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麟儿之天龙陷情 by:小十四
【内文简介】

龙王是水之主、海之帝,更是一块奇寒冰晶,

不曾动过心,不曾动过情,却因身上男人的落泪,点燃心中热意。

为他种了桃林,被他毁于火海;灭了一片火海,复生清香芳林。

那人对错爱的痴,那人不为瓦存的傻……

心悸情动,于是他带走了他。

一段恋情始于一段恋情的结束,他无法不作反应。

「你……会对我好吗?」

『当然。』

「会有多好?」

『你想有多好,就有多好。』

极度宠爱、万般纵容,看着小腹日渐隆起,疑惑却缠绕不去……

早知道自己动了一生一的情,可没料着爱之人竟是退缩不进,

龙王强自忍住被拒绝的痛,决然转身,大步离去,

g红喜服,高高起……

【楔子】

龙--显赫天地间,最尊贵的生物,飞跃九霄行云致雨,潜游四海翻波倒浪,龙更为天下至阳之物,能降服妖邪,有无限神通。

世人将龙形容为: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磷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

龙中之王,是为龙王,天下汪洋有四方之分,龙王亦分为东、西、南、北。

而四海龙王中,则以东海龙王敖广为尊。

东海龙王敖广,统驭天下亿万海族,手一挥分天裂地,脚一踩地动山摇,容貌却绝非世人所想象的棱角猝拧或威武凛然。

他有一张超出世人想象中的俊美脸庞,鼻梁笔直,眼角与双眉都向上勾起唇薄而无情。

身穿的亦非龙袍和通天冠,而是披散着一头向后梳拢的墨色长发,青衣玉带,身形挺直有如枪尖,浑身散发出一股寒气。

他是水之主、海之王,但是,每个人见到他,想起的都不是水,而是在水底浸淫千千万万年的奇寒冰晶。

奇寒的不单是他身上的气势,更是他的本身。

敖广沉默寡言,眼神冰冷如箭,被他的眼睛轻轻一扫,任何人的心坎都会紧紧地收缩起来,所以,大部份的仙家都会尽量不站在他面前,而现在,月老不只心坎紧紧地收缩,更是浑身都冷得要命,因为他不仅仅是在敖广面前站着,更说了一句话。

「广王的红鸾星动了!」

一瞬,冷更冷,敖广没有正眼看他,但从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已令月老懊悔得要命!

天见可怜!他愿意用千年道行为代价收回这一句话。

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如射出去的箭,没有人可以收回,所以,月老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昨日,小神卜一卦,得知天上星斗推移,广王鸾星亮芒大作,近日必有姻缘。只是广王的对象绝非天上仙家或海中眷族,而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月老倏然住口,不是因为他想卖关子,而是他觉得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说话的对象始终没有正眼看他,非但没有正眼看他,更转身走开。

「广王,请你听我说完……广王……」月老不停大叫,可惜,敖广充耳不闻,腾云远去。

「唉!」月老叹气,重重地叹气,锗喃自语,「唉!好心招雷劈!本来想告诉你,你爱的对象不单是男人,更是个有些不正常的男人,你只怕有得受了。」

同时,亦咋舌不已,东海龙王敖广近千年来从未踏出水晶宫半步,刚才在他面前的只不过是为了赴王母娘娘的蟠桃宴而用法术做出的一个分身,气息却已经冷得如此恐怖,若面对的是龙王真身……只是想,月老已经打着冷颤,哆嗦不已了!

【第一章】

「废话。」压着低沉的嗓子对着空气骂一声,龙王敖广收回术力分身,冷峻的脸孔在水晶辉映下呈现出一片阴森冷酷。

水晶宫内无不是晶莹剔透,千万条六角水晶柱石倒映出海的透澈蓝色,透明的水晶令万世永存的海宫殿更显辉煌璀璨,亦更显寂寞。

敖广正斜倚在偌大的水晶王座上,托头,用冰冷乌黑的眼睛凝视在外面来回往返的游鱼,即使当臣子走进来时,他也没有动弹一下。

当先走进来的黑衣男子单膝跪地,「王,臣有事禀报。」

敖广依然纹风不动地坐在王座上,他的臣子亦已习惯,等待片刻后,便自动接下去,「北渊河龙王的行踪已经查到了,他就躲在人间燕山的一条小河里。」

黑衣男子的声音一落,与他一起进来的另两人,同时高声道。

「龙王军左先锋白龙矢羽请旨,诛讨罪犯!」

「龙王军右先锋红龙盾吹请旨,诛讨罪犯!」

两人身披鳞甲,一白如雪,一红如火,长得同样挺拔英俊,不分轩轾。他们是龙王军左右先锋,向来抢功争先,互不相让。

这时候见对方与自己说出差不多的请求,更是互相瞪眼,恨不得立刻拔出剑来分个高低。

任何人有这两个才能不分高下又爱斗气的臣子只怕都很伤脑筋,不过,这任何人却绝不包括敖广。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摇头,轻轻地摇头。

「王?」

殿下众人皆大惑不解,而回答疑问的只有两个字。

「我去。」他的声音冷冷的,低沉而带着沙哑。

「王,这怎可以?」

「区区小事,怎劳王的大驾?王,这绝不可以。王请三思……」

殿下的烦嚣吵嚷已不入耳中,敖广仰头,冷冷的眼神看着水流的动向。

人间,已经有一千八百四十六年未曾去过,不知青山是否依旧?

敖广从不打诳言,他说要去,就真的去了,没有带一个随从,亦没有换上战甲,一身青袍,腰系玉带,就如同一个王侯公子。

北渊河龙王是身犯要罪,被海族通缉的罪犯,他所躲藏的燕山自然戒备森严。

一层又一层的结界无形无影地围在燕山方圆百里内外,足以阻止所有来犯者。

可惜,来追捕他的是敖广!

要打破四周的结界,敖广甚至不需要多动一根指头。

当青衣冷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独立在河边时,北渊河龙王吓得瞪大眼,抖着声音问,「龙王敖……广?」

北渊河龙王的人身是一个红脸虬髯的汉子,性子在龙族中是出名的凶暴残忍,两旬前,他翻起河水淹死二百名农民,就只不过是因为他心情欠差而已。

不过,现在红脸已经变成白脸,下巴上鲜红的虬髯簌簌抖动。

他简直难以相信,冰寒冷傲的东海龙王敖广竟然为了区区二百条贱命,不惜踏出水晶宫来找他。

看着敖广冷冷的脸孔,他甚至乎提不起勇气问一句『为什么』?

即使他问,敖广亦不会回答,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而那个目的不是解释。

咽下唾液,北渊河龙王鼓起勇气试图解释,「王……」

一个字才吐出来,敖广已冷冷开口。

「穷你所能吧!」

由敖广身上散发出的冷酷气息有如锋利的水晶,确实告诉北渊河龙王绝无苟且的可能。他脸色一变,已下定决心。

「啊!」随着一声大吼,四周倏忽翻起一阵狂风,天上黑云阴霾,风过,但见红脸虬髯的九渊河龙王化成一条四爪红鳞龙,张开血盆大口,向敖广扑去!

北渊河龙王的真身足有百尺之长,獠牙锐利,巨口一张,气势有如吞天蚀地。

腥风扑面,敖广仍然吃立不摇,泛着光泽的墨发轻扬,青袍随风飘摇,淡然无情。

及至獠牙已近在咫尺,才见他用勾起的眼角轻轻一扫。

那间,北渊河龙王倏忽发现天下最大的恐怖--不是他身犯大罪被三界追捕,不是他藏匿的身影被发现,而是眼前的敖广!

冷冷的眼神如同两道无形的利箭射穿北渊河龙王的心脏,冷汗源源流下,他一定是疯了!他根本不应该对东海龙王敖广出手!

后悔已迟,北渊河龙王清楚看见敖广缓缓地举起手,用一根手指指着他的眉心。

刺痛如雷,从眉心扩散,在北渊河龙王明白发生什么事之前,一朵血已经在空中散开,火红炙热,蒸腾出蒙蒙白气。

热气氤氲,死亡已临,就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凶猛残暴的北渊河龙王已经余下永远冰冷的躯体。

看着蜷曲在河边的龙身,敖广脸上露出淡淡的无趣,举起右手,叩响指头。

「啪!哒!」两声,两条矫健的影子平空浮现,也不须多加命令,便俐落地收拾起地上残骸。

敖广没有看向他们,转身向山下缓步而去。

此时正是岁首春初,漫天细雪,严寒削骨,在一株又一株梅树下走着,冷香冻蕊,红粉映雪,纵使冷峻如敖广亦不由得驻足观赏。

白雪,粉梅,青衣,墨发,仰望一片瓣随风飘下,冷酷俊美的脸孔,瞬间泛起淡淡萧索。

在他万世永存的生命中,在他无所不能的力量前,别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脆弱,如此渺小。

出神之际,不自觉散去一直旋绕在身上的层层神力结界。

放开一切灵感、力量,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忽然,一种异样感条地袭上心头。

敖广猛然转身,来不及重新凝聚神力,后脑已剧痛难当,闷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约十三、四岁,手拿一根大木棍的少年颤抖抖地向同伴说,「怎……怎么办?小左会不会打死他了?」

年龄比他稍长的小左蹲下身去,在敖广身上摸两下,说,「笨小右!还有气的,快帮忙抬回去吧!」

「怕……怕不怕?」

小左不屑地努唇,骂道,「怕什么怕?出来的时候不是说好要抬个男人回去吗?让我们遇上了,算他倒霉!不过,我们少爷长得那么好看……说起来,倒是便宜了他!」

说着,两人合力架起昏迷不醒的敖广,在雪地上施行起来。

一室暗香盈绕,烛火晃动,清醒过来的敖广用冷冷的目光盯着跨坐在他身上的人。

跨坐在他身上的是一个男人,飞扬的眉头,水雾氤氲的凤眼,厚唇,流云长发,他称不上最好看,却有一种妖异的魅力,教人不得不多看他几眼,尤其是他现在浑身赤裸,不断地扭动喘气。

「啊……啊……」因热气而F红的唇张开,吐出令人心醉的呻吟,弯眉拧扭,在散开的长发间,一层细碎薄汗覆盖全身,雪白而结实的腿支撑着精瘦的上身,以巨大的欲望为中心不断摇动。

看着他在自己身上疯狂扭动,敖广的神情始终是冷冻的,不带半点愉悦,无论是谁,先被无故偷袭,醒来后,又发觉自己被绑着双手锁着脚,让同一性别的低等生物压着交媾,相信他的心情都不会太过愉快。

他是龙王敖广,焉容人间的下等生物玷污!

冷峻的眉宇间杀气闪现,甚至不需要动手,只要一个念头,敖广就可以捏碎身上人的心脏,教他为他的无礼行为付出代价。

念力刚聚,身上人却突然停下一切动作,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眼中似有泪光。

就好象要证实敖广没有看错一样,盈满的泪珠从眼眶滚下来,如断线珍珠,一颗、一颗又一颗,滴落在他的胸口上。

曾有人说:眼泪是上天给予天下雌性生物对付雄性的最佳武器,那个人却忘记了,原来,男人的眼泪同样厉害。

厉害得连龙王敖广也怔忡了,呆呆地凝视着身上人一双湿漉漉的乌亮眼珠,濡染泪痕的脸颊。

敖广被泪水滴湿的左胸倏忽剧痛起来,冰冷的心似乎正重新跳动起来,带来久违的炽热。

看着男子用手背抹去泪珠,再扭动身子,用紧凑的甬道吞噬火热的巨大,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孔上既痛苦又淫荡的表情,敖广脸上的杀意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复一片冰冷死寂。

男子的流云长发随着身体的摇晃而更加散乱,衔在体内的欲望始终勃发不息,而且更有不断偾张的错觉,男子惊呼着,几抽身欲退,双腿都倏然发软,反而将欲望含到更的地方。

无法逃脱的巨大,永不休止的磨蹭胀痛终于令男子的泪水再滚出,敖广冷冷看着,至啼,方将欲望从他体内拔出,松开一口精元。

「唔……」发出细长的吟声,男子艰难地从敖广身上下来,披上衣物,蹒跚地向房门走去。

推门,外面是大片鱼肚白的天空,男子压着声音向在外面候着的小左、小右交代几句,便走开了。

穿著棕色衣袍的小右从外面探头张望几,才托着水盆蹑手蹑脚地走进房中,一进房就吓了一跳。

「你……你起来了?」他放下水盆,战战兢兢地走近床边,不敢正视半裸上身坐在床上的敖广,只将闪缩的眼神放在床头上。

用来缚着男人的大麻绳完好无缺地系在床头,他的双手却已经自由了。

他的手是怎么伸出来的?小右暗暗心惊,头垂得更低了。

「你的头还痛不痛?我叫小右……我……我帮你梳洗。」

敖广没有开口,冰冷的眼神看着他,又黑又锋利的神光直刺,小右只觉四周的空气突然变得很沉重,自己的胸口就像被千斤大石座着,无法呼吸。

「啊--」直至小右脸色发白,双手痛苦地抓着胸口,敖广才移开眼神,不发一言地平举双手。

小右立刻如释重负地大大喘息起来,边用力吸气,边惊疑不定。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双眼睁得老大,惶然地左顾右盼,至敖广不耐地挥一挥手,小右才如梦初醒地拿起毛巾,上前为他抹身。

这时候,『砰』的一声,房门被踢开,穿著暗红大棉袄的小左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喂!吃早饭了!」

用力地将托盘放在桌上,待看清楚房里的情况后,他又高声地叫起来,「笨小右!你干什么放了他?」

冲上前,抓着小左的手腕,远远退后几多。

小右委屈地扁扁嘴。

『我可没有放他!』不过,连他也不知道敖广是怎么挣脱绳子的,是以只敢在心中暗念。

将小右推到身后,小左凶神恶煞地指着敖广道,「喂!你可别想逃走,院外面守着护院!你敢走,小爷就叫他们在你身上穿几个窟窿!」

「小左……别这么凶,反正他的脚还是锁着的……」小右悄悄地拉着他的衣袖,指着锁在赦广右脚踝上拖着长长铁链的铁锁。

刚才自己太过慌乱了,竟然没有注意到!

小左的脸一红,要面子地说,「总之你别妄想逃走!在我们少爷说可以之前,你敢踏出这房间一步,就杀了你!」

敖广没有说话,只是用眼角一扫。

小左胆子明显比小右大得多,冷眼箭下,依然趾高气扬地嚷道,「瞪什么瞪?当心我将你的眼珠挖出来!」

厉声恐吓,敖广仍是不语,却将唇角轻轻地勾起来,他极少笑,这一笑却比不笑更冷。

彻骨冰冷的气息由一笑弥漫,小左突感双肩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压着,接着双膝一软,竟跪了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生自己连动一根手指头也做不到,脸色阵红阵白。

小右伸手拉他,却发觉他的身子竟像有千斤重般,别说是将他整个人拉起来,即使是向上提一提也做不到。

敖广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两人惊慌失措乱成一团的样子,半晌后,淡淡问,「为什么捉我?」

这个问题,莫说小左现在慌乱得没空回答,即使有空,他也不会回答。

不过,问话的人是敖广,他很少主动提问,正因如此,既然他问了,就绝不容许别人不回答。

「因为少爷要我们找个男人回来。」平板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喉头吐出,完全无视小左的心意。

听到这样的一个回答,别人必定会不屑地努努嘴,继续问:为什么你家少爷要找男人回来做这种事?

不过,问话的不是别人,是敖广,对敖广来说,这一个答案已经够了。

只是,有一件事,他还要问一问。

「第几个?」

这个问题虽然问得没头没脑,但是,依然得到最精准的回答。

「你是我们第一个捉回来的人。」听到属于自己、却又不受自己控制的声音再响起,小左的脸刷白一片,却苦无办法。

敖广点头,弥漫在空气中的冷冻气息稍稍微退,小左倏感身子一松,身体竟然可以重新移动了。

站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坐在床上的敖广,敖广却没有看他,单手勾起刚才小右放在床上,准备为他穿上的蓝底长衫,丢到小右脚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青色。」

「是!是!」小右颤颤抖抖地拾起长衫,急急地转身便逃。

小左向敖广多看两眼,只觉那张俊美无侨的脸孔透着说不出的冰冷可畏,看得他浑身发冷,也不敢多留,匆匆地跟着走了。

看着两个落荒而逃的小可怜虫,发出无声嗤笑后,敖广斜倚在床上闭目休憩了。

脚上的铁锁可以锁住任何一个普通人,却绝对锁不了龙王敖广。

他随时可以离开,却暂时不想离开。

昨夜,那个在欲望中落泪的男子带给他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奇妙得就像是……春风吹过心头,细雨落在内里。

夜,珠履踏雪,一身白雪貂裘的修长男子掌着烛台而来。

推门,卷起翡翠珠帘,在烛火映照下男子的脸颊有如新荔,更添魅惑。

将烛火熄放在桌上,素手拉开衣带,貂裘就顺着光滑的身躯滑落至碧绿的地衣。

光裸的身子就这样爬上床,贴近敖广。

即使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床上,敖广亦早感到有外人踏入,及至一双冰凉的手探入他的衣襟内,仍是木无表情。

半个时辰前,那两个小厮瑟瑟缩缩地拿着麻绳走进来要缚他的手,他就知道这个人要来了。

男子的手在愤起如巨鹰的胸膛上放肆游移,接着,更探入裤裆内,握住仍然静止的巨大。

人类身躯温度比起至阳至炽的龙族稍凉,何况现在天气正寒?带着严寒冷意的指尖在炽热的肌肤上游走,男子舒服得嘤咛一声,更将光裸的身子全贴在敖广火热的身上。

只是,任他再揉弄搓抚,掌中巨兽依然毫无动静,气得他用力地捏起来。

越来越用力的抚弄令敖广睁开眼,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由知道他会出现的那刻起,心里就一直跳得厉害,现在人真的来了,却反而冷静下来。

冷冷的目光扫过男子飞扬的眉头,勾人的凤眼,丰厚的唇,整齐的五官,配上尖尖的梨形脸孔,在人间来说,他应该算是长得不错了,不过,若要与水晶宫中的龙女、天宫里的仙子比起来却又差天去地。

而且,属于雄性的身躯平板结实,又怎及雌性的柔软丰腴?

昨夜的心跳,果然是错觉吧。

正自想着之际,一直将身躯贴在他身上磨蹭的人兀地站起来,拿出一个白瓷小圆盒,将上半身伏贴在床前的圆桌上,臀高高抬起。

指尖沾了些半透明的膏药,掰开丰硕的臀瓣,向藏在两团雪白中的蕾抹去。

修长白晰的指头缓缓埋入小巧的蕾内,将紧凑的绉扩开,为了放松紧张的肌肉,而用指腹在蕾心揉搓,渐渐松开的炖肉泛着嫣红润滑的光泽,在两团白雪中分外夺目,指头进出时发出啧啧的水声,配上男子细碎的呻吟,不由自主地扭腰摆臀的动作,极端淫秽,极其放荡。

煽情的画面,足以令任何人血脉沸腾,不过,敖广不是人,他是神,他的自制力绝非普通人可以相提章鄣摹

男子的放荡媚态只是换来了一个不可觉的蹙眉动作,亦为他肯定了脑海中的想法。

--昨夜必定是错觉!

他竟然曾经以为自己的心会因为这么一个无耻放荡的人类而动荡。

俊美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只有一双冷眼透出锋锐杀气。

在死寂中,突然响起了清脆的吆喝声。

「你是死人吗?」人类男子淫荡的抚慰已经停止,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知道是因为羞涩,还是气愤,他满脸通红,一双凤眼水光盈盈。

看着那张脸上泫然欲泣的表情,敖广心里的一角倏地软下来,垂下眼皮,掩去一双闪烁杀光的眼睛。

若着他木然的脸孔,男子低声骂了一句,又不忿地将身子再贴往敖广身上。

阵阵声香传入鼻尖,熏红的小脸贴在线条刻的脸侧摩挲,带来有如顶级丝绸的质感外,更将濡湿的水意沾到敖广脸上。

扬起眼帘,看着他被情欲染红的脸颊,淡淡的怜爱,令敖广心中的冰山稍稍溶化,当男子的手,再摸到他的胯下时,沉睡的欲望终于加以响应。

看着男子张开腿,将欲望吞到身体最,看着他柳腰款摆,长发散乱。

「唔呀……唔唔……」

美丽的玉体随着摇摆而泛满细汗,紧凑的秘每被冲击,如抹胭脂的唇瓣就会吐出细细的喘息。

敖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人类的肢体、表情,还有在极乐与痛楚中流下的泪水,在他眼中都是脆弱的,就像秋天落下的瓣一般脆弱,或者正因脆弱才更惹人怜爱。

漫长的情事一直持续到敖广觉得看够了才停止下来,看准男子被撩拨得全身抽搐、晕眩失神的时候,敖广将欲望自湿暖的媚襞缓缓抽出。

男子已被折腾得香汗淋漓,只能在他的胸膛上款绵绵地伏着。

由鼻尖呼出吁吁的喘息,星眸半睁,厚唇嫣红如抹胭脂,又黑又亮的长发尽湿贴在双颊,情事过后独有的慵懒令他更加魅惑。

气息平静下来后,男子将长发拨到耳后,托着头,勾起眼角看向敖广。

「今天中午,小左、小右他们红着眼睛来找我,说这房里有鬼,又说你古怪得很,我看来倒也没什么。」

尖尖的指头在枕着的结实胸膛上无意识地画圈圈,男子的声音亦是懒洋洋的。

「我本来叫他们随便带个乞丐回来就好了,想不到竟然挑个这么俊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敖广没有响应,他在想:以前他认为人间全是平凡有如蝼蚁的生物,这个想法可能错了。

至少,现在枕在他身上的人绝不平凡,他胆大包天和厚面皮的本事绝不平凡--平常人不可能与自己捉来的囚犯谈天,又或者应该说,将人捉回来交合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一个平凡人做得出来的。

他的沉默詹皇悄凶涌梢匀淌艿模他扬手,用力地在敖广身上打两下,叫道。

「为什么不说话?」

敖广还是不吭一声,男子飞扬的眉宇间带着蛮横,又用力地捶打起来,拳头打在一块块肌肉上,和打在铁板上没什么分别,敖广表情不变,反而是他自己痛得蹙起眉头。

打得累了,男子从敖广结实的身躯上爬起,坐在床上,十指插入发际,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说话……你不理我!为什么不理我,我有什么不好……她有什么比我好?你这混蛋!废物……我不许你不理我……我不许你对她好!」

他的声音忽高忽低,双眼发光地看着前方,隐隐带着疯狂的意味。

一直冷眼旁观的敖广此时才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敖广。」

声音低沈沙哑,詹惶乇鹣炝粒却直直钻入男子耳中,他一呆,接着,回过神来,脸上迷惘狂意倏地散了,就这样,又将头枕到敖广身上。

「你叫敖广?」他心里高兴,嗓子登时软软的。

敖广没有再说话,只点点头。

「抱着我。」

「亲我的耳朵。」

「摸我的头发。」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男子还不满意,将头在他胸膛上蹭两蹭又说。

「叫我清狂,说你喜欢我。」

无情冷眼凝视半晌,敖广开口,「清狂,我喜欢你。」

随着低沉的声音响起,男子的眼睛一瞬间光芒散乱,闭上嘴,默默地紧紧地环抱着敖广,紧得指尖都陷入结实的肌肉里。

任由他枕着、抓着,敖广闭上眼帘,心忖:他一定是疯了!

【第二章】

晨,青天无云,峰峦清寒。

拖着长长的铁链,敖广坐在窗前的则红靠背椅上,从锁窗看着在外面园中头戴束发银冠,身穿紫底团长袍,外罩石青披风,瞪着一双六合靴的男子。

在茫茫白雪之中,他正伫立在桃树林下,仰头,看着一枝枝光秃的树丫,向身边的仆人指指点点,神情不悦。

在此留了五、六天,敖广已经知道外面那人的名字,他叫清狂,正确来说,他叫皇甫清狂,曾祖父曾为朝廷立下显赫战功,世袭侯位。号逍遥侯,到了他这代,虽依旧冠以侯爵,但已没有公职在身,平日多与一些士子煮酒作诗,狂歌论古今。

这些都是在床榻上,缠绵后,皇甫清狂自己说出来的,他这个人倒是厉害,敖广从不响应,他亦可自说自话,有时候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

冷冷地看着园中的身影,经过几天的观察,大致上,他已经了解皇甫清狂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要所有人都留意细听,他教人做一件事时,要别人必定照办。

皇甫清狂年轻、俊秀、富有,恃才傲物,甚至有些诗人的狂气。

对一个只是相几天的陌生人来说,这样的了解其实已经很足够。

不过,之于敖广又可能有点不足够,至少,他依然不知道皇甫清狂将他捉来的理由。

即使是只要随意使出法术便可以得到问题的答案,敖广还是不屑为之。

皇甫清狂每夜都会前去找他,主动地贴上他的身躯,放荡地求欢,他总是用冷冷的目光加以审视,感觉新鲜而奇妙。

闪烁光芒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桃树下的皇甫清狂,他的情绪好象更差了,向身前的桃树用力踢两脚,丢下两个惶恐的仆人气冲冲地走开。

小左、小右在树下绕两个圈子,也垂头丧气地向长廊走去。

经过窗前时,敖广听到他俩说。

「少爷也太为难人了。」

「这种天气要桃树开……唉!怎么可能?」

「你都看见少爷发脾气了,不可能都要想办法!」

敖广听着,叫住了他们。

「折一枝给我。」

小左、小右吓了一跳,惶惶然地左右张望好一会,才醒悟到声音是从长廊旁边的房内传来。

掂起脚尖,一看见近在咫尺的敖广,胆小的小右就立刻躲到小左背后。小左亦不比他镇定很多,从听到敖广的声音开始,脸色已经白了大半,好不容易才说得出话来。

「你……你说什么?」

敖广没有再作声,只扬手,遥指外面的桃树群。

手……他手上的绳子又不见了!

小左称得上年轻俊俏的脸连最后一点血色都不见了,几天来,无论将这个男人绑得多紧,在绳上打多少个死结,到第二天早上少爷离开后,他手上的绳子都会自动松脱。

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悄悄打量敖广俊美得不同常人的脸孔,小左害怕得不得了,僵硬着手脚走到园中将一枝桃枝折下来,交到敖广手上。

也不敢问敖广要这枝木头干什么,一等敖广接过,他便拉着小右一溜烟地跑走了。

或者今晚,应该换上铁锁试试,至少他脚上的铁链至今依然完好。

夜幕低垂,月色笼罩大地,一踏入西厢房,皇甫清狂就嗅得一股浓郁的芳香。

剔彩圆桌上,白瓷茶壶中正插着一株满满开着的桃。

「桃?」皇甫清狂愕然不已的凤眸来回交替于窗外光秃秃的桃树与壶中盛开的粉桃,最后,落到敖广身上。

「你是怎么令它开的?」

半敛利眼,端坐椅上,敖广照例无言。

皇甫清狂独自走到桌边,伸手摸向桃,从娇嫩的瓣触感肯定了桃的真实存在,迟疑地问,「这……不容易吧?」

在椅柄上叩响指头,这敖广应了一句。

「也不是很难。」念一句法咒,不可以说难吧。

皇甫清狂偏着头,问,「你懂得种?」

敖广缓缓摇头,由他出生至今一万三千五百年来,从来未种过。

皇甫清狂先是失望地垂下眼帘,接着,又抬起头来,指着窗外的桃林道,「会不会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令外面所有的桃都开起来吗?」

敖广再摇头,这他摇得很快,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吐出三个字,「不可以。」

「不可以?」皇甫清狂的声音立时拔尖七分,「为什么?」

他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大有敖广不解释清楚。就要扑上去拚命的架式。

他的神情,令敖广想起一条张牙舞爪的小龙,微微一笑,举起双手,再指指脚下。

铁链叮当作响,皇甫清狂白晰的脸熏红起来,这个可以怡然地爬上床向陌生人求欢的男人,现在,竟因为加诸在敖广身上的束缚而羞赧起来。

「我……我立刻就教人来放了你!」

接着,便转身,急急地向外走去,敖广伸手,将他拉住。

「不用急。」

「为什么?」皇甫清狂惊讶得睁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好象两颗海底明珠。

「先做应该做的事。」低沉的声音更加低沉,皇甫清狂脸上可爱的害羞神情,令向来孤僻冰冷的敖广难得地兴奋起来。

「什么是该做的事?」软着嗓子反问,皇甫清狂转身,修长的手臂勾上敖广脖子,双颊泛满风情。

敖广不语,只冷冷地凝视着他,结果反而是他首先受不住这样的目光,红着脸,将胸膛贴上去,扯开交领的青衫,掌心抵在炽热的胸膛,用力地将敖广推倒在太师椅上,展开一如往常的情欲纠缠。

只是,敖广留意到皇甫清狂多少有些不专心,惑人的凤眸不住向插在茶壶中的桃看去。

敖广昨天还觉得皇甫清狂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小龙,现在又觉得像一只可爱的小狗。

他身披白裘,伏在桌上,睁着一双凤眼,乌亮的瞳仁内仿佛有星星在闪闪发光,期待地看着敖广。

原来这双眸子还满漂亮的,敖广心想。

他将手上的馒头撕成更小块,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

温吞的动作令皇甫清狂加倍着急,唇瓣开合几,意欲催促,但最终都忍了下来。

不急,不急!急也急不来一时半刻!

含在红唇中的喃喃自语传入敖广耳中,令无情如冰的脸孔泛起笑意,他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馒头。

皇甫清狂迫不及待地问,「吃完了吗?」老实说,即使敖广没吃完,他也不许他再吃下去了。

敖广点头,人间的食物对他来说本来就不是必要的,吃不吃也没分别。

他的头刚点下去,皇甫清狂便扬声叫唤,「小左,快进来!」

穿著绿直裾长袍的小左不情不愿地从外面走进来,在皇甫清狂示意下拿出腰间的一串锁匙。

「少爷,当真……当真要放了他。」拿着钥匙的手抖个不停,就是不愿插入锁匙孔中。

摸着长发,皇甫清狂好笑地勾起唇角,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要是他逃走,那怎么办?」小左将眼瞪得大了好几倍。

努唇,皇甫清狂道,「逃?门外有证院守着,这里又不是城里,你怕他会到哪里去?」

其实逃了又怎样?他根本半点也不介意,随便到外面再捉一个就好了,最重要是在他逃走前,别忘了先令园中的桃树都开满。

皇甫清狂好看的脸上泛着愉快的笑容,惑人的眸子向窗外光秃秃的桃林盼去,眸中是的期待与雀跃。

「但是……」小左依然皱着眉头,不想为敖广解开铁锁。

逃走也罢!他最怕的是别的!

他咬着唇,欲言又止,几天来发生的诡异事件,他和小右已经向皇甫清狂说过几了,只是,皇甫清狂生性狂妄,幼习侠家,最讨厌怪力乱神之说,反而把他们责骂了一顿。

「别嗦了!快解开他。」即使他不说出口,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皇甫清狂将眉头一蹙,伸手在小左的额头上用力地叩两下。

厉言之下,小左终于抖着手将锁匙插入匙孔内,『喀嚓』两声,铁锁应声而开,小左又跪到地上解开敖广脚上的铁链。

铁链刚被解开,皇甫清狂已拉着敖广的手,向外走去。

他的手刚握上来,敖广第一个反应是将他的手丢开,不过,当带凉的掌心贴上他炽热的掌心时,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闪电般掠过脑海。

皇甫清狂出生富饶,一双手自然保养得怡,白晰柔软,就连指节间的骨头摸上去都是那么地舒服。

短短一瞬间,敖广已觉得自己迷上了这种触感。

放任皇甫清狂牵着他,一直奔跑到桃林下。

那些桃树少说也有八、九十株,待到三月春暖时盛开必定壮观非常,可惜现在是正寒风猎猎,梅落尽千千片,人人都忙着赏梅、咏梅,偏偏有个怪人不看梅,而要看桃。

敖广锐利的眼睛不住打量一手拉着他,一手指着桃树指点的皇甫清狂。

「到底行不行?」久久得不到响应,皇甫清狂不耐烦地摇着他的手。

敖广回过神来,将目光从皇甫清狂身上收回,仰头看向桃树。

用法咒直接令开,还是用别的手段加以掩饰呢?

微微踌躇之际,眼角不经意地掠过躲在远偷望他的小左,他正用一种仿佛看着妖魔鬼怪的害怕目光向敖广上下打量。

见此,敖广冰冷的唇角勾起一个阴森的弧度,缓缓地说。

「水,热水。」

「水,热水。」

就是因为这三个简单的字,小左和小右在寒天的园子里架起柴火用铁锅烧溶雪水。而且烧的不只是一个铁锅,而是九十八个--每棵树下一锅热水。

小右负责加柴,而小左则忙着用铁铲将雪铲到沸腾的锅内。

四周冷风飒飒,他俩却热得满身是汗,人与桃树都笼罩在白茫茫的热气中。

「他妈的!混蛋!」小左压着嗓子不停地骂着粗话,最教他忿忿不平的是在不远的凉亭内,敖广正抱着皇甫清狂舒适地坐着。

一句鬼话,害他累个半死,也不说清楚水要烧到什么时候,难道就这样一直做下去吗?

而且,总不会烧烧水,树就开吧!

他含在喉咙的嘀嘀咕咕,坐在凉亭内的敖广可听得一清二楚,脸上挂着冷笑。

「表情别这么可怕。」皇甫清狂伸出中指,在他的眉心轻轻揉着。

敖广抱着皇甫清狂是小左的主观错觉,正确来说,应该是皇甫清狂坐在敖广膝上,环抱着敖广的脖子。

皇甫清狂完全无视敖广的冷脸,反而以指尖在他的眉心上揉得不亦乐乎。

敖广也随他蹭着、摸着,片刻后才淡淡地说,「这儿很冷清。」

刚才皇甫清狂拉着他在院里绕了一圈,环境算是清雅幽静,不过,一路上,连人影也没见到一个,未免不太寻常。

「对。这里只有我、小左、小右,两个护院和两个仆妇。」皇甫清狂轻挑地勾起眼角斜睨敖广,心忖:这么快就打探消息,急着要逃了?

敖广微诧,看着皇甫清狂飞扬魅惑的眉目,这样的一个人,不应该甘于寂静。

「家人?」

「死了。」皇甫清狂的答案干净俐落,指头在敖广的眉心揉得厌了,又伸手去抓他的头发,用尖尖的发尾在自己的掌心上搔了几下,接着补充说,「我娘先死,爹跟着自尽。」

没有再问,即使冰冷如龙王敖广也知道对人类来说,失去双亲是何等痛事。

反而皇甫清狂打量他的脸色后,吃吃地笑了起来,「放心。他们已经死去多年了,我可再没什么难过的感觉。娘亲的死是自找的,而爹……娘亲就是他杀的,他的死是赎罪,亦是解脱。」

语末微微凝顿,似是有所感触,但都只是一闪而过,便打起精神来,拉着敖广的头发,遥指桃树问。

「要什么时候才会有?」

定定地看着他,敖广问,「为什么不多等两个月?」

待到春暖时,桃自然盛开,不是更动人心弦吗?

「不行!一定要在这个月之内!」贝齿紧咬红唇,睫扇抖动不已,皇甫清狂尖尖的梨形脸上挂着明显的焦躁,「春暖三月时,我怕……等不及了。」

冷冷地勾起唇角,敖广想:人,一种永远着急,而且难以满足的生物。

似乎看出在敖广冰冷脸孔下对他的评价,皇甫清狂扬起眼帘,看着远的桃树,露出沈湎于回忆中的眼神。

「你不知道……那九十八棵桃树都是我的曾祖父在生时亲手栽下的,我曾祖母的闺名就叫桃,他们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当桃时节,我 们家就会将饭菜摆在桃林下,看着儿用膳,娘亲会用桃做桃糕,会用瓣泡茶、酿酒,等落果热的时候,爹会抱着我,为我摘桃子,还有,表哥会为我将桃子剥皮,切成小小的果肉,喂我。」

敖广静静听着,脸上没有半分感动,毕竟,人间所谓的天伦之乐,对他来说太过遥不可及。

不过,他亦没有半分不耐烦之感,静听皇甫清狂娓娓的声音,就如听着清风流水,很舒服,很自然,脑海中甚至生出一股想法--希望他一直可以说下去。

这样的想法,当真奇妙,敖广想。

「到我长大后,每年春天,在桃开得最美最灿烂的时候,就会在桃林中摆设桃宴,邀请城中的友人前来……我们就在下饮酒、作诗……」

遥看笼罩在茫茫白烟中的桃林,皇甫清狂的眸子渐渐迷蒙。

但见,桃盛开如海,春风一吹,芳华鲜美遍地红,香扑鼻酒满衣。

青巾衫,觥筹交错……

--皇甫兄!来!饮一杯!

--小侯爷果然好酒量!咱们再干一杯!

--桃树下桃酒……美人……美人身上……我对不下去了,小弟自罚一杯!

--清狂……清狂表弟,你醉了!别再喝下去,我扶你回房……

--我要……表哥抱我回去……

桃环绕,芳香四溢,那时候的宴会就如同置身桃源仙境。

犹然神往之际,心头却感到一阵刺痛。

敖广虽然不知皇甫清狂心中所思所想,却看到他的眉头蹙了起来,眺望桃林的凤眼眼神涣散,乌亮的瞳仁内泛着无尽悲怨。

目光被无法形容的凄楚美丽紧紧吸住,敖广只觉自己的心脏倏地被一双无形之手拧扭起来。

正惊异于这种感觉何来,皇甫清狂已自沉思中清醒过来,勾着敖广脖子的手倏忽用力地将他的头拉向自己。

「答应我,别骗我。最多十五天,你一定要令桃盛开……」

两人贴近得连鼻尖都互相抵着,看出他用狂妄来掩饰的幽暗,一股莫名的冲动,令敖广伸出手,第一回抱他。

敖广的体温炙热无比,皇甫清狂只觉时间浑身都暖了起来,将头埋入他的胸口内,喃喃细语,「很暖……」

已经有多久没有感到人体的温暖?久得他差点儿以为一切本来就是冰冷孤独的。

高热的体温带来极大的舒适,舒适得皇甫清狂将头理得更,连眉目都弯起来了。

看着怀中人在一瞬间泛满孩童天真的脸孔,敖广轻轻地起眼睛,低声说。

「不会骗你。」

皇甫清狂不知道,他已经得到天地间最有份量的承诺。

【第三章】

日上三竿,小右推开房门,掀起绣着彩凤的三重丝绒床帏,轻声细气地叫,「少爷,起床了。」

床帏一掀,寒气就钻进床上,光着臂膀的皇甫清狂打着冷颤,半梦半醒地叫两声。

「冷,冷。」

缩一缩脖子,又向身下的热源蹭去。

身下是既结实又炙热的肉垫子,皇甫清狂满足地嘤咛着,眸子闭得更紧了。

小右无奈地搔搔头,正要再叫,大眼恰巧对上一双精光炯炯的眼眸。

小右颤抖着声音叫,「敖公子……早!」

这个称呼还是皇甫清狂特别吩咐的,说他们怎么也是名门之后,总是『你!你!你!』地叫太没体统了。

他吩咐的时候,自然将府中谁才是最没有礼统的人这点,忘得一乾二净了。

敖广自然不会应他,目光驻留在皇甫清狂的侧面上,以指腹来回轻摸。

不断地偷睨向他,小右心忖:难怪小左整天念着他不是正常人,这几天早上来叫醒少爷时,敖广虽然被少爷枕着压在床上,却总是一副整齐清醒的样子。

看他的眼神、表情,哪里像是刚睡醒的?倒像是根本不用睡似的!

用力地晃着头,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小右再叫着皇甫清狂。

「少爷,起来用早饭了,少爷……少爷。」

贪睡的皇甫清狂早将手掩上耳朵,也将头埋得更了,他的努力自然是徒劳无功,小右想了想,宽大着胆子对敖广说,「敖公子,麻烦你叫少爷起床吧……睡得太多对身体不好,而且不吃早饭也伤胃。」

敖广早就被他吵得不耐烦了,闻言,脸无表情地举起手,正要将他无声无色地打发出去,听到最后两句说话,又微微一顿。

脆弱的人类!敖广微感厌烦地在心中忖道。

举起的手,在半空中俐落地转了一个弧度,指向剔彩圆桌,接着,勾一勾指头。

小右呆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忙不迭将桌上的食盘捧过来,放在床边的八角弓腿木几上。

「出去。」敖广向门口一指。

「那……就麻烦敖公子了。」小右只得心怀忐忑地转身。

待房门被关上后,敖广伸手,拍打皇甫清狂的脸颊。

「讨厌……唔……王八蛋……」皇甫清狂像赶苍蝇似地举起手左右推挡,头亦摇晃着,就是不肯睁开眼皮。

「起来!」敖广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只是手上的动作却詹淮直,在皇甫清狂脸上持续轻拍着,又拿起小右挂在床边的湿方巾,抹上他的脸蛋。

皇甫清狂终于屈服于他的坚持下,霍地睁开一双漂亮的凤眼,恨恨地瞪着他。

敖广捧起盛着白粥的青瓷碗,递到他面前。

「你喂我!」仰起下巴,皇甫清狂脸上挂着足以教人咬牙切齿的张狂。

脸上毫不色变,敖广伸手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托在膝上,当真拿起汤匙,舀起白粥,一匙一匙地喂他。

皇甫清狂亦断断想不到敖广当真会喂他,看着递到嘴巴前的汤匙,微怔,接着,笑了起来,张开唇瓣,就这样倚着敖广,让他喂。

粥依然冒着热气,在喂他前,敖广都会先放到唇边吹凉。

密睫凝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温柔的动作,皇甫清狂心里甜甜的,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脸虽冷,身心却都是热的,莫名其妙地被人抓住做些乱七八糟的事,还对他这么好。

他出身大富之家,自幼被宠爱照顾,做事只凭心性而为,从不会思前想后,此时却不得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有些不安,想到这里,皇甫清狂咬一咬唇说,「你真是个好人……」

蚊鸣似的声音令敖广片刻后才明白过来。

好人?多么奇妙的认知。

看着皇甫清狂闪烁不安的眼睛,敖广冰也似的冷脸上竟泛起一抹笑意,如嘲似讽。

若非自己莫名其妙地对他生出了兴趣,皇甫清狂怕已经死了不下百,只是这些话自然不必说出来。

「吃吧!别说话。」

声调虽冷却难掩关切,皇甫清狂甜甜笑着,乖乖地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接着,又从敖广手上接过一个素菜包子。

一口咬着,就此钻进被窝里来回滚动。

敖广挑起眉头,说,「起来。」

皇甫清狂不应,好看的脸上挂着即使天掉下来,他也不愿起床的懒表情。滚了几下后,还将头搁上敖广膝上,叹口气道,「这样真好……」

飞扬的眉头柔柔地挂在一双乌亮的凤眼上,而凤眼又定定地看着窗外依然光秃秃的桃树,眼神是惋叹,是幽暗。

不知焦地,敖广再没有继续阻止他的举动,只冷冷地看着。

自从那天在凉亭不自觉地回抱他一下后,皇甫清狂每天都钻进他的被窝来,不是为了求欢,只是单纯的睡觉,抱着他,用他的半边身子当枕头。

敖广没有拒绝,对龙族炽烈如阳的身体来说,低温的人类抱起来感觉的确很舒服。

而且,这几天在夜里睁着眼看着在睡梦中死死抱着他不放的皇甫清狂,敖广都会想起两个形容词『孤独』、『寂寞』。

这些与他千万年的生命沾娴亩西,亦存在于皇甫清狂身上。

敖广好奇。

人类的生命在他眼里就是,无论起眼、或者不起眼的都是一样--开、落,短短一瞬。

人的生命如此短促,根本不应该感到孤独、寂寞。

换一个明白点的说法,地上的蚂蚁为了饱足而劳碌一生,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智能去感受其它。

敖广好奇,令皇甫清狂孤独、寂寞的理由,但是,他没有问,亦不会问。

敖广是龙王,他的力量足以睥睨众生,无论皇甫清狂隐藏着的悲伤是什么,在他眼中都只会是庸人自扰,不足挂齿。

但是,每当凝视着那两弯在睡梦中蹙着的眉头,又或者清醒时枕在他怀中悲伤地看着外面桃林的乌亮眼珠子,敖广的心头都会有一种感觉--无法描述的感觉。

所以,他从没有推开皇甫清狂贴上来的身躯,没有阻止他放肆的举动,更没有追问他所有歪行的理由。

皇甫清狂又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轻轻抖动,鼻尖发出规律的呼吸声。一阵冷风吹入室内,顽皮地带起几绺发丝。

冷风令皇甫清狂的眉心微蹙,在理智运行之前,敖广的指尖已经不由自主地摸上他微源的脸颊。

养尊优的生活令皇甫清狂的肌肤光滑得堪比上好丝绸,虽然是男子,但是那勾起的凤眼眼角与丰润玲珑的厚嘴却显得魅惑。

敖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睡脸,仿佛是看得痴了。

直至风再吹入,皇甫清狂的身子微微一抖,他才回过神来。

右手一挥,从指尖撒下金黄的法咒令皇甫清狂睡得更甜甜,将他的头轻轻地放到瓷枕上,拉好被衾。

站起身,敖广心中隐有不悦--为自己的失态。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过也罢!反正这些天来,做的怪事已经多了,也不怕多此一桩。

是因为无聊太久?还是,皇甫清狂当真触动了他的心?

敖广脑海中隐约已经有了答案。

摇头,走到窗前,目光冷冷地掠过在树下忙得不可开交的小左,然后,浏向那片光秃秃的桃林。

差不多了,可别让他太过着急……

敖广回头,镶在俊美脸孔上的一双眼不再是奇寒无情的冰箭,而是天下最温柔的水波。

这一刻的神情若有人可以看见,只怕都不会再怀疑他是真正的水之主、海之王。

第二天早上,天色尚未光亮。

「哒哒哒哒!」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在从来寂静的朱红长廊响起。

「少爷!少爷!」小左大叫着,用力推开房门。

吵嚷声令皇甫清狂受不了地将被衾拉高,在唇边咕噜地骂着,只是他的脸都尽埋在敖广胸膛前,谁也听不到他到底在骂什么。

即使听见,小左也会继续大叫,甚至叫得更大声,因为他的发现实在太过惊人了。

「少爷,快起来!开了!外面的桃树都开满了!」

「什么?」皇甫清狂猛然跃起,一双凤眼瞪大如铃,扫过小左向窗外一看,潮红粉,令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他想也不想,立刻跳下床,向外冲去。

敖广健臂一展,从后将他拉住,皇甫清狂这才留意到自己身上光裸一片,立即红透了脸。

小左手忙脚乱地帮他穿上长衫、靴子,又取过挂在床头的雪色貂裘。

皇甫清狂匆匆披上,便迫不及待地向外面跑去。

一路跑去,尚有数十步之远,已有桃香扑鼻而来,皇甫清狂一直走到树下,反而呆了下来,只懂得抬头,瞪大眼睛瞻望海。

直至一片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仰头,看着来到身后的敖广,冰寒沉的气息令他醒悟,一切俱非幻象。

皇甫清狂禁不住兴奋地大叫起来,「开了!开了!」

载欣载歌,皇甫清狂在一株株桃树之间来回穿梭奔跑。

此时漫天红粉如靥,衬着雪肤绛唇,流云长发,令这人间的男子光亮俊美得堪比天上鸾凤之姿。

衣袂飘飘回风而舞,欢颜如与银铃笑声溶入雪色之中,令观者亦心神荡漾。

跑够跳够后,他又扑入敖广怀中叫嚷。

「开了!开了!真的都开了!」

敖广不语,待他静下去后,才淡淡地说,「你本来不相信会开?」

偷偷吐着舌头,皇甫清狂的答案很巧妙,「现在完全相信。」

若非亲眼所见,又有谁能相信桃会在寒天开放,且盛开得如此灿烂?

放眼看去,尽是一片海如潮,枝随风而轻轻晃动。

九十八棵桃树开,浅浓淡各有风姿,照影地上皑皑积雪余光,竟尔为寒流中添上春意。

看得目眩的皇甫清狂忽然仰头,对敖广说,「抱我!」

当一个与自己有最亲密的肌肤之亲的人在一片如画美景中娇语一句『抱我』,相信天下间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虽然敖广不是人,他也没有拒绝,不过,正因为他不是人,所以他脑海里的念头比人要干净直接得多。

他只是单纯地将皇甫清狂抱起,然后举高。

皇甫清狂嘻嘻地笑着,骑在他的肩上,伸手去勾那些长在高枝叶最茂盛的枝。

素手拈,凑近秀丽的鼻尖,更映两颊红晕,幽香笑语,婉转抑扬。

如斯美景,连敖广的冷脸亦不由得柔和下来,抱着他的手放低一些,脸对着脸,问,「高兴吗?」

回答的是一阵更狂放的笑声,还有,皇甫清狂捧着他的头落下的热吻。

狂野激烈的韵律,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敖广沉默着,占右宰萑荨

他不需要知道皇甫清狂要桃盛开的理由,亦不必去猜想。

单纯地因着别人的高兴而高兴--这已经很有意思。

天清气爽,万里无云,两、三天来,天气渐暖,虽然人们依旧穿上大棉袄,不过,地上的积雪已在初春暖阳下溶成雪水。

小左、小右晨昏已起,在两名护院的帮助下从储物的小楼阁里搬出整套几十张的檀木椅桌在阳光下抹拭。

两个约四十多岁的仆妇,一个负责扫走地上的积水,另一个则蹲在地上细细点算装在檀木大箱里的青镂金碗盘与镶金头的象牙箸子。

忙得灰头土脸的小左忽然抬起头,向蹲在地上的仆妇说。

「玉嫂,一会儿别忘了去买几盏灯笼回来,门外挂的都旧了,该换新的了。」

那个叫玉嫂的仆妇,头也不抬便应道,「我一会儿还要去将府里的窗纱重新糊过,那有空到城里去!」

小左想了想,又将头转向另一个妇仆的方向,还未开口,那个仆妇已说,「我要做午饭,之后,还要采桃做少爷最喜欢吃的桃糕。」

她顿一顿又说,「老实说,过几天就要宴请宾客了,我们才五个人,怎能做这么多事?你一会儿就向少爷说说,到城内聘几个人来帮忙吧!设宴时亦要有丫鬟负责上菜吧?」

「聘人这主意自然是好,只是……」摇摇头,小左苦笑着反问,「林嫂,你想,有人肯来吗?」

自从老爷、夫人过世后,这些年来,府里的人丁只有越来越少,以侯府在外面的名声,除了他们几个自幼在府中长大,受过恩惠的下人外,即使出再多的工钱,又有谁肯来?

那仆妇一楞,接着,长长地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倒是另有一把低沉的男音插话。

「为什么?」

猛地退了两步,小左回过头去,果然是敖广站在了他身后不远。

他穿著银缕青绸衣,腰上系银丝软带,足蹬小皮靴,墨黑的长发用一条线绳随意束着,搭在左肩,姿态写意,却另有无形的威严从挺拔的身躯渗出。

看着他,小左只感惊慌、不安,虽说雪已经溶了,但是天气却依然冷得教人手脚冰凉,不得不多穿厚衣。

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就好象没有感觉似的,只穿著一身轻薄丝绸,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他到底是不怕冷?还是根本不是人?小左不得不这么想。

见他想得出神,敖广冷冷地再问一。

「为什么?」

小左一呆,立刻便明白过来,敖广是在问为什么没有人肯来。

只是,这事关系到府中的隐私,小左当然不肯乱嚼舌根,不过,他一想起敖广那些古古怪怪的本事,心中又怕得厉害,迟疑好一会后,才咬紧牙关,说,「与你无关!」

眼睛眯起来,敖广冷如冰箭的瞳仁内神光凝聚,神力将要迸发之际,忽听小左喃喃自语地说,「我告诉你,少爷会不高兴的。」

敖广听了后,心神无由地一动,想了想,眼中的精光缓缓散开,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

从回答了他后,便一直害怕地垂着头的小左直到其它人上前叫他,才敢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前方,松一口气之余又大惑疑惑。

这样就走了?该不会来个秋后算帐吧?

惨了!惨了!他不会等今晚来掐死他吧?呜……很可怕!

那边厢,小左在胡思乱想;这边厢,敖广亦感思潮紊乱。

事实上,自从决定暂时留在这里后,他的思潮没有一天不被扰乱过,而扰乱他的,正是现在坐于书案后的男子。

从踏入书房,看见身穿淡黄长衫,白底紫夹袄,头带点翠金冠,厚唇轻松勾起,用白晰的右手提笔疾书的皇甫清狂那一刻起,敖广的心跳更明显地加速了。

微微蹙起眉心,敖广想:以孤僻无情闻名的东海龙王竟然为一个小小人类而心乱,这件事若被其它神,或是他的眷族知道,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惊奇?

自嘲地想着之余,脚步不停地向房内走去。

皇甫清狂抬头,冲着他勾唇一笑,笑容灿烂如。

「你看我的字写得如何?」

献宝似地指着红底笺纸上的描金草书。

正月见桃,

春色映双颊。

十八日午时,

为君备水酒。

眼角稍为一扫,敖广随意点头,「还好。」

人的字体,文采再好,在他眼中都不过是镜水月,无以传世百载、千载后,又有谁会记得?又有何值得夸赞?

若非提问的是皇甫清狂,他连一句『还好』都不会说。

敷衍的语气,皇甫清狂听得明明白白,脸色登时一沉。

他出身权贵,自然有富家子弟的骄狂之气,事事要人夸耀奉承。

若是其它人看见他的脸色,立即补上几句好话,便相安无事了,偏偏敖广在龙宫里,也是个受千万海族崇德敬仰的主子,察言观色这种本领从来与他绝缘。

即使凭着天授聪明,知道皇甫清狂的不悦,他也只是不以为然地冷冷看着。

皇甫清狂登时气结,将手上的紫金狼毫狠狠摔去。

笔尖正好摔在刚由小右领着走进来的蓝衣人鞋上,吓得他慌忙后退。

小右刚开口叫一声,「少爷!」

气在上头的皇甫清狂看也不看一眼,便骂道,「滚!」

「表少爷来了!」

闻言,皇甫清狂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瞪大眼。

看着那作儒生打扮,眼神锐利,唇上畜着两撇小胡子,气质温文成熟的英俊男子,皇甫清狂的口开合几,好不容易才叫了一声。

「表哥……」

「清狂,我的好表弟,是谁惹你不高兴了?」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自信飞扬。

他叫风飞扬,贵为北方最大的绸缎庄庄主,与皇甫清狂是表兄弟之亲,及冠之前,更一直居于侯府之中。

「清狂表弟,最近身体好吗?」

「还好,表哥难得上门,有事吗?」

皇甫清狂的回答声中带着刻意的冷淡,只有站在他右方的敖广清楚看到,他的手在桌下捏成拳头。颤颤抖抖。

微微蹙眉,风飞扬说,「听说,你府中多了一个外人,我特地来看看,就是这位公子吗?敢问尊驾名讳?」

语末,一双利眼向敖广刺去。

孤伶的敖广自然不会理睬,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脸上依然是一片冰冷无情。

他的漠视,令风飞扬的嘴角扭曲起来,再转过头。同着皇甫清狂。

「清狂表弟,我有几句话体己话要和你说,叫外人出去吧。」

为他领路的小右早已悄悄退出,此时房内除他与皇甫清狂外,就只有敖广这个外人。

风飞扬是有意侮辱敖广,可是,他断想不到,皇甫清狂非但没有叫敖广离开,反而亲亲热热地拉起敖广的手,压在自己腰上,说,「以他和我的关系,有什么是他听不得的?」

风飞扬脸上一阵青白交加,接着,又忍了下来,刻意叹口气。

「清狂,你何必用个外人来气我……你心里想什么,表哥会不知道吗?」

就着相贴的姿势,敖广感到怀中人的身子颤抖抖,似乎忐忑至极。

心里微感怜惜之际,却听到皇甫清狂对他说,「敖广,你出去。」

敖广冷笑,动也不动,反而将环在皇甫清狂腰上的手收紧。

他是龙王,不是任人驱遣的猪狗!

却见皇甫清狂仰起头来,流盼的眼神中竟带有几分乞怜之色。

敖广心头微颤,想了想,当真向门外走去。

走出书房,却没有走远,而是驻足在书房前院的一个小水池前。

两人环抱大小的水池用彩石砌成,没有养鱼,只有一池清水,敖广提起右手,中指虚空一点,清水瞬间泛起银色光波,光芒过后,转化为一面水镜,诚实地将房内的事物显现眼前。

偷窥--无论天、地、人三界都是一种教人不齿的行为,只是,敖广心中却没有存着半分不安。

他不是好奇,只是想知道而已……想知道已经在房内搂成一团的两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第四章】

敖广的身影一消失,风飞扬就扑上前,将皇甫清狂拥入怀中。

「清狂表弟……清狂……」

「走开。」皇甫清狂作状将他推开,声音却显得酥软无力。

「好表弟,我的清狂,别气表哥了,这三个月来,表哥没日没夜都在想你。」

贝齿紧咬红唇,皇甫清狂嗔道,「哼!想你未过门的妻子就行了……想我干么?」

「好表弟,她怎么及得上你?」一脸情意绵绵,风飞扬拥着他,在他的脸颊上轻亲两下。

皇甫清狂咬咬唇,别过脸说,「既然及不上,你为什么要娶她入门?」

风飞扬尴尬地顿了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拉开话题。

「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留他在这里?」

「他是什么人重要吗?而我……为什么留他在这儿,你又真的想知道吗?」挑起眉角,皇甫清狂向他一睨,神情既媚惑又带着彻骨的嘲弄。

不可置信地退后市步,风飞扬举起手,颤抖抖地指着他,「你……难道……你竟与他……」

他脸上的震惊令皇甫清狂勾着唇嗤笑起来,笑得前仆后继,意态若狂。

「我的好表哥!你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难道我就不可找个男人来疼我吗?你背着我找女人,背着我准备婚事,我偏偏就要光明正大地找男人给你看!」

他皇甫清狂就要教风飞扬知道,他不是没有人要的!

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他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清狂!你--」风飞扬气得一脸铁色,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甫清狂仰起头,不屑地勾起唇角笑道。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可笑!」

虽说在笑,眼角却有泪光闪闪,口中一直喃喃自语,「是你对不住我……是你错,你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很公平,没有错。」

自小青梅竹马,风飞扬早知道他是个薄孔孟、无视礼教之人,却断想不到,皇甫清狂会为了报复他,在外面找个男人来糟蹋自己。

心中气愤无比,但一想起他所做所为都是出于对自己的情爱恨,满腔怒气又不由得尽化怜惜。

想来想去,风飞扬终于忍不住上前再拥住了他。

「清狂,我的好表弟……你说得对,千错万错都是表哥的错,你要打要骂都是对的,千万则气坏了自己。」

情话绵绵,皇甫清狂一听,脑海里不禁勾起了往日恩爱的情境,一颗心立即酥软下来,顺从地依偎着他。

抱着皇甫清狂柔软的身子,淡淡香气传来,风飞扬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清狂表弟……清狂……」

用手将皇甫清狂身上的夹袄拉开,探入淡黄长衫的衣襟内,掌心上下游移、抚动,娇嫩的红楼被指腹一夹,皇甫清狂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发出媚人的喘息。

「啊……」

笑起来,风飞扬将他的衣襟拉得更开,露出雪白的肌肤,胸口上的两点嫣红在冷风中挺立,美丽得令人眩目。

伸出手,将两颗红樱夹在双指间缓缓转动,酥麻的感觉令皇甫清狂不住细细喘气,颤抖的指尖无意识地将风飞扬的双肩抓紧。

享受快感的同时,他彰挥型记另一件事。

「表哥,答应我。别和那个女人成亲……我不许……那个女人……不可以……」

没有停下抚弄的动作,风飞扬贴着他的耳朵儿轻声说。

「清狂,我与你不同,我上有高堂,大好青年不婚嫁生子又怎对得住列祖列宗?而且,喜帖都派出去了,这时候怎可以说不娶……丹丹她淑德贤慧,不会对我们的事加以置喙的……表哥保证,即使她过门了,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什么都没变?」皇甫清狂立刻清醒了大半,手在风飞扬看不到的地方渐渐收紧成拳头,「不!一切都变了,你已经忘记了当年我将身子交给你的那一晚,你指着桃树发的毒誓!你已经彻彻底底地忘记了!」

顺着他激越的声音看去,满园不合时节盛开的桃,令风飞扬的心倏地一寒。

摇摇头,将那份异样的感声赶出脑海,风飞扬微感不耐地说,「昔日娥皇女英方可共事一夫,为什么你就不可以忍耐一下?」

如果说皇甫清狂刚才只是失望,那这一刻就是绝望,心直坠冰窖,连指尖都冰冷起来。

用力把风飞扬推开,皇甫清狂随手一拢散乱的长发,拿起放在桌上的请帖,递到他面前。

「这张桃宴的帖子,你拿着,三天后见,别忘了将我的表嫂带来,让我看看她是什么样的国色天香,可以将表哥你的心勾住。」

接过帖子,风飞扬的眉心蹙得很。

「清狂,表哥最爱的人始终是你……我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

「放心。我会!你走吧!」说这话时,皇甫清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凤眼远远地眺望窗外。

如海,红粉满目,这一刻,他地体会到甚么是『桃依旧,人面全非』。

无法从那张木然的脸孔上揣测他心中所思,风飞扬只得轻轻地叹口气,转身离开。

在长廊走了十多步,一道人影倏地挡在他面前。

诧异地抬头,看清楚来人之后,风飞扬的脸色一沉。

敖广的脸色比他更沉,如冰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应该说,冷冷地看着他的一双手--他不屑看向这个下等人类的脸庞。

张开唇,一字一语地说,「别再碰他,否则,死!」

风飞扬冷笑,唇一动,正要还以颜色,双目不经意与敖广的一双冷眼对上,忽然感到一阵战栗。

从未经历过的可怖感觉倏地笼罩全身,那双眼紧紧地盯着他,瞬间,风飞扬生出一种错觉,如同被万箭穿心的错觉。

在无形的恐怖与仿真的剧痛下,风飞扬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只能汗流浃背地僵立原地。

压在风飞扬身上的压力沉重得令堪称挺拔的身躯亦摇摇欲坠,直至,敖广移开目光,越过他,稔步向书房走去。

那是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风飞扬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推门,敖广不意外地看见满地零碎。

甫踏入,一只青缠枝的高脚水瓶就在他脚下迸裂成千百片。

毫不在乎地将碎片踢开,走过去,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掷的皇甫清狂正坐在那张用整块紫檀木雕成的长方书案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这个院落,依圆弧建成,无论身那一间房,看出窗外,都可以看见中心的桃林,这间书房亦不例外。

窗外红影纷飞,瞌光绚烂,而窗内……

红粉倒映凤眼,眼瞳内满是影幢幢,眉宇却尽是断肠颜色,茫茫雾影笼罩,瞬间,敖广以为他在哭,细看,却不是。

人道:伤心到尽头,没有眼泪。

在很多很多年前,敖广听过这句说话,当然,他从未曾体会过这种感觉,亦不会去理解这种感觉。

他是龙,不是人,高高在上的东海龙王不需要多余的感情。

令敖广奇怪的是,看见皇甫清狂的悲伤让他感到不悦,特别是冰冷的眼睛滑落至皇甫清狂散开的衣衫时,那份不悦立时飙至最高点。

压下眉峰,扬手,在清脆的布帛撕裂声中,依然沉湎在伤感中的皇甫清狂来不及反应,甚至当敖广的手抓上他胸前时,也不懂得反抗。

强而有力的指头将娇嫩的红樱夹起,粗暴地捏着揉搓。

「啊……你干什么?敖广……」痛,令皇甫清狂清醒,亦令他讶异,敖广看上去虽然冰冷阴沉,对他却一直温柔。

蹙眉,他试图将敖广推开,狼狈地挣扎,却无法将敖广推离半分。

脸沈如水的敖广将他推倒在书案上,一手扯着一颗红樱,向外拉扯,乳尖早就被捏得肿胀,这一拉,痛得皇甫清狂眼角都红了。

「放开……放开!」

用手拉扯,以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那两颗柔软而充满弹性的肉粒,樱红的颜色渐渐变得更加鲜F,在白晰的胸前挺立,如同两颗坚硬的小石子。

拉扯捏弄带来的除了疼痛外,更有说不出口的酥麻快感。

「唔……」皇甫清狂咬着唇,忍住呻吟,匀净的躯体在书案上无意识地扭动。

雪白的贝齿将唇咬得充血,微微扭曲的唇线鲜F而诱人,定眼看着,敖广只觉自己的心跳从未如此剧烈。

无法自制地弯下腰,将唇重重地印下去,咬得嫣红的唇瓣被迫着张开,小小的丁香立刻就被咬着,锋利的齿列不轻不重地咬着娇嫩的舌面,摩挲吸吮。

「唔唔……」

浓烈的气息喷吐,丰润的厚唇因为被侵入而无法合上,软滑的舌头被拉出,含在利齿间玩弄,乳尖最娇嫩的顶端亦被毫不间断地揉捏,酸麻酥痒的感觉流遍全身,皇甫清狂被挑逗得浑身抖动,不单是口腔,他只觉自己的每一寸都已被敖广的气息完全侵占。

香涎从唇角流出,一道银光沿着脖子滑落,润泽白晰的肌肤,令精瘦身躯上浅浅的肌腱纹理亦泛着凝脂的光彩。

狂野地厮磨多时,敖广终于松开皇甫清狂的唇,紧近的唇瓣分开之际,拉出长长的闪亮丝线。

皇甫清狂两片被吮咬成F红的唇瓣张开着,自喉头发出细碎的喘息,泛红胭脂色泽的双颊秀是凌乱的长发,在书案上散开成美丽的朵,凤眼上浓密的睫扇尽湿,神光迷离地向上轻轻勾着。

这不是人,是一只魅惑的妖精!

敖广心底里点燃着从未有过的熊熊焰火,凸出的喉头上下咽动两下,猛地撕扯皇甫清狂下身仅穿的亵裤。

薄薄的布料在他手下迸裂,光滑的足踝被紧抓着向左右拉开,骨头发出喀拉的抗议声。

「痛……啊!」

皇甫清狂蹙眉痛呼。敖广没有停下来,直将修长的双腿完全拉开。

股间的欲望已经半屹立起来滴出蜜液,而在白嫩臀瓣间藏的蕾亦被显露出来。

「……不要……唔!」

身躯完全暴露于敖广眼前的认知令皇甫清狂羞涩不已,无助地扭摆腰肢,被拉开的双腿微微颤抖。

将手指按上欲望的顶端,稍为沾湿后,敖广将指尖放到紧凑的蕾口,揉搓抚弄。

绉渐渐松开,露出娇F的媚肉,贪婪地蠕动收缩,将指头吞噬。

「啊呀……唔唔……」

体内的媚肉被压按着,早已熟知的快感在身体升起,皇甫清狂喘息着、呻吟着,在快乐之中放弃了挣扎,泛着红粉的肉体柔软地扭动,浑身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快点……」

放浪的要求令敖广的下身立即坚硬如铁,不过,亦令他隐藏心中的怒涛更加翻腾。

这样的放荡,是由那个男人调教出来的!

抽出指头,拉起袍,泄恨地将巨大的欲望直贯到底。

「啊啊--」仿佛连内脏都要被捣碎的穿刺,令皇甫清狂的五官难受地扭曲。

「呀……唔……啊呀……」

在恍惚之中,体内的坚挺就像依然在不断膨胀,将蕾内的每一肩襞撑开到极限,襞内的媚肉被摩擦得充血、肿胀。

即使没有被眷顾,在前方挺立的芽已经发红,露出尖梢的顶端,随着后庭被冲刺的快感而源源地流出汁液。

炙热的肉住在体内不断贯穿,淫秽的拍打声、无力的呻吟声溢满每个角落,那是痛苦与极乐交织出的最美妙乐曲。

散乱的长发粘在小巧的脸侧,玲珑的厚唇微张,吐出销魂的喘息,凤眼中水光蒙蒙,瞳孔涣散。

皇甫清狂因情欲而红粉的身躯上布着一层晶亮的汗水,连脚指尖都酥软如棉,只有细瘦的腰肢随着敖广的挺动冲击而抖震。

妖媚无力的美丽,引人怜惜,亦令人更加冲动。

敖广弯身,吻上皇甫清狂微启的红唇,吞咽所有的气息与娇吟。

更加激烈地挺动腰身,将巨大的欲望送达最之,一直操弄得皇甫清狂泄了身后,敖广亦激动地喷射出炽热的体液。

「啊啊啊--」

体液喷射在体内,充血的媚肉就像被烈火烧灼,皇甫清狂难受地抽搐着身子,本来嫣红的脸蛋,刷白无色。

「热……啊呀!好热……热……啊!」

苦闷的呼喊、惨叫,不断痛苦收缩的秘令敖广瞬间清醒过来。

他竟然忘记了在高潮前将欲望抽出来。

慌乱地抽出坚挺,那可怜的蕾已被烫得赤红,媚肉松弛地向外翻开,露出内襞,还隐约冒着烟气的炙热龙精,从开口源着结实的大腿滑下。

龙者,身负九阳数,天下至阳,无论血液、精元,皆滚烫如火。

对人类来说,这种温度太高了。

而且,承受龙族精元还可能带来另一个后果……

敖广压下眉头,将掌心压在皇甫清狂渗出大量汗水的额上,念动安眠镇痛的咒法。

难受得紧蹙的眉头缓缓放松,看着皇甫清狂渐渐昏睡过去,敖广的眉心却依然纠结,薄唇亦紧抿成一条线,敖广断想不到自己会如此失控。

小心翼翼地将皇甫清狂酥软的身躯抱离坚硬的案面,托在臂弯中,垂眸,凝视那张好看的脸孔,在敖广的脑海里升起了无法自已的占有欲望,就如同之前的不悦、愤怒,在从来冰冷萧索的体内,因着皇甫清狂而诞生。

夜静山空,半月悬天。金纱银帐,架子大床上,身穿洁白单衣的皇甫清狂正沉沉昏睡。

顽皮的夜风透过纱帏,掠过在真丝被衾上流散如水的长长黑发,抚上光滑微红的秀靥,只见修长的身子微微翻身,红唇吐出细细嘤咛,如扇的眼睫动数,终于缓缓张开。

睁着一双惺松的凤眼,看着头顶精致的流苏垂饰,半晌后,皇甫清狂吐出一句话。

「你……妒嫉,是吗?」

他的眼睛看着床上的流苏垂饰,但是,话却很明显是对正坐在他旁边的敖广说的。

敖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眼睛也没有看向皇甫清狂,他看的是窗外,窗外的月,窗外的。

这一刻,他宁愿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石头,也不想看向皇甫清狂。

他没有回答,是因为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皇甫清狂亦没有再问,只是喃喃地说,「你走吧,别再陷下去了……」

「有否听过一句话?」敖广淡淡地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哦?你算是什么神?不过是我教人随手捉来的闲人而已。走吧!走吧!我不需要你了。不单是你……很快,我……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勾起唇角,皇甫清狂笑起来,脸上充满了嘲讽与悲恸。

随着揶笑的动作牵引肌肉,一股突如其来的绞痛,令他的眉头微微扭曲,用手按着小腹。

痛苦的气息,终于令敖广将目光放到他身上,看着皇甫清狂按着小腹的动作,敖广微一敛眉,手掌收在背后,画出半个圆弧。一颗金丹从掌心出现。

「吃下去。」

皇甫清狂亦是个妙人,想也不想便一手接过,口一张,咕噜两声便吞进肚里。

爽快得连敖广也不得不问,「你为什么不问我,那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问?」皇甫清狂笑了,笑容剔透如晶,「难道你会害我?」

看着他动人的笑容,敖广无言。

事实证明,皇甫清狂的选择是正确的,那颗金丹一吞下去,肚子里的绞痛就止住了,只是隐约仍有一股热气在酝酿着,令他浑身说不出地难受。

「还是有些不舒服。」

看着他微微颦起的眉头,敖广伸出手,抚上皇甫清狂的小腹,隔着单衣细细摩蹭。

一股透体而发的热气在他掌下雀跃,沉吟半晌,敖广说,「没事的,是热气入体。明天就会好。」

这很明显是虚应的回话,幸好,皇甫清狂没有追问。

自从敖广到来后,所发生的一切一切奇异的事情,他都没有追问--他不是不好奇,只是,没有追根究柢的兴致,压在他身上的烦恼已经够多了,无谓添加。

在小腹上缓缓抚动的掌心令体内的热气微微散开,顺着经脉暖暖地流向四肢,皇甫清狂舒适地放松身体,静静享受。

偏头,看着外面一棵棵盛放的桃树,在月华挥洒下反映着粉白光芒的瓣,令他不禁起凤眼。

「你有没有爱过?」

敖广沉默,片刻后答,「以前没有。」

「我有……就在十四岁那一年,我爱上自己的表哥。」

追随着桃的眸光慢慢飘远,沉醉在回忆中的声音温和如水,却令敖广俊美无俦的脸孔立时阴暗下去,他的神情本已冰冷,这时更冷酷得可怕。

脸上如经雕塑的线条,冷若晶石的狭长眼睛,足以令任何人噤若寒蝉。

背对着他的皇甫清狂当然看不见,他依然沉湎在回忆中。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与普通孩子不同,令我脸红耳赤的不是漂亮的女孩,而是英俊的男孩,表哥……表哥,他对我很好,爹娘死的时候就是他在旁边陪着我,打理后事。十四岁时,一个晚上,我放胆亲了他,之后,他亦对我作出响应。是我主动勾引他的,我是不是很放荡?」

手压在皇甫清狂的小腹上,敖广可以感到一阵轻轻细细的颤抖,虽然心有不悦,但即使是再残忍的人也不忍心在这时说出任何不动听的话,敖广亦不忍心,所以,他保持沉默。

「后来,我们的事被传出去,流传得很不堪……自我爹娘死后,下人纷纷请辞,府内本来就很冷清了,这事一传开,就连本来与我交往的文人狂生也与我疏远了,我自幼受家人宠爱,骄狂直性,目空一切,外面的人说什么,我都毫不在意,但是,表哥……」

皇甫清狂微微一顿,声音难掩伤感。

「他是个商人,上有高堂,知礼守法,我知道他受不得别人的议论,却想不到他为了杜绝流言,竟然背着我,与其它女子交往……更对另一个女子下了婚书,他要我忍耐,更要我仿效娥皇女英,敖广,我问你,若是你,你会忍吗?」

转身,皇甫清狂睁着一双惑人的凤眼,定定地看着敖广。

合上眼帘,敖广用冷冷的声音回答,「你心中早有答案,何必问我?」

勾起唇角,皇甫清狂笑道,「那你觉得我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睁眼,凝视那张有着凤眼丰唇的白晰脸孔,半晌,敖广一字一语地说。

「宁为玉碎,不作瓦存。」

不急不缓、铿锵有力的声音,令皇甫清狂在唇角上噙着的笑容不禁散开,在弯眉下敛着的密睫颤抖抖,在脸颊上落下阴影。

这是多么睿智清明的男人,将他心中的一切都看得剔剔透透。

可笑的是,风飞扬与他青梅竹马,亲密无间,却竟然不清楚他的想法。

「宁为玉碎,不作瓦存……」不自觉地重复敖广的说话,放眼看向盛开如海的桃,皇甫清狂的凤眼里冷光四溢,伤悲决绝。

【第五章】

为情爱心碎,黯然神伤,是人的通病,但是,与普通人相比,皇甫清狂确实是一个非常人。

昨天,才历经悲痛情伤,反复难眠,大清早起来,他却能神色自若,举止如常。

入夜,还特意嘱咐掌厨的仆妇多做几道菜肴,上下同席。

敖广自然亦是席上客,一席笑声盈盈。

笑的人是皇甫清狂,双指拈着酒杯,一饮而尽,唇角轻勾,灿烂如。

连敖广也不得不佩服他,无论是真笑还是假笑,至少他依然笑得出来,而且笑得动人。

凤眼秀靥,红唇白齿,容姿光彩夺目,与他相比,其它人的笑容就牵强得多。

特别是小左与小右的笑容,严格来说,他们的笑容甚至连苦笑也称不上,反而像牵拉着嘴角的哭泣。

微妙的不安、郁抑弥漫四周,敖广清楚感受得到。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皇甫清狂的右脚一踏出寝室,小左、小右两人就偷偷地走进来。

两人也不作声,当先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他们进来的时候,敖广正倚坐在一张弓腿罗汉躺椅上。

躺椅用紫檀木制成,四只椅脚与扶手上都雕着凤纹,椅背还搭着柔软的青绸撒靠背。

那是一张精巧的椅子,也是一张昂贵的椅子,更是一张舒服的椅子。

正因为很舒服,敖广才会坐在上面,闭着眼,静静沉思,就好象他根本不知道有人走了进来,更不知道有人在对他叩头一样。

或者,即使他知道,他也不会挑一挑眉头。毕竟,对东海龙王来说,受朝拜跪叩,实在是寻常至极。

首先沉不住气的是小左。

「喂!你死了吗?我们走进来,你看不见吗?」

他瞪眼看着敖广,好象恨不得上前将他拉起来一般。

小右慌忙将他拉住,接着,可怜兮兮地对敖广说。

「敖公子,求你劝一劝我家少爷。」

「算了吧!他这种人怎会帮我们,即使他想帮也未必帮得了。」

「小左,别乱说话了……敖公子,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们了,我们很怕少爷会做傻事,求你帮忙劝一劝他。」

两人一搭一档,敖广依然不瞅不睬,直至他俩词穷之际,敖广才抬一抬眼皮。

「你们觉得他会做傻事?」

小右慌忙答话。「前天,少爷见过表少爷后,将书房里的东西都打破了,事后,反而摆出一副浑然自若的样子,我们就心知不妙了。表少爷和少爷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表少爷朝秦暮楚,我们都怕少爷他……他会模仿已经仙逝的老爷一样……做同样的事。」

提起皇甫清狂的父亲,小右垂着头,语焉不详。

「难得少爷好象也蛮喜欢你的样子……敖公子,求你好好规劝少爷,千万则让他想歪了。」

说完,他又叩起头来,小左也再跪到地上,闷声不响地叩头。

接下来的时间,他俩都没有再开口,他们都在等,等待敖广的响应。

而敖广仍然是一副冰冷无波的神情,谁也无法从他的俊脸上看出半点端倪。

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敖广才开口,淡淡地说。「出去。」

言下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小左、小右两人倒也没有再纠缠,只是垂下头,静静地走出去。

始终,即使敖广答应开口规劝,以皇甫清狂的性格也未必可以被轻易劝服。

对敖广,他们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期望,自然也不会太过失望。

他们走了,寝室里回复平静。

房间依旧是静悄悄的房间,房间里依旧放着那张舒适得教人不愿意站起来的躺椅。唯一不同的是,当皇甫清狂走入房时,本来一动不动地坐着的敖广却站起来了。

从后拥着皇甫清狂,隔着百蝶银纹短袄,用手轻轻地按着他的小腹。「还会难受吗?」

「不会。只是……很奇怪,肚子里好象有股热气散开,浑身都暖洋洋的很舒服。」

听了皇甫清狂的话,敖广锋锐如箭的眼睛内闪过淡淡柔光,按在皇甫清狂小腹上的手,力度更是轻柔不已。

两人身前的墙壁上,正好挂着一面等身高的铜镜,眼波流转,平滑的镜面反映出两道相贴的人影,身后人俊眼修眉上淡淡的温柔神色,令皇甫清狂的心中不由泛起一点愧疚。

当日他为了风飞扬的事,气得疯疯傻傻,一心只急着要报复风飞扬对他的不忠,便着小左小右到外面随便捉个男人回来。

这几天回想起来,这件事做得实在胡涂!

他自然不是拘泥于清白不清白的问题,只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风飞扬根本不会为此改变主意,而他亦得不到任何好,反而多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敖广对他太好了,好得今他忐忑,令他心乱如麻。

明天桃宴后,一切便会完结……敖广留下来,也没什么作用了。

轻轻叹口气,皇甫清狂没有转身,而是对着铜镜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敖广冷冷地答,「离开,可以。不过,不只我一个。」

飞扬的眉头蹙起,皇甫清狂正要再说些什么,眼角一掠,忽然发现,镶在敖广俊美的脸孔上,那双借着铜镜映照出的眼睛是那么地强硬、坚决。

那是一种不容拒绝的眼神,而眼神的主人,冷寒、沉着……浑身正散发出无比的威严。

只是看着镜中照出的身影,向来张狂的皇甫清狂的腿竟有些软了,敖广从后拥着他,支撑着他软弱的身子,动作温柔,臂弯结实。

「明天过后,我带你走。」

他的语调平淡,却像箭--一枝射出的箭,不容扭转。

香风一吹桃动,漫烂玲珑态翩翩,红影徘徊沾满衣,万千仙子林中舞。

影如潮,美景如画,被引领着向桃林中走去的风飞扬,与他身畔的两名女子,都不由得翘首张望。

「今年的桃比往年更盛了。」赞美之余,风飞扬在心中暗忖:满园桃美虽美矣,但在这种冬意刚褪的时节盛开,却未免太不寻常。

看着枝迎风而舞,只觉隐隐有妖异之气弥漫其中,令风飞扬大感不祥。

修眉紧蹙之际,一把抑扬的男声倏地插话。

「应该说今年的桃比过往每一年,都开得更美。」

「表弟!」风飞扬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

皇甫清狂颔首,眸子早就溜上风飞扬身旁的两名女子身上。

站得稍后的是一名梳双旧的俏丽丫鬟,而被她扶着的,则是一名华衣女子。她穿著一身绿底镶边夹袄,月华长裙,外罩五色彩羽披风,项上挂金锁、头上斜插凤头簪。

碍于礼法,女子脸上蒙着一层软薄的粉色轻纱,将眼睛以下的容貌掩去,不过,光看那光洁的前额与明媚的杏眼,已知必是一位美人胚子无疑。

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后,皇甫清狂笑道,「这位就是李家小姐?」

「小女子李丹丹,皇甫侯爷有礼。」女子弯腰作福,动作优雅,声音亦悦耳如出谷黄莺。

皇甫清狂也回以一礼,满脸笑意地说,「客气,客气。叫一声清狂就可以,反正再过一个月,就是一家人了。」

那张笑靥令一直忐忑的风飞扬松一口气。

看来表弟是终于接受现实了,好事!好事!

风飞扬的眼睛在两人身上交互张望,皇甫清狂今天穿上一件大红的金蝶箭袖长袍,白狐坎肩,腰上系着一条嵌珠金带,头上戴亦金发冠,风一吹,乌亮的黑发与从发冠垂下的红缨纠缠飘扬,映得那张白晰的脸孔,流盼多情的凤眼更加魅惑。

一对男女伫立桃树下,一是凤眼丰唇、骄气直爽,一是婷婷玉立、温柔婉约。各有各的千秋,各有各的美态。

幻想起他日享齐人之福的美妙情景,风飞扬就忍不住咧嘴傻笑。

斜眼一睨,皇甫清狂乌亮的瞳孔飞快地掠过一抹恨意,立刻又平静下来,对垂手站在旁边的小左、小右说,「接下来让我带路就行了,你们去厨房帮忙吧。」

两人面有难色,迟疑着不肯离去,皇甫清狂瞪了他俩一眼,用不容拒绝的声音说,「下去!」

小左、小右咬着唇,脚尖前后移动几,终于退了下去,转身时,眼角竟都悄悄地红了。

眼利地看到这一点的风飞扬,不由得问,「他俩怎么了?」

皇甫清狂淡淡地说,「谁知道!或者是因为我今早将他们骂了一回,心里还在不舒服吧。」

大户人家里,责骂奴仆本是平常事,风飞扬听了,随意耸耸肩,没有追问下去。

两女一男就随着皇甫清狂向桃林走去。

走了十几步,李丹丹拧着柳眉,轻声说,「很浓的酒香。」

不知道为什么,越向桃林走去,一股香浓的酒香便铺天盖地而来,只是闻着便觉得有几分醺醉。

李丹丹不胜酒力,不知不觅地粉颊已经红起来了。

风飞扬摸着鼻尖嗅一嗅,朗笑起来,「一定是将藏在地窖里的百年女儿红拿出来了,难得的好酒,一拍泥封,幽香十里,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神秘地勾着唇角,皇甫清狂但笑不语。

就在终于可以看到置于桃林中心一片空地的幔子、桌椅时,皇甫清狂忽地拍拍额头『哎呀』两声。

「我忘了吩咐小左将我新写的诗拿来,供大家品评品评。」

风飞扬说,「哦。叫小玉去厨房叫他吧!」

那叫小玉的丫鬟向李丹丹请示,李丹丹亦点头同意了。

轻轻走近那名丫鬟,皇甫清狂伸出修长的手指,向林外指点。

「厨房离这儿也不是很远,你一直向东走,穿过两个游廊,向左转,从小园行过去,八十步左右,右转,会看到三间厢房,之后,穿越一个小厅,在左侧,看见两道小门,直走,就是了。」

一连串的话说得又快又复,那名丫鬟顺着皇甫清狂所指的方向,傻楞楞地走去,也不知道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目送她的身影渐渐走远,皇甫清狂还来不及偷笑,便听风飞扬说,「我就常说,这儿伺候的人不够,表弟,我看还是照我以前提过的,叫我府上的下人过来帮忙吧!」

皇甫清狂摇头,「一个月后,你就要办婚事了,府中的下人应该也不够用吧。等你的婚事办好,再说别的。」何必多此一举?今天过后,财富、大屋、下人,他什么也不需要了。

引领着风飞扬与李丹丹入席,风飞扬扶着未过门的妻子坐下后,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桌椅。

「其它人未到?」奇怪……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他抬头仰望天色,再看着皇甫清狂。

没有回答,皇甫清狂惑人的凤眼轻轻一溜就溜到李丹丹身上。

「李小姐的声音如黄莺婉转,人想必也美得不可方物。」

微笑着恭维,看到露在面纱外的肌肤泛得更加嫣红后,皇甫清狂接着说,「清狂无礼,可否请李小姐揭开脸纱,让清狂一睹芳容。」

这的确是一个无礼的要求,闺女的容貌焉能供人随便观赏?

李丹丹描着青黛的柳眉颦着,立刻便要摇头拒绝,但回心一想,就想起那些流传已广的流言,不由起了比较之心,当即解下脸纱。

素手一抬,粉色的轻纱落下,露出一张鹅蛋脸儿,胭脂双颊,上镶着一双浑圆的杏眼,翘起的圆润鼻尖,朱红的菱唇。

少女的娇丽容颜,令皇甫清狂就像被刺伤了般起眼睛。

自信他自然有,只是,一名男子,即使长得再俊美,又怎可与美丽的少女相提章郏克不懂持家有道,亦不会生儿育女。

「果然是温婉娇美,难怪……难怪……」

喃喃自语,皇甫清狂忽然转过头去,对着风飞扬说,「表哥,你说是清狂长得好看?还是李小姐长得好看?」

风飞扬大感难堪,这个问题一答,少不了引起一场六国大封相,只得说,「表弟,男、女子的容貌,焉能相提章邸!

「表哥以前不是常说,天下间再美的女子都比不上清狂的一根指头吗?难道都是谎言?」皇甫清狂用指头绕着发尾,斜看风飞扬,嗓子里带着娇嗔的媚意。

在流盼波光之下,风飞扬更感尴尬,嘴巴开合几,始终说不出话来,心中大有错赴鸿门宴之感。

「李小姐,表哥对你盟誓的时候说什么?他是说『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台,乃敢与君绝』?还是说『若他日负你,就天地雷劈,不得好死』?……想不想知道他对我是怎么说的?」

看着脸色渐渐僵硬的两人,皇甫清狂伸手指着头顶上的桃树,「他在桃树下发誓,以后都听我的话,疼我、爱我,生生世世,若他日负我,就……」

「清狂!说够了!」风飞扬受不住地大喝起来。

皇甫清狂果然住口,但不一会又将唇角重新勾起,看着李丹丹说,「我不明白,李小姐,你真的爱他吗?难道你不知道外面的传言?你是怎样忍受自己未来的夫若有另一个情人,而且是一个男人?」

李丹丹的脸立时阵红阵白。

风飞扬与皇甫清狂间的流言,她自然知道,甚至风飞扬亦曾对她暗示几,希望她与他的表弟和平共。

男子三妻四妾本来就是平常事,她的娘亲还说,那是值得庆贺的--一个男子不可能威胁她正室夫人的地位。

她亦有自己的打算,风飞扬长相英俊、温文有礼、家财万贯,实在是难得的佳偶,他的少少缺点,暂时眨眼开眨眼闭便是,待入门后,以她的美貌温柔,总不会捉不住一个男人。

这随风飞扬到来,实有观察敌情的打算。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皇甫清狂竟然如此不要面子,直接将一切说破。

粉拳紧攥,她还未想出该如何应对,坐在她身旁的风飞扬立即猛然站起来。

「表弟,你今天胡涂了,我俩不便打扰!告辞!过两天,你清醒一点,表哥再来拜会!」

说完,便拉着李丹丹气冲冲地准备离开。眼见爱郎与皇甫清狂决裂,李丹丹心中窃笑,眼角得意地向皇甫清狂睨去,却见他脸上毫无慌乱之色,反而勾着一抹绝F的微笑,朝着他俩,轻轻吐气,说。

「等等!」

风飞扬顿步,「还有什么事?」

「还记得表哥对清狂说过的事吗?表哥不想听我的答案了吗?娥皇女英……」

听到皇甫清狂突然提起当日他在书房说的话,风飞扬只道他已经知错了,声音微微温和下来。

「嗯……说吧。」

皇甫清狂却不急着回答,挽起长及地上的金蝶袍,缓缓踱步前行,越过两人。

乌亮的长发在红、白、金交快的衣料上晃动出炫目的光晕,挺直的肩头与腰背的协调动作优雅而动人。

走到环绕空地的桃树前,扬手,拿下一盏挂在树上点缀的纸灯,仰起下巴,凝视风飞扬半晌。

就是这个男人,令他心伤、心痛。

痴心错付,这怪不得别人,不过他向来比较自私,要痛就一起痛吧!

皇甫清狂白晰的脸孔上带着微笑,接着,将手松开。

「这、就、是、答、案。」

在充满说不出的嘲弄之意的嗓音中,纸灯落地。

『轰』的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一条火龙滑过地面,瞬间,点燃一切。

一息之间,火龙首尾相接,围成一个火圈。

「发生……发生什么事了?」

「火!很大的火!」

相对于风飞扬与李丹丹的慌乱。皇甫清狂的神情平静,以赏玩的眸光看着眼前的熊熊火圈。

一百坛女儿红泼上树干,渗入泥土里,烧起来,酒气在高热下挥发,那般酒香就更浓了。

烈炎如,酒香醺醉,轻抚温热粉靥,那一双凤眼始终忍不住向风飞扬看去。

风飞扬正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火焰,亦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尚未明白一切。

皇甫清狂自然不会吝啬于向他作出解释。

「你要婚嫁,既然我无法阻止,就只能要你实现当日对我许下的誓言──烈火焚身,死无全尸。」

声音温柔如水,脸上的神情亦是软软的,唇角轻勾,甜得像融了的酥糖。

看着他带笑的神情,风飞扬反而像被针刺中地大叫起来,「清狂!这样连你都会被烧死!」

皇甫清狂但笑不答,风飞扬试图从火场内冲出周边,可惜桃树重重,烈火如海,无不在,试了几都是徒劳无功。

李丹丹怕得缩在桌底,高声向外呼救。

「失火了!救命!救命!」

「省口气吧!」冷眼旁观,皇甫清狂说,「侯府占地千亩,人丁又少,等他们赶到时,我们早就死了。」

火势越烧越近,只怕不到一刻就会将桃林中心的这片小地方亦燃烧起来,即使府里的人及时赶至,也没有办法扑灭大火。

「不!我不想死……我没有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连累我?你要杀,杀他便是!我不想死……不想死!」

热火渐渐迫近,李丹丹歇斯底里地大呼大叫,皇甫清狂连眼角都懒得向她睨上一眼,只看着已经绝望地呆立的风飞扬,柔声说。

「不用怕。表哥……我会陪着你,天上仙乡、地下酆都城我都会陪你……我们三人死在一起,也算圆了你的美梦『娥皇女英,共事一夫』!」

语末,皇甫清狂吃吃地笑起来,听到他的话,风飞扬白了一张俊脸,『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他又怎会想到,就是这句话令皇甫清狂恨之入骨,从而升起杀心。

自从姨丈杀死姨母死后,所有人都说皇甫家的人身上流着疯血,他总是一笑置之,现在却不得不嚷道。

「清狂……你疯了!」

「或者吧,反正皇甫家本来就是专出疯子的家族。」皇甫清狂轻轻笑着,环顾群树,桃烈焰紧紧交缠,就如一对缠绵不舍的恋人,「以前,有我爹!现在,有我!」

春蚕到死丝力尽,蜡炬成反泪始干……这是爹最爱的诗句。

以前,他总觉得爹很傻,为了一个红杏出墙、夫弃子的女人先是沾得满手鲜血,接着,更挥剑自绝。

后来,却不免想,或者,爹是对的……只有死亡才是中止一段爱情的最好方法。

被弃、被辜负的痛,就像千刀万剐,削骨割肉,这是一个人所不能承受的,或许,他真的疯了,早在知道自己的情人另结新欢的时候,他已经发疯了!

「宁为玉碎,不作瓦存……表哥,你还记得宁王府的心王爷吗?小时候,他来家里玩,要抢我最心爱的玉马,你叫我送给他,我不肯,一手就将玉马掷在地上打 碎了,就好象那只玉马一样……既然我得不到你的全部,我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不过,我是个公平的人,我要你死,我亦会陪你去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伶伶地去。」

自红唇吐出的声音经细动听,却毫无波澜,就好象他说的根本不是什么生死大事,只不过是在闲话家常。

唯有玉脸上两道楚楚泪痕,蜿蜒如溪地道出了皇甫清狂心中千丝万缕的悲伤恨绝。

【第六章】

身后,浴火之中,开出千朵万朵将魂魄迎向极乐净土的灿烂红莲,火红晕橙纠缠桃红,点点火星燎上衣,红火、金光、泪影……既是绝盛,亦是凄迷。

火苗缠身,皇甫清狂毫不动容,风飞扬跺跺脚,终于忍不住扑上前去救他,差点就要碰到他的衣角之际,一双手比他更快地将皇甫清狂拉过去。

青袖一挥,点点火星倏歇,皇甫清狂愕然抬头,对上一双冷澈的眼睛。

敖广?怎么可能?他怎样进来的?

把皇甫清狂衣物上的火星扑灭后,敖广抬头,看着燃烧的桃,冷冷地说,「这么美的桃林,烧了不可惜吗?」

语犹未毕,熊熊大火倏忽熄灭就好象被一双大手同时压熄,热火橙红无声无色地没了影子。

本来被烧得焦黑扭曲的枝,在大火熄灭后,忽然恢复生气,皇甫清狂亲眼看见一朵朵苞重新自枝头上长出,接着,缓缓绽放。

眨眼间,桃再满园,甚至开得更美丽、更灿烂。

皇甫清狂用力地揉着眼皮,不可置信,却在看见另外两个人也做着同一个动作时,知道一切辗谴砭酢

眼前的事,绝非人的能力所能及。

敖广,不是神,就是妖怪!

正常人有这个认知后应该非常畏惧,不过,皇甫清狂不是。

银牙用力咬着唇瓣,几乎是立刻地,他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性格。

「混帐!」

愤恨地打向敖广的拳头被紧紧捉住,只能稍稍刷过左颊。

「王八蛋!」

另一只挥出的手,同样地被抓紧,尖锐的指甲在俊美无俦的脸孔上留下一道淡淡红痕,对高不可攀的龙王来说,称得上是一种侮辱,偏偏敖广毫不动气。

单手将皇甫清狂的双臂反剪,将头轻轻压在他的肩膀上,敖广抬起右手,指着风飞扬。

「你想他死?容易!」

吹入耳贝的气息带着奇异的寒气,皇甫清狂浑身一颤。

被敖广指着的风飞扬,无法自制地颤抖着,连唇上留着的两撇好看的胡子都已隐隐发白。

对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未知的事物更加可怕。

带着冷淡嘲讽的神情,敖广伸出右手食指虚空一点。

「啊──」哀嚎响起,鲜红的液体倏忽散泼。

皇甫清狂一双媚惑的凤眼内,瞳仁收缩如针,敖广修长的手指如同起舞,只是轻轻一挥,就有凄厉惨叫不断响起。

「啊啊啊--呀!」

血像一盆拨开的水,迸散的浓烈腥味令皇甫清狂浑身颤抖,白晰的肌肤上,毫无血色。

敖广在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轻轻一亲,说,「你不是想他死吗?让他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四分五裂,这比被火烧死,更痛。」

「不……不是!」皇甫清狂摇头,用力地摇头,他要的不是这样。

眼帘紧紧闭合,睫扇颤抖不断,他不敢看地上的碎肉、断肢,更不敢看在地上痛苦挣扎的风飞扬。

死,在他想象中是凄迷,是美丽。

就好象一身白衣无垢,拉着娘亲的手,在千万落红飘飘之下横剑自刎的爹……

在皇甫清狂脑海中的死如同诗人笔下的美景,一切绮丽唯美。

起火的地点是风光无限的桃林,引火用的酒是五十两一潭的百年女儿红。

他要在烈炎红莲中焚身如火,双双魂断桃林。

这不可以怪他,他是侯府养尊优的小侯爷,是众人捧在掌心上的天之骄子,是写意自我的诗人──『酒醒只在前坐,酒醉还来下眠』的现实离他太遥远。

挑一挑眉头,敖广说,「啊?不够残忍吗?那把他的头拧下来,好吗?」

「不是!不要!不要!」皇甫清狂用力嘶叫,拚命地挣扎、扭动。

银在脸蛋上的眸子已经赤红,染上鲜血的颜色,痛苦的哀叫、刺鼻的血腥、狼狈的风飞扬……负心薄幸的人得到报应,他曾经想过千万,他以为自己会高兴,偏偏痛彻心头。

眼前血肉横飞的景象不单与想象相违,更令他产生了另一种异样的感觉。

敖广冷冷地问,「不要?那你想怎样?」

被吓得不轻的皇甫清狂喃喃地,用软弱的声音说,「我……我想他死……」

「那他就死。」

敖广冷酷无情的话又令他吓了一跳,慌张地叫道,「不!不是!不是!」

「你到底想怎样?」敖广冷冷地问。同时,将他身子用力反转,冷眼看着。

「我……」皇甫清狂惘然地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他想要的是什么?

半个时辰前问他,他会恨坚定地回答,他要与风飞扬一起死!

既然不可以完全得到,那倒不如毁了他!

但是,现在……

咬着唇,眼光悄悄地向地上的风飞扬盼去。

浸在一片血海之中,风飞扬的俊脸已经完全扭曲,不过,他很硬气,除了痛苦哀叫之外,竟没有吐出半句求饶,只有那双发痛赤红的眼睛流露出少许哀怜色彩。

无可否认,心中升起了少许痛快的感觉,负心薄幸,活该有此报应!

不过,在痛快中,比快活更加刻的是痛。

伤害风飞扬、折磨风飞扬,甚至杀死风飞扬……他依然觉得痛苦,心里依然空洞洞一片。

凤眼睁圆,充满空洞与紊乱,晶莹剔透的泪珠滑下如雨,他虽然不懂得说,但是桃带雨的断肠之色却教敖广微微感心疼。

指头在半空一叩,清脆的声响过后,所有幻象散去。

盛开的桃林之中,没有惨叫,更没有鲜血,只有满脸不解地看着他俩的风飞扬与李丹丹。

唯一的声音,只是风吹动瓣,只是皇甫清狂的啜泣、叫喊。

伸手,轻摸皇甫清狂写满疑惑、不安的脸孔,敖广的声音温柔。

「你喜欢现在,还是刚才的幻象?」

皇甫清狂呆若木,好半晌后,才明白过来。

心里却没有升起被作弄的愤怒,反而渐渐冷静下来。经此一闹,曾经堆积如山的怨恨似乎都散了。

目不转睛地看着在前方扶着李丹丹不敢走过来的风飞扬,皇甫清狂想:他死了又如何?自己陪他去死,又有什么得着?

爱着他、恨着他,纠缠不清……要他生,还是死?已经不再清晰。

是要像爹一样与负心的人同赴黄泉,还是──忘记他,重新开始?

肩头微颤,敖广再伸出手,将他拥住。

从未有过的温暖与觉悟,就在他厚实的大手触摸之间闪电传至。

「有听过如来佛说道吗?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皇甫清狂轻声接下去。

他当然没有听过佛祖说道,却看过金刚经。那时候,边看,边加以嘲讽,这一刻,却不禁有所感触。佛祖在菩提树下觉悟成道,不过一瞬……

收回凝顿在风飞扬身上的眸光,仰首,缓缓环顾一株又一株的桃树。

树下鸳鸯盟,曾许三生约──一生不分,再生不弃,永生不负……如今尽成空言。

执着、痴迷、疯狂,一切该有尽头。

他不是爹,难道要学爹一样,两败俱伤,至死方休吗?

合上眼帘,眼泪滚落得更多、更急,因为皇甫清狂知道自己已经下定决心。

浓密的睫扇随着泪水的滑落而抖动,他依然闭着眼睛对敖广说,「你想带我走?」

天下间没有不需要报酬的事,敖广不惜费心点悟他,就绝不会空手而回。

「嗯。」敖广没有否认。

「你想带我到哪里去?」

「一个寂寞的地方。」

「我害怕寂寞。」

「有了你,相信那儿不会再寂寞下去。」

传入耳中的声音低沈冷冰,却又充满温柔,皇甫清狂藏在衣袖下的左手终于缓缓地伸出来。

温暖的手,立刻被收入冰凉厚实的掌心之中,一瞬间,指尖受惊似地微微震颤,想要收回,却更被紧紧地抓牢。

「走吧。」敖广淡淡地说。

一道水龙倏地从地下冲出,以两人为中心盘旋绕流。

衣飘飘,被紧拥的身子渐渐飞升。

见此,一直迟疑着不敢上前的风飞扬,咬一咬牙,推开在旁边扯着他不放的李丹丹,冲上前。

「妖怪!放开我表弟!」

敖广仰头,冷冷地看着蓝天白云,不屑理会。

水龙仿佛知晓主人的心意,绕动得更急更快,风飞扬拚命冲击,用脚踢、用肩头撞,总是被水墙反弹开去,他不甘放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插入一只右手,抓着皇甫清狂一片袖角。

「表弟,推开他……别跟他走,表弟,他是妖怪呀!……不要跟他走!」

声嘶力竭的叫嚷,令皇甫清狂诧异地睁大眼睛。

向来注重仪表的表哥,鬓发乱了,脸碰撞得红了,却依然紧紧地拉着他不放。

「清狂,别跟他走!婚事……既然你如此反对……我可以作罢……快推开那妖怪……他会害你的,表弟推开他……表哥什么都听你的!」

「太迟了……」皇甫清狂喃喃自语,轻轻地摇头。

看着风飞扬,听着他充满关心的话与,无可否认,皇甫清狂的心头感到荡漾不已。

纠缠的爱恨绝非一句该放,就可以经易放手。

只是,他要的爱情是干净的、专一的,忍受不了一丝污垢……就像当年那只玉马,即使小王爷只是伸手轻轻地摸它一下,事后,他相信自己亦会一手掷了。

「你要永远记住,是我不要你,不是你不要我。」

朱唇轻启,看着风飞扬脸上的狼狈神色,皇甫清狂心中升起残酷的快意。

他想过拉着风飞扬共赴黄泉,亦想过彻底忘记他,却从未想过要原谅他,与他破镜重圆。

这是固执,是狂妄,亦是任性,不过,他天性如此,无法改变。

何况,即使他改变主意,拥着他的敖广又会放开他吗?

长长地叹一口气,皇甫清狂知道已经作出的选择是无法回头的。

他的身躯在水龙的带动下升得更高,衣袖传出清脆的裂响,敛下密睫,看着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跌倒在地上的风飞扬,凝珠之内光芒闪闪。

「表弟!清狂!」

熟悉的声音越来越遥远,皇甫清狂却始终止不住从眼角流下的眼泪。

敖广低头,温柔地吻去他所有的泪水。

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令皇甫清狂更加无法控制地放声大哭,甚至将头地理入他的胸膛内。

敖广没有阻止,手在他柔软的发顶上轻轻抚动。

「哭吧。不过,只有这一,以后。就要忘记他了。」

「恭迎龙王!」

亮的欢迎声响彻龙宫,是由千万把声音组成的合奏,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看不见尽头的队伍,令皇甫清狂着实呆了好一会。

理所当然地,敖广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的神情冷淡得就好象根本没看见跪满在晶亮地衣上的海族,相反读,他的部下就显得欣喜非常。

「王,你终于回来了!」

「多日来,王行踪不明,臣等实在非常担心!幸得安好!」

「王,你到底到哪儿去了?」

向来争功不让的白龙矢羽与红龙盾吹,即使问候时,亦不改本色,抢着发言。

敖广不理,伸出手,将出神的皇甫清狂抱离用作往来人问的水泉。

皇甫清狂仿如一具没有反应的雕塑,任由敖广将他抱出水泉。

因为之前的哭喊而带着红丝的凤眼低敛着,看着那个明明只有一尺的圆形水泉,再看着自己完全没有沾湿的衣衫,百般疑惑。

他一直埋在敖广胸前哭泣,根本没有留意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只知水龙将他俩带到半空,接着,『嚓』的一声,向下方的一条小河笔直冲去。

如雷的速度今他晕头转向,再睁眼之际,眼前已经是另一番景地。

惶惶然地抬起头,正欲打量四周,就被远一个悄悄抬头打量他的虾兵吓了一跳。

刚才没有看到,现在放眼看去,才发现四周尽是些怪异的生物。

唇下有刺,头上长着角,背上负着壳……无法用『人』来称呼的生物。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他依然忍不住瑟缩起来。

感到他的身子正微微震颤,敖广随着视线看去,明白过来后,附在他耳边淡淡地说着。

「他们修行未够,不必理会。」

明白到这是敖广善意的安抚,皇甫清狂勉强打起精神。

随着敖广的脚步,向前走去。

龙王前行,跪在地上的海族马上让出一条路来。

众海族虽然好奇那个与龙王招械娜死嗟降资鞘裁慈耍但是,在敖广威严之下,却没有谁敢上前问个究竟,只以好奇的目光纷纷打量。

在令人浑身都不舒服的注视下,边走,边环顾由一条条六角水晶柱架起的宫殿,冰冷的蓝光闪烁,耀目生光。

高得惊人的梁柱,宏伟得令人无法想象的建筑。

皇甫清狂不得不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水晶宫。」

「水晶宫?敖广……敖广……水晶宫……」皇甫清狂在口边喃喃念着,快要从千丝万缕中找出一个结论之际,一直跟在他俩身后的红龙盾吹终于忍不住问,「王,这一位是……」

红龙盾吹一问,白龙矢羽亦立刻按捺不住,「对!王,这个是什么人?」

冰冷孤傲的东海龙王绝不好客,是以几千年来,水晶宫从未有『外神』踏足半步,何况是人?

听得属下连连追问,敖广倏忽顿步,转身,竟然对着他俩微微一笑。

「王妃,准王妃。」

红龙盾吹呆了,白龙矢羽呆了,所有看到他笑容的海族都在发呆。

龙王一笑,是天将崩,还是地将裂?

众人都惊愕于他的笑容,他说了什么一时间反而没有人留意。

只有皇甫清狂是因为他的说话而愕然。

王妃?什么王妃?

凤眼在白晰的脸蛋上瞪圆如珠,茫然的眸光令他分外惹人怜惜。

皇甫清狂衣服的右袖已经在桃林中被风飞扬整个扯下了,衣亦被火烧了大半,如一只只孤伫的黑蝴蝶任意飘着。

暴露在水晶宫寒冷空气中的肌肤泛着雪色,见此状,敖广解下外袍,温柔地为他披上。

「走吧!到我的寝宫去。」

搀扶着失魂落魄的皇甫清狂再前行,敖广温柔的声音、温柔的动作,再令一众海中眷族惊疑不定。

及至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水晶长廊的尽头,他们才迟钝地清醒过来。

红龙盾吹举起手,向最接近他的一个头颅用力地敲下去。

「啊!」可怜那个倒霉蛋,受了他不分轻重的一敲,立刻捧着头痛叫起来。

红龙盾吹喃喃自语,「会痛,那就不是作梦……王真的笑了,还将声音放得那么恶心。」

「笨蛋!笑不笑还不是最重要的。」白龙矢羽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听清楚没有?是王妃!王妃!」

「王妃?那个……人类?」

「对!就是那个人类!」

「他……好象是个男人。」

「瞎子都知道!」白龙矢羽又是一声冷哼。

「糟了……去一趟人间,王就傻了!……连男女都分不出来了!王傻了!」

看着红龙盾吹揉着手干著急的样子,白龙矢羽翻一翻白眼,在心中暗骂『笨蛋!白痴!』

到底是谁说他们不分轩昂的?他分明就比红龙盾吹这个笨蛋聪明多了!

转身,嘱咐手下前去通知正在海域外的几位龙族要人,请他们立刻赶回来商议大事后,便不再理会红龙盾吹,径自离去。

龙王寝宫以水帘为门,进室,九颗明珠高悬晶柱之上,珠光有如皓月,柔和润泽。

笛萧和鸣之声隐隐约约,金纱罗帐簇簇而扬。

金造的躺椅,玉琢的屏风,还有中央一张不起眼的长方形冰床,除此之外,寝宫中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

当然,所有海族都知道,那张最不起眼的,形状仿如一块长方冰砖的,就是水晶宫至宝之一的『冰晶龙床』。

光润如晶,奇寒如冰,枕上去,寒意直入肺腑,正好中和龙族身上过盛的九阳热气,更有助增长法力修为。

可惜,它的主人--东海龙王敖广唯爱高踞王座之上,以他冰冷的眼睛没日没夜地凝望万年不变的海底星光。

龙王寝宫形同虚设,『冰晶龙床』纵有百般好,亦无用武之地。

而如果说往日它是受到漠视,那么今天它就是受到侮辱。

敖广一声令下,龙宫婢女将一层又一层的金丝羽褥铺在『冰晶龙床』上。

「还冷吗?」

抱着皇甫清狂坐在躺椅上,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冷冻的手脚,敖广的眉心蹙着,形成了几道刀削的痕迹。

「还是很……很冷……」皇甫清狂的牙关上下打着震颤,努力地将自己蜷曲成一小团,缩进敖广怀内。

「抱歉,我忘了提醒你那张床的事。」敖广大感内疚,拉起他冷得像冰块的手在唇边呵着热气。

眼角朝那张大床一瞥,皇甫清狂余悸犹存地缩一缩肩膀。

刚才走到床边,他只是好奇地用指尖轻轻地摸了一下,冰冷立刻彻骨袭来,手脚都僵硬了,牙关亦冷僵了,叫也叫不出来,幸好,敖广机伶,立刻将他拉开。

依偎着敖广高温的身体,皇甫清狂的身子渐渐地暖和起来,经过多番扰攘,无论身,心,神智皆已疲惫不堪,这时枕在敖广结实温热的胸膛上,便不由得打起呵欠来。

几名女官亦已设好床榻,敖广抱着他走过去,在女官侍奉下褪去衣裳,正要下榻安寝之际,一直昏昏欲睡任人摆布的皇甫清狂反而清醒过来。

凤眼不安看了一眼铺着尺余厚褥看似温暖的大床,再看一眼晶莹的地板,细细地审度过后,他不情不愿地说,「我可以睡在地上……」

看着他撅着嘴,言不由衷的样子,敖广心中好笑,也不说话,直接抬起臂膀,将他拖到床上。

羽褥柔软如棉,可是依然挡不住『冰晶龙床』的迫人寒气。皇甫清狂冷得打哆嗦,立时便跳了起来,横眉怒目地骂道,「这是什么死人床!我不要睡在这儿!」

「乖……这对你的肚子好。」在旁边躺下的敖广伸出手,便将他按在床上。

「杜紫?什么杜紫?」他的话皇甫清狂一时听不明白,只是,看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便心中有气,他是妖怪,自己可不是!睡这么冷的床,是要冷死他吗?

他想也不想,便瞪着敖广说,「我不管!我不要睡在这儿!」

敖广依然冷静如恒,淡淡地说,「不会冷。」

说罢,伸手在他小腹上轻轻一拂。

立刻地,一股一直隐藏的热气在小腹之内鲜活起来,流通血脉,冰冷僵硬的四肢登时软了,皇甫清狂忍不住舒畅地轻吟一声,「唔……」

「睡吧。好好地睡一觉。」敖广用手在他光滑的背上温柔地轻轻扫动,低沉的声音就如同最好的催眠曲子。

皇甫清狂真的累了,眼皮一直垂呀垂,但是,他还是很努力地支撑着,不让自己睡去。因为,有一件事,他一定要先说清楚。

「你对我很好,不过……我不会用我的爱……来作为报答。」言下之意很清楚,是告诉敖广,别妄想他会因为小小恩惠而爱上他。

敖广在听,细心地听,接着,不冷不热地说,「做事要求报答的只有人类。」

瞪了他一眼,皇甫清狂还想说什么,却在下一刻被掩住唇瓣。

将所有气息吞咽的是敖广炙热的吻。

吻炽热,却又带着足以抚平一切的温柔。

「睡,什么都别想。」

纵有再多的伤痛、再多的不安,在他温柔低沉的声音与透彻所有的眸光中,都被暂时诸脑后。

皇甫清狂的眼帘缓缓地敛下来,鼻翼可爱地翕动着,吐出平稳的气息。

哭泣、心痛、惶恐……一切一切渐渐飘远。

敖广在他光滑的额上轻轻一亲,赐予一夜香甜的美梦。

一个香甜的美梦,应该可以稍稍治愈皇甫清狂情伤之痛。

【第七章】

龙王专用的水晶浴池内,由八头水晶龙口吐出温热的水柱,清澈的水面上浮着百瓣,水雾氤氲,芳香四溢。

窈窕娇美,云髻雾的龙宫女官纷纷卷起宫装长袖,伸出素手玉臂,为浴池中的人净身。

放软身子,将后颈枕于铺着软布的水晶池边,被女官簇拥着伺候梳洗的皇甫清狂脸上没有半分不自在的神情,他出身侯门,从小时候就有人伺候他起居、梳洗,早就将这种事视作寻常。

低敛眼帘,用手无意识地拨弄浮在水面上的瓣,皇甫清狂说出他醒来后的第一句「敖广,水晶宫。你是东海龙王敖广,是吗?」

敖广就坐在浴池前方的水晶鼓几上,着眼欣赏皇甫清狂裸身坐在水中,散开流云长发被女官侍奉的美态,闻言,轻拂衣袖道,「你现在才知道?」

带着调侃的语气令皇甫清狂大惑羞赧,被蒸腾热气笼罩的脸颊更显晕红。

以他平日的聪明。只消听到『水晶宫』三个字便足以联想起一切,只是,昨天心神大乱,脑海乱成一团,以致什么也想不出来。

这时候,睡足了,人也清醒过来,是以才忍不住出口确认。

听得敖广坦诚不讳,不由得亮起一双凤眼上下打量一番。

龙,远古神兽,天下汪洋之主,能腾云驾雾,幻化随心。

龙王受凡人供奉,龙王庙俯拾皆是,小时候,他亦曾经随娘亲前去顶礼膜拜。

可是敖广的样子,无论左看、右看,都与庙中那些涂抹金漆、趾高气扬的神像截然不同。

仰着头看了又看,眼里闪烁着怀疑的光芒,皇甫清狂想了想后,说。

「你变给我看看。」

语出惊人,正为他梳头的文官吓得双手发抖,一把镶着宝石的玉梳就此掉在池边,碎了。

「请王恕罪。」玉碎声一响,数名伺候的女官纷纷下跪请罪。

冷然漠视,敖广没有责怪,反而是皇甫清狂用眼角一勾池边的玉梳碎片,轻声说,「故事说,天上的卷帘大将错手打破了玻璃盏,就被玉帝罚打八百,贬落凡间……她也打破了东西,若你真是个龙王,为什么不罚她?」

几句说话,他既没有大声说出来,也没有看向场中的任何一个人,就像在自言自语,却足以将那名女官吓得容失色。

听了他的话,敖广冰冷的神色不变,却张开薄唇。

「出去,领打八十。」

那名女官立刻哭丧着脸,却不敢求饶,行礼后,抖着脚,走了出去。

看着她蹒跚的身影,皇甫清狂乌亮的瞳孔内光芒一闪。

他自然不是与那名女官有什么恩怨,只不过是有心试探一下敖广对他的态度而已。

他虽然生性骄狂,但是初到这陌生的国度,身边满是异类,亦难免忐忑。

在这里他唯一可以凭借的就是敖广,他一定要弄清楚,敖广是否对他疼惜怜爱,说一不二。

敖广罚那名女官只是一件小事,却令他提在半空的心可以稍稍放下来。

当然,见到那名女官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心里多少有点不安,不过,回心一想,既然敖广说这儿是水晶宫,那伺候的不是仙女,就是龙女、妖精,那区区八十责打,应该算不了什么。

勾起唇角,笑如春晓,皇甫清狂徒浴池站起来,披上雪白的单衣。

女官为他系上衣带的手正微微颤抖。

这正是他要的效果之一,有这个下马威,就不怕日后被这些下人轻视了。

皇甫清狂偷偷地作一个鬼脸,刚才为他沐浴时,她们都用眼光上下打量他,哼!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

看着他的小动作,敖广冰冷如晶的眼睛内闪动着了然一切的光芒。

突然来到新的地方,感到不安是理所当然,皇甫清狂小小的试探与任性是他乐于纵容的,亦愿意顺着皇甫清狂的希望将自己对他的宠爱表现出来。

敖广走过去,牵着他的手走出浴室,一直走到寝宫内等人身高的银框水镜之前。

一名文官用翡翠将他乌亮的长发在头顶上束成发髻,耳旁编两条小辫用玉珠坠角,另一名女官则跪在地上为他套上白袜丝履。

挥手,着两名女官退开,敖广拿起漆金长方盘上的衣物,亲手为皇甫清狂穿上。

先套上一件绣着翠竹的真丝白长袍,外单银蝶穿短褂,皇甫清狂一直怡然自若地张开双手,只有敖广为他系上腰带时,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

「唔!别碰……热。」颦着眉,皇甫清狂的声音中带着薄嗔。

体内古怪的温热早已存在多天,本来已经渐渐习惯,不过,昨天,被敖广的手轻轻一拂后,又再鲜活起来,而且更加敏锐。

敖广的指尖只消在腹上掠过,皇甫清狂立时就感到炽热翻腾,就像有什么正在体内跳动、叫嚷。

「你说,我肚子里到底有什么古怪?」这个问题他好奇多时了,只是之前诸事烦忧,没空去想,这时候问下来了,实在是不得不问。

沈默半晌,敖广将手上的翡翠腰带丢开,淡淡地应道。

「也不算是古怪。」

皇甫清狂追问,「那是什么?」

「是……」敖广正要响应,一名女官匆忙地走进来。

「王,紫龙、棕龙等几位将军刚从外海回来,在外求见。」

偏头,敖广冷声道,「宣!」

八千年前,东海龙王敖广初登宝座,曾亲封五名战将--紫、棕、白、红、黑。

现在,除了黑龙矛雷赶不及回来,其它四位将军,紫龙箭雪、棕龙弓明、白龙矢羽、红龙盾吹,都已展蛴诹王身前。

而他们四个身后,更跪着多名龙宫中的大小管事官员,挤满寝宫。

寝宫内,不是跪着的只有两个--站着的敖广,与坐着的皇甫清狂。

意识到眼前将会展开一场非人类的大会议,皇甫清狂本来有意回避,却被敖广按着坐在水晶椅子上。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打算,扬起眼帘打量地上跪着的几名能将,白龙矢羽与红龙盾吹昨天已经匆匆见过了,现在仔细再看,只觉两人长得确是俊秀轩昂,不同凡响。

而初见的棕龙弓明身形魁梧如山,即使跪在地上竟也比得常人站着的高度,双目炯炯有神,棕发如鬃,天兵神将的威风气度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教皇甫清狂比较惊奇的是跪在中央的紫龙箭雪,竟然是一名妙龄女子,一身紫金战甲合适地包裹着凹凸玲珑的身段,紫发雪肤,美貌如。

皇甫清狂的目光不由得留驻在她身上,反而,最应该有反应的敖广一直冷眼看着身侧的鎏金屏风,既不叫起,甚至连一个眼角亦没有向跪在地上的臣子投去。

只有一份无言的压力流渗而出,铺天盖地。

斗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地面,几名能将把头重得更低,首先受不住压力的是紫龙箭雪。

「未将擅离职守,自知有罪,请王惩治。」

白龙矢羽忙不迭插话,「王,是未将将他们叫回来的,王若要责怪,请降罪于未将身上。」

敖广终于开口,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理由。」

音节冰冷无情,白龙矢羽垂在脚畔的双手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用力搂紧双手,勉强将颤抖压下,他知天威难犯,也不敢巧言辩解,立刻坦言。

「是因为臣听闻王有意立妃,此为龙族大事,实不应太过草率,是以……」

白龙矢羽微微踌躇,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比较冲动的红龙盾吹已抢着接话。

「君王要立一个人类,而且,是人类的男人为妃,龙族亦被天地引为笑柄!」

声音一落,立即响起一连串的赞同声。

「盾吹将军言之有理!」

「将军所言甚是,王绝不可立一个男人为妃!」

「为了龙族的威名着想,请王三思!」

谏议声此起彼落,在大片不友善的目光中,坐着的皇甫清狂依然镇定,只是脸色已经发白。

伸手,摇摇敖广的衣袖,抖着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合上了嘴巴。

所谓龙王妃,他的兴趣不大,甚至,不感到高兴,不过……只怕非他所能决定。

由桃林中,他对敖广伸出手那一刻开始,一切已经不由他掌握。

水晶宫,在这个神的国度,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依靠的就是敖广。

感到他心中的不安,敖广在他的手背轻轻一拍,转头,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臣子,冷冷地应话,「你们说完,就滚。」

冷言下隐含的怒意令众龙族噤若寒蝉,连向来自命胆子最大的红龙盾吹亦不敢哼一声,反而,一直没有作声的棕龙弓明却在此时进言。

「王,你不可以一意孤行……」

方说到『孤行』两言,四周的空气倏然下降,东海龙王冷锐如箭的目光已经定着在他身上。

无尽冷意渗入毛孔之内,棕龙弓明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颤,却依然接着说,「王要立妃,即使不是龙族中的女子,至少,也不可以是个人类的男子,他没有资格登上王妃的宝座。」

其它龙族都不由得佩服他的勇气,敖广凝视着这个他手下最为勇武的将军良久,就在棕龙弓明以为自己将要被冷毙成一条冰龙之际,敖广才慢慢地说,「资格,他有。应该说,王妃,他已经是了,现在只欠一个仪式。」

此言一出,他们大感愕然,东海龙王从不诳言,只是,区区一个人类,何德何能?有为王妃的资格?

敖广不再多言,伸手,朝皇甫清狂一指。

数十道目光同时落在皇甫清狂身上,就好象要作出响应一样,从肚腹之间,一团金光倏现。

「啊……」光芒炙目,皇甫清狂受惊地向后退缩,跌撞之际,敖广的一双手从后将他拥紧。

就在他的手触摸到皇甫清狂肩头的一刻,皇甫清狂只觉体内热气翻腾,难受至极,那团光芒,竟变成一条有若掌心大小的金龙,从他腹中冲出。

皇甫清狂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却发现金龙只是由金光所幻化的假像,如昙一现,立刻就在半空迸散。

稍为定下神来,正要向敖广追根究柢,眼波流转之际,却发觉地上的一众龙族脸上的神情竟比他更为惊讶,口中更是喃喃自语。

「龙嗣……龙嗣……」

微弱的声音渐渐扩大,变得肯定而充满喜乐。

「龙族有后了!喜事!喜事!是天大的喜事!」

几个年龄较大的龙族兴奋得大叫着互相拥抱,东海龙王敖广登王位至今八千余年,未有子嗣,不少龙族都在暗暗担忧,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古往今来,任何生物都将传承大事看重于一切,即使拥有永恒的生命,若不能留下子嗣,就是枉来世间一场。

敖广冰冷无情,几千年来不近女色,早已天地俱知,现下有了龙嗣,实在是龙族上下的一大惊喜。

「太好了!此事一定要传遍三界!天地同欢!」

欢呼喜悦的声音响彻水晶宫,敖广微感厌烦地扬手,将他们赶出寝宫。

静下来后,敖广垂头看着皇甫清狂,他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寻常。

细看后,才发现皇甫清狂不是安静,而是根本已经吓呆了。

凤眼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肚子,良久,才转动僵硬的脖子,抬起头,看着敖广。

「我是男人。」

「我知道。」敖广点头,这个事实一目了然。

「男人怎可能有孩子?」皇甫清狂忍住谩骂的冲动,瞪大眼,用一种好象在看疯子似的眼神看着敖广。

敖广的脸色依然平静。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是以天地万物,都是阴阳交合而生,但是,我是龙,更是血统最纯正的龙王,九九至阳,孕龙要的只是龙的精元阳气,而非雌性的阴元。」

皇甫清狂用力地摇头,用力地说,「我不明白。」

「当日,我一时忘情,在你体内泄出精元,其时我的心情激越,是以龙气亦特别旺盛,形成一股龙气在你体内盘旋不散,加上你本身亦是男子,阳气旺盛,龙气吸收了你体内的阳气,而更加壮大,就成为孕龙的先决条件。」

在敖广不厌其烦的解说之下,皇甫清狂回想起当日难受得昏过去,再清醒后,那股令他浑身难受的热气。

「这样就有了……就只是这样?」皇甫清狂半信半疑地摸着肚子。

看着他疑惑的表情,沉默半晌后,敖广接下去说。

「你不是雌性,缺少雌性孕育孩子的雌器,那股龙气虽然集结在你体内,但本来应是无法成形的,不过……你服下了我给你的金丹。」

当日,龙气盘踞在皇甫清狂体内因为无可去,便不断冲击他的身体,以求破体而出,所以,皇甫清狂才会感到绞痛难受。

敖广用灵力化成金丹让皇甫清狂服下,就是要用来护庇未成形的龙气,为龙气形成初胚,在皇甫清狂体内真正孕育。

个中因由,皇甫清狂自然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已经清楚明白地摆在眼前。

「你--敖广!原来是你害我!」

眼如铜铃地瞪着敖广,皇甫清狂已经气得满脸铁青。

敖广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看着皇甫清狂。

其实,只要他想,当日随时可以打散皇甫清狂体内的龙气,但是,他偏偏作出另一个选择。

那可以说是一时的冲动,亦可以说是藏在他骨子里的愿望--由所爱的对象,为自己孕育下一代。

瞪着毫无反应的敖广,皇甫清狂攥紧拳头,正打算破口大骂,却见敖广忽然动了一动,走上前拥着他的肩头。

「为我孕育孩子吧。」

用力推开他,皇甫清狂近乎嘶吼地叫着,「这是女人才会做的事!而且,我又不爱你!」

几乎是立刻地,他为自己冲口而出的说话感到后悔。

因为他看见敖广那双冰冷漆黑的眸子,倏忽黯然。

那是飞快而且一闪而过的,快得令他怀疑那一瞬的黯然,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伸手,抓着他的肩头将他拉前,敖广的手非常用力,用力得令皇甫清狂的眉头微微扭曲。

冷冷盯着他的眼神有如寒冷的利箭,带来未知的恐惧,皇甫清狂咬着牙强忍恐惧之际,敖广手上的力度又变得温柔起来。

「来日方长,你终会爱上我的。」

淡淡的嗓音传入耳中,却令皇甫清狂有尖叫的冲动。

看上去,敖广那双冰冷如晶的眼睛变得异常邃,一种莫名的害怕和不安在心中蔓延,皇甫不知所措地向后退去,却被温柔地抱起来,轻轻地亲着。

来日方长有多长,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一万年?

住在水晶宫已经很多天了,皇甫清狂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每天睁大眼就想,一直到合上眼前依然在想。

大前天,他问为他梳头的俏丽女官,她说她只不过一千二百岁。

前天,他问在门边执戟的虾兵,他说他已经三百岁。

今天,他问捧着书卷、背着龟壳的老头子,他摸着胡子说:可能一万,可能几千吧!这么久的事谁记得?

册立王妃的仪式办好后,就正式将他迎入龙族──这是敖广的话。

到时候他又会有多长的性命呢?

皇甫清狂的眉心蹙起,就如敖广当日所言,水晶宫的确是一个寂寞的地方,每天吃饱就睡,睡饱就吃,这样的生活,他不敢想象自己要过上千千万万年。

当日随敖广来到这里,是一个不理性的决定,现在他已经感到后悔了。

冰冷透彻的宫殿、一个个陌生的异类……这些固然是令他无所适从的其中一点,而最重要的就是……

咬住唇,皇甫清狂用手摸上自己的肚腹。

向来纤削的腰身已经有些发福了,他甚至不知道是因为吃得太多、睡得太足了,还是因为肚子里的『东西』。

他可以肯定肚里的确有「东西」在孕育着,平常还感觉不了,但是,当敖广每一伸手摸他、抱他的时候,一种翻腾炙热的感觉便会清晰地出现。

简直就像在兴奋雀跃似的!皇甫清狂恨恨地想着。

他也不是什么手慈心软的人,这些日子来,当敖广偶尔不在之际,他用拳头擂打过,用桌角撞过,却都没什么功用。

痛当然是痛的,但是,痛过后,身体却无半分异样。

是以他尽管恨得咬牙切齿,始终毫无办法,难道真的要将肚里的怪物生下来吗?

想到这里,皇甫清狂不禁打起冷颤,偏头,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罪魁祸首。

敖广就斜坐在床边的躺椅上,随意翻动着面前的一迭金柬。

皇甫清狂对他恼恨至极,连日来,话也不肯对他说一句,却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俊美的脸上依然是一副冷澈入骨的神情,举止亦依然从容自若。

这时候,感受到皇甫清狂懊恼的视线,他也只是扬一扬手上的金柬,淡淡地问,「要看吗?」

推开堆在身上的被衾,踩着重重的脚步走过去,皇甫清狂只是看一眼柬上刻着的双钩楷书铭文的喜庆词句,心里便有一把无名火熊熊燃烧。

只是,每当看到敖广那双冷冻的眸子,他就连斥骂的力气都没了。那双沈的墨黑眼睛就如同无底潭,即使他有更多的愤懑、怒火,都会被尽收其底,消弭无形。

向敖广发怒,就好象用脚踢一块千年寒冰,踢的人觉得痛,而被踢的却毫无影响。

攥着拳头,将怒火压下去,皇甫清狂看着敖广张一张唇,隐隐吐出一个音节,接着,又紧紧合上。

欲言又止的样子早落入敖广眼中,他微勾唇角,伸长手臂,牵着皇甫清狂的左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有什么事?」

倔强地咬一咬唇,沉默半晌后,皇甫清狂终于忍不住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水晶宫,一个无日无夜的地方,他只可以从吃饭、睡觉的数推断出时日的流逝,却无法肯定。

敖广微讶,但以他的睿智,立刻就明白过来。

脸寒如覆冰霜,一字一字地答,「人间,二月二十八。」

皇甫清狂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已经被敖广看透,他自知理亏,咬着唇,别过脸去。

一拂衣袖,敖广不吭一声地起身,走出寝宫。

站起来,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皇甫清狂心里突然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笔挺如枪尖的背影,充满萧冷孤寂。

禁不住想开口叫他,眸光恰好看到自己在衣物下微微挺起的小腹,复又重重地坐下去。

【第八章】

明珠的珠光与水晶的蓝光在偌大的空间交织,水晶宫的华丽冷澈而无情,静坐其中,身体在龙气的带动下虽然暖洋洋一片,心脏却随之冰冷起来。

不自觉地拉高绣着金的衣领,走上床铺,用被衾将身子紧紧卷起,看着高高的水晶梁柱怔忡发呆之际,一把娇美的女声忽然响起。

「王妃。」

翻一翻白眼,皇甫清狂觉得自己已经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依然看着头顶上的晶柱睬也不睬。

「王妃,未将紫龙箭雪,特意来为王妃解闷。」女声渐渐接近,正是那名貌美如的龙王将军紫龙箭雪。

她左一声王妃,右一声王妃,刺耳至极,皇甫清狂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冷哼一声后,说,「难得将军有心,那在下就不客气了,请表演一下紫龙吐火,或者剑砍龙宫吧。」

「这……」紫龙箭雪蹙起柳眉,迟疑着不敢回话。

「既然无意表演,将军请回吧!」皇甫清狂扬手,将她打发离去。

除了第一见面外,这些天来,几个龙王军的将军都轮流来见过他几,据说这是敖广的意思,希望他与这些龙族中的要角熟络,尽快融入龙族之中。

不过,皇甫清狂本来就不是容易相的人,这段日子更将骄狂的性子发挥得淋漓尽致,对几个龙将不是有意嘲弄,就是刻意为难,令他们都暗暗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候,看到皇甫清狂仿佛赶着苍蝇的手势,紫龙箭雪亦在暗地里气得不轻,但想起接下来的任务,始终还是忍耐下来。

「未将虽无法献技,不过有一件宝物正要献给王妃。」

「哦?」宝物这两个字终于将皇甫清狂的兴趣勾起来。

他感兴趣,当然不是因为贪婪,只是好奇能被龙王军将军称为『宝物』的会是什么东西。

紫龙箭雪将捧在手上的锦盒递上,皇甫清狂倚着软枕,坐在床上,接过,打开一看,裹在大红锦缎中的是一面圆形的黄铜古镜。

拿起来细看,古镜的边框上雕着一些看不明白的符纹与菱镂刻,镜背则镶着大大小小不同的珊瑚珠子。

「只不过是一面镜子。」皇甫清狂登时意兴阑珊起来,这样的古镜,在侯府中至少收藏了十七、八面,称不上有什么特别。

看见他大失所望的样子,紫龙箭雪忙不迭解说,「这面不是普通镜子,它叫『水影宝镜』,它能照出拥有它的主人心中所思所想的所有境物。」

皇甫清狂正将古镜拿在双手间随意转动,闻言,倏地向镜面一看,果见镜中正泛起一阵暗影波光,他想也不想,猛地将镜面反转,重重地压同被衾。

没有留意到他的举动,紫龙箭雪继续说着,「使用这面宝镜无需任何法力,未将想,王妃应该会挂念人间的亲人,所以特别将它献……」

言犹未止,皇甫清狂忽然打断它的说话,「我知道了,我累了!请将军出去吧!」

微愕,紫龙箭雪指着镜子问,「那……那面镜?」

皇甫清狂脸无表情地说,「既然是将军的一片心意,就留下吧。我要睡了!将军请便。」

说罢,果真拉起被衾,翻身睡去。

皇甫清狂背着她,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紫龙箭雪蹙着眉头,伫立一会儿后,也只得转身离去。

受到皇甫清狂如此无礼的对待,紫龙箭雪走出龙王寝宫时,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愤懑,反而泛起几分佩服的神色。

能今王看上的,果然有几分本领!

虽然心动了,却可以装得如此冷淡,她为他送去一面『水影宝镜』,他明明应该兴奋不已,却刻意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就是用行动在说明:是你要送来的,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

还好,这来的人是她,若是冲动的红龙盾吹,或是自负的白龙矢羽,怕不被他活活气死?

现在,那个狂妄又狡黠的人类,应该从床上坐起来,一边得意地嘲笑着她,一边摸着镜子吧?

就如紫龙箭雪所料,她的前脚才踏出寝室,皇甫清狂就立刻自床榻一跃而起。

不过,他瘴粗紫龙箭雪所想的嘲笑她。

现在,他的所有心思都只放在手中的古镜上。

指尖沿着镜背上的龙纹描绘,皇甫清狂想,这样的一面镜子真有紫龙箭雪所说的神奇力量吗?假使真的……看到了又如何?

抓着镜框的指尖收紧再放松,之后再收紧,挣扎几后,他终于敌不过心底里的愿望,吸一口气,将镜反转过来。

乌亮的瞳孔一眨不眨地凝视镜面,接着,就好象一滴水滴上镜面,牵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就在光影荡漾之间,影像渐渐浮现……

大红的灯笼,鲜红的布幔,双红肿帧

喜堂前坐着珠光宝气的老妇,丫鬟扶着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跪下,凤冠上的簪、珍珠不住颤动,而她身旁跪着身挂彩球的俊秀新郎,唇上两撇好看的小胡子,一身儒雅不凡。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皇甫清狂听不到叩头的响声,听不到媒婆吟唱的喜庆话,却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还未曾好透的心伤裂痕渐渐扩大,一片一片地剥落,那份痛太过清晰,亦太过难受,他张开口,用力地吸气,却始终无法冷静下来,浑身痛颤不断。

忽然,两条手臂从后伸出,将他拥住。

没有回头,也没有惊惶,皇甫清狂的眸子依然没有离开镜面上那片喜气洋洋的静景,抖着唇说,「我早已知道他会照样迎娶新娘,但是一直在想说不定他……他会为了我……很可笑,对吗?」

放下,放下,若真的可以轻易放下,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表哥一直爱得理性,爱得清醒,与之相比,他就好象一个大傻瓜。

痴傻执着……痴傻执着……用力地将镜丢开,看着它在柔软的被褥间弹动,看着镜光与四周的晶光互相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如天虹的七彩颜色是那么地美丽夺目,而他的爱情,却被映照得分外丑陋、可笑!

他用空洞的眼睛瞪着前方,水晶宫冷冻的空气仿佛凝顿下来。

「别哭。」

身后,低沉的男声微带不悦,皇甫清狂这才觉得脸上有点凉意,想伸手去摸,却被阻止了。

厚实的右手覆着他的手背,放在肩头上的左手轻轻着力,将他的身子转过去。

冷着脸的敖广不发一言地拉起衣袖,抹上他的脸颊,指头的力度是细细的,就好象在抹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看着敖广用衣袖笨拙地为自己擦去脸上的泪痕,细致的动作与温热的指尖,令皇甫清狂陷入呆滞。

他的脸孔冰冷,他的声音平板,但是,他的手却是那么地炙热。

敖广……与他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在冷冻无情下,藏着最刻的温柔。

他发怔的样子入了敖广眼底,敖广锐利的眉峰不由紧锁,沉默片刻后,他开口说,「若你想,天地间不会再有那个人类存在。」

声音中带着露骨的不悦,这种事绝非敖广愿意为之,不过,为了皇甫清狂,姑且可以做一。

定神看着那双冰冷如水底晶石,却又有着无限温柔的眼睛,皇甫清狂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他没有响应敖广的说话,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飞扬的眉头,锐利的眼睛,匀称的鼻头,薄薄的唇,有如冰雕的轮廓。皇甫清狂早就知道敖广长得很俊,一直都视之平常,但现在,他的脸颊微微地红了。

尊贵的龙王,孤高冷傲,用他冰冷的眼睛睥睨地上的一切,这样的敖广却愿意为他做一件根本不屑为之的事。

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在心头荡漾,忽然,他察觉到原来眼前的敖广具备了他梦想中的一切完美……冰冷时,为他带来温暖;哭泣时,为他抹去眼泪。

人总有软弱的时候,而散广的胸膛是那么地结实,臂弯是那么地强壮,他不着痕迹的温柔亦是那么地教人依恋。

「镜是你叫紫龙箭雪拿进来的,是吗?」在水晶宫里,就只有敖广知道他的心思,亦只有敖广关心他的想法。

敖广没有否认,看着他,淡淡地说,「是一面好镜。」

凝视着他。皇甫清狂眼里不自觉地露出荡漾波光,默默地偎进他的怀抱里,用微湿的脸颊在青丝衣襟前轻轻磨蹭。

若说,当初亲近敖广是为了报复风飞扬,在桃林随敖广离开是因为别无选择,现在,投入敖广怀里就是他心甘情愿。

「累了吗?」敖广伸手在他的背项轻拍起来,「若累了就合上眼睡吧。」

敛下眼帘,皇甫清狂觉得依偎在敖广怀里,就好象被汪洋大海包裹其中,而敖广的手就是海面上的波浪。

在温柔的拍打下他渐渐地睡着了,梦里,所有都是温和平静,浩翰如海。

梦中,一切一切流转而过。

温柔地喂他吃糕点的娘亲,抱着他摘桃子的父亲,安慰他、亲他的表哥,所有人、事就如走马灯,转瞬即逝,最后,剩下来的只有他。

孤单寂寞地坐在雕零的桃树下,直至一双手的出现,将他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内。

枝头上的桃终于再盛开,而梦中的他亦灿开如笑靥。

皇甫清狂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敖广依然抱着他,用墨黑的眼眸看着他。

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敖广,好一会后,皇甫清狂忽然问。

「龙王可以有多少个王妃?」

「龙王妃只有一个。」

「那侧妃呢?姬妾呢?」不满意敖广的答案,皇甫清狂非要追根究柢地问个清楚明白。

「龙与人类不同,我们忠于自己的伴侣,大部份的龙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只有人类才喜欢朝秦暮楚,龙不会。

「唔……那你是属于大部份?还是小部份?」这点很重要,一定要问清楚。

皇甫清狂充满疑惑的声音、神情,令敖广微感侮辱,俊脸覆上一层冰霜。

见到他的脸色,皇甫清狂吐一吐舌头,不再追问下去。

难堪的沉默弥漫四周,良久,皇甫清狂咬一咬唇,「你……会对我好吗?」

脸色稍霁,睿智的敖广已经将他的心思明白了大半,答道,「当然。」

果见皇甫清狂的脸颊微微浮起两朵红云,难得地露出怯生生的羞赧表情,轻声再问,「会有多好?」

轻勾唇角,敖广冷峻的脸上亦少有地浮现一抹柔情,淡淡地说,「你想有多好,就有多好。」

惑人的凤眼起,探长手,拿起被丢在床角的宝镜,摸着光滑的铜面,眸子内浮起万千感触,皇甫清狂随手一掷,脆弱的黄铜碰上坚硬的水晶柱,在清脆俐落的声音中迸裂成千百片。

扬首,脸上的羞赧与感触已经消失不见,凤眼勾着敖广,铿锵地说。

「我已经不需要它。」

随意点点头,敖广詹涣哓哪且幻妗核影宝镜』,在他眼中重要的是皇甫清狂。

举起双臂,勾住敖广的脖子,皇甫清狂脸上带着惑人的神色,轻轻闭上眼睛,缓缓地将唇送上。

响应的是敖广炙热的唇瓣,是冷冻又温柔的气息。

地上黄铜的碎片与数之不尽的水晶角柱倒映出万千光彩,将一切映照得知幻如真。

光影交错,闭着双目的皇甫清狂却依然清醒,心胸之间一片豁然开朗,他知道这他终于真正放下了。

这是一段恋情的终结,亦是一段恋情的开始。

天下间最不幸的是谁?

以前不觉得,不过,小左现在觉得是自己。

本来,在少爷跟着『妖怪敖广』消失不见后,表少爷就遣散了侯府中的几个下人,还大方地赏了每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五千两!是一张足足五千两白银的大通宝号银票!

他和小右立刻抹去眼角的几滴眼泪,欢欢喜喜地拿着银票,计划衣锦回乡后,买田地、盖大屋,最好,再娶个小美人。

那时候他就想:少爷呀少爷!你走得好,走得妙!小左以后一定为你立个长生位,天天为你祈福!

就在他俩用油纸和小手帕将银票裹了一层又一层,贴身收在亵衣里,包袱款款地踏出府门之际,忽然,『哗啦哗啦』一阵大雨扑头扑脸而来,接着,大风翻起,一个披着赤红金甲的将军突然在他们面前出现。

他的样子俊秀,只是脸色有点难看,瞪着眼将他俩上下打量了一遍后,问。

「小左、小右?」

小左自问一生中做过最傻最傻的事,就是在那时候不顾小右猛地址着他的衣袖,傻傻地点下头。

结果……

又是一阵狂风大作,冰凉彻骨的水倏地卷在他俩身上,将他们旋转得晕头转向之后,眼一睁,就已经到了水晶宫。

看着欢欣雀跃地向一段时间没见,显得白白肥肥多了的少爷扑过去的小右,他只可以呆呆地坐在地上,将手入湿淋淋的衣襟,打开一层又一层的手帕和油纸,将五千两银票托在手上,为自己的不幸而哀悼。

他的田地,他的大屋,他的新娘子!

哭……

「小左,别再看着那张银票发呆了,快将参汤捧给少爷吧!要凉了!」看着小左第一千看着那张银票陷入沉思,小右用单手提着水晶食盒,空出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肩头。

「小右,小右,我很难过……」小左看着手上的银票,愁眉苦脸。

水晶宫中,没有市场,没有钱庄,他一生中最大的财富──五千两银票就这样变成一张废纸。

可以再伺候少爷其实他是很高兴的,只是……呜……他的银票!他的五千两!

「嘘!」小右忙不迭作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点,小心被少爷知道你还收着表少爷给的银票后,连带生起气来,我看你怎么办?你知道,少爷现在的身体可不同寻常,气坏了他,当心龙王拿你的内来熬汤。」

想象到那个情景,小左浑身打个冷颤,慌忙将银票收起来,捧起另一个放着参汤的水晶长方托盘,急步向龙王寝宫走去。

走过长廊时,只听一把熟悉的声音从寝宫内传出,「再左一点,不!不!还是挂高一点,等等……让我再想想。」

在动听的男声指令下,经常自诩为水晶宫第一猛将的红龙盾吹,僵硬地保持着双手拿着山水画举起的姿态,动也不敢动一下。

挂一幅画,由寝宫的左面墙,一直到右面墙,不让他用法术也罢!皇甫清狂还要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

红龙盾吹早被他气得吹须瞪眼,恼火不已,只苦于他的身份,不敢出言顶撞。

看着他憋得赤红的脸颊,皇甫清狂轻轻地勾起唇角,笑道,「我总觉得这画挂在这里不好看,麻烦红龙将军再帮我走一趟,到我家拿另一幅画来吧。」

不是吧!

闻言,红龙盾吹一张俊脸登时胀红近紫,勉强勾出一抹假笑说,「其实这幅也很好看,就这样挂上去吧!」再找一幅新画,之后挂上去,又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了。

而且,上到他家拿东西时,四、五十个捕快突然出现将他团团围住,他堂堂龙王军右先锋,竟然被当成盗贼,迫不得已要用法术才可以脱身。

皇甫清狂睬也不睬,转头向坐在旁边的敖广问,「挂西湖烟雨,好吗?」

「嗯。」敖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垂首把玩他素白的指头,完全看不见在他附和的一瞬间。他手下将军脸上的沮丧神色。

「那就麻烦将军了,画就收在我家书房的左面墙,第三个柜,第五行,第八格。」挑起眉尖,向红龙盾吹一睨,皇甫清狂脸上的狂妄神色差点将他活活气死。

红龙盾吹忿忿不平地踩着重步向外走去,站在门外的小左慌忙躲避,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目送他的身影走远,小左喃喃自语,「真可怜,就不知道少爷为什么总是要作弄他?」

睁大眼睛,小右一脸奇怪地问,「你不知道吗?」

想了想,小左依然摇头。

笑了笑,小右神神秘秘地凑近他的耳边,「你不觉得他和宁王府的小王爷有七分相像吗?」

「说起来……还真的有点像。」经小右一提醒,小左立刻恍然大悟。

宁王府的小王爷自幼就爱和少爷斗气,少爷几都奈何不了他,难得在水晶宫遇上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红龙盾吹,自然要好好作弄一番。

可怜的红龙将军!小左在心中为他哀悼一下,暗暗将自己『天下第一不幸』的宝座让给他后,小心翼翼地捧着托盘,走入寝宫,在他们前面的檀木长方几前放下托盘。

受不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寝宫,皇甫清狂着水晶宫的龙将把侯府里的家俱、用品一一搬了过来,本来只有水晶床椅的寝宫,现在满是檀木家俱与书画。

侯府里的东西一件又一件接着消失,令偶尔过去的风飞扬以为闹贼,请了大群捕快前去捉贼,此为题外话。

跪在檀木长方几前布让,小左、小右无论安箸或是舀汤时都特别放轻了手脚,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接着,小左抬起头战战兢兢地说,「少爷,参汤和饭菜都做好了。」说话的时候,他连看也不敢看敖广一眼,他本来就非常害怕敖广,自从知道他是东海龙王之后,就更加敬畏惶恐。

露骨的畏惧,敖广亦不以为然,这才是一个正常人类面对『神』时应该有的正常反应。

冷酷地想着的同时,他看着身边人的利目中泛起淡淡的柔情,在这些胆小怕事的人衬托下,才显得他所选择的更加不凡。

「在想什么?」皇甫清狂好奇地眨动着浓密的睫扇,摇一摇他的手。

敖广摇头,没有回答,拿起几上的八角莲水晶碗,递到他的唇边。

「不要,苦死了。」浓浓的人参味扑鼻而来,皇甫清狂想不也想便将头缩后。

「对身体好。」将碗再递前一点,敖广不打算退让。

人类的身体脆弱,正要多加调养。

「我怕苦。」皇甫清狂高高地撅着唇,一脸娇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喜欢向敖广撒娇。

「我喂你。」敖广惯以为常地拿起汤匙,最近,伺候皇甫清狂成了他最常做的事。

枕着他结实的左臂,扰攘一会儿后,皇甫清狂丰润的厚唇微微张开,看到其中雪白的贝齿,还有那在一双惑人凤眼上带着薄嗔般蹙着的眉心,敖广觉得自己就好象在喂一只惹人疼爱的小猫。

不再张牙舞爪的皇甫清狂确实是可爱的,看着他伸出嫣红的舌尖舔舐留在唇上的汤汁,敖广问,「苦吗?」

「甘甘的,好象……」皇甫清狂弯着凤眼,想了想,接着说,「好象还有点甜甜的。」

「参汤会甜?」敖广摇头。他虽是龙,却不代表他不知道人间食物的味道。

「真的!你尝一口就知道。」皇甫清狂认真地睁着眼,从他手上拿过汤匙,舀了一匙参汤,亦喂到他的唇边。

喝下,敖广正要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感觉,不过,当眼角掠过皇甫清狂溜圆了地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眼睛时,忽然,改变了主意。

「的确有点甜。」日子有功,不只皇甫清狂学会向他撒娇撒痴,他亦学会了说谎。

用人类的说话来说,这应该叫做『甜言蜜语』。

果然,皇甫清狂脸上立刻灿开一朵明媚的笑容,令百失色,令明月含羞。

两人抢着汤匙,你来我往地互相喂着。

在旁边伺候的小左受不了地翻一翻白眼,小右则害羞地垂着头,躲在他身后,悄声说。

「我看少爷好象真的有一点点爱上他了。」少爷生性狂妄任性,以往只有在表少爷面前才会露出这种娇憨的样子,现在……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少爷爱不爱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爱惨我们少爷了。」哼!甜的参汤,亏他说得出口。

「你猜龙王以往有没有其它女人?」

「……最重要的是以后没有。」

两人正压着声音胡说八道之际,忽然走进一个女官,「禀王,大婚的喜服做好了,织女就在外面候传。」

【第九章】

不消一刻,在一群来自天庭的女官簇拥下,织女婀娜多姿地走进来。

她身上穿著一件华丽的纱裙,衣料闪闪生光,就像将天上的星星挂在身上,美丽玉洁的脸孔在金簪银映照下,更显高贵。

柔软的唇瓣轻轻勾着,笑盈盈地在敖广身前屈膝。

「参见东海龙王。」

她的声音亦是动听的,动听得如天上小鸟的歌声,虽然已经是第二见面了,虽然皇甫清狂不喜欢女人,但是依然不得不看着她发呆。

「清狂。」

叫唤他的是敖广冰冷的声音,仰头,对上一双如冰的眼睛。

眼里带着不悦──为他的出神。

面前就站着一个美丽的天仙,敖广冰冷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连眼角也没有多扫过去一眼,由始至终,他看着的都是皇甫清狂。

皇甫清狂的脸微微地红了,他感到羞赧,亦感到万分得意──对谁都是冷淡无情的敖广的温柔只是他所独有的。

只属于情人之间的独一无二,皇甫清狂喜欢这种感觉。

「广王,这件就是为你制作的喜服。」

在织女拍手,一个女官站出来,高举手上的衣饰托盘。

敖广没有反应,依然举着手上的汤匙,喂皇甫清狂喝下。

觉得那个女官有点可怜,皇甫清狂想了想,随手拿起衣饰托盘上的黑色喜服细看。

纯黑,光滑如水的衣料上用金丝绣着形势不一的五爪金龙,绣功栩栩如生,翻开衣襟一看,里面竟也用黑线暗绣了不同字体的肿郑满满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个,而且整件喜服上,竟找不到半道缝合的痕迹,皇甫清狂不禁啧啧称奇。

「另外,还有王妃的喜服。」

织女再拍一拍手,另一个女官亦站了出来,这她聪明了,没有等敖广反应,而是拿起喜服,与同伴一起将喜服扬开。

一片珠光霎时亮起。

「哗!很漂亮。」站在旁边不住探头张望的小左、小右忍不住叫了出来。

大红的霞帔上用金线钉满了珍珠,嵌成各种祥瑞灵兽,袖口与裙更有一串串的珍珠流苏,经轻一晃,叮当动听。

女官手上还高高托着一头后冠,上面镶着的珠宝金器更是多不胜数,看得人眼都了。

不单是小左、小右,在寝宫伺候的女官们都纷纷赞美,没有人看见皇甫清狂瞪着那件喜服,脸色微微铁青。

只有敖广随意地向那件喜服看两眼后,忽然开口,「不好。」

众人都感愕然,织女拧着秀眉,垂着头道,「敢问广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好?我立即改。」

敖广用冷泠泠的声音答,「哪里都不好。」

如此不近人情的说话,直教织女的脸色别地发白。

她是天庭最出色的纺织娘,亦是最好的裁缝师,她手下的每一针一线都敢说是天地间的最佳极品。

特别是这套为龙王妃准备的喜服,更是千中选一的作品,见者无不称赞,东海龙王到底是吹毛求疵,或是有心为难?

虽然满心不忿,不过,一看见敖广那双如冰如箭的冷眼,织女就不由心寒,怎么也不敢出言拂逆,只得咬一咬唇,不情愿地说,「请广王指教。」

「我的王妃不是雌性。」敖广冷眼凝视女官手上的霞帔,美则美已却根本不合用。

「但是,王妃若不穿戴凤冠霞帔……」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龙王妃也不一定要穿戴凤冠霞帔。」敖广打断她的话柄,「回去,再做。」

他很少对一个不相干的对象说这么多话,说完后自己亦觉得有点不耐烦,便扬扬手,翻起一道水墙,将她们赶出寝宫。

回头,却见皇甫清狂凤眼睁圆,呆呆地看着他。

敖广伸手轻拍他的脸蛋儿,皇甫清狂回过神来,脸颊上忽地飞起两抹红霞。

「广……你对我真好。」

凤眼内波光流转,丰润红唇吐出长长的轻叹──一种幸福的叹息。

幸福不似烈火熊熊,亦不似疾风猛烈,却像细水长流,缓缓地细细地流入心湖……

不久,新裁的喜服就送到水晶宫中,挥退多余的女官,皇甫清狂在小左的伺候下试穿喜服。

不再是女子的衣、长裙,新做的喜服是一件大红箭袖长袍,襟前用九百九十九颗珍珠打着一条蛟龙,袍裤衡着一双血玉龙佩,外罩绣金肿稚匆拢脚上蹬着一双红头六合靴,脖子上挂着黄金璎珞,头上束髻,戴着蟠龙点翠金冠。

「很好看呢,少爷!」

在赞美声中,在镜前扭动身体翩翩转动,冷看袍飞扬,皇甫清狂的脸上不见丝毫喜色。

本来坐在一旁的敖广走过去,牵起他的手,淡淡地问,「哪里不喜欢?」

「难看死了!」皇甫清狂向镜中倒影瞪一眼,「这么丑,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由于怀孕的关系,他的身体明显地丰盈起来,在宽松的长袍下隐约可见已经凸起的小腹。

向镜子多看两眼,敖广说,「不丑。」

这不是谎言,皇甫清狂身穿华在美饰,头上束着金冠,几绺发丝垂在白净的前额上,媚惑的凤眼与因轻嗔而紧咬的润泽厚唇,配上丰腴的脸蛋詹涣钊司醯媚芽矗反而为他添上了一份往昔所缺少的柔和光彩。

「胡说八道!」皇甫清狂瞪着镜中的敖广,「肚子都挺起来了,怎会不丑?」

发胖的手脚与挺着的肚腹,看起来简直像一只翻转肚子的青蛙!

伸出手在他的吐腹轻轻磨蹭,敖广目中流露出几分喜气。

「这是我们的孩子。」

皇甫清狂亦垂首,看着挺起的肚子,忽然摇摇头说,「是你的孩子!」

『他』的存在,没有经过他的同意,直至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肚里的会是什么,是人?还是龙?是一颗蛋?还是一块肉?

闻言,敖广脸沈如水,冷冷地重复一,「是我们的孩子!」

「随便你。」皇甫清狂努努唇,推开他,向旁边的躺椅走过去。

看着他坐在躺椅上,拿起着子来起菜肴品尝,敖广沉默,良久后,才走过去,坐在他身后,抱着他。

「你很不安,为什么?」

皇甫清狂抿着嘴,闷声不响,用力地将他推挤几,始终被抱得紧紧,他的一张脸都沉下去了。

轻抚着他紧绷的肌肤,敖广凑近唇,附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咬着唇的牙齿不自觉地松开,皇甫清狂脸上阴晴交替,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骂道,「坏蛋!」

红唇勾起,笑靥如,一室灿烂。

那份千娇百媚的风情,敖广不自觉看得呆了,两道光芒如箭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皇甫清狂见他怔怔地瞪着自己,不知恁地,亦羞红了脸颊。

两人同时发呆之际,恰巧,白龙矢羽走进来,请敖广到大殿议事,敖广遂去。

皇甫清狂拿起箸子,用了菜肴后,小左将碗盘捧走。

他斜倚在躺椅上,拿著书,翻了几页,总觉烦闷,想了想,便问小右。

「在这里的日子习惯吗?」

「习惯。水晶宫的大人对小右都很好。」小右笑着回话。

「嗯。」

看着他不置可否的脸色,小右壮着胆问,「少爷是觉得闷吗?」

这些天来,他眼见皇甫清狂的脾气阴沉不定,不同寻常。

「留在这里和以往在家中也没有什么分别。」皇甫清狂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往日在家中,他亦是足不出户,自他和风飞扬的事闹开后,也少有朋友上门探访。

迟疑片刻,小右再问,「那……少爷可是害怕在喜宴上会被取笑?」

「怕?怕什么?」皇甫清狂摇摇头,笑着反问。

其实小右亦知道,以皇甫清狂狂妄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害怕,单看他在冰寒冷峻的龙王而依然谈笑自若的神态,便可知晓。

忖度一会儿,他再问,「难道少爷还记挂着表少爷吗?」

修洁的眉头蹙起,皇甫清狂亦同时在心中想起这个问题,接着,摇头,「不,不是。」

十多年的感情,要说完全不记挂,当然是假的。

不过,他心里的记挂只是单纯对亲人的思念之情,而非爱情。

从镜中看到风飞扬与新娘交拜天地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把对风飞扬的爱情,完全斩断。

「那就是因为肚里的……」小右踌躇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想出一个形容词,「小少爷?」

伸手,抚动凸起的肚腹,皇甫清狂脸白如纸。

怀孕──妇道人家的事,他从未想过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而且,从怀孕到现在才多少日子?肚子竟然已经挺起得如此明显了。

肚里是一种未知生物,他感到不安,多少也有点厌恶,但是,既成事实,亦只有接。

毕竟是用他俩的精元阳气凝聚的生命,只希望『他』出生后长得可爱一点、讨喜一点,别白费他一番劳苦。

他这也说不是,那也说不对,小右亦有点摸不清他的心意,只得说,「恕小右愚笨,不知道少爷到底在烦恼什么?」

在他的问话声中,皇甫清狂张开唇,又合上,张开唇,又合上,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眸光飘远,陷入思潮。

他烦恼、不安,是因为敖广。

敖广现在对他虽然很好,不过,谁知道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会否改变?

爱是无定的,是缥纱的,十四岁那年他爱上自己的表哥,事后证明,他的爱是错。

又有谁知道,他不会再错一?

而且……对敖广,他的确心动,敖广太完美了,他英俊、聪明、细心、体贴、忠心、专情,能人所不能,最重要的是,对他,敖广情如海。

有这样的对象伴在身边一辈子想来也不枉,只是……皇甫清狂扪心自问,他们只是相识几个月,他对敖广的爱当真厚得可以为他披起嫁衣吗?

他不知道!

人生七十古来稀,做人的时候,错选所爱,要忍耐,也不过是三、四十年的时光。

但是,敖广曾说,龙,与天地同寿。

喜宴过后,他将会成为龙族的一员,龙王的配偶,若他到时才发觉自己选错了,那……往后的百年、千年,乃至万年,要怎样度过?他甚至不敢想象。

凝视高悬水晶柱上的璀璨明珠,紊乱不安缠绕心头,凤眸光芒错乱。

在海底的晶莹宫殿之内,时间有时凝聚不动,有时流转不断。

银光平镜,碧影芙蓉,寂寞的地方来了不甘寂寞的人,嗔怨声、笑闹声不知不觉传遍宫阙,而随着喜宴的渐渐迫近,从来肃然无声的水晶宫亦不由得热闹起来。

粉衣罗裙,千娇百媚的龙女在宫中穿梭往来,珊瑚珍珠,翡翠白玉,堆积如山。

就连龙王寝宫亦不例外,皇甫清狂一觉醒来,才发现在寝宫内伺候的女官比往常多出一倍。

捧尘拂的,托香炉,拿巾帕的……每五步就有一个,一一笔直地站在墙边。

他虽出身显贵,这阵仗却也未曾见过,不由得绕有兴味地来回扫视几遍。

因为要商讨喜宴上的安排,敖广早已到大殿去了,皇甫清狂想了想,勾一勾手指头,着人将紫龙箭雪叫过来。

当紫龙箭雪踏入寝宫时,正见皇甫清狂穿著银丝葱绿短袄,反着紫狐领子,长发散着,额上勒着点翠抹额,慵懒地倚在床头。

她是过去,皇甫清狂也不理会,只管用指甲随意弹玩着放在床铺上的夜明珠,她候着好一会后,才听皇甫清狂问。

「为什么调这么多人过来?」

「寝宫中本来就该置这么多女官的,只是,王平日甚少回寝宫休息,是以渐渐就撒了,三十天后就是喜宴,自然不可以马虎,便将她们调回来了,王妃不喜欢?」

「随便问问而已。」皇甫清狂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便再垂下头去。

垂头时,眼角微微一掠,却见紫龙箭雪将柳眉蹙起。

「将军有事?」

「啊!不,只是看见一个……」紫龙箭雪将腰弯低,凑近他的耳边压着声音说,「王妃,站在最远捧着尘拂的红发宫女,她本来是北渊河龙王的长公主,其父 因为身犯要罪被王亲手诛杀,在株连下她亦被贬为水晶宫的女官,只怕她心有不忿,会立心报复,不知道是那个笨蛋调派的?怎可以将她放在寝宫?」

「哦?」皇甫清狂大感兴趣地扬起眼帘,波光一转,果见,在寝宫中离他最远的一角站着个作女官打扮的红发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束着双丫髻,蛾眉杏眼,气质娇俏。

「她是罪犯的女儿?」看上去不像。

将他的疑问误以为不满,紫龙箭雪立即说,「未将立刻将她调走。」

皇甫清狂没有回答,依然好奇地看着少女上下打量,红发少女注意到他的视线,羞怕地垂下头,下巴压低得碰到脖子,捧着尘沸的手微微颤抖。

虽然性子骄狂,但同时皇甫清狂亦有几分同情怜悯之心,眼看她只不过是个羞怯怕事的少女,历经家变已经非常可怜,又何苦再为难她?

想了一会,他对着紫龙箭雪摇摇头。

「不用了,我看她不像会使坏的样子,就这样吧。」

「王妃,别让她的样子骗了。龙族的女性与人间的柔弱闺女大不相同,我们自幼就习刀剑、法术,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以一敌十,留她在寝宫伺候太危险了。」

「哦?即使她真有叛心……」听了她的话后,皇甫清狂刻意将声音拉得细细长长,带着说不出的嘲弄之意,「难道你认为敖广会被她所伤?」

「当然不是!」紫龙箭雪吓了一跳,忙不迭否认。

「这就行了。」皇甫清狂挥挥手,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但是……」紫龙箭雪急急开口,还想再说什么,恰巧,一身青衫玉带的敖广从外回来。

眼见手下爱将与皇甫清狂如此相贴,那双冷眼兀地更冷几分,有如芒刺在背,紫龙箭雪这才注意到皇甫清狂坐在床上,而自己弯着腰,将嘴贴在他耳边的动作实在非常暧昧,慌忙退后几步,一整容颜,向敖广行礼。

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的皇甫清狂吃吃地笑起来,「我现在才发觉原来你的醋劲比我还大。」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满足感,没有人会不喜欢被呵护、被疼爱。

他边说,边仰起上身,用手勾住敖广的脖子,敖广怕他扭伤,忙不迭托着他的后腰,顺势坐在床上。

「闷吗?」

「不闷,不闷,我刚刚才做了一件善事。」皇甫清狂灿开笑靥,露出雪白的牙齿,神情就好象一个急着在亲人面前逞威炫耀的孩子一样。

「哦?」敖广挑起眉头,「『为善不欲人知』,这不是你们人间的老话吗?怎么有人像你这样急着炫耀的?」

敖广难得一的调侃令皇甫清狂害起臊来,伸手在他胸前捶着,嗔道,「坏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来无论有甚么事,总是要在敖广面前说上一说,让他哄上一哄,心里才舒服。

皇甫清狂暗暗想着,一张脸羞红如天上云霞,F色非常,敖广见了,不由得凑前亲了一下。

待皇甫清狂捶够了,便伸出左手在他的肚腹上轻轻抚动,问,「有没有难受?」

包裹在绿绸棉袄下的腰身比之前又要粗了一圈,看上去就如一个人间妇女怀孕七、八个月的大小。

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前,皇甫清狂着眼享受他温柔的抚弄,应道,「还好,只是觉得有点累。」

除了肚子不寻常地涨大,他亦感到越来越疲累,加上肚子沉重得令他一动也不想动,整天只躺在床上,过着茶来张口、饭来张手的日子,还好有敖广在旁边小心陪着,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打量着他脸上的倦意,敖广压下眉峰,放在他肚腹上的左手微一着力,默默地将神力流入他体内。

「嗯……」微微地敛着眼帘,暖暖的气息,令皇甫清狂舒适地细细呼气。

皇甫清狂之所以会感到特别疲累,主要是因为他体内的龙胎不断吸取他的阳气来壮大自己。

人类十月怀胎,孩儿便呱呱落地,而能族女子则需怀孕二年,方见肚皮渐渐挺起,三年半始产子。

而皇甫清狂肚里的龙胎,吸收了敖广以灵力炼成的金丹,再吸取皇甫清狂体内阳气,以阳养阳,再加以敖广不忍见皇甫清狂太过憔悴疲累,常以神力加以灌养,是以令龙胎成长得特别迅捷。

这样下去,再过一、两个月,孩儿就要出世了。

敖广满意地在皇甫清狂的额前、脸上,落下雨点似的轻吻。

如扇般的眼帘垂着,粉色的脸颊随呼吸起伏,皇甫清狂就好象已经熟睡了。

敖广的胸膛结实、炙热,同时充满令人安心的气息,只是,当幸福盈满的同时,背面不安的阴影亦渐渐积聚。

皇甫清狂不由得自嘲地想:人--从来不知道满足。

得到恋爱的感觉,感到满溢的幸福后,他就想要更多更多的时间。来确定一切感觉是否真实、可信。

仙乐宝扇扬晶阙,红袖金钗颜如玉。玉盘翠箸满玳宴,碧影银光灿若珠。

水晶宫迎妃喜宴之上,宾客云集,奢华热闹。

大红水晶雕成的『帧蛔指咝殿上,南、北、西海龙王与各龙族要员皆数组宴席,欢欣喜庆。

高踞水晶王座上的敖广穿著一身喜服,金冠玉带,更显清越挺拔,俊脸上亦难得地带着几分喜意,心情极佳,三个弟弟轮番上前恭贺,都得到他的淡淡响应。

龙王迎妃大宴十日十夜,首日为家宴,席上尽是至亲好友,几杯琼浆下肚,醺醉三分,不由得放任起来。

西海龙王敖闺当先嚷嚷起来,「大皇兄,差不多该将我们的嫂子叫出来见见面了吧?」

此言一出,附和之声纷纷响起。

东海龙王为龙族之长,其妻的地位亦位于众眷属之上,该在喜宴上由龙王陪同,受万千海族叩拜之礼。

只是敖广念及皇甫清狂怀孕后精神、体力渐差,着他在寝宫休歇,暂不露面,这时酒过三巡,也是时候让他出来与其它龙族见个面了。

一等敖广颔首,旁边的内侍立刻会意,领着几个文官到内殿将人请出来。

玉阶之下的酒宴觥筹交错,宾客起站喧哗,热闹非常,敖广只静静地坐着,看着。

有如浮光掠影的热闹景象,未能令敖广有半分动容,只高踞王座,手把金杯,冷眼旁观,唯心中存着七分喜庆,唇色一直向上轻勾,眼睛不住地而通往内殿的长廊看去,从来冰冷如箭的瞳仁内带着几分不可贺的期待。

谁知酒添了三杯,那条路依然是冷冷清清的,微感不耐之际,却见刚才走去请人的内侍踏着快步,匆匆回来。

眼看他孤身出现,敖广已压下眉头,感到不妙。

待内侍再走近一点后,果见,他急得满头大汗,神色不知所措。

他也没有在阶前跪下,直接上了玉阶,弯腰俯前,白着脸,压着声音说,「王,王妃不肯出来!」

敖广的脸色倏忽一沉,眼如利箭地瞪着他,冷冷地说,「再说一。」

内侍栗然,抖着声音答,「王妃……王妃不肯出来,他就坐在寝宫内……连喜服也没有换上……」

声音越来越轻,因为他清楚看见敖广的俊脸在瞬间完全被一层冰霜覆盖,严寒怒意,令他怕得双膝一软,『啪』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声音将所有宾客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倏忽看见敖广的脸色,都感惶恐不安。

「王?」

「皇兄?」

「发生什么事?」

众海族面面相觑,纷纷关切,敖广沉着脸不发一言,将酒杯重重地搁在案上。

不过是片刻功夫,那只金杯竟已扭曲变形,用黄金打造的杯身渐渐融解。

抑制着满心沸腾,敖广一拂衣袖,向内殿走去。

【第十章】

寝宫内,跪着满地女官,为首者将放着喜服的水晶长方盘高举过眉。

「请王妃更衣!」

端坐水晶鼓几,双手平放膝上,皇甫清狂摇头,吐出一个坚决的『不』字。

「请王妃更衣!」女官们叫得更齐心、更大声,响彻云霄。

站在皇甫清狂身后的小左、小右见此,不知所措地俯前,低声说,「少爷,还是更衣出去吧,这样很可怕!」

皇甫清狂竖起凤眼一瞄,骂道,「胆小鬼!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听到他说话,小左、小右都快要哭出来了,不约而同地想:你当然不怕!敖广对你这么疼爱,而且你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还怕他会对你做什么吗?

他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双眼不住地朝宫门瞄去,都在害怕将会到来的雷霆盛怒。

果然,那个来请人的内侍走了不过顷刻功夫,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了,俊美严霜,挺拔肃杀。

敖广的脚步向来不缓不急,这时候却沉重得有点惊人,每走一步就似地动山摇,地上的女官连忙匍伏爬行,让出一条路来,眼看敖广渐渐迫近,站在皇甫清狂身后的小左、小右大有一步一惊心之感。

扑脸而来的气息锐如箭,利如刀,皇甫清狂虽然还是稳稳坐着,放在膝上的双手却是微微震颤。

这些微的害怕反应落在了小左、小右眼中,他俩咬一咬牙,竟同时挺身而出,挡在了皇甫清狂身前。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对你不客气。」小左装胸作势地卷起袖子,朝敖广举起拳头。

小右则抖着肩头,尝试劝说,「有什么事都可以慢慢说……龙……龙王……千万……千万别生气。」

他俩自幼卖身入侯府伺候皇甫清狂,皇甫清狂虽不纨绔子弟的骄气,待他们却从不辱骂责打,加上皇甫清狂双亲陆续仙去,府中冷清,他们就更加亲近了,多年相下来,虽名为主仆,却早已形同至亲。

是以这时两人都忍着惧怕,争先挡在皇甫清狂身前护着。

敖广冷冷地看着他俩,目中寒光流泻之际,适时被两人挡住的皇甫清狂叫了一声,「走开!」

「少爷!你……」小左、小右愕然地转过头去,却见皇甫清狂一脸坚决地看着他俩,说,「你们出去!与你们无关。」

说罢,还伸手将他俩推开,两人都知道皇甫清狂不想牵连他们,无措地踌躇一会,终于磨蹭着走出寝宫。

碍事者终于走开,敖广却没有立即将目光放到皇甫清狂身上,他先是浏过女官托在头上的喜服,接着,看向皇甫清狂身上的白色长挂,最后,才将眼神定苦在皇甫清狂身上。

「为什么还不更衣?」

开口,却不是想象中的雷霆之怒,声音依然平静冷泠。

皇甫清狂心中稍安,压下身体的颤抖,轻声说,「我不想更衣。」

「该不是现在才对喜服不满意吧?先忍一忍,赶明儿我就命织女再赶做一件。」

敖广依然没有露出怒意,反而边说话为他开脱,边拿起喜服走前,打算亲手为他披上。

「不是!」皇甫清狂扭身避过,敖广的手僵在了半空,看着毫不知情识趣的情人,只觉自己苦苦压着的怒火快要忍耐不住爆发而出了。

呼吸一口,他依然用他无比坚忍的耐心,压着声音问,「那你想怎样?」

紧一紧放在膝上的双手,皇甫清狂亦吸下一口气。

「我不想嫁。」

「什么?」敖广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但是,立刻地,皇甫清狂就用铿锵的声音再重复一遍,「我不想嫁,不想做王妃。」

在旁边听着的人都觉得他实在胆大包天,看着敖广在一瞬间完全铁青的脸色,就连跟着他身后走进来的几名能将也不禁悄然退后,免受池鱼之殃。

惊人的寒气从敖广身上渗透而出,拿着喜服的手,指节青筋凸现,如爆竹般发出『霹灵啪啦』的响声。

当他再开口,声音已经完全地沉了下去。

「更衣,随我出去!」

「不要!」

「跟我一起出去!」

「不要!」

「我要你出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皇甫清狂一口气吐出连串拒绝,接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出去!」敖广的脸色难看得像地府里的阎王爷,黑了大片。

千万年来,这是第一,他感到怒不可遏。

「我……」看着他那张脸,皇甫清狂心中其实怕得要命,手脚都寒了起来,浑身难受,只得软软地央道,「广……你让我想想,我的心很乱。」

「更衣,随我出去!」敖广没有丝毫软化,神色奇寒如千年严冰。

「我……我未决定好,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你……爱得足够一生一世吗?」伸手,环抱着自己颤抖的双肩,皇甫清狂的嗓子断续而惶惑,「广……你让我再想想,别逼我。」

想他这一生张狂直爽,从未如此优柔寡断过,只是,这些天来他心中总是忐忑,翻来覆去,睡也睡得不安。

当女官捧着喜服、饰物走上来时,那颗心就更加紊乱,神推鬼使不,拒绝的话说冲口而出了。

说出口后,心里反而坚定下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爱得够不够,哪可就此定下终生?今天,这场喜宴,他绝不可以参加!

他一直收在心中的真心话。在这时候说了出来,就如一个霹雳,生生地打在敖广头上。

他是龙王,高高在上,受千万尊崇敬重,他冰冷无情,更傲骨如剑!

这一生一的唯一动情,竟换得皇甫清狂的一句『别逼我』。

是他步步进逼,太过一厢情愿?还是,皇甫清狂根本不曾爱他!

敖广那张无人可比的俊脸上只见奇寒冰霜,阴沉如铁,一双利目内火簇簇,眨也不眨地瞪着里甫清狂。

却见里甫清狂咬着唇,坚决地仰脸迎着他的寒光,唯有镶在脸上的凤眼,水光莹动地凝视着他,流露乞求。

即使此时此刻,他的任性、他的要求是如此地可恶,敖广仍然感到心中一软。

皇甫清狂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他,敖广却早已知道自己爱他如命。

倦极地合上双目,接着,睁开,寒芒闪烁之中,大红的喜服被到半空,接着,敖广拂袖而去。

在清厉的布帛撕裂声中,喜服裂成千百片,如一只只大红的蝴蝶在半空振翅飞舞。

金线断,珍珠迸散如雨,叮叮当当地落在水晶地衣上,打在皇甫清狂身上。

任由珠雨打在身上,皇甫清狂呆若木,凤眼瞪圆,从柔和的珠光之间,目不转睛地看着不发一言转身离去的敖广,心里就像被利刀割开一道口子,痛彻不已。

预感告诉他,若就此让敖广离去,可能就会在他俩之间留下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在乎吗?他在乎吗?

是的!他在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敖广在他心中已经变得如此重要,重要得可以牵动他的身心神魂。

皇甫清狂站了起来,手紧紧地捧着心口,只觉五内俱焚,心中后悔得不得了。

其实……其实做王妃也没什么不好,他何必……将话这样说出来。

起初他还想苦苦忍耐,但看着敖广绝然冰冷的身影快要消失时,他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广……广……」别走,别走!我后悔了!别走!

敖广没有停下来,皇甫清狂还想再叫,却叫不出口,咬一咬牙,拉起衣,也不管自己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奔跑,便匆匆追前。

女官纷纷让路,就在他的手差点儿要摸到敖广扬起的衣之际,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凌厉吆喝。

「敖广!为我父王偿命!」

一个穿著青缎罗裙的红发女官从人群中扑将出来,手中寒光熠熠。

杀气迫近,敖广顿步,冷冷一哼。

站在敖广身旁的几名能将眼看刺客袭击敖广,竟动也不动,反而勾着唇笑了起来。

手执一把不足三嫉亩倘写躺倍海龙王,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天大蠢材?

嘲弄冷笑,仿如无情的鞭子打在刺客身上,就在所有人都冷眼旁观之际,那名刺客倏地转身,将手中短刀向皇甫清狂刺去。

眼看刀光迫近,皇甫清狂踉跄退后,却被衣所绊,失足跌地。

刺客突如其来地转变方向,寝宫中每个人,女官、龙将甚至敖广都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刺客扑向皇甫清狂。

「啊!」

在惊呼声中,皇甫清狂根本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只觉肚腹一痛,睁眼,眼前是一张狰狞的笑颜,将短刀一寸寸地刺入他的肚子。

正要高呼『小命休矣』之际,皇甫清狂肚腹上乍现金光,隐隐形成一条小金龙的形象,任刺客如何着力,竟无法将短刃再刺入半分,刃上甚至响起碎断之声。

就是铁器断碎的刺耳声音将呆若木的众人唤醒过来,敖广猛然地向皇甫清狂冲过去。

红龙盾吹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刺客抓紧压倒地上,用力之巨,甚至令少女纤幼的手臂上响起骨折之声,她却毫不惧怕,反而失声叫嚷起来。

「敖广!我早知自己杀不了你,就拿你的王儿为我父王填命!」

「混帐!闭嘴!」红龙盾吹为之气结,也顾不得她是个女人,扬起手,重重地掴了她几个耳光,将她打得晕了过去。

事实上,敖广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半跪在地上,抓着皇甫清狂的手,看着从他腹间渗出的热血,双眼赤红一片。

「清狂,清狂--」

疯狂的叫吼声令神志模糊的皇甫清狂稍稍地清醒过来,他看着敖广,抖着发白的唇,不住叫道,「痛……痛……很痛……」

血染满衣裳,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肚里顽皮的热源,正自伤口流逝,无边的恐惧溢满心中,皇甫清狂只能将敖广的手紧紧抓住。

看着他白得雪也似的脸孔,敖广的手亦不由得颤抖起来,弯着腰,捧着他的脸颊不住亲着。

他是龙,可以行云致雨,令地动山摇,却无法掌管人的生死病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甫清狂受苦,心亦裂成千万片。

只得大叫,「叫御医!御医!」

白龙矢羽立刻应声跑出,不消一刻就拉着御医跑了回来。

敖广正小心翼翼地将皇甫清狂从地上抱起,放到床上。

女它们把纱帐落下,奔走着捧来热水、毛巾,用剪刀将已经破烂的衣服口子剪开,让御医诊疗。

这时候的敖广总算稍微定下神来,坐在床边,双手紧紧包裹着皇甫清狂的左手,不住轻声安抚,「放心!没事的。」

御医在伤口附近按几下后,将生肌止血的龙族圣乐拿出来,在伤口上薄薄地抹了一层,源源涌出的鲜血立即凝住,甚至连被割开的内亦蠕动着收口。

御医满意地点点头,向敖广说,「王,刀刺得不,只是外伤,用了药应该没事了。」

抹在皇甫清狂身上的圣乐本为龙族战将于战争中使用的,即使再的刀枪创伤,亦可立刻止住,现在用在人类身上,效果自然更加卓著。

御医虽然说没事,可是,皇甫清狂依然不住地叫着,「痛!痛!」

「不痛,不痛。放心,不会有事。」敖广的眉头蹙着,用毛巾为他抹去额上的冷汗。

「很痛……广……痛……」皇甫清狂痛苦地扭动身体,血虽然止住了,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是他的肚子里依然痛得要命,就好象有什么在翻腾、在跃动。「啊啊……广……广……」

眼见如此,敖广亦无措起来,只得哄道,「乖……不痛,不用怕。」

转头,用截然不同的冰冷眼神瞪着御医。

如箭锋寒的光芒,看得御医心中一惊,连忙上前再看清楚一点。

肚皮上的伤口的确已经愈合,只在胀起的肚子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御医想了想,伸手为他把脉。

在敖广冷冻的注视下,御医沉吟一会后,才抖着声音说,「……刀锋可能……刺穿羊水……惊动了肚里的龙子,王妃动了胎气,要生了。」

「啊!」皇甫清狂一听,真恨不得昏了过去,敖广却立刻抓着他的手说,「孩子!我们的孩子要出世了!」声音中充满了少有的雀跃兴奋。

「王,请回避!」女官上前请敖广离开。

「不!广,不许走……」皇甫清狂也顾不得痛了,慌忙将他的手拉紧。

「王!你留在这里,不适合。」

连御医都这样说,敖广迟疑片刻,终于将被皇甫清狂拉紧的手抽了出来。

「广……广,别留下我……广……」皇甫清狂晃着头,长发披散,五指伸得长长的,在空中乱抓。

刚被刺了一刀,接着,就被告知肚子里的孩子要出生了,他这一生从未如此混乱、惧怕过,这个时候,唯一能令他安心的只有敖广,「不准走……广……广!」

「不用怕,御医会照顾你的。」弯身在皇甫清狂额上轻轻一亲,敖广也不忍再看皇甫清狂眼中的哀求害怕之色,转身离开。

经过御医身边时,冷冷地丢下两个字,「小心。」

小心照顾皇甫清狂,更小心你的头颅!

其中意,不言而喻,御医缩一缩脖子,慌忙走过去准备。

「啊!啊……」

即使退出寝宫外,从内传出的痛叫声依然教人心绪不宁,旁边的龙将见敖广的脸色不同寻常,都纷纷劝慰,「王请安心,御医定当尽力照拂!」

堂堂龙王就此伫足在长廊外实在不成体统,伶俐的女官立即移来鼓几让敖广落座。

只坐了一会,便听得寝宫内响起更加响亮的器皿破碎声,还有皇甫清狂断断续续的蛮横叫嚷。

「走!不准……你们碰我!走……走!」

喝骂声很快又变成可怜兮兮的叫唤,「广……广……很痛……广……」

其中甚至带上几分哭音,敖广早已坐立不安,这时,听得皇甫清狂声声凄切『广,广!』地不停叫着,一颗心都被他叫得碎了,实在再也忍不下去。

他那么难受,那么害怕!自己又怎可以丢下他一个人!

敖广霍然而起,离他最近的紫龙箭雪忙不迭挡在他身前,「王实在不适合进去,就先让未将进去看顾吧!」

敖广置若罔闻,依然笔直地走进寝宫。

穿过屏风,只见女官与御医都避在了墙角,地上满是零碎,就连被衾都有大半被丢在地上,皇甫清狂半身在床上,半身悬在床下,已经痛得满头大汗了,手上还抓着一个黄金水盆,狠狠地向御医掷去。

「走!走!走--」

以皇甫清狂的骄傲,他宁愿痛死自己,也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更惶论为他接生。

随手抄下那个金盆,敖广只觉既好笑,又心怜,匆匆走过去,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拉起来,放在床上。

见他终于走回来了,皇甫清狂登时红了双眼紧紧地抱着他的肩背,「广!广……」

清泪涟涟滑下眼眶,他很害怕,很不安,只觉一生从未如此软弱过。

敖广,敖广……只有他可以带来安心,短短时日,原来他已经变得如此重要,如此不可取代。

顺着皇甫清狂的搂抱,将腰弯得更低,敖广向背后招手,用手势将瑟缩在墙角的御医重新叫过来。

从泪湿的眼际中看见御医与女官走近,皇甫清狂立即嘶叫,「不要!不要!我不要他们,不要他们!」

见得他泪流满脸,痛得发白的脸上惶恐不安,敖广只感心如刀削,忙哄道,「清狂,只要忍一下就过去了,何苦为难自己?」

皇甫清狂不理,只管不住摇头哭叫。

「不要!不要,不要……广……广……」肚里的胎动,本已令他难受至极,这时费力嘶叫、挣动,更显脸若紫金,气如浮丝。

声声凄切,敖广何忍?

冷着脸忖度半晌,终于挥手摒退身后。

看了他的手势御医迟疑不决,王令不可违,只是他若退了出去,那王妃肚里的龙子……想了想,他大着胆子开口,「王……」

一语未毕,敖广的手再扬起。

「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声如冷箭,御医不敢有违,只得领着一众文官肃然退出。

眼看他们终于退下,皇甫清狂登时浑身发软,再也支持不了地倒在床上,右手紧紧抓着被衾,左手抓着敖广的手臂,用力得指节发白。

伸手,温柔地为皇甫清狂褪去被冷汗湿透的衣裳 露出洁白的四肢与高高挺起的肚子。

怀孕的小腹圆滚滚的,雪白的肚皮鼓胀着,薄薄的一层皮肤透着金光,晶莹透彻,像快要破了一样。

敖广法眼一睁,只见一条金龙在其中翻腾不已,挣扎着脱离母体的束缚,大有一飞冲霄之势,莫怪乎皇甫清狂痛煞不已。

皇甫清狂看不见金龙,却清楚地感到一种翻搅胀裂的剧痛,他感到自己薄薄的肚皮快要被从内撕成两半。

「广……广,很痛……很痛!肚子要穿了。我要死了……是不是?」

晶莹的泪雨急急落下,皇甫清狂只忖自己快要死了,一定是肚子内的孩子不管他的死活要破腹而出,收在心头的话再不说出来,只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广,帐滴也皇遣幌不赌恪…真的……我只是有点怕,有点不安,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即使表哥也比不上你对我好……其实我喜欢你,真的……还有……我怕日后……热爱淡化后,你好象表哥一样……」

敖广摇头。

「别胡思乱想。」

皇甫清狂不理,依旧说着。

「……我死了之后,我不准你爱上其它人,不准你望其它人一眼……以后……千年万年都只准想我、爱我!」

皇甫清狂从不否认自己的自私、贪婪、霸道,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爱敖广,欲知道若敖广爱上别人,即使碧落黄泉,他必然死不甘心,化成厉鬼。

听到他的说话,敖广只感哭笑不得,摇头骂道。

「小傻瓜!」

一个以为自己将死的人,竟然还有这种醋劲,真不简单!

轻轻摸着皇甫清狂湿热的脸,敖广脸上的神情是温暖的,暖得就像春日里的阳光。

「纵使千秋万世,我亦只会爱你一个。」

敖广用他冷静低沉的嗓音许下永生之誓,皇甫清狂不由感动得出神,一瞬间,甚至将身上所受的痛楚亦完全淡忘。

就藉以此瞬,敖广左手一挥,划起一个法咒,衣袖迥扬,修长匀净的五指竟生生地插入皇甫清狂腹中。

皇甫清狂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腕没入自己体内,惧极欲呼,张开口,声音却早已哑了,叫不出来。

敖广就好象根本不觉得自己正在做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只用如晶眼睛看着他,淡淡地安抚道。

「没事。」

乌亮的瞳孔收缩如针,极度恐惧之后,皇甫清狂才发现根本没有痛苦亦没有鲜血。

弯身在皇甫清狂的脸上不住轻亲,敖广缓缓将没入他腹中的手抽出。

忍着牙关打颤的惧怕,放胆看去,只见肚腹上的炖肉随着敖广左手的移动而作出有生命的蠕动,而敖广渐渐抽出的手腕上竟缠着一条湿漉漉的小金龙。

小金龙约有三即帧;肷沓ぷ沤鸹频牧燮,闪闪生光,眼帘闭合着,幼长的须髯粘在湿淋淋的龙身上,一离开皇甫清狂体内,便哇哇地叫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小金龙侵入盛着温水的金盆中,再放在床边柔软的撒金丝棉襁上,看着它将小嘴开开合台地哇叫着,金黄扭动的长尾,配上成一条线的眼睛,形相甚是可爱,连向来冰冷的敖广也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反而惊疑过后的皇甫清狂看着身旁的小金龙,蹙起了眉头,喃喃自语。

「龙……」声音甚是失望。

怀上孩子虽不是他心甘情愿,但是,这几个月来,摸着肚子时,也少不免暗暗期待会是个像他三分的可爱婴孩,只是这时候生出来的果然是一条不见丝毫人形的小龙,心中难免失落。

眼角一扫,敖广已知他心中所想为何,目中神光一凝,金光闪动,小金龙立即化为一个胖胖的婴孩。

坐在床边,亲自为皇甫清狂盖好被衾,再用温巾印去冷汗后,敖广一手拥着他的肩膀,一手连着棉襁将婴儿抱起来,放到皇甫清狂身侧。

「来。」

被敖广拉着伸出手,看一看他的眼神,再看一看婴孩皱成一团的小脸,皇甫清狂迟疑片刻,终于用颤抖的指尖在他红粉绯绯的脸颊上轻轻戳了一记。

「哇……哇哇……」婴孩的哭泣声立时响亮起来,吓得皇甫清狂慌乱不已地缩手,收进被衾里。

婴孩的脸颊软得像一团棉,经他轻轻一戳立刻就更见红润,皇甫清狂慌张片刻后,又好奇起来,迟疑着,悄悄地将指头从被衾下探出来,又在婴孩的小脸上戳了一记。

小婴孩的嘴巴大大张圆,发出震天的哇哇号哭。

「我们的孩子,可爱吗?」敖广敛下眼帘,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他与婴孩。

皇甫清狂正逗出兴味来,用头指不住地弹动婴孩粉娇的脸颊。

闻言,微微地点下头。

婴孩那张皱成一团的粉红小脸,竟从他心中带出几分疼惜爱怜。

小心抱着那团粉软的小身躯,轻轻亲吻,皇甫清狂仰起头,问。

「他叫什么名字?」

敖广弯下腰,在他脸上轻轻一亲,沼梦氯岬挠锲说。

「你想他叫什么,他就叫什么。」

忖度片刻,皇甫清狂正欲开口,眼角不经意地掠过床尾的等身水晶镜。

晶莹的镜子内倒映着他们的身影,他抱着婴孩,敖广抱着他。

这是一幅名为『幸福』的画像。

看着看着,皇甫清狂想:一生何求?不过就是宠溺疼爱,不离不弃。

除了敖广,还有谁可以做到?

皇甫清狂笑了,不顾身体疼痛难受,努力地支撑起上半身,将唇贴近敖广的耳朵。

「广,我爱你。」

这是一句说出口就无法回收的话,皇甫清狂一直迟疑,但是,现在却绝不后悔。

空气中的热度倏忽高升,一句爱语,令敖广近乎疯狂地压着他、吻着他。

睁着的凤眸缓缓闭上,皇甫清狂的容颜渐渐灿烂。

或者是当年看着爹娘死在桃树下的影响,他总觉人的一生悲喜如。

开,喜;落,悲。

他看似张狂,其实胆小,总怕孤单一人,总怕有朝一日,如落去,无人理会。

现在,他终于可以安心,因为天下间有比他更爱他的敖广,他不再怕心碎肠断,因为在他身旁,就有天下间最可靠的胸膛。

被爱是最幸福的……敖广之于他,或者不是开始,或者未是最爱,却一定是永恒。

永恒的存在,永恒的疼惜,永恒的幸福。

敖广,我爱你……所以,你要对我更好更好。

直至有一日我真正陷落其中,如你般不能自拔。

皇甫清狂笑了,被吮咬得F红的红唇勾着,有点狡黠,有点自私,但是,却充满幸福。

他怀里的婴孩被感染了,亦止住了哭泣,吃吃地笑起来。

看着他俩,敖广亦笑了,如春回大地,温暖而充满自信的笑意。

皇甫清狂永远不会知道,他小小的心眼,在一个全能睿智的神面前是那么地可爱。

「我爱你,我的王妃。」他会在皇甫清狂的耳边永远这么说着,直至皇甫清狂真正完全地爱他--或许永远不会,他也会如是说着。

自私的人儿、贪婪的人儿、狂妄的人儿,这一切都是可爱的,亦是他所爱的。

在晶莹冰蓝的水晶下,反映着幸福和乐的情景,为向来冰冷的水晶宫添上一丝丝温暖,敖广信,这份情将持续千秋万载,直至永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