区的细缝间可

以看到远山峦的棱线。山顶上头带着紫蓝色的云层散了开来,金色的阳光从云缝间成束成束地射进来,好一片壮丽的天空

色彩。 “好美……” 阿敬眺望着这一幕仿佛出现在宗教书像上的景象。真是美得叫人不禁要发出赞叹。

“那……叫什么来着……” 一实一定会知道吧?他一定会用温柔的声音告诉我的吧? “那叫雅

各的梯子。” “啊?” 阿敬被背后响起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

“啊……” “对不起。 有个人刚好从一实家的门廊里走出来。 “吓着你了吗?” “啊,请

问……” 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从某方面来说是相当精致的。身高跟阿敬大概差不了多少,所以应该将近一八o 吧?修长的身

材和纤细的容貌便他看起来相当华丽。他慢慢地穿过拱门。 “唔……” 露西撒着娇,用鼻子去搓他的手

。这个人吃吃地笑着,轻轻地抓着露西的耳朵。 “你是一实的朋友吗?” “是的……”

他是从香西家的玄关走出来的,应该是这个家的人吧?可是,话又说回来――“一实……?” “对不起

,一实现在正在住院。” “啊……!” 阿敬不由得惊叫失声。只觉气息哽在喉头,接下来想说的话都闷在

胸口。 “他是早上住进去的。发烧超过四十度,我们外行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理,只好让救护车送进医院。

好像是……感冒了。 这个人用沉稳的语气说道,但说出的话却几乎要将阿敬的心整个揪起来了。

“他原本就有一点感冒,昨天竟然还在雨中待了一整天。他妈妈和露西费尽力气才把他拖进屋里去,可能是那些时受了凉,

结果半夜里就发起高烧来了。” “请问…” 阿敬将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了,紧紧地握住两手。他觉得要是不把力

量注进身体的某个部分去,自己就会哭出来一样。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好像都被揪得死紧。 “是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 “一实先生……是住哪一家医院?” “这个嘛……” 这个人告诉阿敬一间距离这边十分钟车程左

右的大医院名称。 “不过,他的热度还没有退,所以我想医院方面会限制会客。今天……” “啊,对

不起……”阿敬失望地垮着肩。 “我想过两三天应该就没事了。” 他轻柔地微笑着。这个人的眼角有点下垂,

表情好温柔。年纪大概比阿敬和一实都要大,可能超过三十五岁了吧? “……我知道了。 阿敬紧咬

住嘴唇,地行了一个礼。他再说什么都挽不回已经过去的时间,已经铸成的大错只有去面对,再怎么想都是徒劳无功的。

“对不起……很唐突地请问你……” “什么事?” 这个人温和地笑着,偷偷地看着低着头的阿敬。

“请问……如果我认错人的话就请包涵……” “是?” “您是不是……那位

训练师?” “啊,是的……” 阿敬点点头,他便恍然大悟似地也跟着点头。 “原来如

此。我只是猜想,会打听一实去向的人应该是你错不了的。” “请问……” 阿敬战战兢兢地抬起

头来。 “你是……” “啊,抱歉没有自我介绍。” 他轻轻拢着轻柔的头发。

“我叫森川。跟一实是……有些关系,说起来有些复杂…。” 森川轻轻地笑了。 “比较贴切的说法应

该是我是他的指导教授。” “指授……是大学里的吗?” “是的。” 森川沉稳

地点点头。“我的专业领域是气象学,研究天气或云之类的……” “啊……我听一实先生说过。”

阿敬连点了几头。“他教过我……这的名称……晚霞为什么会是红的等等的事情……”黄昏时,冷风吹拂而过的堤防上,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让人不禁要微微发颤的芦苇的低语。 “我倒想起来了……” 阿敬好像突然想起什

么似地,两只眼睛不停地游移着。 “刚刚您说……雅各的梯子?” “嗯。” 森川两手

交抱在胸前,从容地笑了。他把脸转向西方,仿佛嫌阳光太刺眼。 “……阳光从云间直接射进来就是这种说法

。这种现象最能解释光的贯进性,不过说法有好几种。我是采用雅各的梯子这种说法,也有人说天使的梯子……用英文来说就

是‘ANGEL LADDER’。” “ANGEL LADDER ”从云层间直接而下,从天而降的梯子。 “看起来……还真像

这个样子哪……” “或许正是所谓的妙喻吧?” 森川用柔和的声音说道,然后很优雅地点点头。

“那么,我告辞了。” “啊,对不起,耽误了您的时间……” 阿敬手忙脚乱地行礼

致歉。 “对不起……一实先生他……” “是?” “请代我向他说声抱歉……。能

不能请您转达他,就说鸣原跟他说对不起……?” 森州静静地抬起视线。那几乎呈灰色的浅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阿敬

。 “发生了什么你必须向他道歉的事情吗?”“是的……” 森川将手轻轻地搁在拱门上,

用沉稳的声音再问道:“你对一实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吗?” 阿敬的肩膀一震。抓着脚踏车手把的手被冷

汗给漏湿了。而拂过他颈部的是……和那一天同样冰冷的风。 “……是的” 阿敬用力地咬住嘴唇点点头。森

州突然眯细了眼睛。 “既然如此……我想你还是自己去告诉他好了。” “啊……”

“他大概会住院一个星期左右。等他病情稳定一点的时候,你再去看他吧!我觉得要谢罪的话,还是当着对方的面来说比较

好。” 森川说完便穿过拱门。 阳光在阿敬仿佛有所求的指尖上跳动。他反射性地回头看,只见刚

刚的天使之梯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了,现在只是一片晴朗的天空。高得好像永远也构不到。宽广得好像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被

留在这里一样。 “一实先生……” 阿敬突然想到。 “那个人……现在是不是正流着泪呢?”

“桃子,对不起……” 桃子趴在阿敬脚边,抬起头来看着。它的前脚整齐地靠拢,显得非常有教养。

“你再怎么有礼貌都没用,因为狗是不能进医院的。你只好在这里等我一下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是号称健康优生儿的阿敬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地方――医院大门前。一实已经住院四天了。阿敬一直想等他的病情比较稳定了

再去探望他,可是也只是搁在心里想,身体一点行动都没有。 “如果他说不想见我的话……怎么办……”

阿敬把约会给忘了,而一实却谨守要一起去吃晚饭的约定。在那么大的风雨中等着……一实一直看着手表等着阿敬出现,不停

地望着对面马路的样子,阿敬就觉得胸口发疼。 我怎么会……忘得一干二净呢…… 阿敬现在实在搞不懂

自己的感情。把自己的感情和对方的感情放在天平的两端时,哪一边会比较重呢?重量倾向对方叫做体贴,倾向自己的一定就

变成一种孩子气吧? “我……真是太孩子气了……” 永远只看得到自己,永远只把自己摆在第一

位。 “我……” “唔……” 桃子在他脚边低吟着。它似乎已经放弃要阿敬带它进医

院了,乖乖地蹲在脚踏车的前轮旁边。然后它用鼻子推了推还在犹豫的饲主的指尖。 “桃子……”

“汪!” 桃子汪地叫了一声,好像在跟阿敬说赶快去,然后把下巴埋进前脚里。 “……说

的也是,不管他再怎么生气……我都必须跟他道歉。” 如果没有把心意传达给一实,心会多么地痛啊?而犹豫不决的个性

更让自己想掐死自己!“我对一实先生……”必须要问清楚。问清楚关于他的一切。 “我对一实先生真是一无所知啊

……” 了解的……真的只有一点点。如果以露西来比喻他的因子组成的话,那么阿敬对他的了解也仅只于尾巴的部分而

已。 “好……走吧!” 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光是用两眼望着你……绝对是

不够的。就好像一阶一阶地爬楼梯一样,我想更加了解你,今天比昨天了解你,明天又比今天更了解你。

你那略带悲哀的微笑、优雅的微笑、还有至今未见的开怀笑容……我想知道得更多,我想了解你种种的表情。 阿敬握紧

了拳头,朝着很担心似地看着他的桃子用力地点点头。 一实住在内科病房的单人房。这间白色大医院里的病房几乎都是单

人房。那整齐排列的奶油色房门及里面飘散出的轻微消毒水味,几乎要让阿敬退避三舍。 “哇……” 尽管先前

已经有心理准备,可是医院毕竟就是医院。对最讨厌、最害怕打针的阿敬而言,这种地方实在让人怯步。可是,都已经来到这

里了,没有回头路了。不,应该说是不能走回头路了。阿敬踩稳脚步,重新拿好了手上那轻巧的包裹。这是同事野崎听阿敬说

要到医院探望朋友时,特地让阿敬带来的。那是一本狗的写真集。比阿敬更爱狗的她除了拥有各式各样的狗物品之外,还会一

口气买一堆中意的东西四送人,她这种怪癖也不知道是该赞赏呢?还是该劝她节制点。她笑着说,这本狗写真集她一口气买

了十本。 “如果他喜欢狗的话,一定会爱这东西的。” 这是她推荐的理由。“啊,找到了……”

在几乎快走到走廊尽头,靠近大型观景窗的旁边,终于找到香西一实的名牌。 “好吧……” 阿敬轻轻

地清了清喉咙。他听到房间里面有轻微的谈话声。声音有点沙哑,好像是一实的声音。如果他已经能说话了,应该就代表恢复

得差不多了吧?阿敬轻轻地伸出手,用颤抖的手敲了两下房门。 “哪位?” 一个柔和的声音回应着。

“请进!” 阿敬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来吧……” 阿敬慢慢地拉开门。

病房内比他想像中的小,一扇窗户立刻映入他眼帘,刺眼的阳光洒满了白色的房间。 “鸣原……” 一实起了

身。他穿着蓝色的睡衣,上面披着一件淡蓝色的外套。吊在床侧的点滴瓶看起来好刺眼。 “谢谢你特地来看我

。” 一实微微地笑着,轻轻地点点头。 “听说你也到过我家了?真对不起。还麻烦你跑到这种

地方来。”“一实先生!” 阿敬战战兢兢地走到床边,然后突然低下头,整个身体几乎要折成两半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啊……” “我知道我再怎么道歉都没用,可是……这是我唯一能

做的事。”阿敬只是一个劲儿地低头致歉。他的头低得几乎让他觉得血液都要倒流了。 这时,一个柔和而温

热的东西轻地触了触阿敬的手。 “啊……” “喂,你在做什么?” 那是小孩

子的手,又甜又尖的小孩子的声音。 “大哥哥,你在做什么?” “实晴。”

一实沉稳的声音响起。 “你去爸爸那边。你知道爸爸抽烟的地方在哪里,对不对?” “嗯!”

小小的小女孩留下了一室轻微的糖果香,快速地跑开了。她有点粗暴地关上了房门。 “你不坐吗?”

一实那微微沙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震撼着阿敬的耳朵。 “嗯!” 阿敬一把拉过放在窗户旁边的椅

子,被灿烂的阳光照过的椅子感觉暖烘烘的。 “请问……” “啊……”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说话的。他们互望了一眼,不由得同时笑了出来。先前发过高烧的一实,嘴唇看起来很干燥。原本给人沉稳感的眼睛四周微微

泛青,看起来消瘦了下少,是因为脸上的肉也少了的关系吗? “请问……” 一实又开口说道。他

把轻轻交抱着的手放在伸长的膝盖上,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指尖。 “这的事你不要把它放在心上。是我自己……执意要

待在室外的。这是我自找的。” “怎么……怎么能这么说……?” 阿敬把身体往前探,用力地摇摇头。

“都是我……我没有遵守约定才会这样。都是我破坏了约定……没有去接你才会这样!”阿敬用力地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

,紧紧咬住嘴唇。 “我……那天中午就跑到你家去了。我好想……看看你。” “啊……”

“结果……我看到一个女孩子。刚刚那个女孩子……叫你‘爸爸’……她是这么叫的。”“等一下……” “其实也

没什么。你虽然年轻,但是像你这种年纪就当爸爸也不奇怪。只是……我吓了一跳。该怎么说呢……是冲击吧……”

“请你等一下!” 一实用略微强硬的语气打断了阿敬的话。他轻轻地咬住嘴唇,单薄的肩膀不停地颤动着。“等一……

下……” 下一瞬间,一实几乎是以爆发的态势笑了起来。只见他抖着肩膀,两手住嘴角,很痛苦似地笑着。他不停地笑着

,间或夹杂着几声咳。“那……那确实是……冲击吧……” “一…一实先生……”‘“连……连我也……觉得是种

冲击……”“啊?” 阿敬不由得站起来,走到床边,轻轻抚摸着边咳嗽,边很痛苦似地不停笑着的一实的背。

“那个……你没事吧……?” “没……事……” 一实抽着筋,好不容易才把笑声停了下来。他用指尖拭

去眼角的泪水。原本惨白又干燥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就像西洋的陶磁娃娃一样。看起来是那么地透明,漂亮得让人几乎想伸

手去触摸。 “真的……没事吗?” 一实仍然吃吃地笑着。 “嗯。就

算换成别人恐怕也一样会大吃一惊吧!就连我也惊得差一点要翻了过去。” “啊……” 阿敬闻言瞪大了眼睛

。他的表情应该就是所谓的惊慌失措的最佳版本了。 “你是说……” “不是我的孩子啦!但跟我有血

缘关系没错,她是我外甥。实晴是……我姊姊的遗孤。”遗孤? 一实微微地眯细了眼睛,慢慢地点点头。

“我姊姊……一生下实晴就过世了。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吧?” 阿敬倏地停下伸过去的手,连眨

了几眼睛。 “这么说来……” 露西……大概是四岁左右。它确实是一实的姊姊担任义工时饲养的

最后一只狗……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吗?” 阿敬忍不住问道,一实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后回答。

“是的,她在生下实晴之后,脑部的动脉瘤就破裂了……几乎是立刻死亡。要说是摔死也不为过。没有人……想

过姊姊竟然会这样就死了。” 只要还活着,每个人都会想到明天。 明天会不会比今天更好?明天要

做什么?明天就这么办吧!明天……。一定没有人会想到明天再也不会出现。昨天之后就是今天,今天之后就是明天,这是自

然的道理。一定没有人会对这种事有任何疑问的。 “一实先生……” 一实无精打采地垂下头,闭上眼

睛。乾爽的头发从耳边滑到脸颊上,将他那纤细的脸庞遮盖了起来。 “我的四周……充满了姊姊的回忆……”

一实的声音好沙哑,听不大清楚。 “都是关于她的回忆……” “一实舅舅!” 门突然打

开了。一个尖锐的小孩子声音窜了进来。突然间,房内洒满了光。 “喂……实晴。” 跟着一个男中音响起

。那种沉稳而从容的语气似曾相识。 “啊……” “呀……” 抱起了少女走进来的是――“森

川……先生……”‘“啊?” 一实不解地回头问。他的头发飞舞着,微微的药草香随即扩散开来。

“鸣原,你认识我姊夫?” “姊夫?谁啊?” 阿敬惊愕地反问道。“森川先生不是你的老师吗?”

“啊?” 这一轮到一实惊得瞪大了眼睛。 “老师?……说起来也算是……”

“看来我的自我介绍方式好像出了点差错。” 森川一边哄着紧紧攀住他脖子的实晴,一边露出沉稳的

笑容。 “说起来……我跟一实的关系有好几层。其中之一,我确实是研究所里的指导教授以及研究生。这一点我应该提

过吧?” “是的。” “此外,我们还是妻舅和姊夫的关系。我是一实的姊姊实名子的先生。”

森川慢慢地如数家珍似地说。 “我还是一实的外甥的父亲,也就是实晴的父亲。”

“啊……” “所以……” 一实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没有孩子啦!”这么说来―

―阿敬倒想起来了。 当时,少女不就是对着屋里大叫爸爸的吗?那种态势摆明了不是冲着一实,而是对着留在

屋子里的某个人呼唤的。 “对…对不起……我……误会了……” 阿敬不由得缩起脖子,整个人缩

得小小的,一副想挖个地洞躲进去的感觉。这时候他实在很恨自己这一副比一般人都高大的身躯。只因为他贸然骤下断语而产

生了误解,结果竟然因此没能遵守约定,害得一实落到如此下场。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不是

说没事了吗?” “啊!狗狗!” 实晴从爸爸的手臂上滑下来,跑到窗边天真地叫着。

“爸爸!有狗狗耶!它好乖哦!好可爱!”“是桃子吗?” 一实问道。 “你把它带来了?”“……是我

要它跟来的。” 阿敬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压着额头说道:“我一个人不敢来见你,所以便拉着桃子一起来

了。” “是你把它拉来的……?” 一实吃吃地笑了。 “真让人羡慕啊!你跟桃子之间

的关系好像不是饲主和狗的关系,反而像是朋友。” “是啊,虽然我对狗的训练还不是很行。”阿敬好不容易挤出一丝

笑容说道。因为脸上的肌肉一实都绷得紧紧的,一时之间也没办法笑开来。打出娘胎以来似乎还没有过这么紧张的经验。

应该没有吧? “我只是在捡到它时给了它一点服从的训练而已,只是现在却好像是我在服从它似的。”

在一实的劝说下,阿敬又坐回窗边的椅子上。“大哥哥。” 实晴走近阿敬。 “那只狗狗是大哥哥的吗?”

“是啊。” 阿敬一边笑着一边抚摸着少女的头发。 “不对……或许应该说大哥哥是它的才对。

” “?” “啊,没什么。” 阿敬清了清喉咙。 “我可以摸摸它吗?”

“我说实晴啊……”一实摇着头。 “要玩小狗,我们不是已经有露西了吗?”“啊,没关系啦!”

阿敬很干脆地说。 “我不是说过吗?我帮它做过服从的训练。而且它是一只狗,就算有人对它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它

也不会生气的……顶多……” 阿敬吃吃地笑了。 “事后会觉得不高兴,把气发到我身上来罢了。”

“哇!爸爸!我们去看狗狗吧!” 得到阿敬的允许之后,实晴大喜过望地拉着森川的手出去了。门砰的一声被关

了起来,病房里又回归静寂。 “啊……” 一实突然抬起头来。他那白晰的脸上几乎一点表情都没有。那薄薄

的嘴唇仿佛想说什么似地柔和地半开着,然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除非阿敬看走了眼,否则一实那有着层双眼皮的眼睛,看

起来真的有淡淡的水光。他仿佛一点都没发现阿敬的视线似地轻轻低着头,干爽的头发滑落到脸颊上。“……你累了吗?”

阿敢轻声问道。一实闻言,反弹性地抬起了头。他惊愕地看着阿敬,顿了一下,然后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睡太多

反而觉得背好痛。一躺到床上就会不知不觉地睡着,结果晚上根本就睡不着。”“那就好。” 阿敬觉得椅子的靠背

好坚硬,一实让他感到坐立难安,这时他好不容易才想起一件事。 “对了!我带来一样东西给你。” “啊?”

带来的东西一实被他放在背后,结果就忘得一干二净了。阿敬用手摸索着,拿出一个薄薄的包裹。

“这个…” “那是什么?” 一实很率直地把手伸过去,接过那个包裹。包裹的形状几近正方形。

“会是什么呢……”一实小心翼翼地撕开胶带,将包裹打开来。 “哇……” 一实发出像小孩子一

样天真的叫声。 “好棒……好可爱!” 那是一本狗的写真集,而且不是专业摄影师拍摄的,是

一些饲主们为自己的爱犬拍下来投稿所刊出来的相片。没有一只狗有任何装模作样的姿势,有像野狗一样摆出一副高傲模样的

,有露出肚子的狗,更有好像眺望着什么似地,面向海洋静坐的狗。最可爱的就是一群你推我挤的小狗狗们。 “那是…

…” 阿敬有点难为情似地说。 “那是我的同事要我带来给你的。她是一个非常喜欢各种狗类制品

人,可说是这方面的权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狗痴。” 一实一边慎重地翻阅着,一边露出温柔的笑容。他微眯

着眼,露出非常怀念似的表情。 “这只狗……好像姊姊以前养过的狗……”一实指着的是一只坐在车上,一脸喜色的长耳

狗。 “威尔士短腿狗?”“嗯……我想可能是配种狗,就是所谓的杂种狗。” 一实一边

将快要滑落的外套重新披好,一边用沉静的声音说道:“我姊姊之所以喜欢狗全是因为那只狗的关系,它名叫露西。”

“你说露西……?”一实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点着头。“我那只露西就是这样才取这个名字的。我只能用这种方

法来想念姊姊。” “你姊姊真是个爱狗的人……” “是啊!” 一实轻轻地微笑着。

“在这世界上,她爱狗捞过于一切。一定……也胜过爱姊夫。” “啊……” 一实的视线倏地移开了。感觉仍

然带着初春味道的风从微开的窗口轻轻地吹进来。小女孩欢喜的叫声隐隐约约约乘着风儿传了过来。 他的脸上又浮出泫然

欲泣的表情。他低垂着眼睛,紧咬住嘴唇。 “一实先生……” 这一瞬间,他的心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哎……

“我很早就想问问你了……” 一实将写真集放在膝盖上啪啪啪地翻着,就好像慢速拍摄的电影一

样。各种不同表情的狗不停地从眼前掠过。 “一实先生今年几岁?我二十三岁……你比我大吗?” “啊……

” 一实的视线收了回来。他轻轻地睁大眼睛,好像才清醒过来一样。“……这么说来,我比你大上两岁,我今年二

十五了。” “哦。” 阿敬有一种好像刚从什么地方逃出来似地笨拙地笑着。 “是吗?

比我大啊?这么说来,你看起来比我稳重是应该的罗?”“我稳重吗?” 一实那青白的脸颊上露出轻柔的微笑。

“是这样吗……” “嗯。我每看到你的时候就好懊恼。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个人到底比我年轻?还是……”

“还是比你老?” 一实发出声音吃吃地笑了。 “嗯……从某方面来说,我觉得你很娃娃脸

。常常让我觉得你看起来像高中生。” “嗯,所以……” 一实笑了。 “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阿敬见状没来由地也嘿嘿地干笑起来。 “第一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应该比我年轻,猜想你可能是

高中生。” “嗯。” “可是,谈过话之后……觉得你相当稳重,讲话的内容也很成熟。我就告诉自

己,可不能被长相被骗了。” “好过分哦!” 一实沉稳地说。 “可是,或许就因为这张娃娃脸和口才不好

……我一直被当成小孩子看待,有时候觉得还挺高兴的。因为大家……好像都把我看得比实际年纪还小的样子。”一实轻轻地

咳着。 “没有人……发现我早就不只二十岁了。”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眯细了眼睛,露出微嫌光线刺眼的表情。

“没有人……看透真正的我。” “一实先…” 瞬间,一实剧烈地咳了起来。他两手抱着胸口,猛烈地

咳着。 “你没事吧?一实先生!一实先生……” 阿敬赶紧将痛苦地弓着背的一实抱住。轻拍着没什么的肉的单薄背

部,还帮他把浏海从汗涔呐的脸上拂开。 “一实先生……” “我……我没事……” 在痛苦的

剧咳的空档,一实用沙哑的声音轻声回答。 “我原本……就有轻微的……气喘……” “我看你还是躺下来

休息好了。对不起,都是我害你这么劳累。”阿敬沮丧地垮着肩膀,轻轻地将一实华奢的身体放网在床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帮

还轻微咳着的一实盖上毛毯。 “我会再来看你,明天我再来。” “……嗯” 一实用他那因为瘦了

一圈而更形显得圆大的眼睛看着阿敬,点点头。 “我等你……” 桃子灵巧地将前脚叠在一起,把

下巴搁在上面。它没有睡觉,只是摆出睡觉的样子而已。这样比较不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桃子!”

阿敬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桃子就把眼睛睁开来便是最好的证据。“我看到一实先生了。” 桃子张开

了眼睛,慢慢地起身。 “我告诉他,我还会来看他。” 阿敬一拉起拉绳,桃子就迫不及待地往前走

了。看来它似乎已经感到厌倦了。 “结果他就说他会等我,他说他会等我耶!” 桃子连头

也不回。它不但陪阿敬来探病,还要取悦一个小小孩。它的态度再再地表明了“如果你再无精打采地回去,我就不管你了”的

样子。 “桃子。” 阿敬牵着脚踏车,在西沉的夕阳余晖里慢慢地走着。 “我……

好像……”阿敬抓住了自己的感情去向。 “好像……喜欢上一实先生了。” 桃子倏地停下脚步。

它咕噜一转身,用漆黑的眼睛看着饲主。 “我不是……很明确,但是……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桃子走到

阿敬的脚边来。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饲主。 “……你不用顶着那副表情看我,我自己知

道自己刚刚讲的话有多离谱。” 她摇了摇尾巴,然后又站了起来,慢慢地走着。 “我……

” 她仍然一边摇着尾巴一边走着。 不用一字一句地表明:不管谁来制止、如何制止,往前飞奔的感情

就是停不下来了。因为停不下来……这就是爱。因为不能计算……所以那就叫爱。 “我是不是会撞得粉身碎骨呢…

…是不是会尸骨无存……” 缓缓走着的人和狗,影子被夕阳拉得好长好长……不久之后就溶进的蓝色当中。

一实躺在床上,啪啦啪地翻着写真集。 “……真可爱……”一实不由得笑了起来。阿敬刚刚一定很紧张吧?写真集的

包装纸已经被阿敬所流的汗水所濡湿了。他拼命地用笨拙的措词说话的声音、真挚的眼睛。他确实是造成一实这住院的罪魁

祸首,可是很不可思议的,一实却一点都不怪他。 “鸣原……” 一实下了床,走近窗边。走在前

面的茶色杂种狗和跟着它后面的高大青年正好映入眼帘。他那松垮的肩膀显得有点无奈,却让一实觉得莫名的可爱。当他走进

病房的那一瞬间,一实仿佛感觉到一股春风吹了进来。悠闲而巨大、温暖……同时又有点手足无措的风…… “……谢

谢你……”一实落寞地喃喃说道,然后把百叶窗放了下来。他没有发现自己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第五章

一实是在住院三星期之后的星期天出院的。“这个感冒拖得可真久啊!” 披着蓬松的外套的一实说着轻轻

地笑了。 “差一点就回不了家了。” “一实。” 牵着实晴的森川很沉稳地安慰他。

“医生说没有恶化成肺炎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如果真的染上肺癌,只怕你还得再待个三个礼拜才行。” “要不是

气喘发作,我想应该可以再早一个星期出院的。” “哇!一实先生,不要再说了嘛!” 拿着装了一实的换洗

衣物和毛巾的手提包的阿敬抱着头。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不好。我道歉嘛!就别再提住院的事了。”一实住院并

不纯粹是高烧,最主要是他从小就有的老毛病气喘又发作了。平常是控制得很好,可是一旦累积了过多压力之后就会发作。

“一切……都是我的错。” “所以我说就别再提了嘛!” 一实吃吃地笑了。 “我想起

来了……如果你请我到上提过的那家餐厅吃一顿饭,我就不再追究。” “啊?这样就可以了吗?”

阿敬闻言惊讶得回头问道。 “可是,那边……不是很高级,不是很豪华哦!” “谁说只

有我一个人去啊?” 一实眯起眼睛承受着许久不见的阳光。阳光透过他那干爽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戴着一顶华

丽的王冠一样。光点落在他的眼睛和嘴角上,使得他的笑容更让人心动。 “啊……?” “那还用

说吗……”他微微笑道。 “当然是我跟……露西的份了。” “露西也……” “那还用说……”

森川的车子相当大。实晴已经坐在里面,朝着一实挥着手。 “一实舅舅,快点!” 森川也坐

进驾驶座。阿敬加快脚步,走近车子。可是一实仍然踩着沉稳的步伐走着。 “一实先生?” “鸣原,你是怎么来

的?” 阿敬把一实的手提包放进车子里,回过头来看着一实,略带犹豫地回答道:“啊……我骑脚踏车。

“你的脚踏车可以坐两个人吗?” “怎么不能?不过后面的人是要站着的。”“嗯,没关系。

一实停下了脚步。 “老师,我跟鸣原一起回去。” “啊?” “一实?” 阿敬和森

川几乎同时叫出来。 “你说要一起……”“没问题吗?”他们又同时难以置信地问道。一实轻轻地点着头,吃

吃地笑着。他略嫌刺眼似地拨开浏海,慢慢地摇摇头。 “好久没晒太阳了,我想做一下日光浴。”“日…日光

浴……” 阿敬本想说别开玩笑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一实那白晰而娇小的脸孔、纤细的身材瘦弱的四肢……跟每天在

太阳下奔跑的阿敬简直是极端的对比。 “嗯……我是说真的。” 一实笑了。 “不…不

是的!” 阿敬慌张地摇着手。可是,随后又加了一句。 “唔……我想你是当真的。”

“我的确是当真的。一实笑得比以前还开朗,森川对着他轻轻点点头。 “……你跟鸣原在一起,我就放

心了,是不是,一实?” “是的。” “如果觉得不舒服,尽管打电话回家。我会马上去接你。

“好。” 车门碎的一声关上了,车子随即扬长而去。当车子慢慢地转过弯时,从窗口探出头来的实晴一直挥着

手。 “BTY ―BYE ―BYE ―BYE ―BYE !” 一实和阿敬配合着那个不懂得什么叫疲累的小孩,一实跟她猛挥着

手。 随着车子穿过绿油油的行道树,小孩子的尖叫声慢慢地降低了下来。当车子转了个大弯消失在视线中

后,两人相对而视,马上放下手,也不知道是谁就先笑了起来。 “……小孩子总是重复做同样的事情。”

阿敬说。 “应该说是顽固吗?我现在正负责训练的LUCKY 就最讨厌这种事。只要一看到小孩子,它逃得比什么

都快。” “患了艾尔发综合症的狗吗?” 一实一边慢慢地将披在身上的外套合拢一边抬头看着阿敬。

“……它逃跑过吗?” “嗯……要说是逃吗?我倒觉得它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我觉得它的意思好像

在说:随你高兴!” “因为小孩子就像……国王、王后一样。”一实落寞地说,便慢慢地往前走。阿敬赶忙追

了上去。 “任谁……都比不上。因为他存在,就想把四周所有的人事都纳到他的势力范围之内。这不是以好坏

就可以说得通的。甚至有小孩只因为自己存在,就要把整个世界拿到手。” 一实的声音是那么地淡然,几乎没有任何抑

扬顿挫。 “或许不只是小孩子会认为存在本身就有其价值在。或许……我姊姊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一实先生……” “她……只要存在,就是一个最好的人。她的存在就会吸引四周所有的人……她就是那样

。其实她是一个一点也不特别的人,可是,怎么说呢……她的存在就是一种魅力。” 不知不觉当中,他们两人来到了

脚踏车停放。阿敬这辆原先绑着桃子的越野车今天却孤零零地晾在那边。阿敬松开了铁炼回头看着一实。

“你知道怎么站在后座吗?” “啊嗯……” 一实仿佛大梦初醒一般凝视着阿敬。他的嘴唇瞬间颤抖

着,随即化成了温暖的微笑。 “虽然……我不常碰脚踏车,这点概念还是有的。” “一实先生,你好像

跟这种东西扯不上什么关系。啊……你把脚搁在这边。” 阿敬用力往地面上一踩。脚踏车稍微晃了一下之后便跑

起来了。风吹过耳边。景色开始以和走路或坐车时截然不同的速度跑着。一口气穿过行道树之后,透过树缝间闪动跳跃的阳光

便落在他们的脸上和头发上。 “好刺眼……” 一实叫了起来。 “好棒……好快哦……”

“要不要更快一点?” 由于风在耳边吹拂着,彼此间的对话不容易听见,声音自然就放大

了。 “你要抓牢哦!” “嗯。” 一实的手指头紧紧地吃进阿敬的肩膀。他那比阿敬低了

一点的体温和比阿敬快了一点的心跳声从紧贴着阿敬背部的胸口传了过来。 “感觉……好舒服哦……”

一实那还没有完全复原的沙哑声音在阿敬的耳边低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连吐息都可以感觉到。阿敬使劲地踩着踏板。

“我不想直接回家。” 在风的吹拂下,好像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了。“一实先生,我们找个

地方去玩吧?” “嗯!” 阿敬可以感觉到一实摇着他干爽的头发点着头。 “好吧!

” 两人共乘的脚踏车慢慢地靠近T 字路。往右边是一实的家所在的住宅区,往左的话――“我们去海边!”

阿敬把龙头往左边一转。 “哇……”冰冷的易开罐从后面抵上一实的脸上他吓了一跳,叫了起来。

“久等了。” 阿敬笑着把红茶递给他。 “自动贩卖机刚好卖完了,我只好到远一点

的地方去。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补货的。” “还不是玩水的季节。” 一实沉稳地说,轻轻地笑开了。

阿敬坐到一实旁边,看着一实那张小小的脸。 “或许吧!不过,基本上我是很喜欢海的。

寒冬的时候偶尔也会来,虽然冷得快死人了。” “不是观光季节的时候人不多,反而比较好。”

一实用两手夹着罐子,咕噜地喝了一口说道。 “我多半都是因为户外实习的需要到这里来

的……仔细想想,倒还没有好好看过海……”“户外实习?” 在微微西沉的太阳的照耀下,静静的海面闪着亮晃晃的

光。缓缓地涌上来的波浪……在沙滩上画出几道弧线,一层叠上一层…… “就是……去看云哪!”

一实一边拢起落在脸上的头发一边说道。他们坐的地方是从防波堤倾斜向海的阶梯上。远飘来令人怀念的海水味道。

“因为我研究的是风向或风的强弱等因素会形成什么样的云之类的知识啊!” “哦。”

“云这种东西啊……” 一实那修长的手指头在堆积于阶梯上的沙堆上画出几个不可思议的形状来。

“基本的形状有十种。也有人以类来区分……浮在天空中的云一共被分类为十种。当然每种云又会有各种不同的

变化。这种变化又以种、变种来区分。” “那积雨云呢?” “那是一种……形状发达的积云。也有人称为雄伟积云

……积云的头部都是圆的。 一实轻轻地笑了。 “以学术的分类法来区分,可以分为各种不同的形状……,但我倒

是觉得用想像力来形容的说法比较能表现出云的特色。应该说是……人类的感性吧?” “譬如?” 这是一实

第一谈到自己的专业知识。平常总是扮演听众的他用温和的声音不停地说着。阿敬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想多听听一实

的声音,多了解一实的内心世界。 “譬如什么?” “这个嘛……” 一实想了一会儿,突然举起手来

。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他指的是浮在水平线上的几朵云。轻飘飘的云井然有序地并列在发

出淡淡香摈色的水平线……仿佛一群优雅地走在路上的贵妇。 “那叫……云的通道。” “云的…

…通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 一实突然把视线移向海面上。缓缓地落下来

的阳光使得波浪闪闪发光,形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眩目景象。 “天风云路吹拂而过伫足停歇。” 一实突然

唱起和歌,阿敬惊得瞪大了眼睛。“……你唱的这个……难不成是百人一首?”“你懂得倒挺多的嘛!”

一实很高兴似地点着头。 “这是遍昭的和歌。所谓的云之通道原本是指云来来去去的道路,可是在这首

和歌当中则是指仙女乘着云从天而降或扬空而去……。这是一首婉惜仙女舞罢归去的歌。” “嗯……”

天空的颜色开始变成了浓浓的蓝紫色。刚刚还带着一点暖意的风也开始冷冷地轻拂着人的脸颊。 “我们该

回去了吧?” 一实将披在身上的外套拉紧。 “对不起,还要你陪我到这么晚。”

“……没有关系。 再多待一下……好想再多待一会儿。我想坐在他身旁,感受他的体温,感受着他那柔和的香味。就算

连指尖都没碰到也无所谓。只要……只要让我听到他的声音就好了。我好想像现在这样跟他一起共度,好想跟他心灵交流。

阿敬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夹克脱下来,将外套展开,轻轻地包住一实的肩膀。 “啊……” 一实的身

体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细瘦……可是,在经过一段只靠点滴过日子的住院生活之后,毕竟娇弱了许多。

“万―……感冒加重就不好了。” 阿敬碰触到一实肩膀的指尖微微地颤抖着。他好想用力地抓住他,好想将他拥

在怀里。 “谢谢。” 一实在几乎可以触到彼此的气息的极近距离之内对着阿敬微笑。他绽开了无限优雅的眼角

,轻轻地……漂亮地笑着。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为什么

可以笑得这么地天真无邪呢?其实好几不经意地看到他泫然饮泣地咬着嘴唇。为什么每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总是可以露出

这么透明澄澈的笑容呢? “鸣原?” 阿敬把手轻轻地搁在一实的肩膀上,地吐了一口气

。 “不能打破……绝对不能……” 不能打破他那像玻璃一般的笑容。只要再稍微一用力,他可能就会

发出碎裂的声音散落一地了。 “……没什么。” 阿敬轻轻地松开手,偷偷地握住拳头。这是他第一体

验到如此切的痛。他觉得好痛好痛,可是却不能哭,也不能叫。他只能悄悄屏住叹息,等待风儿飘然吹过。

“……我壮得要命,从来就没有住过院,也没有坐过救护车。” “当时的情形我不太有记忆了。” 一实乖巧

地裹住阿敬的夹克,耸了耸肩。 “我记得只是发了烧,其实可以早上再去看医生的。我只是睡迷糊罢了,根本不是昏迷。

” “……可是,你还引发了气喘……” “那是后来的事,是住院之后的事。” 不知道为

什么,一实的语气好像带点怒意。“因为住院会让人感受到压力,我就知道在里面一定会引发气喘,可是家里的人好像都认为

还好及时把我送到医院去。关于这一点,我们的看法完全相反。” “不管怎么说……”阿敬紧紧地握住两手。“能再度跟

你这样说话真好。我还以为你从此就不理我了。” “我不是说过没这回事吗?” 一实把脸支在竖起的

膝盖上,以带点孩子气的动作看着阿敬。 “我不太相信人。”没想到一实竟然说出这么偏激的言语。 “……一

实先生……” “只要不相信,就不会被背叛。只要不相信……也就不会有期待如果事情最后按照自己的

希望发展的话,那不就是一种意外的惊喜吗?” “怎么这样说……”这个人为什么要说出这么悲哀的话

呢?而且脸上竟然还能带着优雅的笑容。 阿敬突然觉得一实那永远没有停歇的微笑好恐怖。

这个人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啊?他是不是隐藏着让他几乎要哭出来,却又不能哭……不将所有的一切都遮掩在

微笑的面具后面就活不下去的心事呢? “所以,当你到医院来看我的时候,我好高兴,高兴得不由自主地

就笑起来了。” “因为……” 阿敬心里蠢动的感情开始形成一个形状,眼看着观要满溢出来了。“我……我

喜欢一实先生。当我发现你可能已经有小孩时,觉得整个心好像都要碎了……听到你住院时,我差一点当场就昏倒了……我就

是这么地喜欢你……”阿敬两手握得紧紧的,用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低沉声音将心中的情意都表达出来了。 “从第一

看到你时,我就好喜欢你……后来我们开始有机会交谈之后,我更是被你地吸引住……你的笑容和温柔说话的方式……

一切的一切我都好喜欢……” 一实突然站了起来。阿敬大吃一惊,抬起头看他。 “……天

使之梯……” “啊……” 一实落寞地说道,阿敬不由得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看着罩在海

面上的云。 “啊……” 云之通道不知何时已经变成松软的云毯了。而几道光箭就从蓝紫色云毯的空隙

中直射而下,照在海面上。 “那就是……雅各的梯子……” “是啊!” 阿敬喃喃地说道,一

实则柔柔地回答他。 “也有人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比较喜欢天使之梯的说法。只要循着这道梯子往上爬……应该就可

以到天上去了。” “我不让你去!” 阿敬突然用力一撑,倏地站了起来。他拂掉手上的沙,定定地看着

一实。一实披着对他来说实在太大的夹克,看起来是都么可爱,可爱得让人想将他一把拥入怀中。仿佛不赶快将他拥住,他就

会飘然消失无踪。 “因为你必须要留在这里,我不准你到别的地方去。我绝对不离开你。”

“真是任性啊!” 一实沉稳地回答道。“我刚刚就说过了……我不相信人。” “我会让你相信的。”

阿敬用两手抓住一实的肩膀。 “我会让你……不再说那么悲哀的话。我绝对会让你相信我所说的

话。” “言语……不过是言语罢了。” 一实倏地转过易去。“我……不再相信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天使之梯……通往天国的光彩夺目的梯子。永远抓不住的……梦幻

的梯子。 阿敬在手上使了力。“……唔……” 吃进肩头的痛楚使得一实发出微微的叫声。阿敬强

行吻住了那微微地张着的嘴唇。 “我……我不要听那种话……” 阿敬用力地将出于反射想逃走的纤瘦身子搂

在怀中,贪婪地需索着那微微干涩的嘴唇。那唇……干得就像他的心灵一样…… 阿敬轻轻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实

好像在忍耐什么似地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实的嘴唇被吻住,他不相信一切的话语都被阻断了。 “……我怎么做你才

会相信我?” 阿敬发出轻微的声音松开了嘴唇。他满心祈愿似地问道:“一实先生……我该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

” 一实用微微温润的眼睛看着阿敬,然后把脸转了开去。他那白皙干涩的脸颊拒绝了阿敬全心全意的告白。

“一实先生……” “以前……” 一实两手交叉,抓着大夹克的衣领,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曾经听某个人说

过。嗯……或许应该说我迫使他说出来。我想听那些话……我要他说出来。可是……我的想法跟他的想法有很大的出入。虽然

……是同样一句话。”他的手指头颤抖着。轻微地……极其轻微地…… “那就是你刚刚所说的话。”

“啊……” “喜,欢。” 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 “LIKE和LOVE在我们

的语言里都是用‘喜欢’来表示。语言这种东西……真是好用,太好用了……” ……脸颊上流出一道水痕。

“……流……泪了……” 黑亮的头发翻飞着,夹克啪的一声落了地……一股药草香掠过鼻子

。 “一实先生……” 瞬间散落……水珠。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的水珠。 “为什么

……” 不能追问。如果再追问下去的话……他一定会哭得更惨的。伤害自己的言语……他会因为语言的刀刃而受到更大

的伤害。 不应该这样的。原先并没有意思要让他……这样哭泣的。 “我……” 原本是想

好好珍惜他,想好好对他,根本就无意让他流泪的。 “我……我老是让你哭……” 阴错阳差……阴错阳

差。明明手都已经伸出去了,为什么就是构不着?明明都已经这么接近,想要为他取暖,想要彼此取暖的…… “对不起

……对不起……” 喜欢一个人……竟然如此地悲哀;如此地痛苦;如此地……苦闷……

阿敬紧紧地咬住嘴唇抬起头来。突然……肩膀一带产生一股温暖的感触,他回头一看,“啊……” 一道光仿

佛落下聚光灯似地照射在沙滩上。“天使之梯……” 大概是云在不知不觉当中移动了吧?华丽的光芒慢慢地靠近阿敬。

“如果……天使存在的话……” 阿敬捡起落在脚下的夹克,砰砰砰地拂掉了尘土,同时喃喃说道:“也不知道

会不会……落到我们所在的地方?” 瞬间光芒哗地射了过来。视野顷刻间一片白,一切的事物都不再

紧要了……只要能被这道光所包围…… “一实先生……” 如果……有天使的话,就降下来吧! 阿敬沉浸

在天使之梯的光芒当中,紧紧地闭着眼睛。 落到这里来吧……同时…… “让一实先生……得

到幸福吧……” 桃子迷惑了。原本精力充沛而乐观开朗的饲主悲凄地沉沦了。在暮色中归来之后,他就靠在桃子的狗

屋旁边,兀自发呆了一个小时。不管桃子怎么用脚戳他,怎么轻轻地咬他,他都一点反应也没有。老实说……这可是病得太严

重了。 到底是怎么了? 饲主是一个正直的人,而且精神构造再单纯不过了。就算精神不振,只要可爱

的桃子在身边,不消多久就可以看到他开朗的样子了。而现在…… 只希望他能尽快恢复精神。

你的精神、活力也能让别人一样精力充沛的…… 第六章 “早安!” “……早

…… 野崎在阿敬的肩膀上一拍,阿敬像个傻瓜一样回答道。 “哟……怎么啦?什么事让你闷闷不乐啊?

大少爷?” “没什么……” 阿敬蹲了下来,打开身边的笼子。 “LUCKY !” LUCKY 应

声出现了。要是在以前,除非它自己想出来,否则根本不甩人。LUCKY 慢吞吞地走出来,先坐到阿敬的面前。阿敬慢慢地绕着

手,将LUCKY 诱导到自己的左手边。狗似乎嫌罗唆似地移到阿敬的身边。阿敬轻轻拍打着它的脖子,算是一种赞赏。

“总觉得……” 野崎吃吃地笑了。 “这只狗变得越来越像狗了。” “越来越像狗……?

” 阿敬一边帮LUCKY 系上外出散步用的拉绳,一边狐疑地反问道。 “这家伙原本就是只狗呀?”

“这我当然知道!”野崎哈哈大笑,蹲下来用手抚摸着LUCKY 脖子上的毛。 “我说呀,它是越来

越像只被人饲养的狗了。不但会看鸣原,也会听声音了。感觉上,它好像已经架起沟通的天线了。” “沟通的

……天线……?” “所以……” 野崎抚摸了LUCKY 好一阵子之后,打开旁边的笼子。笼子里面是她

负责训练的夏尔蒂狗。当她一打开笼子,有着蓬松毛发的漂亮小狗就安详地走出来了。夏尔蒂狗原本就是性情温和的狗。据饲

主表示,就是因为太温和了,跟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太亲近。野崎帮它买了教育小孩的用具,把它当作一个小小孩一样的

对待。这只狗非常怕人类的手,但遇见野崎之后,情况已经改善了不少。但是,如果做了梦或者遇到什么事,有时候还是不愿

从笼子里出来。 “这只狗……我是说贝儿,它原有的沟通天线被单向切断了,就算它拼命诉求,对方还是

没办法了解。这种情形持续一段时间之后,它就什么话都不再说了,放弃了恳求的意念。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 “不相信人吗……?” 阿敬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要说不相信人……

” “我相信只要意念能相通,总有一天它会相信的,只要多努力就可以做得到,如果我们一口咬定它绝

对做不到而放弃它的话,它的力气和精神,还有所有一切都会枯萎的。” 野崎一边哼着歌一边用梳子小心翼翼地帮贝

儿梳毛,然后帮它系上背带型的拉绳。项圈圈得太紧的部分的毛还有些参差不齐,但是在野崎慎重的梳理和照护下,就恢复了

夏尔蒂应该有的美观了。 “唉……不管我们在这边怎么努力,如果它回到饲主的家里后又遭受同样的背叛……一想

到这里,就觉得好空虚、悲哀。” 贝儿抬起头来看着野崎。它那漆黑温润的眼睛仿佛在倾诉着什么以的。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这些狗儿们重拾对人类的信心。如果它们不相信人类……什么事情就都

不用谈了。” “不相信……什么都不用谈……” “就是这么一回事。” 野崎果断

地下了结论,然后牵着贝儿走了。贝儿那丰盈的毛发在风中轻轻地晃动着。 “我们得让它们相信我们。不管对方是如何

一再扬言‘不相信’、‘不相信’,我们都必须诚心意地获得对方的信任,绝对不可以对它们说谎。” “让对方

相信……”野崎的声音渐行渐远。渐渐开始信任她的狗也踩着轻快的脚步跟在身边。 “必须做得……让对

方能相信才行。” 不相信……绝对不相信――那个人带着温和的表情说道。 “我……不能背叛那个人……”

因为我告诉我喜欢他。因为我抢走了他的吻。 “LUCKY !” 蹲在脚边的狗傻傻地

起了身。 “我们去神话世界、陪我走一趟吧!” 卷层云、层云、高层云……云有许多种类。积雨云、云

码头、云航路、云航道、云通道……云也有这么优雅的说法。 “天风……云之通道……”

一实支着脸,将拍来当资料用的云层相片摊开来摆在一起。 “啊……” 他看到一张几年前往日暮时分时

于海岸边拍摄的相片。 暗红色的天空……轻飘飘浮起的蓝紫色云朵。从几乎遍布整个天空的云层间,一直线投射

而下的几道光芒。 “天使之梯……” 天使之梯。一实突然想到:天使是不是就是乘着这道梯子下凡来的呢?或者,

只要登上这道梯子,就可以见到天使了呢? “不管怎样……都无所谓。” 他一边把玩着相片,

一边喃喃说着。 “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跟天使讲话的话……” 就在这时,门咚咚咚地响了。一

实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谁?……” “一实?” 门外传来一个柔和而澄澈的声音。是那种惯

于讲课的平滑的声音。“妈妈买了蛋糕,说要一起喝茶,你也来吧!” “好!” 一实呼地

叹了一口气,赶快把相片收好,然后站起来。 “我马上来!” 门外的人发出不知是答复还是叹息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实慢慢地松开了肩膀在无意识中紧绷起来的力气。 在大学担任教授的森川和姊姊实

名子是在四年前结婚。而就在一年前左右,他们依照姊姊的遗愿,将房子改建成两代同堂式的住家,大家生活在一起。她的骤

逝宣告了两人的婚姻生活划下了休止符,但是身为男人的森州实在无法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过日子。结果,森川抱着实晴回

到了香西家,一实跟香西的家人住在一起。 一实轻轻地咳了一声,拿起丢在床上的外套披了起来。

“这种情形……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一实落寞地喃喃说道。 “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这是一个四可听到钢琴声的高级住宅区,没有一户人家是住在用廉价的水泥砖围起来的房子里的。不是用感觉

沉稳大方的石墙,要不就是用篱笆圈起来,似有若无地挡住外人的视线。庭院当然都经过设计师的精心规划。 “……没

想到你竟然这么机灵。” 阿敬发出不像一个训练师会有的感想,慢吞吞地走着的LUCKY 狐疑地抬头看着他。

“……对不起。” 一进入这个住宅区,狗就毫不犹豫地跑了起来。感觉上它好像已经看透了阿敬的思绪。LUCKY 转过三

个弯,正确地找到了目标中的房子。 “哇呜!哇呜!” 里面响起低沉的狗叫声。LUCKY 顿时停下脚

步,竖起耳朵,抬头看着阿敬。它接下来的反应真是奇怪。 “露西!” 当一个尖锐的小孩子声音响起的

那一瞬间,LUCKY 的眉间就像人类一样皱了起来。 “我说你呀……” 黄金猎犬是所有西洋犬中表情最丰富的犬种

。尤其是它们微笑时的表情和感到困惑时的表情最容易分辨出来。阿敬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就那么……讨厌小孩子吗?

” LUCKY 哼的一声,迟迟无法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它想见露西,可是并不想见小孩子……这种老实率直的性子正

是动物的典型。 “真抱歉了,今天不能配合你的需求。” 阿敬用力地拉着拉绳,开始快速往前走。 “你呀,

我知道你喜欢人……以你来说当然不能说人……唉,算了。就算赴汤蹈火,不管有什么阻碍……你也非去不可。”

用装点得非常漂亮的拱门和白色大门打开了。 “啊……”率先出现的是露西。它仍然极打扮得非常漂

亮,毛发蓬松无比。它看到站在路边的阿敬和LUCKY ,很快地就走过来了。 “鸣原……” 随后走出来的一实瞬

间停下了脚步。表情也戛然而止,那瞪得大大的眼睛凝视着阿敬。阿敬一边拉着LUCKY 的拉绳,一边对他行礼致意。

“……你好”‘阿敬看到一实的手无意识地摸同自己的嘴唇,不由得脸上一红。他觉得那种感觉好像是只是木然

地压上对方的嘴唇,而不是所谓亲吻的感觉。“一实先生。” 阿敬不由得往后退,正和露西玩得高兴的LUCKY 绊住了

他的脚。 “请问……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晚上?” 阿敬从口袋中拿出有点皱的备忘纸。

“我不是说过吗,要请你跟露西一起吃晚饭。我不会再说谎了,我会牢牢遵守约定的。”纸上写着“神话”的地址和电话号

码,纸的一角还画着一只脖子上挂着店名牌子的狗。 “我……绝对不会再破坏跟你之间的约定了,就算是微不足道的约

定。” “呜原……” “你不用挂在心上,你可以把我们的约定忘记。可是,我会守住我们之间的任

何一个约定,一直到你能相信我为止。” 阿敬伸出手,轻轻抓住一实的手臂,一实不由得缩起了身体。阿敬

对他缓缓地摇摇头。 “……我不会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因为……我不想看你快哭出来的表情,我希望永远看到你的笑

容。就算你不愿对我笑也无所谓……我就是不希望你的脸上出现痛苦得近乎哭泣的表情。” “你说我快哭出来?

”l “不是吗?” 阿敬尽可能用缓慢而沉着的声音说道。 “在什么情况下你会露出这种表情?好像……有什么痛

苦的事情一样。” “痛苦……的事情……” 当一实低下头时,正在他脚边玩耍的露西突

然快速跑向拱门。 “一实?” 玄关的门开了。原来是森川出来安抚玩得忘我的露西。 “协会那

边打电话来。” “啊,好的……” 温热的感觉倏地从阿敬的手中消失。他又……

“咦……?” “我马上去,鸣原……我们再……” “明天我会打电话给你,你什么时候会在家?”

一实微微地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把行动电话的号码给了阿敬。“我可能会去学校,不过不是去上课或参加研

究会。如果我没有接,你就留言。我会……仔细听楚。” “嗯。” 阿敬很慎重地记下了号码,然后

笑着点点头。 “一实先生,不要忘了刚刚我说的话,因为我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鸣原……” “再见了! LUCKY,来!” LUCKY 听到阿敬的叫声,有点不甘愿似地慢吞吞地走过

来。 “难道……”‘森州一边抚摸着露西。一边露出沉稳的笑容。 “一实……先生……?”

他又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双眼圆睁,而且嘴唇微微地松开。 “桃子。” 听到阿敬的声音,乖巧的狗儿便

从狗窝里跑出来,脸上带着有点不悦的表情,好像在抱怨连饭后的休息时间都不得清静。 “我……我想到一件

让我很不舒服的事情。” 不舒服的事情就不要说嘛!――桃子正襟危坐,抬头看着饲主。 思索的当

儿并不觉得这件事多么让人不舒服,可是说出口时,却变成一件讨厌的事情了。阿敬也明白这点。 “我希望是我多虑了

……” 他慢慢地选择措词。“我不是告诉过你……一实先生……老是一副想哭的表情吗?” 阿敬用巨

大的手掌在桃子的背部慢慢地摩搓着。 “当他露出那种表情时,总觉得……” 阿敬咕噜地倒吸了一

口气。 “……总觉得好像跟森川先生扯上什么关系一样。” 森川千晴是一实的姊夫,而且也

是他大学里的指导教授。于公于私,他都是和一实最亲近的人吧?每当提到森川的事情,或看到他的人时,一实的表情就为之

丕变。而且几乎可以说是负面的变化。 “森川先生看起来很温和,是一个很沉稳的人。连小实晴也老是爸爸长、爸爸

短的叫……” 桃子轻地弯起前脚,做出拥抱状。阿敬知道这是她思索事情时的姿势。

“我真搞不懂……人的内心世界。我相信,就连一实先生也不是他表面上那么温顺、优雅的人。他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幼犬

训练义工的名号,就可以解释得清楚的。” 一实应该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他的内心应该有着让人无法从其优

雅的外表想像得到的坚强意志力。否则他不可能胜任导盲犬的基础训练的工作,更不会只为了等一个人而忍着高烧站在外面。

“可是……一实先生为什么一扯上森川先生就会露出那种表情呢?一起住……咦……?”阿敬突然睁大了眼睛。

“……如果他不喜欢一起住,马上搬家不就得了……” 桃子抬头瞄了饲主那痴呆的脸一眼。 “没错…

…一实先生又不是小孩子。都已经二十几岁的人了……”不折不扣的大人。 “是啊……一实先生跟森川先生一起住。就

连周末也要帮忙照顾森川先生的孩子实晴……” 阿敬一把拉过桃子,害得桃子的鼻子内部隐隐作痛。

“桃子。” 他觉得桃子好像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桃子……难道一实先生……”

难道…… 第七章 “你好……咦?” 到香西家拜访前,阿敬稍微打扮了一下。先出来迎接他

的竟然是一只白色的小狗。虽然说是小狗,却也够大了。“是拉布拉多……小狗吗?” 跟着跑出来的是实晴

。 “大哥哥!今天你也带狗狗来了吗?” 跟在阿敬后面的桃子听到少女的声音便静静地走了出来

。今天它也做了特别的打扮,脖子上圈了一个红色的带子。这个样子相当适合它的味道。 “是狗狗!”

实晴大喜过望,亲密地抚摸着摇着尾巴靠上去的桃子。以一个小孩子来说,实晴的举动并不会太过份。家里一直养狗的小孩

子毕竟是有一些概念的。阿敬看着那只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的小狗。 “……这是新来的小狗吧?”

这时一实走出门来。他的手臂上搭着一件夹克,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你说新来的小狗……”

阿敬下意识地蹲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小狗。看起来也不过出生三个月左右吧?是一只腿劲强健的小狗。

“那这只狗是……”“导盲犬的培训狗。”一实一边抚摸着小狗的头,一边沉稳地说。 “我们又要在一起待九个月了。

” 闪闪发亮的玻璃杯内,颜色鲜艳的义式调酒散发出淡淡酒香。白色的餐巾和映在餐具上的红色蕃茄及绿色橄揽更

让人觉得食指大动。意大利料理不但味道不错,也是一种视觉的飨宴。 “……这是意大利的西西里岛上

所说的语言,在埃特纳山顶四周所形成的笠云和吊云就叫‘风之伯爵夫人’。至于日本还是以富士山所形成的云为翘楚。总而

言之……应该叫风之王妃殿下吧?” 一实一边吃着甜点一边说。 “其他比较好玩的就是飞机云吧

?” “飞机云?就是在空中划出线的那一种?”“没错。” 大概所有的学者都是这样吧?一接触到自己

的专业知识,总是闪亮着眼睛,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 “你知道那种云不是随时都可以形成的吗?”

“是吗?我还以为只要有飞机飞过都可以哪!” “不是的。” 狗儿们也被铺上了餐

垫,乖乖地吃着它们的狗料理。它们不时地用鼻子相互摩搓着,大概是在聊天吧? “……只有在飞行高度的空气温

度非常低,而且湿度很高的时候才会形成。还有一种我们称之为消灭飞机云的云。那是当飞机飞过薄薄的云层之后,航道上的

云会消失,就像原本完整的云被切成两半一样。” 一实吃完甜点,拿起饭后的热咖啡。阿敬吃了第二个甜

点。舅妈做的甜点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 “很早以前我就在想……” 橘子口味的甜点入口

即化。阿敬慢慢地说:“一实先生,你为什么会专攻气象学呢?而且还研究云什么的……”“嗯……” 装在小杯

子里的甜点虽然离了远一点,那诱人的香味还是不断地飘散过来。 “……这个问题就有点难回答了。”

一实落寞地说道。刚刚那种饶舌的模样仿佛不当有过似的。 “老实说,念高中时我看过一本写真集。”“写真集?

” 一实用他那细长的手将整个咖啡杯包住。白底蓝边的杯子非常美丽。 “是的……我不知道

用写真集这种说法恰不恰当,不过里面就是有很多各种云彩的彩色相片。每一幅照片都用故事的片断或诗歌来做解说。而负责

这本写真集监修工作的就是……森州老师。” 锵的一声,汤匙从阿敬的手上滑落下来。他赶忙捡了起来,企图不

让一实发现他的手指头微微地颤动。 “怎么说呢……我被画中那些丰富的想像吸引住了。云浮在空中是很自然的事

情,可是,他却在书中说其实在这些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风景中,潜藏着各种故事……或许我是被他这种想法给吸引住了。”

一实有点落寞地笑着。“反正我本来就想念老师任教的大学,现在也只不过是把希望就读的学科改变了一下而已。第一见到

老师时,我为他的年轻感到惊讶。当时他还不是助教,而是研究助理。” “嗯。” 桃子靠到阿敬的脚边

。阿敬不由得低一看,它跟露西都已经把饭吃光了。现在它正是来要求阿敬带它去做饭后的散步。 “已经吃

饱了吗?”阿敬轻轻地搔了搔它的喉头,桃子闭上眼睛,露出舒服表情。露西则在一旁正襟危坐。 “……我们也该走了

吧?” 一实一边折着餐巾一边说道。 “原来……带狗出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啊?”阿敬在街灯

亮晃晃地照耀着的公园当中走着,同时恍然大悟似地点着头。 “导盲犬的使用者……真是不容易啊!”

一实听阿敬突然发出这种感叹,微微狐疑地回头看着他。 “怎么说?” “我是说……” 桃子和露

西在各自的饲主身旁慢慢地走着。它们都已经被训练得符合家人检定的标准了。“带着狗是很难进出餐厅的。不要说餐厅,就

算是上街买个东西也会受到诸多限制的。” “说的也是。” 一实很沉稳地回答道。 “最近虽

然有一点改善了,不过整个社会对导盲犬的认同度还是很低的。跟欧美国家比较起来,日本在这方面还是落后许多。我们一般

人还没有办法把宠物和做戒护犬做个区别。对使用者而言,导盲犬和戒护犬可不是一般的宠物,而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夜晚的公园在蓝色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地寂静,就好像置身于水底一般。一实慢慢地停下脚步,把露西的拉绳

交给阿敬。 “啊?” “我可以去坐坐秋千吗?” “啊,哦!” 一实把露

西交给阿敬后,坐上了秋千,开始慢慢地晃起来。 “鸣原,你知道……导盲犬的优先借贷这种事吗?”

“优先借贷?” “导盲犬大概在八年到十年之间就完成它们的使命了。退役的狗就被移送到退役犬之家或者义工那边

,而使用者就可以再借一条新的狗。曾经成为使用者的人可以优先借用导盲犬。等着借导盲犬的那么多,你知道为什么要这么

规定吗?” “不知道……” 秋千发出嘎嘎的声音。 “因为曾经靠着导盲犬走路的使

用者……就没办法再回到靠拐杖过日子的生活了。” 一实用淡然的语气说道。 “曾经有使用者说过

……只要跟导盲犬一起走,他们连风都看得见了。事实上是因为跟导盲犬走路的时候,狗会帮助使用者回避各种危险,所以使

用者可以安心地走路。” 说着一实抬起他那微微泛白的脸,轻轻地笑了。 “……这都是从姊姊

那边现学现卖来的。”“你姊姊是幼犬工作者吗?” “是的。” 阿敬别下膝盖,将两只狗的拉绳

绑在秋千的柱子上。其实他无需这么做,这两只聪明的狗也不会逃跑,可是,这是为了路过的行人着想,而不是为自己。然后

阿敬坐到一实旁边空着的秋千上。 “我只是跟随姊姊的步伐而已。只是帮她做如果她还在世一定会做的事情而已

。我……只不过是一个劣质的实名子复制品罢了。” “一实先生……” 或许是喝了一点酒的关系吧?一实表现得比

平常饶舌。可能是那平时栓得紧紧的心房安全阀微微松脱了一点吧?“她是一个温柔的人,可是却又很坚强,保有完整的自我

,是一个优雅而体面的人。所以,大家都被她所吸引。”“这些优点一实先生你也……” “对我而言,实名子

是一个值得我骄傲的姊姊。每当有人说你姊姊好漂亮啊……你姊姊好棒啊……的时候,我总是感到很自豪,很高兴。实名子是

……最好的姊姊。一直到……那个时候……” 一实握着秋千炼子的手突然用力地握了起来,握得连指关节都泛白

了。 “有一,学校里举行公开座谈会。因为一般人也可以参加,所以我就把姊姊带了去。”他的声音微

微地颤抖着。 “……带去参加森川老师的座谈会。” 一实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事情,记忆鲜明得

让他感到厌恶。就好像一部名片的某个画面似地,地烙印在他的心中。 “我是一实的姊姊实名子。您好

,谢谢您平常对我弟弟的关照。”实名子说完便行礼致意,森州则微微眯起了眼睛望着她。 “……我是森川。你

跟香西长得真是像啊!有没有人这样说过?”慢慢地在蓝色的天空中飘流而过的是轻软的翅膀云,就好像天使的羽翼一样。

小时候经常有人这样说。可是,最近就少很多了,这反而让我觉得有点落寞。 实名子的笑容就好像

阳光一样,将四周照得暖烘烘的。一实一直觉得实名子的手指头就像魔手一样。只要被她的手轻轻碰过,所有的东西就会被温

暖柔和的气息所包围,感觉好幸福。 “今天我很快乐,因为我对弟弟平常念什么功课完全不了解。”

实名子微微地笑了。“请多多指教。” “香西非常优秀,他们几个同学之中,没有像他这样专心一意地的学生了。我

希望他也一直保持下去,走上研究之路。” “一实从小就喜欢天空,还曾经因为追着云跑,或是抬头看着天空

奔跑而在堤防上跌倒。” “哦……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倒是很难想像这种事。因为……他给人的感觉是这

么地沉稳。” 森川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实名子,而实名子的视线也没有离开森川。他们明明谈的是一实,

可是一实却仿佛是一个距离他们最遥远的存在一样。就好像……一朵被排拒在外的寂寞的云。 “……他

们大概是在那之后的一年结婚的,放暑假时我到意大利去……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决定了。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老师就成了我的姊夫。” 一实继续慢慢地晃着秋千。 “我……一无所知。”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秋千发出嘎嘎噪音地摇着。 “一实先生,你是不

是喜欢森川老师?” 阿敬偷偷窥探着一实低下去的脸问道。 “所以才参加老师的座谈会?” “……如

果我说……是的话?” 一实的声音在颤抖。“如果我说我是为了老师……才去研究云……你会瞧不起我吗?”

一实简直快要哭出来了。每提到森川时,一实总是泫然欲泣。他是那么喜欢那个人……喜欢到在他成为姊夫数年之后,还

是持续着那股心痛。 “不会啦!” 阿敬慢慢地说道。他咚的一声轻轻地着地面,一脚站到原本坐着的

秋千上。 “因为我也很喜欢一实先生。我好喜欢你,喜欢到忍不住想吻你。” 他看到一

实大吃一惊,把手指头抵在自己的嘴唇上。阿敬看着前面,用力地荡着秋千。不知不觉当中,悬挂在天际的月亮开始慢慢地晃

动起来了。 总算说出来了。总算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现在,一实在月亮的魔法驱使之下,微微地打开心扉了。

“我想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从第一见到你的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把你放在心上……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讲话…

…有机会谈过话之后,又想跟你在一起。我的心情越来越靠近你,连我自己都没办法阻挡。” “我在想

,如果……我是实名子的话,或许你会更喜欢我。” 一实用浮躁的声音说道。 “……老师也一样。

他最疼我了,只要有户外实习,不管到什么地方去,他都会带着我……当我忍不住告诉他‘我好喜欢老师’时,他也说我也好

喜欢香西。可是……可是,老师的喜欢是‘LIKE’。跟我的‘喜欢’……意义不同。 “所以你认为我也一

样?” 阿敬将秋千用力一蹬,月亮便倏地下沉到脚边。阿敬觉得如果可能的话,他很想一脚踢开,那皎洁的

月亮。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都相信我?”“……我想相信,却不能相信。因为从小……就一直是这样的。大家

……都说最喜欢我,可是一见到实名子却又转向去喜欢她了。实名子呢?实名子呢?在他们面前的明明是我,可是大家的心思

却老是在不在场的实名子身上。我……明明就在他们面前的……” 一实的声音已经变成悲鸣了。他用两手抓着

自己的头发,缩着身体,颤动着肩膀。 “我已经……受够了,我已经受够了……被背叛的滋味了……!”阿敬用力地

往秋千一踢,一跳跳到地面上来,跪到一实的身边。 “我……不会背叛你的。” 不停落下的泪水滴在

一实光滑的脸上,从他精致的下巴不停地流落膝盖上。一实睁大了眼睛,抖着喉头呜咽着。这也是月亮的魔法吧?有点残酷,

又有点悲哀。一实的感情越过了忍耐的限界满溢了出来。“……可是,我没有办法跳脱出来。我知道自己是实名子失败的复制

品……我比谁都清楚……可是我就是没办法自制。大家……父母和老师……都在我身上寻找实名子的身影。” “我没有

!” 阿敬不由得大叫。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实名子!我只认识……一实先生。坚强,而且温柔……我喜欢上的是

一实先生……” 阿敬轻轻地抱住一实的脸颊,定定地看进他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相

信我?我……是这么地喜欢你。我总是一直想着你。看到受训中的拉布拉多犬,我就会想,一实先生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看

到桃子的脸,我也会想起跟你一起散步的情景。我全心全意地喜欢着一实先生。我想,我从来没有这么样喜欢过一个人。就算

一实先生是个男人……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既然喜欢上了我也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一实先生。

“可是……” 失去焦点的瞳孔渗出了盈盈的泪水,就好像被打坏的娃娃一样。 “是的……你不认识实名子。如

果你认识她的话……一定不会喜欢我的。” “一实先生……” 这个人……这个人的心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吗

? 阿敬轻轻地吻上一实那微微张开的嘴唇。那又冷又干的嘴唇没有抗拒,温顺地接受了轻触的亲吻。

“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阿敬在他被泪水濡湿的脸颊上亲吻着,在他光滑的额头上亲吻着。

“我该怎么办……你才会了解啊……” 阿敬也快哭出来了。他不知道……他不能明了。我们的身体如此地靠近,可是

他的心却在遥远的彼方,我怎么也够不到……他是在天空的彼方吗? “……天使之梯。 一实任阿敬摇晃着他

的身体,落寞地说。 “咦……?” “如果……爬上伸向天空的光梯……应该可以见到实名子吧……”“一实先生

……” “见到实名子……我要问她,怎么做……才能成为实名子……怎么做……” “你……”

阿敬用力地抓着一实纤细的肩膀。 “好痛……” “你……你怎么……” 一股莫名

的剧烈感情卷起漫天的漩涡。胸中炙热的感情涌上喉头,让阿敬几乎喘不过气来。奔腾、回绕……一种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哀的

感情在心底澎湃着。 “一实先生就是一实先生!哪还有其他的?就因为你是一实先生……因为你是……” 一敬也不

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你不要再去爱恋那种无聊的感情了!你不要再去喜欢那个

不正眼看你的人了……” “无……聊的感情?” 一实慢慢地抬起头来,脸色是苍

白的,而且没有任何表情。 “……是啊……无聊。我……真是无聊。”原本以为已经干枯的泪水再度落下来。

“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呀!” “你……你……” “只要他希望,我就会继续扮演实名子的替身。爱狗儿

、养育实晴……我只能做一些实名子应该做的事……” “你怎么……” 阿敬倏地站了起来,回头看着靠在一起的那

两只狗。 “那是……对狗的一种背叛。狗……它们是那么地相信你,爱着你。所以……它们都是那么的乖巧。

一实先生……你不爱它们吗?你讨厌替实名子做这生事吗?你是说你不是为了狗儿,而是为了森川先生才做的吗?”

“唔……” 露西发出畏怯的声音。桃子轻轻地抵着它的鼻子,好像在安慰它似的。 “一实先

生……” “我不认为你能了解。 一实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向着太阳伸展着双

臂的你……是不能了解的。我……我只能为我的心情而殉情。” “所以我说……” 阿敬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茧自缚?放弃吧!放弃那个……不懂你的好的人吧!” 一实慢慢地站起来,

然后别下腰去,捡起露西的拍绳。 “……我要回去了。” “一实先生……” 桃子地跑

过来,轻轻地咬住阿敬的裤摆,用力地拉扯着。好像有意要安抚情绪激动的饲主一样。 “桃子……”

一实慢慢地往前走。露西跟着饲主,一再回头看。 “一实先生!” 阿敬不理会桃子的制止,忍不住

对着一实那修长的背影大叫起来。“不管怎样,我就是喜欢你!我一定……一定会让你相信的!我是真心的!”

瘦小的身影眼看着渐去渐远了。 “我是真心的……!” 阿敬的声音溶入静寂的夜晚中。

一实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有复着黑色砖纱的夜能了解。“桃子……” 默默荡着秋千好一阵子的阿敬悲哀地说道:

“我……该怎么办哪……” 听到饲主泫然饮泣声音,桃子松开了交叠的前肢,慢慢地抬起头来。

“我觉得每一我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时候,一实先生就好像受到严重的伤害一样。”桃子那漆黑的眼睛无力

地垂了下来,望着跌落绝望谷底的饲主。 “为什么他就是不能了解呢?不管他再怎么喜欢森川先生,对方也只是在一实

先生的身上寻找实名子啊!一实先生应该也知道的吧?他们这样……只是在彼此折磨嘛!再怎么不忍……,实名子小姐都不会

回来了。我觉得他们中间隔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模拟着那个幻象来对话……实在太痛苦了。” 可是,他

也不能否定这种羁绊的存在。实名子对一实、对森川而言大概就有这么重要吧?所以,他们可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从泥沼

里挣扎出来。 “其实我也不要求什么,只要一实先生他……不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就好了。如果他是怀着那么巨大

的痛楚做幼犬义工,其实他大可以不用做的嘛!如果训练的人哭丧着一张脸做训练,小狗怎么熊成为一只乖巧的……啊?”

桃子的尾巴用力地摇着。阿敬大吃一惊抬起头来。 动物是最老实的,不会耍任何小聪明。这是每天跟动物

为伍的阿敬自己最了解的一件事。如果你没有投注真正的感情,动物是绝对不会回应你的。也就是说,一实是怀着真正的感情

培育狗儿的,所以才能养出那么出色的狗。可是――“可是……可是,我实在不想看一实先生像一个被打坏的娃娃一样。我觉

得他绝对不能像现在这样继续下去。他……他是真的会被自己搞垮的。我不想让一实先生哭泣……” 桃子慢慢地站起来,

他走到饲主身边,再将两只前脚搁在饲主的膝盖上。 “桃子?” 既然如此,那就别让他哭就好了

。只要每天去看他,在那一段时间内让他尽情欢笑就好。好让他相信阿敬,让他相信阿敬的诚意。 桃子用它那漆黑的眼

睛看着阿敬。 “……看来我只能等待了……” 阿敬慢慢地站起来,桃子也放下了它的前脚。

“……回去吧!” 轻拂过脖子的风已经带有冷意了。那是一种从脚底窜升上来的寒意。阿敬一边走着,一边

抬头望着天空。 “哇……” 天空里有满天的星,仿佛闪耀着光芒的宝石一般,使得天空看起来低垂了许

多。 “如果一实先生也……” 阿敬仰望着天空,落寞地说道:“正在看着这些星星的话……多好

。” 好想也让他看看。让他看看……这么美丽的天空,这么美丽的夜晚。 “桃子…

…” 阿敬低头看着脚边。桃子伸长了脖子,凝视着阿敬。 “我们走吧……” “……我回来了?”

一关上门,露西就走向放有它的擦脚布的箱子去,将擦脚用的毛巾拉出来,坐到玄关的横框上,等一实仔细地帮它擦过脚后,

小心地下到地上。 “可以了,露西。”在日本,大部分的狗在接受训练时都会排进要先将脚擦干净才能进屋

子的项目,但是一实却将露西训练到自己会去拉擦脚巾来。而聪明的露西也很快地就学会了这项技艺。 “一实,

你回来啦?” 刚好从起居室出来的森川迎了上来。一实大吃一惊回过头来。 “……我回来了。

“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太有精神的样子。” 森川抱着揉着眼睛想睡觉的实晴。 “没什么

……没事。一实一边脱下夹克,一边微微地笑着。 “实晴睡了?” “说今天做了什么同乐会的练习,把她给累

坏了。” 森川苦笑道。他那一笑就会微微下垂的眼睛显得好温柔。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年轻的学者,而是一个疼

爱孩子的父亲。 “同乐会啊……她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呀?” “是啊!”

森州沉稳地应对着。“实晴她……” 一实轻戳着开始不停地点着头的外甥女的脸。 “还记得

实名子吗?” “我想是不记得了,真是悲哀啊!” 森川沉静地说。 “不过,我想让她知

道她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女性,是多么……优秀的女性。” “老师…” 一实的胸口发疼了。为什么每当

讲到实名子时,这个人的表情就会如此地温柔呢?为什么就会露出这么温和而沉稳……最吸引一实的表情呢?

“太狡猾了……实名子……” 远在遥远的天使之梯上的人,在他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印象。而且……也带走了

他心目中最美丽的部分。 “……已经睡着了。” 一实再度轻轻地摸了摸实晴的头发,然后开

始爬上通往自己房间的楼梯。 “一实……” “嗯……?” 一实倏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森

川。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说……” 森川仁立在阴暗走廊上的间接照明当中。他的身旁四周罩着一层淡

淡的光影。 “我觉得因为有你,所以在实名子过世之后,我仍然可以留在香西家。你总是存在于我跟香西两老…

…我跟实晴之间。要不是有你……我想我早就迷失自己了。” “别这么说……” “我觉得……”

森川说着轻轻地将实晴抱了起来。 “再也没有人像你这样为我着想的人了。”“老师……” “晚安。

” 森川踩着安静的步伐,身影消失在黑暗当中。 “老师…” 一实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慢慢地爬上通往自己房间的楼梯。通往房间的楼梯仍然是十五阶,一实并没有刻意去数过,但是走完了楼梯,身体很自

然地就变成在平地上步行的态势。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日常习惯吧?他觉得大家都生活在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当中。

“可是……” 然后突然有一天,一切都翻转了,仿佛舞台整个上下颠倒一般。 实晴出生了,当家人还不及因为

家中多添了一名成员而感到高兴时,实名子就过世了。这是一种极度的喜悦和绝望。当时,香西家就卷入这种风暴当中。而在

众人憔悴当中――“只有老师……表现得最坚强。” 安抚惊慌失措、惶惶不安的双亲,将一切情况都稳定下

来的就是森川。 可是,一实知道,他知道森川紧紧抱着刚出生的实晴,压低了声音痛哭着,同时轻声呼唤

着姊姊的名字。 “是的……就是那个时候……” 一实一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一边喃喃说道。当时一实就

下定了决心,他要一辈子取代实名子的任务。 “我不想……看到老师这个样子。” 一实落寞地说着,将

夹克丢在床上。或许是白天的热气还没有消散吧?只觉得房间里充满了潮湿的空气。他走近窗边,慢慢地打开窗帘,缓缓地推

开窗户,不经意地往下望。 “啊……” 他不由得叫了一声,用两手住嘴巴。 底下……站着一个他

意想不到的人。 阿敬松开了桃子的拉绳,缓慢且大幅度地摆动着双手。 简直像置身在莎士比亚的世界里

啊…… 打开窗户的一实因为太过惊愕而动弹不得。阿敬将挥着的手指向上空,一实出于反射地也抬头往上看。

“仔细瞧瞧……一实先生……” 天空里有星星,夜空仿佛镶满了钻石,仿佛只要伸手就可以触碰到闪耀的星斗

一样。 “你看……在黑暗当中也有光芒的……” 月亮是细细的眉月。微微散发出白金色的光辉。

“啊……” 两个人抬头仰望的天空中一颗星星划空流过,散发出瞬间的光芒。有人说,流星是从神为了窥探下界

而打开的门扉当中满溢出来的天界光辉。所以,人们对着流星祈愿。希望神明能听到愿望。 “希望一实先生……

能获得幸福……” 不要再哭泣,随时随地带着笑容。 阿敬拉起乖乖地等在一旁的桃子的拉绳。 “……我

们走吧?”阿敬再度抬头看着窗户。 洞开的窗户……一个静静地仰望着天空,好像在祈求着什么的人影

。 请让我相信他。 请让我相信……他的心意。 第八章 “LUCKY

,跳!” 狗一听令就奋力跃过阿敬拿在手上的棒子上方。照说黄金猎犬应该可以跳得更高的,无奈LUCKY 有点超重,动作

当然就没办法那么灵活了。但话又说回来,自从来到这所狗学校之后,它也已经成功地减轻了三公斤了。 “唉……

如果能够多散一点步,应该可以慢慢减轻吧?” 阿敬抚摸着蹲在地上的LUCKY ,表示赞许。刚来这里时,它根本就

不让人套上拉绳,而且毛发凌乱,可是现在它已经能够明确地听从阿敬的指示,乖乖跟着出去散步了。而每天梳理的毛发也渐

渐恢复黄金猎犬特有的艳丽色泽。“它也快毕业了吧?”后面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阿敬回头一看,原来是舅舅水仓。

“啊……应该吧?”“我想,就一只家犬而言,这样的训练就够了。或者,你想让它做表演?” “……看

它这副模样,你想它做得到吗?”阿敬轻轻地拍着抬起头看着他,一脸“讲什么鬼话?”的表情的狗。“哟……没想到你这张

目中无人的脸,也会露出这么和善的样子啊……” “喂!” 水仓吃吃地笑了。 “那可是

你的坏习惯哟!你所训练的狗马上就学会了。” “不学会还能训练吗?谁叫它不会说话?”阿敬望着舅舅说道,脸

上的表情忿忿不平,好像在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种话?”。 “实在诚心诚意,才能得到狗的信赖。” “嗯……

这倒也是真理。” “我说吧?” 阿敬竖起大拇指,然后又转过去对着LUCKY“LUCKY ,来吧!”

他指着自己的左边。狗便慢慢地走到阿敬的左侧,好整以暇地坐下来。 “很好,乖孩子。”LUCKY 要毕

业了。 剩下的工作就是请饲主来参加教育教室,学习适当的训练方法,然后LUCKY 就可以回家了。之后再每三个月由饲

主带着狗一起参与教育教室,或者由训练师登门拜访,做之后的训练工作。 “让你多散一点步吧!”

“汪!” LUCKY 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发出神奇的回应声。 “……被我训练过的

狗确实都有那么一点人味了……” 散步课程就是从学校到一实家。仔细想想,这一带有好多人养狗。只要能好好

拉住拉绳,这条路倒不失为一条确认训练成果的绝佳路程。 “啊……LUCKY ,你看看!这户人家好像生

了小狗了。” 隔着篱笆可以看到铺着草坪的庭院。在院子里四奔跑的是纯白色的填充玩具一般的……萨莫埃得小

狗。 “好可爱啊……” 看到这些可爱的小狗,不禁让阿敬想起身为幼犬义工的一实的新伴侣。

“对了……” 虽然目前还是小小狗,但是今后就要朝着漫长的道路踏出第一步了。 要一实放

弃从事实名子留下来的幼犬义工的工作说起来是很简单,只要告诉他,他没有必要充当实名子的替身。只要告诉他,一实只要

做一实就够了。可是…… “我之所以喜欢上一实也是因为……他当时带着狗啊……” 就因为有

狗的存在,所以阿敬才能遇见一实,他才能主动跟一实打招呼,跟一实有进一步的接触。 LUCKY 在阿敬的视线

一角摆动着金黄色的毛,这只狗散发出生命的光辉缓缓地走着。阿敬觉得它好可爱,他觉得肯相信他的这只狗好可爱。

“……什么义务什么代工……这种心态怎么能培训出好性格的狗呢……” 阿敬有一个奇怪的习

惯。只要看到有人带着狗散步,他会注意狗远胜过注意狗主人。然后他会透过狗来推测这个人。能养出性格这么好的狗,饲主

的性格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这个人好像累积了一点压力;这个人好像有点忧郁……他就是会做这样的推想。

“可是……” 露西是只那么聪慧的狗。不管是它沉稳的气质,或者是它那能弥补些微不自在的步行方式的优雅度,

它几乎是阿敬理想中的狗。基础训练应该是实名子进行的吧?可是,维持这种水准,同时将狗训练得更成熟、优雅的应该是一

实。 “一实先生……你比自己想像中的还坚强……还温柔……” 所以,他才会那么专心一意吧?

专心一意爱慕着一个人。坚持那永远没办法实现的梦想。“这样……不是只会让自己受苦吗?” 爱慕着永远不会回头

看自己的人,所以他总是望着遥远的天边。 难道……你要一实……一实低着头吗?你要永远低着头,咬着牙吗?这样真的

好吗? 大家都只看到爱恋的人的背影。阿敬不知道到底谁是最可怜的人。其实只要回头看看就可以了。回头……轻轻地

对我笑一笑就可以了。其实不用这般作茧自缚的。 “汪!” LUCKY 突然站了起来。

“啊……”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熟悉的白色门扉前了。交缠着浅橘色朵的拱门上,绿叶轻轻

摇曳着。抬头一看,上方有一道挂着白色窗帘的窗。 “那里……就是一实先生的房间。” 那个星光

闪耀,夜空低垂可见的夜晚。那扇窗就好像奇迹似地打开了。当阿敬抬头看着的那一瞬间,就好像……奇迹一样。只有那么一

瞬间,阿敬相信自己和一实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他相信他们应该有某种相通的东西。 “唉!想是随便自己想的。”

阿敬轻轻地耸耸肩,轻轻地拉了拉LUCKY 的拉绳。 “LUCKY ,GO!” “嗯……”

狗的记忆力是不容人轻忽的。LUCKY 明确地记得一起在这里嘻戏过的美丽拉布拉多犬。它鸣着鼻子,很不服气似地抬头看着

阿敬。 “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我们又不是狗仔队。去的太频会遭人厌的。” LUCKY 满脸“去的太

频的不是你吗?”的表情,斜睨着阿敬。 “真是的……只让你看一眼哦!” 阿敬败给了狗的坚持个性,钻过

拱门,按下了白色门扉旁边的门铃。微微的甜美香味飘散过来。仔细一看,门内有白色的茉莉随风摇曳着。那种香味使人心情

畅快了起来。 “……难道不在吗?” 当阿敬和觉得有点失望的LUCKY 相对而视时,玄关的门

突然打开了。 “啊!是大狗狗耶!” 跑出来的是实晴。 阿敬赶忙拉住LUCKY

的拉绳。LUCKY 虽然已经有进步,但是还没有修正讨厌小孩子的习性。原本它就是一只比较神经质的狗,最讨厌被人唐突地触

摸。 “实…实晴……” “实晴。” 当实晴的手快要碰到LUCKY 的时候,有一双手快速地将她抱住了。

“不能碰哦!狗狗会害怕的。” “森川先生……” 森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拱门前来了。他不着痕迹地将

实晴从LUCKY 身旁拉开,快速地将她抱了起来。 “对不起。她看惯了露西那种狗,所以特别喜欢大型狗。

“没…没关系,只是这只狗还不怎么懂得跟小孩子相。 阿敬轻地拉了拉拉绳。 “LUCKY

!” 他用左手下了指示,狗便乖乖地蹲坐下来了。 “露西还好吗?”

阿敬一边抚摸着LUCKY 的脖子夸奖它,一边问道。 “我怎么没听到它的声音……” “啊,它

就在房子里。有点……,事情……” “哦?” 森川有点困惑地笑了,然后轻轻地放下实晴

。 “实晴,你先去找外婆。” “好” 目送着少女欢天喜地地离去,森

川苦笑了一下。 “也没什么事啦,不过……你应该注意到她脸上受了点伤吧?” “啊!嗯……”

实晴的右脸上贴了一块很大的纱布。虽然用浅茶色的绊创膏之类的东西固定住,好使伤口不那么明显,可是大小也有五公分

左右,想遮也遮不了。 “这事发生在昨天……” 森州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里拉……就是目前交给一实训练的那只狗……我们让里拉跟露西在院子里玩,结果实晴跑过去……也不知道是实晴拉了正

在跟露西玩的里拉的尾巴,还是想去摸它的头……由于当时没别人在场,所以也不知道详情如何,只听到她号陶大哭,当一实

跑出来看时,她的脸颊已经被抓伤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幼犬的牙齿是很利的,而且它们不懂得轻重,力量也不

容忽视。有时候尽管狗本身无意用力咬,但只是轻轻冲撞,或牙齿轻轻掠过就足以造成很大的伤害。小孩子稚嫩的皮肤更是受

不了这种伤害。 “再说实晴是个女孩子,要说不在意长相是骗人的,还好只是擦伤,不需要缝针,而且里拉被一实狠

狠地骂了一顿,也好像很后悔的样子。总之,我们决定把它关在屋子里观察一阵子再说,所以现在跟露西一起待在里面。”

“哦……唉,还没有正式接受训练的狗就是会捅出这冲漏子。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被它们咬得很惨……” 阿敬不停

地点着头说道。 “这只……LUCKY 就很明显地不喜欢小孩子。我们担心它会攻击路上的幼童,所以特别加

以训练,以免造成不良的后果。” “嗯。我自从跟实名子结婚之后也习惯了有狗的生活,所以对发生这种事多少

有些心理准备,不过……一实好像受到很大的冲击。” “一实先生?” 这时阿敬才注意到,他已经来这么久了,却

没看到一实的人影。 “请问……一实先生他……?” “嗯。” 可能是闻到了LUCKY 的味道吧?

露西缓缓地走了出来。阿敬再度下了指令,不准LUCKY 进到屋子里。 “LUCKY ,STAY!”LUCKY 原本要站起来了

,听令只好又乖乖地坐下,露西便从横框上头伸出鼻子顶着LUCKY 的鼻子。 “一实他……今天早上一大早就

出去做户外实习了。” “户外实习?” “嗯,他读的毕竟是自然科学,难免会有户外实习。”

一实是专修气象学的研究生。 “只是……现在时期不是很对。一实专修的是一种在云中被称为积乱云的云。

如果要说得比较简单明了一点的话,就是积雨云的一种。在太平洋方面有人说那像是夏日的风情诗,可是在日本海方面,这种

云在冬天也会出现。他说今年要研究日本海方面的积乱云,所以就出门去了,其实现在也还没有必要特地去做户外实习的……

” 森川轻轻地叹着气。“……当实名子过世的时候,一实也去做了没什么意义的户外实习。因为观察的对象是云,

所以多半都要攀上高山,独自前往是相当危险的。可是,他却执意要一个人前往,我们谁也阻止不了他。我想……他需要独

的时间。”“独的时间……” 森川走到外面,用手轻轻地掸了掸,然后坐进拱门里。这么粗野的举动跟他那略带神经

质的纤细容貌似乎不怎么搭调。 “你可能已经发现了,……一实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他真正的想法其实是

这样,真正想做的事其实是那些,但却又用意志力将自己的心思压抑下来。他总觉得应该这样比较好……大家应该会希望我这

么做……他就是这样勉强自己,牺牲自己。”阿敬大吃一惊,看着森川。他那淡然而恬静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我相信

,这些个性上的特质确买是他可爱的地方,也是他的优点。可是……有时候这种作法却让旁人看得很难过。有时候真的很想告

诉他,你不用做到这种地步的……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那是……,那是……” 阿敬的嘴

唇不由自主颤动着。 “都因为你……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一实企图扮演实名子的角

色。” 森州用很低沉的声音说道。 “啊……” “我知道他为了我、为了实晴、

为了父母……企图扮演实名子的角色。可是,鸣原,对我来说,实名子是实名子,一实就是一实,他们都是无可取代的人……

都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人。” 阿敬拉在手上的拉绳轻轻地松开了。LUCKY 坐进香西家的玄关,和在横框内的

露西鼻子碰鼻子。个性沉稳的露西应该不至于突然会出现粗暴的行为吧?阿敬把随时可以将LUCKY 拉回来的拉绳牢牢握在手中

,一屁股坐到森川的旁边。 “……你……知道他……”‘森川静静地抬起头来,用温和的目光看着阿敬。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是的,我相信,不管在任何地方认识实名子,我都会爱她,而我也会把一实当

成一个最重要的学生一般地疼爱……但我可以保证的。” “这个人……知道……” 这个人有

着一双思虑颇的眼睛。 “他知道一实先生……对他有着一种无法实现的感情。”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森川一心一意只爱实名子一个人。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有办法回应一实对他的爱慕之情。既然如此,离开香西家不就得了?可

是……一来他不能这样就把形同实名子纪念品的实晴从她父母身边带走,而且,他一个人要抚养年幼的女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

事情吧?结果……大家都只能装作不知道。装作不知道……装作没发现。而人家也就只能这样过一天算一天,过着仿佛玻璃般

一碰就会碎掉的生活。 “……很苦吧。 阿敬不由得喃喃说道。 “一实先生很苦……

森川先生也一样。 “怎么说呢?” 他露出沉稳的微笑。“是啊……而最难过的恐怕就是实名子了。不得不抛下一

切离开的她恐怕是最痛苦的吧?”“唔。” 阿敬不由得嘴巴一撇,森川看着他,继续沉稳地说。

“只要去回想就觉得那段日子好美……我实在不愿承认,不过,我想,我确实是把实名子的回忆美化了。所以一实无法忘记

她,没办法去接触新世界。我不能否认这件事,不过……” “不过?” “这一点……还请你

多包涵。我跟实名子之间,包括结婚之前的时期,我们只有两年左右的回忆。回忆中悲哀的部分是绝对不会增加的,不……应

该说不会减少吧?记忆总会消失、风化的。所以仅存的那一点点记忆就会更加增添光彩。” 阿敬默默地点点头。

森川的一字一句都带着无比的重量。那大概是潜藏在他心中无法抹灭的悲哀吧?如果说一实抱着一颗受创的心灵活着,那么,

这个人一定也一样。如果说一实的伤口一天大过一天,那么,这个人的伤口也是一道永远无法弭平的痛了。

“……他是预计当天往返的,所以就算再迟,我想明天早上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他又会变回……平常的一实了。”

森川慢慢地站起来,同时说道:“所以,我也要带着跟平常一样的表情迎接他,跟他说一声……你回来啦?”

“哇……” 一实不由得叫了一声。或许是连日来的豪雨所致吧?地面是松软的,脚底下险象环生。 “状况比

我想的……还恶劣啊……” 从柏油路进入山区已经经过五个小时了。要是在平常,这个时候早该到达山顶了。可是,

在山路窒碍难行的情况下,前进的速度已经远远落后进度了。 “才走了……一半啊?” 看看四周

的树带就可以知道自己现在大概在什么样的高度。周遭的树木明白地指出他所在的位置标高还很低。 “难道……爬不到最

顶端吗?” 一实专修的是气象学中的云,而且是积乱云。这是一种出现在比较下层的云,云底很低,所以,如果

不从高观察的话,根本就没办法观测。 吹拂在脸上的风变冷了。在初夏的季节,一实穿的已经算是蛮保暖

了,可是,冰冷的空气还是从衬衫的衣领和手腕一带窜进来。天气好的时候,带着森林香味的风无疑就成了芳香疗法的道具,

然而像今天这样阴霾的天气里,风只让人感到寒冷,一实可以感到体温不停地下降。 “有一点……”

一实现在更可以感受到吃进肩膀的登山袋的重量了。他原本是打算当天往返的,所以登山袋里并没有装多少东西,不过背久

了还是觉得挺累的。他觉得每走一步路,重量就增加一分。 “不妙了……” 他在狭窄的山路中停

了下来。冷冷的空气不知不觉当中变成了薄薄的雾。之前因为光顾着脚底下的安全,并没有注意到四周的情况。一实放下登山

背包,慢慢地环视着四周。 “……真是……不妙啊……” 雾扩散的速度出奇地快。在发现到雾气的存

在时,浓度已经很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实觉得标高越高,树木的绿意就越浓。山脚的树林都是优雅

地交叉着树枝,感觉上好像想跟人交谈一样,相较之下,高地的树木总是把树枝长长地伸向天空,似乎不想理会脚底下的人一

样,只是一迳地伸展它们的树枝,伸向那绝对遥不可及的天空。那伸向天空的浓浓的绿看起来是一团漆黑。 而这些树

木现在好像都沉进了牛奶色的雾气当中了……为了求得一段沉稳的睡眠时间。一实靠着背包,坐在断裂的树根上。既然都起

雾了,他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通往山顶的路只有一条,但是也只是一条小小的山路,谁也不敢保证不会有野兽出现。如果

在这场雾中迷路的话…… “真是自找麻烦啊……” 当天往返的预定计划虽然遭到了耽搁,不过

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形。有好几他应该在傍晚下山的,可是都因为天候的恶化而在第二天早上才回去。身为他的指

导教授,同时又是他姊夫的森川狠狠地骂过他,一个专攻气象学的人怎么不懂得要躲在背风,然而谁都没办法预测山上突变

的天气,而且一实也不想做什么防范措施。要说一实能做的,那就是携带最低限度需要的食物,将铝质保温毯塞进背包里面,

以备需要之时做保暖用。 他靠上背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好像……”

气压一定正在下降当中吧?他觉得皮肤有微微刺痛的感觉。如果从地面上仰望这座山的话,应该可以看到层云好像头巾一样

交缠着。待会儿应该就会下雨。 “怎么办……好呢……” 雨……像泪水一般的雨。泪……突然号陶大

哭的……小外甥女。 “不会……有问题吧……” 小外甥女实晴是在昨天受伤的。 高声尖叫

着的小狗的声音,不断地狂吠着的露西的声音,还有实晴的惨叫和哭泣声……不记得是先听到哪一种声音了。出现在急忙跑过

去的一实面前的是两手遮着脸哭泣的实晴,和不停汪汪叫的小狗,以及那在一人一狗之间不知所措地徘徊的露西。露西是绝对

不可能咬实晴的,它非常清楚自己在香西家的地位。对露西而言,实晴是“应该被保护的存在”。实名子训练过它“要对弱小

的生物温柔”,而一实也一直让它记着这个定律。被实晴一挑弄就一口咬上实晴的是一实最近刚接过来负责训练的小狗。

一实惊愕地呆立在当场,一道人影间不容发之际窜过他身边。 “实晴……” 那个人低声叫唤着,

将哭泣着的少女紧紧地抱进自己怀里。从他那温柔的举动可以看出他对那个少女的怜爱……担心……“ “不要怕

……不要怕……。爸爸在这里……不要哭了。 “啊……是的……”那一瞬间,力道从一实的身体里流光了。

当时森川的视线里只有实晴的存在。怕得浑身打着哆嗦的小狗、不停呜呜惨叫的露西……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呆在原地的一

实都不在他的视线里面。他……只看到年幼的少女。眼里只有那个他最挚爱的少女。 “这也是……理所当

然的……” 一实吃吃地笑了。 “理所当然的……”当时,一实确实明白了。 森川一点

都没有变。一点都……没有忘记。自从实名子过世的那天起,他一点都没有改变。紧紧抱着容貌酷似实名子的女儿时的温柔、

那种专注……一点都没有改变。 “好无聊啊……” 夜晚的公园里,在冰冷而澄澈的月光下,有一个人用定

定的眼眸说过:“那种……无聊的感情还是放弃了吧……” “我要放弃……我想放弃。

在渐渐笼罩上来的山岚当中,一实用两手着脸。 “好想……把一切都放掉啊……” 当时他所

说的字字句句、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地刺进一实的心中。 “如果能放得掉的话……我早就放弃了……

” 阿敬如何能那么地坦率呢?他丝毫不觉难为情地说喜欢一实,斩钉截铁地对一再扬言不相信别人的一

实说他一定会做到让一实相信他。他丝毫不畏缩,抬头挺胸老实面对自己的感觉。 “鸣原……”

和他一起观看闪着光芒的水面和云的通道,垂罩在海上的天使之梯。还有――“那一片……星空……” 两人对望

,然后同时抬头看到的满天星斗。笔直飞掠而过的……流星。每一幕景象都鲜活地在一实的脑海里复苏。摇曳的光线、吹拂面

过的风、风的触感。一切都是那么地鲜明。 “为什么……?” 你的坚强……你的温暖。你跟笼罩在你身旁的气息为什

么会如此地鲜活呢?为什么会直刺我的心房呢?笔直地刺了进来,直叫我感到疼痛。 “天气好像变坏了。

” 鼻子很灵敏的狗儿们嗅到了雨的味道,看起来惶惶不安的样子。 “今天还是早一点结束的好。”

野崎一边快速地绑好拉绳一边说道。 “要说梅雨时期到了,又似乎太早了。” “就算不是梅雨季也

一样会下雨啊!” 阿敏一边拍着LUCKY 的背一边笑着说。 “可是来得也太急了吧?哇……怎么说下就下!”

豆大的雨点唏里哗啦地落下来,顷刻之间,地面染成了一片黑,潮湿的土味顿时散发出来。

“快点!” 野崎赶快跑进狗舍的屋檐下,对着阿敬招招手。 “对了……” 阿敬一边

催促LUCKY ,突然想起。 “一实先生……要不要紧啊。” 他不由得回头看着天际,天空迅速地变了颜

色。原本仿佛滴了一滴墨水而晕染开来的天空,眼看着变得又黑又重了。带有厚度的云层渐渐地下降了,那是一种仿佛要从人

的头上罩下来的压迫感。 “一实先生……” 云垂得老低,一实攀登的那历山,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有人说山上的天气容易起变化,可是说得正确一点,应该是高地容易受到云层的影响,对变化非常敏感。 “……好

惊人啊!”一实的眼前罩着一层雨幕。不停地狂泻而下的雨水完全阻隔了他的视线。拜浓密地伸展开来的树枝之赐,一实并没

有全身湿透,但是他知道,空气会一下子冷下来,自己的体温会渐渐下降。他轻轻地转过头,打开背包,拿出铝质保温毯。虽

然只有几厘米厚,但是这种东西素有一条可抵三条毛毯的保温力之说。他将保温毯裹在身上,蹲了下来。

“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停了。” 因为专修气象学,所以一实知道不用抱着没有意义的希望。就他所学到的知识

,他知道这场豪雨不是午后雷阵雨那么可爱的自然景象,而是一种近似集中豪雨的雨势。原本这的户外实习本身就没什么意

义可言,所以他没有拟定绵密的计划,也没有事先查过天气图。这完全是一实本身的错误。“……这一带会有土崩……”

从家里可以不用开车,只要搭电车和巴士就可以到达这座山。所以,当一实想做简单的观测或像这一样想一个

人独时,他多半都会跑到这里来。就因为这样,所以他并没有做明确的调查,基本的路径已经在他脑海里了,但是他并不确

定这一带的地质和地势起伏。 他再度打开背包,取出折坐起来的地图。 “啊……” 他的手指头找到了路

径。 “这里……” 等高线密集地的地方有陡坡。一实用圆规确认了地区,找出自己在地图上的所

在位置。 “距离……相当近啊……” 一实目前所在的地方上方正是树林带中止之。不但斜度变急了,

树木也变少了,地面本身的保水力因而减下,可能会因地盘松动而有土崩的危险。他慢慢地站起来。他判断,虽然现在雨势不

小,但他最好趁地盘松动之前再往下方走远一点。 “哇……”! 从树枝底下往前踏出一步,眼前几乎是一片

白幕。虽然罩着风衣上附带的帽子,也几乎没什么意义。顷刻之间,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根本看不

出正确的时间。一实忍着雨水打在身上所造成的痛感,一边用脚探索前方道路向前移动。 “赶快……回家吧…

…” 一实不禁喃喃说道。他觉得好冷、好害怕……他想要一点温暖。突然之间,他好想要一种只要在身旁

就可以给他温暖、让他快乐的温柔感受。这是一实第一有这样的渴望。 “回家吧……” 一实的脚步自然地加

快了。他突然爱恋起个天真的笑容,那对真挚的眼眸。那是……只专心一意地看护着他的眼眸;轻轻地包住他那得脆弱的心灵

的眼眸。 “快一点……” 好想见你。 独的时候……这才发现了――好想见你。到了晚上,雨势依然没

有停歇。不但没有停歇,反而有加剧的态势,雨水打在屋顶上发出的滴答声,大得几乎连人的讲话声都盖过去了。“气象局好

像也发出豪雨特报了。” 妈妈一边拉上厚重的窗帘一边说道。 “这一带都是高地,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 “嗯……” 阿敬将睡眼朦胧的桃子抱在膝盖上,一边喝着有点苦涩的红茶。 只要一下

雨,桃子就得到进入客厅的权力。要是在平时,它顶多只能待在外面的狗屋或者阿敬的房间,只有在下雨天,妈妈才会准许它

进屋来。所以桃子特别喜欢雨天。 “可是,这场雨下得可真大呀……” “哇呜……” 桃子用惺

松的声音回应。 “不知道一实先生……回来了没有……” 他是不是淋湿了呢?在全身湿透的情况下…

…他是不是会产生冰冷的负面想法呢? “应该……回来了吧?” “阿敬,去帮我把窗户关上吧!

好像起风了。 妈妈在厨房里说道。外面……已经是一片凄风苦雨了。 “起风了啊……”

一实慢慢地确认脚底下的土质,一边走在场滑的山路上。粘土质的山路一吸到水分就变得很泥泞,一不小心就会跌倒。

“……唔!” 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一实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哇……!”

就在那一瞬间。 突然间,脚底下的土失去了黏腻感,路肩一口气崩落下来了。 “哇……!” 一实顿时

失去了平衡。由于他刚好闭上了眼睛,危急之际没能来得及抓住树枝。 摔下去了…… 耳边响起树枝断裂的

声音。他的身体翻转了几,他知道自己在弹跳着。 不行了……! 他不知道自己会跌到什么地方去

。在重力加速度的情况下,他没办法止住自己的身体,更不知道自己会撞上什么地方?身体会怎么地扭拧?

在不停地下着的滂沱大雨中,一实渐渐被黑暗中的斜坡给吞噬了。第九章 “哇……天气真好……”

大雨过后的天空就好像污垢完全被清除的玻璃一样,那么澄澈,那么地漂亮。 “桃子,我们走吧!

” “汪!” 今天是阿敬的休假日。比阿敬本人更能掌握他的行程的桃子,早就迫不及待等

着要出去散步了。聪明的桃子非常清楚,阿敬休假的时候,散步的时间比平常都要长。 “走吧……”

当阿敬帮桃子系好它主动衔过来的拉绳,正想走出大门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喂,鸣原家……啊……?”

阿敬听到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的声音。 ……嗯……是……嗯…… 听到对方的谈话内容

,阿敬的脸色顿时一片铁青。 “怎么会……” 桃子一边看着饲主不寻常的模样,一边在他脚边绕着圈

子打转。阿敬用两手紧紧地撑住话筒,好像怕话筒会掉下来似地,把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听觉上。 “请问……你马上就

要过去了吗……?” 电话那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么……那么,我也……” 阿敬失控

地大叫。 “我不会麻烦到你们……绝对……不会麻烦到你们的……” “我知道了。” 一个沉着的声音在耳

畔响起。 “待会儿我开车过去载你……请你在家里等我。能不能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 阿敬赶紧

把家里的方位告诉对方。 “我会……等着。”锵……电话挂断了。阿敬好像一个断了线的人偶一样,握着话筒瘫坐

了下来。 “桃子……” 桃子走过来亲密地舔着阿敬的手,阿敬紧紧地抱住它。 “桃子…

…怎么办……” 阿敬望着桃子漆黑的瞳孔,沙哑地说道:“……一实先生……遇难了……”

十五分钟后,森川来到了阿敬的家。他开的正是阿敬已经看过很多的蓝色汽车。一实一向都是开这辆车的,不过看来车子

是属于森川的。 “对不起……我这样无理要求……” 阿敬一边道歉一边坐上车,森川却缓缓地摇

着头。 “你反倒是帮了我一个人忙。香西两老都被这个意外惊得失了神,再说实晴也得有人照顾……可是,

我一个人又难免觉得胆怯。” 森川虽然表现得很沉稳,但是他那欠佳的脸色在在证明了他内心的不安。

“请问……你说一实先生遇难……” 阿敬还来不及系好安全带就急忙问道。森川则静静地踩下油门,缓缓地说:“

……他原说傍晚就会回来的,可是昨天一实没有回来,我好担心。不过,以前他也曾经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回来过,再说他一

向都会做好装备的整备工作……我想还不至于会遇难。” “那为什么……?”“昨天那场雨……导致有几地力

发生小规模的土崩,今天早上林务局的人上出去勘查,结果发现……” 直射而进的光束烧得阿敬的视线一片白茫茫

。 “发现被土崩掩盖住的……一实的背包和御寒用的保温毯。” “土崩……” “掩盖住

……!” 翻腾而复杂的感情在阿敬内心卷起漫天漩涡,所有理论思索的回路应声断裂。 “为什么……为什么

……!” “为什么一实先生……” “一实……先生……呢……” 阿敬放在

膝上的双手不住地颤抖,整个身体一下子都冷了下来了,连要出声说话都要费上他好多力气。他说出的话支离破碎,根本不成

文句。 “一实……先生……在哪里……” “不知道。” 森川直接了当地说。“既然确定

一实已经进入山区,照说应该要开始搜山了。可是……那边根本无法通行,而且土砂崩落的地点是比较里面的地方……”

阿敬再也忍不住,用两手抱着头。 “为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一实先生……,一实先生……”

阿敬的心好像被撕裂开来,一切都好像破灭了。 “……根据林务局的人的说法,如果他是从

遇到土崩的地方滚下去的话,可能会滑落到三十公尺的地方。” “三十公尺……” 阿敬的头脑已经停止了思考。他

用力地闭上眼睛,而浮在他脑海里的只有一实那带着些许寂寞的微笑。 为什么……我没有让他尽情地欢笑呢……?

为什么……我老是让他露出那么落寞的笑容?“鸣原。” 车子遇到红灯停了下来。森川踩下刹车,缓缓地把脸转

过来看着阿敬。 “是……?” 阿敬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看到森川那几近恐怖的正经视线。

“森川……先生……?” “我很难对香西的父母说出口,可是……”“是……” 红灯变绿

灯了。后面的车子轻轻地按了按喇叭,森川把视线移目前方,静静地踩下油门。“……他们告诉我,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人行道对面是华丽的橱窗、笑盈盈的少女们、边走边跳的孩子及带着笑容的年轻母亲。这一切景象

都在明亮的阳光底下闪耀着。 “心理……准备……” 这句话变得支离破碎,只有一个一个单调的

字音浮上心头。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被土堆埋在底下,遗体不在一个星期之内挖出来

的话……”“遗……体……?” 阿敬睁大了眼睛凝视着森川那端正的侧脸。那是一张压抑住感情……成熟的脸。

“你说遗体……是什么……意思……?” “我想,事情是相当严重的。 “森川……先生……”

阿敬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脏都在瞬间停止了一切都好像停止了动作一样。 “森川先生……!”

森川紧紧地咬住嘴唇,不再说什么了。 山麓上停了很多车子,绳子也拉了起来,似乎在交通管制。 “对不起

。” 一个在指挥车辆通行,戴着工作证的人员走过来。 “前面因为土崩,已经不能通行了。

“我们是被土崩卷走的香西一实的家人。”森川沉稳的说道,那个人员便点点头。 “搜索人员暂时撤退了。请到这

边来。 森川和阿敬被带往临时拼装起来的小屋子,里面坐着几个全身泥泞的男人。 “对不起,如此麻烦

各位。” 森川低头致谢,一个负责带队的男人对他点点头。 “不客气,事情变得很棘手。”

桌上摊着一张地图。“……因为昨天那场雨,几个地盘松动的地方都崩塌了。香酉先生走的路线……我想可能是

这条南边的路径。 男人用手指着地图上的细线。 “就在这个……山顶稍微下方一点的地方,但是那一带

的树木都很浅,地盘比较弱。这个地方因为昨天的豪雨而坍方了。我想,他可能是被那些土石……给带走了。”

另一个工作人员把满是泥巴的背包和保温毯之类的东西带了过来。背包沾满了泥巴,连原来的颜色几乎都看不出来了,而且

很多都被撕裂开来了,可见当时冲击力之强。保温毯也满是泥泞,只有小部分的地方勉勉强强可以看出原来的银色。

“……这确实是一实的东西没错。” 确认过背包里面的笔记本和相机之后,森川痛苦地点点头。 “一实他

……” “我们搜索了一个早上,可是什么都没找到。土砂堆得比我们想像中的还厚,光靠手是没办法开挖的。原本是可

以用重机械,但是那边的地盘松动得太严重,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很可能会发生二灾害,所以……” “那么…

…” “我们当然会继续搜索。但是为提防二遇难,我们只能依靠人力进行,所以你们家属可能会觉得太慢,不过…

…就是这样了。” “哪里的话……我们只能依靠各位的帮忙了。” 森川静静地低头致谢。

“一切……有劳你们了。” “那么,开始下午的搜索行动。” 领队倏地站起来。

“好,走吧!” 散坐在屋子里的男人们纷纷站了起来。 “要不要再往北一点的方向找找看……” “也很可

能被冲刷走了……” “如果是这样,那不是应该往东方吗……”“啊,对不起……!”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敬突

然对正要走出房门的男人们大叫。 “能不能……也带我一起去?” “鸣原……” 森川在一

旁倒吸了一口气。 “你……” “高中时我参加过登山社,山路对我来说不是问题。我绝对……不

会造成各位的麻烦的,只要让我跟在你们后面走就好了……!” 阿敬握紧拳头,死命地想说服在场的人,搜索队员们闻

言相对而视。 “求求你们!” “……如果接近比较危险的地方,你必须待在一旁哦。”

领队缓缓地说道。 “你懂得怎么用登山索吗?” “懂……” 领队从柜子里拿出防风夹克给阿

敬。 “至于鞋子……啊,原来你早就有准备了。” “……不好意思。”“原来……你早就做这

种打算了啊?” 外面开始罩上乌云了。虽然还不至于下雨,但是天色已经不若先前那么亮了,薄薄的云层开始在浅蓝

色的天空中飘移。 “搜救工作预定进行到太阳下山……大约不到五个小时。您要在这边等吗?”

领队回头问森川,森川点点头。 “请你们把一实……带回来。” 阿敬跟在搜索队后面离开了拼装

小屋。 “鸣原……” 森川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 “小心……一点……”

然后又说道――“一实……就交给你了……” 山路非常滑,枯叶在雨水的冲刷下,铺满了狭窄的山路

,一不小心脚底就会被困住。 “走路边很容易造成崩蹋,要确实走在路中间。” “是……”

走在阿敬不远的搜索队员叮咛他,阿敬用力地点点头。 怎么会这样…… 阿敏也带狗儿们来这历山远足过

几,但是他从来没看过如此残破的景象。由于暴雨的冲刷,山壁被挖得遍体鳞伤,感觉上就好像被来历不明的巨倏摧残过一

样。 “我不知道方不方便问……” 刚刚提醒阿敬的那个搜索队员又说话了。是一个年纪看

起来跟阿敬差没几岁的青年。 “那个遇难的人……是你的兄弟或什么的吗?” “不是的,不过,他

对我很重要,非常重要……” 一实先生……我还没有把自己的心意好好地传达给一实先生啊!我也还没有听

到他的答复。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啊!如果……以这种形式结束的话……我是没办法接受的…… “云出来了……”

默默走着的其他队员喃喃说道。 “今天晚上……还会下雨吗?” “停!” 从山麓走

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搜索队终于停下来了。 “好严重啊……” 阿敬不由得呻吟了起来。

他们所在之正是坍方的地方。大树被扫倒了几棵大量的土石流了下来。山壁完全剥落,露出令人心痛的黄色的泥土。

“这一带都是杉树,根本没什么水土保持的能力。” “树都被连根拔起了……”

“我们从这里兵分两路。一队直接赶向坍方的现场,另一队绕到北方去。” 人员马上就分成了两路。阿敬被

编进绕过土砂的一队。 “记住安全第一!作业时千万要小心!” 云越来越多了。或许是接近黄昏的关系吧?

薄薄的云层泛着淡淡的紫色。 阿敬等人拿着长长的竹桦。他们用竹棒刺进土堆中。如果里面埋着人的话

……一定会刺到的。 “这样……插得够吗?” 一个年轻的队员问道。

“不能只做个样子吗……” 阿敬用力地摇摇头,然后用手擦拭满是泥巴的脸。他的脸和手都已经是一片污

泥了。 “一实先生……” 视野开始慢慢地濡湿了。所有的景色都好像罩上一层薄纱似地显得朦胧。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阿敬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企图阻止泪水滑落。 “啊……

” 云层散开了。一道光芒从云层间落下来。 “是天使……之梯……” 出现在浅蓝紫色云层

间的天使之梯笔直地落了下来“啊……” 队员们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工作,抬头看着天空。 光芒开始

相继地从云层间射下来。在几乎呈横向照射的众多光箭中,只有一道光是直射地面的。那是一边撒着柔和的光粒一边落到地上

来的天使。 阿敬忍不住跑了起来。 “喂……你!” 阿敬朝着天使之梯落下来的地方

跑去,他要赶在天使带走那个人之前…… “一实先生!” 阿敬根本没去注意脚底下的安危,只是拼命

地朝着光芒落下的地方跑去。 “一实先生,等等我……!” 不要带走他!不要带走我最重要

的人! 阿敬越过横倒在地上的树,跑进还残留有杂草的山林里、他的脚没有停歇过,好像被什么牵引着走似地不停地跑

着。 “啊……” 仿佛奇迹似地,有个地方竟然没有堆积着土沙。一片灰黄的山林一角,只有一

个地方被淡淡的光芒所笼罩,闪着沉稳的绿光。 “一……实……” 绿色的草地上,一个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下

,仿佛才刚醒来似的人慢慢地起了身。他有一张好像可以用两只手就包起来的小而白晰的脸,优雅而忧郁的动作。他回过头来

,优雅的眼眸看着阿敬。 “一实……先生……” 阿敬愣在原地。 如果说这世上有所谓

的神迹,那么这大概就是了吧?正在人力所不及的地方作动着……作动着只有神的力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一实…

…先生……” 阿敬走上前去的脚步是踉跄的,他很想跑,很想跑过,甚至想飞过去。可是,他已经没有

力气了。为了见一实,他的身体已经超越极限奔跑了好一段时间了。“鸣原。” 一实的脸颊有点削瘦,但是眼里

却带着温和的色彩,嘴角轻轻地笑了。他的笑容一点都没有变……不,应该说以往都要甜美。 “我相信……相信你

一定会来的……” 一实的声音是沙哑的,不容易听清楚。可是,他的话实传进了阿敬耳里。 “因为…

…我相信你。” 阿敬当场瘫痪似地跪了下来。他伸出两手,很惶恐似地轻抚着一实的脸颊。

“你……还活着吧……” 温热感从指尖传过来,那是令人心安的温暖体温。他脸颊触感是那么地光滑细

致。 “他还……活着……” 一实的手叠在阿敬的手上。 “因为我抬头看到天

空……” 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仿佛要分享彼此体温似的。一实用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一直……等着你来。

我相信……你会来找我的。” “你终于相信了……” 阿敬泫然饮泣地说着,把一实拉了过来。“

你完全……相信我了……” “我一直……只想着你……” 搜索队的声音接近了。

“喂!找到了!” “他没事!他还活着!” 阿敬轻轻地抱起一实。

那一瞬间,云一下子就消失了,刺眼的光芒射了过来。那是今天最后一道阳光所留下的临别纪念。仿佛把什么东西偷偷地交

给明天的……最后的光芒。 在医院彻底检查后,发现一实受的伤比想像中还轻得多。他全身都轻微的擦伤和淤血,而

手腕和脚踝也只是有点扭伤而已,大家都说这简直是奇迹。 “当土石崩落时,我好像一脚踏到路肩外,结果就往下

滑落了。”这一摔反而救了我――一实坐在床上说道。 “我被树枝连弹了好几,觉得好痛,大概就是那一瞬间吧……骇

人的土石流就从我旁边流过……” 如果一实往下落的时间在慢个几秒钟的话,他一定会被土石掩埋了吧?

“当我发现背包和保温毯都被土石冲走时,吓得全身发抖……。当时我全身都湿透了……虽然很冷,不过天亮了

之后就好多了。” “搜索队的事呢?”森川用沉静的声音问道。自从找到一实之后,他就刻意躲在一旁。 “你知道

搜索队在找你吗?” “我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可是,我不是很清楚他们的方向。我担心我随便移动位置,可

能会跟他们错开,所以就留在原地。” 一实说着,轻轻地耸耸肩。 “可是……造成了大家的麻烦…

…” “我不认为这是麻烦。” 森川沉稳地说道。 “只是,我不希望你一个人背负着那么多的

重担。因为你的背……可能比你自己想像中的要无力得多了。” 表情倏地从一实的脸上消失了。他的嘴唇轻轻地张开,

好像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他的嘴角微微地颤抖着,两手握得死紧。 “……也许吧……”终于,他用细细的声音

说道。 “也许……真的是这样……” “因为有你,所以我才会在这里。我才能完整无缺地站

在这里。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森川很干脆地说道,然后就转过身去。 “我去把两位老人家和实晴带过来。大家都

很为你担心。” “是……” 门打开了,森川走了出去。 “鸣原。” 森川头也

不回地重复了那句话。 “一实……就交给你了。” “你不冷吗?” 阿敬把椅子拉到床边

问道。 “躺下来是不是比较好一点?” “我没事。” 一实轻轻地笑了。 “不过想

洗个澡是真的。” 满身泥泞的一实被送到医院后,只用蒸气热过的毛巾擦了擦身体,换上干净的病人服是自

从住院那天开始就没办法入浴,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瞧你说得这么轻松。” 阿敬刻意

地叹了口大气。 “你知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啊?我……接到森川先生打来的电话时,一颗心都快停止了。

” “嗯……” 一实点点头看着阿敬。 “对不起……” 他轻轻地

伸出手,抚摸着阿敬的头发。 “真的……很对不起……” 虽然一实一又一地抚摸着阿敬的头发,

可是阿敬想起那几乎要让他窒息的瞬间,眼泪又快流出来了。 “我……明白……”“啊?” 阿敬把脸

轻轻地埋进坐在床上的一实的膝盖上。 “光是想到……你不在了……你从我的这个世界消失了,我就觉得

快死了一样。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的脸……听不到你的声音,我的心脏就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鸣原…

…”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只要知道你在这里就好了。只要我看得到你,听得到你,知道你在我伸手可

及的地方就好了。只要你活着……就好了……” 不知不觉当中,泪水涌了上来。一实温柔的手指头轻轻

地触摸着阿敬的脸颊,碰到泪水时,他吓了一跳,急忙移开手,然后又轻轻地摸了上来。他为阿敬拭去泪水,静静地抚摸着阿

敬的头发。 “……人一旦陷入危机……” 一实用沉静的声音说道。 “就会分

泌肾上腺素……一口气将所有的记忆扉页都翻开……你知道吗?” “记忆的扉页?” “是的。”

一实缓缓地点着头。“就是储存在我们脑中,从出生之后到现在为止的记忆扉页……我们的经验扉页。然后我们会从其中找

出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来,拯救于目前这种状态中的自己。我们会寻找一个……最可靠的部分。” 阿敬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把手支在床边,近距离地看着一实。 “最……可靠的部分……?” “是的,最喜欢……最能信赖的

部分。” 一实眯起眼睛,轻轻地微笑着。 “当我从斜坡上往下滑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浮起的是你的脸。

你那张口口声声要我相信你的睑。当时我在想,啊,是吗……我可以相信他吗――我可以相信他吗……” “一实先

生……” “我变得好快乐。”一实伸出双手,抱住倾斜着身体的阿敬。 “啊……这样就够了。有人接受我的心,接

受我所有的一切。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我没有必要去排斥,我只要回过头……伸出我的手,这样就可以了。” 回头、牵

手、抱紧紧紧相连在一起的体温。两人互相望着彼此的眼睛,轻轻地将脸靠了上来。气息柔柔地相触着,然后,嘴唇重叠在一

起。 希望你相信我爱慕你的心。而透过重生的指尖和嘴唇所流进来的暖流是值得信赖的。 一实把自

己的脸颊靠到阿敬的脸上喃喃说道。阿敬一边用手指头梳着一实那光滑的头发,一边不解地歪着头。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说不相信你……。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唯一不幸的人,是可怜的人,所以……才会一头钻进泥沼里。”

“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阿敬轻轻地笑了。 “我想,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可以逃避的地方

。而我可以逃的地方就是桃子。唉……虽然对它说是一种麻烦……”阿敬坐在床边,用两手将一实的肩膀抱过来。“我希望…

…以后我可以成为一实先生逃避的场所。当你觉得难过或者悲伤的时候……如果那个时候,你会觉得看看我的脸会让你觉得比

较舒服的话,我就很满足了。” 阿敬轻轻地靠在一实的肩上,一实吃吃地笑了。 “我想…

…情况已经是这样了。” “真的吗?” “真的。” 这种温暖的感觉好让人快乐。彼此不但可以

相互凝视,而且可以相互碰触,这种感觉好愉快。一种温暖的感觉就近在咫尺的感觉好快乐啊!“ “我对着

流星……”一实又喃喃地说道。他原本就不是话很多的人,讲起话来一字一句,非常缓慢,语气非常慎重的样子。

“那天晚上,你到我家来的时候……天上不是有很多星星吗?” “嗯……” 满天的星空……星星多得好像都

快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那个时候……星星流过……要对流星许愿……好困难。” “因为它们跑得太快

了。” 阿敬笑了。 “我失败过好多。可是……” 一实很真挚地继续说道。

“可是……我相信它们一定了解我心里想着的事情。因为……它们已经帮我实现了。” “一实先生。”

阿敬轻轻地摇着在他怀里的细瘦身躯,仿佛要确定一实就在那边。“我可以问……你的愿望是什么吗?” “不行。

” 一实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一实先生……” “不行!” 一实缓缓地大大地摇

着头。 “魔法说出来就无效了,所以……不能说。” 一实是在一个星期之后出院的。

“咦?森川先生不来?” 习惯住院的一实所带的行李并不多,这一也只有一个小小的包包

。阿敬将包包一提,狐疑地反问。 “那怎么办?我以为森川先生会来,所以骑脚踏车来了。” “无所谓

。行李可以先寄放在柜台,以后再来拿。” 一实干脆地说。 “又不是多大的行李。”

“说的也是。” 或许这就是年轻吧?虽然遭遇那么大的灾难,但精神上几乎没有什么损伤,而因为一整天没进食所造

成的身体伤害也早就恢复了。他的心灵果然和柔弱的外表不相称啊! “没关系。” 一实吃吃地笑了,微

微歪着头。 “我已经脱离老师的羽翼了。他……应该明白的。” “脱离森川先生的……羽翼。”

一实不断地追寻的温暖。为永远也得不到的人而心浮气燥的日子。“我已经……毕业了。”

一实像绽放的朵一般笑开了。病房的百叶窗被降下了一半,浅茶色地板上投射着直线光谱。阿敬一边慢慢数着那些条纹,

一边轻地吸了一口气。一实确实是越过了一座大山。他一边挣扎着,一边越过了那座好高、好大,看不到尽头的山。

“而且,还有一个理由让他没办法来。” “没办法来的理由?” 一实点点头。 “……老

师他……要搬出我们家了。” 他落寞地说道。 “啊……?” 阿敬惊愕地抬起头看着一实。

“搬出去……那实晴怎么办……” “嗯,所以……” 一实从床上溜下来。他已经换好衣服,做好出院的准备

了。 “实晴白天会到现在就读的托儿所去,下课后我的爸妈会去把她接回来,一直到老师下班。没错……感觉上只是

老师和实晴早上起床的地点改变了吧?因为他们就搬到我家旁边的公寓而已。” “可是,为什么……”

“嗯……不过,这件事好像不是匆促间做的决定。” 一实来到站在窗边的阿敬旁边,把手搁在窗

框上,俯视着人来人往的盛夏白昼。 “他好像也对我爸妈提过这件事。只不过我爸妈太宠孙女了,一直不肯答应。

” 一实带着沉静的表情淡淡地说道。 “所以,他是有点强行突破的味道。” “强行……突破?”

“老师先买下了公寓,等契约什么的都订好了之后,才跟我爸妈说的。” 一实轻轻地笑了。 “他也是

一个意志坚强的人。我爸妈也知道他是一个话说出口就不会再反悔的人。再说,这种安排的结果,他们还是可以照顾到实晴,

所以才答应的。” “哦……” “站在老师的立场来看,我想这个家确实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而且……我也包

括在内。”“一实先生……” “所以说……” 一实倏地回过头来。瞬间,光线掠过他的侧脸,他觉得有点刺眼似

地眯细了眼睛。 “今天就是他搬家的日子。他说只有他跟实晴的东西也没多少,不过怎么说也住了四年了,我想一定

也很热闹。我爸妈说,在这么忙碌的时候,谁都没空管我这个因为遇难而搞得全家鸡犬不宁的笨儿子。”

“哦……” 这些话当然是开玩笑的吧?这是做父母的掩饰自己情绪的说词。 “所以,我想今天就麻烦你送我

一程了。”一实说着,露出了一个阿敬从来没有见过的开朗笑容,笑容灿烂得就好像在河面上弹跳的光一般眩目。

“我值得……这样任性吗?” 阿敬轻轻地伸出手,抚摸着一实那干爽而柔软的头发。 “……那

是当然罗!” “蔷薇……谢了。”只不过十天没来造访而已,一实他们家的玄关前面……缠绕在白色拱

门上的橘色蔷薇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绿色叶子在时而吹起的的吹拂下摇曳着。 “已经夏

天了。” 一实笑着说。 “一旦和自然接触,就会很明显地感受到所谓的时间洪流吧……就类似季节的变化之类的

,譬如会有‘啊……已经夏天了啊?啊,春天来了啊?’等的感觉。” “时间洪流啊……”“如果站在

原地不动,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做。” 一实回头说道。 “不试着去走,就不会知道路是什么样子的

?是朝着哪个方向去的?” 香西家果然一片寂静。一实当然没有按门铃、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我回来了。” 一实话声一落,走廊后面就传来脚步声。 “呜……” 走出来的是露西。后

面跟着那只小小的小狗里拉。 “我回来了,露西!你有没有好好照顾里拉?” “汪!”

一实用力地抱住大狗的脖子,露西也喜孜孜地眯上了眼睛。里拉觉得很不可思议似地在一人一狗之间闲晃着。露

酉伸出舌头,在一实的脸颊上舔着。 “……谢谢你,露西。” “唔……” 结束和露

西令人感动的重逢画面之后,一实回过头来,轻轻地对不知所措地站在门旁的阿敬招招手。 “啊?”

阿敬发出有点愚蠢的声音。 “我?” “难道还有别人吗?” 一实抱着

露西吃吃地笑着。 “请进,家里没别的人,没办法招待你什么。” “啊……咦?”

阿敬不由得指指自己的脸。 “真的是……我吗?” 阿敬发觉自己到一实家好多了

,可是却从来没有进屋子里面过。顶多只是在阳台玄关或外面的院子里。 “上楼之后第一个房间就是我的房间。你只

要跟着露西走就可以了。” 阿敬不知所措地站着,露西一副“跟我来”来的样子,缓缓地往前走,一实来

到阿敬身边,轻轻地摸摸他的手。“我有事情……想问你。” 一实的房间是以中间色调为基调,相当简朴

。香西家本身就是一栋很朴直的西式建筑,外观和内在的感觉相当搭调。阿敬考虑了一阵子后,最后决定坐在放有坐垫的凸窗

上。这扇凸窗就是那一天晚上一实打开的窗户。 “啊……” 阿敬不经意地把视线移到桌面上,看到一个

小小的相框。相片中是一个纤瘦的女性和一个优雅少年,两人中间还夹着一只黄色的小拉布拉多犬。 “……是

我姊姊。”阿敬听到背后响起一实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一实两手捧着托盘站着。 “那只小狗就是露西

。每当有新的小狗送来时,我就会跟姊姊合照。” “嗯。” 实名子和一实果然是一对长相酷

似的姊弟。两个人都有着一股令人难以捉摸,轻飘飘的优柔感。直名子是女人,这种气质让她显得非常地优雅,可是身为男性

的一实却因为太过纤瘦而让人看得有点心痛。“她跟你长得好像。”阿敬很淡然地说道。 “她的确很漂亮,也难怪森川先

生会对她一见钟情。” “是啊!” 一实把盛着杯子的托盘放到桌子上,坐到阿敬的身旁来。两人就这

么紧紧地靠在一起坐在狭窄的凸窗上。阿敬的手臂很自然地就揽紧了一实那纤细的腰身。 “所以……” 阿敬从背

后轻轻地抱住一实,将下巴埋进他的肩膀里说道:“你总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一见钟情了吧?实名子跟你很像,如果实名子会

让人一见钟情,那么你也一样。” 阿敬说的认真,一实吃吃地对着他笑。 “真会说话。” “我不是

开玩笑的。” 阿敬很正经八百地说道。 “我不但一见钟情……还二见钟情、三见钟

情……每一看到你就越加喜欢你。喜欢得觉得胸口都会绞痛了。”一实轻轻地低下头去,把身体投向拥着自己的阿敬怀里。

那是让他觉得温暖而安心的场所。“……你相信我,对吧?” 阿敬在一实的头顶上不安地说道。一实缓缓

地摇摇头,他那干爽的头发触到了阿敬的下巴,让阿敬觉得有些发痒。 “……我告诉过你关于流星的事

,对不对?” 一实用轻轻的声音说道。 “在医院里的时候……”

“嗯。” 许愿的星星。天界闪耀的碎片。 “那个时候……我觉得……” 一实的声

音在颤抖,因为他要说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觉得好像可以相信你。相信跟我说喜欢我的你……相信我……相

信你喜欢的我……” “一实先生……” “之前我没有说得很清楚……” 一实在阿敬的怀里微微地扭动着

身体。他稍微扭转身体,把脸颊抵在阿敬的胸口。 “我在不知不觉当中……也喜欢上你了。你的体贴在不知不觉当中

,仿佛水一样渗进我的心里。我好想……待在你身边,好想……跟你靠得更近一点。是的……现在我是这样想的。”

黄昏柔和的蜂蜜色的光线落在一实的脸颊和阿敬的肩膀上。感觉好沉稳、好柔和、好甜美……好温柔。

“你愿意……陪在我身边?” 阿敬低语道。 “你愿意主动……到我身边来?” 一实轻轻

点点头,用纤细的手指头轻轻地抓住阿敬的手腕。那如雕像般精致的下巴抬了起来,气息传送到阿敬的唇上。

这只是一个轻轻相触的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前所未有的甜美。 “你愿意……跟我靠得更近?”

两人脸抵着脸,阿敬又轻声问道,一实则用力地点点头。 透过落地窗帘射进来的董衣草色光芒,染在

紧紧相触的皮肤上。 “……好亮啊!” 阿敬一边帮一实拂起落在额头上的头发一边说道。现在天色还挺亮的。

“早上……都醒得很早。” “是啊!” 一实一边用手指头抚摸着阿敬的脸颊一边笑

着说。 “……好温暖。” 手指头从脸颊滑向脖子、肩膀。 “嗯……” 阿敬把脸

颊贴在一实光滑的胸口,轻轻点点头。 “好……温暖啊……” 他觉得温热的体温好

像将身体从里到外都烧热了。原本在心中的冰冷硬块好像一点一点溶化了。 距离发生意外只经过一个星期而

已,一实的身体上还残留着几个令人心疼的疤痕和伤口。阿敬无限怜爱地亲吻着每一个伤口,将每一个伤口都封起来,以免一

实那柔弱的心从伤口里流出来。 “……!” 当他的唇从喉头滑向胸口时,一实环着他的肩膀的手指

头用力一抓。 “不舒服吗……?”泛起血色的肌肤在在说明了答案。阿敬的手体会到一实那前所未有的

炙热而柔软的肌肤。只要每移动到一块新的肌肤,一实的肩膀便猛地一震。 “这里……” 阿敬轻轻

地亲吻,持续温柔的爱抚,直到一实发出轻轻的叹息。 “这里呢……?” 阿敬在一实那绝对没有被任何人碰过的柔软

的肌肤上留下几个唇印。那是自己在这里……在一实身旁的铁证。他们分享着彼此的体温、气息,相互拥抱的肌肤热得仿佛要

溶化了似的。一开始断断续续的声音现在变成了急促的喘息,震撼着彼此的耳膜。现在他们已经不知道那是谁发出的声音,只

是一味渴求着对方,迫切地想要对方的一切。“我要……更靠近你……” 一实那甜腻而沙哑的声音在阿敬

耳边响起。“我要……更近……”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哭出来一样。 “到这里……来……”

整个室内从薰衣草的颜色变成了水蓝色。低沉的呢喃随即变成炙热的喘息。柔和的体温化成熊熊燃烧的热火。这里的一切都

罩上了另一种颜色。 “啊……!” 炙热的地方被阿敬一触摸,一实不由得紧靠上阿敬的肩。

“怕吗……?” 阿敬将一实那轻盈的身体从床上抱起来,低声问道。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做…

…?” “没有……不喜欢……” 一实把脸埋进阿敬那宽阔的肩膀,轻轻摇着头。在阿敬温柔的手指

头挑动下,他的耳廓染着淡淡的红晕。 “只是……” “只是……?” “……只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 让阿敬看到他没有被任何人看过的裸身,被阿敬听到他没有让任何人听过的声音让他觉得好难为情。

“我……嘻欢一实先生的全部。” “……嗯……啊……” “全部……我爱你的全部……”

“啊……呀……”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起来的那一瞬间,一股突如其来的炙热冲击让一实不由得尖叫了起来。

一实紧紧地咬住嘴唇,阿敬适时地给了他一个甜蜜的吻。 “不能……咬嘴唇……” 阿敬用低

沉而沙哑的声音说道。 “全部……给我看……全部……给我听……” “啊……啊……”心

跳声在身体里回响,彼此追逐的心跳声不久即化为一个律动。 “……唔……” 在被抱起、被摇晃……而变得朦

胧的视线中,一实看着阿敬紧紧皱起眉头的表情。那是他之前没有见过的……成熟男人的脸。 “阿敬……”

一实不由自主地叫唤着。 “阿敬……!” 一实紧抱着阿敬,在达到高潮之前――当眼前闪烁着白

色光芒的那一瞬间,一实听到了那个声音。 “一实……!” 第十章 “BODY, GO !”

系着肩带的狗很得意似地挺着胸走着。然后神气地坐了下来。 “BODY,GO!” 狗站了起来,走向右边。

在步行训练员的爱抚下,黄色的拉布拉多犬显得很快。BODY是一实负责训练的狗。 这里是以前曾来过的

导盲犬协会的训练中心。一实和阿敬在建筑物中隔着玻璃窗看着狗儿进行训练。 “看起来好有精神啊!”

原先有点不安地看着的一实此时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我还担心那只狗太过沉稳了呢!

” “那就是所谓的……” 站在一旁的阿敬吃吃地笑了。 “什么人

养什么狗……是不是?” “啊?” 一实回头看。 “你是说……我跟BODY

相像?” “你不觉得吗?” 阿敬把手肘搁在窗框上,任吹进来的风拂着他的脸味道越发地浓烈了。

“以前跟你讲话时我就有一种感觉,总觉得你好像……如果再偏一步,可能就会变成白痴一样。”

“什么话吗?” 一实也笑了起来。 “我的思考和说话的速度确实是不快。” “没关系。” 阿敬回头

看着一实。“这正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啊……” 一实整个耳朵都红了。

最近他变得好坦率。不管阿敬讲什么,他总是很快就会有反应,表情就像万筒一样千变万化。阿敬好像每天都可以发现一

实不同的表情,让他欣喜若狂。这或许才是一实本来的个性吧?那种不断压抑自己,像姊姊复制品时令人心痛的僵硬表情已经

不复见了。现在有的只是柔和而坦率,带着点少年气质的优雅脸庞。“……我们走吧!” 一实转过身,快速地走了开去。

“一实先生,等等嘛!” 阿敬急慌慌地赶上去。被他追着的那白皙的脖子几乎都红了。

“我说一实先生啊!” 接近黄昏的天空染着淡淡的紫色,其上闪着金黄色光芒的雪白而轻柔的云带着

浅灰色而形状紊乱的云……正要转换成夜晚的天空显得好热闹。 “……问答云。” 一实落寞地说。

“啊?” 坐在草丛里的阿敬抬起头来。 “什么?” “那种云……” 一实那纤

细的手指头缓缓地指着天空。 “就叫问答云。没有特定的形态。这种……高度和方向不同的云层大量靠在一起的云就叫

问答云。” 一实说完也缓缓地坐下来。桃子和露西一起坐在远一点的地方,也抬头看着天空。 “有件事

情想问你。” 一实用从容的语气说道。吸收了白天热气的草丛透着温和的热意。吹过前面河川的风轻抚

着脸颊,仿佛将暑热巧妙地中和了。原来……也许人生也可以像这样取得协调的。 “什么事?” 阿敬回头

问道。最近他常常会露出成熟的表情。当长大的一实恢复他自然的本性时,阿敬也长大了不少,开始像个大人了。这也算是一

种平衡作用吧?紧紧相依、心手相连的两个人之间的平衡。 “那个……发生坍方的时候……” 一实用力

地将手边的草拔了起来,放到嘴边,哗地吹出尖锐的高音。不远随即有鸟声回应。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出事了?” “为什么啊……是森川先生打电话告诉我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实静静地摇摇头。他那干爽的头发不断地飞舞着,散发出微微的药草香。 “后来我听说了,搜

索队找我找了八个小时以上。其中也有对那座山熟得不能再熟的专业人士,可是找了八个小时却还是没找到。可是……你却都

么简单地就发现我了。搜索队的人告诉我,你几乎是一进入现场……立刻就找到我了。” “那是因为……”

阿敬一边拂着湖海,一边把转头向一边。 “因为爱。我着爱你。” “胡说八道。” “我才没

有胡说八道哪!你这样说太过分了。” 阿敬将整个人往后一倒。 “不管你在哪里,我

一定都可以找到你的。要不要试试?” “……遇难这种事我不想再来第二了。”一实将他拔下来的草,相继盖在阿

敬身上。 “我觉得好像大家把一辈子该骂我的话都骂完了。” “说的也是……一实先生……”

阿敬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被草给盖住了,不禁发出了惨叫声。“你在搞什么?真是的……” 阿敬赶忙

把草拂开,起了身。一实望着他吃吃地笑着,同时微微地歪着头。 “好吧!就揭开谜底吧!”

“我说嘛……” 阿敬仍然一边拂掉掉进衣服里面的草一边说道:“……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一来我不知道崩

塌的方向,二来更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路。” “那你为什么……”“所以嘛……” 阿敬慢慢地举起手,

指着河川的对面。 “啊……” 薰衣草色的天空中,光从几朵云层之间射了下来。笔直垂落的光箭仿佛从天上

降下来的梯子一般――一道又一道。 “就是那个……” “哪个……?”这些光的名字叫‘天使之梯

’。 天使悄悄从天上落到地面来时所使用的梯子,我们用来窥探天界的梯子。 “……其

他的阳光都扩散开来了,可是就有一道落到地面上来的天使之梯……我只是追着那道光跑罢了。我觉得……一实先生好像就在

那边。 “啊……” 一实大吃一惊,回头看着阿敬。 “天使之梯的……尽头?”

“嗯。” 阿敬很有自信地点点头。 “怎么说呢……我也不是很清楚。总觉得…

…一实失生总是在光芒投射的地方。当时我在想,光一定会将一实先生包住的……” “光……” 轻轻地用

两手汲取光的人;即使自己摇摇晃晃,有风能在下一个瞬间消失,却仍然拼命守住那道光的人。那唯一的……小小的光。

“一实先生。” 阿敬伸出手,轻地环着一实那细瘦的肩膀。“我……会一直守护着你,我会看着你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看到你快跌倒了,我会扶住你;当你快要滚落时,到会牢牢地抓住你。所以……” “所以?”

阿敬的肌肤一直都带着太阳的味道。把脸埋进他那被太阳晒黑的脖子时,就觉得身体内部好像也都暖和了起来。“……不要

一个人躲在暗哭泣。如果你想哭,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你可以在我肩上尽情地哭,一直到你觉得舒服为止。所以,不要在

我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人躲着哭。” 因为你总是一个人咬着牙撑过来。因为你总是露出炫然欲泣的微笑。

“因为……我会永远在这里的。” 一实轻轻地点点头。这是他一直等待的话,等待的眼眸,等待的温

暖。 “……谢谢你。 心头涌起的思绪真是千言万语也道不尽。或许把打出生到现在为止,所有存在

心中的温热言语都拿来使用也还不够。所以,他要溶进这句话中,把一切的思绪都溶进去。 “谢谢……”

光的样子变了。 呼的一声,风吹拂而过,散落的云层一口气都被吹散了。为今天下最后注脚的光,让天际溢出金黄的

耀眼色彩。草和水面,还有一切的一切都泛着淡淡的金黄色,让人不由得眯细了眼睛。世界是如此地美好。架着梯子飞降下来

的天使,仿佛释放了他们捧在手上的光芒一般,将黄昏的世界染成了一片金色。 “明天……天气好的话……”

如果明天是好天气的话……。 “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去玩吧?” 明天会是什么样的日

子啊?充满光芒的这个世界会让我们看到什么样的脸孔啊? 一实轻轻地点点头。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想吧!

明天……一定会是一个好日子。 比今天要好很多很多的……好日子。 ※※※※※※ 去实

现一个实现不了的梦想。 去打倒一个打不败的敌人。 去忍受那无法忍受的悲伤。 去奔赴勇士都不敢去的地

方。 去纠正一个纠正不了的错误。 我相信,只要我持续这光荣的追寻; 即使是满身创伤的人

,仍会鼓起最后的勇气, 去摘那摘不到的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