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宁BY灵涓
太宁,传奇人物,
正史里,他是北方霸主昭阳帝君的后。
野史里,他是夏羽国的废太子寒光。
传说里,他是昭阳首富未决。
擎阳眼里,太宁是他生命里的阳光和霜雪。
太宁心里……他仅仅是个人,大多数时间身不由己的人。
史官的纪录、百姓的传说、妃子的妒嫉都与他无关。
他不过是以一个人的身份,爱着另一个人。
他不是书里的一笔痕迹,而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
会哭、会笑、有喜、有悲……如此,而已。
太宁、太宁、天下太平。
【太宁】
夜犹自漫长,盘龙锦被下盖着厚实身躯。
略微纤瘦的人确认身畔男子睡着后,缓缓掀被起身,无视冷空气让他打起哆嗦,不管会不会染上风寒,赤着足行至窗边。
孟秋时节云淡而月明,薄薄光华下映得他像个飞天,而非片刻之前被君王拥抱的宠儿……
仰头望着月色,他微笑而后叹息,静默。
昭阳宫.清平殿,他是擎阳帝的太宁。
有的时候他觉得他的人生像是一场梦,或是太过离奇的故事。
他安安静静地被拥在这个富庶国家的君王怀中,柔顺地枕在他肩上,顺从君王喜好而留的长发披散在雪白被褥上,在这个君王拥抱中,他被唤作太宁。
可是除了他自己以外,或许不再有人知道,他曾有另一个名字。
出生的那一天,连下了十天的大雪恰恰停止,雪天雪地映着光,几乎要乱了人眼,那样美的光景,似乎就注定他要有个特别的名字。
他的诞生使得龙颜大悦,大臣们更纷纷上奏,说他的诞生何等神奇,必是上天赐给夏羽王朝的大礼。
于是,他被命名为寒光。
虽然他一直弄不明白,他的名字该解释成寒冬之光,或是寒冬景色──漫天苍凉。
产下皇长子让他的母亲被封为阳贵妃,为后宫中地位仅于皇后的女子。可是仅于皇后,亦等于她一辈子都被压制。
其实,他的母亲才是后宫中最美的女子。
出身商家的母亲年未及笄字便天下闻名,当年父皇听闻她的美,特将她挑入宫中待选,闻名不如见面,她果真艳光四射、压倒众人,成了夏羽后宫里最美的一只饰品。
再美又怎么样,被封为皇后的女子是重臣之女,幼时常被召入宫,跟今朝天子的感情一向极好,他的母亲再怎么美,又怎么及得上竹马青梅。
不知该算幸或不幸,身为皇长子他够杰出。
三岁开始习武、练字,样样都得到父皇和太傅们的夸赞,皇后又一直无出,他终被封为太子,高坐于任何皇子之上。
武师傅许他是武学奇材,文师傅称他堪为神童。年仅十岁已通读古书,写得一手好字,武师傅更在他十三岁那年辞官归乡,说再也没什么能教他了。
文韬武略他一样不缺,正直能容的性格也属天生,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他都将成为夏羽王朝史上最好的皇帝,他也这样自信着,他年近十四,文师傅也准备离开,却在临行前说了一句太过直接,他却无法理解的话:太过美丽,美似娇娥、美似红颜、美似祸水,红颜者福薄……
祸水,他怎会是祸水,他将成为帝王,高坐在万人之上,他和红颜薄福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他顺利成为皇帝的话。
皇后终是生了皇子,皇七子寒凝打从出生即受到父皇的宠爱,他知道父皇最爱的女人并非他的母亲,而是皇后,可看着母亲被冷落心底仍不是滋味。
但对于寒凝,他并没有太多的敌意,毕竟天底下没几个像他这般杰出的人材,寒凝不足以造成威胁。
另方面他和寒凝的年纪有段差距,少能相遇。
初满十四的那个冬天,父皇提意让他成婚,以便早日上朝辅政,他欣然领命,父皇要他自个挑喜欢的闺女,他只得跟着母亲忙起婚事。
寒凝出生后数年,他正为了婚期而忙,所以他并不知道,寒凝的样貌也很红颜,也很福薄,不过相较于他,寒凝或许还没美到让太傅感叹的程度。
婚期未定,皇后却向父皇哭诉,说他和母亲共谋欲毒害皇后和皇七子寒凝……
他的百般辩解,以及母亲阳贵妃的长跪哀求,被身为寒凝侍读的小孩童言破坏,名唤远扬的八岁童子信誓旦旦地作着证。
听着未曾发生过的事由远扬口中诉出,太宁怔楞住了,一转头对上父皇冷冰眼眸他恍若赤身被丢入雪地里,连血液都为之冻结。
果然,父皇未曾理会他们的辩解,宁可相信皇后的哭诉,还有,那应当是天真无邪的孩童。
一夕之间风云色变,母亲被打为罪人当夜赐酒毒死,他人在地牢里空有一身武功无能为力,和他最好的二皇子寒石在他落难之时,完完全全像个十余岁的孩子,躲在自个儿的屋中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在大牢里只被关了三天,三天内他滴水未进,存心将自己饿死,可惜三天还饿不死他这个武学高人,对于曾是皇太子的他,父皇仅犹疑了三天,便决定将他贬为平民,并逐出国土。
他被迫脱下皇太子的华丽服饰,穿上他这辈子都穿不惯的粗麻布衣,快马急军压至边境,他们在虚弱的他身边丢了一袋水和一袋干粮便算是仁至义尽。
那一天起,寒光这个名字正式从他生命里消失。
他在无人的边境走了几天,依稀知道他往东南走,入了难见天日的密林后再不能确定方向。
在雪地里走了五天,一袋水和干粮已食尽,他亦没有任何求生意识,倒在雪地里时,他仅想就这样死去,反正也没有人期待他活下去,再也没有人认为他的生命重要,失了权势,他们将视他为蛇蝎,谁沾惹上了都是毒入心脉必死无疑。
可是,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相貌肖母,像他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的娘亲,连太傅都说他美得过于祸水福薄……
倒在雪地里的他,没多久便被一群猎户发现,他们原欲搜尽他身上财物再任其冻死,却没想到他身上一毛钱也没有,拳打脚踢之余惊见他的美貌。
那时他还不知道,他在密林里翻错了山头,来到一个比他原生国度更富饶的王朝,这国度太过富饶与兵力强大,是他当太子时最为重视、惧怕的国度――
昭阳国内,皇亲贵族乃至富人皆有养男宠的风俗。
其实,在他所熟知的这片大陆里,各国皆有养男宠的风俗,他还是皇太子时,得知他将成婚的贺礼中不乏娈童,只是这个国度里男宠可以有名份。
他的美让他一路被猎户强灌迷药,稍想逃跑便殴打捆绑。
然后,他被猎户卖给城里的人牙子,再被富商买去。
当晚他犹在半昏半醒、无力行走时,让富商在酒宴上献给高官。
旅途并未终结,数日后高官又将他送给某王爷当五十大寿礼,那一夜被灌了不少迷药,除了睁眼外再无力做任何事的他,以为自个儿将被那老头奸辱,没想到老头没动他,仅说他来得好恰恰是份大礼……
就这样,十四岁的他被送进宫中,献给甫登基的新王当作登基大礼。
伤重、过饥再加入迷药作用,他无力反抗地由着别人替他穿上华服,再被抬送至那个男人的宫殿里,他动弹不得地躺在象征皇帝的绣龙锦被上,被有张俊挺面庞的男人剥除衣物。
他无力地任由男人拥抱,任由男人拨撩他的身体,却没得到以为会有的粗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过美丽的身躯所至,男人细心地引导他,温柔到如果不是将被侵犯,他一定会拥着男人痛哭失声,泣诉他短时间内所遭遇,像个十四岁的孩子……
第二天醒来,他才初面对他之后十余年的生活。
短暂的旅程,他由一座宫殿来到另一座。
在前一座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在这里他是皇上最宠的娈童。
他一直以为皇帝都是高高在上,任何人都不可以侵犯。但,应该不会为任何人做任何事的皇帝,在他初初醒来的早晨,拿着沾湿的长巾替他拭身……微笑地、温柔地亲吻他的脸。
太过强力的迷药让他仍无力反抗,仅能望着君王的举动呆然。
接下来的一切更让他迷惘,在宫殿里,天子像臣仆一般替他穿衣为他挽发,喂他喝下一盅盅补药,甚至喂他吃饭。
三天后他才知道,天子想要引他跟他交谈,他却执意不开口,第三天的晚上,高高在上的人儿再度拥抱他。
第一的经历,不知道是迷药使他半睡半醒,或是天子太过温和,事时和事后他都不觉得太痛。带着怒气的第二,却让他呻吟至嗓哑更数度昏厥,在雪地行走、殴打成伤以及近月余被灌迷药,让原是武才的他无能承受激情。
最后一,他在被抚弄的同时无声哭泣,身体越热他哭得越凶,似乎他忍耐良久的情绪,在私密被逼坦露时碎裂,明明不想在那人面前哭,他仍难忍泪水。
从激情中醒来时,他被年轻帝王抱在怀中,两个人在一座大而微的浴池里,帝君回复初时的温柔,运用不熟练的手指替他清洗身体。
「你不说话,我没法知道你的名字……」君王以无奈的口吻缠绕着他。
「御医说你该是心中有伤才无法讲话,既然你不喜欢你的过去,那过去的名字就丢掉吧我不再逼你。没名字不方便,我叫你太宁,是极宁静的意思,也有天下太平的意思,好听吧。」
他靠在厚实胸膛上,倾听沉稳的跳动声,无语。
「如果有一天你想开口,别叫我皇上叫我擎阳。是我家老头取的,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指望他儿子连太阳都能擎起,又早早死翘害他儿子每天做牛做马累得半死,真倒霉!」擎阳认真的抱怨,将他弄得更迷糊,他不懂这个强国的帝君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喜欢温暖的感觉,这个国度太冷,他太寂寞。
「还有一件事,到目前为止,你是我第一个专宠,我从没有连要一个人两天,更别提替人穿衣挽发,到今天为止,我想替你拭身穿衣的心情犹未停止。
我也可以很明白的跟你说,我爱的确确实实是你的容貌,美丽至此全天下都足以为你倾倒。
不过这份宠爱能维持多久我也不知道,你还待在宫中一天,我还喜欢你一天,我就会抱你,你想反抗也好,乖乖顺从也好,反正我是不达目的绝不甘休,小小的闹脾气使性子我可以接受,我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你不想受折磨就别任意反抗我。
只要我还宠你一天,一定会有人跟你说什么『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受弛则恩绝』,我爱的是你的容貌没错,不过一个人美或丑有时不在皮囊,而在于看的人。
像我家老头爱我娘爱得半死,爱到只生了我一个儿子,害我想推卸责任都没地方推,他也不想想我娘是他十四岁亲政时娶的,那年我娘都二十了,他三十岁时竟然对了个天下第一美给我娘,我的天哪,真不知道他眼睛长在什么地方?顺便一提,想知道我娘的容貌请看我,我跟我娘像到不行。
如果你想知道在我眼中你还是不是最美,请来问我。不爱了、不美了我一定据实回答。」
望着放在男人身上俊帅的五官和浓眉,再想想相似的五官移至女子身上,太宁不禁微微笑起,一笑,他瞬而怔仲,擎阳柔和而喜悦的笑容让他知晓,他是故意逗他的。
逗他笑!
好久没人逗他笑了,打从他被封为太子开始,母亲离他离得更远,身边的人都要他努力,更得累积实力应付皇后人马的攻许,连他自己都忘了找机会逗自己笑,又有谁去注意他没笑过。
擎阳,亲吻他。
除了不言语,十四年里他一直都很顺从。
最初的两年,不知是不是他无法适应昭阳寒冷天候,被猎户殴出的伤迟迟未能痊愈。除却夏日,寒春、秋常染风寒,遑论冬。
十四成长为十六,他数度看着水中的倒影,知道十六岁的他仍旧美丽,亦晓得擎阳异常的喜爱他的声音,常在床榻上拨撩得他忘情高喊。
十四、五岁时,擎阳曾对他说过,他爱看他着女装,不过更爱剥掉他身上的衣装,他的裸身才是最美的衣饰。
十六岁时他变了声,低低的声擎阳仍爱,他有点惊愕更有几分害怕,害怕他会陷入擎阳太过度的包容和宠溺里。
长发是擎情的喜好,他顺从地为他而留,无意的毁伤都足让擎阳对宫娥、侍人发火,但除了那一,擎阳在最初十年中未曾对他发过脾气,也未曾有人对他说过以色事人色衰则亡……面对君王的最宠,他们不敢。
该年,擎阳登基以来初出征,他被留在宫中,临行前被封为寂贵妃。
给了他一个『寂』字是不是代表着擎阳懂他,懂他心底有着无边无际的寂寞,任谁也踏不进去,包括他自己。
擎阳不知是怕他诊隙逃走或担忧其它宫妃找他麻烦,派人日晚在居宫中巡逻,可那些人怎能困得住他,两年光阴他已休养妥当,擎阳所赐的珠宝恰恰好当他的盘缠……
他终究没走。
不是因为擎阳的温柔困住他,而是想着要走的那夜,他心底陡地生出两个不想走的理由。
第一,天下之大他已无容身,离了这国他该漂去那国吗?他能做什么,又被人设计抓去做男宠?回国……被流放出国的人回去又能如何?还不如待在擎阳这儿,至少擎阳对他够温柔。
再者,他想知道何时色衰而爱弛,擎阳什么时候才不再专宠于他。
虽说是专宠,但两年之中有两名宫妃产下两名公主,圆妃生了皇长子被封为圆贵妃,有趣的是她被封为贵妃的当天,擎阳在后园侧为他筑了座小离宫,取名清平殿,似乎有意让他比众妃高一点。
于是擎阳走了又回,他犹在宫里,擎阳似乎也懂他决意留下,归来后初带他离宫游城。
十六岁,他以为擎阳对他的宠会结束在这一年,他变了声,下颔长出胡须,虽然不多但总是有,骨胳也渐渐似男子再不像以前一样适合女装。
擎阳说过,他想知道擎阳还爱不爱他觉不觉得他美,可以直接问,但是他没开口,倒是擎阳说了:「到目前为止,男宠只有你一人,不过你要能生孩子,后宫你一个就可以了,到目前为止,我仍觉得你最美。」
他再度被擎阳的话所逗笑,并不是因为感到温暖,而是觉得可笑,那一天前擎阳足足七天没来过清平殿……
他也没好那里去,若不是侍人日日念着皇上怎么没来,他不会晓得已然经过七个昼夜。
没有擎阳的日子他还快活些,没有人无情地拨撩他的身体……与心绪。
十八岁那年,擎阳再度出征。
御驾出发前太宁和清平殿的宫人被逼跟去,他并不想接触战场,或说他想趁着擎阳不在,好好复习武功重读诗书。可是擎阳在他的膳食里放了药,众目睽睽下将清醒但不得动弹的他抱上马。
事后他依然顺服,就像心绪骄傲全死在十四岁那一年,现在,随便擎阳吧,他不想干涉。
长达年余的远征使太宁得以仔细看过这片国度的边境,也让他见识到擎阳堪称神鬼莫测的战法。
可白天如同鬼神一般令人惧怕的男人,夜里累了依偎着他安眠。难得能比擎阳晚入梦,他望着擎阳安睡的脸,几乎忍不住想掐死他的冲动。
如此可怕的对手,若是在此刻死去对夏羽该有多好,两国接壤,等他平定这里,难保不会摧折夏羽……
想着,他忽而失声笑出,他已不是皇太子仅是个被丢弃出境的罪人,竟还想着要回去,甚或为弃他的人夺得平安。
「太宁,在想什么?」擎阳被他的笑声惊醒,虽然疲累欲眠却未生气,目光温柔更胜最初。
他照例没有回答,警戒地回望擎阳,往时擎阳从睡眠中醒来,若他恰恰也醒着,皆会被要一回,这……
「都已经五年了你还这么怕?难道是我太粗暴,或是你觉得数太过频受不住?」擎阳抱着身躯微僵的人,失笑道。
他仍没出声,亦不知该点头或摇头,或者该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何怕。
「我今天不会动你,要,也等明晚吧。明早是决战,败了,麻烦你忍耐一点安慰我受伤的心灵;胜了,不好意思我可能会要得更多。」
擎阳说完,也不管他有什么反应,再度闭眸沉入黑甜乡。
而他犹自怔忡,忽而感伤……
五年前他是人上人,而今他的笑或哭泣全握在别人手里,若早知如此他会不会在地牢里自尽,随他可怜顺从的母亲一起。
身边的擎阳再度睁开双眸,凝视着他略带凄然的神情,认真地说道:「答应我一件事,如果那天你想开口说话,麻烦第一个对我说,我想听你的声音……」
太宁撇过头闭嘴假寐没点头,第二天亦然……相同的要求和反应足足维持了半年,打定主意一生不开口后,他禁不住擎阳的烦,终是点头。
却开始终于了解擎阳为何对他执着,擎阳在宫中也想要一个可披敌的对手吧,所以才对他温柔,容忍他声质和体型上的变化,就等着他对他开口,等着他被驯服。
越是认清这点他越打定主意不言语,像是开了口,他就真的输了……
就像决心与擎阳对抗一样,他顺从的日子里有了小小的反抗。
读书练字皆和从前一样,但今朝起,他始将他的意思写予宫人,却不曾写给擎阳,一字都不肯。
这年,他二十,诞生之日当夜擎阳镇天留在清平殿中,恣意欣赏他的裸身。
虽然知晓这宫殿里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生辰,仍不免难过,连他的成年及冠的日子,他都得屈从擎阳。
他明白、十分明白,待在这宫殿中一天就得曲意承欢一天……擎阳的宠,有限度。
刻认知这件事时,他二十,住进擎阳身边的第六年。
往后的四年大致称得上平静,反正他要求的不多,擎阳又给得太足够,如果他想独自出宫可能会受阻,偏偏他镇日待在清平殿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不知道该说是擎阳的宫妃太多,或是他时机抓得太准,他二十四岁,来到擎阳身边十年时,擎阳的宫妃们已为擎阳生了十数字皇子以及数目不相上下的公主。
两年前,擎阳不知发什么疯,忽从翠妃抱了个小皇子到他这来。
娇小的孩子似乎于不认生的年纪,面对他倒也不曾哭闹;小皇子跟他娘亲似乎没什么感情,况且常年照顾他的奶娘有跟来,不愁没人看顾。
愁吗……不管他他愁不愁,擎阳根本不给他抗议的时间,将小皇子一放即走,二度出征。
行前,擎阳锁了他的清平殿,不许任何人进出,他原不懂为什么,后来倒是颇能理解。
十年来,他是擎阳的专宠却不常露面,对他抱有敌意、仗着君王新宠准备与之一较高下的妃子,皆被时间磨折敌意。
再加上若是至清平殿吵闹,殿外长年有禁军守着难以进入,清平殿又太大身在殿内的他压根儿不知殿外发生何事。
来吵,仅是耗损精力没有用。
但是,失去孩子的母亲是天底下最有耐心的人。
擎阳走后,翠妃领着人在清平殿外哭闹,求他将小皇子归还;圆贵妃则领着几个嫔妃誓要将小皇子夺回。
可惜清平殿过于宽阔,若不是宫人嘴多他不会知道殿外有群哭闹不休的妃子。
在殿内得知情况后,太宁稍一冷笑;终于知道擎阳目的为何。
他不曾在君侧搬弄事非,斗死任何妃子……或如此,十年来他的日子尚称平静。就是太平静了,擎阳才想出这招将他卷入后宫争斗吧!
在君王尚年轻时,后宫争斗最大的筹码便是君王宠爱……擎阳是想要他开口要求什么吧,就算只是一张纸片也成吗?
可他又怎么会给,怎么可能……
打从十六岁起,他学会不再看镜中的自己,闭着眼滑入水中,不让水镜里日渐成熟的男性躯体吓着他自己。
年少时,他短暂栖身在擎阳怀中,幻想着这份情爱即为永恒。
擎阳对他的温柔是他从未曾领受过的,他是君王而非宦官、弄臣,讨他欢心不是为了要财或势,该是真正倾心……
那段日子真的很短暂,连两年都没有维持到。
某日,他在一夜欢爱后清醒,遣退富人,独自走进偌大又冷清的浴池,望着水中绝丽的倒影和身上点点红斑,蓦地全身寒透。
他还在沉醉什么,擎阳宠他只为他的容颜,他不说话、擎阳亦甚少谈起自己,相见的夜晚除了拥抱,就是擎阳反反复覆的帮他穿衣再脱耽看着他。两个在心灵上几无交流的人,拥在一起,除了色迷外还有什么原因?
不是擎阳在讨好他,而是他用容颜讨好擎阳!
短暂的哭泣后,他心底曾燃起的小小爱苗,死得彻底。
他是以色事人者,从前擎阳要他着女装、挽发、画眉……以悦龙心,而这,擎阳想看他和宫妃争宠,想要他曲意撒娇。
从前,他顺从。
这,他反抗。
违背了擎阳的命令,他硬让人开启清平殿,将小皇子和奶娘送还翠妃,以图耳根清净。
月余后,归来的擎阳仍没生气,整整在清平殿留了三天后,每日朝会总是迟迟去又速速归,他才从床上懒懒起身,沐浴未尽,擎阳便又归来。
宠爱他的君王更下旨在清平殿内增设马场,并允他在京城范围里骑乘。
忘了色不色迷,他在马厩中抚着一匹毛色柔亮的三岁母马微笑,神情是许久未见的柔丽。没谢恩、没有依人君王怀中以企求更多更长久的赐予,他只想现在就翻身上马。
「喜欢的话,跟我出城溜溜怎么样?」擎阳附在他耳侧吹气,换来他首肯的甜笑。
是从那天哭泣后再没有过的笑容,太宁过于甜灿的笑靥,让擎阳毁了约。他将他横抱回清平殿,狂肆地吻过他一又一。
为了补偿,擎阳让他从众多御马中多挑一匹,最后擎阳将他目光恋恋难割舍的几匹全给了他,让太宁恣意策马狂驰。
虽说擎阳允他在京城的范围策骑,他却没太多机会离开宫中。
为了方便擎阳随时找得到他,他屡想出宫门皆被太监宫女劝阻……事实上,他们挡在马前,宁被马踏死也不敢面对擎阳的狂怒。
此外,擎阳允他任意出宫这件事,终于成功地将他卷入宫妃之争。
擎阳撤除了守在清平殿外的禁军后.长年平静的清平殿陡然间热闹了起来,巴结的、示威的镇日在清平殿中来来去去,他不言语,她们就当没瞧见他无声的逐客令。
甚至他策马狂奔于御园内,她们仍守在清平殿里,声声娇柔地说等他回来叙叙。
或者应该说,她们守在殿里,希冀着擎阳来清平殿寻他时,能顺便多瞧她们几眼,让她们中的某个人多生下个龙子皇女,将来多一分依靠。
她们……或许成功了。
在太宁二十二到二十四短短两年间,擎阳多了三名皇子两位公主。
于是,非他所故意地在后宫中他自成一派。
几个常在清平殿走动而蒙宠的妃子向着他这派,另一派则由圆贵妃和曾遭夺子之仇的翠妃为首。他无意相争,她们却毒死了他的爱马。
夜里,他抚着剪下的马鬃哀掉,擎阳拥着他轻声劝慰。
这一年冬,他初满二十四。
二十四……如果他还在故国,没发生那些事,他应该成婚十年了,而今应该儿女成群承欢膝下。
十岁的孩子正值好动年龄,骑术亦该有点基础,恰好能和他一同游猎策骑……
可他人在这里,永久和那些无缘了。
冬去春将至,擎阳在除夕前巧立名目办了个宴,他本该依品级坐在擎阳身侧,却因他的微些不耐,昭阳帝体贴地放他坐在席首,免得擎阳同他太过亲昵,惹来宫妃们狂妒。
对座是与他同阶的圆贵妃,他望着毒死爱马的女子,无声叹息。
席上,擎阳以带笑的口吻提起毒马一事,擎阳平和的笑容让太宁没察觉他下一步竟是将圆贵妃拖至地牢候斩。
他冷眼看着禁军快速将圆贵妃拖走,就像十年前,皇后冷眼看着他与他可怜的母亲一般……
「你这个佞幸、贱人,祸国殃民的贱货,我倒想知道你还能得宠几年,等你又老又贱看你怎么办?」仅长他一岁的女子,高声叫骂。
圆贵妃一路被拖出殿外,翠妃吓得浑身颤抖生怕下一个就轮到她。
听着圆贵妃的话,太宁浅浅露出近日来第一个笑容,以极轻极轻的声音,缓缓对他自己和圆贵妃说道:「我也想知道。」
语声才尽,太宁蓦地感到身后一阵冷寒,他僵硬地转头,擎阳怒目而视,他方知晓他刚刚细声的话语被擎阳听见了。
犹未及惊讶擎阳记得当年的要求,帝王已一个箭步冲至他面前,扬高手狠狠掴他一巴掌。
一时无法反应没能躲开,被结结实实赏了一掌,微张的唇齿因着冲力咬伤舌头,让太宁头一低吐出鲜血。
擎阳未加理会,扬着怒气离去。
室中众人皆无措,不明白为何皇上前一刻才为寂贵妃出头,后一刻又生寂贵妃这么大的气……
这,怕是寂贵妃进宫以来,皇上第一对他发脾气。
皇上还会宠他吗?
寂贵妃今年二十有四,青春貌美之时已然过去,就算皇上今后不再恩宠也属自然。可皇上宠寂贵妃不只一两天。若皇上不计今仇思故情,又宠起寂贵妃来也不是没可能。
众人尚未理清头绪,擎阳身边的总管太监再度现身厅中。
「众位皇妃,皇上请各位先行回宫歇息,今个儿就提前收宴了。」
总管太监朗声说完,换上讨好笑脸转向太宁,故意用全殿人都能听清的声量说道:「寂贵妃,皇上请您今夜侍寝。」
太宁抚着痛,神色寂然,没有丝毫起身的打算。
「寂贵妃,这是皇上赏的伤药,您含着,嘴里的伤会好得快些。」见太宁没反应,总管太监从怀中掏出一瓷小瓶,软声讨好道,希望太宁能多想想皇上待他的好,别记着方u那一巴掌。
太宁瞄了青瓷瓶眼,冷哼声别过脸。
他压根儿不信擎阳在盛怒之余,会想到他的伤。
闻声,总管太监也知道他的计谋被视破,但长年练就出的厚脸皮,让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收回小瓶,改换上张诚恳面具。
「寂贵妃,皇上待您是无话可说,您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一个手指头都不用动,只消眼睛瞟瞟皇上必定给您,您从不谢赏皇上也未曾在意过。皇上现下只想要一句话,您也不肯给吗?」
言毕,总管太监瞄瞄太宁没反应的侧脸,续道:「您自个也知道,您今年二十有四,不像十年前那般年轻貌美,可皇上对您的宠是有增无减,不证明了皇上是真爱您、真宠您。皇上就想同您说说话,您就说个一句,无论什么都好,皇上高兴您也甭受罪。」
被说着一直很在意的容貌,太宁僵硬的神情不由得微微软化。
「就一句话,一句话皇上就高兴了。」总管太监趁胜追击。
「即便我说恨他都可以?」
太宁阴恻恻地笑着。
他被迎回清平殿,擎阳顶着一张严肃带怒的面庞,看着他宽衣沐浴。
所有人被遣开,留下两个浅不一的呼吸在空气中。
擎阳顶着寒霜似的脸,拿着布帛替他拭身。
太宁数度沉痛地呶动嘴唇,却无法发出声音来。
「嘴……还痛吗?」擎阳像是消了气,又像是掩视狂怒地开口道。
「不值得为一匹马杀一个人,放了她吧。」太宁的声音在长叹后出现。
为他拭身的手一僵,尔后紧紧拥住他。「再说些什么吧,太宁,再对我说些什么,只要你开得了口,我能给的都赏给你。」
「我没要什么。」太宁又是一声一叹。
他会对擎阳开口,确是因为总管太监的话起了作用。
原因,倒不是为了他已失却美貌擎阳仍宠,而是因为十年来擎阳待他的确无话可说,而是因为最初两年里的情份,因为曾经迷恋于擎阳温意柔情的他,因为擎阳定第一个让他感到温暖的人。
因为……
就算只是一时迷惑,此时此刻,他的心底是有几分向着擎阳的。
太宁开口说话的第二天,擎阳莫名地说了句『够了』从此要他搬入寝宫,再世不曾去过其它宫妃那儿。
他似乎是觉得皇子皇女的数目够了,纵使发生瘟疫也能活几个下来继承皇统。
圆贵妃因着他的求情,仅被打入冷宫,虽然他觉得为了一匹马而被打入冷宫,未免太夸张了些,但他知道宫中便是如此,要掌握权力使得除去异己,若不找些事来吓吓别人,或有些什么显示他高人一等,岂能得到别人的敬和怕。重要的是,关于圆贵妃之事擎阳根本不听他的。
搬入寝宫未久,擎阳将圆贵妃所生的皇长子过继到他这房,十岁的小人儿神态倒是挺大人样的。
名唤元狩的皇长子戒备地望着他。
元狩将手紧握至发白,忍耐着浓浓恨意,否则,他会当场扑向害惨他母亲的恶人。
望着元狩带恨的眸子,他忽而想起十年前的自己,相仿的情景,相仿的背景,只不过这一他仗着君王宠爱成了胜者,而前一……
他从皇太子成了别人的宠爱。
望着元狩小小的身躯强抑恨意而颤动,心底怜意莫名泛起,似在怜惜当年的他自己……那一年他已十四稍稍能独立自主,这一年元狩才十岁,就算自幼与亲生母亲聚少离多感情不浓,但在无人可做的宫里,失却生母只会使得形势更惨。
「佞幸!」元狩充满恨意的细微声音空破空而出。
「对,我是佞幸,你若不想养出像我这样的人,最好一辈子离男人远一点。」太宁不在意地笑笑,闲适地喝茶润咙。「最好就从现在做起,你就别要湛忧陪你睡,都已经十岁了,连独寝都不敢吗?」
元狩被太宁一讲立刻胀红了脸,一句话都反驳不出。
他并不是怕,只是湛忧软软小小的身子抱起来好舒服好舒服,比被子温暖得多,湛忧本来就是奴才,叫他暖被也没人会说话,所以……
「同寝又怎么样,我才不会像父皇做些苟且之事……」元狩气得口不择言,竟说出足以惹来杀身之祸的话。
可元狩的话却让太宁笑了,丝毫不在意他话里的意涵。或者该说,他原本就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你记住你现在的话,一辈子都别像你父皇那样跟男人做些苟且的事。」太宁笑得极浅,却不似平素的虚假笑颜,是真真正正的快乐。
他就不信现在整天抱着湛忧,连要来见他都叫湛忧在殿外候着的元狩,年岁渐长后会不想对湛忧出手。
「我才不像你!」元狩眉心紧蹙,手握得极紧,他恨眼前这个红人,是他害惨了他的母亲。
望着元狩的坚持,太宁忽而怔忡。
心底蓦地觉得不妙,这是从马匹后,他再度觉得擎阳给他的东西他不想拿取又想要,拿了后患无穷,不拿……元狩是个有趣的孩子,他舍不得看元狩在宫庭相争里毁灭。
「你喜欢我也罢,不喜欢也成,你该知道你今个来见我所谓何事。」太宁微叹,下了决定。
擎阳说了,如果他喜欢元狩、愿将元狩收入他这房,将来封元狩为太子,否之则作罢……唉,他是喜欢啊。
「知道。」元狩怒极的口吻瞬间归于平缓,带着不得不妥协的无奈。「如果你决定收我,我就能活,不然父皇怕我将来报复你,现在就要找法子弄死我。」
年仅十岁的孩子语气里有着超越年龄的无奈,他的神态平静,静得一如十年前无力改变一切的太子寒光……
「你想死吗?」太宁缓言。心下有了决定,擎阳这招够狠让他不能不动,从擎阳的神态里察觉此事是一回事,听个孩子沉稳诉出又是一回事。
「总比对你摇尾怜乞来得强!」元狩又是一股气冲上来。
「死了,就再也见不着湛忧了。」他悠悠道。
元狩明显地一震,手用力握紧像在忍耐什么,又在犹豫着什么,寡见的母亲和他一直喜爱着的湛忧之间……他无力决定。
「那,你就留下吧!」他浅笑,下了定夺。
适夜,他静静地坐在偌大、雾气氲氤的浴池中。
对擎阳,许久以前熄灭的火苗,好似再度燃起,他是宠纵着他的吧,用尽手段只求他一笑,十年来未曾在他面前自称为朕……
那他爱不爱擎阳?他真只想跟他斗?这个问题想当然尔,无解。
至少,当时的他仍不知道答案为何。
只是,他已决定留在擎阳身边,不是爱也无所谓,他想看他兴看他亡,想多听一点他的事,想与他策马奔驰,亦希望多瞧瞧好玩的元狩和湛忧一会儿。
于是他依入擎阳怀中,安安静静地,任擎阳拥抱着,在他二十有四后,三千粉黛中,擎阳仅仅拥抱他一人。
他的笑颜始为擎阳展露。
二十有四时,他已知自己不再美艳,再怎么形貌肖女之人,到了二十四岁不可能如同十四时一般以容颜惑人,何况是二十八……
贴身宫人会称赞过上天给予他的丽质,但他擅马术,策马时日晒风烈,他又不兴其它宫妃保养那套,二十六岁时面容已微见皱纹,肤质亦不若从前柔嫩。
他没问过擎阳他是否美丽依然,但从宫人的反应里,他知晓,未曾以人工造就的美貌,事实上一直维持到二十六岁。
这一年,女装穿上在身上再不见身段,仅像场笑话,像个弄臣……
擎阳却仍旧宠他,各式各样的衣料被送至他跟前,裁成一件又一件华服,君王亦赠予宫中最好的马匹,供他在京郊驰骋。
开口后,擎阳不再执拗索欢,他们开始谈天说地,甚曾争论一个问题直至天明。
有他们尚未争论完毕,上朝时辰已至,擎阳气鼓着腮帮子要他别睡,等早朝归来再辩出个真理来,他则骄傲地带点孩子气倒头就睡,似在说你是君王又怎么样,觉都不能睡。
擎阳气得甩袖即走,归来后,用不知从那来的精力,扰得他不得安寝。
从最初的轻吻滋扰到最终的自喘息,他们一直在床上玩到日正当中。
元狩的问题亦比他想象中的少,抓紧湛忧这个大弱点后,元狩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昭阳的皇长子本性闲散,原本跟奴性重的湛忧之间称得上平和,偏偏他们中间夹了个他;湛忧在发觉寂贵妃后台够硬又对他百般照顾后,忙不迭地靠过来,湛忧都倚向他了,元狩又还能撑多久……
此般日子幸不幸福,无论是当时或往后问起太宁,他总是怔然。
说不幸福,四年光阴消逝得比往昔更快,说幸福……幸福究竟是什么,他从没懂得过。就像他从不懂擎阳对他来说,算是什么……
或许,他有一点点爱吧,又或许他恨着他……或许,没有或许。
这年,他二十八岁,来到擎阳身边第十四的年头,生命中擎阳的痕迹恰恰占了一半……
滋味复杂的一半。
那一天,如果没有那一天的存在,是不是,他和擎阳能有永远?
这个问题,太宁仅问过自己一,尔后再也不曾思虑,有些事情的发生是命中注定,就像他和擎阳的分离。
打从他开口说话后,擎阳渐渐不管束他的行动,只消留个口讯,想去那儿都不成问题。
和将军锟耀早早相识在十八岁那年擎阳硬带他远征时,两个爱马好武之人聚在一起,不合,难!
加上擎阳与锟耀是童年好友,相当放心他去锟耀府上,他不想待在宫中时多会找锟耀聚聚。
就因如此,他终见到不该见的人。
前一刻,他犹和锟耀争论何地产的马较佳;下一刻,软软小小的少年奔入厅中,锟耀紧紧拥着他恣意地吻着。
他知道锟耀有个年稚的情人身在遥遥异国。他知道的也就仅止于此,擎阳不知是刻意或是……十四年来他像生长在笼里的鸟儿,擎阳不透漏半分朝堂之事予他知晓,他活过一半生命的故国,成了陌生之地。
而今见着此人身着夏羽织品,俨然来自故国夏羽,他禁不住想问一声父皇好吗?
父皇……
嘲弄着在脑中闪现的名词,他认为是父的,不认他这个子,又何必关心,关心又有何用?
回神时,少年和锟耀拥吻的画面再度进入视线。不习惯眼前场景,他刻意别开脸,不意,和另名男子对上眼。
跟着少年一同进厅的尚有两人,一个恍若冰玉剔透,不住地低声啜泣,梨带雨我见犹怜,仅差当年的他些微而已;另个人,是位相貌清朗的男子……
原本,他注意力未集中于斯文清朗男子身上,而盯着在一旁啜泣的人儿,那面庞熟悉地令他怔忡。
直觉地视线转向锟耀怀中人儿,怔楞更甚,他刚刚未察觉,眼前二人有着相似相仿的清丽,亦与镜里的他相似相仿。
未及回神,便听见锟耀唤怀中少年为『寒沁』。
这名字,他不熟悉,但有记忆,他的十一弟就叫寒沁。
目光转动,望着一旁轻轻拭泪的人儿。
若他的直觉没错,此人该登上王位的皇七子寒凝……是吗?
「寒凝……」
他语音颤颤地试着叫唤,胸口一会儿震荡一会儿停摆,摸不清心底的思绪是乍见亲人而欣喜,抑或欲手刃此人为母报仇!
他,不解。
如同他不能厘清此时此刻,他该名为太宁或……寒光。
思绪紊乱无章,过往的一切纷纷浮现眼前,作乱他现今的一切。
寒凝,皇后的独子,就为了他,他和母亲无辜被入罪,他被流放成了擎阳的太宁,他的母亲……一斟毒酒,香消玉损。
那一年,他才十四岁,母亲比现在的他大不了多少。他和母亲没做错什么,身在帝王家是他们唯一、亦是最大的错,为了寒凝,为了父皇对皇后的爱情,他们被当作牺牲品。
寒凝为他的叫唤惊动,抬头疑惑地望向华服男子。诧异于『寒凝』二字出自此人之之口。
回视他的七弟寒凝,倏地无法呼吸,双手颤抖触上腰间长剑。
霎时间,他不再是太宁,而是当年欲哭无泪的太子寒光,一夕之间出万人上下沦为阶下囚的皇长子寒光。
「太宁!」锟耀的一声叫唤,拉回他的心绪。
僵硬地迫使自己望向锟耀,努力不让锟耀察觉他的怪异,面庞上的苍白,则不是他强迫便能订正。
「我的情人――寒沁;寒沁,这位就是鼎鼎大名寂贵妃太宁。」锟耀一径地盯着小情人看,压根儿没理会他的有何异样。
他心不在焉地望着锟耀,思绪飘飞遥远,隐隐约约,他听见锟耀以一贯好听的声音念着!太宁、太宁、天下太平。
忽想起擎阳当初决定叫他太宁时说的话!太宁,是极宁静的意思,也有天下太平的意思……
希望他平静吗?短短时月里历尽沧桑他怎平静得了,十四载任人狎戏的日子,十四个没有自由的年头,叫他如何不恨!
寒凝、以及当年做伪证的远扬,他全都恨!
意识飘远,耳朵却仍清晰接收,十四年来他未曾听闻的故国事,一一由锟耀和三人口里,传入他耳中。
当年毫不留情的父皇被皇三子寒祁所s,斗死他母亲的皇后在同日被斩。过往与他最要好的皇子寒石成了朝廷重臣,言语一出连现今夏羽皇寒祁都得让三分。
皇七子寒凝――
可笑的是,他们一心希冀登上皇座的寒凝,成了寒祁的枕畔奴,与十四年来的他相同,得看君王面色过活,为求生存必需捺住性子,在另个男人面前坦露身体,任其玩戏。
寒祁,竟是寒祁,十四年前谁能料到登基的人是寒祁呢,他们以为打跨他,便是为寒凝辟了一条通往帝位的大道,没想到,鹿死寒祁手。
寒沁,他不熟悉的十一弟寒沁,不知觉已生得这般大,是个可以领军的将士,亦有足够的勇气为爱情叛国奔入邻国将军锟耀怀中。
「我说要来,远扬死求活求也要跟,我只好想法子把他装在箱里偷出来!没想到寒凝也躲在车队里……」寒沁似叹息似撒娇地偎在锟耀怀中道。
远扬――
听见这二字时,他像是回到十四年前,仍是皇长子寒光时,心念一动,五指不由得收紧,握住剑柄极欲杀之尔后快。
他可以原谅寒凝,那一年寒凝未满十岁,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争斗的人不是他,即便是他,而今下场也够他消气。
可远扬不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十四年前一个年稚孩童,如何以清亮并带狡诈的眸神,直勾勾地望着他,述出一篇可歌可泣,但未曾发生过的故事;被人教导、收买的人不会有此般清晰眼神,虽然讶异,可远扬……当时不满十岁的远扬,立意害他!
竟是立意。
想着,他将视线转向一直望着他的少年,惨白的唇瓣微微开启,吐出一个待确认的名字――远扬!
「哎。」远扬暧昧含糊地应了声,知眼前人想杀他实属正常。
他看了十来年宫围好戏,亦参与不少场争斗,他有他的立场,有他想看的方向,可这么多年来,他依然后悔当年做伪证的事。
皇后和寒凝被下毒是真,可他确没见到阳贵妃的人出入,他仅是觉得有趣,没想过先皇真信个幼儿的话,赐死阳贵妃,并将皇太子寒光流放……
他错了,却没有更正的胆子;他害死人,却没有认错的勇气。
站在他眼前传奇般的寂贵妃太宁,神似当年美似娇娥,甚被太傅说为祸水的前太子寒光……或者该说太宁就是寒光。
一切都是他的错,他若想杀,他不躲。
握剑的人扬高手,气势凌厉地往远扬方向砍去,没有人来得及阻止,还扬双眸微闭,像是等待解脱已久,剑落时,他犹笑着。
寒沁没有惊慌,寒凝亦没有,一家子名带寒意的人,个个冷血至极。
「太宁,你该回宫。」发语者是锟耀。他不愧是寒沁的情人,够冷血冷静,眸神冰极却无责怪之意。
「你早知道我是谁,是不?」他扯着脸使劲笑,可仅拉出一个不成表情的表情。
锟耀全然不问向来无心的他为何对远扬出手,该是知道他曾是皇长子寒光。锟耀知道,擎阳没理由不知道……
「天色不早,你该回宫。」锟耀不应,逐客令下得倒很明显。
一旁,该死未死的远扬跌坐地上,不解地望着两人。
剑,笔直地插入地上,亮晃晃地昭示存在。
「或许,我猜错了,祸首不是寒凝、不是皇后、更不是远扬,而是擎阳!」他冷笑,眸绽杀机。
锟耀抿唇不语,别人的故事留予别人解决,他和寒沁几近圆满,没空理会旁人。
终走了,寒凝呆然望着他离去背影,一声哥哽在喉头唤不出,寒沁尚年幼,不认得皇长子寒光实属平常,可他认得,虽然记忆里寒光甚少出现,但他美绝姿态以及皇长子三字,烙在他心底,难以忘怀。
当年他尚年幼,可他不曾忘记过……不曾忘过他们曾怎么喜爱这个兄长,他们叫他哥,不唤太子、不唤皇兄!更不是大哥!而是哥,亲亲昵昵的一个单音。
从寒祁开始,二哥不再是二哥或二皇兄,而是寒石哥,刻意地,与『哥』字有所区隔,感情不好点的,甚省略哥字,直接唤名,只有寒光是最最亲爱的哥。
几个稍长兄弟里,没人忘记的『哥』。
寒凝唤不出,只因不知眼前人,该是寒光或是太宁,他是被放逐的皇长子寒光,或是被擎阳帝君捧在手心宠的寂贵妃太宁?
抑或,两者皆是;也许,两者皆不是。
太宁、太宁、天下太平……
离了锟耀府上,他没骑马、没回宫,直直地往城门走,有一些事情他心里有数,不需要再听擎阳辩解。
他变傻了,竟没发现一向对扩张版图有莫大兴趣的擎阳,竟接受夏羽两年一贡永不进犯……擎阳的确不让他接触政事,但单凭着两年一送到他他手中的故国物品,他该发现的……发现擎阳知道他、是、谁!
行至城门被擎阳的人拦下后,他方察觉自个忘了骑马,更不该直接由城门出去,他都快忘了,他的行动、生死犹掌握在擎阳手里。
无能反抗地被送回宫中,他毫不意外擎阳正在宫中等着,无需想,必是锟耀派人通知的。
昭阳帝君没有特殊反应,一如往常,爱怜地替他宽衣换上皇常服。
他柔顺地任擎阳动作,仅以冷冽眸子瞅着这个男人,心底万千思绪翻飞,在触及擎阳那全然冷却……似他被放逐的那一天,漫天漫地慢着雪,漫天苍凉!
「晚膳你要现在用,或是泡个澡再用,你身子好冷……」望着他,擎阳温柔笑靥一如往常。
柔笑,终在触及他霜封眸光时,静止。
「我要走。」他淡淡宣告。
擎阳面庞僵硬,没响应亦未阻止,唯有静默无声的心痛充斥其中。
「二弟寒石在边境等着入内,我跟他回去」他拉出披风,准备离去。
步伐潇洒,心意却纷乱无章,各种心情不住窜流,他理不出头绪,心情太乱会变得空洞,什么都没有!
「你出不了宫门。」擎阳的声,在他行至门前时,徒然冷硬。
「我的武功从没有荒废过。」他的口吻依然平淡,呼吸不知为何变得急促。
「我会攻过去!」擎阳要胁道。
他进一步他远一步,距离永远无法缩短。
「我愿和我的国土一块沦亡。」瞬间,他由寂贵妃太宁,蜕为有着皇族傲骨的皇长子寒光。
「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死在我为你准备的棺木里,身边放着我为你挑的陪葬品,和你抵足的,唯我而已!」擎阳强硬地述道,长年未用言语述出的情,流露于半点也不甜蜜的话语里。
说什么『这份宠爱能维持多久,我也不知道』他早预备一生世的情,等待太宁收取。
擎阳的话,他不理。
提步运气,朝着宫门奔去。
「太宁。」没料到他回身就走,擎阳哑声唤道。
他是武学奇才,他是十四年来未荒废武功的寒光,他是宁可死在祖国,也不愿在异乡受罪的皇长子寒光!他不是太宁!
「太宁!」
身后人狂唤着,他没回头,未见两行泪飙飞出击阳躯体。
他不是太宁,宁静和天下太平从来跟他没关系。
他不做太宁,一个他不爱的人的爱情,仅是屈辱。
「拦下他!」擎阳对着禁军下令,他狂奔着。
禁军们那是他的对手,一一被打跨;箭手不敢放箭,害怕杀了帝王的专宠会惹来杀身之祸。宫墙极高,但他有自信,以他的武功,他过得去!
「放箭!死也得死在这里!」擎阳喊道。
他微怔,脚下一顿,连他自己都不能明白停顿的理由。
宫墙近在一步距,长箭射穿左胁……他不停,绝不停!
十四个年头,他被锁在这座牢里十四年,曲意承欢的日子,他不想再过下去!
下一瞬,羽箭射入右胫……吃痛跪跌之际,禁军团团围住他,仅是围着,十四年的专宠让他们连举刀威胁的勇气都没有。
他跌坐转头,以无表情的面庞望向擎阳,结霜眸瞳,望着持弓而狂怒的擎阳,弓上搭着第三只箭――欲至他于死的箭。
他缓闭双眸,等待死亡,像在期待宁静到来一般,面带微笑。
到来的,却是擎阳温暖的手,前一刻无情射箭者,下一刻拥着他,高声呼唤太医。
「太宁,太宁――」
对于耳边听似温柔的叫唤,他没睁眸,倒是嘴角笑靥转为嘲讽,君王从来都是任性善变的,一不如意要杀他,一时心喜又要救他。
他,无论叫寒光或太宁都是君王任性下的牺牲品。
「太宁,不要弃我而去」
面上沾湿,耳际哭音,钻不进他冻结心底。
他的心,十四年前死过一,为了擎阳活过一。
尔后,又死。
他的心只活了十六年……
而今年已二十有八,地支流转过一轮的时间,是他的冥岁。
寂贵妃太宁原就是传奇,一举一动倍受瞩目。
隔日,他被帝君擎阳射了两箭的事,已传遍全城。
没有人弄得懂帝王到底爱不爱寂贵妃。
说爱,强劲的两箭使他久卧难起,帝王出手时毫不留情,几名当时在场的禁军信誓旦旦地说,帝王原欲以第三箭射死寂贵妃……
说不爱,昭阳帝终究没杀死太宁,更在太宁昏厥时掩不住情殇哭出。
太宁伤愈之前,太医日夜停在殿外轮守,寂贵妃的任何动静皆能使帝王大怒,帝王自己更是守在身侧亲侍汤药,先帝重病之时都没见他有此孝心。
从不荒废政务的北方霸主,为了他的太宁三日不早朝。
没人看得懂这局面。至少,懂得的人,不包括太宁。
他乖乖的喝了药,柔顺地任擎阳替他换药,却不再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他无力反抗,却能做个沉默的人偶。
雪月里伤势难以愈,直到春暖开他的伤力好全。
元狩来看过他几,趁着擎阳不在偷偷地说:「你出事时,我听说父皇哭得好伤心,箭不是父皇射的吧?我长这么大,没料到父皇有哭的一天。」
他冷淡地瞄了元狩一眼,依旧沉默以应,唇际的冷笑倒是没停过。
伤势初愈时,正值初春天犹寒,擎阳命人在寝宫中升火取暖,不许他着衣,不允任何人探望他,更按时喂他软筋散,使他纵然意识清醒,仍旧没法走出寝宫。
擎阳像守着犯人一样地守着他,他则像尊人偶娃娃不语不言,柔顺地任由君王做尽一切想做的事。
可强国之君再也无法使他出声,包括房中情事。
他软劝,他轻求,他盛怒,他残酷――
最后,太宁仍是尊娃娃,不会言语的娃娃。
擎阳累了,数夜难眠惹来满眼血丝,怒被磨尽,爱意怜惜仍缠绕不去,望着不要他、不爱他的太宁,心底的感觉未曾变过。
不管他是谁,他都只是一个人,一个渴望恋人平静宁和的人。
失控的行径再也不会有,虽然那瞬间,他是真的欲置太宁于死地,因太宁死了,就再不会逃,他无需日日夜夜望着太宁,渴求他爱他;死了,他亦无需担忧有天太宁知晓真相,会恨他入骨。
苦笑着,他替他的太宁穿上许久未着的衣。
失笑着,他喂他喝了盅醒神参汤。
凄凄地,他开口唤了那个,他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唤的名字。
「寒光。」
曾经,他是真想杀了他,将他葬在他筑的墓里,旁边的空位将来会躺上一个他……死人不会逃,死人永远会是他的太宁,而不是寒光。
不是皇太子寒光!不是。
望着太宁愀然色变,他不知他做对或是做错了,无论是当年的决定,或是今时令刻。
「我不会放你走!」
在开口陈述一切之前,擎阳像个孩子般态度倔强地说道,眸神却是伤楚百倍、无力万分。
床上的人儿仅是冷笑,对着明明知晓一切却使终装做无知的男人,冷而残酷地勾起笑。
「我喜欢你,打从我十六岁第一见到你开始。」望着他再怎么努力也不会爱他的人,擎阳亦勾起笑,苦闷自嘲的笑。
「同一年,你受封为皇太子,我知道我不该对邻国的太子存有非份之心,可是,我就是喜欢你……」
「所以,你用两年一贡代替侵略,要父皇废我。」他轻轻开口,声音清晰,清晰得令人想哭泣。
他不笨,虽然擎阳长久的宠溺的的确确削弱他对事物的敏锐度,但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他怎可能想不通个中道理。
「我喜欢你。」擎阳没有直接响应,可不否认的态度,让他知晓事情是怎个动向。
事情说来简单,真的很简单,他是皇长子又如何,皇子有十数个,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卖了他能换来长治久安何乐而不为,如果被卖的人不是他或许他也会赞同。
刻意忽略太宁的冷笑,擎阳悠悠道出当年事。
「他本来不答应,可是我们只了十二天即攻下夏羽北方的一座城,任何人都该害怕。」
不知是在安慰心上人或是……他眸也温柔,眉也温柔。
「我家老头对一切只有一个条件,要在他退位之后我才能行动,所以我忍了两年,等我一登基就行动;我们约好把你放逐到两国边境,我会派人去接你。」
他静默地听着,感觉血液渐冷冰。
渐渐冷冰啊――
他竟还有温度可以冰冻?他本以为他的一切皆死在十二年前,掩面哭泣之时,呵,没想到竟还有些许未熄温度。
「没料到,押送你的人没将你带到指定地点,派去的人没找到你时,我原以为我们终是无缘……没想到,你仍是到了我身边。」说到最后,擎阳眉眼含笑。
没接到人时,他真以为一切都毁了,没想到没有多久,人被当成贺礼送到他身边,他轻拥着昏睡中的人儿时,只差没落泪。
或许,他们是有缘的,不然两个应该足不出城的太子,怎会在夏羽街头相遇,否则,他又怎么会辗辗转转来到他身畔。
「为什么是我?」
在擎阳语尽时,他已经不再是擎阳的寂贵妃太宁,而是寒光,夏羽王朝废太子寒光。无论起因为何,擎阳做的事情不会有所改变。
君皇没有响应,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没有原因理由,他又能怎么答。
十四年来,他看清他任性决定造成的后果,纵使他付出一切对太宁好,仍得不到太宁;他的太宁终究是太子寒光,一个若无他插手,该是夏羽帝君的男子。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怕我不够恨你?」
擎阳凝视着露出陌生表情的寒光,未语泪先流。
「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也知道我错了,一个十六岁不解事的孩子发下豪语想让另个人幸福,十几年的努力才明白不可能……」擎阳表情颓丧,他已经不知该怎么是好,他想留人,但心不在他身上,留下人又有何用。
「死人不会逃,死人不会恨你,你说这些只是想让我当值明白鬼?」话时,寒光的箭伤隐隐在痛。
左胁的伤,在每一度呼吸起伏时痛着,在在提醒他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男人,曾经多么残忍地将他拉下皇位,又是如何……
如何以森冷神情以箭相对,让强劲的箭穿透他的身体。
即便男人曾经在床笫之间对他温柔备至,即使男人可以忍受他屡无礼,仍对他百般地好,就算男人会帮他穿衣、拭身,他仍是最残忍的掠夺者。
「我只是期望你会爱我。」
语颤,泪又落。
十六岁爱上太宁至今,整整十六年个年头他都在煎熬里度过,太宁开口之时他还以为幸福终于降临,可如今……如今看来,当时的甜蜜,仅是他们将死关系的回光反照,是上天可怜他,所给予的一点点幸福。
十六年了,人,始终得不到,他好累、好累、好累。
寒光看不见擎阳的泪,回荡在他脑海的,唯有十四年前他母亲阳贵妃长跪哭求的脸庞。擎阳可怜,当年谁又来可怜他们……他的母亲死了啊――
「我恨你!」
随着话声一起,寒光翻身而起,抄来擎阳随身佩戴的短剑,狠狠地,似砍仇敌地,一剑穿过擎阳左肩……
刀很利,原来划破别人的肌肤、骨胳这么轻易,他尚未及感受重量,擎阳已直挺挺地往后倒下,血迹染上衣衫,红了绸缎。
寒光没有表情,其实擎阳并未反抗,他大可再补一刀以报母仇,可是他没有……他呆呆望着血痕,几分失措。
对于擎阳,他话想说又说不出口,最后选择离去,不理会倒在床榻上的男人。径自取走通行金牌和几块看似价值不菲的玉佩当作盘缠。
「桌上有一万两银票。」闭着眼,擎阳在泪流尽前说道。
放手,是他唯一能予以的温柔。
寒光没出声,在最后的最后,他连声音都吝于赐予。
离去前,他仅听见擎阳虚弱无力的声音,不住地念着。
「太宁、太宁、天下太平。」
太宁、太宁、天下太平。
皇城门守卫并未阻拦他,也没有人从宫殿里追出来嚷着有刺客。
整座皇城,除了擎阳的寝宫,有个皇帝倒在锦被上肩头插了把剑外,平静得一如往昔。
寒光走得很慢,他甚有空闲带走最心爱的两匹马儿,稍稍拾掇几件替换衣物,并跟锟耀道别。
寒沁当然还在锟耀家中,小俩口看来感情相当好,寒沁依然不知道他是谁,这也难怪,他离去时寒沁还小。
寒凝和远扬被安置在城郊。
正确的说,只有寒凝一人,至于远扬,锟耀仅有一句淡淡的:他走了。
锟耀对他的来访并未表示什么,更没有挽留,寒沁对他虽不显陌生,却也不见熟络。
尔后,在城里的钱庄将十万两票兑换成现银,和面额较小的银票。
到了钱庄他才发现,银票上书写的西额并非一万两银子,而是一万两金子……一万两金子,即使是他这个养在宫的人也知道,足够他一个人舒舒服服地过完一生。
草草用过饭后,喂饱马儿,买了些干粮备用,装满清水和怯寒用的酒,头也不回地启程。
日夜兼程地赶,程中打尖、休憩时也睡不安宁,马儿也似知晓主人的不安,连日操劳也不发脾气。
关堡据出险而设,远远地昭阳国的旗帜飞扬可见,再走近一些,守在上边的兵官清晰可见……
望着关口,他勒马停步,动不了。
自由就在眼前,金牌犹在腰间,身后没有追兵,城中也没有他的画像张贴,放在腰间的银票,够他安稳过下半辈子,或回国招集旧部重新取回夏羽皇座。
最初十四年的日子在脑中回荡,三岁在太傅的教导下练字,同年开始习武。每逢年节才能见一面的母亲,永远高高在上的父皇,还有总是看他不顺眼的皇后,以及众皇弟们,最粘他的寒石,外冷内热的寒祁。
风云变色的那天,擎阳……
最初的心意软柔,在水池中自嘲自怜的哭泣,远征的擎阳,清平殿,翠妃、圆贵妃,他的爱马,元狩,床笫情事……
擎阳的脸,在回忆里,渐渐模糊。
走和留之间,亦慢慢模糊。
他,辨不清自己的心绪。
到达关堡时是上午时分,他下马喂马儿喝水,任她们吃草时,已然正午……坐在树荫下,马儿挨着他休憩时,日已西斜。
他的一辈子,样样件件皆身不由已,从出生那一刻,夏羽皇长子的身份注定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为了替太傅、母亲争一口气,他努力又努力,做一切皇长子应当做的事。他们说他温厚且果决,他们说他进退得宜。
尔后,母亲被赐死,他被流放,辗转来到擎阳身边,擎阳说他美,宫人们说他无情,其余宫妃嘲讽他是尊没有自我的娃娃……
天知道他自己是什么!
他不曾做过选择,明明是他的人生,他却从没有选择的机会,明明是他的幸福苦痛,他却不曾思考该怎么做,仅是随波逐流,在夹缝中求生存,不曾想过走出自己。
也许,这个选择的机会,是擎阳给他最珍贵的礼物。
落日前,他往回走进一座小城里,要了间房,安置好马匹,随便吃点饭菜,就此住下……
该不该回去,他不知道了……或许,他从不曾知道过。
昭阳京城郊,太平庄,庄主是有名的大善人,这件事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朝庭也颁下命令,太平庄免去摇役、赋税。
庄主的名字很特别,他姓未,单名一字决。未决――未能决定他是太宁或寒光。
太平庄建成当天,元狩带着数箱贺礼来见他,一箱夜明珠、一箱海螺珠、一箱金子……他的一举一动依然在擎阳眼底。
他收下是收下,尽数在造桥铺路,救济贫民上,办了义学,并请大夫到穷苦人家诊病,买下大片田地,以微薄租金租给贫农。
他是善人吗?他自己也不知道,四散财仅有一个理由,他试图洗去擎阳的痕迹,广做生意、广结人脉、让自己忙,忙得不用去思考报仇与否。
成了众人口中的大善人后,上门寻援的穷人几乎踩破太平庄,他一一伸出援手预备尽擎阳给的一切。
没多久佃户说想替他立生祠,他们说现在没钱,先建个小的,有人会雕木,先雕个小的放着,等来年收成了再建间大的……
闻言,他哑然失笑,竟有人要为他立生祠,可笑!
他该满足了吧,做为一个大善人,在京里有不错的生意,全京城里的姑娘,只要他开得了口都能嫁予,昭阳帝王亦未曾烦扰他;从商途上,官家多客气以待想来擎阳早有吩咐。
帝王没再来找他,锟耀也没有,反倒是元狩常常来,每总跟他大眼瞪小眼,无言相对,偶尔则稍来擎阳的近况。
「父皇说,你想当夏羽帝,他可以借兵。」
上一,元狩在喝干一整壶茶后,瓤口道。
童稚犹存的面庞上,有一丝不安,像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他没接腔,元狩未出口的话,他并不想听,在他做出决定前,他只希望一个人静静地,若想登上夏羽帝座,他自会想办法,无需擎阳多事。
「父皇他……他很想你。」临去前,元狩仍是说了。
他依然未语,遂元狩至门前,望着他骑马离去,蹄声渐歇,心底的感觉犹未明朗。
或许是爱,或许是恨,或许什么也不是。
他的居锟耀从未踏入,但七弟寒凝偶尔会来,他几度来访后索性住下,虽然是兄弟之亲,又共一屋,可是两人不曾真真正正的谈过。他不问,寒凝不说。
他不知道远扬的下落,也不知道寒凝和寒祁间曾发生过什么,寒凝亦不过问他,他怎会流落昭阳,何以成了昭阳帝的枕畔人太宁。
寒凝的进住后,引得寒沁常来,他的十一弟是个开朗的人,有他在太平庄里的气氛会热闹许多。
开朗归开朗,在争斗中长大的孩子,不见得单纯到那里去,他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破,在锟耀和太平庄间,专心一志地当他的『将军夫人』。
日子其实很平静。太平庄里的下人们都很安份,生意也挺顺利,寒凝和寒沁不愿说的话,他也没有追问的念头。
庄旁建了座马场,他常放任自己享受驰骋之趣,更常在宁静光芒里练一套拳就度过一上午。
该是一生最平静的日子,他却睡不安稳。
娘亲跪地求饶的画面,和倒在锦被间身上插着剑的擎阳,在梦里交替出现……梦境过去,他总是面无表情地起来,急急饮干冷茶解渴,尔后继续他少有变化的日子。
擎阳该是没事的,虽然元狩从不提擎阳伤势如何,但入秋时还有他领军出征的消息传来,该是没事了。
他平静的过,擎阳亦然。
但元狩走后,事情似乎有了变化。
夜里梦境再临,一样是清晰的娘亲面容,一样是模糊的擎阳,一样是面无表情地醒来,嘴里却没有渴意,湿湿润润的感觉充盈满口,咸咸的……
他缓缓伸手,抚上面庞,濡染一手湿。
他哭了。
为什么?
就为了满脸没来由的泪,他在庄前修筑的小庭中坐了一整天,春夏日里住在附近的人家常来此乘凉,他总让下人意大桶大桶的凉茶、甜汤以及点心送去,不过此时冬日严寒雪满天,庭中没人往来。
冬日大雪纷飞,这里唯有他一个人,他似呆望着雪无声飘落,又似在思索什么目光遥远。
离开擎阳近一年,春日、秋日、现在又是冷冷的冬,前几天,他独自在太平庄里度过生日,寒凝没记得,他也几乎忘了。
如果没有元狩带来的礼物,他真的会忘。
元狩带了一件红狐披风以及一柄剑来,元狩说没哪一样是他送的,哪一样是哪阳,可是他知道,剑是擎阳送的,不在乎它带着绝决之意,仅在意他爱。
天刚大白,入冬后寒凝一向晏起,下人们找不着他,多会当他去了马场,他待在这里,暂时不会有人打扰。
究竟坐了多久,他心底没个准,因为莫名触动而回神时,四肢已冷冰,鬓角结着霜,肌肤冻得刺痛。
清醒的理由不是刺痛感,更和失温的眩晕感无关,而练武人的警觉心,身后有人。
那人没有叫唤他,从身后开始,背脊、脚尖缓缓温暖起来。由来人发出的声响,可知他放了个火盆在附近,看来是他坐得太久,被寒凝或总管发现踪迹又不想打扰他,才出此策。
可是,为什么,热泪又落……滴滴滚落,落上桌时已成冰珠,漫天漫地的雪,漫天漫地的冷霜,身后那簇跳动的暖意,竟让他,落得泪一时难歇。
心里,晓得身后的人是谁。
有一个人,不会阻止他在雪地里观景,那怕他鬓发霜白也一样,只要他没冻着,只要他身边有火身上的衣服足够,只要他不伤了自己,其余都好商量。
他知道有一个人,曾经为得到他不择手段,逼得他无力反抗,还有脸说希望他幸福快乐。
他知道有一个人,明明对他执着,依旧放开禁锢任他展翅飞去,明明思念之情已经漫过自幼所受的礼教训练,犹能够让思念的人在咫尺活动,忍住紧紧拥入怀的冲动。
撇开放逐之苦和丧母之痛,撇开屈居人下的耻辱感……擎阳是最懂他的人。
「为什么偏偏是你,偏偏是你害死了我娘亲。」
泪里,他沉重地开口,唇齿犹冻,话声难清。
「太宁……天下太平,亦是极宁静的意思。」身后人,轻轻、轻轻地启齿相应。「我只是希望你快乐,尽管用错了方法。」
入冬以来,每天早朝结束后,擎阳总会绕到太平庄前瞧一瞧,希冀着能远远再看他的太宁一眼。
没想到,今天会在庄外不远,见着独坐的人儿。
见他鬓发结霜,他心疼地要人生起火盆,不打扰地放在他身后,他自个儿则站在庭缘,耽看着爱了好久的人。
十六岁时爱上十二岁的寒光,十八岁时得到太宁,十四年后失去……不!他从未得到过,应该说努力了十四年,他终于决定放手……
他原以为他是坚强的,可是几近一年的分离思念之苦,让他了解他的脆弱。
「我依然爱你。」
最后一语结束,未能决定一切的人快速离开庭院,将自己关回太平庄。
身后,男人珍视地将冰泪一颗一颗捡入瓷瓶里,珍惜地,收起。
太宁的所有他都想要,就连他呼出的气,他都想珍藏,何况是他的泪水……
「我依然爱你。」望着珠泪儿,擎阳浅笑述道。
那天之后他搬离了太平庄,在邻县另置田产定居,擎阳以视察为由,也跟了去,在每个夜里翻墙进入,又不敢打扰到屋内的可人儿,只得在屋外守一夜……
仅是守着,他也感到幸福,至少太宁还在他身边,他已心满意足。
「下雪了。」
一夜,他惯例地守在窗下,太宁推窗望着他,依旧美丽的面庞上,不见喜怒。
「暮冬嘛。」看见朝思暮想的人儿,擎阳不笑也难。
「要不要火盆?」又是一句毫无起伏的话。
「不用了,把火盆拿出来的话,岂不是要你受冻。」跟自身比起来擎阳更关心太宁,况长在南方长大的太宁极怕冻,每到此时总会染上风。
「没说要拿出来给你。」
说着,他把窗一关,吹熄烛火,留下外头一脸惊喜的擎阳。
他不是笨人,当时的事不可能想不通,擎阳是做了不该的事没错,他恨擎阳也是应该的,但是更该恨下杀令的父皇,母亲可是不用死的,他却赐了毒酒……或者,他该恨的只有一件事――生在皇家。
离开擎阳后,他想了很多事,最多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从小受的教育是为了成为一国之君,他表现出的一切皆为了登上皇位,读书是为了皇位,练武也是,娶妻更是……但皇座之外,他该怎么活,他竟不知道。
仔细想了半年,他才发现他对皇位一点也不留恋,他压根儿没喜欢过那玩意……既然皇位已由寒祁坐上,就让寒祁继续坐下去,什么集结旧部夺回皇位的,他没有精力实行。
然后,无可避免的想起擎阳,母亲长跪哭求的画面太清晰,清晰得令他不知该如何自……再度遇见擎阳时,他才终于对自己,亦是对擎阳松口――依然爱着。
依然爱着……从十四岁遇见他起,一直爱着,曾经失望过,曾经心死过,可是灰烬底下,火苗仍炙。
他早该知道的,他恨擎阳,不是为了擎阳将他从太子之位拉下,不是因为擎阳间接害死他的生母阳贵妃……
而是因为擎阳不爱他,他恨擎阳口口声声说着爱他,说什么他是最美,却和其它宫妃一个又一个地生下皇子皇女。
不是爱的吗?为什么狠得下心提箭射他?
伴君如伴虎,这滋味他当寒光时尝了十四年,面对擎阳又是十四年。
圆贵妃、翠妃、元狩……他未曾分清过擎阳是真心宠他,抑或是利用他来牵制众多宫妃。
仅有一件事他能肯定――若他在这一连串的争斗里,还能坚定不疑地爱着擎阳,他真是疯子!
可是,逃开了又如何,心仍留着,被困锁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算了,他放弃不逃了,就留着吧,留下来看擎阳口口声声的爱,能维持多久,看他多久才会撕开以爱为名的假象。
「太宁,你怎么了?」
刻意被吹熄的烛火再度被擎阳点燃,他点燃烛火,添了点炭入火盆后,坐上床沿,挨着背他而卧的人儿。
他没有响应,任擎阳拥住他,紧紧相贴。
「我想,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活,我有很长的时间让你了解,我对你的心意。」擎阳柔声道,趁着心上人没反抗,将身躯滑入被窝拥住温暖。
「对你来说,我美吗?」
颤声开口,问了十四年来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话。
他还记得,擎阳曾在水池里拥着他,逗他笑似地说着浑话,那时他笑了可是迟迟无法忘记,擎阳说过他爱他的美貌,还说什么色衰而爱弛。
也许,他对擎阳的爱欲情狂,就死在最初最初的那席话里,每一度忆起,都换来一阵漫长的怔忡,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自己为何感到空虚。
于是,当他在水池里看着满身红痕的倒影,终于承受不住伤怀,所以他固执得不开口,所以他……
擎阳的态度的的确确打动他过,清平殿、马儿、元狩,擎阳是真的在为他的未来打算,如果擎阳没卷入他母亲一事,没开弓射他,他会安安静静地待在擎阳身边,一辈子。
但是,最后的希冀,死在两只羽箭里,被擎阳亲手射死!
「你还觉得我美吗?」没听见响应,他闭眸又问了一回。
这就是他的决定吧,不做夏羽的寒光,当回击阳的太宁。
擎阳仅是抱紧怀中的人儿,久久无法言语,那未出口的真意,他懂得,他一直爱着的人,将回到他怀中,叫他如何不感动。
「自己最爱的人,怎么可能不美。」
一片喜气洋洋的除夕夜,许久未曾露面的寂贵妃太宁,再度出现,说出现其实也不算,因为圆团宴上该当和众皇妃、皇子、公主一同用膳的昭阳帝君,却陪着寂贵妃在寝宫中用过,外头设的宴席不管是皇上或寂贵妃都没有露面。
太宁……他还是选择了这两个字,虽然太平庄仍在存在,虽说『未决』依旧不时会在京城中露面,造桥铺路的事仍然有做……他终究回到擎阳身边,当擎阳的太宁。
或许,就为了那句,自己最爱的人,怎么可能不美。
又或许是他认命了,知即便离开,也会思念擎阳一生世,于是,决心在擎阳身边留一辈子,也好过夜里长相思。
斜躺在软榻上,太宁软软地将头歪在擎阳怀中,表情平淡且略显冷漠。
「怎么了,想睡吗?」擎阳温声问道。
他们的跟前没有歌姬舞者,唯一站立的,是宫内某位声音清朗善朗诵的内臣,一句一句地念着在过年时分稍嫌无趣的三国志。
「没。」太宁随意应道,不太搭理擎阳。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嗯……」擎阳话说到一半,停顿着似在思索该怎么开口。
「嗯?」太宁很适趣地发出疑问音,不让擎阳太过孤单。
「打我继位以来,后位一直虚悬,如果你愿意……当我的皇后好吗?」擎阳温柔轻拍怀中入,神情期待。
「不好。」太宁斩钉截铁拒绝。
「你,还在生我的气?」擎阳语调里哀凄浮现。
「不敢。」
「你……唉,果然在生我的气。」
「没有就是没有,你想太多了。」
「太宁,我爱你。」
「我知道。」
擎阳沉默了,朗朗读声依然,他怀中的人儿温暖依然,他的手却冷得发颤。
他一直以为太宁回到他身边,再度成为寂贵妃,也代表了他们终于走到春暖开的日子,万万没想到,一切都是空想。
太宁倚在他怀中闭眸假寐,身子和他紧贴,心却不知在何方。
「太宁,我真的爱你。」
「我也是真的知道。」
蓦地,擎阳再度落回失去太宁时的心焦与无力中,他再也不知道该如何抓住怀中人。
再也不知道……
擎阳不晓得,或许永远也不会知晓,几天前太宁看着他逗弄十九皇子玩时,不远太宁咬破了唇……
封后的事,终在太宁的反对下进行,春暖开的季节里,他成了昭阳国、亦是这片大陆所史以来第一个名正言顺的男性皇后。
太宁二字传遍了整个大陆,封后仪式里的事也被人传述又传述,无论是浩大的队伍或是宴客的菜式,样样件件都显示出昭阳强大国力……
被人一说再说的,却和这些都无关,而是……而是皇后太宁未曾出席仪式。
旁人只道是昭阳帝君太爱惜皇后,不肯让人见上一见,殊不知太宁压根儿不在皇宫内,新裁的官服被丢在一旁,金牌、匕首、长剑和他最爱的两三匹马一概消失无踪。
封后仪式当天清晨,擎阳由侍女惊惶叫声中醒来,君王爱的人已然消失无踪。他原是好意,让一直反对封后的太宁安静一夜,独自休憩、思索,万万没想到太宁会趁众人忙碌时逃逸……
冬日里的缱绻厮缠、柔情万千,全是一场戏!
昭阳与夏羽边境,两道纤长身影伴着高壮马儿往南行去。
「哥,这样好吗?」
骑在马上,美丽无俦的寒凝皱着眉。
「无所谓好不好。」太宁笑着。
太宁,是的太宁,即便此时此刻不在擎阳身边,他仍旧选择作擎阳的太宁。
「你打算回夏羽长住?」寒凝又问。
同样是艳冠群芳、妒煞天下女子,寒凝却没有霸气,如果时机够好他可以是盛世君王,由和平容忍他的任性。
但是当年的寒光,今朝的太宁却是天生帝王材,行事决断力、机敏、容忍度样样不缺,盛世可为名君,乱世或能为创国帝王,他缺的仅有一样――为皇之命。
太宁浅笑着摇摇头,温柔地摸摸跨下座骑,没有响应寒凝。
很奇妙,他一直不能适应昭阳的冷,大雪时分就算穿著白狐皮裘仍免不了染患风寒,而今回到温暖的夏羽,却又觉得陌生……或者该说是寂寞。
少了什么,觉得寂寞。
他看着擎阳逗弄十九皇子玩时,纠结心底的感情并不是憾恨,他并不奢望生儿育女。世上没他的孩子不会灭绝,有他的孩子不见得会更好,他选择了擎阳,娶婚生子再不曾想过。
他气得是擎阳始终没有注意到他,抱着孩子完完全全像个爹亲,而非他的情人!更气变得小心眼善妒的自己。
「你打算留在他身边?」寒凝的声音里,有一丝丝惊惶。
太宁依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即便被当成女人?」
「即便被当成女人。」
其实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分别,爱上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又甜又酸,都会不顾一切。
夏羽的天气没什么变化,新春时节已见绿芽枝头展。
二弟寒石身边多了个娇人儿,寒祁仍是冷且残的性子,父皇死了,皇后死了,他的母亲也死了。曾让他魂牵梦萦的故国,景色依旧人事全非。
寒凝说昭阳终究不是他的家乡,无论夏羽容不容得下他这个皇七子,他生是夏羽人死亦为夏羽魂。
「寒沁留在昭阳是有牵挂,对我来说这里太冷。」寒凝偏过目光望着远方一点,神情寂寞地。
地看着七弟,想着擎阳,想起幸福的十一弟寒沁,缓缓闭上眸,决定回夏羽一趟。
寒凝与现今夏羽市寒祁之间发生过什么,太宁不用详问也猜得出来,亦晓得寒凝希望回夏羽不等于接受寒祁的爱情。
那么由他出面吧,给寒凝喘息空间,教寒祁什么是追人的手法――他的心怎么被擎阳夺走。
擎阳从来不是个柔和温软的人,待他温柔是一回事,说着放手是一回事,而今他回到昭阳宫中一切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是害怕他再度逃奔,擎阳明面上任他在京里游走,做未决、当太宁,实际上派在身后追踪的人未曾间断过。
擅用权谋的男人老利用他心软,待他温存却威逼他身边的人,由别人看守着他的行动;封后大典时京城警备会增加,对他的戒备却放松许多,若不趁此时离开他逃得掉才怪。
他渡过昭阳国境时,想着在宫里又气又急的擎阳,忍不住放声大笑,等一切安定后他会回去的,回去做昭阳君王的后。
寒祁见到寒凝时难掩激动,他端坐椅中轻轻微笑,又想起北国之霸君。
表情徒地寂寥,心里抽抽地痛着,想立即回去。
当夜,没有向弟弟们道别,他牵着马儿独自往北行。
回到他爱的人身畔――
既然是回宫,自然不需掩人耳目,大剌剌地掏出金牌通关归来,拒绝守将的护送,由得他们快马加鞭回报昭阳帝君,刻意放缓步伐把一天路走成三天,三天路……第三天犹未见到擎阳出现在道上,他好生愉快地晓得北境霸主怕是将他的离去当成拒爱,此刻大概心情欠佳在皇城里生闷气,又要故作大方死撑着不来接他。
恋人如此有趣,叫他怎么不快乐到哼起小曲。
昭阳帝的耐心大概用得一乾二净,在京城门口即看见他一身简装,目光精锐地瞪视来来往往小老百姓,吓得守城士兵直发颤。
拜练武之赐太宁眼力极佳,远远望着擎阳面上寒霜,在瞧见他后先是皱眉、着恼、无奈,最后化在柔和笑靥里,迎上他。
虽然心里高兴,玩心正重的太宁却没打算放过擎阳,经过他身侧时故意冷睨着,策马往宫里去不理会擎阳痛苦紧闭的眸。
顾着抱小孩不理他的事,太宁气可还没消呢。
宫门的守卫没胆拦他,倒是有个人死命往城门跑,通知擎阳去也。殊不知擎阳早知道他回宫了……嗯,难不成擎阳以为他会跑回太平庄的商号?
皇城里一如往昔大至没什么变化,仅是霜融了,枝梢染上点点绿意,暖暖阳光映得万物皆成美景。
太宁安顿好马儿,准备到清平殿洗涤尘埃时,冷不防被个坚实臂膀抱了个满怀。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从他耳后传来的声音,饱含伤楚。
「我不回来,你不准备攻打夏羽?」太宁以嘲讽口吻诉出玩笑话。
身后人仅将脸埋入他颈肩,一时没能回答。
太宁沉默地任他拥着,在擎阳看不到的面庞上勾起笑,忽然觉得他果然爱着这个男人。
半晌后,低沉声音悠悠传来。「……不会,我不想你再恨我。」
听着让人心疼的话,太宁覆上擎阳大掌,轻轻细细地摩娑。「我又怎会恨你。」
可惜擎阳看不见他的表情,又被失踪一事乱了心神,竟将此语解读为讥讽,悲伤。
「你说吧,只要开得出条件我都照做。」
「那你去太庙里跪好了,向列祖列宗悔其罪。」太宁笑语挣开擎阳怀抱,一身脏污不洗掉他浑身难过。
列祖列宗啊……这个名词让他赧红双颊,他终于承认自己是擎阳的人,认了昭阳君的则祖列宗,亦是他的。
没理会擎阳,太宁径入清平殿,享受温泉水的包围。
夜里――
清洗时一直没听到擎阳跟来的声音,已让太宁感到怪异,原以为帝王去履行为君职责――理政务,一问之下御书房压根儿没有昭阳帝的身影。
清平殿中始终等不到擎阳到来,虽然心里有些着恼,太宁依是往寝宫寻去,可惜寝宫内依然空无一人。
望着偌大且空洞的空间,先前一点喜闹之情全然消失。
「皇上呢?」他声音冷冽,目光摄人。
该死的擎阳!他今天才回来,他竟敢跑去别安歇。
「禀皇后……」
宫人的称呼在太宁瞪视下收回,改口。
「禀太宁主子,皇上在太庙。」
昭阳的太庙建在宫外,快马半个时辰到得了的距离。
「在太庙做什么?」太宁疑惑地起眼。
初春时分清明未至,到太庙探路吗?每年去好几呢,没需要吧。
「……跪。」宫人万分困难地应道。
太宁怔楞半刻,忆起昼时戏语,又是一阵呆,最后放肆大笑。
「备马,我去太庙找他。」
他可以肯定往后在昭阳的日子,他会很幸福很幸福。
―太宁‧完―
【初愿】
十六岁的少年爱上十二岁的孩子,任谁都会觉得像场玩笑,任谁都会以为他仅是一时迷恋。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真的喜欢啊,仅管他当时只有十六岁。
太傅说他仅是短暂任性,父皇和母后说他会毁了那个人的一辈子。
不会的!怎么会呢?他的爱情如此认真,怎能因为他是个孩子就否定他的爱情?他知道他在做什么,确切的知道。
至少,十八岁以前,他是这么想。
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高岭上的永远是最美的一朵……这些道理他理解,却一直到那个时候才真正体会。
对于夏羽的废太子寒光,他口中的太宁,昭阳君的兴趣仅仅维持了三天。
第一天,他满怀喜悦,连奢想良久的拥抱,都捺着性子进行得缓慢且温柔。
事后他为他拭身穿衣,做尽一切应该做甚至是个君王不该做的事。
他更喂可人儿喝粥,轻柔地吻,搬出宫里所有珍宝,就为了逗他一笑。
美人终究没有笑,仅是一语不发失神地望着远方,像只没有生命的娃娃。
新帝的耐心在第二天里用尽,将娃娃丢给太医和官人,命令他们还回一个会笑会说话的人儿。
娃娃依旧不说话,被惹恼的君王在第三天曲意折磨。
精致如人偶的人儿在他身下呻吟,数度昏厥又被摇醒,帝王狂肆的怒气仿佛没有发泄完的时候,仿佛……
当他拉开娃娃的双腿,恣意抚弄娃娃已然红肿的私,一瞬间……娃娃变成了人,哭泣。
着魔地望着他的泪,他竟没有停手,希望那美丽的泪珠再多流一些,甚至永远别停歇……
最后,怒火被泪水浇熄,他抱着可人儿浸在温泉里,柔和一如当初。
他唤他为太宁,那个许久之前就决定的名字,有如主人为他的狗命名,他怀里的人儿曾是夏羽太子又如何,他现下只是个男宠,生死全操在另个男人手中。
听着他的话,太宁轻轻弯起唇角,浅浅露出笑靥,恍若拨云见月满室生华。
擎阳……是的,他的名字是擎阳,昭阳国的君王擎阳,对他千方百计才得到人儿,就在那一瞬间失去兴趣。
得不到的东西才珍贵,攀不上的山峰最神秘,折不了的最美……
而太宁,他不说话又如何,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他不过是被君王眷养的金丝雀,君上要他笑他就笑、要做哭就哭,要他反复穿著女装再剥去、要他在寝宫里裸身献媚……他样样件件俱不能反抗。
那么,夏羽的皇长子与其它宫妃又有何分别?
擎阳没有驱离太宁唯一理由是不想被太傅嘲笑。
他的那个从小到大以整他为乐的太傅,多少信誓旦旦他得到后不会珍惜,说他仅是一时迷恋云云,若不是咽不下一口气,在太宁对他笑的同时,就该被丢进冷宫里。
既然不能让犹在京中的太傅瞧不起,太宁又生得美丽无俦,拥抱个精美人偶也没什么不好,反正都到手了他并没有损失。
反正宠与不宠都在君王一念之间,看着宫妃们为了扯下太宁夺得君王恩宠,不啻是件趣事。
今朝圆妃请来名满昭阳的红伶唱戏,明朝翠妃舞得香汗淋漓,他一挥手走回寝宫,身后的妃子会想出更多办法吸引他的目光,这等趣事他怎能不爱。
况且,太傅犹等着看他失却兴趣,看他后悔莫及。
如果一个小小的恩典能让他保全面子,擎阳想不出理由不做。
皇长子出生时,他依古制封圆妃为圆贵妃……
古制,在封妃时他一直想着这两个字,一个登基时不宜皇后的帝王,称得上守古制吗?他的后位原为太宁虚悬,现在……等他动心吧,若谁让他动心就给谁。总之,不会是太宁。
昭阳国的宫内规定极为有趣,寝宫仅有皇帝、皇后可以使用,其余妃子恩召时另有宫殿供其使用。最初他将太宁放在寝宫中确有封后之意,可是数月下来他烦不胜烦,再也无法忍受每天在寝宫内看见同一个人。
于是圆妃封贵妃时,他为太宁筑了清平殿,只有他自己知道筑清平殿不是为了太宁而是为了他自己,送走太宁之后他终于能在寝宫独自安歇。
清平殿落在御园后方里,距离寝宫其实并不远。占地极广,设计时原本擎阳打算筑来工作之余偷闲用,现下则成了丢弃精美玩偶之。
对生在夏羽的太宁来说,昭阳过于冷寒,他来到昭阳头两年,几乎是一场风寒皆着一场来,全然不见练武人该有的强健体魄。
关于这点,开出数种养生药方、连膳食都配得要妥当的太医,始终不敢对年轻君王进言,想治好太宁的风寒,就别常常要他侍奉,要得那般频,让人怎么休养生息……
纵然让太宁搬离寝宫,纵然擎阳对太宁已渐感不耐,他仍在命人在清平殿内修筑沐浴用的大水池,终年温水源源不断。浴池离太宁的睡房并不远,让他随时能以水取暖。
皇宫内并无温泉,终年不断的热水乃由几组宫人日夜轮流烧出,经暗渠流入浴池。
烤火太干而且空气闷,太宁能够忍受但无法适应,于是室内则致着数十个烧烫大石将室内烘得暖和;连擎阳都不晓得,他怎会如此费心。
于是,人人皆知君王宠爱皆在清平殿内,严冬也似阳春的清平殿。
可是没有人知晓,打从昭阳帝对太宁失去兴趣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等着,等着太宁连美貌都不剩,等着他无畏太傅的嘲笑,将没名没份的男宠赶出宫中。
现在,纵使太宁不再让他满心喜悦,后宫里仍没有任何人比太宁美。尤其在他授意下蓄长发、着女装的太宁,美得像书里描述的飞天,端正严肃又温柔慈悲。他更爱看太宁在他身下呻吟高叫,从木偶变成人类的瞬间。
究竟爱不爱太宁,擎阳不晓得,亦无心探究。
可是,事情终是起了变化。
那天早朝结来得特别快,连擎阳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一反常态没先至御书房批改奏章,直奔清平殿,不说话的太宁足以暖床又不吵闹,有时候甚得他欢心。
况且,昨夜他反复帮太宁穿衣再脱后,狠狠吮啃住太宁的身子,色迷而情狂,温存滋味犹留在肌肤上,让他想再度回温。
回忆着太宁白晰得几乎透明的身子,他缓步行进。
怀着一点恶作剧心情,没让人传报,被褥间不见太宁,君王十分自然地往浴池寻去,摒退左右后,他独自步入浴间。
毫无意外地,见着思念中的人。
太宁赤身站在水中,呆呆地盯着看自个儿的倒影,擎阳起初以为他是自迷自恋,正觉可笑想出声呼唤,却见太宁缓缓抬起手,覆面,哭泣……
擎阳数度开口却没能成功出声,最后仍是放弃叫唤,步出清平殿内。
站在禁军守着的入口,他疾声命宫人不可告知太宁他来过,亦要人别打扰太宁,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更命御膳房备上十数种甜点待用,要绣坊赶裁新衣。
不断下着命令的擎阳,声音嘎然停止,蓦地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太宁不是没哭过,床笫之间他哭的数比不哭还多,为何今天望着太宁掩面哭泣,他会迷乱至此?
适夜,擎阳没去清平殿,亦未招唤任一妃子,独自躺在寝宫中辗转难眠。
五更钟响,他一如往常上朝,事情和昨日一样少,和平的昭阳并未在一夜之间生出事来,擎阳却下了个让朝堂瞬间鼎沸的命令――亲征。
征战之事并非一时能够准备完成,长达月余的准备期里,他鲜少到清平殿内,倒是好几让太宁到寝宫中,和衣相拥而眠。
一如太医不敢说出口的建议,他减少临幸数后,太宁的身体恢复得快速,个子也长高了点。面对越来越不像女子的太宁,擎阳却觉得他愈来愈美……或许就是害怕如斯改变,他才急着出征。
出征前夕擎阳留连清平殿,他命人燃上不曾燃过的火盆,惹得太宁薄汗单身。缓缓剥去太宁衣衫,让他躺在床上双腿大张。
太宁十分顺从,擎阳的命令除了开口说话外,他无所不从;可是擎阳有感觉,由另一个角度说,太宁的心是死的。因为死人不需要尊严,所以他样样听从、事事照做,却没有人触得到他真实情绪。
他原不在意这些,原不在意的……
弄不清自个儿的情绪的擎阳,低首吻舔太宁私密,做尽一个君王不该亦不会做的事。
以往床笫之间太宁常忘情高喊,而今却冷冷睇着他,失神。
像是懂得什么,又似失去某些东西,他俩都一样。
行前,擎阳改变仅将太宁当成男宠的想法,正式册封他为贵妃。给了他一个寂字,述说着由那一日起漫散在擎阳心头无归依的寂寥。
没有人懂的寂寥。
不知该说擎阳天生运气好,或者他当太子时四乱玩发挥效力,凭着天生直觉以兵法为辅,再加上从前离宫游玩时探勘过地形。年轻的昭阳帝登基以来初亲征,仅仅半年即成功攻下邻国半壁江山。
擎阳却无心追击,仗打得越多他心越空茫,胜利无法带来喜悦,烈酒麻痹不了痛楚,那没来由的痛楚……
匆匆签下谈合条约,带着战利品,快速返回昭阳皇宫。
行程中的焦急,在步入皇宫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怯弱。
他没回寝宫,没唤太宁,更没去清平殿,召在文武百官大开胜利宴席,看着舞姬芙嫔,面上笑着心里却慌。
究竟在慌什么,擎阳不想探索,更没有探索的勇气。
夜雾浓,君王摆驾清平殿。
太宁没睡,昏黄烛火映照下,他在床上端坐,眼睛黑亮亮地望着归来的帝王,抿着唇依旧的无言。
擎阳怔忡地站在远,左右识相地退开,他却迟迟无法向前拥住太宁。
因为,一瞬间他知道他究竟在慌什么。他害怕伤势痊愈的太宁,会趁他不在宫中离开,再也见不着。
夜里沉重且冰的空气里,他站了许久许久,最后抱着太宁和衣睡下。
他,终是喜欢他的。
三日后,理完战后政务的擎阳,带着孩子气笑脸将太宁拥上马,在华京城里缓走。
昭阳虽然农业不发达但盛产矿物,再加上兵强马壮各国进贡不少,京里热闹景象不亚于富庶的夏羽。
安坐他怀中的太宁却对任何玩意儿都没兴趣,骑至郊外亦不看北国特有风景,一个劲地抚摸身下马儿,轻揪鬃毛玩耍,偶尔偏头看看擎阳腰间佩剑,面上露出似有若无的笑。
擎阳的玩心渐渐消失在太宁的举动里,他懂,怀中人无意间传达的讯息十分简单,他并非女子不爱华服、胭脂,珠钗、玉触亦打动不了他,他是练武之人爱马儿、名剑,想要的也是这些。
安静良久,擎阳放慢步伐,搂着纤纤腰身轻声细语:「你喜欢这匹马?」
太宁依然没有响应,将擎阳当成空气般,幻想这里仅有他、阳光、风和马儿的存在。
「你开口,我赏给你。」手指抬起小巧下巴,对上平静眸光。
太宁睨了他一眼,别开脸,面无表情。
高傲的君王没再说话,有一点什么跟着傍晚的太阳直直沉落。
他是昭阳唯一的皇子,童年生活在父皇从小教他怎么培养势力,太傅时而扮演挫他锐气的角色中度过。
虽然没有其余皇子犹有皇叔与堂兄弟,每个人都知晓得扯下他才有希望登基为皇,他更是其余各国的攻击目标。
在争斗、暗杀里他一直表现出色,童年玩伴锟耀的家族在他十五岁时即宣示效忠,他更抓住父皇把柄进而得到自组军队的权力。
父皇驾崩时,他曾微笑的说:若老头子两年后还不死,我也能尽个儿子的义务,送他上西天。
他生性残忍不羁,同样的聪明才干,若两人生在同个皇室里,太宁比不过他。他够狡猾机敏,在足以使大多数人失去天真的环境里依然保持孩子气,皇位之争、沙场争战、朝堂相斗对他来说全是游戏,谈笑间已布好局等着猎物进洞。
他甚能偷溜出昭阳半年游山玩水,依然保持朝中势力,更将游历所得一一写成奏章,让人没法说他不尽太子之责。
强国太子、北方霸主,一路上他没遇到多少挫折;尽管父皇不情愿、被唤为皇后的人亦反对,他们仍不得不同意让他夺下夏羽太子,让他领自己的兵攻下夏羽城池,将夏羽帝吓得魂飞魄散。
妥协对他来说不是种伤,只要能得到所求都算胜利,反正最后吃亏的人绝不是他;等待也不会是痛,好的猎人有足够耐心;如果寒光本来能成为盛世之君,他就是乱世霸主。
可是,没有人能一帆风顺到离世,缺乏煞星激励的人生多半缺乏成就,命里的一百一十五颗星有好有坏,总不会事事化煞为吉,即便命好,也曾遇见运来磨。
太宁的出现,即是他命里的煞。
擎阳不是傻子,从来都不是。
为什么害怕?对太宁怎么想?为什么费心思希冀太宁一笑?其实他很清楚。
他以为三天就死去的感情,在看不见的角落炙炙燃烧着,终于将他的心烧穿一个大洞。
承认爱上一个人,对他来说并不是容易的事,欲望是一回事,心折又是另一回事。
心折很像认输,无需对方一兵一卒只要一个笑靥投来,再强的武力都会瞬间瓦解。而且,再也无法扳回一城。
这样的结果,昭阳君王无法接受。
玉石俱焚并非他会做之事,既然遇上太宁让他难受,选择不见也是种方式。
所有事情都那么地可笑,如同当年他不顾一切执意要寒光变成太宁一般,这份执着再度燃起,初遇时的身影在他心头绕啊绕,挥之不去。
日渐炎热,喝着冰镇莲子汤时忆起来自南方的人;批阅奏章时瞪着字宁谧的臣子,怔怔望着宁字,有逼臣子改名的冲动。于是,擅使谋略的君主提笔疾写,称许该臣尽忠职守为昭阳谋福甚多赐号『贞白』。
满意地望着手书,想着再不见宁谧二字,却笑不出来。
不知为什么,就是心欣不起来。
窗外天空极蓝,蓝得郁窒窒地,像他的心情。
沁凉如水的夜里,侍寝的妃子引不起他炙炙欲火,于是草草结束为了衍后代而做的事后,独自回到寝殿内休憩。
那一夜,他没能入梦。
上朝、议事、批奏章是为帝职责,这方面擎阳向来做得无可挑剔,此时并非例外,只是做惯的事加上国境平和,实在不足以转移他的注意力。
到有孕妃子那儿坐坐,与新入宫的美人同进晚膳、云雨,终究还是回了寝殿,一人独眠。
日子极为平顺,顺畅地像失落了什么。
失落了什么的日子足足度过七日,叹息浅笑之余,聪明的人懂得适时认输,在情况无法挽回前,北方霸主起身去了清平殿。
清平殿一如其名门外禁军阻挡闲杂人等,亦守着笼中鸟。加之太宁性子好静,宫人数量能减则减,最好任他一人待着谁也不理。
从见到太宁池内落泪一幕后,昭阳帝来到清平殿甚少让人通报,不知是怕打扰马儿平静,还是期待着什么。
七日未见的人安静依旧,宫人守在门外,而室内的美丽少年摒弃厌恶的女装,仅着分不出性别的单衣,在薄光下演练拳法。
太宁的拳法扎实稳健,看得出经年苦练的痕迹,却缺乏杀气。说得好听是有仁者风范,说得难听自保可以争霸……下辈子试试。
瞧在旁人眼中,太宁天生骨架纤细拳法亦挑柔的练,缓得恰到好的拳法配上绝美脸蛋恍若舞姿。瞧在擎阳眼中,兴奋莫名。
他是个孩子气而且坦言自己任性的人。是个玩心重的皇帝,出生以来几乎没遇上足以匹配对手的皇帝,望着绝美容颜仅看得到他滴水不漏的拳法,思索着跟他比划一番该是何等有趣的事。
尚未决定该不该上前,太宁已然结束练习,长长呼出口气将内力收回丹田。
擎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隐身帘后,不愿让太宁发觉他的到来。
殿内,汗水淋漓的人儿,望着长年练武造就的肌内,回身瞅向铺着鸳鸯锦被的大床,苦笑。这里,那有鸳和鸯,只是奴与主而已。
殿外人挑在此时步入殿中,没有言语,没有微笑,仅是定定地望着令他热血沸腾的人,思索着该在何时交手。
纤长身子听见声响直觉地转眸回顾,绝美容颜上不意出现屈辱。
对这个男人来说,他是个妃,不会怀胎的女人。
兴奋,在太宁薄怨表情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荒芜。
很久很久以前,被他当成借口的话浮上心头――倾尽我一生所有教他什么是快乐。
呵,快乐,他倒像是努力使他不幸。
刻意忽略心头抽痛,一个箭步向前,脱下外袍裹住细瘦身躯,紧拥住人儿。
「当心染了风寒?」
太宁未响应,仅是放软身子乖顺地让他拥着。
擎阳则几分颤栗,怀中人已不再是当年柔媚无骨分不清性别的少年。
他骨架仍嫌细弱,却不再似女态,下颔冒出些许不甚明显的胡须,在在证明太宁的男子身份。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他仍觉得美?不是俊美,不是隽逸,而是美。
他,仍觉得……心疼的觉得太宁,美。
之后的日子逝去得快速,擎阳出现在清平殿的数不过高亦未低到专宠之名消迭的程度;后宫里几个女子有了身孕,他没有心思理会,随便让人送了补品、缎绫就罢。
他想着的仅有一事――如何让太宁快乐。
入秋时分他以一个吻为代价,为太宁缝制数十套长袍,两件猎装。
带他游猎,看着他骑在马上毫不犹豫地放箭,看着他策马疾行远远跑在队伍前,远远地离开他,姿态却是从未见过的悠适。擎阳不知是否该为太宁高兴,因为在他身边的太宁,依旧是具人偶。
太宁快乐了;他,笑不出来。
自古以来昭阳即位为北方,一年里近半时间封冰大地,虽有丰富矿产和强兵,但利刃不能当饭吃,于是历任昭阳帝皆将往南人攻城略地当成最重要的事。
擎阳并非例外,事实上他的野心远远超越先皇,还是太子已领过数兵,场场皆胜、攻无不克。
纵使答应过不攻打夏羽,北方霸主仍有别的选择。
于是,在登基第四年,昭阳帝再度出征。
原本不情愿伴同前去的太宁,在第一个夜里被擎阳递上前来的一柄匕首吸取注意力,当匕首握在手中时,精美娃娃忍不扬高嘴角,幻化回人形。
军营不比皇宫大内,各项享受都打个折扣,规距亦打个折扣。
于是擎阳无需应付众多妃子,太宁能日日到教练场耍玩各种兵械,两人自在得不像在沙场上,倒像是游山玩水。
擎阳擅谋略,在军事上亦有极佳天份,几场仗皆俐落解决,兵法堪称鬼神莫测,短时间内即名震整片大陆,再无人敢小觑昭阳的少年君王。
至于到底是不是太宁在身边,他力求表现弄得特别神勇,这问题谁也无法知晓。
太宁和锟耀相遇在此时,情况恰如一句话――不打不相识。
那天太宁身着布衣,独自在教练场耍棍,由前方至此军情的锟耀途经教练场,好武之心一起顾不得皇命在身,径自取棍与太宁比划起来。
一场精采的打斗下来,原还欣喜营里卧虎藏龙,竟得将才……谁知久待他不至的君皇自行出帐,他远远望着儿时同伴、今朝帝王,下跪行礼,而耍棍少年犹站着,冷冷凝睇看上。
一瞬间,锟耀懂了,此人不是将才,也当不成将。他的生命里没有擎阳,将会是夏羽之主;有了擎阳,他是昭阳寂贵妃太宁。
身份没有改变友情,在这时代是件难得之事,外臣与宫妃间往来密切很难不引起批判;擎阳私底下对他和太宁间情谊的维护,使得锟耀肯定君上对太宁的真心,终于改变态度,肯定擎阳的爱情。
至于他有没有因与太宁过度接近,而遭昭阳帝为难,嗯……应该没有,应该吧。
擎阳来说,这段日子十分甜蜜,甜得足以忍受日后煎熬。当时的他未曾预料,再尝到此般滋味得经过十年。
这场战争的胜利并不值得意外,却来得太快。对擎阳来说,能在沙场上多待一日是一日,不管昭阳国内有多少事情等着他决定、理,此刻他只想拥紧太宁。
获得完全胜利之后,他刻意拖缓回宫行程,拥着太宁几分心情难受。
太宁不知道亦无感觉,但回宫之后他俩又将变回初时那样,他有传宗接代的义务,亦想生下二十个皇子换取留在太庙里的遗旨,而太宁……依旧是不语不笑的寂贵妃。
后来两年大至平静,太宁着男装的时间此女装长得多,只有偶尔擎阳想到,才会迫他换上。
或许是他要求太宁欲开口必得先跟他说话烦得太宁难忍受;或许是长年不语的日子被宫人意得烦恼不休。归来后,十九岁的太宁开始写下字句,将他的意思传达予宫人,但面对擎阳他犹自安静。
擎阳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倒是对他写给宫人的字字句句有莫大的兴趣,他从不知道太宁日子无聊如斯,丁点大的事都能写成首诗。连裁衣时希望简捷俐落这点小事,也被他写成律诗,遑论设宴问他希望的菜式、戏目。
更让擎阳惊诧的是,太宁爱他。
关于这件事擎阳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太宁始终认为他不知晓。
语言会泄露一个人内心世界,肢体、眉目、说话、文字,样样件件都在表达一个人的心事,太宁不说话但开始写字。他不止将意思写予宫人照做,亦在纸上抒发情绪,有时他将成品烧毁,有时擎阳来得太突然他只得装作不在意。
太宁或许永远都以为擎阳是个性直但残忍的人,无从了解此人成为昭阳帝的路上,并非一帆风顺。
当着他的面,擎阳从不理会案上的纸张,仅是拥着他,将他按在锦被间,让太宁始终相信他仅对他的身躯有兴趣,放在案上的字句没人会动,但太宁困倦入眠后,聪慧的宦官会将句字抄下,呈予君上。
字词里不曾写过情,仅是一件又一件故国事物,亦书过冬日又染风寒的气恼。
可是句词往往不随人心意,他像许多文人一般写过闺怨诗,词里的恨与怨句句是心意。
锁在宫日子平静的人戒心薄弱,他总以为半个时辰的浅眠不足以泄露什么,字句在擎阳离去后再度烧成灰烬,殊不知有个人已经晓得做放在心底的意思。
确认心意的方式十分简单,擎阳让锟耀修书一封,跟爱武的太宁研讨兵法,顺便问问君上近况。
书信往来频,太宁件件皆应得有条不紊,却在书写擎阳时一修再修,弄得整封信面目全非只得重新抄过。
安逸多年的人儿,早已不是在争斗中求生时的寒光,这来来往往的他竟从未察觉擎阳懂了他的心思,近而布局让他陷落。
他更不知道,擎阳已经爱着他。
愿他在这座宫里立足、安顿,不离。
太宁二十二、擎阳二十六,该年春,昭阳面对前所未有的攻击。擎阳是个野心十足的皇帝,昭棒棒强且内政平稳,他本身懂兵,锟耀亦是难得名将,加上从先皇时即累积起的丰实国库,让擎阳无后顾之忧地往外进攻。
狗急会跳墙,将死的蛇也有咬死人的时候;那一年与昭阳接壤的数国同时倾尽国力进攻,锟耀仅能顾及一边,昭阳内名将只剩擎阳,亲征势在必行。
他对太宁的专宠已造成几个皇子的外戚恐慌,擎阳离京必会造成太宁危险;但情况已非数年前年余长征时的悠闲,他带不得太宁。
其中圆贵妃派势力最强,行动亦最为明显――
七王强势且力挺元狩,意图趁擎阳不在将之推上王座,自己当上摄政王。他命地位、辈份能与之抗衡的皇叔九王爷监国,却是文弱之人。
擎阳对此本已有打算,可是安排尚未妥当情况已然生变,谁料得到重亡之国不图自保,同时想咬昭阳一口。
于是他让禁军锁了清平殿,没有子嗣的妃子下场堪怜,为保太宁擎阳挑上翠妃幼子,留一个儿子给翠妃,且这孩子于不认生的年纪归到太宁这房正好。
留下密旨若他有意外传位予此子,由心腹守着他爱的人,他头也不回离开京里。
战争由最快的速度解决,获得空前胜利的擎阳领军速返京里。
听闻太宁将翠妃之子归还时,他没有气恼,平安就好。况且,他文弱的九皇叔发挥从未有过的迫力,在七王行动前先前获得证据,就地正法。
来到清平殿,太宁睨向他的目光依旧冷淡,他却笑了。
太宁未曾真正参与朝政,无能知解皇帝不是至尊,任性需要庞大的势力支持,太宁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就好,他也不希望娇人儿知晓什么,天真是种幸福。
拥着险些失去的身影,他整整在清平殿留了三天。
昭阳国并未如外人所想的开放,宫内规矩之多让人叹为观止。年幼时的擎阳曾下过个不好听但中肯的评语:「冬天太长吃饱没事干,净想些为难人的事,代代传下来,害死子孙。」
于是乎,纵使擎阳权势稳固,要封个男子为后,成为史上第一人,他需要理由。
当年先皇、先后要他生下二十个皇子以换取太宁,他原未在意,心想等老头一死谁又管得了他,封不封太宁为后又有何关系。
但老头留下了两道旨,一道让他登基、大婚不封后,一道让他封太宁为后。
当时不懂的,现在懂了,后位并非万能却是个保障,若他先太宁辞世,至少太宁能成为太后,亦能顺理成章建立自己的势力。
于是,他在归来后,下定决心以二十个皇子换取遗旨。
擎阳向来聪明,懂得为自个儿留退路,不爱太宁日子他未攻打夏羽,不理会遗旨时依然乖乖生子,二十听起来很多,实则不远。
跟许多事一般,擎阳不曾向太宁解释伸手打他时他在想什么,并不是因为第一句话太宁向着圆贵妃说,而是……蓦地心痛,太宁不懂圆贵妃非死不可的理由。
圆贵妃出身官宦之家,生下皇长子后娘家自然力挺元狩,希冀他能登上太子之位进而为帝。
巩固权力不是错,错是错在他们不该打太宁的主意,所以圆贵妃非死不可,毒马仅是借口。
太宁不懂,他已十年没卷入争斗里,他可能犹记得争斗的滋味,却不再有那时的机敏残酷。
怒火过后,擎阳沉默地为他拭身,作梦也没料到这件事情换来太宁开口。
那一天,夜里拥着轻鼾入梦的人儿。他微微地笑了。
就让太宁维持若有似无的天真、平静,甚至是支撑他过下去的微微恨意、藏心底的爱情,让他在昭阳皇宫里立足,让他在羽翼下平静。
让他爱他。
他不再求取天下,如果争霸可能使他失去所爱,得到天下又怎样。
就太平吧,太宁、太宁、天下太平。
太宁,为了你,天下太平。
这,是擎阳最初的愿望。
──初愿‧完──
太宁特典之夜战 BY:灵涓
【夜战】
这件事的发生与其说出乎意料,不如说迟早会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事情始于一个微凉的早上,卯时三刻天已白,向来勤于政务的擎阳自是身在朝堂上,与朝臣商议军国大事,独留个又跟风寒扯上关系的人安寝。
事实上,床上人儿在抱枕离开时就醒了,只是身子犹有些微不舒适令人懒懒散散,索性躺在床上静候伴侣归来。
若他半梦半醒、昏昏沉沉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偏偏他热度已退,脑子清晰如常,眼下又无事可做,在此般情况下胡思乱想似乎在所难免。
况且,元狩封王、擎阳嫁女儿两件事时日未久记忆犹新,要他的心思不往那儿转,很难。
一开始他还在想些称得上有趣的事情。
比如皇后的服饰古来绣凤,虽然知道凤为雄来雌为凰,但当初封后后他所愿,加之擎阳不在意的态度和冷淡话语终于惹恼太宁,拗脾气一起抵死不穿绣凤的。
太座冒火擎阳自是好言相劝,两造谈判之后,决定绣上麒麟。
可怜的绣工日夜轮班赶工,终于绣好麒麟袍;送至太宁面前,他眉头直皱,表情里觅不着满意二字。
「好象鹿。」太宁下了评语。
伴在一旁的擎阳抿着笑,没作声。
「难怪古来都绣凤。」太宁小小声地往下道,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身着龙袍的君王笑靥加,等着亲亲伴侣做决定。
「凤的比较好。」
俄倾后,太宁下了决定,反正两款皆为男装,他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还好我要他们各绣了一件。」小小声地,熟知太宁个性的君上道。
太宁仅是斜斜地瞄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跟面子比起来,穿一辈子鹿服……罢也。
后服之事就此定案。
之后的事情大致顺利,没什么在管子女死活的擎阳,对封赐安排与嫁奁多寡云云并不关切,自然没有太多意见。
至于太宁……封的、嫁的叉不是他,他有露面就不错了。
因为一切都太过顺利,实在没什么可供太宁回忆,想着想着思绪即转到元狩的年纪上头。
擎阳比他大四岁,元狩这年十八,他诞生时他来到擎阳身边第一年……
至此,太宁犹是面带微笑,但再往下想情况就不大妙了。
擎阳三十有大正往三十七迈进;若生在寻常百姓家,十五、六岁结婚生子,现在都该等着抱孙了。
不过,擎阳成婚得不算晚,元狩和他在同一年来到擎阳身边,都是第十……
太宁倏地从床上跳起,表情惊恐。
他比擎阳小四岁……擎阳三十有六,算起来他也三十好几。
三十好几!对哦,他也三十来岁了。
不会吧,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被擎阳抱了十几年!
呃――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不想就罢,一想,问题即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过去十几年来什么都没想的太宁日子照过,现在一旦发觉有些怪怪的,这座宫殿他连一天也待不下去。
开玩笑,再待擎阳要退朝归来了,他想逃,呵呵……慢等。
于是乎皇帝陆下尚未退朝,他可爱的皇后已经骑着马儿往太平庄奔去。
对于太宁的举动,擎阳并未特别在意。
不能怪他对太宁的事没反应,实在是因为太宁离宫数太高,高到让他从有反应变成没反应了。
何况一问之下晓得太宁人在太平庄,既然人犹在昭阳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自是安身御书房努力批奏章,尽一个国君应尽之义务。太宁嘛,应该自己会回来,嗯……应该。
弄到夜犹不闻太宁归,擎阳隐隐觉得不对,可是个了解太宁是无法绑束的人,与其强硬把他拎回来,不如等他自个儿回来,才不至于引起冲突。
可是一天过去、两天飞逝,依旧见不着太宁归来,擎阳难免担心他又跑回夏羽去了。派人打探之下方知晓皇后大人已由京城近郊的太平庄移至郡县的别苑。
擎阳先是一阵错愕,然后开始思索最近有没有什么何惹火太宁?难不成……前阵子太宁插手元狩和慎勤的情事玩得不亦乐乎,最近没什么好玩的无聊到跑出宫吗?
呃……那,他这个九五之尊算什么呢?难道跟他在一块很无聊吗?
越想越焦急的擎阳,没经过太多思考即决定出宫找太宁问个清楚。
原本以为见了面议清楚就没事了,谁知太宁送了他一碗大大的闭门羹,连去三天都没用。
擎阳向来是忙录的人,不可能一夕变得悠闲。
连去三未果后,他极为干脆地放牛吃草,反正太宁人犹在昭阳国境内,真有什么事还拎得回来,不怕。
况且,他压根儿没感觉到自个儿做错了什么,太宁的态度诡异不关他的事。
情侣问的关系十分微妙,太宁和擎阳并非例外。
当擎阳天天来时太宁觉得烦,想到十几年来床笫之事更是羞恼;可现在擎阳不出现了,心里又着实想念。
恼怒三天,又思念三天,太宁终于在第七日想通。
回不回去有什么差别,他不让擎阳做下就得了。
找到好理由后,思念甚的太宁当夜即到达皇城。
并且毫不费工夫地在御书房觅到擎阳踪迹。
书案上数十年如一日堆满奏章,擎阳安坐当中却没在批改、阅读,忙里偷闲的帝王手里正捧着本不知名的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见他悠然自在浑然不见相思之苦,一想到只有自个儿难受得到命,太宁心头火直往上冒。
尚未发作,书册后熟悉的声音飘然而至。「你回来了啊?」
声音不过高亦不太低,听不出怒气亦没有喜悦,不像和相守十余年的亲密伴侣说话,倒像对个陌生人。
如果十年相不能让太宁了解擎阳,近二十年的岁月也足够让他有基本认识,擎阳语调里的传达涵意相信简单,他对太宁无故离去并不生气……他的怒火岂是生气二字可以形容,简直快要引发大早、水灾、天狗吞目了。
见擎阳怒极反静知他在意,太宁的嗔恼瞬间消失无形,化为暖暖笑容。
挥手令退宫人后,他毫不费力地推开擎阳手中的书,让笑脸凑到擎阳面前,等着擎阳自动投降。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笑的是他倾心所爱之人,又是张娇艳不再但依然好看的脸;叹了一口气,擎阳乖乖束手就擒。既然打不下手,他只好用唇攻击。
最初蜻蜒点水的吻让太宁轻笑出声,然后加重又加重,轻微响应的太宁、攻击猛烈的擎阳,一触即发的战火……瞬间被浇熄!
原因无他,只因先前笑脸迎人的太宁,一掌推开擎阳,退得老远。
没法,谁叫擎阳动作不够快,让太宁回想起一个不小心被抱十几年的可怕事情;若是动作快些,让他头昏昏脑沉沉不知不觉往床上滚,便啥事都没了。
怀中焉然空虚使得擎阳呆楞莫名,一时之间竟忘记把太宁逮回来。
「你……又怎么了?」
连日来莫名其妙的事,再加上朝事杂使得擎阳的忍耐力濒临瓦解边缘,口吻也就不似从前温和。
太宁低头整整衣衫,千唤不一回。
要他怎么直接了当的跟擎阳说,他没什么异样,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三十好几还要被抱,感觉非常别扭。
「太宁?」擎阳皱眉。
被叫唤的人儿不知是刚才如同前戏般的亲吻刺激,或是想起了不该思忆的画面,擎阳情欲未褪的叫唤令他面上霞云翻飞,甩头离开。
身后,擎阳起眼,些微被惹恼了。
擎阳并非好脾气好说话的人,过往他对太宁百般放纵是因为爱情,现下情感犹存包容力却几近崩解。
他自认没有做错事情。
在这一点上,擎阳数日来反复推敲无数,结论都只有一个――搞不懂太宁在发什么疯。
于是,太宁归来的第一天,两人在寝殿里和衣相拥而眠,第二天亦然,第三天还是相同的情况,太宁肯让他拥着入万却完全拒绝他进一步的触碰。
第四天夜里,擎阳在进击失败后,凝重地望着伴侣,轻且缓慢地说道:「我还未及不惑之年,遑论知天命,你若无意,殿外多得是可代替之人。」
太宁没响应,无论双唇或肢体皆沉默着,双眸净往上瞟着屋顶的雕梁,如果擎阳没气得失去敏锐注主意力,必会瞧见太宁颊上绽出两朵红艳,进而推衍出事情真像。
他还是没法直接了当的说出为什么不想啊。重要的是,如果擎阳压根儿不理会他的苦恼,他该如何自?
纷乱思潮尚未找到归依方向,昭阳帝君已愤然站起,临去前冷冷一瞥,旋身走得快速。
太宁呆在当场,不敢相信擎阳真要去找别人?二十个皇子还不够吗?不是说了今后只有他、仅仅爱他吗?
眼前雾气氤氲,没有哭,或许该说是来不及泪落,即听见门外传来一个过大的声音,属于他爱的男人:「清平殿!」
锦被间,有人未泪先笑。
看来擎阳心里依然有他,气归气仍不希望他难过,没等宫人转述他的去向,即自行透露了。
但,他的问题该怎生解得?
分居两地的僵硬局面维持了三天,擎阳照样做他的昭阳帝;太宁则皇宫、太平庄两头跑,当他富甲一方的大商人。
可是,平衡终有被打破的时候……
擎阳有二十个儿子,最大的元狩年已十八,最小的也近八岁足以参加狩猎。那天,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领着一群儿子浩浩荡荡出发至猎场。
行前擎阳派人问过太宁要不要去,隐隐有谈和之意,可惜太宁人不在宫中压根儿没得到消息,自然没有跟去。
直到隔日太宁归来,凑巧在走廊上遇到擎阳。
帝君身着皇便服,与一名衣饰华美、相貌秀朗的少年愉快交谈。霎时间太宁好似被扔入冰窖里,沁寒透骨。
远远地,他停下脚步侧身避开,眼湿了。
少年其实不是什么娈童,而是皇十四子,前日狩猎时因表现出众得到父皇颇多关注,说好今天赏他一件东西,两人才会走在一块。
但也怪不得太宁对皇十四子没印象。他向来不爱与后宫众人交际,一些公开场合甚少参加,就算去了注意力多集中在擎阳身上,再加上擎阳共有二十个儿子与数目不相上下的女儿,还有皇子的侍读,公主的陪妇……
饶是他聪明也没法在一之间背全所有的人,何况他压根儿没在记。
没人提醒太宁亦不稀奇。有谁料得到他眼中只看得见稚龄少年与擎阳态度亲昵,看不到少年身着皇子服饰……
总之,这件事让太宁震惊非常,他从没想过擎阳真会找上别人。
直到此刻他方察觉,他已经相信昭阳帝王今后仅有他一人,于是他放置真心,渴求一世相守,事实却是……
太宁大至上是个勇于面对现实的人,通俗的讲法则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所以他没包袱收收、默默回夏羽去,更没赌气躲进太平庄,做好一辈子不见擎阳的打算,而大剌剌地径入清平殿找擎阳。
再度踏入这座小别苑,太宁忽尔想笑,这里曾是他的居,宁静无波的清平殿,殿里有个少年等待君王来幸。
而现在居于此人的是擎阳,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等着临幸的会是……
掩嘴偷笑,缓步走入他曾居住多年的地方。
清平殿的内没什么华丽的雕饰,宽敞空间和幽静摆设占据一切。
日已向晚,侍人提着食篮前来,太宁不用问也知道篮里菜色不多,找不着帝王该有的场面,不爱奢华是擎阳性格的一部份,他爱的另有其它。
没问过宫人,也不需要询问,太宁凭着准确直觉在浴池觅得想要的人。
见他前来,擎阳无表情的面上依旧无表情,唯眸瞳里添上几分复杂情绪。感觉得出来,他虽然余怒未消但思念极。
没在清平殿中见到少年身影,亦未瞥见其余可余人物,再加上擎阳眸里泄露的讯息,太宁巨石般沉重的心情稍稍放松些许。无论擎阳肯不肯,无论结果为何,只要他们还能在一起就好,一切都不再有所谓。
但太宁是个不擅长诉说爱情的人,否则他不开口的十年岁月怎会任情意滋长,不思诉诸言语……唔,当然也有部份原因是擎阳的态度让他开不了口啦。
总之,他仅是蹲在池畔,望着擎阳不言不语亦无笑靥。
相视许久,擎阳轻轻一叹,向太宁移近,握住心上人的手。
「这几天还好吗?没再染上风寒吧?」
言语很关心,动作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只见他用力往怀里带,噗通一声,令他恼烦多日的人儿登成落汤鸡。
太宁好不容易站起后,没好气地朝着始作俑者忿然道:「就算原本没事,也会被搞得有事。」
「有事也好,你成天躺在床上那儿都不会去。」擎阳孩子气话语里藏着气怨。
太宁撇撇嘴,没对此语响应,反正浴池里的水温温暖暖的不至于发生什么,况且他喜欢待在擎阳身边。
「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擎阳忍不住追根究底,以免再度发生不测。
此语一出,太宁面上又是一红。唉,他依旧难以坦白啊。
鹊兀终于启齿。「我也三十好几了。」
「嗯,我知道。」
擎阳搞不懂太宁在想什么,若要说岁数问题,怎么每年过寿时没见他有任何反应,倒是现在……反应可激烈了。
「被你抱了十几年……」讲到这里,太宁抬眸狠狠瞪视擎阳。
「好象是这样子没错。」擎阳反应淡淡的。
「我偶尔也会想……嗯,那个……反过来一下。」
吞吞吐吐半天,话,终于说完了。
尔后,太宁将发烫面颊藏到擎阳胸前,等待他一直很怕听到的回答。
沉默漫散在空气之中,久久、久久,久到太宁仰高失望眸瞳,方得到一句闷闷响应:「就为了这个?」
「啊?」他不懂擎阳是什么意思。
「就为了这个,你……」
原本想开骂,看到太宁仰着无辜小脸,可怜兮兮地撅起嘴,所有骂词皆吞回肚中,彻底被打败。唉,谁叫他爱惨太宁了。
「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太宁急着要回答。
「可以啊――」擎阳应得爽快,爽快到太宁会呆滞的程度,早知道擎阳答应得如此容易,他又何必难过这些天。
「可是……」太宁尚末开始高兴,但书已然出现。
「嗯,可是什么?」
「你也知道朝里的事每天都很多,我不先做好准备,到时得若停在床上躺三天,弄得朝政瘫痪怎么办。」擎阳笑得很诚恳。
太宁点头,他没忘记擎阳是做皇帝的。
「所以,最底限度我得把堆积的奏章批改完。」诚恳笑容持续。
「有多少?」
「不多,真的不多。」擎阳别有意地笑着。
奏章这种东西,如果芝麻绿豆大的全由天子批,那就非不多二字可以形容,说得夸张点,从地上叠到屋顶都不成问题。
于是乎,谈话结束的第一天,擎阳奏章从早批到晚,换来太宁亲送宵夜兼慰问,还有不忍心加歉意眼神。可惜中止反受为攻这件事,一句没提过。
嗯,他亦未提过少年的事,反正他已经证实擎阳依旧爱着他,又何必再提恼人事情,惹得自个儿心情不快。因如此,太宁要过很长、很长的时间方察觉少年真实身份。
第二天,奏章成批送来,君上继续奋战。前一晚歉疚非常的太宁,送来宵夜云吞时隐隐觉得,嗯……怪!
第三天,一早擎阳退朝后,刚刚换上简服走入书房,即见到太宁拎着朱笔,笑咪咪地翻阅堆在案头的奏章。
「这个好象不难,我帮你做。」太宁笑容可掬地扬高手中纸张,看得擎阳头皮发麻。
那份奏章他没看过,但也猜得出是些鸡毛蒜皮大的事情。呵呵呵,完蛋大吉,他的诡计全被太宁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太宁发挥超高速度,将该别人理的奏章丢回原,芝麻大的事情批个自理,只有真正重要的事才送到擎阳面前。只见案头奏章越来越少,擎阳脸色越来越难看,如丧考妣都无法形容万一。
「不难嘛。」
午后,宫人送上茶点时太宁已经理完手上最后一件,擎阳案上仅存两本。
看得擎阳面如死灰,大叹现今为何是太平盛世,若是爆个天灾人祸、紧急重情多好……呃,当君主的好象不该这么想。
不管擎阳怎么想,奏章之事已然解决,他想推脱也不成了。
「现在没事了吧?」咬一口枣泥糕,吃一口茶,太宁不忘戳戳擎阳。
犹坐书案前的君王望着最后一本奏章,表情僵硬。
「皇上,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太宁快快乐乐地说着。
昭阳帝君,望着他,拉出一个苦笑,脸上写着万念俱灰。
罢也,如果小小的牺牲能让太宁久留身畔,值得。
当天夜里,向来威风凛凛的帝王像尊木偶般坐在床上,动也不动地。官人早在皇上、皇后进房之前被遣开……开玩笑,谁要他们参观,当然通通赶出去。
太宁悠悠哉哉地坐在床沿,指间把玩个描青瓷盒,和平日氛围恰恰相反。
擎阳没白痴到询问太宁盒里装着什么,那玩意儿,平日是他使用在太宁身上的,呵呵呵,这不知算不算十年风水轮流转哦。
太宁苦练多年的暗器手法在此时派上用场,只见他帅气地以玉环为器,轻巧投出,在室内回旋一周打熄大半火光,独留窗边一簇火红。
帝君翻了翻白眼,瞥了瞥落在墙角碎成数块的玉环,懒得提醒他的亲亲枕边人,玉环也要钱啊!
布置好昏暗环境后,太宁微笑回头,倾身吻上伴侣的唇。
这并不是他第一吻擎阳,但带有侵略气息的吻却是第一。
擎阳没有挣扎,信守承诺地任太宁动作,以无奈神情由伴侣剥去他的衣物,弯身吻上他的销骨,细碎的亲吻在胸前尖挺上停伫,轻吮。
软软地倒在床上的人,未曾发出声音,仅用湿濡眼睛瞟着在他身上肆虐的人。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太宁是个男人,即便是当年迫他穿女装时也都清楚的知道,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了解个中意涵――这个人,有能力侵犯他。
太宁径行往下移动,剥去单薄的遮蔽物,并用只手开启瓷盒,从中取出适当的份量,往应该去的方向移动,探询。
下方的人微闭双眸,咬紧下唇,硬是不发出声音。
不过,这影响不到太宁的动作,不消片刻,城已攻陷,地已易主,君王眼眶微红,带着两滴泪珠儿。
活脱脱是年年射雁,今被大雁啄了眼的典范。
总之,被吃了。
天色犹自沉。梳洗过后的皇帝陆下趴躺在软软床褥上,表情哀怨。一旁的太宁倒笑得像偷着腥的猫。
擎阳盯着身边人看半天,挨了过去。
反正做也做了、吃都吃了,他再哀怨都没有用,不如以此换点利益。
「太宁。」
「嗯。」睡意上涌,太宁习惯性地往擎阳怀中钻。
「人家今天是第一,你要疼我哦。」擎阳以孩子气口吻道,登时吓醒太宁。
「你现在说这个不嫌太迟?」
「人家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凶我。」擎阳继续撒娇,不管身边人浮起一身鸡毛疙瘩。
「好啦,好啦,什么都依你。」为了尽快驱离可怕的擎阳,太宁随口应道。
「真的吗?」君上依旧装小孩子语气。
「真的,真的。」太宁敷衍地拍拍擎阳,在内心恳求他别再闹了。
「你会永――远陪我?」擎阳的声音愈发可怕。
「会。」
「一直陪我?」
「对。」
应答之余太宁投以狐疑眼神,弄不懂擎阳在想什么,他不是一直待在擎阳身边吗?从没心亦末没偷人,怎么都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擎阳才来跟他要保证?
「那――」擎阳贼贼一笑。
「嗯?」太宁被他刚刚的可怕声音吓着,至今没回神。
「那,你以后不可以离开我,跑到夏羽去。」挨着太宁的人,语气平常但眼神严肃地说道。
太宁,呆了。
他刚刚答应什么了他。他每年回夏羽一趟会怎么样吗,最多待三个月必定回昭阳,这样子也不成吗?
「说好,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擎阳威胁以地说完,安安稳稳地揽住太宁,沉沉入梦。
身边,太宁瞪大眼,无语问苍天。
如果早知结果为此,他……他还不如继续被抱算了。
「发生什么事了?」
将入梦,擎阳即感到一阵天摇地动。
始作俑者太宁不由分说拉开他的衣服,爬上去。
「捞本!」
既然不准他回夏羽,那……不做白不做。
【金不换】
是一场梦吗?
有个很美的人儿躺在他的床上,半梦半醒地。
他的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无法确认床上的人是不是他所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呵,白天时明明就已确认真伪,他却还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夏羽的太子真的成为他的。
仿佛是一场梦,站在空气干却暖的室内他的眼睛眨啊眨地,险些眨出泪来。
跨近了一步,挥手令退左右,短暂声响后,空间里仅剩他和美人儿。
无论何时君王身侧都有服侍的人,更衣是,沐浴是,食膳更不用说,就连情事也不例外,但他不想让别人见到美貌娃娃的身子,不想。
以一个帝王来说,他的年纪尚轻,但娃娃的年纪更轻……十八岁的擎阳帝和十四岁的夏羽太子,哦,不,是夏羽废太子……呵呵,无论他们是谁与谁,无论将发生什么、过去拥有什么都没关系,此刻他是他的。
擎阳走近人儿,唰地褪下冬日厚重衣袍,屈膝半跪在床上。
半梦半醒的少年,双眸倏地睁开,以惊惧夹杂嫌恶的目光瞪视着他,涂上红色胭脂的艳色双唇颤动,试图说些什么,又发不出声来。
君王微笑了,除了志得意满更有怜惜。
床上除了软垫、锦被外,更铺了厚厚的白狐毛皮,加上火盆燃着,并不愁人儿染上风寒。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剥去人儿的外袍,中衣……最后任白晰身躯赤裸裸地展露贪婪视线下。
人儿眼中的愤怒加,似在诉说着他若有能力动弹,必将擎阳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好心情没有被恨意打碎,擎阳温柔地抱起他的上半身,单手固定住头颅,炙热的双唇吮上红色胭脂。
没有入什么,仅是将略带香的胭脂食尽,还给双唇原本颜色……嗯,虽说原先的色泽没这么红润,亦没那么湿濡。
未尽人事的十四岁少年气息纷乱,双瞳已不见恨意,仅剩一片迷惘。
擎阳轻抚黑发,对少年面上的水粉微微皱眉。
以盘龙锦被将入儿盖得严严实实后,方出声唤人捧热水进来。
他让人留下水盆长巾,再度遣开众人,独自为他擦去胭粉,还原清秀面庞。
最后一点痕迹抹去时,少年的神情明显放松,显示他有多么厌恶那些个女孩子家的玩意儿。
将水盆移得老远,长巾扔进益里,再回到床上时,少年已不似最初紧绷戒备。
顺着轮廓抚着干净的脸,擎阳心里升起一抹不知该算是嘲讽或是怜惜的心情。他知道过去的日子里,少年吃了很多苦,但对少年简单就放松戒备的反应看来……擎阳蓦地有一种感觉,难怪宫战里赢者是他。
少年的天真让他笑了,再度俯身吻上微红双唇。
孩子似单纯的吻后,少年大大地吸气,瞧得他又是一阵笑。没想到轻轻的吻即能让他停止呼吸。
微笑着,他再度俯身展开成熟式的吻,并以双手托起少年的身子,让他安然坐在他怀中,软软地靠着他支撑。
温柔地拨顺散乱的发,碎碎地吻着他的额、他的颊、他的鼻子、他的吻……
啃咬上颈子,往下移动……
很久以前在心里决定好的名字,重新窜上心里,让微笑加。
太宁――
早朝之后,年轻君王表情微僵地坐在少年面前。
少年望着他,抿唇不语。
他亦安静着,少年亦不讲话。
太医来了又去,毫无办法。
说什么心理创伤无法开口,用半只眼睛看也知道他是故意的。
可是他没有生气,甚至含着一点笑,让人取来一件又一件的珍奇宝物,赏赐。
令人说着、弹着、唱着逗趣的词曲,渴望看见他的太宁开口出声。
日暮,少年依然无语。
他不知道他的耐性能撑多久,但明白底限将至。
可是他还不晓得,擎阳的帝君啊,大半辈子都想逗他的太宁笑,就像这短短的两天一样。
可是他尚未知道,短暂失去兴趣的伤害,让他多了十年才得以拥抱爱情。
如果他知道,如果早知道……会不会压抑怒气,好声好气地恳求。
或者人生就得走上这么一段,方能知解什么,得到什么。
那金不换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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