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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弄
L者: 王一
出版日期: 29/3/19

太子(出书版)第三部 by 风弄

文案:

咏善从没想过,咏棋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爱而遭难。但他不会让任何人伤了咏棋的!就算是要他赌上太子之位……
咏棋的心茫然了。咏善的爱狂热炙人;咏善的温柔甜而腻人,但这种种却都令他渐渐甘之如饴,甚至沉溺到忘了他们的身分及任何事。但母亲的苦苦哀求,却又让他犹疑不定……
咏善、咏善,不要对我那么好啊,我怕――我才是那个伤你最重的人啊……

第十五章
宫里人心正慌乱,皇上病情未明,太子却额头淌血地被侍卫扶了出来,冻死人的冬雷一个炸得比一个响,把守在体仁宫外的官员们个个吓得面无血色,仿佛天都快塌下来了。
侍卫们躬身一退,在寒风中哆嗦了半天的官员们都围了上来,大多数人不敢乱吭声,只神态恭谨小心,竖着耳朵听咏善开口,偶尔几个胆量大点的,张了嘴也欲语还休地说了半截话。 “殿……殿下?”
“里头……”
“皇上他……”
年轻的太子僵了似的站了半晌,森冷的风刮在颊上,似乎让他清醒了点。不多时,他抬起黑白分明而不失锐利的眼,缓缓扫了一周。
温和而带有隐隐压制性的目光,在这时候却格外有了仿佛可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看着围绕在身边的人们安静下来,咏善才矜持地开口,“父皇身子微恙,已经让陈太医请过脉了,正歇着。诸位都是国家重臣,各有各该干的事,别在这里等着了,等父皇好些了,再去请安吧。”
低沉语气,却藏着往日那般沉静气度,看起来只是有些难过。
瞧着这年纪轻轻的皇子,众人竟不由自主松了一点,绷紧的神经稍得舒缓。
便有人小声地问:“殿下的额头,不知要不要……”

“哦。”咏善举起手抚了一下额前,皮肤冻得木木的,也不觉得疼,大概天冷,血凝得很快,摸过后指尖还是干的,苦涩地笑道:“我要留在里面侍奉膝下,父皇不允,磕头磕得重了,这体仁宫的金砖地,呵,一时失态,倒让人笑话……”
“不不,父子连心啊。”
“太子真是纯孝。”
咏善心事重重,无暇听众人感叹,举目看看头顶,太阳被遮在云后,雪没有下来,天地间仍冷得带上了杀气。
这一刻,也不知道该去哪好。
回太子殿?碰见咏棋,又该怎么发落?咏善知道自己总要做点什么,可还没有想好,越是心急如焚,越不能乱下决定,没决定之前,反而不见面的好。
淑妃那边多半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盼着消息。
咏善潜意识地觉得过去之后,母亲又会给他出点难题,乱上加乱。
他在宫门前不声不响地站着,脸上逸出一点少见的惆怅,众人不知他心事,都以为他是为了炎帝的病情忧虑,叹了几声,都不敢擅离。这是在未来新君面前表忠心的最佳机会,有点脑子的大臣都默默陪他在冷风里待着。怔了片刻,陈太医远远拖着脚步过来,看见咏善额上的血迹,不由微愕。他从众人那分开一条道,挤了过来,苍老的嗓子一字一字地低道:“太子站在风里干什么?这么冷的天,脸上还带着血,让微臣给殿下包扎一下吧。”
将咏善请到外廊一间小屋里。
那是在体仁宫值夜的太医专用的地方,也烧着炭火,还有准备好的药箱棉布。预备给炎帝使的,当然都是最好的东西。
陈太医把伺候的小内侍都打发出去,请咏善坐下,亲自取了温水,帮他洗净卜药。
咏善默默让他置,脸庞宛如硬玉雕琢出来似的,一丝纹都没变过,睁着漆里如星的眼,复杂地瞅着动作老迈的陈太医取水、抹伤口、开箱取药膏。
“陈太医。”凝结似的沉默中,咏善忽然难以察觉地动了动唇。
“殿下。”
咏善黑眸闪烁不定,直瞅着这苍老的臣子,半晌才语气极轻地问:“这伤,好得了吗?”
陈太医慈祥地看着他,缓缓道:“殿下说的什么话啊?殿下还年轻,这么一点小伤,几天就全好了。微臣说一句大胆的话,殿下你的身子骨硬朗,比皇上年轻那会儿还硬朗呢。”
“会留疤吗?”
“看吧。”
“看什么?”
陈太医一边和咏善对答,一边手也没停下,熟练地往咏善额上抹着止血消痛的药膏,无可无不可地道:“看伤口养得怎样。养得好,就不会留疤。殿下这几日可不要乱挠,养得不好,真会留下个小疙瘩。”
咏善看他一眼,唇角慢慢地弯起一点,英俊的脸庞,不可思议地变得柔和了。
他仿佛比刚才舒缓了不少,闲话家常似的问:“在宫里常见面的,倒没试过和你聊天。家里头几个孩子?”
“没有。”
“怎么?”
“呵呵,微臣年轻时也荒唐过啊。一个夫人,四个小妾,可是……”陈太医白嘲地笑了笑,“骨血单薄,好不容易三妾生了个儿子,两个月不到就夭折了。”
咏善黯然,陪他叹了一声。
陈太医也只是郁郁了片刻,又皱着脸笑了笑,以过来人的口气道:“也是命,其实仔细想想,说不定是好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哪个儿女不是前世的讨债鬼呢?生下来就要看顾着,活着的时候怕他们出事,就算一辈子尽心血,保着他们平安,到头来,还要忧着自己一闭眼,家里就翻了天,夫人小妾,嫡出的庶出的,儿子女儿的,自家人打起来才更伤筋动骨。唉,家业越大,越是烦恼。做人不容易。”
咏善没了声响,把这老臣子的话放在心里慢慢咀嚼,像含了颗千斤重的橄榄似的。
半日,才笑了笑,不咸不淡地应道:“嗯,是不容易。”

陈太医帮他抹了药膏,在上面包了纱布,叮嘱了两句不可沾水记得换药之类的,就蹒跚着走了。
咏善出了烧起炭火的小房,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冻得他微微皱眉。他已经想好了不去找淑妃自寻烦恼,索性径自回了太子殿。
常得富瞧他一大早跟着咏临赶去见炎帝,回来的时候头上缠了一圈纱布,大惊失色,在咏善身后亦步亦趋,又不敢乱问,走路时连腰都是半躬的。
宫女内侍们见了总管如此,自然个个小心,几乎都是跪着伺候。
咏善进书房坐了,接过热茶啜了两口,看不到底的黑眸盯着房门,幽幽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瞅见常得富那个模样,却轻轻笑了,“看你这样子,见了鬼吗?咏棋醒了没有?”
他一开口,常得富才悄悄松了口气,凑着笑脸道:“咏棋殿下刚醒,梳洗过了。小的见今天变冷了,还是待在房里暖和,请他先在房里坐坐,看点书。要有别的事,等太子殿下回来再说。”
“吃东西了吗?”
“吃了,这都是预备好的,炉子上炖的,里面……”
“得了。我问一句,你答上一堆,这么鸡毛蒜皮的事用不着都和我说。”咏善淡淡截了他的话,沉吟着问:“他在房里?”
“是。”
咏善不再理会常得富,站起来,向不久前才渡过了他生命中最甜蜜一刻的寝房走去。
房中温暖如春。
似乎窗和门的挂毯都换上双层的了,咏善一入门,顷刻像浸润在温水里似的。
咏棋背对着房门,半歪在长长的铺了厚垫的热炕上看书,感到房门打开时偷逸进来的一阵冷风,不由回头。
看见是咏善回来了,眼睛微微流出欣喜,x那间亮了亮,看清之后,目光又变得诧异,像要开口问什么。咏善等着他说话,咏棋却咬着唇,把什么都收敛了,涨红着脸,转回去装作专心地看书。
“看什么呢?”咏善脱了身上的貂皮坎肩,走到他背后侧着脖子看。
咏棋似乎想起昨晚的事,连眼神都不敢和咏善稍碰,听他问起,只把手里的书翻到前头,让他看书皮上的字。
咏善笑起来,柔声道:“哥哥真勤快,大冷的冬天,还忍着风霜读老庄。”
他的从容自若,让咏棋不再像开始那样不自然。
“这里面很暖和,哪有什么风霜?”咏棋温婉的嗓音仍是很好听,“我是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要再听王太傅的课,预先看一下,要是被他问了,也不会什么也答下上。”他忽然把话拐了个弯,问咏善,“你额头怎么了?”
咏善轻描淡写道:“最近三灾六旺的,不是伤了腿就是碰了头。哥哥的脖子好点没有?”一边问着,一边手摸上咏棋软软白白的脖子。
咏棋怕痒似的一缩,脖子也红了起来,“别这样,太不规炬。”
“再不规矩的事都做了,还怕这么一点?”咏善暖昧地笑了,能把人熏醉的目光仿佛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他就用这种目光压迫着咏棋,似笑非笑地缓缓靠近,坐上暖炕,一点一点挨得咏棋紧紧地,低声问:“哥哥昨晚到底来了多少?我本来想数的,后来忙得都忘了。”
咏棋不敢和令他瞻颤心惊的灼热视线对迎,尴尬地别过脸躲开。脖子上痒痒的,有人把指尖贴在肌肤上慢慢地摩挲,让他回想起昨晚被一遍一遍揉搓挤压的快感。
他颤栗起来,咬着牙忍耐似的屏着呼吸。
“哥哥答应给我的字呢?写了吗?”咏善在他耳边,低声问。
“嗯。”
“在哪?给我看看。”
咏棋还是扭着头,极不自然地伸出一根指头,往靠床头的小柜子方向指了指,低声道:“我给你拿来。”
他想趁机逃跑的意图被咏善看穿了。

咏善抱住他,狠狠亲了两记,“不敢劳动哥哥,我拿就好。”
亲自去拿了小柜子上的白色卷轴,生怕咏棋不见了似的回到原来的位置,一手搂着咏棋,一手把卷轴在厚褥上放了,在两人眼前缓缓摊开,轻轻笑道:“让我瞧瞧哥哥写了什么,这是难得的彩头,可不能随便敷衍,有一个笔划写得不好,也要重来的……”边说,边垂眼去看展开的卷轴,脸上的笑容猛地凝住了。
咏棋确实没有敷衍,一笔一划都写得很用心。
上好的宣纸,白底黑字,自上而下,怵目惊心的四个大字――圣人不仁。
咏棋察觉身边的人骤然一僵,心脏不由自主就微微一缩,转过脸看着咏善,疑惑又不安地问:“写得不入眼吗?”
咏善沉默着。
咏棋看见他这模样,一股莫名其妙的畏惧就泛了起来,四肢不听使唤似的想往里逃。咏善牢牢箝住他的腰,手臂仿佛铁铸似的,死死盯着那幅字,不一会儿,又缓缓展开一抹浅笑,问咏棋,“哥哥的字,当然是好的。不过怎么就挑了这一句来写呢?”
咏棋半信半疑地打量他片刻,下巴才朝着摆在一边的那本书示意般的扬了一下,道:“不知道写什么好,随手翻了翻,挑一句就写上了。你要是不喜欢这句,我挑《孟子》里的,再给你写一幅?”
咏善失笑,“才不要《孟子》那些酸溜溜的东西。必罚哥哥重写一幅,就要佳偶天成这四个字。”
咏棋窘得要命,低头道:“又胡说八道。”
这样一搅和,惧意却不翼翼而飞了。他看着咏善把卷轴收起来搁在一边,忍不住问:“我可以去看母亲吗?你昨日答应过的。”
央求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瞅着咏善。
新太子的脸上,又出现了常有的,那种咏棋瞧不仅的复杂表情。
咏善沉默着,眼看着咏棋的憧憬越来越明显,信心却因为他的沉默而越来越动摇,央求之意越来越悲切,才捉弄够了似的莞尔一笑,“我可是太子,一言九鼎的。”
咏棋原本有些担忧的眼睛,顿时愉快的明亮起来。
“现在可以?”
“嗯。”咏善微笑道:“去吧。路上风大,哥哥,小心点了。”
咏棋感激涕零,连忙换衣服出门。
咏善亲笔写了一张纸条命人带过去,让侍卫们给咏棋放行,见咏棋急切地想要出门,又把咏棋唤住,上下打量一番,摸摸他身上的衣服,觉得还可以,又去捏披风的厚度,随口道:“太单薄了,该换件厚的。来人,弄件毛领子厚实的来。”
咏棋一身穿戴整齐,不但不冷,还觉得有点闷热,刚要婉拒,早有内侍双手递了一件厚的上来。
他脾气温和,想了想不应在这个时候和咏善过不去,接过来默默换了。
咏善这才挥挥手,“去吧。”
咏棋见他这样和善,瞧他的眼神也比往常改了许多,圆润的眼睛瞅了他一下,竟似有些不舍,两人静静对望片刻,咏棋才转头去了。
到了门外,失去地龙和热炕的庇护,迎面就窜来一股寒气把他浑身上下给裹了。
咏棋仿佛从暖炉旁猛地跌入了冰窟窿,冻得一阵乱颤,呼出口的气都是白雾雾的。
这才知道房里房外真是天差地别,幸亏咏善想得周到,要他换了件厚的才出来,不然真要冻病了。
常得富小跑着追过来,笑着行礼道:“太子殿下吩咐了,由小的护送咏棋殿下过去。暖轿已经备好,就等在门外。唉哟,这天冷得厉害,恐怕又有一场好雪了。”
咏棋抬头看看,果然阴沉沉,随时都会翻脸似的。
他心焦去见丽妃,也不太理会天气,拢着厚厚的披风就往殿门外走,上了暖轿,看着景物一路移动,穿宫越院。
离开一段日子,从小在这长大的咏棋觉得庞大复杂的王宫陌生了不少,景致虽然没多大改变,可已物是人非。

如今去看母亲,也不再是往日熟悉的那条路。
他在轿中,看着内侍们把他抬往陌生的方向,路弯弯曲曲,越走越偏,轿子外面也不再有自己的亲随,只有一个常得富搓手呵气地跟着,身下由己的感觉油然而生。
边感叹着,暖轿已经停在一个荒僻得吓人的宫殿前门。殿门上昔日挂牌区的地方空着,门上猩红的漆多年来冻裂了,东掉一块西掉一块,沿着墙边一溜过的枯死的荒草,说下出的死气沉沉。
只有门外几个持剑凶恶的皇宫侍卫,才令人联想到里面还住着活人。
这就是冷宫了。
咏棋只扫一眼,已难过得几乎泪下,母亲昔日荣华富贵,暖玉红香,锦衣玉食,多少人排着队奉承,如今竟关到这里。
常得富见他脸色黯然,不敢多嘴,先上前向守卫的侍卫头子打个招呼,公事公办,亮出当今太子亲写的放行条。
交涉好了,才过来向出了轿子的咏棋请示,“都说好了,殿下这就进去吗?”
咏棋唯恐一开口,就泄了哭音,默默点了点头,朝第一见到的冷宫里面走。
宫里规矩多,丽妃是被打发到冷宫中的妃嫔,常得富这没关系的内侍身分,是不能面见的,跟着咏棋到了殿门前,他就被侍卫们拦住了,只能在门外等着。
冷宫采用了和体仁宫一样的制度,里头侍卫分了几重,一层一层,各有职守,绝不许有一丝弄混。
入了殿门,里进又是另一群侍卫。
大概也看过了先递进来的太子手书,侍卫并没有刁难,请咏棋在大本子上勾了个名,解释道:“这是个最怕出乱子的地方,不管谁进出,都要签字画押的。里外规矩严,我也不便带路,殿下请自行进去吧。”打个手势,请咏棋往里走。
咏棋一个人进去,过了最外头的廊子,才隐约看出这里的格局和一般宫殿也差不多,只是荒芜凄凉多了。
越往里走,越没人气,如同到了鬼域一般,阴森森的。
雕梁画栋,褪色残旧起来,原来更显惨不忍睹。
咏棋独自走了一阵,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主房一点人烟都没有,不知丽妃究竟在哪。他看着远近重迭的破烂屋檐,心里酸酸的,踌躇了一会儿,继续一间一间去寻,眼角看见什么东西动了动,觅着向寻了过去。
一间不起眼的侧厢门外,有个穿布裙的女人正弯着腰起炉子,被炉里涌出来的一阵黑烟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咏棋悄悄走过去,侧着脖子仔细瞅了片刻,低声试着唤道:“清怡?”
那背影一僵,猛地弹了起来转身,凝了半晌,才确认了似的道:“殿下来了。”低缓的语调,掩不住的激动,说了这么四宇,空气中绷得紧紧的弦,仿佛呜咽着似的慢慢松开了。
清怡是丽妃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丽妃入宫,第一个分到身边伺候的就是她,看着丽妃得宠、受孕、生下咏棋、差点成为天下之母,又看着丽妃一头栽倒,二十多年下来,一天也没离过丽妃。
咏棋是被她看着长大的,自然也是熟悉亲昵得不能和外人比。
两人一照面,居然不知说什么好,想起当年今日,只余唏嘘,千万愁绪被勾起来,只是x那间的事。
愣了一会儿神,清怡才吐了一口气,低声问:“殿下来探望娘娘吗?”
咏棋黯然地点点头,问:“母亲还好吗?”
清怡挤出个苦笑,“这些事……怎么好得起来?不过娘娘身子暂时还挺得住。”慈爱地端详咏棋一眼,忽然压低了声音,叹道:“上见到殿下时,殿下还是太子身分……唉。”
当日咏棋被废,炎帝置得雷厉风行,不动则已,一动就掀了全局,一日几道圣旨,废咏棋,发落丽妃,打压宋家。
帝王手掌一翻,压下来力逾千钧。
母子骨肉连面部没有见上,就一个关了冷宫,一个押往封地,见不得面,连通个报平安的书信,都惹出了大祸,导致咏棋进了内惩院。
想起炎帝的无情,咏棋就不由心惊。

他不想多说,叹了口气问:“母亲在哪?我想向她老人家请安。”
“殿下请跟我来。”
清怡把他领进一间不远的厢房,到了门外,指着里头,“娘娘在里面,殿下请自行进去吧。”转回去继续弄她的炉子。
咏棋跨过矮矮门坎,心情既焦切,又有些胆怯,越快见到母亲,越不禁生出些无端的畏惧,像怕见到什么不忍心的惨事。
这厢房还算大,里面阴沉沉的,窗上不知糊了纸还是挂了吊毯,纵使在大晴天,也未必能透进光来。
咏棋一边走,一边努力朝里头看,进了黑闷闷的地方,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站在原地懵了一会儿,眼角一跳,才骤然发现一个窈窕单薄的人影就坐在右手边的软椅上。
那眉眼端容,正是母亲丽妃!
“母亲!”咏棋失声叫起来,扑通跪下。
他当太子被废,封王又被打入内惩院,和丽妃分别后历经风浪,这见面,原本打定了主意,绝不像从前那般无用,在母亲面前小孩似的痛哭。
但看过冷宫里活坟墓般的模样,再一看端庄高贵的母亲大冬天只穿着一件半旧厚褂,孤零零坐在黑漆的厢房里,悲从中来,怎么忍得住?
“母亲……儿子来看您了……”咏棋跪下,抱住丽妃的双腿,顿时泪入雨下,断断续续啜泣,“……儿子没用,让您受苦了……母亲……”
他不肯放声,哽哽咽咽压着哭声,肺里喉咙里更加抽痛得难受,哭到后来,脊背猛弓起来,止不住一阵一阵颤抖。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柔声道:“傻孩子,这里是冷宫,比哪儿都清静。你别压着,尽管放声哭吧。”
“母亲!”咏棋抬起头。
丽妃依然美丽标致的脸庞跳入他湿漉漉的眼帘,咏棋这才发现,母亲脸上也静静挂着两道泪痕。
他还是第一看见生性好强的母亲流泪,伤心更甚,手忙脚乱用袖子袄鲥拭泪,难过地道:“是儿子不好,过来了,倒让母亲伤心。”
丽妃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强笑道:“好不容易见面,怎么哭了?想不到我也有今日。”
宫变之后,母子二人头一见面,竟是在这毫无生气的冷宫中,外面已是天寒地冻,这儿更是冷透人心。
一切就仿佛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丽妃和咏棋默默坐了一会儿,把眼泪擦干了,才开始低着嗓子说话。
似乎谁都不想提那一件输得满盘落索的往事,丽妃一句一句,只依着她做娘的身分,问咏棋离别后的起居饮食,听咏棋说炎帝下旨,给他寻了个南林王妃,已经奉旨成婚,丽妃沉默下来,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毕竟也有媳妇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见上一见。”
又问起咏棋在内惩院有没有受委屈。
咏棋顿时心虚起来,想到在那里被咏善绑起来肆意狎玩侵犯,还有昨夜自作孽的风流丑事,根本不敢去看丽妃的脸,低头嗫嚅道:“父皇仁慈,儿子已经被放出来了,并没吃什么苦头。如今奉旨反省,暂住在太子殿里,和咏善一起读书。”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丽妃的脸色。
如今已身在冷宫的丽妃素面朝天,脸上一点脂粉都没抹,肌肤却仍是晶莹剔透,一双丹凤眼高高吊起,留着几分昔日的尊贵。
光线黯淡,咏棋瞧着母亲的侧脸蒙朦胧胧,如往常般的不动声色,没来由地生出一种像被窥破的心虚,只好问:“不知……母亲这些日子……还好吗?听清怡说,母亲身体还不错……”
丽妃似笑非笑,淡淡道:“我在这的日子,比起你来,还算不错的。”目光向咏棋扫去,怜惜着轻轻叹道:“你吃了很多苦头,母亲又怎会不知道?”
咏棋怔了一下,浓密的睫毛颤抖起来。
丽妃伸手过去,紧紧把他的手握了握,压低了声音,“咏棋,上母亲派了个人去太子殿,你见着了没有?”
咏棋手猛地一抖,沉默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幸亏见着了。”丽妃松了口气,感慨着道:“这冷宫,真是个难寻破绽的地方,传个消息不容易。你母亲在宫里头待了二十多年,栽培了许多人,如今紧要关头能用上的,也只有这么一两个了。”
默默了一会儿。
丽妃又低声问:“他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咏棋抿着唇,认真地点了点头。
“照他说的做了吗?”丽妃追着加了一句。
她的声音很轻,咏棋的身躯却仍是震了一下。
他犹豫不决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看丽妃,羞愧地道:“儿子没用,那里人多眼杂,咏善把要紧东西都藏起来了,而且儿子……母亲,那东西,我找不到。”
他说完,垂下眼看着足尖,静静等着丽妃发怒。
丽妃却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略带失望地开口,很轻地疑惑了一句,“藏起来了?那是太子殿,你过去就住在那。哪里能藏东西,你不知道?”
“我……母亲,我……”
“你是不愿意?还是做不到?”
咏棋逃避着丽妃的目光,为难地张了张唇,“母亲,这……这事……”
原本紧紧握着他的手忽然松开,像要丢开他一样,咏棋的心像被什么扯了一下,猛地抓住往回缩的手,只好大着胆子道:“事已至此,母亲就不要再斗气了。咏善如今是太子,他答应了放过母亲的,咏临也回宫了,母亲知道儿子向来与他交好。这两个兄弟在,想来……想来不会为难我们,说不定将来连舅舅也一并饶了。母亲,母亲,你听儿子说,那日咏善出门,孩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见恭无悔,再说,他就算手里有恭无悔写过的东西,偷过来又有什么用?只会给母亲惹祸啊。您……您就听儿子一吧……”
丽妃听他说完,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怔怔地,眼泪又忽地涌了出来,断线珍珠似的滑下脸庞。
咏棋被吓住了,不敢再坐,连忙又跪下来,仰头央道:“母亲,您不要生气,您听听儿子的话,母亲,您别恨儿子……”
丽妃嘴抿得死紧,仿佛心底的悲苦绝望都快破堤而出了,只能靠这最后一关守着。她一个字也没说,双臂一伸,把膝下跪着的儿子紧紧搂住。
母子两人依偎在一起,像天底下只有彼此相依为命了。
“傻孩子,天下之人,母亲谁都会恨,独独不会恨你。”丽妃颤着手,语气却低缓柔和得令人心安,“我知道你想不通,你太善良了,想不通这些宫里的狠毒心肠,给你一辈子,你也不会明白。我可怜的孩子,老天爷啊,你可怜可怜我的儿子吧,他怎么就生在帝王家呢?”
咏棋似懂非懂,心里一阵难受过一阵,不禁道:“母亲,您不要这样……那恭无悔写的东西也没什么要紧,您为什么就一定要弄到手呢?”
“没什么要紧?那你就是看过了?”
咏棋顿时语塞,狼狈地逃开丽妃的视线。
丽妃看了他一会儿,无可奈何道:“咏棋,母亲都到这地步了,还会想着和淑妃斗气吗?你不懂当母亲的心,天下当母亲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孩子,眼里都揉不得沙子,咏棋,你就是淑妃眼里的沙子,她饶不过你。你明白吗?”
咏棋微惊。
他也不是傻子,丽妃一点,他多少也明白过来了。
不说别的,也不说他前太子的身分,仅仅咏善和他的事,淑妃就放不过他。
天下的母亲,有谁能容忍这样的事?
可是……
“母亲,咏善他说过……”
“别管咏善说过什么!他就算说了,你会信?”
“我……”咏棋欲一言又止。

很多指头捏着一点点的肉在心上恶狠狠拧着,又疼又惧,一股危险的感觉萦绕在脏腑之间,毒一样沁入的寒冷。
他不知这危险最终落到谁头上,宫里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想害。
自己的母亲首先是要保全的,咏临也不该出事。
可咏善呢?
咏善虽然有些不讨人喜欢的地方,待他却真和别人不同。咏棋惊惶地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的滋味,好像昨夜在咏善怀里睡着,是待在宫里最令人安心的地方。
那种疼惜珍视,和母亲丽妃往日给予的全不相同。
不是一回事。
他从小对丽妃就又敬又爱又怕,如今落难,反而比昔日更为亲厚,毕竟母子连心,都这个田地了,难道还要尔虞我诈,不能说上一句贴心的话?
咏棋想了又想,抬起头,又垂下眼,反复了几,最后摸索着,轻轻握着丽妃的手,孩子似的,恳切央求般,结结巴巴道:“母亲,我……我是有一点信的。”
他想着这样说出来,丽妃纵使脾气再好,接下来也必定雷霆大怒。
垂下头,战战兢兢地等着。
不料丽妃听了,只是怔了一下,目光垂下来投在他脸上,反而比先前柔和了。
“咏棋。”
“在。”
丽妃轻声问:“你不想咏善像你一样出事,被废,遭你一样的罪,对吗?”
咏棋生性怯弱,这个时候,诛心之间却是一个也逃不过的。
他浑身颤着,跪在丽妃面前,张惶地思索一下,仿佛背叛工丽妃似的,极内疚地点了点头。
丽妃却早料到了,竟然只叹了一口气,又幽幽问:“若母亲和咏善之间,必得有一个人死,你挑谁死?”
咏棋宛如被人戳了一刀,霍然抬头,伤心欲绝地看着丽妃,“母亲,您……您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和丽妃酷似的柔美脸庞,痛苦地扭曲起来。
“母亲不逼你,不逼你。”丽妃看得不忍,抚着他的脸庞,柔声哄道:“孩子,你心底这么柔善,母亲怎么会狠心逼你。这道题,不是给你的,而是给咏善的。”
咏棋震惊。
丽妃缓缓道:“咏善已是太子,皇上身体不行了,一驾崩,咏善就会登基。他一登基,淑妃就是太后。那个时候,太后不会让我活着,也不会让你活着。咏善要保住你的性命,就不得不和淑妃对着干。你要让咏善挑,问他挑谁,你死,还是他的母亲死。”
“不,不不……”咏棋慌乱地摇头,“不会这样的,母亲您……”
“那个时候,我早就活不成了。”丽妃凄然惨笑,“不过没什么,只要你能活着,我就瞑目了。”
“母亲,不会这样的……”
“向来是这样的。”丽妃一字一顿道:“斩草除根。没能斩草除根的,那是因为势均力敌,她做不到。等她有这个分量了,自然会动手。”
她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用耳语般的低低声音问:“咏棋,你知道昨天淑妃来过这里吗?”
咏棋茫然地摇头,“她来干什么?她……她有没有对母亲……”
“她还不是皇后呢,东西没到手,怎么敢轻举妄动?”丽妃不层地笑道:“斗了二十年,却还是没胆量自己动手,这个女人,是来谈条件的。”

“谈什么条件?”
“她给了我一个承诺。”
咏棋隐隐觉得不妥,追问道:“什么承诺?”
“她答应我,”丽妃高莫测地弯起唇,“只要我三日内自行了结,日后她登上太后位,会留你一条性命,让你回南林的封地,过你的日子。”
咏棋大惊失色,又气又恨, “这算什么条件?母亲,我要告诉父皇去,她竟然……”
“当然是条件,还是个不错的交易。若她真能遵守到底,我二话不说,就挂绳子上吊。”丽妃淡然自若,目光慢慢变得厉害起来,冷冷一笑,“可她的为人,我实在太清楚了。哼,她不来还好,一来就露了马脚,我总算明白过来。”
咏棋不解起来,“母亲明白了什么?”
丽妃轻轻一笑,居然有些愉快,含笑瞅着咏棋道:“自然是明白,她那个又能干又聪明的太子,把我的咏棋给护住了。否则,她怎么会急着逼我去死呢?我死了,你才会找咏善的麻烦,你找咏善的麻烦,她才有借口除掉你。”
咏棋听到“把我的咏棋给护住了”,已经愣在那里,羞愧不堪。
和咏善那些事情,就是不相关的旁人知道了,他也不知该把脸往哪放,何况看丽妃的神态语气,分明就是有几分知道了。
他低垂着头,咬着牙关不作声。
丽妃却出奇的温和,反而安慰他道:“咏棋,别抬不起头。别人不知道,难道母亲还不明白你这孩子?宫廷里面的事,比你们兄弟两人更混账的还有呢,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不管做出什么事来,母亲都不怪你。可是……”
修长而冰冷的指尖,轻轻触着咏棋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了一点。
“可是你要听母亲的话,去把恭无悔写给咏善的东西偷过来。”
“母亲……”
“母亲不是要害人,是要自保。”丽妃殷切地看着他,“这是咏善擅入天牢和恭无悔私下见过面的证据,虽不能真的把咏善如何,但毕竟是个把柄。咏善的位置还不稳,给淑妃十个胆子,也不敢把这事漏到皇上耳朵里去。有它在手,母亲就能用这个要挟淑妃,要她暂时不敢碰我们母子。她用我的儿子要挟我,我也要用她的儿子来制衡她。”
咏棋心里微微一动,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丽妃傲然道:“这皇宫里头,我们两人斗了快二十年了,谁也不能真的奈何谁,靠的就是制衡二字。你不是希望谁都能保得住吗?这是唯一的法子。”
咏棋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这法子眼前虽看似有用,但母亲不是说将来咏善若登基,淑妃就是太后了吗?那个时候父皇不在了,她也不会再怕这个。”
“你这孩子,眼前都活不成了,你还想着将来做什么?”丽妃无可奈何地道:
“后宫就是一条倒插满尖刀的黑路,谁敢指望一辈子不挨上一刀?能熬过这一阵子就行。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懂了吗?”
“……”
“咏棋?”
“是……儿子,懂了……”
第十六章
一轮密谈后,母子不舍地告别。
咏棋出来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一片一片的雪在地上盖了一层,雪白透亮,到白的,像给皇宫穿了件崭新的衣服。
咏棋转出破落的殿门,常得富早等得急了,从躲雪的檐下缩着脖子赶紧上去,露出快冷僵掉的笑脸,“殿下出来了?小的就说有雪,您看这天,啧啧。殿下请快点上轿,那边等着呢。”
咏棋想起咏善还在等他,心里重重一沉。

对这个无情刻薄的弟弟,他向来是能避则避,没什么好感的。
不料,人不可貌相。如今自己这边今非昔比,偌大的宫廷里,倒是咏善露出些令人感动的真心来。
母亲命自己去偷东西,不就是因为咏善对自己有些好意?
可见这宫廷真是个教人寒心的地方,不管多精明的人,对谁稍微有一点好心好意,就免不了背后挨一刀子。
咏棋看着漫天大雪,越想,心事越沉重。
但要是不遵母亲的话去做,淑妃瞧出一点端倪,自己母子的命恐怕就保不住了。自己活不成也没什么,母亲在冷宫里,万一出了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难道真要眼睁睁看她被人害死?
他左右为难,一点也不想回去太子殿,怅然若失地站着,只是发怔。
常得富料想他见过丽妃被软禁在冷宫的凄凉模样,一时接受不了,抬头看看天上无休无止飘下来的雪,急得跺脚,央道:“殿下,心里再不痛快,也等回去了再说呀。要是冻得生病了,让丽妃娘娘知道,岂不让她心痛?娘娘毕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呀。上轿吧,大雪天站着吹风不是好玩的,太子殿下说过了,要是冻着了您一点,小的两条腿就别指望要了。您就体恤体恤小的……”
相多日,他也多少揣摩到这位皇子的脾性,比咏善软了不止十倍,所以瞻子也大起来,一边叨叨劝着,一边给左右使个眼色,几人上来,半哄半劝地推了咏棋上轿,赶紧抬起就走。
常得富把手拢在毛口袋里,跟在轿边,咯吱咯吱地踩着不断变厚的雪快步走着。
长长一段路,抬轿的和跟轿的头上肩膀上都铺了一层白。
好不容易,总算远远看见太子殿的大门。
一行人忽地护着两顶暖轿从里面出来,前面那一顶,瞧那华丽规制和随轿伺候的人,常得富就知道是淑妃了。
两队一进一出,正巧在雪上撞见。
常得富不敢无礼,连忙命自己这边停下,让到路旁一边候着,自己则堆了笑上去挨着轿帘,“小的给淑妃娘娘请安,这么冷的天,娘娘还过来瞧太子殿下?唉哟,小的没福分,刚好听使唤办事去了,没能亲自给娘娘端茶呢。”
淑妃在里面轻轻笑了一声,“给我端茶算什么福分?能给太子殿下办私事,那才是福分呢。轿子里头是咏棋?”
“回娘娘,里头确实是咏棋殿下。”她话里有话,听得常得富暗暗叫苦,这些宫里的贵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稍微得罪哪一个都是个凄惨下场,半边脸挨近厚毡帘子,可怜兮兮地陪笑道:“娘娘别见怪,小的斗胆再回一句,端茶当然是福分,小的也就是个端茶递水的货色,谁的使唤敢不听?头顶上个个都是比小的矜贵万倍的贵人,一根头发也比小的性命要紧……”
淑妃在轿子里又发出一声有趣似的轻笑。
后面那顶轿子里坐着咏临。
他屁股从来都坐不住,这跟着母亲过来探望咏善,要不是因为下雪,被淑妃看着,打死他也不肯坐闷死人的轿子。轿子一停,他就把头探出来了,瞅见常得富去前面淑妃的轿子旁请安,又看到避在一边让道的轿子,立即扬声问起来,“那边的是咏棋哥哥吗?”
一边说,一边从轿子里跑出来,笑容灿烂的向咏棋的轿子走过去,兴奋地嚷嚷,“好家伙!哥哥快出来看这雪!瑞雪兆丰年就该是这种气势,我刚才还说要打哥哥们堆雪人彻冰灯呢,咏善哥哥却说你出去了,还好,半路上遇见了,哈!”
未到轿前掀帘子把咏棋找出来,淑妃的声音就拔高了从后面传来,“咏临!在雪里乱跑什么?给我回来。”
“可是……”
“你又不听话?刚才我的话,你哥哥的话,都当耳边风了?再这样,母亲立即把你送回封地去。”
“母亲,我就只和咏棋哥哥说一句话。”
“什么不得了的话,一定要在雪地里说?你回不回来?”
咏棋在轿子里听着他们母子的话,心里难受,自己掀了窗上的垂帘,隔着轻轻道:“咏临,听淑妃娘娘的话,快回去。”
咏临想不到咏棋也帮着自己母亲,充满活力的脸顿时皱得像苦瓜似的,郁郁不甘地喃喃,“就知道,你们个个都嫌我。”
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淑妃把儿子叫了回来,才有空再理会常得富。

“常得富,难得的机会,我也就和你说句实在话。”她让常得富靠过来点,伸出两根指头,把密实的轿帘掀开一条缝,耳语似的压低了声音,忽地冷冷道:“你最近和太医院里哪个人鬼鬼祟祟,弄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药讨好咏善,我都看在眼里呢。”
常得富骤然一惊,双膝差点跪到雪里。
淑妃冷笑着,以只能两人间听见的低声慢悠悠道:“别以为自己头上只有一个了不得的太子殿下,这宫里厉害的人多了。咏善今年才十六岁,你也不看看我在这宫里过了多少年。没有我这个当母亲的,你伺候的那个就能当上太子?他早像咏棋一样被人害了。”
寒天大雪,常得富冷得浑身乱颤,知道得罪了轿子里的人可不是有趣的,偏偏自己倒霉,被搅进咏善和咏棋的事里面了,强笑着道:“娘娘息怒,小的是个蠢材,太子殿下的吩咐……”
“这我饶了你。”淑妃犀利一击之后,又变了轻描淡写的语气,“其实,别说什么贵人小的的混账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道理你也清楚。你要好好伺候咏善。”
“是是。”
“早点把咏棋打发走,保住咏善的平安,也就是保住你自己。明白吗?”
“是是,小的就是个听使唤的,娘娘怎么使唤……”
“闭嘴。我可没有使唤你什么,别把教唆的罪名往我头上推。”淑妃把话说完了,缓缓地往后靠去,坐直了腰,“起轿,我要回去休息了。”
常得富退到一边,垂手恭等淑妃他们一队离去,远远看着去远了,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抹着额头的冷汗走回来,对等在暖轿里的咏棋道:“殿下,我们回去吧。”转身跺了跺脚,恶狠狠地骂了几个手忙脚乱抬轿的内侍,“起轿!笨手笨脚的!走快点,懒东西,也不看看这雪,越来越大了!”
轿子回了太子殿,咏善果然在等着。
不知他是刚刚亲自送淑妃和咏临出门,还没有进去,或是真的专程在等咏棋,反正咏棋一下轿,抬眼就瞅见咏善玉树临风地站在阶上,居高临下,雍容自在,不怒自威的皇子气度,被漫天雪景彻底衬了出来。
咏棋看得心里一跳,情不自禁感叹,明明一个模样的孪生兄弟,但咏善这英气傲然,咏临这辈子拍马也别想比得上。
炎帝的得宠妃嫔姿色不凡,生下的儿子也个个长得不错,咏棋自己就是极俊秀的一个。因此他这个大哥,对兄弟们的相貌从不看重,就只喜欢脾气温和好相的,例如咏临。
这一倒真是平生仅见,抬眼之间,竟一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青春少女一般,乱想到极荒诞的地方去了,暗中拿咏善的眉眼和咏临比较。
咏善和咏临有着微妙的不同的,是从前都是阴险吓人的;而现在,却下知怎么变成了英气,一点一滴都透着他的沉着精明。
真比起来,自己连他十之一二也没有。
咏棋正无端羞愧,等了多时的咏善已经步下台阶,携了咏棋的手问:“哥哥冻住了吗?怎么站在台阶下不肯挪步子?”又好看地皱了皱眉,“手好冰,常得富还敢说自己办事周到,怎么连个手炉都不会预备?”
“是是,小的办得不好。”常得富在一旁连声责骂自己。
咏善不理会他,带着咏棋往里面走。
咏棋心里七上八下,一下子想到丽妃的吩咐,一下子想到淑妃和自己母亲的争斗,一下子还想到那个压根不认识的恭无悔,他是不会撒谎的人,等一下面对咏善,以咏善的厉害,不知道会不会一下子露馅。
他忐忑不安地被咏善带着过了廊子,没话找话地道:“刚才过来,见到了淑妃和咏临的轿子。”
咏善步子忽然滞了滞,瞬间又恢复了笑脸,继续往前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是吗?母亲有没有说什么?”
“没见到淑妃娘娘,轿子停下来避了避,请长辈先过,常得富请个安就过去了。我粗心了,自己应该下轿,也过去请个安才是。”
咏善笑斥了一句,“大雪天的,请安也不急在一时。哥哥你这人,就是喜欢自找苦吃。”
到了门前,亲自掀了门上的厚挂毯,让咏棋先行。
房中和走的时候一样,地龙还是烧得旺旺的,暖烘烘舒服极了。
咏棋一进门,下意识地舒了口气,露出一丝惬意。咏善在他身后停下,抄手把他后腰搂在双臂问,“我看偌大的王宫,只有这里最合哥哥的意了。这里够暖和,穿得多了反而不舒服,哥哥脱一两件吧。”
绕到前面,指尖摸索着,去帮咏棋拉下巴系披风的鲜红缎绳。
大概是房里实在太热,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差太多了,咏善也没怎么动作,咏棋无端的就觉得身子发软,连膝盖也软了大半似的,要站直都很吃力。

史书中种种红颜祸水,淫乱后宫的事,一幕幕活灵活现地从眼前掠过,大皇子狼狈地发现自己比那些历史中臭名昭著的女人们还要不堪。
“别……”咏棋抬起手轻轻阻止。
瞬间,他又发现自己的五指就贴在太子弟弟的手背上,这阻止的动作,活像不要脸的勾引,冰冷的指尖触到咏善热热的肌肤,宛如寒冬和夏日骤然极不融合地撞到了一。
他被烫到似的把手一缩。
咏善见他把手撤开,在他耳边低沉地笑起来,“哥哥这会怎么知趣了?我都忍不住要你每日去见一旦丽妃了,只求你回来时都这么听话。”
拉松系带,厚披风无声无息滑到地上。
咏善慢条斯理地把咏棋外面的裘衣也解了,再慢慢地松开扎在腰上绣工精致的长带。
咏棋知道脱了衣服后将会怎样,淫乱不堪的丑事历历在目,他甚至连从前那种不甘愿的抵抗都没有了。
想象到自己会变得无比污浊,他连魂魄都颤栗起来,压抑着喘息,忍不住又抓住在自己腰上的手,轻轻求道:“咏善,这……这是不对的……”
“嗯,是不对。”咏善咬着他的耳垂,喃喃道:“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是我逼哥哥做的,日后谁怪罪起来,你就说是太子逼奸好了。呵,这也是实情。”
咏棋心里大不是滋味,一个劲地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咏善……这事我们再不能做了……”
“我不听,我只想做。”
咏善调笑般的和他对答,动作却透出他本性的斩钉截铁。
温柔坚定地推开咏棋颤抖着要阻止的手,轻易就把腰带解开了。他把站都站不稳的咏棋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自己也脱了外衣。
精壮结实,修长强韧的年轻身躯,对已经心烦意乱的咏棋,仍有强烈的视觉冲击。
“哥哥害羞了?”咏善调侃,抓开咏棋挡在脸上的双手,笑道:“闭着眼睛干什么?难得的机会,哥哥应该好好看清楚等一下让自己快活的玩意有多大,要不要摸一下。”
露骨的言辞让咏棋连大气都不敢喘。
咏善却更挨过来了,在他耳垂上狠狠咬一口,低声道:“这将来就是皇帝的龙根呢,不知多少妃子日日巴望着见上一眼,谁也没有哥哥这样的好福气,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我不想摸……啊!咏善!”
“哥哥不想摸我的,可我想摸哥哥的啊。”
“呜……不不!不要……”
“叫大声点。我就喜欢听哥哥咿咿呀呀的叫唤,比女人还浪。”
咏棋几乎泣下。
被强拉开大腿,横躺床上扭动的姿势下流而淫荡,呜咽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像在存心勾引。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发出那样无耻的呻 吟,还能体会到身子里面那股原始而无法压抑的快感。
咏善的指头在裆内仅仅若有若无地摩挲一下,感觉却强烈到腰都酥麻了。
“这么快就硬起来了?”
咏善微带诧异的低低声音,使本来就令人难堪的快感更添羞辱。
“不不……呜――呀……”
“不想要的话就别拼命把腰杆挺起来啊。”

“呜……咏……咏善,求你了……”
咏善罕见的没有回一句戏弄的话,专心一致地挑弄着哥哥的胯下。
精致的器官顶端正缓缓渗出透明黏液,指腹殷动地摩擦,展开褶皱上下搓着,发出不堪入耳的滋滋的濡湿声。
这比任何调侃都有效。
咏棋更为羞耻,咬着牙关不吭声了。
“怎么?没话反驳了?”咏善压低声音,带笑的犀利眸子盯着他,“还是真的已经食髓知味了?”
咏棋受不了他那活像要慢慢吞了自己的眼神,把涨红的脸别到一边。
咏善又笑起来,“我偏就让你食髓知味。”
他忽然停下动作,让咏棋勃动着青筋的器官空虚地挺立着。失去殷勤招待的地方抗议似的猛然叫嚣出渴望,咏棋几乎下意识地重重往半空挺了一下腰杆,像追逐着什么。
他扭过头,咏善居心不良的笑脸跃入眼帘,瞬间他明白过来自己又做了大不要脸的事,骨于里的淫荡都在咏善眼皮底下一览无遗。
“都说了哥哥其实是喜欢的。”咏善赶紧把呜咽着想蜷起身子的咏棋抱住,安慰似的,“孔子都说食色性也,圣人尚且如此,何况你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身后轻轻一痛,咏善的长指已嵌了一节进去。
咏棋又拼命摇起头来,“不要,咏善,你别这样……”
“别怎样?”
咏善徐徐问着,指尖用力,入得更了。
让柔软肠壁包裹吸吮着指尖,几乎不用多少工夫,他就找到了哥哥体内最敏感的小凸点。
咏善又扬起唇,居高临下地给咏棋一个笑脸,温柔地问:“哥哥,你是要我别这样吧?”指腹准确无误地在那狠狠压了一下。
咏棋几乎立即弹了起来。
“啊!嗯……啊啊……”
强忍的呻 吟破口而出。
“还说不要?”
“呜嗯……不……不不……”
“还说?”
“啊啊!不要呜……嗯唔――”
“继续说啊。”
一下接一下的,指尖的力度仿佛透过皮肉,全按在快崩溃的神经上。
咏棋被那么一个小小的,却主宰着生死的微妙动作,刺激得浑身哆嗦。
前面硬得一阵阵发疼,比伤口被沙子磨到还疼得厉害,他忍不住伸手想抚,却被咏善强悍地抓住了手腕,压在头顶上方。
“这么可不对,哥哥最守规矩的,怎么在弟弟面前,自己就动手玩起来了?”
“咏……咏善……别这样……”

“我既然是太子,将来就是皇帝。”咏善似笑非笑,朝咏棋泫然欲泣的脸上吹了一口热气,“天下的东西,都是皇帝的,哥哥的这根东西,自然也是我的。今日先给哥哥一个提醒,哥哥下面这根漂亮的东西,没有我的答允,谁都不许碰。连哥哥自己也不许乱碰。明白吗?”
咏棋被他勒了手腕,在床上扭出妖艳淫媚的舞蹈,不断摇晃着柔软的黑发。
“明白不明白?”咏善又低沉地问了一句。
他看着咏棋情动得快发疯的俊逸脸颊,似乎知道要用言辞唤醒他给出答案并不可行。微笑着,体内的指头不再仅止于按压,竟不打招呼地用指甲在那最要命的地方狠搔了一下。
“呜!”
咏棋比刚才更用力地弹起身子,活像忽然被放进油锅的鱼。
瞪大的眼睛蒙着一层莹润,眼泪从眼角滑下来,一滴一滴都淌到了床单上。
可胯下竖起的东西,却令人丢脸的更为精神了。
“听明白没有?”
“我……思――”
“好好答话。”
咏善一边问,一边动着指头,指甲又在娇嫩的黏膜上搔了几下。
咏棋被他欺负得大哭出来,腰杆剧烈地哆嗦着被强加的快感,啜泣着,“明白……明白了!”
“明白什么?”
“不……不能碰……”
咏善还想狠狠欺负一下的,见了咏棋吹弹可破的脸颊沾满了泪,心肠软下来,只好把指头往外抽动少许,轻轻抚摸着紧张收缩的入口,让他放松下来。
“哥哥听话,看着我的眼睛。”语调很轻柔。
咏棋怯生生地,用含着泪的乌黑眸子看了看他。
咏善问:“哥哥恨我吗?”
想都没想,咏棋就摇头了。
咏善露出微笑。
他半[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咏棋打量。咏棋觉得自己的魂都要被他的目光穿透了,什么事都瞒不过这样一双眼睛。
怪不得父皇会废了没出息的自己,选立了这个弟弟。
电光石火间,丽妃的叮嘱如不速之客似地刷过脑际,咏棋觉得自己心思龌龊到了极点,他答应了母亲偷那东西,分明就是倚仗着咏善对他这点难得的心意加书咏善。
为了自保……
咏善此刻正做着大逆不道之事,自己心底藏着的这些,却比这些皮肉上的事更脏百倍!
他甩过头,企图把脸埋在软软的枕头里。
咏善开朗的笑声钻进耳膜,“说了不许害羞的,哥哥怎么又藏起来了?”
他把手拔出来,暂时放过那小小柔软的入口,伏下身,低声耳语,“哥哥的眼睛,是整个皇宫里头最澄净的。”
听在咏棋耳里,真是天下最犀利的嘲讽。

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咏善却不允许他躲开,玩耍似的亲吻他的脸颊,轻轻咬着他的唇皮,舌头一点一点往里面探。
“嗯……嗯……”
昔日的反抗不翼而飞,哪怕一点都不剩了。
咏棋开始飞蛾扑火,他盼着咏善就这样拥着他,热情如昔的,让他情迷意乱,火烧了脑子一样的胡涂。
让他什么都不必再想。
他被压在被单和咏善之间,不知是欲火烧晕了头,还是豁出去了,羞涩地把双唇张开了一点,让咏善挥军攻杀进来,侵城掠地,缠着丁香不放。
舌头纠缠着,湿漉漉的舔舐般的声音全钻到耳朵最里面。
“好哥哥,你乖一点。”
贴着厚床单的臀部,被轻抬起来。
身体像知道等一下要遭受什么似的,不由自主地绷起肌肉,双丘之间刚刚才受过指头欺负的小孔,越发紧张地一收一缩。
咏棋秀美精致的脸逸出惊惶.
明明想逃开,身体却仿佛比大脑更知道哪里更安全些,他竟慌不择路地挪动手臂,求救一般抱住了咏善的脖子,上半身随着咏善的身躯,顿时被往上带着悬空了小半。
咏善大为欣悦,吻了他一记,夸道:“果然很乖。就这样抱着,可别松手。”
结实的下腹往前沉着挺了挺,咏棋“啊”地叫了起来。
入口被扩展着。
热硬的异物采人体内的感觉,激烈地刺激着腰杆以下的每一个地方。
“呜啊!嗯嗯――不……不要了……”
“又说不要了?”
咏善低声笑着,欺负似的故意又把腰往前送了一点。
强大的压迫感,让咏棋顿时呜咽起来。
“咏善……别……啊啊……不,不……”
雄性天性似的侵犯动作,有条不紊地重复起来。
抽出一点,又执着地更地贯穿进去。
硬硬的东西每一下部像顶在心窝上,又热又疼,还带着毒,让腰碎了般的麻痹。
“啊……呜嗯――嗯嗯……”
“哥哥听话,把腰往上轻轻送一下。”
“呜……”
“真不听话。”
咏善宠溺地叹了一口气,自食其力地抚着纤细的腰杆,配合着自己的频率往上一下一下地抬着。
“不,我……啊!”咏棋尖叫起来,“咏善!咏善,不要……呜……”

被迫抬起腰迎接,异物骤然就挺入到了不可能到达的。
对撞般的动作,简直能要了人的命。
热浪夹着快感席卷而来,咏棋疯了似的扭动洁白的身子,怎么也逃不开弟弟给予的压迫和快乐。
“哥哥的东西竖得好直,快出来了吧?”
咏棋模模糊糊地哭着,白玉般赤裸的长腿被抬在咏善肩上,在半空中混乱地舞动。
体内被碾得几乎成了粉末,每一个地方都遭受着咏善的研磨,尤其是最敏感的那个突起,清清楚楚地传递着咏善的每一挺身、抽出和狠狠贯穿。
硕大的东西,一又一不留情地赠过那一点,咏棋根本止不住丢脸的哭声和呻 吟。
“不不……啊!咏……呜不要!别这样啊啊……嗯别这样……”
他哭着央求,却知道自己正拼命扭动着腰。
热热的东西在臀办中进出,火辣辣的痛和快乐,连胯下的东西也兴奋得颤个不停。咏棋简直伤心欲绝,因为不管多努力,他都无法把搂着咏善脖子的手松开,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可以救命的浮木。
可这个不顾廉耻的投怀送抱,分明就让咏善能更彻底的侵犯自己,更放肆地挺到最。
咏善已经不再操纵他的腰,现在成了他自己往前迎合似的送。
这是后宫的妃子们狂热贪婪渴求龙精的无耻之态,自己竟也在做着。
“哥哥,你真好。又热又软,像小嘴一样吸着我。”咏善喘着热热的气,都喷在咏棋忘乎所以的淫荡脸庞。
被热嫩甬道紧紧含住不放的快感,令太子殿下神魂颠倒。
他肆意侵犯着身下的兄长。
这是他的天性,掠夺而不留余地,炎帝大概就是看上了他这个不算优点的地方。
当皇帝从不需要完美,最要紧的是知道如何得寸进尺。
他明白自己应该多体贴一点,再温柔一些,但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狠狠占有咏棋。
暗中偷窥了十几年的人,碰都不能碰的人,正承受着他一比一更犀利的插入,扭着腰在他的眼下淫媚无助的哭泣。
可咏棋居然还令人惊讶地抱着他不放。
灼热的占有欲熊熊燃烧,毁了一切,即使在灰烬里,当今太子仍然能瞧见自己不能回避的野心和渴望。
“不……不行了……”
“哥哥听话,再来一。”
“真的……咏善……呜不要再……呜!饶了我吧……”
“我们还有一个晚上呢。”
咏善把哥哥像到手的猎物似的,不留情地要了一轮又一轮。
没有止尽地,对已经红肿的肉 穴和甬道发泄他不足为外人道的绝望疯狂。
既绝望,又疯狂。
有一件事情,他很确定。

只有他自己,如此的,不带一点怀疑的确定。
他能够失去这天下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却不能失去咏棋。
已经病重的父皇,迟早会发现这点。那个时候,失望的炎帝,他们的父亲,未必会放过任何一人。
第十七章
大雪漫天也有好,宫里众人都竭力避免出门。兄弟两人一日一夜的放任,也无人管东。
咏棋胆颤心惊地见识了太子弟弟的厉害,发觉他从前原来还算稍有节制的。
这将来会成为天子的人,日后若大权在握,天不怕地不怕放纵起来,也不知会闹得怎样收场。
咏棋被他弄到后来,又哭又闹,断断续续哭着讨饶,脑子模糊得像塞了一团白的暖和的雪,一切都过于飘忽。
快乐和下身的痛掺和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晕过去,究竟是累的还是因为太刺激而失了神志,又究竟晕了几。
“嗯……”
不知何时,温暖的感觉让他恍恍惚惚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咏善俊气的眉目落入眼底,一双黑瞳正关切地看着他。
轻盈的水声和热腾腾的雾气,越发似梦非梦。
“哥哥别怕,东西在里面会闹肚子.温温的洗一洗就好。”咏善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
肿起来的入口分外敏感,被指头探进去轻轻拨着,咏棋低声呜咽着动了动身子。
咏善宠溺的笑声钻进耳朵里,“别这么舍不得,以后哥哥要,弟弟再多多的给你就是了。”
咏棋半梦半醒间,也知道这是轻薄之语,大概脑子还正昏沉,竟不觉得难堪羞耻,只是仍有些脸红心跳的错觉,宛如喝了半瓶皇宫御造的蜜酒,热热的醉流在体内不听使唤,慢慢游弋。
“乖,好好睡吧。眼睛闭起来。”
咏善低声哄着,像对个未满月的小孩子说话似的。
咏棋却不觉得该表示任何不满。
累坏了,热水和抚在身上的指头,又那么熟悉而舒适。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像只没了戒心的小兔子躺回了窝,沉沉睡去。
咏善亲自帮他洗干净,擦干身子,赶紧抱着他回了被窝。
百般地怕哥哥着凉,蹑手蹑脚地把厚被子掖了又掖,猛地打个寒颤,才失笑起来。
原来自己肩上只随手披了一件单衣。
房间里虽然暖和,大雪天这样穿也是不行的。
咏善取了衣服穿上,站在床前看了看咏棋的睡脸。他也又累又困,火似的热情发泄了一腔,烧得没那么猛了,别的东西却像涟漪似的,一轮一轮荡漾上来,不讨人喜欢地覆在心头。
有点事,要先置一下。
打消了睡觉的念头,咏善披上一件厚厚的裘衣,掀帘子走出了房间。

外面天全黑了,满院灯笼全点起来,在漆黑中被寒风吹得摇晃个不停。
咏善被风一吹,顿时清醒起来,问赶过来伺候的内侍,“常得富呢?”
内侍小心翼翼道:“回殿下,常总管见殿下夜里已经安寝,所以暂时回房闭一下眼去了。”
只要是人,总有休息的时候。
常得富差事办得小心谨慎,却也不是从不睡觉的。
咏善点了点头,吩咐道:“叫他到书房。”
他转身,入了书房,命人掌灯,内侍们把一向夜里预备好的热茶点心都送了上来。
咏善喝了几口茶水,吃了一些糕点填胃,随手拿起早上未看完的奏折,就着摇曳灯火继续往下看。
才看了两行,常得富就匆匆走进了房门。
“殿下,小的来了。”
他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衣服都未来得及穿整齐,后领子有一半塞在里面,一边小心招呼,一边手忙脚乱抚着自己不够平整的下o。
咏善恍若未闻,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奏折。
诡异的安静让常得富警觉起来。他不敢再理会衣裳了,垂着头,悄悄抬眼窥探太子的脸色。
年轻的脸被烛光映出一圈晕红,却仍带着一丝肃杀果断。
虽然一字没说,连个怒容也没有,却更让人心惊胆颤。
常得富心脏狂跳起来,明明没做什么,竟也无来由地一阵心虚,膝盖一软,无声无息就跪了下去,等着咏善发落。
咏善好像压根就不知道他在跟前,定定坐着,看了大半个时辰的奏折。
常得富大冬天跪在打磨得透亮的砖地上,冷得几乎快僵成一团,才听见咏善心不在焉地问:“今天给淑妃娘娘请安了?”
“呃?是是……小的……”
“说了些什么?”
常得富心都差点跳出嗓子,赶紧解释,“轿子路过,小的不敢不恭敬,就是……就是过去给娘娘请个安,说小的没福气,娘娘过来居然出去了,小的没能给娘娘端茶……”
头顶上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
又是一阵冷死人的沉默。
常得富满肚子委屈无可诉,发着抖又跪了一阵,还听不到咏善发话。他知道上面这个太子殿下,年纪虽然小,脾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一咬牙,真能把自己在这里晾上几天几夜,只好哭丧着脸道:“娘娘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了小的从太医那弄药的事,教训了小的两句。”
等了一会儿,咏善还是一点声息都没有。
常得富真有些惧了,缩着脖子想了想,只好咬咬牙,又道:“娘娘还说,要小的好好伺候殿下。”
这下,咏善总算开口了,傲然地扯了扯唇角,“她要你怎么好好伺候我来着?”
常得富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这太子殿下算是肯给个响了。
连忙磕了几个头,老老实实道:“娘娘对小的说,别以为自己头上只有一个了不得的太子殿下,这宫里厉害的人多了。她……她还说……”

“少遮遮掩掩的了,说吧。”咏善淡淡笑了笑,二个字一个字的都说清楚,过了今夜你就没机会了,日后若被我查出你瞒了一个字……呵,你也知道我待人不怎么宽厚的。”
常得富哪里还敢迟疑,顿时竹筒倒豆子,一粒也不剩了,唯恐漏掉一字的禀报,“娘娘说,咏善今年才十六岁,你也不看看我在这宫里过了多少年。没有我这个当母亲的,你伺候的那个就能当上太子?他早像咏棋一样被人害了。小的当时不敢乱说话,一个劲地赔小心。后来娘娘总算怒气消了一点,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要好好伺候咏善。”
咏善默默听着,问:“就这些?”
“还有还有,娘娘最后还叮嘱了一句,说什么早点把咏棋打发走,保住咏善的平安,也就是保住你自己。”常得富说着,又咚咚用劲磕了几个头,满腹委屈地道:“小的对着淑妃娘娘,哪里还敢吭气?只好说明白了。殿下,小的伺候您这些年,从来没敢撒过谎,今天的事殿下就算不问,小的也不敢瞒,就是今天晚上看雨位殿下进房了,实在不敢打搅,本想着明天一早就向殿下禀报……”
“起来吧。”咏善摆了摆手止住他继续磕头,不在意地笑道:“天都快亮了,谁有工夫和你唱三堂会审?叫你过来问一下,又没要把你怎样,怎么就瘫成一团了?没出息。还不快点站起来!”
常得富这才应了一声,从冰冷的地板上战战兢兢爬起来,缩着脖子垂手等着。
“其实母亲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是为了我好。”咏善出奇的和善,通情达理,“确实啊,保住了我这个太子位,大家都平安。”
他侃侃而谈,似乎自言自语地感叹,又像在提醒警告,常得富瞻子再大也不敢这个时候开口,唯唯诺诺,竖着耳朵只管仔细地听。
“我才十六岁,母亲人宫,快二十年了吧?”
常得富愣了一会儿,才知道咏善是在问自己,赶紧轻声道:“是,淑妃娘娘入宫,快二十年了。”
咏善从容一笑,“这么说起来,我在这宫里待的日子,将来怕是也要比她长了。”
别的也就算了,这一句话的含意,就实在太明显了。
常得富脑子都不用转,已听出这个谁都能明白的天地至理。
开罪年轻太子,未来的皇上,比开罪年纪大的淑妃娘娘后果严重多了。
只要皇帝身子好,没生急病没遇刺客,有几个太后能活得比她的皇帝儿子还长?她眼睛一闭,往日敢跟着她和皇上斗气的人必定个个死无全尸。
这哪里是良禽择木而栖?根本就是金砖殿和草棚子哪个比较能遮风挡雨的问题。
常得富就是脑袋长在屁股上,也知道该选哪个!
扑通一声,他又双膝着地了。
“小的这辈子跟着殿下,忠心耿耿,小的虽然蠢,却是个老实的,日后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小的打断了腿也立即向殿下禀报,一个字都不会漏。”
咚咚咚咚的几个磕头,这下子真的是全心全意,忠肝义胆的了。
咏善瞧着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起来。幸亏这里没外人,我挑的总管,怎么就成了磕头虫了?”
常得富高声应了,这一站起来,神态可就不同了,斗志昂扬,若现在是在战场上,他说不定现在就会去替咏善挡刀子表忠心。
“常得富。”
“小的在。”
咏善勾勾指头,常得富赶紧趋了过去,弯着腰等他开口。
咏善点漆般的眼睛在灯火下幽幽发亮,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才轻轻吩咐道:“好好伺候咏棋殿下。”
“是是,小的好好伺候。”
“我不在太子殿的时候,他赠掉一点皮,我都唯你是问。明白了没有?”
“明白,小的明白。”
常得富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心里非常清楚,反正他这总管的小命从今天开始,就和咏棋殿下那条非常要紧的性命,毫无悬念的拴死在一起了。
咏棋对常得富一夜的遭遇完全不知。
睡个大饱,睁开眼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依偎在咏善结实的胸膛前,醒过神来,羞得脸都红了,坐起上身道:“这……这也……”
“这也太不靠谱了。”咏善笑着把他拉回怀里,玩味地问:“哥哥怎么把未来皇后才能占的便宜给占了呢?”
“咏善,放手……”
咏善当然不肯放手,抓着咏棋,把他的嫩滑的脸蛋轻轻按着,在自己胸前赠了蹭,好整以暇地道:“说起来,我这殿里还缺个太子妃呢,哥哥要不要帮我参详参详?”
咏棋被他戏弄得恼了,瞪他一眼。
可他面相生来就柔,这样一瞪,落在咏善眼里,也就是个半怒半_的俊秀,一点威吓力都没有。
咏善津津有味地享受着咏棋的恼怒,看着那漂亮的眉目蹙了蹙,似乎哪里不适,才惊觉自己不够体恤,忘了昨晚把咏棋折腾个够呛。
他这哥哥身子可不好,惹出病来就糟了。
“哥哥别生气,要下床也先把衣服穿上,小心冷着了。”他松开手,片刻就换上了好弟弟的面容,怕咏棋气愤下硬撑着下床,连忙掀被子下去,把为咏棋预备好的衣裳一件一件递到床上。
咏棋正在心虚,哪里还敢斗气,接过咏善递的东西,默默开始换。
他夜里被剥得干净,被子底下光溜溜的,一坐起来,赤裸浑圆的肩膀都露了出来,晶莹肌肤落在咏善眼底,诱人垂涎。
他知道咏善在瞅着,却鼓不起勇气要弟弟走开,涨红了脸,低着头,在被窝里簌簌一阵,穿好里外衣裳,才下了地。
咏善盯了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哥哥还能坐吗?早上起不来,上午的课我已经推了,要是哥哥坐椅子不舒服,下午的课我也推掉就是。”
立即,咏棋脖子腾地红起来,几乎要滴血了。
咏善话一出口,也知道过分了,怕他真的生气,刚想亡丰补牢地轻哄两句,咏棋的声音就已经细若蚊蚋地传了过来。
“去。”
“什么?”
“下午的课,别推了。”
这样的坎儿都能顺利过去,咏善又大为欢喜。外面鹅毛大雪下了一日一夜,现在还没完没了的飘,反显得这小小太子殿温暖宜人。
两人都换了衣服,才命人端热水进来洗漱。
这一觉,睡得够厉害,咏棋问了一下,才知道都到吃饭时间了。他除了身体不适,很少这样贪睡晚起。
同时也想不到,咏善怎么今天也睡得不知节制了。
这个太子弟弟,听说向来都克制自律的。
从前和咏临在一起,偶尔也听咏临说起他的孪生哥哥。
咏临曾有一句,“我那咏善哥哥,就像个铁棍子铸的,当个皇子也不知道享福,每天起早摸黑的,不是练武就是读书,竟能一天也不拉下。这么拼命的刻薄自己,外人见了,还以为他想考个文武状元当呢,也不知道有什么乐趣。”
这样一个皇子,当了太子之后,如今竟也睡到快日中。
咏棋心道,这大概就是色欲误国了,自己怎么当了这样的角色?
一边想着,满腹心事渐渐来了,复杂地瞅了瞅咏善。

咏善目光犀利,立即抓到他的视线,笑问:“觉得我今天特别好看吗?这么盯着我瞅?”
恰好常得富热情万丈地进来请示是否立即上饭菜,咏善点了头,拉着咏棋到隔壁用饭去了。
这顿饭菜,做得竟能比从前还更上一层楼,口味、用料、咬劲,通通都按着咏棋的喜好来的,仿佛他才是这里的正主。
其中一道红莲凤爪,用了地道的紫金酱料,莲子炖得粉粉的,一筷就能从中分两半,凤爪香味都进去了,连咏棋也被诱得胃口大开,忍不住多挟了两筷。
可惜他们兄弟的吃饭运向来不好,正吃到一半,不速之客又来了。
常得富像知道会挨骂似的,皱着脸进来轻声禀告,“殿下,咏升殿下来了。”
咏棋不由愣了一下。
这么冷的大雪天,咏升无缘无故过来干什么?
他看看咏善,没吃多少的咏善反而给他添了一勺子他喜欢的云腿豆腐,道:“多吃点,凉了就不好吃了。”这才慢吞吞的回头看看常得富,随口道:“请他到小暖阁里坐着吧,我这就过去。”
常得富还打算赶紧掉头回去,一口回绝了咏升的求见,听了咏善的话,暗暗庆幸自己没多嘴多舌自作聪明,应了就退了出去。
咏善又帮咏棋挟了几筷子菜,把碗堆满了,半嘱咐半警告地笑笑,“都给我吃干净,要浪费了一点,晚上我就找别的法子多喂喂哥哥。”
说完就掀帘子出去了。
咏棋端着碗,想了半天,终于明白“别的法子”和“喂喂哥哥”是怎么回事,浑身一滞。
顿时大羞。
幸亏房中无人,不然又要找地缝钻了。
咏善出了门,常得富已经向咏升传递了消息转回来,见了咏善,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又请示道:“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殿下。刚才淑妃娘娘那边派人拿了些画像过来,说是王公大臣们家里头不错的小姐,个个守礼端庄……”
咏善刚刚还拿这事和咏棋开玩笑,现在一听真弄来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拿了多少画像过来?”
“三十二幅。”
“三十二幅?”咏善边走边不在意地问:“那送过去那边的时候呢?又是多少幅?”
“这个……小的不清楚。”
咏善转过脸,给了他一个轻微的责怪的眼色,低声道:“这么些小事都不会办,你怎么当这个总管?去,给我查清楚母亲都把哪些大臣的女儿给挡回去了,画像都弄过来。”
常得富点头不迭,赶紧去办了。
咏善吩咐完毕,继续朝小暖阁走,快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陈太医给他包扎的纱布,昨日回来洗脸的时候就顺手摘了。这么一点小伤,外头漫天大雪,他也懒得传太医过来帮自己换新纱布,只涂了点太子殿预备下的伤药。
咏善举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转身回了书房,召个内侍进来,“找点纱布,把我额上的伤包一下。”
内侍吓了一跳,“殿下千金之躯,小的没学过医术,不如让小的找太医……”
“嗯?我说了找太医?”
咏善脸冷下来,一句反问就把内侍吓酥了。
内侍赶紧七手八脚翻了纱布出来,万分小心地给咏善缠上,弄好了,还忐忐忑忑递上铜镜,“殿下,包扎好了,小的不懂这行当,殿下千万别怪罪……”
咏善往镜子里瞥了一眼,“还算有模有样。”

随手把桌角上一个寿石纸镇递给了他,“赏你的,嘴巴给我闭紧了,我最恨的就是下头人嚼舌头,今天的事漏一点风,我就当是你泄的。”
那内侍被他又赏又吓,骨头部软了,连连点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咏善下管他,摸摸额上的纱布,站起来见那可恶的咏升去了。
入了小暖阁,咏升早就等得不耐烦,正在东张西望,一晃眼看见咏善从门里进来,猛地站起来,行了个小礼,格外亲热,“咏善哥哥来了?我没扰着哥哥吃饭吧?”
“没事。”咏善请他坐下,开门见山地问:“这么大的雪天,怎么不在殿里待着,反而跑到我这里来了?有什么急事?”
自打他一进门,咏升的视线就忍不住往他额头雪白的纱布上瞅,闻言,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听说哥哥昨日见了父皇,我是个没见着的,放心不下,过来问问父皇的病到底怎样。唉,谁想到天家骨肉,当儿子的连侍奉病父膝下的福气都没有呢?对了,听说哥哥要留在父皇身边照看,连额头都磕出血了,父皇还是不允,这是怎么回事?父皇向来最宠爱哥哥的。”
咏善瞧着他一脸的假惺惺,满肚子恶心,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会和咏棋那样讨人喜欢的哥哥出自同一个父皇。
他心底冷笑,脸上却露出感激来,也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是五弟贴心。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大概是哪句话说得不巧,惹得父皇动
陈太医给他包扎的纱布,昨日回来洗脸的时候就顺手摘了。这么一点小伤,外头漫天大雪,他也懒得传太医过来帮自己换新纱布,只涂了点太子殿预备下的伤药。
咏善举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转身回了书房,召个内侍进来,“找点纱布,把我额上的伤包一下。”
内侍吓了一跳,“殿下千金之躯,小的没学过医术,不如让小的找太医……”
“嗯?我说了找太医?”
咏善脸冷下来,一句反问就把内侍吓酥了。
内侍赶紧七手八脚翻了纱布出来,万分小心地给咏善缠上,弄好了,还忐忐忑忑递上铜镜,“殿下,包扎好了,小的不懂这行当,殿下千万别怪罪……”
咏善往镜子里瞥了一眼,“还算有模有样。”
随手把桌角上一个寿石纸镇递给了他,“赏你的,嘴巴给我闭紧了,我最恨的就是下头人嚼舌头,今天的事漏一点风,我就当是你泄的。”
那内侍被他又赏又吓,骨头部软了,连连点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咏善下管他,摸摸额上的纱布,站起来见那可恶的咏升去了。了肝火,反正……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这些没意思透了。五弟,吃了中饭没有?你难得过来,和哥哥一同吃吧。”转头要唤常得富备饭。
咏升赶紧摆手,“哥哥别费心,我已经吃过了。”
他昨日早上看着咏善被炎帝一视同仁,和兄弟们挡在门外一起吹西北风,就已经知道出了事。
咏棋拜托咏临给冷宫偷偷送的信,他是截住了,也没有往外泄。
但咏棋和咏善那些丢人的事,他怎么会无端放过?通过谨妃的线,多多少少给炎帝透了点风声。
不用说,昨天的事,定是母亲谨妃下的慢性毒药起效了。
真可笑。
咏善看起来精明,竟也是个蠢蛋,什么毛病不好犯,偏偏犯这种逆天不伦的混事,看来出恭无悔那招来拖他下水,还太抬举他了,如今想想,也许根本就没这个必要。
新太子失爱于炎帝,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这个往日骄傲得要死的二哥,在房里也不知被父皇怎么痛斥了一顿,天子之怒一定霹雳如雷霆,不然怎么会磕得头破血流,头上缠这么一团大纱布?
听说昨天还是陈太医那老古板瞧他可怜,才帮他包扎了,父皇可是任他额头流血地出体仁宫的。
什么太子纯孝,不惜磕头流血求皇上侍奉膝下?千古父慈子孝佳话?放屁!
咏升瞧着咏善,这个太子哥哥,怎么看,怎么比过去沮丧郁闷,浑身晦气。

这情景真是赏心悦目,让人愉快得几乎想哼起小曲来。
咏升暗暗盘算,咏棋是个倒霉透顶的,自己被废了还带累别人,谁挨上他谁倒楣;咏临又是个只会惹祸的笨牛;咏善算有些本事,可惜犯在淫欲一条上,还要是兄弟不伦!在父皇心里,多半也全军覆没了。
如果咏善被废,还有谁够资格坐那太子位?
扳着指头数来数去,只有自己。
唯一的一个人选。
咏升越想越乐,生怕掩不住脸上笑容,谢绝了咏善吃饭的邀请,也没再提恭无悔的事,安慰了咏善两句,就站起来直接告辞,无比亲切地道:“哥哥额上的伤还未好,千万好好养着。我不敢打扰,这就回去了。对了,母亲那边有上好的药,要是不嫌弃,我回去就命人取了送来。哥哥别担心,父皇想必是病中心绪不好,未必就是哥哥做了什么事惹了他。前几日还听大臣们说,父皇要我们兄弟多多学哥哥这样稳重呢。哥哥要放宽心才是。”
朝咏善行了礼,也不要咏善相送,脚步生风地出门,径自出了太子殿。
钻进门外等候的暖轿里,一颗心热得滚烫滚烫,等轿子离得太子殿远远的,咏升就忍不住掀开了轿帘,命令停轿。
他把抬轿的内侍们都遣到远,唤了随轿的心腹内侍过来,压低声音,异常小心地秘密嘱咐道:“快,找个人出宫和外公还有我两个舅舅通个气,就说太子失了宠爱,火上就差一点油了,要他们赶紧想点办法。”
看着领命的心腹快步赶去办事,背影消失在漫漫雪白中,咏升惬意地舒一口气,不禁打量了一眼冬天的天子之所。
雪飘飞。
皇宫远近,里里外外,都已红装素裹,美得如在画中。
不愧是瑞雪。
他站在雪地里,哈地笑了一声。
好雪!
这场鹅毛大雪,倒真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好兆头。
咏善打发了咏升,转回房里去看咏棋。
咏棋刚刚把碗里的菜勉强吃了大半,正在寻思等一下怎么交代,想起咏善临走之前的轻薄话,又尴尬又有一股不知该怎么说的暗甜,听见后面脚步声响起,料想是咏善回来了,转过头去看,“你见过咏升了吗?哎呀!”
眼忽然大睁,诧异地站起来,“额上又怎么了?”
咏善看他紧张兮兮,什么烦恼都顿时飞走了,故意不在意地道:“没什么,太医叮嘱过要记得包扎,小心留疤痕。刚才想起来,就叫个内侍过来重新扎了一下。”
“内侍?怎么不叫太医?伤药重新上了吗?”
“麻烦。”他浑不在乎地落座,“哥哥饭吃好没?今天就算没胃口,也不能饿署肠胃。”
咏棋没跟着他坐下,站了半晌,盯着他看了看,欲言又止,担忧地蹙起眉,低声道:“内侍又不是太医,你是太子,怎么可以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脸上留疤可不是好玩的。你……原来你有时候,也和咏临一个样。”
咏善听他过言细语,不自知的露出一脸关切,如饮醇酒,半醉半梦般的受用。
从前躲在暗偷偷盯着这哥哥窥探的时候,作梦也没想过两人会有今日。
咏善巴不得咏棋再说两句,保持沉默地不吭气,结果咏棋却误会了,想着自己多嘴,遇上闭门羹,讨了个老大没趣。
他站着也不自在,讪讪道:“我不该说的,这里也只有你是作主的。”转身想回寝房。
咏善忙站起来把他拦了,笑道:“哥哥说的对,我正沉思反省呢。不过下雪天,为了一点小伤就召个太医过来,又不知道惹出什么闲话,这当太子的难,哥哥比谁都知道。反正这里有伤药,我自己涂就得了。”
扬声叫常得富把伤药拿来。
他不许咏棋走,硬拉着咏棋一起坐下。

常得富屁颠屁颠地捧着药进来,奉承道:“别的内侍手脚比小的更笨,小的亲自伺候殿下擦药吧。”
上前去,蹑手蹑脚帮咏善解头上的纱布。
他早就接到了咏善的眼色,知道咏善打的什么主意,帮忙的时候,装出笨手笨脚的样子,横着心就把纱布扯了一下重的。
咏善闷哼一声,英眉顿时疼得敛起大半。
常得富忙惊惶跪下,连连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手冻木了,粗手粗脚的,把殿下弄疼了,小的该死!”
咏棋在旁边看着,听见咏善疼得骤然作声,像被人扯了一下肠子,猛地跳了起来,心肝乒乒乓乓地跳。
他也知道这样可笑。
明明别人包扎伤口,竟如疼在自己身上似的。
也未免太……
咏善没责怪常得富,皱眉道:“起来吧,手也太笨了。小心点,那里刚愈了一点,别又弄到流血了。”
常得富爬起来,再要凑前,咏棋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我来吧。”
咏善眼底亮光倏地闪了闪,唯恐让主动探出窝的小兔子被吓回去,按捺着欢喜,反而淡淡道:“不敢劳动哥哥,这么一点小伤……”
没说完,咏棋已经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低头摸索纱布边缘,认认真真地解起那团雪白的纱布来。
咏善感觉着十指在额上轻微地灵巧地动着,和这哥哥之间亲昵得不可思议,抬眼偷瞥了一眼。咏棋俊秀清逸的脸就在上方,他很少从下而上的仰望这个哥哥,心里甜甜的,默默欣赏着这崭新的亲昵角度。
咏棋毛遂自荐,这下子无法走开,只能任他目光炯炯的打量,一边把解下的纱布丢到一边,命常得富取温水过来,一边垂下浓密的睫毛,问咏善,“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哥哥真好看。”
“咏善,别乱说话。”
“哥哥。”咏善忽然轻轻唤了一声。
“嗯?”
“哥哥昔日,觉得当太子有趣吗?”
咏棋脸色微黯,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无趣极了。这位子,刺太多了,不是扎人,就是扎自己。你比我聪明能干,也许就你能坐得惯。”
“哥哥也太没良心了,刺多的位子,你坐不惯,我就坐得惯?你说的对,无趣匝了。当太子无趣,当皇帝也没什么意思。”
咏棋一惊,压低声道:“咏善,隔墙有耳,说话小心。”
房里蓦地沉默下来后,脚步声传了过来。
常得富取了温水回来,“殿下,温水来了。”
咏善命他把水放下,打发了他出去,房里又剩下两人。
谁都没吭声。
咏棋扭了净巾,小心地帮咏善擦拭伤口旁的肌肤,弄干净了,打开药盒,沾了一点在指尖,轻轻帮咏善一点一点地涂着。
咏善抬着眼帘瞅他,瞅了许久,才低声试探着又唤了一声,“哥哥。”
“嗯?”

“当皇帝是个苦活,每天起早摸黑的就是奏折和三宫六院。和哥哥你在一起, 怕,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快活了。”
咏棋愣了半晌,才低声斥道:“你现在也学会胡说八道了,我们是兄弟……”
咏善一把抓了他帮自己擦药的手腕,盯着他磨牙道:“我这样的性子,从来就是个倔死不回头的脾气。事到如今,哥哥心里要是还没有我,我就再没有什么盼头了。”
这话把咏棋听得心惊瞻颤,连手都忘了缩回来。
两人一站一坐,僵成两个泥塑似的,目光直直地撞在一起。
半天,咏棋倒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别开了目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咏善慑人的目光终于消失。
他撇了撇唇,答非所问地吐了一句,“我累昏头了,这场雪真大。王太傅该到了,哥哥,我们读书去吧。”
第十八章
两人到了静心斋,老太傅王景桥也是刚到。
大雪天坐暖轿,毕竟不如家里暖和,他上了年纪,自然比青春年少的皇子们怕冷,正在屋里头靠着暖炉搓手,喝送上来的滚茶,看见两位皇子携手来了,才重新端起太傅的架子,矜持地坐直了身子。
咏善和咏棋入了座,就开始讲课了。
“今天,咳咳,还是说一下上没讲完的《逍遥游》,嗯?咏善殿下,你有话说?”
咏善在座中点了点头,微笑着问:“太傅是极精通老庄的。能不能今天暂不说《逍遥游》?老庄本里,前面有一章,里头的一句话,学生看了好久都不明白,想请太傅先给我讲讲那个。”
“哦?哪一章?哪一句啊?”王景桥搁了书问。
咏棋也好奇地转头看着咏善。
咏善从容道:“就是那句,圣人不仁。”
王景桥了然似的,轻轻“哦”了一句,“原来是这个。”慢吞吞地移动目光,找到了坐在一旁的咏棋,“咏棋殿下,这一句,你过去也该学过吧?”
咏棋恭谨地站起来,垂手答道:“是的。学生从前跟着雷太傅,略听过一点。”
“嗯,那就请咏棋殿下,咳,给咏善殿下讲一讲这句吧。”
咏棋一怔,别过眼睛去和咏善对了一眼。
圣人不仁,是他随意从老庄里面挑出来的一句,写成字给咏善当彩头的。也不知道咏善为什么这么不痛快。
到现在还为这个生气?
“是。”咏棋清了清嗓子,转过半边身子,对着咏善,缓缓地用他悦耳的声音阐道:“圣人不仁中的仁,是指偏私之爱,未曾放眼大局,做到天下为公,那是小仁。圣人的不仁,让众生放手而为,各有生死,各安天命,不拘束,不偏颇,这种不仁,其实正是最大的仁爱。所以,圣人不仁,并非说圣人无情,只是因为太过有情,反而看似无情了。”
侃侃说完,看看咏善,又回头看看太傅。
王景桥[着昏老眼,似乎挺满意,点头道:“殿下请坐,雷淘武也是博学之人,老庄之道,讲得有几分见地。”又问咏善,“咏善殿下,这一句,大概都明白了吗?”
咏善却掀着唇角,笑了一下,态度恭敬地道:“咏棋哥哥说得再好,毕竟年轻,怎么比得上太傅的年岁见识?学生斗胆,请太傅再按照自己的意思讲一讲这句。”
他如此执着于“圣人不仁”,咏棋都奇怪起来,不禁瞅着他打量。
咏善的目光,却软绵绵的跟钉子似的,锲而不舍,只看入老太傅不见底的眼里去。
王景桥老脸皱了皱,一脸高莫测,似喜非喜,又啜了一口茶,才矜持庄重地慢慢开口,“越高的道理,越要往浅讲。咏善殿下问得好,圣人不仁,到底该怎么解?这句话,古今有多少个聪明人,就有多少种解法。要我自己说,就是四个字。”

咏善眸光霍地一掠,沉声问:“哪四个字?”
“物竞天择。”
干巴巴的四个字,里面藏了沉甸甸的石头似的,王景桥平板无奇的语气,不知为何,竟能给人心上压了一块重铁似的感觉。
连咏棋这个懵懂旁听的,也无端心头一沉,疑惑地打量起面前这个老态龙钟的太傅来。
咏善默然,又清楚缓慢地问:“请太傅把物竞天择这四个字,再讲一讲。”
“讲不得。”王景桥苦笑道:“已经讲到最明白了,实在不能再浅了。”
他摆了摆手,动作迟缓地摸索着扶手,从椅上起来,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林子里面猛兽多啊,林中虎为王,可谁见过护着兔子的老虎呢?护着兔子,老虎要对付豺狼狮子,就会比往常顾虑上十倍,危险万分。物竞天择,圣人不仁,不是不疼兔子,他是怕老虎和兔子都活不成啊。唉,天太冷,老臣身子骨熬不住了,今日告个假,请两位殿下容老臣早退吧。”
向咏棋和咏善行了礼,摆手不要他们送出门,在两个小内侍搀扶下,蹒跚着走出了静心斋。
咏临暂时和母亲住在一,他身体壮实,也不怕冷,大早就爬了起床,打算溜去找两个哥哥赏雪。不料到了淑妃宫门,被早得到叮嘱的侍卫拦住,死活不让他出门。
咏临出不了门,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一样,郁郁不乐,只好转回来找淑妃。到了淑妃房里,才发现淑妃半倚在床上,神色委顿,腮帮子红得不寻常,疑道:“母亲怎么起得这么早?不会是哪不舒服吧?”
他在淑妃面前向来没规炬,撩了衣o就往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淑妃前额,猛地变了脸色,跳起来叫道:“不好!真的病了!好烫手!来人,传太医!快点快点!母亲,您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身上冷不冷,我要他们加点炭火来。”
淑妃拉住转身要出去唤人的儿子,“毛躁什么?坐下吧。母亲没什么大病,只是有点着凉。毕竟年纪大了,不中用,昨日去看你咏善哥哥,在雪里来回一趟,居然就扛不住了。已经派人去传太医,别乱叫唤,母亲心里好不容易安静一点呢,咏临,你陪母亲叙叙话。”
咏临虽然大剌剌的,天性却有一股罕王的诚心,看见淑妃病了,顿时比平日听话了十倍不止,乖乖坐下来,忍耐了一会儿,又笨手笨脚地要帮淑妃掖被子。
“你就坐着吧。这么莽莽撞撞的,日后也不知哪家姑姑栽你手上,被你气死。”淑妃半喜半忧地瞥咏临一眼,脸上带了一丝微笑。
咏临乐呵呵道:“还没轮到我呢,这婚姻大事,怎么也先是咏善哥哥在我前面。”
“昨天送过来的画像,你都看了?”
“嗯。”
“你也该帮你哥哥挑一挑,告诉母亲,觉得哪家闺秀最好?”
咏临仰着脖子想了想,耸肩道:“无所谓,我看啊,女人在哥哥眼里都是一样的,从小就没见过他喜欢过什么美人。父皇给他的美貌宫女,收了也就收了。挑哪个恐怕都一样。”
淑妃横他一眼,“什么一样?不动脑筋。”把手挪出热被窝,指头轻轻戳了儿子额头一下,笑骂道:“你呀。这人选分量可重呢,挑出来,将来就是你嫂子,太子妃,日后就是国母……”
正说着,一个内侍进来禀报,“娘娘,太医院的张大医到了。”
淑妃停了和儿子的说笑,稍往上坐直了,“是那个叫张云风的太医?”
“是,太医院的张云风。全照娘娘吩咐,特意召过来的。”
淑妃缓缓点了点头,看向咏临道:“你嚷嚷着玩雪,嚷了大半天了,去吧。崇英,你跟着咏临殿下一起出去,和侍卫们说,我点头了,让咏临出外走动一下,疏松疏松筋骨。”
咏临本来急着出门,发现淑妃病了,此时反而不肯去了,摇头道:“我陪着母亲,看看太医说什么。如果要抓药,我还可以帮忙。”
“嗯?我竟这么矜贵,抓药这种小事,把皇子都使唤上了?”淑妃笑起来,“算了吧你,粗枝大叶的,抓药我也不敢吃。有你在这,太医也静不下心给我把脉。还是出去的好,快去吧,难得这么好的雪,只是千万小心别冻着了。外面伺候的听着了,别让咏临殿下在雪地里乱跑,好好用轿子送过去咏善殿下那边。”
外面的内侍们连忙应是,赶去准备。
淑妃轻轻推了咏临一把,又吩咐那叫崇英的心腹内侍,“你把咏临殿下带出去,再把张大医请进来。”
咏临对于自己惹祸的本事,还是有所认同的。
听母亲说了,当即做了个鬼脸。

想想知道留着也没用,说不定真会碍着太医请脉。幸亏淑妃只是稍受了寒,病得不重,他还不太忧心,被淑妃推了两下,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只好道:“那我出去逛逛就回,母亲,要太医记得开点上好的药啊。”跟着崇英出去,有淑妃的吩咐,顺利通过了宫门侍卫那关。
离开没多远,就跺脚让人把轿子停下,跑了出来,对内侍们道:“这么好的雪,坐轿子闷死人了。轿子是女人坐的,踏雪而歌,才是男儿快事。对了,今天的事回去可不许向淑妃娘娘告密,谁乱说我揍死谁。”丢下暖轿和四个抬轿的内侍,踩着厚厚的大雪,精神奕奕向太子殿去了。
咏临一走,外面等候的张太医就被传了进去。
他知道头上这位是太子亲母,虽暂未被册封为皇后,将来一个太后的名分是铁板钉钉,跑不掉的,因此越发小心谨慎,按照规矩磕头请了安,眼也不敢随便瞄,垂着头试探着问:“不知娘娘哪不舒服?微臣先给娘娘请个脉吧。”
“脉嘛,就不用请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倒是你,张太医,听说你最近和太子殿下,交情不错啊。”
“回娘娘,微臣和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交情啊。”那太医愣了一愣,微微抬头,看了坐直在床上眉眼威严的娘娘一眼,恍然大悟道:“哦,娘娘大概是弄混了。咏善殿下脉案,向来由陈太医主管。咏棋殿下暂居太子殿,他身子不适,向来是由张映辉太医照看的。娘娘要找的,大概是张映辉。微臣也姓张,嗯,叫张云风。”
淑妃目光倏然犀利,冷笑地盯着床下跪着的人道:“这么丁点大的皇宫,哪个角落的事我不知道?哼,张映辉专门照看谁的病,我比你清楚。今天我是要问问你,你交给常得富的药,用的是哪个方子?我好好一个儿子,就让你这种人拿那些淫药祸害?”
张云风仿佛耳边炸了个晴天霹雳,猛烈地抖了一下。
脸色顿时煞白。
为常得富秘制春药的事极端隐秘,那人是太子殿总管,眼看将来是要飞黄腾达的,而且他出面来讨,九成就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张云风靠着祖上资历才混入了太医院,自己本事并不大,手里就这么几帖家传秘方可以谋点升官的盼头,难得巴结太子的机会,他咬咬牙,也就干了。
可……
事情怎么就传到了淑妃耳朵里?
为太子制作春药,万一揭露出来,那就是教唆太子淫乱的死罪!
指不定立即就一杯毒酒了结!
骤惊之下,张云风骨头都软了,在地上差点跪都跪不直,喘了半天气,才惊慌失措地连连磕头,“娘娘明察,微臣做事恪守规矩,给药都是按着规矩来的,什么常得富什么药,微臣确实不知……”
“闭嘴。”淑妃声音凉得令人发怵,嗤笑一声:“没有实证,我能把你叫到这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聪明一点,当着我的面认了,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张云风早吓得发抖,听出淑妃话里还有松动,又想起咏善就是她亲生儿子,这事抖落出去,对淑妃也没有好,赶紧抓紧机会道:“是是,娘娘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微臣日后尽力为娘娘办事……”
“别嗦了,写方子。”
“啊?”
“纸笔都给你备下了。”淑妃朝预备好的桌案一指,“你家那祖传秘方,给我清清楚楚写出来。”
把柄捏在人家手里,张云风还有什么办法,何况面前这位是太子的娘。
张云风别无选择,爬起来拿了笔,毫不犹豫就把那春药方子写出来了,双手捧着递给淑妃过目,悄悄打量淑妃的脸色。
淑妃垂眼扫了一下,缓缓问:“你们医家里,好像有什么对反对冲之类的话吧。”
“是是,有的药性,和别的药性是不能一起用的,分开对人有好,掺在一起用,就会伤……”
“够了,我也没考究你医术。”
“是。”
淑妃思忖片刻,转头把视线定在张云风脸上,蓦然给了他一个诡异的笑脸,“张大医,你在太医院里面这些年,职位还是很低吧?”
“这个,微臣没本事……”
“当官不需要有本事,够眼力就好。”淑妃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这春药是你家祖传的,药性你不会不熟。你给我再开个方子,日后,我保你是太医院里头的第一人。”

张云风心窝突突一跳。
他已直觉地感到,天大的富贵就在眼前。
张云风吸了一口气,分外压低了声音,“不知娘娘要微臣开什么方子?”
“有人已经吃过你家那祖传秘药了,我要你,再给他额外开一个专门的药方。”
张云风猜到两分,心里狂打鼓,声音越发低了,屏息问:“这……微臣愚钝,请娘娘明示,要何种疗效的药方?治的是什么病?”
淑妃笑得冷艳之极,不层地瞥他一眼,“我在这宫里待了快二十年,拉拔了两个皇子长大,就凭你,也能在我面前装傻?”
张云风见她如此犀利,也不敢再掖着,点头附道:“是是,太子年轻不经事,被人蛊惑了。娘娘心疼太子,自然是生气的,少不了要悄悄帮太子料理一下。”
“我要谁也查不出来,他是怎么死的。”淑妃浅笑着,朱唇轻启,“宫里的人但凡有病,脉案及所用之药,太医院都有登记,明明白白,不能用的药材,送不到他嘴里。独你这见不得人的药,脉案里面不可能写上,即使日后验出什么,也没人能说这是故意害他。自作孽,不可活,谁知道他偷偷犯这等淫乱之罪,吃乱七八糟的药呢?”
张云风看她笑靥如,雍容端丽,冷出一脊梁的汗来,低声道:“针对服过那春药的人,开一张伤身子骨的方子,微臣确实可以做到。但太医院里制度严格,每个太医都有自己的职守,并不能随意给任何人开药的,如何让她服下,这就……”
淑妃一个眼神,就止了他的犹豫。
“别担心,你开方子,剩下的事,自然会有人办。”
“是。”
“写吧。”
张云风躬了躬身,转回到铺着白纸的案桌前。
不用说,一定是后宫哪个女人蛊惑了太子,惹得淑妃娘娘动了怒。
要用这种查不出来的手段,药又是常得富过来要的,可见这女人还不是普通的低等宫女,身后必有了不起的家世。
或者将来会成为新君的侧妃。
这一道方子写下去,他就成了害咏善宠爱女子的帮凶,人生后面的路到底是起是伏,就看这个了。
他提着沾了墨的笔,犹豫半天,心里打鼓似的。
悄悄回头看看淑妃,那娘娘一脸欲笑非笑,杀气逼人。
唉,皇宫之中的事,不是上这个船,就是上那个船,成王败寇,好人从没有好下场。
反正如果此刻不上贼船,自己今晚都活不成。
想到这里,不再犹豫,在白纸上笔走龙蛇地挥洒下去,把淑妃要的方子写了,双手捧到淑妃面前。
“娘娘,这方子若寻常人吃了,一点事都没有,就是个小补身子的功效。但里面的朱砂、羌活、紫贝草研细末,水煎空腹服,刚好就和我家那春药方子大冲。若病者近日吃过我那春药,再服了这个,立即就会大病。身子稍微赢弱点的,遇上这样的大雪天,大概就见不到开春了。”
他说得异常凝重,淑妃却只淡淡瞅了他一下,“我也知道医者父母心,你这不是害人,是帮人。太子是国家基石,我们这些爱护他的,当然不愿看他被邪魔歪道蛊惑了,反招损害。此事若成,就是你一件大功劳。”
把方子卷起来,放进自己怀里,低声道:“记住了,这事只有天地你我知道。今天,你不过是过来帮我开了一个受寒的药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事发生了。”
咏临一脱离母亲视线,立即如脱了绳子的猴子,跳下暖轿,把内侍们都丢下,兴致勃勃地往太子殿去。
没日没夜的大雪,地上覆了厚厚积雪,白一片。咏临的厚丰皮靴踩在上面吱吱作响,他爱听这清爽有干劲的寒冬之声,踏得特起劲。
走到半路,正巧右边一个人正从假山下穿出来,咏临目力过人,瞬间就瞅清楚了,蓦地冷喝一声,“站住!干什么坏事去了?”
那人穿着宫里普通侍卫的服饰,是看宫门的,名叫图南。大雪漫天,宫里静悄悄的,他忽然被人拔高嗓子喝了一句,吓了一跳,猛地跳转过来到看。

瞧见咏临,惊惶的脸色即刻就全消了,松开一口气,笑着赶紧过来行礼请安,“我的妈呀,殿下这嗓子可吓死人了。小的就寻思宫里面除了殿下,没人能有这样了不得的气势。前些天听说殿下从封地回来,正打算去给殿下请安呢,可是,呵呵,您也知道,小的身分低,淑妃娘娘那门守得也严……”
“得了吧。”咏临轻轻踢了他一脚,让他起来,笑着打量他,“图南,你小子又在宫里聚众赌博啦?”
“没没没,小的哪敢……”
“哼!”咏临一伸手,拽了他的耳朵,得意地拧着问:“瞧你鬼鬼祟祟的样!我咏临殿下明察不了千里,这么一里两里还是洞若观火的,你小子尾巴一翘,我就嗅到你身上那些骰子的味道了,快说!打算到哪玩去?”
他在众皇子中以豪爽大度,不分上下著称,最能相下面人胡混,这些侍卫们见到他都不惧怕,和碰见他孪生哥哥咏善时的噤若寒蝉有云泥之别。
图南被他揪着耳朵,龇牙咧嘴地唉哟了两声,苦笑着求饶,“好好好,殿下洞若观火,小的认了,认了!殿下千万疼着小的耳朵,好殿下,松个手,疼呀!”
咏临这才松了手,笑盈盈等着。
“也不敢瞒殿下,赌呢,是有个小局。天下大雪了,兄弟们换班下来不能回家,闲着也闲着,宫里又不许喝酒,众一起烤烤炉子,总要有点乐子不是?”
“唆唆的。”咏临又笑着踢了他一脚,“还怕我告发你不成?我要真告,你几百年前就丢天牢里去了!”
“多谢殿下照应,我们个个都说,宫里皇子就数殿下仗义。不过今日呢,那边不玩投骰子,呵呵,殿下多日不和我们聚了,不知道改了规矩,现在大家都玩起了牌九……”
咏临立即来了兴致,“牌九我也玩过,很有趣。快快,领我去,这种好事没了我怎么能行?”
图南哭笑不得道:“殿下这真是难为小的了,不但淑妃娘娘,连太子殿下,最近都三番两屡下严令,下头人不许带着您胡闹,要被知道了,小的可要大大倒楣。”
咏临知道有好玩的,哪里还管母亲和哥哥的吩咐。
他这辈子被训斥的数不足一万也有九千,捣乱之后挨一顿骂就没事了,淑妃和咏善,即使父皇,也没因为这种事真的把他怎么样。
“去你的!”一听图南不愿意,咏临竖起眉,摆出恶狠狠的表情,又伸手抓了他耳朵往上提,“不带我玩,你才会大大倒霉呢!你带不带?带不带?耳朵还想不想要?
图南大叫求饶,“带!带带带!”
淑妃娘娘那种不许带咏临殿下胡闹的严令,这些年下了几十了,没一真能把咏临殿下管束住。
看来现在除了换了个新太子,其他事还是一样,尤其这个皇子咏临,还是像从前一样爱玩爱闹。
图南也不是什么要紧官员,这种小事无伤大雅,只是先拒绝一番,日后被追问起来有个敷衍借口就得了。
于是被咏临一扭耳朵,当即求饶服软,把乐呵呵的咏临领到他们侍卫们换班休息时的偏僻小厢房去了。
两人到时,小厢房里已经众了一群人,闲着的内侍和侍卫都挤在这起了暖炉的地方等着乐子,里面好几个都是从前和咏临玩得好的。
咏临脾气好,从不拿皇子身分欺负人,出手又大方,下面的人都爱和他亲近。一见图南领了他来,竟没一人反对,个个都笑开了,起哄道:“好!好!这下子才算真的热闹起来了!少了殿下,玩起来就没那么有趣。”
咏临拍拍这个,摸摸那个,笑骂道:“一群小混蛋,都是看中我身上的好东西罢了!告诉你们,今天你咏临殿下可是来赢彩头的,包管把你们的月钱都给卷走,让你们光着屁股哭去!”
顿时有人拍掌哈哈起来,“殿下够豪气!图南,你这个庄家别当了,要让给殿下才行!”
众人齐声附和。
图南把牌九给了咏临,咏临也不客气,“庄家就庄家,瞧我狮子一张嘴,生吃了你们!”将牌九往桌上哗啦啦一倒,撩起袖子吆喝,“来啊!赌桌面上无尊卑,别怪我势利眼,先把银子拿出来都放眼底看看,没银子拿东西当也可以。”
自己首先伸手入怀,把里面的小玉佩和银票通通掏了出来,“有本事你们就赢!”
众人看得眼睛发直,心热无比,争先恐后掏东西显赌本。
果然有咏临在,就不寻常的热闹,赌局一开,叫唤得震天价响,洗牌声、吆喝声、加注声、骂娘声,翻了天似的。
咏临当了庄家,气势特大。

今日也真是鸿运当头,推的牌把把都好,十把能赢七八把,把咏临乐得哈哈直笑。
热火朝天地赌了好些局,*的人出手越来越小。
“押呀!怎么不押?”
咏临正在兴头上,巴不得玩到晚上,看见气氛没刚才热烈,低头一看,自己面前堆了小山似的碎银和乱七八糟的抵押品。
许多人赌本竟都空了。
“去!”咏临大手一摆,“谁的东西谁自己拿回去,咱们再来!”
“殿下,您说的是真的?”
咏临眼睛一瞪,“你这什么话?我说的话什么时候是假的了?混小子们快点把东西都收回去,没赌本怎么玩?扫兴!快!”
众人狂喜,蜂拥而上把自己的东西从咏临眼皮底下拖了回来。他们都知道咏临的脾气,还算自律,全只拿自己输出去的,没人把不该是自己的往怀里揣。
咏临嚷嚷道:“牌九玩过了,骰子也不能白放着。要不我们再玩玩投骰子?”
“行!行!”
“殿下说玩什么就玩什么!”
大家众星捧月似的附和,赶紧把最好的一副骰子找了过来。
碰见咏临这么豪爽的皇子,人人心里欢喜,第二轮赌局开起来,更加兴致盎然。
咏临仍是庄家,叫得最起劲,不管他是输是赢,围在他旁边的侍卫们都连声叫好,捧他的场。
又玩了好久,不免内急起来。
咏临把旁边的图南抓过来,“你帮我顶一阵,我去去就来。”
图南知道咏临是要去小解,问:“要不要小的带路?”
“去你的!”咏临往他脑门上敲了一个爆栗,“我又不是头一来你们这狗窝?要你带路?好好给我当庄,赢了给你,输了算我的。”
“谢殿下!”
图南也是个赌瘾强大的家伙,正兴奋得满脸通红,咏临这么说,他乐得趁机当当庄,占了咏临的位置,神气地吆喝起来,“来来!这把骰子咱老图来投!眼睛瞪大啦!来个五子登科啊!”
第十九章
咏临匆匆出了小厢房。
这是没什么身分的侍卫们和内侍们众脚的地方,规格和淑妃宫太子殿等差了十万八千里,茅房也隔得远。
不过他从前常悄悄过来玩,热门熟路,下了台阶在院子里老马识途似的一路过去。
茅房在院子最边上,到了这里,已经听不见前面冲天的叫赌声。
因为宫里侍卫和内侍人数多,茅房重量不重质,就一个木头房子,里面简简单单用木板木门隔开一溜小单间。
咏临随便选了个小格进去,解了裤带。
正巧门外有动静,似乎又有人进来,咏临一心想着赶紧弄好继续当庄,也不理会。
“这阵子的雪真大啊,冷死人。”

“对。谨妃娘娘最节俭的,如今都烧上地龙了。”
看来是两个宫里没职分的小内侍,一边上茅房一边闲聊。
“你别说,淑妃娘娘那边,早就地龙和暖炉子都点上了,听小钱说,进门就暖烘烘的,能热出一身汗来。啧啧,贵人就是贵人,我们能挨个小炉子就算福气了。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什么都看投胎的时候选了哪个娘。你看那些皇子,一辈子命好福好,出生就是吃好的穿好的,我们就一辈子伺候人。”
“嘿,我悄悄告诉你一句,你可千万别羡慕皇子,倒霉起来,那可是大倒霉呢,就怕比我们还不如。你没瞧见咏棋殿下的例子?”
“那怎么能算呢?他要是好好的什么也不做,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太子被废了,难免的受委屈。况且现在也好了嘛,听说不关内惩院,现在都搬太子殿去了,多半也是地龙暖炉子的伺候。哎,咏善殿下那么个冷面阎王,看不出对自己兄弟还真不错呢。”
“你知道什么?你只看见咏棋殿下被废了,没看见太子殿还有凶险呢。我看啊,咏善殿下自己的平安都未必能保得住。”
咏临浑身一震,悄悄挨过去,贴着薄门板往下听。
隔壁的窃窃私语骤然压低了不少。
“哥,小心,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被人知道可要杀头啊。”
入宫的内侍多半无亲无故,在宫里头常常结拜认兄弟,拉帮结派也是寻常事,私下里“哥哥”、“弟弟”的叫,是极常见的事。
“放心,这些话,除了你,我也不会和别人说。告诉你,是为了提个醒,这种大雪天不是吉兆,宫里眼看要变天了,出大事呢。上头的贵人们斗气,咱们小的千万别招惹上一点,缩在一边才能平安。你以后要是撞上什么去太子殿淑妃娘娘宫的差事,最好想办法推了,装肚子疼啊什么石头砸到脚的,都行。倒是谨妃娘娘那里,多去几趟巴结巴结。”
“哥的话当然是没错的。不过,太子殿下不是很受皇上宠爱吗?听说前阵子已经让他办起大人的正经事来了,我路上见过常总管捧奏折呢。怎么?难道,难道去年那种事,又要来一?”
咏棋被废,正是去年六月的事。
正月立,不足六个月就废了,丽妃一族几乎被彻底打到最底。
当时也没什么严重的原因,大家只知道因为丽妃娘娘想当皇后,结果不但没当成,把自己和儿子都搭进去了。
“可是,为什么呢?咏棋殿下斯斯文文,看起来不够厉害;但咏善殿下,瞅一眼就让人怕怕的,厉害得很,怎么他也会出事?”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隔壁沉默了一下。
气氛蓦地紧张起来。
“我告诉你,你可别对外面乱说。这些话传出去,我们两个都要倒霉。”
“打死也不对外说。哥,你说吧。”
声音又压得更低了。
“我也是听别人悄悄说的,最近几天,宫里好些地方传呢。先说好,这些话只传你一双耳朵。”
“哎呀,哥,你就说吧。我嘴巴紧,你是知道的。”
又是一阵沉默,仿佛说话的人要整理一下思绪。
咏临神经再粗,此时也已知事关重大,屏气凝息,尽量贴着木板等那人开口。
“这话也不知道从宫里哪头传出来的,说是咏善殿下,和咏棋殿下,那个……”
“哪个?”
“笨啊。”那年长地低骂一声,“在床上抱着滚的,还能是哪个?”

隔壁的咏临,骤然一震。
“不会吧?他们不是兄弟吗?”
“兄弟又怎样?反正不是一个娘。皇宫里面这种事多呢,你再待上个三十年就明白了。反正在太子殿里乱来,好像事情漏了风,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对了,你听说了没有?太子殿下去给皇上请安,给皇上挡了呢,在走廊下面喝西北风。后来还磕头磕出一脑袋的血,咏善殿下在皇上面前哭得像泪人似的,说是咏棋殿下勾引了他,一时胡涂才做了傻事……”
砰!
猛地一声巨响,身后薄木板门被人从中间踢成了两半。
交头接耳的两人齐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拎着衣领扯出格子,狠狠掷在地上。
两个内侍被摔得七荤八素,在地上滚了几滚,抬起头一看,咏临气得发红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狰狞如索命罗x。
两人怎料到大雪天的会在这里碰上这位三皇子,吓得魂飞魄散,跪下叫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咏临恶狠狠地把那年长的踢了个b斗,又拽他过来在自己面前跪了,咬牙切齿道:“饶命?你诬蔑我两个哥哥,什么烂话都说了,还敢要我饶命?走,见我母亲去!”拉着那人衣领就往外拽。
那内侍知道到了淑妃面前必死无疑,哪里敢去,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浑身颤栗地磕头求饶,“小的不敢诬蔑,小的也只是听别人说的,殿下,你饶了小的这一遭,以后小的一个字都不敢乱说了!殿下饶命,饶命啊!”
那年纪小的也浑身打颤,爬过来抱着咏临的大腿不放,哭着央道:“殿下,殿下,我们哥俩胡涂,你饶我们一命……”
“你刚刚说的什么?”
“再不敢说了!真的不敢了!”
“混蛋!”咏临把抱着他大腿的小内侍踹到一边,抓着那年纪大的抽了一耳光,“给我说!仔仔细细说清楚!敢瞒一个字,我生撕了你!”
他在下面人心目中向来是个和善开朗的角色,从来没露过这种仿佛要杀人的狠样。一个耳光下去,年长的内侍脸颊顿时肿起半边,眼看要被咏临抓到淑妃面前置,还不如在咏临面前坦白从宽,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拼命磕头道:“是是!小的都说,什么都说,殿下听我说,听我说……”
“说!”
“刚才的话都是听别的人说的……”
“什么别人?讲名字!”
内侍哭丧着脸道:“殿下,这是闲聊时胡扯起来的,怎么说得清啊?宫里头内侍累了蹲一起喝水吃饭,每天都有新鲜话,真的不清楚哪句是哪个人露出来的,况且嘴巴传嘴巴,像……像那个……那个咏善殿下说是咏棋殿下勾引了他的话,小的只隐约记得是天心殿管茶水的福庆说的,他又是听谨妃宫那头的棉宝说的……”
咏临爆吼,“胡扯!谨妃宫的人,怎么会知道体仁宫里头的事?大臣们都不知道,他一个蹲角落的小内侍能知道?”
两人见他火又上来了,频频磕头,乱七八糟的附和,“是是,小的胡扯,棉宝胡说八道……”
咏临喘了一会儿粗气,才往下问:“还有呢?你们下面还有什么混账谣言?说我哥哥们坏话的?都给我说清楚!”
“没有了,没有了。”
“瞒着我是不是?我懒得和你们嗦。走!让我母亲审你们去!”
“不不!殿下,殿下,我说,我说啊!”
“快说!”
“宫里的话向来传得多,不过都没有实据,也不知道谁开始瞎说的。有的说……说咏棋殿下昔日都不把咏善殿下看眼里的,现在瞧咏善殿下当了太子,就沾上去了,好图个后路,盼着东山再起:还有的说……”那内侍怯怯地看了咏临一眼,结结巴巴,“……说咏棋殿下长得实在太好了,和丽妃娘娘一个样,难免有爱男色的喜欢,咏善殿下对女人好像没什么兴趣,也没见过他……”
咏临见他说一半又停了,怒气冲冲地问:“没见过他什么?说!不说我踢死你!”提起脚往他身上狠狠踹了几下。
那内侍被他踢倒在地,只好抱着头哭道:“我说!我说!那些人说,咏善殿下身边美貌侍女那么多,都没见过咏善殿下有特别喜欢哪个,说不定咏善殿下就是个爱男色的,刚好咏棋殿下模样好……殿下饶命啊!这些不是小的造谣,只是小的无意听来的……”
“还有呢?说!”

“还有就是……就是说丽妃娘娘入了冷宫,淑妃娘娘还不解恨,就指使咏善殿下帮母亲出一口气,把咏棋殿下给……给那个了……”
“还有!”
“这这……也……也有人说,是咏善殿下自己看上了咏棋殿下,从前弄不到手,现在咏棋殿下无权无势,刚好可以弄来乐乐,大概早在内惩院就……就那个了。在内惩院觉得不方便,所以又把咏棋殿下弄到了太子殿,每天晚上暖被窝,哎呀!殿下您别打,别打!小的该死,小的自己动手掌嘴!殿下,这些话小的只是不小心听见的,真的下是小的自己造出来的……”杀猪般求饶起来。
“还有!”
“还有……还有的说,不但咏善殿下,连咏临殿下您……您……您也……”
咏临牙都快磨碎了,狠狠问:“我也什么?说!”
那内侍看他争头捏得几乎出血,生怕他真的一动手就往死里打,只好豁出去继续坦白,“还有风声说这事殿下您也有份,孪生兄弟两人,一起淫乱大哥来着,所以您才天天往太子殿得动……”
咏临怒火中烧,弯腰把那人拎着衣领拽起来,左右开弓抽了他几个嘴巴,打得嘴角鲜血淋漓,眼里喷着火吼道:“我母亲是天子亲封的淑妃!就连丽妃,如今虽在冷宫,也比你们尊贵百倍!我们兄弟是天子血脉!金枝玉叶!一个个干干净净!居然被你这种下贱东西污三秽四的糟蹋?传这种十恶不赦的谣言?你该死!”
“殿下,殿下饶命!殿下您饶了我,是您逼我说的呀!”
两人又是磕头,又是抱着咏临的腿央求。
咏临厌恶地把他们两个都踢了个b斗,喝道:“别让我再瞧见你们!”
连多待一刻都嫌邋遢似的往外走,一脚把外面的木门也踹个稀烂。
时间早过了晌午,外面风雪正大,咏临无心理会交给图南的赌局,更没空把赌桌上自己的东西收回来,独自一人,汹汹地直朝太子殿走。
积雪满地,经过这么半日,雪层又厚了一点,咏临一脚一脚浅地走着。铺头盖脸的冷风打过来,让他脑子里的怒火消下去了点,但立即,又有一种凉浸浸的东西,猛地从脚底窜了上来,冻得他脚步一滞。
刚才的谣言,九成九是下面人吃饱了撑着,胡说八道,居心不良编造皇子们的丑事,下道德地讨个乐子。
只是,他忽然之间,却想起了内惩院里自己把咏善大腿上扎了一刀的那天。
当时,咏棋哥哥那个眼神表情……
还有,为什么咏善哥哥要拿烙铁对付咏棋哥哥?说是奉旨审问,迫不得已动刑,如今想起来,咏善哥哥是太子,咏棋哥哥又是兄弟,就算奉了父皇严命,不得不用刑,也不该亲自动手。
“不会的。”咏临用力地摇了摇头,像要把脑子里面的怪念头都丢出去。
可另一个疑惑又不打招呼地钻了进来。
他去内惩院看咏棋哥哥,为什么咏善哥哥不高兴呢?
为什么咏善哥哥下令要内惩院的人下许他进去?
为什么母亲也劝自己暂时不要见?难道这事,母亲也知道?
他帮咏棋哥哥送信给丽妃,咏善哥哥气成那样……
匆匆的脚步,慢了下来。
咏临越走越沉重,越觉得不安,仿佛忽然发现心里面藏了十几条冬眠的毒蛇,醒过来了正乱钻着打算在哪咬上一口。
他打死也不相信,但每一步下去,每一个的疑点都好像更清晰了,拼了命也开解不了困惑之。
咏临这辈子都没尝过这种煎熬滋味,指甲不知不觉中全掐进了肉里,也不知道疼。
他一会儿想这是谣言,绝对的诬蔑,应该严查,一会儿觉得不该严查,虽然是谣言,但谣言止于智者,这是咏善哥哥常说的话,不理会,很快会过去。
可谣言如果传开呢?

谣言可以杀人,这话咏善哥哥没有怎么说过,但母亲却是经常提的。往常听着不在意,此刻想起来,真的分量十足。
如果这不全是谣言呢?
咏棋哥哥从前和咏善哥哥并不亲近,怎么忽然就好成那个样了?
怎么咏善哥哥刚刚审完了案子,咏棋哥哥一点也不见外,就肯住进太子殿?
如果咏善哥哥真的对咏棋哥哥……
他对咏棋哥哥动烙铁,把咏棋哥哥的脖子都烙伤了,是因为咏棋哥哥不答应那事!?
咏临大恨自己的脑子,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往那个不可能的地方想,而且越想越真,联系起最近的种种怪事,甚至可以说是豁然开朗。
可恶的豁然开朗!
咏临喃喃咒骂,一个劲挠自己的头,把宫女们悉心替他梳好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恨不得把自己的头盖打开,把那些讨厌的念头用刀子挖出来才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都是谣言?
去找父皇?不行,父皇病着,而且如果父皇知道了,会怪罪咏善哥哥,说不定还连累咏棋哥哥。
找母亲?也许可以问母亲。他想了一会儿又摇头,不行,这是兄弟间的事。
问咏善哥哥?如果不是,咏善哥哥一定大怒,咏棋哥哥也会尴尬死了,以后大家兄弟都不用见面了。
如果是。
如果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咏临心乱如麻,真想找根棍子把自己给敲晕算了。偌大皇宫,他不知道该找谁去,隐隐约约知道事情很大,不过如果只是谣言,又应该只是一件不必在意的小事吧?到底是大事还是小事?
唯一确定的是,绝不能传开来。
忽然,他惊觉似的顿住脚,抬头往前看。
太子殿熟悉的檐角出现在视野中。
咏临又努力思索了片刻,最后,豁出去般咬了咬牙。
要他不声张,当没听过这回事,憋也要憋死。
他迈开大步,朝太子殿走去。
常得富正在太子殿,看见咏临冒着风雪来了,赶紧溜下台阶亲自迎接,笑嘻嘻道:“殿下真是从小骑马射箭的好身子,这么大的雪也不坐暖轿,走在雪上威风凛凛的就来了……”
“我咏善哥哥呢?”
“太子殿下记挂着皇上的病,上过王太傅的课就过去体仁宫请安了。”
“那咏棋哥哥呢?他总在吧?”
“咏棋殿下?”常得富略微诧异地打量着咏临不同寻常的脸色,“咏棋殿下最近身子不好,听课听累了,在房里小睡呢,殿下!您等小的通报一声……”
咏临一边朝咏棋的寝房里走,一边丢下话,“用不着你。我有点事要问哥哥,咱们兄弟的事,别不长眼睛地跟进来。”
咏棋说要小睡,其实并没有睡。
王太傅“物竞天择”四个字,搅得他心里沉沉的,顶着胃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谁是圣人?谁是老虎?谁又是兔子?
豺狼又是哪些呢?
大家说话都像猜谜似的,他听出了几分,却无法彻底弄清楚,依稀明白自己大概就是兔子了。
若真说他是兔子,他也认了。
自己从没想过害人,论本事,自己确实不如咏善,真的物竞天择,父皇废了自己,改立咏善,说得过去。
他甚至连不甘心的想法都没有。
谁想当太子?至少他不想。
当太子一点也不好,每天被管束着,一点错都不能有,说句话都要斟酌,一个字的错都会被人挑剔出来。
他当几个月的太子,每天被母亲丽妃教训得战战兢兢,一言一行都要听母亲的,仍不能让母亲满意。
“咏棋,你知不知道自己肩上担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你再不刚强些,可怎么好?母亲都被你急死了。”
“多讨好你父皇,顺着你父皇的意思说话,记着,不管什么事,你都顺着你父皇,太子该有太子的样子。要逆着你父皇,他就会觉得你当了太子,骄横了,这可是要命的事。”
当太子才是要命的事……
担惊受怕,不知何时被人在背后捅刀子,或者父皇随时看你不顺眼,就给你下一道废位诏书。
一旦废了,打入死牢或者打发去封地软禁,就瞧父皇的心情了。
这样过日子,连普通皇子都不如。
咏棋苦思冥想,就是不明白。
不明白老虎为什么护着兔子,更不明白为什么老虎护着兔子,就两个都活不成?
为什么兔子就不能有条活路?
兔子。
兔子只吃草,不伤人,安安静静躲草丛里面待着,怎么就得罪尽了天下人?
咏棋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又软又厚的被子,也是心乱如麻。
忽然想起来,他不该是兔子,兔子是不害人的。
可母亲要他去害咏善,偷咏善的东西。
母亲被淑妃威胁,就指望唯一的儿子把这东西弄到手,赖以自保,活一条性命。
他已经答应了,不能不答应……
但咏善今天还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许多贴心话,亲昵地喊他哥哥。
“哥哥心里要是还没有我,我就再没有什么盼头了。”
每想起咏善这句话,他的心头就要猛地颤一颤,甚至连手都会忍不住狠抖一下。
有时候,咏棋真恨极了自己不会撒谎。

不会撒谎,所以也看不出别人是不是在撒谎,母亲丽妃那双犀利的眼睛,怎么就没传给自己?
他知道身边的人常常撒谎,宫里没有不撒谎的人,连咏临这弟弟,过去也常随口胡说逗他玩,自己还常常当真。
难道真是因为不足月而生,先天就比别人少了点什么?
咏善呢?到底是不是撒谎?
如果是真的,那真的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咏善那人,从前一点都看不出来;如果是真的,那他过去也藏得太好了,面上那么凶狠,冷冰冰的,根本就不记得他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的示意。足以证明咏善城府,而且很会骗人,一骗就是十几年。
如果是假的……
咏棋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是假的,那就是假的了。
就算是假的,他也看不出来,可心底多多少少想相信那是真的。
不过,相信也没用,真的就更糟,谁也不会答允他们在一起,太子和前太子,那算什么?而且还是兄弟!
谁都不会答应的!
还有,那么自己呢?
自己到底对咏善是个什么心思?
到底有没有别的心思?
咏棋脑子里的泡泡浮了又破,破了又有新的浮起来,泡沫飞溅,打得思绪湿答答的,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咏善对自己到底有什么打算,他绝对弄不明白了。
不过,连自己对咏善有什么打算都不明白,连他也难免鄙视起自己来。
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他抓着胸前的衣襟,彷佛要把心窝掏出来看看,看明白乱成一团的心里到底写了什么,这么若隐若现,连他这个当事人自己都被弄胡涂了
指尖隔着衣服压在胸前的感觉,却忽然唤起别的回忆。咏棋猝不及防地想起了咏善指尖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滋味,不容反抗,高高在上地宣布所有权,令人心惊胆颤的淫靡,却又很热很热。
这种念头竟然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冒出来,实在是下流的罪过!
咏棋满脸都红透了。
耳边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像见不得人的心事被人窥知了一样,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警惕地看着房门。
“咏临?”咏棋看清楚不速之客的脸,才放松了一点,“你怎么来了?”
咏临关了门,转过身面对着他,出奇的沉默。
比墨还黑的眼眸极大的瞪着,带着一种少见的严肃和狐疑,盯得咏棋浑身不自六口。
咏棋在被窝里,只穿了单衣,他挪动一下身子,把滑下去的被子拉到肩上,低头去找自己脱下的外套,搭讪着道:“你找咏善吗?他去体仁宫了,向父皇请安。我本来也要去的,但因为正被责令反省己过,不得擅出,只好请咏善代我向父皇请安,希望他老人家身体早点安康……”
“哥哥的伤好了没有?”咏临忽然粗声粗气截断他的话。
咏棋奇怪的抬头,“什么伤?哦,你是说脖子上的伤吗?全好了,幸亏治得及时,药又都是宫里最好的。”
咏临走过来,一只膝盖压到床上,朝咏棋靠过来,“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要看!”
他一摆出执拗的牛脾气,咏棋就拿这个最心爱的弟弟没办法了,只好把头仰了仰,让他看看脖子上愈合的伤疤,“看见了吧?就只剩一点小印子。”
“这是什么?”咏临忽然用指头在他肩窝一按,变了声调,“谁弄的?”
咏棋大惊。
赶紧低头,却因为视线阻碍,看不见咏临指的是什么东西。
不过听咏临的声音,猜也猜到他看见了什么。这些痕迹浑身都是,本来不会被人看见,偏偏躺在床上外衣都脱了,咏善临去前,为了让他睡舒服点,还把白色亵衣的领口拉松了点,说是不拘束,血行得旺,人会更暖和。
害得肩膀半露,居然惹起了咏临的疑心。
“没什么,大概是不知什么时候赠了一下。”
咏棋慌慌张张,要把衣领拢起来。
“赠的?我不信!”咏临脸色早就变了,看见咏棋要拢衣,更信不疑自己看到的痕迹确实如自己想的那样,抓住咏棋的手腕,一手就去扯咏棋身上的衣服。
“咏临,你干什么?放手!”
“我不放!我要看明白!”
嗤!白色绸衣几乎被咏临从中间拉开个口子。
布料从肩膀到大半胸膛中分开来,暴露出肌肤上红点咬痕吻痕。
咏临像给人抽了一个耳光似的,骤然僵硬片刻,又猛地握住了正往床角退的咏棋的肩膀,拼命摇晃着喝问:“这是谁干的?是不是咏善哥哥干的?是不是?”
“咏临,你放手,你别问……”
“我偏问!偏要问!”咏临对着咏棋大吼,“你身子这些印子都是咏善哥哥弄的,是不是真的?你说话啊!哥哥,你快点说啊!你快说!”
他吼得屋顶都簌簌发抖了。
常得富早就察觉不对劲,守在门外不敢离开,听见里面吵起来,急得团团转。
咏临是咏善的孪生弟弟,虽然调皮捣蛋,常常挨骂,却是淑妃和咏善一力保护的小雏鹰,向来纵容宠溺的。咏临进门前,可是恶狠狠的警告过不许入内。
得罪了咏临,不但等于得罪淑妃,多半也让咏善不高兴,他常得富以后就不用混饭吃了。
但咏临现在吼的那个咏棋,同样也是咏善的命根。
常得富听见咏临在里面咆哮,说的话还和皇子们极禁忌的事有关,自己掺和进去,简直就是飞蛾扑火。
但是不掺和,咏棋有一点损伤,自己也要完蛋大吉。
偏偏咏善又出去了。
常得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来想去,还是一咬牙推门进去,拉着咏临的手道:“殿下,您有话慢慢说,都是兄弟。”
手上不敢用力,一边劝,一边眼睛不经意就扫到了咏棋被扯开衣服的上身,斑斑点点情Se痕迹,罪证似的明显。
糟了!不该看的居然都看见了!
常得富赶紧移开视线,看着脚尖,还要拉着咏临,“都是兄弟,万事好商量,殿下,您别惊着咏棋殿下,他的病才好些,太子殿下说了……”
“滚开!去你的假惺惺猫哭耗子!”咏临力气大,何况怒火正旺,一甩手就把常得富挥到了房门边上,“别以为我是傻子!你是太子殿总管,这事少不了有你一份!我咏棋哥哥虽然被废了,怎么说也是皇子,你们就敢奉承着新太子合伙糟蹋他?等着!内惩院里出了什么事,我迟早全查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他本来还要赶过去踹常得富两脚狠的,想起咏棋还在,没再理会常得富,扭回头,爬上床把缩到里面的咏棋粗鲁地抓了出来,急切地道:“哥哥遭了这种事,为什么竟不和我说?哥哥也太错疑了我。我和他虽然是孪生兄弟,也不会合着他来做这种没人伦的事。要是哥哥早点和我说,也不至于这些日子都……”
咏棋无地自容,羞愧得几乎无法呼吸,一个劲躲着他。
咏临看见他那样子,顿时懊悔,改口安慰道:“不干哥哥的事,是我不好,没护好哥哥。我没脑子!上在内惩院看见他拿烙铁逼你,我就该起疑心,我是个混球!”
一扬手,居然自己甩了自己一记清脆的耳光。
“是我害哥哥这些日子吃苦的,我混帐,压根不知道哥哥被糟蹋成这样,身上尽是伤,还糊里胡涂和你们一块喝酒……”
“别……别说了!”
“好,我不说.哥哥别怕,我这就带哥哥走,到了母亲那里,我天天看着哥哥,看谁敢碰哥哥一根头发。”
“我不去!你走开!”
咏临一愣,张口就问:“为什么不去?难道像他们说的,哥哥是看中他当了太子,自己投怀送抱的?”
咏棋几乎气晕过去,嘶哑着嗓子问:“你……你说什么?”
“是我不对,我说错了。”咏临立即软了,焦急地道:“我知道哥哥不是这样的人,哥哥是被他修理怕了。我知道咏善哥哥,要什么定要弄到手的,他一定在内惩院里折腾你了!哥哥快跟我走,你要还是害怕,最多我禀告了母亲,让母亲来教训他。不!我告诉父皇去!让父皇给哥哥主持公道!他这么无耻,我也看不起他!哥哥,你跟我走!”
“我哪也不去!”
“不行,你一定要走!”
咏棋拼命闪躲逃避,咏临执拗地要把咏棋从床上抓出来,又不敢把咏棋弄伤。
两兄弟闹成一团,常得富又连滚带爬地过来抱咏临的腰,被咏临踢了一脚重的,跌在地上几乎背过气去。
外面的人都听过咏临的警告,听见了动静也不敢擅入。
常得富是太子殿总管,这时候本应该高声唤人。
但现在纠缠的是咏临和咏棋,两个人都不可得罪,况且咏棋这活色生香,衣裳半掩的模样,众人齐闯进来,什么丑事都揭了。
太子吃醋还是小事一桩,但若把脸皮薄的咏棋逼得自寻短见,自己也就成了个陪葬的。
常得富欲哭无泪,不能叫人,自己再孤身上去,恐怕唯一的下场也就是被咏临活活打死,如今之计只有赶快搬救兵。
这事非太子解决不可,他横了心,使出吃奶的劲爬起来出门,要赶紧把咏善从体仁宫十万火急找回来。
刚巧,咏善的暖轿正到了太子殿门口。
今日去向炎帝请安,又被拦在门外,说炎帝病中需要休养,谁都不见。不但遇到闭门羹,这连站着等都不允了,内侍出来替炎帝传话,“皇上口谕,太子别在外面站着,快点回自己的地方去,你这样站着吹风,不爱惜父母给的身子,也是不孝。”
咏善当时听了,心就微微一沉,知道后面的境况恐怕更艰难了。
说不定这鹅毛大雪后面,已有一场雷霆霹雳酝酿着准备款待自己。
他这太子的权力全来自父皇,一旦失爱,后果不堪设想。
怀着沉重的心绪,刚刚才下轿,常得富就猛地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殿下!殿下!不得了啦!咏临殿下他……他和咏棋殿下他……他们……”
门前人多,后面的话居然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词代替,急得常得富干瞪眼,颤着手往里面拼命指。
咏善骤然一惊。
他反应出奇的快,立即抛开追问常得富的念头,出笼猛虎一样腾地往里面冲。

未到房前,听见里面咏临的怒吼和咏棋哽咽嘶哑的声音。
“跟我走!你过来!”
“你放手!咏临,你别扯!我求你了……”
咏善血管炸开来,一脚踢开房门,高声喝道:“咏临,你干什么?”视线直射床上。
咏棋上衣都被扯开了,赤裸着胸膛在床中簌簌发抖,肌肤上红青紫瘀痕怵目惊心,手腕已被抓出几道乌黑,看得咏善目皆欲裂。
第二十章
咏临听见喝声,霍然转过身来,看清楚来人是咏善,眼眶怒得差点裂开,连咏棋都不理会了,吼着扑过去,朝着咏善的脸就是一拳。
这一拳带怒而发,气势虽足却毫无章法,咏善一错身避了开去,咏临收力不及,拳头砸在他身后的木门上,发出好大一声巨响,竟把半个拳头嵌入了木头里。
咏临一击不中,更气得发疯,拔出被木层刺得鲜血淋漓的拳头,转头又朝咏善连连挥拳,咆哮道:“你干的!是你干的!”
咏善铁黑着脸,却比咏临沉着多了,朝后堪堪避过咏临霍霍挥来的拳头,气得咏临又是一阵怒吼,竟低了头直直朝咏善胸口撞去。
咏善虽没吼没骂,心底早就恨得进血,躲了咏临几拳,瞅准机会,跳开来,抽冷了一拳打在咏临背上。
咏临撞不到他,又收不住脚,被哥哥在脊背上砸了一拳狠的,任他再壮也招架不住,“砰”一声被打趴在地上,正要挣扎着站起来,咏善得势不饶人地冲上前,朝着地上的咏临就是一阵没头没脑的踢。
咏棋好不容易逃开咏临,还没喘上一口气,就眼睁睁看着咏善咏临两个孪生兄弟不顾死活的干起来。
咏善不动手则已,动起手来吓人之极,咏棋看着咏善把咏临踢得在地上乱滚,头皮一阵发麻,衣服都顾不上穿了,连滚带爬地冲下床,死命拽住咏善,“住手!咏善,不要踢了!你会打死他的!”
“这种东西,打死算了!留着也是祸根!”
“不行!”
“谁说不行!”咏善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把抱着他腰往后拖的咏棋推开,又冲前两步去踢咏临。
咏棋被他推开了,又扑上来再抱着他往后死劲拽,咏善不知为何忽然对咏临怨恨到了这种地步,一再冲过去,重脚都朝咏临头脸胸膛这些要紧地方招呼,一副非把这孪生弟弟踢死在眼前的样子。
“住手!我求你了,咏善!”
“你别拦着我!”
“他是你亲弟弟!”
“我没这样的混蛋弟弟!”
有咏棋拦着,多少总算阻了咏善一下。被踢得咳血的咏临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却一点也不识趣,找着一点空当,居然莽牛一样蓦地发力,抱住咏善踢过来的右脚往下一扯,没能把咏善扯倒在地,却也趁着咏善猝不及防趔趄的时候,在咏善小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口他可使足了牙力,隔着冬天的厚裤子,竟一口把咏善咬出血来,张着沾了血的森白牙齿吼道:“我才没你这样的禽兽哥哥!你不是人!”
咏善腿上剧痛不已,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也露出狰狞之色,顺手捞起一把木头圆凳就往咏临身上砸。
咏棋吓得魂飞魄散,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凳子夺了下来,声线也飘到了最高,“你疯了?你真想打死他?”
有这么一点机会,咏临已经扶着大木柜爬着站了起来,对咏善瞪眼,“你打死我啊!反正我也没脸活,有你这么个没廉耻的哥哥,我还不如死了!”
“好!我成全你!”咏善又冲了过去。
“住手,咏善,你冷静一点!”
“咏棋,你走开!你也听见了,是他自己不想活的,我成全他!”

咏棋急得眼睛都红了,浑身打颤,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如今也顾不上以后怎么见人了,救咏临的小命要紧,恨不得像八爪鱼一样用四肢把暴怒的咏善给捆得无法动弹,一边拦着咏善,一边朝咏临又是怒吼又是哀求,“咏临你快走!算我求你了,你快点走啊!”
咏临哪里肯走,扑上来朝着咏善脸面就是一拳。
咏善一时被咏棋拦着,躲避不便,下巴挨了一下狠的,牙齿撞上去,顿时血丝从嘴角涌出来。
咏临同样得势不饶人,又揍了一争,边揍边骂,“是你欺负咏棋哥哥!是你对他使坏!”
咏善从小到大,没被这样揍过,何况动手的还是他最疼爱的弟弟,眼里怒火燎原,一边闪躲一边还以老拳,恶狠狠道:“对!我就欺负他,就对他使坏!我什么坏都对他使过了!你想到的,想不到的,我都对他做了!每天晚上都做!”
咏临几乎一口气喘不过来晕过去。
“你……你逼他的!”
“对!我就是逼他!我强了他!你管得着?”
咏善肆无忌惮地一嗓子吼出来,一点也不像从前凡事沉着从容的哥哥,咏临都愣了,拳头一滞,顿时挨了咏善一拳,被打得鼻血直流。
咏临狂吼一声,又朝着咏善扑过去。
这他总算没落空,咏善被他重重一撞,脚步不稳,两兄弟滚地葫芦一样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又斗红了眼的公鸡似的猛然跳起来继续拳打脚踢,还伴着吼声怒骂。
“你没廉耻!我打死你!”
“有本事你打!看谁打死谁!”
“你干了这些事,还有脸对我动拳头?”
“我怎么没脸了?告诉你,我早看上他了!”
“你!”咏临脸红脖子粗,嘶哑地吼道:“你在内惩院里就……就那个!”
“不错,我内惩院就那个他了!我就把他捆起来,把他弄得哭着直求饶!你不服气?”
咏临简直气晕过去,拳头也更不成章法,反而连连中了咏善几招,叫道:“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我是太子!你管不着我!”
咏棋本来拼命拦着两人,听他们越说越不堪,两耳嗡嗡作响,只觉得脑袋胀得几乎要炸开来。
他冲下床时过于情急还不觉得如何,听着两人一来一往打斗着对骂,忽然一个激灵,冷得像入了冰窟窿,却又猛地想起了自己仍裸着上身。
他算什么兄长,实在只是个荡妇的角色!
咏棋本来心急如焚要阻止两人斗个你死我活,瞬间这焚毁的心居然赤赤的又成了冰,怔怔想道,这种丢人的事,咏临不在其中,尚且觉得丢脸不如死了,怎么自己却要苟活?
这么一想,这场近在咫尺的兄弟相残便像骤然移到了万里之外,再不如何要紧了。咏棋随他们继续拳来拳往,自己呆站着,片刻后,失魂落魄地转身走到房间角落。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走过去,茫然了一会儿,又倏地明白过来,拿起桌上沉沉的砚台,冷冷看了一眼,举手就往自己脑门上砸。
“咏棋!”
“哥哥!”
咏善和咏临的吼声不分先后钻入耳膜,震得脑门更加胀痛难忍。
不知谁的手,伸过来铁一样拧得他的手腕发疼,又有人把砚台夺了过去。
“你干什么?”

“你疯了吗?”
“哥哥!你别胡涂啊!”
咏棋两肩被捏得生疼,有人晃着他,像要把他从这场噩梦里摇醒。他醒不过来,只觉得视野中天地都在摇晃,一切都乱七八糟的。
怒吼压根就没停过,被人腾空抱起的感觉让他更有身在梦里的怀疑,一会儿又暖暖的,不知足被子还是衣服罩在了他身上。
不过一会儿,咏善和咏临的对骂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都是你这混蛋!”
把咏棋放回床,咏善朝着还在担忧的咏临腰间就是一脚,这下偷袭用力一点也不留情,把咏临踢得脊背直撞房门,倒跌在门外。
早在门外严阵以待,但不敢闯入的太子殿侍从侍卫们面面相觑,低头看着被踢出来的咏临殿下,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房中爆出一声令人颤栗的怒吼,“瞎了眼啊?还不快点捆起来!?”
侍卫们一个激灵,这才立即手忙脚乱一拥而上,把已经被打得嘴角开裂,鼻血长流,一脸五颜六色的咏临粽子一样捆了起来。
人捆起来了,但捆起来后该怎样呢?
这时候,谁也不敢到太子跟前去,个个都拿眼睛瞅着总管常得富。常得富今天已经挨了咏临一顿狠揍,现在还要理这只烫手山芋,他也不是豹子胆,哪敢自己跑去咏善面前问怎么置?站在门外廊下,为难得两颊肉直哆嗦,半天才哭丧着脸吆喝道:“先关起来,等太子殿下气头过了再请示吧。”
不料太子殿下这的怒气远超常得富的想像。
话音刚落,咏善的怒吼又震动了屋顶,“放屁!常得富,谁让你关的?这种东西留着也没用,给我用鞭子抽!抽死他!抽不死他,我抽死你!”
严厉暴戾的声音,听得常得富脊背上的寒毛全竖了起来,几乎跪着应了咏善的命令,哆哆嗦嗦命人去拿鞭子。
这下惨了!
太子殿下气疯了,正在气头上,不照吩咐办自己一定倒霉,但是真把咏临殿下给抽死了,日后太子殿下冷静下来念起兄弟之情,自己这小命也是保不住的。
常得富思前想后,赶紧暗中派人去通知淑妃娘娘,这边派了人去,那边鞭子已经送过来了。
咏临被人堵了嘴,五大绑跪在前庭的雪地上,见常得富拿着鞭子过来,抬起头来,凶光满目。
“常得富!怎么还不动手?”咏善的厉声又从房里传了过来。
常得富欲哭无泪,“咏临殿下,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得罪了。”把鞭子交给一个侍卫,命令开打。
侍卫知道太子今天是动了真火,若打不出火候,这顿鞭子说不定就落到自己头上。一动手,也不管打的是太子的亲弟弟了,都用上了真劲,劈头劈脑打得咏临身上一道一道的。
咏棋在床上懵懵懂懂躺了一会儿。
他不是傻子,看咏临那样子,什么事都揭底了,迟早父皇都会知道。
母亲……她……
他不想害咏善的,但就算不想,现在咏善恐怕也被他害了。
父皇怎能容忍太子搅和入这种事?
自己本来是要寻死的,没寻成,但心已经冷了,似乎已算死了一半。
但死得不完全,心明明僵了,却好像还是会疼,听着外面鞭子呼呼响,咏临却一点声息都没有,漫天雪白都透着不吉祥。
咏棋终究不忍心,坐了起来。
他到底,是个软心肠的傻兔子。

咏善抱住他问:“你躺下,小心冷到。刚才弄伤你没有?”
咏棋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怔怔道:“咏善,你放了咏临。是我不好,你不要拿他撒气。”
“你哪里不好了?”咏善轻轻抱着他,在他鼻尖亲了一下,温柔得和刚才相比,简直就是另一个人,“就算有人不好,那也是我不好才对。那些事,都是我逼你的。”
咏棋无端地觉得心跳一窒。
说不出什么,只是一阵阵的感觉凄凉。
咏临被打得鼻青脸肿,咏善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英俊阳刚的脸上也挨了拳头,嘴角都裂开了,刚刚擦去血,现在又从唇角逸了一点殷红出来。
咏棋看着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这见不得人的事已经被闹开了,却没有原先想起来的那样怵人,他大概已经吓懵了,连害怕都不会了。
或者又是破罐子破摔……
咏棋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大概是因为咏善这样待在他身边,他才没那么怕。这么想着,他情不自禁朝咏善挨近了一点,还用指尖小心地碰了碰咏善被打裂的嘴角。
咏善出奇的乖,小绵羊一样任他碰着自己的伤,静静地抱着他。
“放了咏临吧。”咏棋央道。
真不可思议。
外面冰天雪地,咏临正在挨打,他们却在暖烘烘的床上相拥,轻轻说着话。
咏棋叹了一句,“还不如让我死了。”
不知是否想起刚才咏棋寻死的事,咏善脸上忽然露出奇怪的笑容。
他把手优雅地抬起来,抓小鸡一样轻轻抓住咏棋的脖子。
“想死还不容易,我只要用点力,就能拧断它。”咏善微笑着,逸着鲜血的嘴角朝上扬,温柔却又有点吓人,“拧断它,那可真的一了百了。”
咏棋有些痴了,竟然不怕,还低声怂恿,“那你拧吧。”
咏善又淡淡一笑,笑得让人觉得凄怆。
他当然没真的用劲,缓缓把手又放了下去,搂着咏棋在怀里,双臂紧了紧。
“哥哥,你看这宫里,人人都会书人,下毒的、使计的、进谗言的、用软刀子的……连咏临那种笨的,至少也会用小恩小惠收买侍卫们的人心,拿拳头打人。”咏善在他耳边呵气,“只有哥哥你,你不同。”
咏善其实也没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但咏棋蓦地一颤。
他忽然心跳加剧,忽然就蹦出一个骇人的想法,要把母亲要自己害咏善的事说出来!
这事也许对别人只是平常,但对他却是一个天大的负担,他每天都想着,想到母亲怎样在冷宫中忍受煎熬企盼着自己得手,想到咏善如果察觉会怎样勃然大怒,不,他已经不怎么怕咏善勃然大怒了,他偶尔居然觉得这个弟弟实在可怜,但到底怎样可怜?又说不上来。
只是憋着一腔的凄凉,空荡荡的难受。
咏棋挣扎地想着,忍不住叫了一声,“咏善。”声音激动得竞走了调。
咏善被他蓦然的激动吓了一跳,低头看着他,“怎么了?”
咏棋喉咙咯咯作响,他张张嘴,口里都是空的,想说的话好像自己会逃走似的,好一会儿才像又重新找到了。
但老天爷似乎也反对他的决定。

咏棋正要开口,外面尖利的一把声音就刺了进来,中断了一切。
“淑妃娘娘驾到!”
咏善一听,顿时冷笑,“果然来了。”把咏棋藏回被窝,自己下了床,披起紫金色的大裘,走出房门。
挺直着身子,居高临下面对庭院里的众人。
淑妃气势汹汹地领着几个侍女闯了进来,到了前庭,一眼就看到了挨打的咏临。
“住手!”淑妃厉声喝了一句,挥手就夺下侍卫手里的鞭子,“啪”地狠狠抽了那侍卫一耳光,低头去看,顿时满目泪光,伤心欲绝。
咏临被捆起来,倒在雪地上,脸上身上都是伤痕,鞭痕一道压一道,都渗着血。
“咏临。”淑妃跪下来艰难地抱起小儿子,哽咽着唤了一声。
咏临动都没动,睫毛也没颤,看起来已经昏过去了。
大儿子就站在几步之外,淑妃像没看到似的,苍白着俏脸,命跟来的侍女把咏临殿下抱到外面的暖轿上去,竟看也没看咏善一眼,眸中蓄着泪,站起身来,尊贵地昂头朝太子殿大门走去。
咏善看着,心里又是微微一沉。
他想唤住母亲,却又硬是忍住了,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
目光移到咏临晕倒的地方,那一片的薄雪融开了,湿答答的。
太子殿的众人不敢擅自离去,包括那被淑妃夺了鞭子,打了一耳光的侍卫,都噤若寒蝉,垂头站着,像一尊尊被封在雪地里的雕塑。
这景象,连咏善都不由生出无力感。
他咎由自取的。
“都下去吧。”咏善遣散众人,又回了房间。
咏棋坐在床上等他。
两人懵着相对了片刻。
咏棋问:“淑妃来了?”
咏善点头。
咏棋局促起来,又干干地问:“她把咏临带走了?”
咏善苦笑了一下,又点点头。
“咏善,你为什么这样做?”沉默了一会儿,咏棋换了一种语调,很低很低地问咏善,“你为什么往死里揍咏临?我知道你向来疼他。”
咏善没作声,偏过头,邃的眼睛饶有趣味似的,瞅着咏棋。
咏棋心里忐忑不安,心跳像擂鼓似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不安,既然不安,却又要在这种时候撩拨咏善最敏感的神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也会去做一些莽撞的事?
咏棋鼓足了勇气,低声问:“你担心自己会被废,怕连累咏临?”
咏善看着他的目光,带上了一丝轻微的惊诧,或者说是感动。
这目光烫得咏棋一颤。

咏棋情不自禁!
他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蓦然贯注入了自己原本懦弱的身躯,让他激动起来。
“咏善,我知道的……”咏棋把苍白的手掌伸过去,轻轻握着咏善的手,结结巴巴地道:“那种……那种当太子的滋味……我知道的,你也很苦……很苦。”
咏善仿佛如钢铸的脊梁,忽然就软了。
冷面阎王,以刻薄可怕出名的太子殿下,忽然露出个孩子似的神情,无声伏在了前太子柔弱的肩上。
“哥哥……”咏善轻轻喊着。
咏棋竟一点也没迟疑,他立即就抱住了这个靠过来的太子弟弟,好像这天经地义,就是他的责任。
他抱着咏善,还用手掌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和后背,无比温柔。
“咏善,”咏棋安抚着他,低声道:“我们都生在荆棘丛里,长在荆棘丛里。”
这是,当日在内惩院,咏善抱着他时,曾经反复喃喃的一句话。
咏棋只是没料到。
有一天,他会用这句话,来安慰咏善。
闭合中的眼睑,蓦地微微颤了颤。
咏临浓密的睫毛向上缓缓掀开,彷佛不适应刺入眼中的烛光,睁开后又闭上一点,发出不怎么高兴的嘟囔。
“咏临。” 一直不曾离开半步的淑妃,关切地贴近过来,低头爱怜地看着儿子,“咏临,你醒了?身上还疼吗?药已经熬好了,喝一点吧。”
刚醒过来,咏临带着几道鞭痕的脸还显得有一分懵懂。
“药?什么药?”
淑妃听得心疼,眼圈又红了,轻轻抚道:“傻孩子,你大雪天晕在外头了。咏善……我真白养了他,为了那女人的儿子,竟昏聩如此,哪里还有半点母子兄弟之情,亏他下得了这样辣手。”这话触到伤心,又淌下一滴泪来。
咏临看了淑妃一眼,再瞅瞅头顶上熟悉的七色彩绘天板,瞬间,好像全想起来似的,神色一变,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就要掀被子下床。
“咏临?”淑妃拦着他,“你这是干嘛?”
“见父皇!”咏临鼻子里呼哧喘气,低头匆匆套着长皮靴,边咬牙,“把这些脏的臭的,通通都翻给父皇看看!”
“谁的脏的臭的?”
“咏善!”
淑妃一把抢了他手里剩下的靴子,往身边地上狠狠一砸,死盯着他道:“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咏临骤然瞧见母亲森厉神色,也暗自有些心惊,稍压一下,忆起日里的事情,心头火反而烧得更旺,抬头绷着脸,冲着淑妃道:“咏善!咏善就是脏的臭的!他干的事见不得人!”
“他是你亲哥哥!”
“我没这样的亲哥哥!他是畜生,我不是畜生的兄弟!”
啪!
脸上热辣辣的一掌,把咏临的话全打断了。
他捂着右脸,怔怔看了居高临下的淑妃半晌,双眼腾地全红了,猛站起来嘶声叫道:“他做这种事,母亲您却打我?好,好!我知道,我们虽是兄弟,身分如今大不同了。他是太子,自然是母亲的心头肉!我就是个人人能打骂的!我……我找父皇去!让父皇把我和咏棋哥哥都逐出宫去,从今以后,你们两母子只管安享尊荣,也没谁敢碍着!”

他一只靴子套在脚上,另一只靴子却被淑妃夺了扔在一旁,一腔怨愤郁气沸上心头,连靴子也顾不上了,蹬着一只白布袜子往外闯,口中嚷嚷,“你们原来早是一伙的,连底下人都个个明白,只我是个傻的!可怜咏棋哥哥不吭声,一直受委屈,我今天就算拼了命,也容不得你们再去害他!”
冲到门外,淑妃的心腹内侍崇英早听见声息,急着赶了上去,伸开两手不许咏临出去,满口央道:“殿下息怒,有话只管慢慢说,把娘娘气着了怎么好……”
“让开!”咏临竖眉喝道:“我是皇子,现在要面君禀报,谁敢拦我,就是死罪!”
一掌挥去,顿时把没学过武的崇英推得往地上直扑,迈开大步往前门去。
身后崇英直唤,“殿下!殿下您听我说……”
咏临只当没听见,沉着脸一鼓作气往外冲。
不料没走两步,崇英的调子忽然拔高了,“娘娘!娘娘!不好啦!”
这一嗓尖利得刺耳,把咏临也吓住了,赶紧回头去看,淑妃原本直挺挺站在房中的,这会人却已经瘫软在地毯上了,竟是一动也不动。
“母亲!”咏临大惊,扑了回去,手忙脚乱把淑妃扶起来,“母亲?母亲!”
他原本一脸恨得红如关公,这样一吓,顿成煞白,将淑妃抱在怀里,喊了几声,见她不答,更是心慌,拼命摇晃起她来,“母亲!母亲!您说话啊!”
崇英扑爬到身边,抹着泪急道:“摇不得,摇不得,娘娘是气急攻心了,殿下您千万手下轻点。”
他是淑妃身边有年历的人,还算有见识,劝了咏临一句,小心翼翼探出手,往淑妃人中用力掐了掐。
咏临手足无措,愣看着片刻,躁道:“怎么没动静?来人!来人!传大医!”
连吼几声,忽地发现怀里人动了动,他低头,眼睛瞪到极大,喜极而泣,“母……母亲,您醒了?”
淑妃幽幽醒来,知道自己在儿子怀里,抬头看着咏临,黑瞳瞳的眸子却是冷的,瞅了咏临片刻,便问:“你怎么还在?”
咏临顿时一愣。
“去找你父皇呀。”淑妃轻悠悠的朝他说了一句,偏头看见崇英,低声道:“崇英,扶我起来,免得我也是个又脏又臭的,弄得咏临殿下也不干净了。”
咏临结结巴巴道:“母亲,我……我不是这意思……儿子错了,您只管打骂……”
淑妃却不理会他,搭了崇英的手,勉强要直起身子,漠然道:“我可不敢当。我是咏善的娘,他是畜生,我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物。好,好,含辛茹苦,养出了两只白眼狼。一个只要咏棋,一个嫌我们又脏又臭,只想出宫过他的干净日子。”
借着崇英的力,她已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咏临伸手要扶,淑妃一掌狠狠拍开,蓦然拔高音调,厉声道:“走开!小心弄脏了你!你放心,今天的事,全是我和咏善的错,我们都是坏的。不错!咱们都一伙的呢!只你一个清正廉明,能大义灭亲!好,你只管去见你父皇!”
她把崇英的手也往旁边一摔,指着门喝命,“崇英,给我传话,侍卫们都听着,咏临殿不要去见皇上,谁也别拦着!放他去!他是皇子,他要见自己的父皇,谁拦着,就是死罪!”
“娘娘,这……这……”
“这什么?”淑妃冷冷一笑,头上凤钗好一阵颤动,未了,幽幽道:“他是金枝玉叶,清清白白,眼睛里自然容不下沙子,就算那沙子是他亲哥哥,也要剐了才甘心。”
咏临急得几乎哭起来,讷讷着分辩,“儿子没有……我心里可一点也没有……”
淑妃霍然回头,目光刺在他脸上,讥道:“殿下放心,我和你那畜生哥哥哪也不会去,就静等着你捧着圣旨来了。白绫也好,毒酒也好,都不怨你,给我们娘俩一个痛快就是。”
顿了顿,又惨然一笑,“盼只盼你见了我们尸首,心里舒坦了,日后出了宫,倒真能过上你要的干净日子,能和咏棋今生无忧,这……这可是用你母亲和亲哥哥的命换来的!”
说到此,哽咽无法继续,淑妃伤心到了极点,连站也站不稳,趔趄扶着桌沿坐下,别过头垂泪。
咏临老虎一样的大眼早淌下泪来,红彤彤的,跪下来道:“儿子该死!气昏了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了胡话。字字都是无心的,母亲要是不信,儿子就……就拿刀子把心剐出来给母亲看!”冲动起来,站起来就要寻刀子剖心表白。
淑妃暗中一惊,看他真的把案子上摆设的馏金匕首拿了上手,忙过去一把按住,“咏临,住手!”

咏临脾气上来,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咬紧着牙关,“儿子大不孝,满口胡话,伤了母亲的心,若母亲不原谅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淑妃几乎又被这小儿子气晕过去,担心咏临真的一时鲁莽伤着要紧,抓着咏临握匕首的手腕不肯放,“放手!你给我放手!”
“不放!”咏临虽然力气大,却不敢和淑妃硬来,只拿着匕首和淑妃僵着,嚷道:“儿子什么用也没有,只会惹麻烦,看着兄弟做不伦之事,却干瞪眼没办法,我算什么皇子?简直就是只乌龟!憋着也是死,还不如索性一刀子进去,剖心还母,胜过在宫里当讨嫌的乌龟王八蛋!”
淑妃怒得脸都青了,“说来说去,原来你只不过还在为咏棋发疯,居然要拿自己的性命要挟。好,你不想活,先杀了我!”
话音一落,也不再抓咏临的手腕,反把身子朝着森光阴阴的匕刃上撞。
咏临大慌,赶紧把匕首抛得远远,一把抱了淑妃,“母亲!您这是干什么?”
“母亲把命送给你,你不想活,母亲更不想活了!”淑妃脸色紫青,“我在这宫里吃了一辈子苦,死都不怕,就只怕你们兄弟不和睦,相戮相残,不论谁出个闪失,母亲都生不如死。不料你今日为了一个咏棋,什么都不顾了。若真如此,我还不如先了断自己,免得看着你们这两个不孝子伤心!”没了匕首,又挣扎着要以头撞那桌角。
咏临原本只是逞着一股怒气,并未想着真去自尽,谁知道反把淑妃惹到这份上,吓得什么怒气都飞跑了,抱着淑妃一点也不敢松手,满嘴央道:“母亲,这、这万万不可,我……我只是一时鲁莽,说错了话……您打我!您只管打儿子!”
淑妃哪里真有自尽的打算,这会儿触动情肠,哭了淋漓尽致,见咏临急得满头大汗,就势见好就收,淌了半晌泪,平复了些,声音缓了下去,低声叹道:“傻东西,母亲打你做什么?打在儿身,痛在母心,没听过吗?”
“是,是……都是……反正是儿子不好。”咏临这才敢松了手,小心翼翼扶淑妃坐到床边,跪在淑妃脚边,耷拉着脑袋。
淑妃看他无精打采,又不肯吭声,心底也知道他在想什么,默然片刻,反倒先开口了,“你也大了,该知道母亲的难,手掌手背都是肉,哪边被刀切了都血淋淋的痛。咏棋的事,为着咏善,绝不能惊动你父皇,但……母亲也不是不过问的。”
咏临惊讶地抬起头,“母亲,您肯为咏棋哥哥作主?您……您不会偏袒咏善?”
淑妃叹道:“再偏袒自己的儿子,也要讲天地良心。咏棋虽是丽妃主子,却是个惹人疼的孩子,在宫里这些年,他也从没为难过我们,怎能忍心看他被咏善这样?再说,咏善和他毕竟是兄弟,这种事,老天爷也会怪罪的。”
咏临平白得了一大助力,又惊又喜,顿时忘了自己正跪着请罪,跳起来急道:
“好,这事我们不惊动父皇,既然母亲不站在咏善那边,那儿子心里就有底了。事不宜迟,母亲现在请起驾到太子殿,把咏棋哥哥接过来,养在淑妃宫里,谅我那没廉耻的哥哥也不敢强行来要!”
淑妃却不作声,一挥衣袖,甩开他的手,仍坐在床沿上不动弹。
咏临愕道:“怎么?难道母亲刚才说的,只是为了哄我高兴?”
淑妃平心静气地问:“咏临,你今天过去,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就是为了把咏棋带回来吗?”
“是啊。”
“你见着咏棋了吗?”
“有啊。”
“有和他说,要带他回来吗?”
“当然有。”
“那,他愿意跟着你走吗?”
咏临僵了一下,垮下双肩,颓然道:“他不愿意。”
旋即把浓眉拧起,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儿子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怎么咏棋哥哥就不愿意跟我走呢?他绝不是贪图富贵的人,这个我敢打一百二十个包票。可……可怎么他就死活不肯离开呢?”
“他被下药了。”
“什么?”咏临浑身一激灵,“下药?”
“对。”淑妃幽幽的目光投在远的华丽屏风上,仿佛她能穿透这屏风,看见远方太子殿内的一举一动,低声道:“这事,母亲知道得比你还早,只是不敢宣扬出去。我暗中查过了,咏棋那孩子受着挟制,每天饮食里都被下了专人配制的药,此药既有春药的作用,也兼*和毒药之效,足以用来箝制咏棋不敢逃走。不解除药效,就算咏棋再巴望离开,也只是有心无力。”
咏临总算明白过来,脖子上青筋暴跳“无耻!怪不得咏棋哥哥躲躲闪闪就是含着眼泪不肯走,咏善这……”他本想又骂起来,想到淑妃在面前,只能闷闷忍了,粗声粗气道:“我竟和这种人做兄弟!哼!”又急切地看着淑妃,“母亲既然知道了这事,可不能不管。”

淑妃静思了半日,才无奈摇头,“我管不了。”
咏临急得团团转,“这有什么管不了的?母亲,母亲!您不能不管!罢了,我还是先杀进太子殿,把咏棋哥哥带走,免得他继续每日都吃人灌的那些混帐药。”
淑妃喝命他站住,道:“要把咏棋带走,首先要解去咏棋身上的药性,不然,就算你强行带走了他,受药性所害,他爬也要爬回咏善的身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是急死人了!”咏临烦躁起来,“谁知道是个什么药性?谁又知道怎么解,难道药性一日不解除,那咏……”
“我知道。”
“……”棋哥哥一日就要……啊?母亲,您刚刚说的是……”咏临后知后觉地一愣。
“我知道如何解除药性。”淑妃很平静,“前几日,我总算查出是谁替咏善制的药,顺藤摸瓜,抓到那开药的人,再审问一番,自然也知道了解除药性的方子,只是……”
咏临刚刚听到关键,急着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方子虽然有了,但药熬出来,怎么让咏棋服下呢?”
咏临顿时放松下来,“还以为母亲担心什么呢?这还不好办?我这就去把咏棋哥哥抢出来,然后熬药,给他喝了就行。”
淑妃横他一眼,“你今天已经闹得够大了,如今再过去抢人,事情传到你父皇耳中,能不过问?这是要你哥哥的命!若是如此,我宁死也不会把方子交给你。”
咏临又被招惹得发起急来,“这……这不是要磨死人吗?兜兜转转,原来我还是怎样都救不了咏棋哥哥!”
“你当然可以救咏棋,”淑妃斩钉截铁道:“不过,要照着母亲的法子来救,不能为了救一个咏棋,害了你哥哥。”
咏临病急乱投医,哪里顾得上别的,忙凑上去,“母亲快说,只要能救咏棋哥哥就好。要不是为了看不过眼咏善哥哥欺负咏棋哥哥,我也不会和咏善哥哥闹翻,我怎会不巴望咏善哥哥太子当得好好的呢?”
“你先找个机会,和咏善认错。”
“啊?我?我认错?”
“等你们兄弟不太僵了,再寻个空隙,私下去见咏棋一面,把方子交给他。”
咏临奇道:“何必交方子?我们熬药过去,和咏棋哥哥说了这是什么,要他喝了就好。咏棋哥哥若是可以解除药性,必定也是极愿意的。”
淑妃瞅这不开窍的儿子一眼,“咏棋现在被看得比铁桶还严,你拿过去的药汁,能到咏棋的嘴?端上去就会被太子殿的人给截了。放心吧,把方子给咏棋就好,他若愿意,自然会想办法弄来喝的。等他身上药性解除了,我就亲自过去,找个借口把他接到这边来。当着众人的面,我亲自过去请,咏棋又愿意来,就算咏善不甘愿,也拿我们没办法。”
咏临击掌道:“对!最怕的就是我们去接了,咏棋哥哥却死活不来,这才气死人。只要药性一解,咏棋哥哥开口说要来,加上母亲发话,太子殿只能放行,不闹起来,就绝不会惊动到父皇,如此人人都保全了。呵,还是母亲的法子管用。”
淑妃对儿子温和笑道:“真是傻孩子,也不想想母亲在这宫里多少年了,这点小事,怎能难倒母亲?这就是那方子,你拿去背好了。”从袖里抽出太医写的那纸笺。
咏临接了过去,打开来看了看,见里面都是宫里常用的药材,并无不寻常的异物,心底最后一丝疑虑顿去,露出雪白的牙齿,乐呵呵道:“要不是母亲说了这能解药性,我还以为是小补的方子呢。这些东西熬出来,就算没被下药,吃了也对身体无害。我向来最讨厌装假,不过这为了救咏棋哥哥……”
思忖一会儿,脸上逸出一丝毅然,下决心道:“好,我就装个样子,说什么也要和咏善和好。”
紧抿了唇,捧着那写满墨迹的药方,认真铭记起每味药材的名字用量来。
淑妃与咏临的一番事,太子殿里毫不知情。
谁也没想到,咏临在白天闹个底朝天,反而成就了他咏善哥哥一片痴心。咏棋毫不犹豫地将咏善拥入怀里那刻,如一坛埋得很的陈年好酒,终于被人揭开了一点点封纸,虽只穿了个小洞,香醇却蓦地氤氲了偌大太子殿。
一夜里,又起了暴风,风夹着鹅毛大雪卷得漫天乱舞,宫里守门的内侍们夜来个个冻得跺脚,骂“这贼冷的天!”,在咏善心中,这却是他一生中最暖和的一个晚上。
淑妃带着咏临走后,咏棋格外对他温和起来,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还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他的发。
细长柔韧的指头,轻轻摩挲过发鬓,咏善忍不住长长低叹,静室里,问咏棋道:“过去,咏临要是受了委屈,哥哥像是也常这样安慰他。”
咏棋在他头顶道:“想哪去了?自然是不同的。”

虽然答得淡淡的一句,咏善却欢喜得几欲坠泪,抱着咏棋不肯撒手,仿佛离了这触感,抬起头说不定就是大梦一场。
咏棋脸皮虽薄,心底却异常柔软,竟没说一句不适的话。
常得富经了咏临淑妃一事,晚上入门来请示是否进膳时,心里忐忑得像心窝揣了只兔子,不料进来一看,不但咏棋没有歇斯底里,连本应该脸色不佳的咏善,也泰然自若得令人不解。
咏善听说要吃饭了,笑着吩咐饭菜上来,也不和咏棋对面坐,硬挤了一边的软凳,两人膝盖赠着膝盖进膳。
吃饭间,咏善谈笑风生起来,专挑着菜肴佳味的典故,侃侃而谈。咏棋不想搅了他的兴头,不时装作听得有趣,露个含蓄的笑容,却不怎么搭腔。他胃口不怎么好,勉强吃了几筷子,把热汤喝了,就说饱了,要去沐浴,想早点睡。
咏善道:“哦,哥哥今天累坏了,是该早点休息。”连忙唤外面的侍从们准备伺候咏棋沐浴。
他放了筷子,也随着咏棋站起来,看着咏棋转身出门,猛在后面叫一声,“哥哥。”
咏棋被他叫得脚步一惊,回头看他有什么事。
咏善走上前来,端详了他一番,浅笑道:“没什么,天冷,哥哥不要着凉才好。”
咏棋觉他一片痴情,不觉感动,答道:“你是太子,更要小心身子。”
说了这句,低着头转过身,匆匆走了。
出到廊下,侍从早等在外面,引着咏棋去准备好沐浴的小侧房。侧房里热气蒸腾,大木桶都蓄了大半温度恰好的热水,旁边还零落放着一排小桶开水,预备随时加进去调温。
咏棋脱了外衣,剩了白色亵衣亵裤。他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身上痕迹,叫侍从们下去,剩下自己来弄就好,侍从们齐齐应了一声,鱼贯散去,不一会儿都出了门。
只有一个,退到烛光照不见的屋角里,等众人都散去了,悄然无声地从屋角走出来,朝咏棋行了一礼,低声问:“殿下,小的给娘娘传话来了。”
咏棋转过身来一看,隐约记得这张脸,上过来给丽妃传信的也是他。
不知丽妃哪来那么大本事,身在冷宫,竟把耳目插到太子殿来了。
他衣裳单薄,在这热气腾腾烧着地龙的房里,也不禁浑身一阵寒意,声音极小地道:“是你?传的什么话?”
一边问,一边心里也清楚,丽妃是催着要恭无悔的手笔来了。
果然,那内侍细声细气道:“娘娘在那里头,要传一个消息出来,实在于难万苦。小的也是等了许久,才等了娘娘几句话,也没别的,就是问问咏棋殿下,要的东西可到手了?如果弄到了,千万早点给娘娘送过去,别让娘娘这样惦记着。”
咏棋心里一阵发虚。
他在冷宫里答应丽妃的事,一点着落也没有,若是尽力了,还可以搪塞过去,偏偏自己明白,这件攸关母亲性命的事,自己其实半点也没有尽心,总患得患失,找各种借口不想下手。
如论孝这一字,自己实在是有亏欠的。
咏棋神色迟疑,“那个东西,我也不知道咏善藏哪了,正在到找,要是找到了,自然会尽早给母亲送去。”
那内侍奇道:“殿下不知道吗?自打咏善殿下住了太子殿,就没更改过这儿的一丝一毫,也不许别人搬动任何家什。让小的妄猜,咏善殿下存放器物的地方,多半和殿下昔日时一样。若是如此,殿下要找什么,岂不和自己家里一样容易?”
咏棋听咏善行事,暗暗心伤,更不愿意害这个弟弟,搪塞道:“这里能和自己家比?我在太子殿,是被责令反省念书的,哪能这样轻易到翻找东西?何况咏善为人聪明,那么重要的东西,也不会随便放在能被我碰的地方。”
那人极为聪明,打量咏棋脸色言语,已经知道他在敷衍,低头恭声道:“是,小的只是传话,殿下做事,自然是殿下自己作主。娘娘还有一句话,要小的传给殿下听。”
“什么话?”
“娘娘说,如今咏善登上太子位,这小弟弟虽然年轻,但手段心性比大人还强,惹翻了他,不是好玩的。娘娘要殿下做的事,殿下若觉得可行,就做,若觉得冒的风险大了,则万万不可行动。”
咏棋本以为丽妃会加以责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皱眉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娘的意思很明白,死其母留其子,总好过母子都一锅子被煮了。殿下无论行何事,千万都先保住了自己才是。”

咏棋陡然剧震,“什么死其母留其子?你……你这是存心要挟我吗?”他又气又急,又生恐被外人发现,只能压着嗓子颤声责问,愤怒之下,连说话都有些走调。
“小的不敢,小的说错话了,万万没那意思。”那内侍摆了两三下手,忽然大着胆子,抬头朝着咏棋的目光直迎过去,不等咏棋说话,蓦然扑通一声,双膝着地,彷佛横下心肠的抹着泪道:“小的从小入宫当内侍,十六岁时犯了大错,要不是得娘娘恩典,早被总管头子活活打死了。宫规森严,人命如草,谁不知道给冷宫递消息,被发现了只有一个死啊?可小的再贪生怕死,也不能看着娘娘在冷宫里生生把命给折腾掉了。”
他开始只是小声啜泣,说到后来,竟越发伤心,因为不敢放声,死死把手放嘴边咬出一道血色牙痕。
大冬天夜里,房里透着渐渐稀薄的氤氲热雾,咏棋被这压抑凄怆的哭声寒得浑身一颤。
他原本十二分憎恨眼前这逼迫他的内侍,此刻却有些无地自容,呆着看了他半晌,才轻声道:“你……别哭。”
他一作声,那人却更是激动难以自抑,膝行过来,一把抱住咏棋双腿,苦苦哀求道:“殿下,您不知道,冷宫那叫什么日子啊?看不见天日,睁眼闭眼都是一抹黑,都是绝路啊。多少人死在里面,骨头埋哪都没人记得了,殿下,您不能让娘娘落这个下场啊!她是您的亲娘啊,殿下!”
哽咽之声,犹如巨石,一块块压在心上,重得渗出血来。
咏棋下意识地想逃开,往后挪动腿,却被那人紧紧抱着,动弹不得。
“殿下,您是娘娘的独子,要是连您都不顾着娘娘,娘娘还有什么活头?”那内侍苦苦求道:“您不能因为自己过得舒坦了,得了庇护,就忘了娘娘还在受苦。您难道忘了?您在太子殿活得自在的时候,淑妃就在冷宫里头逼娘娘自尽,那毒药……毒药都送到娘娘眼前了!要不是心里存着儿子,娘娘何必这么苦熬着?”
咏棋痴痴站着,猛然间,像梦里醒来一样,仿佛不知何时负上一身伤,剧痛至下知所措,三个大字电光石火间闪过脑际――大不孝!
不错,他在咏善庇护下甜蜜之时,淑妃就曾往冷宫送了毒药,那药,他亲眼见过的。
死寂般的冷宫,仅仅进去走一遭,已如置身地狱。
母亲,却日日都待在里面,翘首盼着自己把她解救出来。
房中热气渐渐下去,泛起来的尽是刺骨森寒,咏棋痴了片刻,容色却冷静了不少,低头对那内侍道:“你别哭,这里不是你哭的地方。”
等那人收敛了呜咽,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何九年。”
咏棋缓缓“哦”了一声,低声道:“何九年,你去,和我母亲说……”他蓦然顿了顿,脑里浮出咏善伏在他肩上安心的模样,心窝一股难过,几乎涌出眼泪,强自忍住了,声音又低了几分,“就说,我会……想办法,请她老人家只管……只管放心就好。”
他给了答复,遣那人出去,仍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想起尚未沐浴。
当即脱了里面衣裤,到大木桶旁伸手一探,水温不够高,但似乎还可以洗一下。
咏棋满心凄惶,对水温也不在意,进到木桶里,把大半边身子都浸到半凉水里,瞪着屋墙上的五子献桃图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猛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才发现水已经凉透了,身子冻得阵阵打颤。
脸上,却早沾满了泪水。
咏棋是早产儿,身体底质甚虚,他对自己的身体向来清楚,从大木桶里出来,看见手脚肌肤惨白惨白,知道受了凉,恐怕少不了一场大病。
他也不放在心上。
自己把衣裳套上,不想被咏善瞧出端倪,特意留在屋里,将手指手腕使劲揉了一通,弄出血色暖意,又叫人进来再端热水敷脸。
都弄妥了,才回房去见咏善。
咏善也已经在另厢沐浴完毕,穿着宽松的棉袍,倚在床边,一边看书一边等咏棋。见哥哥回来,赶紧把书丢到一旁,迎上去问:“哥哥洗得好干净,害我等了许久。”忽然停下,奇怪地问:“怎么眼睛像哭过?”
咏棋下意识去揉眼睛,道:“热水太舒服,浸的时候不小心呛了水。”
咏善啧啧后悔,“早知道,该我伺候你洗才对。”
“少胡说八道。”

咏善想起沐浴前的事,接过话茬问:“刚才一顿饭,哥哥都没说话,倒像心事比我这太子还重?”
咏棋一怔,他心事重重,被咏善一语中的,骤然间也不知道怎么作答。
咏善又道:“哥哥别担心,天塌下来有人顶着。有我一日,谁也难为不了你。”
咏棋呆了片刻,唇齿间似凝住了般,氤氲了一股热气,只是说不出话,半日,抬手用袖子在眼角上赠了赠,低声道:“既然如此,你可要先把自己保住了才是。”
咏善道:“那是自然。”
咏棋上床躺下,咏善老实不客气,自己也掀被子和咏棋挤到一块。
咏棋大腿上一阵发痒,知道咏善又把手探了过来,脸顿时飞红,在被子底下一把抓了咏善的手,半哀求道:“咏善,今晚不要闹了。你老实点,抱着我睡一晚。”
咏善对咏棋千依百顺,顺着他的意思道:“抱着哥哥也是好的。”
双臂把咏棋紧紧抱了,让咏棋把头挨在自己肩上,问咏棋,“这样舒服吗?”
他问得极温柔,咏棋连他从前凶神恶煞的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了,只有一阵阵生离死别似的酸楚往肺腑涌。
咏棋害怕开口泄出哭音,不敢作声,把脸在咏善肩上轻轻赠了赠,算是回答,心里暗道,咏善的肩膀好宽,靠在上面真舒服,外面大雪漫天,这里却暖若春阳,若能一生一世如此,会有多好。
可惜这一生一世,已不可求了。
第二十一章
两人抱成一团,睡了一宿。
咏善醒来时,咏棋仍睡得昏沉。
一睁眼,就瞧见窗外透着一股子白光。
咏善有些吃惊,难道已经大天亮了?下床往窗外一看,才发现还早,不过夜里又大雪,白茫茫一片,被廊下宫灯照着,映得如白昼一般。
他自律甚严,又特别的勤勉,虽然起早了,也没有回去睡回笼觉的念头。因为怕吵醒咏棋,自行到了侧屋,才唤人来伺候梳洗。
侍从们正忙着帮他整理裘衣的翻领,常得富赶来了,黑着两只熊猫眼,好像一个晚上都没睡,凑到咏善耳朵边嘀咕:“殿下,小的找太医院打听过了,昨晚淑妃娘娘找了赵太医给咏临殿下看诊。赵太医说都是皮肉伤,没有大碍。”
咏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一点表情也瞧不出来,站着不动,伸展着手让侍从给他脖子上系披风带子。
常得富又小声道:“咏临殿下是皇子们中身子骨最硬朗的了,些许皮外伤,不要紧的。听说昨晚在淑妃娘娘那歇了一下,没多久就到窜了呢。殿下只管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咏善冷冷道:“我还嫌打得不够呢。昨日不巧,有母亲护着,再被我撞上,瞧我怎么收拾他。”
这事牵扯着他们母子兄弟的家务事,常得富也不敢多作声,低着头在旁边帮着给咏善整理披风。
咏善挑了一套利于行动的马服,配着紫裘坎肩,系上一件红色大披风,剑眉星目,英姿飒爽。
到了门外,早有人牵马在那等着了。
他是炎帝亲封的太子,有在宫中骑马的特权。
常得富跟在他身后,等咏善翻身上了高头大马,双手把马鞭递到他面前,请示着问:“殿下是去给皇上请安?”
“天还早,父皇身体不适,晚点再过去请安,不然恐怕吵到他老人家。”咏善眉毛微微拧起,“这大雪下得蹊跷,好几天都这么遮天盖日的,民间房子有年久失修的,说不定就被这厚雪压垮了。昨天有奏折上来,说京城地区也出现几起流民冻死路旁的惨事了。今天索性出去看看安置流民的粥场和木棚办得如何了,也顺便考察一下下面管赈济的官员。”
“殿下真是仁慈心肠,外面百姓都说,太子殿下日后一定是个仁君呢。”
咏善懒得理会常得富的谄媚,接过递上来的马鞭,用鞭柄轻轻往他肩上戳了一下,指着隔壁那房门道:“咏临那混小子,昨天把咏棋给吓唬坏了。你今天好好动脑筋,想点办法让他心里痛快点。只要别出太子殿,他喜欢干什么,只管由着他,不许你难为他。”

常得富哭笑不得,摆着手道:“殿下这话真是……这宫里谁敢难为咏棋殿下?”
咏善瞧着常得富夸张的怪脸,也忍不住莞尔一笑,抬头一望之间,恰好瞥到体仁宫的方向,心里无端地沉了沉,敛了笑意,“反正,你给我小心点。”
打马扬鞭,领着三、五个贴身侍卫踏雪而去。
咏临知道了“下春药”的阴谋,一个晚上没入睡,一会儿想到咏善无耻,恨得抓心挠肺,一会儿觉得咏棋可怜,自己又不能把他救出魔掌,实在窝囊,一会儿按捺不住,差点想冲去体仁宫,把父皇叫醒,将这些邋遢事都抖落出来。
可下一刻,他又生生压住了自己这口气。
即使把淑妃放一边不提,咏善毕竟是他唯一的同胞哥哥。从小到大,虽然挨^咏善不少训,还被这哥哥狠揍过几回,却也受过他下少庇护。
在父皇面前把事情一说,咏善的太子位九成就泡汤了。
废太子的下场,咏棋就是个十足的榜样。他那样柔善待人的,一朝落魄,都被欺辱至如此,咏善这样冷峻刻薄的,万一真的被废,更会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咏临的步子就无法再迈出去了。
大义灭亲说的容易,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真的做到?
再说,还有一个要死要活的淑妃在边上。
咏临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天还没亮就穿好衣裳,到淑妃房里说要立即去执行计划――让咏棋知道春药的事并且喝解药。
淑妃笑道:“你这匆匆忙忙的样子,傻子都瞧出有鬼了。你哥哥是多聪明的人,这事可不能太着急。”
咏临跺脚道:“怎么不急?说不定今天他还给咏棋哥哥下药呢。哎,母亲,您平时办法最多,怎么这时候就想不出个好办法?”
淑妃把他拉过来,柔声道:“母亲和你一样,也为咏棋担心。但你昨天才和咏善闹翻,今天就去道歉,也太不像你平日为人了,白白惹人疑心。”
“可是……”
“你也是读过书的,欲速则不达,这句话难道忘了吗?先让事凉二凉,过两天等咏善火气下去了,再和他认个错。到时候才方便到太子殿去和咏棋说私话。否则现在就凭你,是进不了太子殿的,八成被常得富给拦了。咏临,听母亲的话。”
咏临知道淑妃说的有理,垂头丧气。
他是有事藏不住的人,生平头一要用忍字诀,忍得浑身刀割似的痛苦,在房里也坐不住,就和淑妃说要出去逛逛。
淑妃道:“今年的雪特别大,听说不少人去郊外赏雪呢。你在宫里乱逛,只会给我惹事,不如到宫外玩玩去吧。”
咏临有了事做,这才有了些精神,当即一刻也待不住,穿了挡雪的大裘衣,领着几个人就出门了。
他向来嫌轿子气闷,领着一行人踩着积雪卡嚓卡嚓地走,穿宫过院,往大宫门的方向去。
快到大宫门前,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
咏临回过头一看,远远的一行人也正朝大宫门过来,领头的骑着高头大马,身后也跟着几个随行。
“晦气,还真撞上了。”
咏临一看那人是骑马来的,浓眉打结似的拧起来,想起淑妃的千叮万嘱,朝旁边侍卫们一挥手,“太子来了,犯不着巴巴的过去行礼,我们绕道走。”转身就打算走人。
“咏临殿下。”一个侍卫眼睛尖,向来看了看,忽然拉住了咏临,“殿下看错了,不是太子殿下。”
“不是?”咏临疑惑地又回过头去。
集中目力,用劲瞅了瞅。
果然不是。

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策马过来的居然是他五弟――咏升!
“这小子!”咏临本来心情就糟,发现骑马的是咏升,火气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大步迎上去,揪住咏升马匹的辔头,喝道:“咏升,给我下来!”
“哎哟,是咏临哥哥。怎么了?”
“只有父皇和太子可以骑马过宫,你敢骑着马在这里晃悠?你给我下来!”咏升笑嘻嘻道:“骑马也得罪你了?我偏骑,你又能怎样?不服气,到父皇那里告我去啊。”
“你!”咏临炮仗一样的性子,被咏升火星子一撩,顿时炸开,也不理会淑妃说的什么非常时节不要惹祸,瞪眼道:“不用找父皇,我就能收拾你!”
撩起袖子,扑上去拽住咏升腰带,狠狠往下一损。
咏升哪知道咏临今天好像吃了火药似的忽然发狂,啪嗒一声,在雪地里摔得金星直冒。
“殿下!”
“咏升殿下!”
随行侍卫都着了慌,嚷嚷着过来,把咏升七手八脚扶起来。
“蔑视宫禁!骑马过宫,你压根不把太子放在眼里,我揍死你!”咏临余怒未消,还要上来揍他几拳出气。
两边侍卫唯恐惹出大祸,赶紧拦住了。
咏升却不干了。
被人扶起来,略定了定神,咏升脸上也露出狠色,咬牙骂侍卫们道:“不许拦!谁拦谁和我过不去!咏临你算什么东西?挨了太子的鞭子,转过头来欺负小的。有种你打太子去!你再过来试试,看我怎么撕了你!”
一番言语正戳中咏临伤,气得咏临狂吼一声,又冲了过去。
咏升也推开侍卫,扑了上去。
两兄弟扭打到一块,你一拳我一脚。
“你混帐!”
“你杂种!”
“你在宫里骑马,我打死你也有理!”
两人打到后来,手抵着手,僵持着挣红着脸。
咏升骤然得意无比地冒出一句,“我骑马是父皇特许的!”
“你说什么?”咏临一怔。
咏升趁他不备,一拳打在他门面上,顿时把咏临打得鼻血长流,一头栽在雪哩。
咏临当然不甘心,在雪里吼叫一声,猛地跳起来,发疯似的又朝咏升扑过去,两人揪打在一起。
也算咏升倒霉。
咏临平时也并非如此好勇斗狠,今天却因为咏棋咏善和淑妃之事,心里憋得难受之极,郁闷发酵到一定程度,却刚好撞上了咏升这个出气口。
这两人也都是学过拳脚的,尤其咏临,莽性一起,谁都怕三分。这是皇子兄弟们的事,侍卫们也不敢乱插手,口里说着劝,都不敢太用力,只能看着两位金枝玉叶在雪地里像两个乡村粗汉一样扭打。
正热闹非凡,忽然身后又有动静。
有人回头一看,脸色大变,“不好!太子殿下来了!”

咏善原本打算出外看看大雪后的京城状况,正巧也骑马要从大宫门过,一看见这场面,顿时脸就黑了,命人立即把两个弟弟分开,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咏升功夫下如咏临,被打得鼻青脸肿,左眼几乎睁不开,一见咏善,顿时指着咏临愤愤不平道:“太子,咏临平白无故打人!”
咏临鼻子挨了一下,鼻血都干了,凝在脸上,也是相貌狰狞,闻言反骂道:“怎么平白无故了?谁叫你骑马过宫!”
“我骑马过宫,是父皇特准的。你不问清楚,见人就打,走,我们见父皇理论去!”
咏善开始只以为这是兄弟间的睚皆小事,咏临这脾气,惹出这种事并不稀奇,虽然生气,却不怎么意外。
可一听咏升说“骑马过宫是父皇特准”,咏善耳边仿佛炸了一个响雷。
浑身上下的汗毛,湿浸浸地倒竖起来。
骑马过宫,是历朝皇帝赏给太子的特权。
历史上,皇帝让其它皇子也享有这种特权的事曾经出现过两,两的结果都一样――太子被废,获得特权的皇子成为了新太子。
因此,这在宫廷中骑马的特权,对皇帝来说,只是一个给天下臣民们的暗示。
不,简直是明示了!
咏善胆颤心惊,思索了一会儿,挤出微笑来,对咏升道:“咏临是个惹祸精,也需要五弟你这样的人来教训他一下才好。”
咏临一听就急了,“哥哥……”
“你闭嘴!”咏善对他厉言喝止,别过脸来,对咏升却笑得十分亲厚,有些诧异地问:“五弟做了什么大事,讨得父皇这么天大的赏赐,准你骑马过宫?呵,你也有不对,得了这样的好事,还瞒着我们兄弟,怪不得咏临误会。”
他连笑带说,和蔼如春风,顺带把咏临拦马一事定了个“误会”的性质。
咏升暗骂不已。
他还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把咏临拽父皇面前,弄个蔑视君令的重罪的呢。
现在撞上咏善插了一手,只能见好就收。
咏升咧着被打肿的嘴,勉强笑笑,“也没什么,今天早上我去给父皇请安,父皇夸我近日差事办得不错,很有长进,又说我这些年勤练骑射,平时难得出宫,不如就赏我在宫里骑马的特权。哥哥也知道,我是爱骑马的,当时一高兴,也没理会这是不是太子才有的特权,就叩头谢恩了。刚刚才第一,谁知道就给拦住打了一顿呢?”
他瞅一眼在旁边对他怒目相视的咏临,别有居心的加了一句,“早知道哥哥不高兴,我就算惹怒父皇也不敢要这殊荣。算了,我还是去见父皇,说我以后都不要骑马过宫了,免得以后又挨打。”
咏善赶紧拦住他,笑道:“五弟怎么今天小气起来?我们都是兄弟,父皇疼爱你,我当哥哥再高兴不过。至于咏临,他就是个半傻子,你用不着理会他,我叫他给你赔礼。”
咏临在一旁早听得吹胡子瞪眼,发现咏善还要他赔礼,顿时又要扯开嗓子嚷嚷。
咏善骤然目光扫来,犀利得像冰剑一样,刺得连咏临也打了个哆嗦。
咏善一把将他扯过来,推到咏升面前,“咏临,你给五弟赔礼。”
“我……”
咏善在他后腰上狠狠一拧,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冷冷道:“你要敢不听我话,我等下回去就把气都撒咏棋身上。”
咏临仿佛被人打了一闷棍,猛然硬住了。
“赔礼!”咏善又在后面踢他一脚。
咏临恨得咬牙切齿,但唯恐咏善真的回去就虐待咏棋,只好铁青着脸给咏升鞠了个半躬,“五弟,是我的不是,你大人有大量。”
说得虽然粗声粗气,但也勉强算是赔礼了。

咏善又在一旁露着笑道:“五弟,别放在心上。前阵子父皇赏了我不少好东西,正想找你一道玩呢,等一下我叫常得富送一点到你殿里去,可好?”
有咏善在,咏升也知道讨不了太多便宜,反正咏临礼也赔了,咏善少不了还要送上大礼,还可以等待时机,在父皇面前藉今天的事害害他们。
这一顿打,挨得也算值得。
咏升不再生事,吆喝着众人,骑上马回去了。
咏善和咏临目送着咏升大模大样的在众人簇拥下骑马离开:心潮起伏。
看着咏升走远了,咏临才愤愤开口,“哥哥也太窝囊了!你是太子,怎么敢教训我,不敢教训他?”
咏善回过头,差点一个耳光过去。
手扬起来,看见咏临鼻血流了一脸,稀里胡涂,眼神却倔强得像头小虎,这耳光居然一时扬不下去。
在空中凝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了下来。
说到底,这的事,惹祸的不是咏临,恐怕是他自己。
若非失爱于父皇,怎会招来此祸?
父皇这样做,摆明了要再废黜太子?
咏善忧心忡忡,连教训咏临的心思都没了,面上不动声色道:“你知道什么?要动手也先问清楚,咏升骑马过宫是奉了圣旨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违了父皇的旨意?昨天挨了一顿打,这么快就忘记了教训。”
他满腹心事,不想和咏临多话,翻身上马。眼下已不是看赈济情况的时候,是到前朝大臣们那走动一下打听消息好,还是回去看看咏棋的情况?
此刻看起来,太子殿已是宫里最危险的地方,只要皇帝诏命一下,恐怕禁军就要把太子殿团团包围。
咏棋岂不是又要连坐入罪?
咏善抓住马缰的手,微微一颤。
正不知何去何从,他忽然发觉咏临站在前面,拦住了自己的马匹。
咏善皱眉道:“你又要怎样?”
“哥哥,”咏临站在雪地里,抬着头怀疑的打量他,“你不会是要回太子殿拿咏棋哥哥撒气吧?”
“说什么胡话?”
咏临倔着脖子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你不痛快,只管打我好了,不要欺负咏棋哥哥。”
这时候,咏善哪里还有心思打他?心里道,咏临这个惹祸精虽然讨厌,但对咏棋,倒真的爱护有加,倒也算他一项长。
想到这里,对咏临的语气情不自禁和善了点,“我不会拿咏棋撒气。他没做错什么,我怎么会难为他?”
咏临道:“我不信,我要去看看他。昨晚我走后,你有没有打他?”
咏善皱眉。
他在咏临心目中,简直就成了十恶不赦,整日期辱咏棋的邪魔了。
恐怕不仅是在咏临心目中,在很多人心中,他这太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人人都巴不得他死。
连父皇也……

“哥哥,你真的没打咏棋哥哥?”咏临丝毫没有掩饰他的不信任,趋前一步,昂首道:“你要真的没撒谎,就让我见咏棋哥哥一面。”
咏善没作声。
他低下头,看着雪地里凌乱的马蹄印子。那是咏升的马匹留下的,虽然只是一骑所留,内里却比千军万马还要凶险。
哪个失去了父皇宠爱的太子能够活得长久?
天心难测。
炎帝下手猛如雷霆,当日咏棋被废,从众星捧月到独禁囚室,前后也只是半日的工夫。
要收拾新太子,又用得上几个半日?
咏升得赐骑马过宫的事一冒头,端倪已露,大变就在顷刻之间。
咏善骑在高高的骏马上,默然良久,猛一咬牙,定下主意。
“你要见咏棋?”
“嗯。”咏临用力地连点了几下头。
咏善脸上浮出复杂的笑容,长叹一声道:“大家都是兄弟,最近却都生疏起来。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我的,也罢,全当是我的错好了。咏棋,我也不想继续软禁了,你把他从太子殿带出去吧。”
咏临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问:“你说的是真的?”
“我何必骗你?”咏善把腰上一个玉佩当成信物丢给咏临,又指了身边一个贴身侍卫,命令道:“你陪着咏临殿下到太子殿去,告诉常得富,我已经答应咏临殿下,让他把咏棋殿下带走了。”
说完,又居高临下看着咏临道:“咏临,你带走他可以,但不可以把他留给母亲照料。我这两天寻个机会,给你弄一张手令,让你把咏棋带到你的封地上去。”
“你真的……”咏临喜出望外,捧着手上的玉佩,还想再问。
咏善猛一抽马鞭。
骏马嘶叫一声,在雪上放开四蹄奔去,把一千人等,全部远远甩在了身后。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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