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足(穿越时空)――――Pei
第一章
“哎哟!”
砰。
啪。
骨碌碌碌碌。
真是倒霉!走个楼梯也会踩空,这一失足滚落直从二楼吻上一楼的地板,头上还起了个大包。
“Shit!”
钟明头晕脑涨、骂骂咧咧地捂着脑袋抬头恶狠狠瞪向害他摔得七荤八素的二楼拐角的某一个台阶――哇!!这、这是什么?!
一个他这辈子见过的胸部最大的女人正站在楼梯口叉着腰作茶壶状用比他更狠更毒的眼光气势汹汹地盯着他,活象他欠了她几百万没还似的。若不是钟明确定自己从来没有欠过别人的钱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真的要以为她是上门来追债的了。奇怪,她身上这是什么衣服?钟明记得目前正在热播的某部古装电视连续剧里头妓院老鸨的打扮就跟她现在穿的差不了多少。而且,据他所知,一般老鸨之所以会露出这种狞狰的表情,通常都是因为手下的某个姑娘不听话或者企图逃跑的时候……
“给我把这小子带上来。”就在钟明还没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女人究竟是谁、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等等一系列问题之前,大胸脯已经冷冷地开了口。
“是。”一群彪形大汉一拥而上,象拎小鸡似地把钟明揪上楼去――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跟戏里的打手一模一样。
啪。
大胸脯抬手就给了钟明一个重重的耳光,而后慢条斯理地道:“咱们怡香院的大门是那么容易走出去的吗?小子,老娘今天就给你点厉害瞧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跑!”
――好痛,这果然不是梦。
“你***有病啊?!”如果不是因为被身后的几个大汉摁而住无法反抗的话,钟明早就冲上去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臭女人了――虽然他基本称得上是一个绅士,也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女人,但是对于某些十分欠揍的人,他向来不会手软。“我根本不认识你!什么怡香院?!听都没听过!!”
“哟――”大胸脯娇滴滴地拉长了声音,听得钟明浑身发栗。“竟然敢跟老娘顶嘴,没想到你跌了一跤倒跌出胆子来了――就算你故意装傻老娘也不会放过你的!把他给我拖到房里去,让他明天就去给老娘接客!!”
“接、接客?!”趁着钟明目瞪口呆之际,两个大汉分别一左一右抬起他的胳膊将他半拖半拉着扔进了一间屋子,又“砰”地关上了房门,跟着“咯嚓”一声上了锁。
“喂!!”钟明回过神翻身爬起冲着门外喊了几下,见无人应声,推开木格纸糊的窗子一看,窗外正守着两个龇牙咧嘴的大汉,他用力关上窗,摸了摸刚才被打疼的半边脸,开始好奇地打量起整间屋子。
房间以粉色为主,罗帐轻纱,一派旖旎。房中除了一张床,另有一张木制的圆桌,桌上放着一个烛台和一个茶盘,盘中有一把茶壶、两个茶杯,桌旁安置着两把木椅。床边有一梳妆台,台上挂着一方铜镜――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象女孩子的房间,而且用的东西还真古老。对着铜镜仔细一瞧,钟明当即大惊失色,镜中的人身着一袭若隐若现的轻薄纱衣――咦??我是什么时候换的衣服?怎么跟刚才那个臭女人穿的差不多?难道……再往上瞅瞅,钟明差点没吓昏过去,我的脸――一个涂脂抹粉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少年出现在面前――这、这这这是谁啊???!!!眉毛修得这么细,脸红得象个猴子屁股――整个儿一娘娘腔!!虽然我长得的确不算太有男子气,可是不管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不对,镜中人的年纪跟现在的自己相比似乎稍稍小了一些,钟明记得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长得就是这副模样(当然,他也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绝对没有化过一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回到十六七岁我也应该是在学校,而不是在这个叫什么“怡香院”的鬼地方!听那臭女人说什么“接客”之类的话,莫非这地方就是……不会吧……想起方才的诡异气氛,钟明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以前曾经看过的有关穿越时空的某些小说,诸如《寻秦记》……可是……小说是用来欣赏的,看的时候觉得有趣,不等于自己亲临其境的时候也会感到有趣。自己明明是在家里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罗方凌一块儿玩电脑游戏,只不过在下楼去厨房倒水喝的过程中不小心摔下了楼梯,怎么会一跤就跌到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之所以没有认为自己是在做梦,则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真实,脸上直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疼――钟明一向是个很能接受现实的人,绝对不会自欺欺人。目前他只能确定这个身体不是自己的,因为自己五岁那年在爬树的时候曾不慎被一条尖锐的断枝划伤过手,虽然不是什么重伤,不过自那以后左手掌心便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永难磨灭的疤痕,而这个人的手心却什么也没有。那么,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究竟去了哪里――钟明冷静地思考,这时候,他作为一个全国有名的XX医学院的天才博士生的脑子开始马不停蹄地转动起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我到了古代,而他……不会跑去我的身体里吧――想到这里,钟明忍不住觉得这整件事都荒唐得要命。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一个柔媚婉转的嗓音悠悠响起,依稀听见窗外的大汉们陪着笑道:“……芳姑娘……”
接下来是一串娇笑,再接下来――
吱。
随着开锁的声音,门轻轻地打开,一个十七八岁、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把钟明瞧得眼睛都直了――虽然自己见过的美女也不在少数,但象这种媚到骨子里的人倒还是第一看见。
“你流口水了。”大美人返身关上门,笑眯眯地瞧着钟明。
“咦??”钟明下意识地擦了擦嘴巴,立刻明白上当,那美人早已笑得枝乱颤,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你变了。”一会儿,美人止住笑,一本正经地道,“我听说你今天竟敢跟妈妈顶嘴,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你跟平日到底有什么不同。”
“你是谁?”钟明直截了当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美人直直地盯了他半天,“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把脑袋给摔坏了?”
“我……”钟明眼珠一转,“我刚才摔了一下后,总觉得什么事都想不起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什么?!”美人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媚眼如丝地一笑,“哎哟,姊姊我还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还能耍出这么一招。”她慵懒地道,“既然你说不记得了,那姊姊就好心地告诉你吧。这儿叫怡香院,是扬州最有名的青楼。我嘛,就是这里的头牌玉芳。至于你――名叫泠月,今年十六,是一个月前被你那欠了赌债的爹卖进来的。妈妈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请人教你学习歌舞技艺,如今正打算用你赚钱,你却趁机想跑――怎不令她恼火万分?这是第一,所以只打你一个耳光,如果还有下,可能连腿都会被打折。”她眸中漾起淡淡的一缕哀愁,显然是忆起了以前的伤心事,“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别以为撒个谎说忘记了一切就能逃过卖身的命运。”她安慰道,“我知道你很害怕云雨之事,不过每个人第一都是这样。听姊姊的话,别再跑了,只要熬过了第一,以后自会慢慢习惯。”

“呼……”钟明长长松了口气,原来……幸好自己还没有“卖”过。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他一向不怎么热衷于交女朋友,目前最的交往也只达到了接吻程度而已,不过不交女朋友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什么是援助交际,而妓院自然是专门从事这种“交际”的地方。“对了,”他想到一个问题,“如今是什么朝代?”
“你连这个也忘了吗?”玉芳嘲讽地道,“现今是永乐五年――既然你还想继续装傻的话,那我就不奉陪了。”说罢,扭着腰肢推门而出,随后门外又传来落锁的声音。
永乐――那不是明成祖朱棣当政之期吗?钟明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看来自己推测的果然没错,为什么仅仅摔了那么小小的一跤就会摔到古代?以前自己也不是没摔倒过,偏偏这一……眼看着博士学位就快到手了,却被这一跌跌得尽成了泡影。为什么我这个被人誉为天才、称作医学界明日之星的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大好青年会这么倒霉地跌到了古代?更倒霉的是,为什么要让我掉在这种地方??!!居然还被逼着去接客――有没有搞错,我可是个男人,凭什么让别的男人上??!!虽然对同性恋并无偏见,不过钟明一向认为自己没有那方面的癖好,对他来说,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只怕都比不上医学书籍更有吸引力――死党罗方凌就曾以此嘲笑过他。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个,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自己该怎么逃出这个牢笼才对,那种伤春悲秋的事就等到逃出去后再做好了。可是,大门锁得紧紧的,窗外又有两个门神在那儿看着,要怎样才能出去呢?
屋顶突然传出略微的O@之声,钟明奇怪地仰头一瞧,只见房梁上的几块瓦片已被掀开,从看得见星光的洞中探进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在梁上一勾,又将瓦片飞速地移回原位,然后双足轻轻一点,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直把钟明瞧得目瞪口呆,哇!那个武侠小说里描写的轻功应该就是这样的吧?简直是帅呆了!
就在那人蹿入房中之后,屋顶上又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仿佛有人正在大呼小叫着什么“别让他跑了!”、“快追!!”之类的话。
看样子这还是武林仇杀啊――只在电视上看过这么刺激的镜头,今天居然能在现实中碰上,钟明还真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因为他发现有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眸子正冷冷地盯着他,目光中煞气毕露,让他有一种被毒蛇盯上、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呃……”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的钟明只得尴尬地摸了摸头,“你好。”
“……”那人上下打量着钟明的装束,英俊冷漠的面庞上逐渐染上了几分不屑,沉默不语。
看这家伙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钟明火大地狠狠瞪了过去,却在看见男人肩上插着的半截利箭之时神色丕变。
“哎呀!”他正待失声惊呼,却在接收到男人警告的眼神后压低了嗓门,“你受伤了!”本着救死扶伤的良好意愿,钟明冲上前去伸手一抓――咦?为什么前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一柄锋利的匕首自背后贴上了钟明的脖子,感到颈部凉飕飕的,钟明当场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喂……老兄……”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慢慢吐字。“我跟你无怨无仇,你可千万不要枉杀无辜啊。”
枉杀无辜?在钟明身后稳稳地持着匕首的男人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嗜血的微笑――这些年丧生在他手中的无辜之人难道还少了不成?现今当然也不差这一个。手上微微使力,正准备送他到阎罗殿去好好休息休息,却听这小子说――
“喂,我又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替你把箭拔出来,再顺便帮你包扎一下伤口罢了。你干嘛这么凶?”
“……是吗?”钟明终于听到后面那位从一开始就冷着脸不出声的酷男发出了同样冷冰冰并且充满了讥诮的声音,“你说你想帮我疗伤?”语中浓浓的蔑视之意一下子令钟明火冒三丈。
“哼,”他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别太小看人,我可是医……咳……大夫……”
“哦?”男人身形一转,倏然出现在钟明面前,“你除了陪人上床之外还会看病么?”说着,轻佻地勾了勾钟明的下巴。
“你别太过分!”赶紧后退两步用力擦着下颏抹去急涌而上的恶心感,钟明厌恶地道,“如果你想让那个东西一直嵌在身体里面也无所谓,反正痛的是你自己。”
“……”男人定定地凝视着钟明,良久,阴森森地道,“小子,看不出你还挺有胆的。”
“你……”钟明又向后退了退,警戒地问,“你想干什么?”
“……过来。”
“干什么?”
“你不是要替我治伤么?”男人一把脱去外衫,在床头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小子,你最好保证方才说的全是实话,不然……”他威胁意味甚浓地瞅了瞅钟明的脖子,“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钟明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男人左肩那道可入骨的箭伤,然后静静地伸出手。“刀。”
男人缓缓地将手中的匕首递至钟明掌心,右手五指成爪,密切地注视着对方,只待他稍有异动,便立刻取其性命。
钟明熟练地用刀剜开伤口,一手用力拔出带有倒钩的箭头:“你有伤药吗?”
男人咬牙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抛了过去,钟明打开瓶塞,一股清香扑鼻而至。他迅速将药倾倒在伤口上,随手扯下衣服的下摆,撕成条状代替纱布利索地包扎好伤口,拔箭、上药、包扎――前后不到五分钟――这对于医学院的高材生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直到钟明把这一切都搞定之后,男人才稍稍放松了戒备,收回了一直蓄势待发的右掌,沉黑亮的眼眸内掠过一丝淡淡的讶意。
“原来你没有说谎。”z

“我还想要命,”钟明一边擦拭着沾上了血迹的手指,一边回答,“何必在这种事情上骗你?”他瞧了安然不动的男人一眼,不无佩服地道,“不过你真能忍,连麻醉剂都没用居然还能一声不吭,真厉害。”
“麻醉剂?”y
“就是让人在手术……咳……就是一种能止住疼痛的药。”钟明简短地解释。
“哼,”男人冷哼一声,“我骆翼从来不用那种东西。”
“原来你叫骆翼啊,”钟明习惯性地伸出手,“你好,我叫钟明。”
骆翼冷冷地盯着他的手:“要我付诊金吗?”
“呃……”钟明急忙缩手,“不、不是的……这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哦?”骆翼拿一种奇特的眼光望着他,“你说你是……”
“钟明。”钟明重申。b
“你们方才都干什么去了?!”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门口响起了妓院老鸨的尖嗓门。“居然给老娘跑到楼下去瞧房顶上的热闹!要是泠月那小子跑了,看老娘不扒了你们的皮!!”
“是、是。”大汉们唯唯喏喏地道。g
什么??一听此言,钟明悔得肠子都青了,刚才自己也是过于吃惊,所以才没留意窗外的动静,要是早知道那两个大汉不在,自己干嘛还待在这里等人宰?
啪。
窗户从外打开,一股冷风随之潜入,将昏黄的烛火吹得摇摇欲坠。
钟明猛然转过身,正巧对上老鸨怒气冲冲的双眼。
“哟――”大胸脯的女人拉长了声音,“原来你没跑啊,这才是乖孩子。”她和颜悦色地道,“泠月啊,你就好好期待明天吧。”说着,示意两个大汉把窗子再度关上,自己则一扭一扭地下楼去了。
“原来你叫泠月。”骆翼自窗后闪出身来,似讽非讽地瞅着钟明,“你不想呆在这儿吗?”
“谁愿意呆在这个鬼地方啊?!”钟明颇为懊丧地道,“我要是能跑早就跑了。还有,”他再声明,“我不叫泠月,我叫钟明。”
“泠月,”骆翼置之不理,他唇角挂上了一缕恶魔般的笑意。“要不要我来帮你一把?”
“你……”虽然对他称呼自己为“泠月”十分不满,但是听到能够出去钟明仍是喜上眉梢,他转头望了望窗外,刻意压低了语声。“你真能……救我出去?”
“当然。”骆翼傲然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钟明瞅了瞅他,有点不以为然――这个人肯定不懂什么叫做知恩图报,也不想想,自己刚刚才替他拔箭治伤,现在只不过请他帮个小忙,就开始谈起条件来。“什么条件?”他勉强问。
“只要你答应从此成为我的奴仆,我就立刻带你出去。”骆翼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语中充满了威慑之意。“飞鹰堡的人别人谁也不敢动。”
奴仆?呸――很想问问骆翼肩上的伤究竟是谁“动”的?不过钟明也知道如果现在问了,只怕自己当真会身首分家,当下只得按捺住满腔怒火,默不作声。
“你不愿意?”骆翼似乎很惊讶钟明的反应――要知道全国上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飞鹰堡这个地方, “飞鹰堡”这三个字就象征着权力与财富,能在堡中做事的人出门都比别人拽三分。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钟明怒目而视,如此屈人为奴的事他居然还要用一种施恩的眼光望着自己――这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吧?!等到他终于明白眼前的男人是打心眼儿里真的这么想的时候,不禁当场瞠目结舌――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自大、这么独断、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今天自己还真是大开了眼界。
“……我愿意。”钟明眼珠一转――无论如何,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再说,他可不想呆在妓院里任人鱼肉,当个奴仆总比留在这儿做援助交际要强。
于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夜晚,刚从现代失足跌入古代的某个不幸的灵魂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据他自己说是天下第一堡飞鹰堡的堡主)人偷偷地从怡香院的房顶上钻了出去,就此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二章

在返回飞鹰堡的路上,钟明终于看见了沿途追赶骆翼的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俊有丑,虽然全是冲着骆翼来的,不过大半没什么杀意,看上去象是以活捉为主。只是骆翼生性冷酷,也不管对方是何来意,一律格杀勿论。他肩上的伤经过几天的调养已好了大半,砍起人来更是干净利落,比切西瓜还方便。他对敌时的狠戾劲儿令钟明很受不了,对方明明已经没有反抗之力了,他还是会过去补上一刀,这情形看在以救死扶伤为职业的钟明眼里自然觉得万分残忍。而且这一路行来钟明又发现了骆翼身上另一个让自己讨厌的地方――他是一个非常独断专行的人,容不得旁人有半点意见,每钟明想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都会被他冷冷驳回并作出“一个仆人只要侍奉好主子就行了,主人做什么,仆人根本没有置喙的资格”之类的训示,这当然也让从二十一世纪过来、一向自主惯了的钟明极为不满。
这样追追跑跑打打杀杀的局面在快要进入冀北境界的时候有所改变,在一片人迹罕见的密林(通常有很多凶杀事件都发生在这种地方),钟明、骆翼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当先一人是个二十左右、清丽绝俗的天仙美人,那怡香楼里的玉芳虽媚态万千,姿色出众,却难及此女高雅出尘,不可方物。没想到幕后的主使者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美丽的女子――钟明暗叹。
“骆郎。”美女轻启朱唇,语声如泣如诉,神情哀怨异常。“你的伤势如何?十几日不见,楚儿甚是挂念。”
“哼,”骆翼冷哼一声,“我的伤还不是拜赵帮主所赐?”
“你……”美女浑身一震,眸中溢满了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赵楚楚,赵帮主。”骆翼神色不动,冷淡依旧。
“你……”赵楚楚连退几步,整个身子压抑不住地颤抖起来, “果然……你还是恨我射了那一箭……”
“若非你下药在先,本堡主又岂会中箭?”骆翼轻蔑地道,“你可知这一箭的后果是什么?”他语中充满了浓浓的威胁。
此言一出,四周众人尽皆失色。
“骆堡主,”一个面皮白净,长须飘飘的中年男人越众而出,“敝帮帮主此行事确实过于草率,不过骆堡主这一路上也杀了敝帮数十人,咱们的梁子能不能就此揭过,当作……”
“王护法此言差矣,”骆翼挥了挥手止住对方未完的话,“本堡主是何等身份?几十个人算得了什么?我既伤了一只手臂,说什么也得赔个几百条人命才算够本。”
“你……”王护法愤然作色。
“骆郎,”赵楚楚凄然道,“难道你当真如此绝情?”
“绝情的是你,”骆翼淡淡道,“如果你肯用自己的性命来抵,那么本堡主倒可往开一面,便赦了你帮下几百余口如何?”
哇!这一招真够狠啊――钟明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真是冷血动物,连自己往日的情人也毫不留情,说杀就杀。
“我……只是……想留住你而已……”
“留住我?!”骆翼冷笑,“本堡主厌倦了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你……”赵楚楚登时梨带雨,王护法则气得须发皆张。
“这么说太过分了吧?”钟明听得忍无可忍。
“你说什么?”骆翼危险地眯起了双眼,用一种冷到骨子里的目光阴森森地瞪着钟明。
“我说你太过分了!”钟明昂首道,“就算她射了你一箭,大不了射还她就是!你又何必话中带剌?!男人还这么小心眼,太难看了。”
这回所有的视线全集中了到了钟明身上,每个人看着他的样子都象在看一个死人――江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对飞鹰堡的堡主“十殿修罗”骆翼这么说话。
“一个奴才也敢出来替人打抱不平?”怪的是骆翼居然没有发火,而是阴冷地笑了开来,“你倒是好心,这么说,你是觉得她被本堡主抛弃了很可怜?”
“我没这么想过。”钟明摇了摇头,“这是你们的感情,分手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一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置喙?”
“哦?”骆翼有些意外,“那你方才又多什么嘴?”
“我只是觉得做人应该大方一点,凡事别太计较,这样活得才比较开心。”钟明耸了耸肩,“你不这么认为吗?”
“好。”骆翼笑得诡异,“既然本堡主的仆人这么说,本堡主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今天只杀追来这里的人,剩下的我就网开一面好了。”
什么――?!
钟明还没来得及说话,屠杀就开始了,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地上早已躺了一片,除了还站着的两个人以外,四周已经没有活人了。

“骆……郎……”赵楚楚一手捂着胸,艰难地道,“你……真……那么……狠……心……咳咳咳咳……”她猛咳一阵,又蓦然狂笑起来,笑声中冰冷的泪水从眼角纷纷坠落。“哈哈哈……江湖传言果然没错……你……果真是个……冷……血……无……情……的……”笑声未落,人已倒地,气绝。
一阵山风袭来,钟明只觉周身上下冰刺入骨,寒彻心肺。

自从上的“密林凶杀案”之后,钟明就很少再跟骆翼说话了,平时也尽量减少跟他接触,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勉强点个头打个招呼。在钟明的眼里,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更有价值,见到骆翼如此心狠手辣的行径,内心的愤怒、厌恶与恐惧自然一日比一日更为切――自己一定要想个办法早日脱离这个人的掌控。
骆翼丝毫不在意钟明的态度,一个小小奴仆的情感又算得了什么?他骆翼又不是第一遭人厌憎,想杀他的人直可以排出十几里地去,到现在自己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他一直记得自己父亲在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所以,除了自己,其他什么人都不值得相信――他就是凭着这个才能活到现在,否则早已死了不知几十了。一个只不过是在妓院里迎客卖笑根本不知江湖险恶的娈童又懂什么?如果哪天惹得自己心烦,要杀他还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就这样,两人各有各的打算,不日便进入了冀北境地。
※※※z※※y※※z※※z※※※
飞鹰堡。
钟明抬头仰望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由暗暗感叹这飞鹰堡外观上的气派。
青砖砌筑的堡墙高大威严,以钟明的目测,大约有七八米之高。“飞鹰堡”三个字正正嵌在堡门中央的青石牌匾上,堡墙上还有数不清的垛口。铜制的红漆大门分外醒目,门口蹲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石狮子,上边的城楼四面都是檐角,居高临下,气势恢弘。整个飞鹰堡在蓝天之下巍然矗立,把钟明看得目不转睛、赞叹不已――古代的建筑就是有别有趣味,这个时候就不得不佩服古代劳动人民的创造力和实践能力了。
“愣着干什么?”骆翼冷着脸瞪向从下了马就开始发呆的仆人,“还不快走。”
“啊?”钟明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傻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急忙跟在前面头也不回的高大男人身后走入了堡门。
到了堡内才知道,里面简直大得不象话,估计开着车从里到外兜那么一圈也得个把钟头,所以等钟明跟着骆翼毫不停歇的脚步终于来到内堂的时候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本堡主从怡香院带回的小厮,”骆翼也不管钟明有没有缓过气,一把拽过他纤瘦的身体对着肃立在大厅两侧欢迎堡主归来的众人冷若冰霜地道,“徐总管,带他下去洗一洗,把他安排在玄鹰阁。”
“是。”徐总管是个三十上下的斯文人物,他恭恭敬敬地对着骆翼行了一礼,便上前拍了拍钟明的肩,笑道,“走吧。”
什么叫“带他下去洗一洗”?当我是猪啊?钟明不满地撇了撇嘴,当然,他很小心地没有将情绪流露在外,在与骆翼相的那么多天里,钟明对骆翼的脾气多少也有了些了解――要想偷偷溜出飞鹰堡的话,就得让骆翼放松警惕,而要让骆翼放松警惕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别忤逆他也别顶撞他,最好让他当你不存在,然后你想做什么就会顺利得多。可是,为什么这个徐总管看着自己的眼光那么古怪?那种暧昧得让人全身直起鸡皮疙瘩的视线令钟明感到极端的不爽。不过,当他浸泡在一个大大的、冒着热气的浴桶里的时候,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暂时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只可惜,木桶外还站着一个好奇心极重又特别碎嘴的大总管,“你叫什么名字?”
“钟明。”
“哦,你跟咱们堡主是什么关系?”
“雇佣关系。”虽然答应了做他的奴仆,不过我可没有答应做多长时间,勉强算是佣工好了。
“哦,”徐总管面上的神情愈发暧昧,“咱们堡主……他很厉害吧?”
“唔。”――的确很厉害,砍起人来就象砍西瓜,整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我看你也很厉害,要不然怎么撑得住?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徐总管大为感叹。
这有什么撑得住撑不住的?钟明很是疑惑,待仔细一想,登时怒火上扬,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这飞鹰堡的人心眼儿就没一个是正的,只知道往邪里想。
“……我看堡主应该挺喜欢你的,否则也不会让你待在玄鹰阁。那可是咱们堡主的私人禁地,我以前还没见过有哪个能够入住玄鹰阁的,想必你的功夫一定很不错。”徐总管冲着钟明挤了挤眼,脸上还带着一丝猥亵的笑意,“往后继续加油吧。”
我呸――钟明差点儿没一拳揍过去,不过他总算及时省起这里是别人的地盘,而且他也没有忘记这里是古代,这个地方的人似乎都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所以,他硬生生地压下满腹怒意,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加油的。”――只要找着机会我一定会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时候就再也不必看见你们这群变态的脸!
在徐大总管的监视下慢吞吞地洗完了澡,钟明套上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物――幸好这里的衣服比怡香院也比钟明想象中的要正常得多,因此,一身青衣青帽小厮打扮的未来的大医生就被一路带往玄鹰阁听候堡主的差遣去了。
玄鹰阁。
一楼书房。
钟明刻意做出一脸低眉顺目的模样,一边在心里暗咒一边聆听着骆堡主的“教训”。

“……这些事情每天都要做,听明白了吗?”骆翼满意地瞅着近日愈发显得恭顺的少年,冷漠的眼中透出一丝得色。
“知道了。”钟明垂头应答。
“行了,”不知怎地,多瞅了几下少年俯首听命的样子后,骆翼又觉得碍眼起来――原来这个人和其他的人也没什么不同,才短短几日就变得一副奴才嘴脸。“你下去吧。”他不耐地挥了挥手。
“是。”难熬的时刻终于过去了,钟明在心里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慢慢转身,疾步离开了令人窒息的房间――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迈出房门的时候,骆翼眸中突然闪现的一缕充满探究的光芒。

说实话,骆翼吩咐钟明要做的事并不太多,也就是打打杂、清扫一下庭院、整理一下房间外加端汤倒水上茶侍候穿衣等等琐事,钟明的日子过得还算清闲,特别是骆翼不在的时候。而且,拜徐总管的大嘴巴所赐,飞鹰堡里每个人都明白了所谓“贴身小厮”的涵义,尽管有人不屑一顾有人见怪不怪,但敢来找茬的到目前为止还一个没有。因为骆翼每天都很忙,有时甚至夜不归宿,钟明和他见面的时间也就愈来愈少,听说他这段日子都在聚云堂与各位堂主商讨公务,又听说过几天好象有一位重要的客人要来――虽然不知道这些从徐总管嘴里传过来的消息是否可靠,但是骆翼很忙的确是事实,所以钟明每天都过得很开心。让他最为高兴的莫过于在打扫庭院时发现的几味草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还能见到这样的好东西,业精于勤,钟大医生自然不会白白放过,才十几天功夫就把自己居住的仆人专用小屋变成了药品实验室。
这一日风和日丽,阳光灿烂,钟明正在自己房间全神贯注地配置药物,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只得不甘不愿地放下手边的半成品,小心地关上屋门迈步出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喂,”一个趾高气扬、傲慢尖利的女声不客气地道,“你就是怡香院的那个小官吗?哼,”无礼的言辞之后又加上一声冷笑,“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还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狐媚的手段才迷惑了骆大哥!”
钟明冷冷地拿白眼对过去,只见有两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女正鼻孔朝天地立在玄鹰阁的庭院门口,此际说话的是个身材高挑、一袭红色罗衣的媚俗女子。
“萧姊说得对。”另一个个头偏矮、长相清秀的黄衫少女一面不屑地打量着钟明,一面愤愤不平地道,“看这小子浑身没有几两肉、风一吹就倒的窝囊样儿,怎么能跟萧姊你比?真不明白骆大哥究竟是看上了他哪里?!”
有没有搞错啊――平白无故遭受无妄之灾的钟明大为恼火,莫说他不是骆翼的情人,就算是,也绝不会容忍他人莫名其妙的恶意攻击。
“二位小姐,”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看二位今天早晨大概是吃得太饱了吧?”
“……”两名女子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摸不着脑袋在哪里的样子,隔了半晌黄衫少女才蓦然省过神来,气急败坏地用她那纤细的指头恨恨地点向钟明。“你……你才吃饱了撑着呢!我一定要把你如此侮辱我们的事告诉骆大哥,让他来置你!”
另一位明显有点儿反应迟钝的红衣少女直到此刻才恍悟过来,顿时气得面色发青、双唇发颤:“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我们!你可知道本姑娘是谁么?!哼,不过是个男宠罢了,你以为你在骆大哥眼里有多少价值?!等你被他厌倦了,本姑娘一定会让你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
――俗套。
钟明无聊地掏了掏耳朵,简直是俗不可耐。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肥皂剧里的每个充满着嫉妒和坏心眼、一心想拆散主角的反面角色每都会说同样的话,原来早几百年开始大家就是这么说了――真是太没创意了。他懒洋洋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二位小姐,要哭要闹要生要死请自便,我还有事要做,就不奉陪了。”说完,迈步待走。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红衣少女脚步一转,骄横地挡在钟明跟前,“简直是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到了极点!别仗着骆大哥现在还宠着你就恃宠生骄,等到……”
“我被他厌倦了,你一定会让我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钟明睁大了眼睛,偏首而视。“我说得对不对?”
“呃……”萧大小姐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拜托。”钟明皱眉――看这人年纪也不大,说话怎么跟阿毛他妈一模一样?“好吧,”他大方地道,“我就告诉你们,我对你们的那位‘骆大哥’根本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而且我也不是他的什么‘男宠’,我只是一个很一般很普通很平常很没地位的下人罢了。”
听闻此言,两位大小姐的脸上不约而同先后浮现出难以置信和压根不信的表情。不过,钟明也没有机会再跟她们多解释什么了。因为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
“是吗?”
院落的梅形洞门前正伫立着一个人――一个高大英挺、面无表情的男人。看见了这个人,两名少女的神情先是显得有点尴尬和僵硬,之后,又纷纷晕红了脸,垂下头,作出一副娇羞之态。恶――钟明身上的汗毛一瞬间集体起立。
“二位姑娘怎么上这里来了?”骆翼依然是一脸冷漠,“莫不是地方太大迷了路?”
“呃……”彼此对望一眼,黄衣少女悄悄扯了扯红衣少女的衣袖,两人连连点头,异口同声地说,“是啊是啊。”
“我看二位姑娘逛了半天也累了,就请二位姑娘先到碧云轩去歇息一下。”骆翼沉声呼唤,“来人。”
“是。”一个青衣大汉立刻出现在门口,冲着骆翼躬身行礼。
“好好带二位姑娘回碧云轩,可别让二位姑娘再迷路了。”
“是。二位姑娘请。”
“那……骆大哥,我们先走了,你等会儿可一定要来看我们啊。”迫于骆翼的气势,两个女孩都不敢多作停留,只得悻悻然又依依不舍地随着青衣大汉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门。

“我还以为你变听话了,”冷冷地扫视了站在院子中央的钟明片刻,骆翼不无讥讽地道,“原来还是浑身长刺,一点礼貌都不懂!看来倒是我这个做主人的没有把仆人给调教好了。”
“……”
“怎么了?”骆翼冷笑,忽地走上前去用力捏起钟明的下巴,直直望入那双平日澄澈清亮此刻却满是怒意的眸子。“我问你,你方才说对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可是真话?”
原来是自尊受到了打击啊――钟明恍然大悟,不过这的确是事实。
“是。”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没关系,”骆翼的嘴角突然现出一丝危险的邪魅笑意,趁着钟明尚未反应过来,他倏地一把扛起纤细柔韧的身体往一旁的小屋走去。“我会让你有兴趣的。”
第三章

一迈入钟明的房间,骆翼就一把将人抛在床上,随后猛力压了上去。
钟明心头大呼不妙。一见充斥在骆翼眼中的征服欲望以及他心急地扯破自己衣裳的动作,不用问也知道面前这个凶残冷酷的家伙想干什么。尽管自己用了吃奶的的气力拼命挣扎,可是无论怎样的踢打撕咬都毫无用――这是自来到古代以后,钟明第一真正有了危机感。冷汗,顺着脊背往下直淌,再不想想办法,自己可真要完蛋了。
“混、帐……”怎么挣也挣不脱身上的桎梏,“放开我!”气急之下,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呼。
“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把身下少年的全力抵抗当作是欲擒故纵的手段,男人嗤笑着,充满情欲的喑哑声音贴着耳际缓缓传来。“放心吧,我会让你享受到极致的快乐,绝对比别人要强,比你以往侍候过的任何一个客人都要强。”
感觉到带着茧的手指沿着自己的颈部肌肤和裸露在外的肩头慢慢往下游移,在与空气直接接触的皮肤表面立刻布满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眼见骆翼的头一寸一寸地冲着自己的脸低垂下来,钟明只觉整个胃部犹如巨浪滔天翻腾不已,渐渐汇至喉头。呕――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张嘴吐了出来。
“你!!”
遭到秽物迎头攻击的骆翼又惊又怒,总算他见机及时,骤然一跃而起,这才没有落到满头满面都是的狼狈境地,即使如此,也免不了在衣服上沾了少许――这回他总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对方的拒绝之意。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骆翼的脸色一青到底,眼中沉阴鸷的怒意令原本英俊冷漠的面容倍增森寒。
“咳咳……”半跪在床头仍有些干呕的钟明捂着嘴咳个不停,根本没空去理会骆翼的话。
“好大的胆子。”见状,骆翼怒极反笑,胸中骇浪狂涌,额上青筋暴起――不妙!他蓦然冷静下来,自己一向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飞鹰堡的“十殿修罗”素以喜怒不形于色闻名于江湖,今日竟被一个出身青楼倚门卖笑的小小娈童轻易地挑起了怒气,这的确是非常不妙而且不智的事。象这样的人,确实应该早些除去,只要此人不在,那么自己的情绪就再也不会被影响。思及此,他瞳孔一阵收缩,一股冷锐的杀气涌遍全身――
“堡主,”有人在院外高声禀报,“段教主到了。”
“……知道了。”瞪视了钟明良久,骆翼终于敛起杀意,嘴角边却漾起了一丝古怪的笑意――也好,听说那段无文是个男女通吃的轻浮好色之徒,干脆……“让徐总管先行待客,我马上就到。”他脸上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高莫测。
“是。”外面一声恭应,脚步声逐渐远离。
“算你走运。”冲着钟明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砭肌沁骨的笑,骆翼转身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砰。重重的关门声说明某人余怒未消。
呼――
小心翼翼地侧耳细听,直到听见骆翼上楼又下楼然后真正出了院门,钟明才长长地吐出口气,浑身虚脱地滑下床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正如擂鼓般不停地“怦怦”乱跳――好险。不过,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的,与骆翼相的时日虽然不是很长,但已足够让钟明了解他的为人,睚眦必报是这个人的特色,要不然也不会为了自己的一肩之伤,要别人陪上一帮之命了。只不知这一,他究竟打算怎么做?无论如何,这个鬼地方是不能再待了。钟明苦思片刻,缓缓抬首,带着焦急与忧虑的眼神在触及桌上搁着的一些瓶瓶罐罐之时,蓦然一亮――既然如此,再危险也只好试一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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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掌灯时分,钟明将自己在短时间内绞尽脑汁经过多实验终于调配完毕的药剂和药粉小心地倒入几个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才翻出来的小瓷瓶里,接着又把瓷瓶封好口放入怀中,满意地点了点头。OK,一切准备就绪。古代的服装有一个好,就是特别肥大,象钟明这么瘦的人,身上就算藏着七八个馒头都未必有人能发现,更何况区区几个指掌大的小药瓶?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哦,不对,是只欠那个送上门来试药的人……
笃笃笃。
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来的肯定不是那个姓骆的变态,因为这家伙每进别人的房间时从来不懂得敲门。

“请进。”对于有礼貌的人钟明一向也是很讲礼貌的。
“钟……泠月,”碎嘴的大总管出现在门口,依然是一张笑嘻嘻的脸――自从打堡主知道了钟明的“艺名”后,他就不再以本名称呼钟明了。“堡主让你准备准备,待会儿我领你去见个客人。”说着,还递过来一套干净的衣裳,“把这个换上吧。”
“客人?”钟明心头一凛,搞不清楚骆翼又在打什么主意,决定暂时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比较保险。“我知道了,”他伸手接过衣服,“我这就换。”说完,一面转身脱下青色的外衣,换上一身黄色的上好绢制衣物,一面暗自庆幸幸亏刚才把药瓶放在了内衣里面。
“呃……我说,”溜了一眼钟明因忙着制药而没来得及打扫的至今仍沾着秽物的床和皱巴巴的被子,徐总管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趁着钟明换衣服的空档开始旁敲侧击。“你今天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堡主?我看他自打从这院里出去以后脸色就一直很难看,是不是……你侍候得不好,惹他生气了……”
“生气?”钟明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每看见他他都拉长着个脸,哪一天不在生气啊?”
“这你就不懂了,”徐总管一脸骄傲地说,“这是堡主独特的个性。而且,再怎么说他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你别看咱们堡主生性冷漠无情,可他愈是冷若冰霜,那些白道黑道的小妞们愈是被他吸引得神魂颠倒不可自拔,这才叫厉害。”
什么厉害?钟明冷哼,不过是耍酷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呵呵,”对着钟明后背的徐某人当然看不见少年眸中的不屑,反而越说越起劲。“你知不知道,咱们堡主在江湖中有个绰号叫‘十殿修罗’,想当年他才十四岁的时候就一夜间连挑十二座寨子,斩杀了百余口人……”
恶――怪不得那么冷酷残暴又变态,原来从小就够心黑手毒。钟明的眉心打了好几个褶,赶紧岔开话题:“对了,你说要带我去见客人,那个客人是谁?”
“哦,说起这个人啊……”徐总管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那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徐总管,”钟明提醒,“你刚才还说你们堡主才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是啊,”徐总管点头,“他们两个都是世上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只是气质各有不同。段教主那个人表面看来温文有礼,其实是个城府很的人。”他很八卦地道,“原本武林中迷恋他的少年少女也跟迷恋咱们堡主的人一样多得数都数不清,只是后来才知道他居然有那种……折磨人的嗜好,所以如今才会落到乏人问津的地步。嘿嘿,”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懂。”钟明换好了衣裳转过身来淡淡道,“你说的是性虐待吧?有些人是有这种癖好。”――“物以类聚”这句话果然是正确的,变态的客人还会正常得到哪里去?
“啊?”徐总管似懂非懂地瞅了瞅钟明,这一瞅之下,登时惊叹起来。“果真是人要衣装啊,原来你长得还真不错,难怪堡主会那么宠你。”――在怡香院里刮得细细的眉毛已渐渐长齐,再配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使外表柔弱的少年平添了几分英气。
宠我?钟明暗暗冷笑,只怕他恨不得立刻杀了我吧?
“……泠月呐,”徐总管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仍忍不住絮絮叨叨。“我知道你很受宠,但千万不要恃宠生骄得罪了堡主,否则这个罪可有你受了……”
就这样,在徐大总管的叨唠声中,钟明第一跨入了飞鹰堡专门用来接待贵宾的揽月楼。

一楼大厅。
厅外夜风习习,树影摇曳。三月的风,即使是北方,也仍带有几许暖意。
厅内布置得豪华气派,四周雕梁画栋,整个大厅灯火通明。
钟明走进大厅的时候,主人和宾客已经酒过三巡,看见桌上的残羹剩饭,钟明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
“泠月,”如冰般冷漠的语声一如既往,骆翼上下扫视了几眼换过新装后的钟明,心头倏然一动。不过他随即摇了摇头,用力甩去浮上胸口的一丝不确定的怪异感觉,继续自己的计划。“过来见过日月神教的段教主。”
“……”钟明内心暗暗咋舌:日月神教?那不就是武侠小说里所说的魔教吗?不知道这位教主是不是因为练了那个什么葵宝典才会这么变态。他垂首做出恭敬的模样,迈步走到左首座上穿着华丽身材颀长、外表隽雅却一脸轻浮的家伙面前行了个礼。“见过段教主。”
“嗯。”日月教的年轻教主段无文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有着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笑的时候微微上挑,很能勾动人心。只不过,他笑得也未免太轻浮了一些,被这样的视线盯着,就好象脱光了衣服遭人窥探一样,令人浑身都不舒服。“骆堡主果然有眼光,不错、不错。”他频频颔首。
“夸奖了。”骆翼阴沉地笑了笑,“既然段教主喜欢,这个礼物就是你的了。”
啊??
钟明一怔,他能感到身旁的段无文也同样怔了怔,但是他立马回过神,展臂一舒便将兀自呆愣的少年整个儿捞入怀中,大笑道:“如此,本教主就却之不恭了。”
钟明全身一僵,终于明白了骆翼的用心。他明知这姓段的家伙有那么个变态的癖好还特意把自己送给他,分明是想借他人的手把自己折磨得更惨。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啊?钟明忍不住在心底哀叹――不但把人当成牲畜送来送去,连变态都一个比一个厉害,自己还真不是一般的衰,一天之内就得应付两个变态。也罢,本少爷好歹也是名牌学校的优秀天才生,今天咱们就斗一斗,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你……”骆翼冷冷望向段无文揽着钟明的手臂,突然有一种将之大卸八块的冲动。

“怎么了?”段无文眼珠一转,把钟明搂得更紧,“骆堡主是不是舍不得了?”
“哼,”骆翼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道,“本堡主从来没有舍不得的东西。”
“唔。”段无文点头表示理解,他放开了钟明,优雅地一笑,“在下今日来此,还有一样想看的东西,骆堡主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当然。”骆翼拍了拍掌,“来人,把夕风拿出来。”
“是。”一个青衣人从厅外迈步而入,恭谨地捧着一柄乌木鞘的长剑走到段无文跟前,小心地将剑递到段无文的手中。
呛。
长剑出鞘,一片森然。秋水映月,一泓如洗――就连钟明这样对兵器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这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好剑。”段无文大声称赞,“不愧是昔日最有名的铸剑大师龙祭日所铸的三柄绝世宝剑之一,当真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好剑、好剑啊。”看他凝视着夕风的那股专注狂热的神情,钟明忽然觉得,如果把自己和这柄剑放在同一个天平上,他绝对会取剑而舍人。
“真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把长剑从头至尾又从尾至头观赏了十数遍后,段无文才恋恋不舍地将之归入木鞘,递还给了一直恭敬地等候在一边的青衣人。“骆堡主,今日所提之事段某尚需考虑。在下离开总坛已有数月,还有杂事务在身,不如待在下回去仔细斟酌后再作答复可好?”
“好。”骆翼很爽快地一口答应,特地约此人来飞鹰堡也无非是提个头而已,至于事情可行与否,还是要靠双方最终的决定。“春宵一刻值千金,在下就不打扰段教主了,告辞。”瞥了一眼静静地伫立在段无文身边的柔弱少年,骆翼草草地抱了抱拳,带着偷偷向钟明送出一片同情之色的徐总管一起踏出了揽月楼的大门。
一瞬间,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小美人,”段无文伸了个懒腰,冲着钟明色迷迷地道,“明天一早就随本教主一起回总坛吧。”说着,懒洋洋地推着少年的肩一摇一摆地上楼进入了卧室。

钟明现在的心情十分紧张。试想,如果你是一个既没有性经验也没有那种特殊需求的生手,有一天突然不得不面对一个不但男女通吃而且又有性虐待癖的人,那么,不管你是男是女,都会感到紧张的。
“小美人,”段无文靠坐在床头,望着如临大敌般站在桌边的钟明嘻嘻笑道,“怎么不说话?别害羞,快过来陪本公子聊聊。”
“钟明。”钟明暗暗咬牙――这家伙还真够轻浮的,一口一个“美人”,听得人只想一拳揍过去。
“什么?”段无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名字。”钟明冷冷回答。
“你不是叫泠月吗?”段无文眼珠一溜。
“钟明是我的本名。”
“哦,我明白了。”段无文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那以后我就叫你小明明好了,小明明,来,先让本教主亲一口。”
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人念得这么肉麻,钟明胸中怒火上扬,不过一想到只要能安然度过今晚,明天就可以离开飞鹰堡,他又勉强将怒气压了下去。可是……心念电转之际,才发现段无文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身边,还俯下头来准备……
“好痛!”
钟明也没有料到自己这一拳竟然能够打中,看见段无文捂着肚子痛苦不已的样子,这才有了实感,急忙往旁跳开几尺,同时戒慎戒惧地盯着段无文的一举一动,以防他老羞成怒冲过来杀人。
“小明明真无情啊,”段无文装了半天的可怜,见无人理会,只好自己直起腰来。“你这一拳打得我痛死了,你说,你要怎么赔我?”他一边说话,一边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
看样子这个人的性格跟骆翼截然不同――钟明屏住气息,手中紧紧捏着一个小小的瓶子,一霎不霎地注视着段无文,就等对方贴近之后给他来个迎头痛击。
窗外一股凉风袭过,夜空中隐约传来枝动叶摇之声。
段无文停下脚步,侧耳细听一阵,忽然叹了口气:“唉,小明明,今晚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谁让本教主一向是个认生的人?在不熟悉的地方总是没办法硬起来。不过,”他冲钟明挤了挤眼,邪笑道,“你也不必太心急。反正骆堡主已经把你送给了我,不如这样,等到了日月教的地盘我再好好地补偿你如何?”
一派胡言。钟明压根不信,想骗我松懈戒备再乘虚而入吗――这种情节电视上看多了,那些被强暴的人多半是在失去警觉后才让人为所欲为的。这么老套的方法早就过时了,还想用它来引诱本少爷上当?没门!
“啧啧啧,小明明,你不相信啊?”看穿了钟明的心思,段无文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慢吞吞走到床边除去了外衣鞋袜,就此躺了下来。“如果你不想睡的话,那我先睡了。”说完,当真闭上了眼睛,不过片刻,居然传来阵阵轻微的鼾声。

良久。z
桌上的烛光轻轻晃动,钟明尽量不发出声响地一步一步移到桌子旁边再挪至离窗最近离床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小心地坐了下来,远远地观望着床上人的动静。
锦被下的人睡得正酣,仿佛做了什么美梦,唇边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额上的几绺黑发随意地散落在颊边颈间,让他的脸庞看起来带上了几分孩子气。瞧着瞧着,钟明突然觉得这个时候的段无文看上去还不算太讨厌。慢慢地,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头也一点一点地往下垂去,在快碰到桌面的时候猛然一惊,然后再努力睁大了眼睛瞪向床头――就这样,在一面打盹一面监视的情况下,钟明逐渐陷入了半睡半醒、朦朦胧胧的状态。
烛泪燃尽,火光一闪而熄。夜半的风更强,落叶无声。
待风声稍歇之后,躺在床上的人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往四溜了溜,在瞅见趴在桌上已然坠入梦乡的少年时,眸中漾起了狡黠而诡异的笑。

翌日。
“小明明,快醒醒!咱们该出发了。小明明、小明明……”
一大清早就被一阵聒噪的声音吵醒,这让昨天后半夜才入睡、远远没有睡够的钟明大为恼火,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已经一拳挥了出去。
“吵死了!”y
“哎哟!”正正击中某人喋喋不休的嘴巴。“小明明,你下手可真不留情啊!”
直至此刻,钟明才完全清醒过来,睁眼看见一张快贴上自己脸颊的哀怨面孔,立时大惊失色,一把推开,大叫出声。
“你、你干什么?!”b
“没什么,”段无文捂着嘴不无委屈地说,“叫你起床啊。”
“起床?”钟明疑惑地往四周一瞧,登时吓了一跳,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来的?大事不妙……他飞快地瞅了瞅自己的衣衫,活动了一下四肢,幸好……一切正常,衣服没有少一件,身体也没有什么异常。
“怎么样?检查好了吗?”段无文揶揄的语声在耳边响起,“小明明,本教主可是正人君子,没有说话不算话吧?”
“……总算还有点信用。”憋了半天,钟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g
“小明明,这下你相信我是好人了吧?”段无文笑得很开心,“等你洗漱完毕,我们就一起去向骆堡主辞行吧。”
“好。”这话真是说到钟明心坎里了,他当即欣然应允。至于以后要怎么摆脱段无文,只要出了飞鹰堡,还怕没有机会吗?独自沉浸在愉悦气氛中的未来神医完全没有留意到段无文正以一种充满了趣味的眼神凝视着他。
于是,在兴高采烈地告别了飞鹰堡的那位一直沉着脸的堡主以后,钟明一边用力啃着段无文随身携带的干粮,一边与身后轻浮的家伙共乘着一匹土黄色的瘦马(没办法,身为现代人的钟明从来没有乘坐过此类交通工具,只好让姓段的家伙暂时占点便宜了^^)出发去据说是远在云南的日月神教总坛。
第四章

冀北到云南的距离确实不算太近,再加上古代既没有公路铁路,又没有飞机汽车,所以钟明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每天跟段无文“亲密”地挤在一匹马上。说也奇怪,这马看上去虽然又瘦又干,跑起来却快得很,驮着两个人居然还跑得挺轻松。
“这匹马好象还不错。”钟明若有所思地观察了半天,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
“是啊是啊,你别看它长得不怎么起眼,其实它是一匹千里良驹……”说起慧眼识骏马的往事,段无文登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当初在马市上遭到大家冷眼相待的小黄马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就在它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遇到了一位英明神武、眼光独到的伯乐,当然,这位伯乐不是别人,正是此刻骑在马背上兴高采烈、唾沫横飞的段教主。从此之后,小黄马苦尽甘来,一人一马,其乐融融……
“你有完没完?”才说了一句,就招来段某人的一大堆口水,让钟明很是后悔自己的多嘴。他一把拍开段无文搁在自己腰腹上下游移的左手,不客气地打断了某人洋洋自得的吹嘘。“不就是匹马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几天与段无文相,大致摸清了他的脾气,这种程度的顶撞应该不会惹恼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事实上直到目前为止钟明还没有看过段无文不带笑的样子。
段无文果然没有生气,生气的另有其马。只听它长嘶一声,骤然前蹄腾空,人立而起,骑在马背上的钟明措手不及,惊呼一声,连马缰都来不及拉,人就往后倒去。幸亏后面有个坐得稳稳当当的大教主,一手捞着缰绳,一手捞着人,趁着某人惊魂未定之时心满意足地吃了满手的豆腐。
“怎么样?小黄是个很机灵的孩子吧?”段无文贴着钟明的耳朵调侃,“小明明你以后说话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倒真是匹很通人性的马啊。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段无文,钟明用力自他怀中挣脱出来:“姓段的……”
“魔教妖孽,我们在此等候多时了!”

“快快纳命来吧!”
杂七杂八的大喝声从官道两侧传来,随之一大帮人平地涌现,其中居然还有两个拿着绊马索的――又来了。钟明有点头疼地望着面前的阵式,自打出了冀北的范围,从安阳到开封这一路行来,老是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所谓的正道人士,口口声声以天下苍生为重,誓言要杀了段无文这个魔教最大的大魔头。受段某人之累,那些人如今已把自己当成了段大教主的禁脔,自然也成了他们必杀名单上的一个。不过段无文好象武功很行的样子,被人挑战了那么多,非但毫发无伤,还能把自己照看得滴水不漏。钟明虽然不懂武功,但也知道一个人要应付这样的车轮战和群殴是需要相当体力的,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得果然很有道理。另一点让钟明比较欣赏的是段无文打架时的风度,就算别人气急败坏、杀声震天,他也依然悠闲从容、挥洒自如,而且他基本不杀人――不知道是因为他那个轻浮性格的影响,还是因为对敌时不用兵器的缘故,总之他的煞气比飞鹰堡的那个变态要少很多倍,这一点让钟明最感满意。其实如果这个家伙能够改掉那种不良癖好、为人又再踏实一点的话,还算是个不错的人――钟明有点遗憾地想。就在他这一转念的时间里,段无文已经轻松利落地解决了围在四周准备瓮中捉鳖的一大群乌合之众,从从容容地带着钟明突破了包围圈,扬长而去。临去之际,钟明回头瞥见小黄重重给了方才拿着绊马索的崆峒派弟子一人一蹄子,当下胆战心惊地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去惹这匹坏脾气的马。

黄昏。
一座密林。
由于走大路老是遭人堵截,段无文打算改变方法走小路,以便甩掉那些犹如强力胶一样的跟踪者。既然行动要隐密,那么一个黑漆漆阴森森的树林自然是很好的藏身之地。不过这只是段某人的想法,钟明一点儿也不这么想。前几天过的都是上客栈投宿的正常生活,在钟明的要求下段无文也没有强迫他同住一间房,可是今天居然要睡在野外,钟明怎么想都觉得很危险。
偌大的森林寂静无声,没有风吹的时候连一片叶子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小黄也不知溜到哪里去吃草了,对面的男人又笑得一脸的不怀好意――虽然这几天段无文除了时不时地摸摸捏捏吃点小豆腐外并没有太逾矩的举动,但钟明始终没有忘记这个男人的特殊嗜好。所以,在段无文说要到周围去打点野味充饥的时候,他主动提出由自己来收捡柴草。吃了一惊的段无文有点难以置信,不过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反而从怀里掏出一把式样古朴的连鞘匕首递给钟明,才笑眯眯地走了开去。
“这个给你防身吧,有事就大声叫我。”
“好。”
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钟明的眼睛迅速地往某一溜,虽然对段无文有些抱歉,不过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

段无文回来的时候钟明已经收集了不少枝叶,并且把它们整齐地叠放成了一堆。
“小明明,你真能干。”段无文撂下手中的两只野兔走上前去,一手搂住钟明的肩,一手拿起自己的衣袖轻柔地替他擦拭额头的汗渍。“啧啧啧,怎么累成这样?真是辛苦你了。”
恶――钟明的鸡皮疙瘩掉满一地,赶紧推开他的手,走避到一边观看这个把肉麻当有趣的家伙准备如何生火。
“咦?”正打算点燃木枝的段无文忽地轻噫一声,“小明明,你居然把这么漂亮的也割下来做柴草,这也太浪费了吧?”
“什么?”钟明心头“咯噔”一下,凑过身去拎起连着一朵的灌木条,气势汹汹地道,“这分明是树枝,只是额外附带的,你看看清楚。”
“可是……小明明啊,这个不是枯枝,很难引燃。”
“现在是春天,能有多少枯枝啊?”钟明斜目而视,“不够的当然只好砍一些来代替了。”
“这……”段无文想了想,“好吧。”说着,轻轻挥了挥手,一股热气自右掌中激射而出,一触及那堆枝叶便立刻燃出了火焰。
“哇!”钟明被唬了一大跳,连退三步,圆睁了双眼。“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明明,”有趣地瞧着钟明脸上的表情,段无文笑得狡狯,“骆堡主没有跟你提起过吗?这是本教主的拿手绝技啊。”
“拿手绝技?”钟明有点佩服地望着段无文,“这个叫什么名字?”
细细地盯着钟明端详一阵,段无文终于确定他确实不知道,当下咧开嘴道:“这个叫‘烈焰掌’,本教主还有另一项绝技,叫做‘玄冰掌’,连起来就叫‘玄冰烈焰掌’。”
“哦,”钟明听得一愣一愣的,隔了半晌才发表了自己的感想,“好俗气的名字啊。”
“小明明……”段无文先是一怔,继而大笑到无力,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还真是个宝贝……哈哈哈哈……”――玄冰烈焰掌可算是日月教的镇教之宝,提起这个,江湖上无人不惧,就算是天下第一堡的“十殿修罗”骆翼也得忌惮三分,如今却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喻为“俗气”,怪得是自己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觉得实在好玩。嘿嘿,骆翼啊骆翼,既然你把他送到了我的手上,这个人,我要定了。
“不要叫我‘宝贝’!”钟明愤然作色,“你尽管笑吧,不妨趁能笑的时候多笑一点。”一边说,一边就势往后退开了十几步。
“小明明……”段无文倏地止住了笑声,“你……”稍稍运气之后,脸上又现出了一丝笑意,只是此刻的笑容无论怎么看都带着点儿阴寒。“很高明的手法,不是你提醒,我还不知道。小明明,你能说说你是怎么做的吗?”
“刚才那根带着的枝条是夹竹桃。”钟明道,“这种植物所有部位无一不毒,就连它燃烧出来的烟也一样有毒。”
“原来如此。”段无文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想必你一早就服下解药了吧?”
“是的。”说起这个,钟明有点得意,“飞鹰堡里也有夹竹桃,我在调制药品的时候顺便也做了些解毒剂。”

“哼。”段无文笑得冷森,“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下手,方才还特意折回来看了一下,见你在乖乖地砍柴,我还以为……”他蓦然咬住了牙,面上现出些许隐忍的痛苦之色。“既然如此,你也别怪本教主心狠手辣。”说着,凌空一跃,人已飞速掠起,钟明才跑出几步,就被他牢牢地擒住,段无文的一只手紧紧地箍住他的咽喉,令他连气都快要透不过来。
“骆翼呢?”段无文冷冷地瞪着钟明,目光中的寒意足可把人冻伤。“你已经成功了,他在哪里?想要我的命难道他还不敢自己来取吗?!”
“唔……”被人掐着喉咙的钟明满面通红地喘不过气,脸色也渐渐转为青紫――他在胡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这下真的要完蛋了……原来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还挺恐怖……死到临头了居然只冒出这么个念头,钟明自己想想都觉得荒唐。
“……”一霎不霎地注视着面前快要窒息的少年,段无文的眼神由原本的冰冷慢慢变得有些悲哀,片刻之后,猝然松手,将少年用力推倒在一旁,回身便走。
“咳咳咳……”不及细想段无文突然放手的原因,得到新鲜空气的少年急忙大口大口地吸气,呼――活着的感觉真好。
等钟明完全恢复过来的时候,段无文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如此轻易便能甩开一块超级牛皮糖,自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此时此刻,钟明实在高兴不起来。忆及方才段无文冷冷的视线和眼中淡淡的忧伤,总觉得自己像亏欠了他什么似的,这个人……怎么看也不象一个变态……要不然,刚才他绝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放过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可能有哪里搞错了的少年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
“你们看,这不是姓段的魔头身边的那个男宠吗?”带着讥讽的语声传入耳中,钟明骤然清醒,一跃而起。不远正站立着四个男子,面目有些熟悉,虽然记不得是在哪里见过,不过可以肯定他们就是前些天围攻过段无文的人。看这四人的长相有些相似,大概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大哥说得没错。”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的青年仔细瞧了瞧钟明,点头道,“果然是这个小鬼。”
“这可真巧了。”另一个有点发福的汉子眼珠子紧张地转了又转,直到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安下心来,转过头冲着钟明露出了一丝奸笑。“小兄弟,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就跟咱们哥几个走一趟吧。”
“走一趟?”钟明一面移动脚步缓缓退向尚未熄灭的火堆,一面做出惊恐的模样。“去、去哪里?”
四名大汉对望一眼,缓缓分开自四个方向围了上来,胖胖的汉子和悦色地道:“小兄弟,你别害怕,咱们是青城派赫赫有名的四侠,绝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
“是啊,”另一个年纪最长的大汉亦皮笑肉不笑地附和,“段无文那魔头杀人不眨眼,而且又有古怪的嗜好,你跟他在一起,也一定很受不了吧?咱们现在就来救你脱离他的魔掌。” “哦?是吗?”一派胡言――钟明暗暗冷笑,什么杀人不眨眼?若真如此,你们几个早就没命了。
“当然。”四人中剩下的一名长相最为端正、大约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以一种鄙夷外加评估的眼光上下扫视着钟明。“只要你肯乖乖地随咱们走,咱们绝不为难你。”
“多谢各位的好意,”钟明撇了撇嘴角,“不过不用麻烦了,刚才段教主已经跟我分道扬镳,说好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啥?!”四人齐齐一惊,之后,勃然大怒。“好小子,竟敢耍我们!”
“既然如此,你就没用了。”一个被抛弃的宠物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胖胖的汉子撤下了虚伪的笑容,换上一张木板脸。“小子,等着受死吧。”
为什么这些武林人动不动就喜欢杀人?难道他们就不能更珍惜生命一些吗?而且这些人还特别不讲理――钟明心中很是忿然。
“你们不是说你们都是大侠吗?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们了?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
“哼,”青城四侠中最年少的武英杰冷哼一声,“就凭你和段无文那个大魔头的苟合之罪,就足够死一百了!”
“我好象才听几位大侠说要救我脱离魔掌的,”钟明奇道,“莫非是我听错了?”
“你……”武英杰被堵得哑口无言,整个脸涨得象只蕃茄。
“老四,别跟他多说,快一剑杀了……”――只可惜这句话说得迟了一点,言犹未尽,说话的人已捂着胸口栽倒在地。
“唔……”幸好这四个人的内力与段无文相去甚远,一人倒地以后,其他三人也纷纷口倒了下来,四个人拿八只眼睛恶狠狠地瞪向钟明。“你……下毒……”
“这么点毒死不了人的。”钟明施施然地跨步走出了包围圈,“我也不想做杀人犯,当然有控制剂量。各位,我先走了,希望我们从此不必再见。”说着,挥手待行。
“魔教妖孽,哪里走!”林外忽地射入一道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钟明的咽喉――这一剑,没有半点武功的钟明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强烈的冰寒之气瞬间迫向持剑者的胸膛,逼得他不得不回剑自救,同时,钟明只觉腰上一紧,随着身后的一扯一带,人已靠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随着一阵马蹄声响,锦衣青年牢牢搂住怀中的少年飞身上马,顷刻之间便绝尘而去。
“师父!”青城四侠一见身着白袍、留着三绺长髯的持剑老者不由异口同声地大声呼唤。
“没用的东西!”青城派的掌门“无涯剑”陈启风阴沉着脸,立掌一扫,仍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登时全灭。在他的冷眼扫视之下,青城四侠逐个垂头丧气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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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耳际猎猎刮过,四周的景物不住地倒退。

“段……段……”没想到他会回来,而且还在自己遭遇危难之时出手相救,钟明转过身用手指着段无文的脸一下子吃吃地说不出话。
“干嘛这么吃惊?”段无文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难道才一会儿不见,小明明你就不认得我了?”
“……”钟明默然。半晌,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塞进段无文手里,闷声道,“解药。”
“你不是说这么点毒死不了人吗?”段无文的心情大好,嘻嘻笑道,“放心吧,我已经把毒都逼出来了。不过,”他晃了晃瓶子,将它小心地收入怀中,“小明明的一番好意本教主还是收下了。”
“原来……”钟明心念一转,蓦然恍悟。“你是见我没有杀你之意,觉得奇怪才又折回来的吧?”
“小明明你说得一点儿也不错。”段无文眸中露出了赞赏之色,他夸张地说,“我本来还以为自己快死了,可谁知道这毒药居然不怎么厉害,一会儿功夫就逼出来了。而且,骆翼也一直没有出现……小明明,”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忽然伸手摸了摸钟明纤细的颈项,带着些心疼地说,“我方才真是气昏了头,小明明,你现在还痛不痛?”
“不……不痛了。”钟明浑身一震,慌忙甩开段无文的手,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一股热气没来由地冲上双颊。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自己刚刚差点被这个人谋杀了,但是再度面对他的时候还是没办法感到害怕,只是有一件事需得先说清楚。“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不是骆翼派来的,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当真?!”这会儿,段无文的表情足可用“春风满面”来形容,笑得一对凤眼眯成了月牙。“可是……”他想了想,又迟疑起来,“我觉得他很喜欢你呐……”
“他喜欢我?!”也不知段无文是如何才会得出这个荒唐之极的结论,发出一声惨叫后,钟明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再度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拜托你别说这么恶心的话成不成?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个强暴犯!”
“强……原来你是被他强……”段无文张大的嘴巴被钟明一把捂住。
“是未遂!”钟明有点气急,“你说话太大声了。”
“幸好……”段无文长出一口气,小心地掩去眸中的杀气,重新恢复了一贯的轻浮笑脸。“小明明,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究竟为什么要对我下毒?”
“这个……那个……我听说……”
“什么?”
“就是……一些关于你的……咳咳……流言……”
“你是说……”段无文眼珠一转,倏然之间笑得一脸痞相。“原来你是怕我对你……呵呵呵……”他色迷迷地勾起钟明的下巴,“小明明,方才怎么又肯把解药给我了?难道你不怕……”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抬头迎视着对方的视线,钟明正色道,“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
“你……”段无文一怔,继而唇边的笑容愈扩愈大,以致整个眼角眉梢都布满了笑意,“很好。看样子,我也没有看错人。”
“我的朋友都叫我‘阿明’。”钟明不由自主地跟着段无文的微笑而微笑,只觉得全身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阿明,”段无文从善如流,“你就叫我‘无文’好了。”他神秘兮兮地冲着钟明眨了眨眼,“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
“其实……有关我的那个流言,是我自己放出去的。”
“什么?!”钟明大吃一惊,“你……你为什么要故意破坏自己的名誉?!”
“谁教那些家伙太烦人?本教主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只好想个法子赶人了。”段无文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反正我在江湖上的名声已经够坏了,再多那么一条也无所谓。”
“……”钟明大有无语问苍天之感――不过,这种方式倒跟明星的炒作手法颇为相似,看不出段无文一个古人也蛮懂得时尚潮流,倒让他这个现代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阿明,你在想什么?”见钟明久久没有回话,段无文轻声询问。
“我在想,”钟明眸中慢慢溢出一丝笑意,“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我还算是挺幸运的。”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你。”段无文眯起了眼睛,笑得十分笃定――好吧,既然你想交朋友,那我们不妨先从朋友开始。

与前几日同样颠簸的马背上,一份不同的情愫渐渐在两个人之间淡淡散开。

三月十七。
晨。
带着几许暖意的春风悄然抚过斜躺在碧绿草地的少年的脸庞,漆黑的发丝轻扬,少年的唇角微微上挑,仿佛正在做着什么好梦。一旁懒洋洋靠着树干而坐的俊逸青年低头静静俯视着毫无戒心地在自己身侧睡得十分香甜的少年,平日不可测的一双凤目此刻隐隐透出丝丝温柔――自从那天之后,阿明就再也不曾怀疑过自己,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重要的朋友。去除了戒备之心的阿明其实是个很单纯也很真诚的人,从他活泼好动的个性来看,怎么也看不出一丝被自己欠下赌债的父亲卖到青楼的阴影,也许……他是将心底的悲苦地埋藏在看似开朗的表象之下吧……还是……
“唔……”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再扯开手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秀气的少年翻了个身慢慢地苏醒过来。“早啊。”
“早。”段无文眸光一转,立刻抛开心中的思绪,换上一脸轻薄浮夸的表情冲着少年咧开了嘴。
“笑得真别扭。”瞅了瞅段无文笑容可掬的脸,钟明一本正经地评价。“每天这么假笑难道你一点儿也不会觉得累吗?”
“呃……”段无文怔住,半晌,抱着钟明的肩抑制不住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阿明……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哈哈哈哈哈……不错……我喜欢……”这小子说话还真直接,一点也不怕得罪人。
“你胡说什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钟明有些恼怒地使力想挣脱对方的箝制――这家伙为什么老是喜欢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这种轻浮的不良习性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是朋友我才说的!”他竖起了两道黑眉,大声道,“就算你喜欢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可是在朋友面前还这样就太虚伪了。如果真把我当朋友看的话,就别跟我来这一套!”
“……阿明,”望着眼前染满怒意的黑亮眼珠,段无文不由自主地止住了笑声,渐渐沉溺在虽然有点儿气急败坏却隐含着关切的眼神之中。“你……真的想跟我这样的人结交吗?一个魔教的妖……”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钟明直截了当地回答,“而且,”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现在不也被人称作妖孽吗?咱们这样也算是同流合污了吧?”
“……说得有理。”地凝注着一霎不霎仰视着自己的少年良久,段无文的唇角忽地扬起一抹奇特的笑。“好,既然你这么说,咱们就来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在你面前装模作样,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实话实说。当然,你也一样得遵守这个约定,无论我问你什么你也不能对我隐瞒――你觉得如何?”
“很公平,没问题。”
“那么,如果谁违反了约定,另一个人有权对他做出任何置。”段无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好。”钟明点头表示同意,“我不会违反约定的。”
“嘿嘿,”段无文突然露齿奸笑,顺手拍了拍少年滑嫩的脸颊,贼兮兮地道,“话可别说得这么满,今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惩罚’你的。”说着,又抛过去一个大大的媚眼,才终于放开搂着别人的手臂,转过身准备早餐去了。
“……”余下钟明呆呆地立在当场,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不小心之际踏上了贼船,再忆及方才段某人说到“惩罚”二字时那种色迷迷的眼神,未来的神医忍不住缩起了脖子,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而,他的危机意识并未能持续多久,随着一阵扑鼻的香味,少年的注意力尽数集中到了段大教主手中的食物之上。
“哇,好香!”钟明一面大加赞叹,一面紧紧盯着段无文串在枝上烧烤、已呈现出金黄色泽的野鸡肉,露出一脸垂涎欲滴的样子。自打吃了段无文亲手烹制的野味和野菜汤之后,钟明就对段大教主的手艺佩服得五体投地,每天早中晚只等着品尝送到嘴边的美食――这当然也不例外。瞧见钟明那股饿狼般的表情,段无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边拿起刚烤好的鸡腿递到钟明跟前,一边还不忘提醒:“小心,很烫……你吃慢点,别噎着了……”
“嗯,好吃!”钟明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大加赞赏,“你的厨艺真不是盖的!什么东西都能做得那么好吃。”三下五除二地吞下了鸡腿,他感叹道,“我说,以后谁若做了你的老婆就有口福了。”
“是吗?”段无文微微一笑,见少年舔着手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随即将手中的另一块鸡肉也送了过去。“你真这么觉得?”
“当然。”钟明接过鸡肉再度开始大嚼,“说实话,你这人性格还不错,为人也随和,如果不是那么轻浮的话,应该会很有女人缘的。哦,”他忽然想到,“我倒忘了,你就是因为太有女人缘才会故意放出那种谣言……”
“男人女人都有。”段无文得意地笑了笑,“本教主的魅力无人可挡,只不过后来嫌烦了才想出此条妙计以绝后患。”
恶――钟明差点没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骄傲自大到不可救药的人?”
“有啊。当初我在华山之巅跟武林排名第四的高手‘飞天神剑’白笑天比武决斗的时候他就曾经这么说过。”
“原来还真有人跟我意见一致啊。”钟明不禁对那位素未谋面的仁兄大起惺惺相惜之意。
“你不知道,”段无文瞟了他一眼,不无委屈地道,“在比斗前我就提醒过他了。我早跟他说他绝不是我的对手,不出三百招必会败在我的掌下,可他偏偏不肯取消决斗……”
“那结果呢?”

“嘿嘿,还没有过二百五十招那家伙就败了。”
“……”钟明哑口,有时候还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既然轻浮又自大的家伙在某些方面还是挺有用的。再想一想,能有个这样的朋友倒也不错,至少能在需要的时候充当一下打手兼保镖,再怎么自己也绝吃不了亏。
呵呵,真好玩。光看阿明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段无文的一双凤目快眯成了线――阿明,只可惜你还不够了解我。我段某人想要的可绝不止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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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九。
辰时。
整日在密林打着转的钟明并没有完全迷失方向,只是,这路愈走愈觉得蹊跷,不是要上云南去的吗?可是……
“喂,段无文。”钟明叫住在前面带路的段无文,“我有事……”
“怎么了?”一语未毕,已被转过身来的家伙急急忙忙地截住了话头,“是不是走得累了?你看,再走过一条弯曲的小道就可以骑马赶路了,还是你想先休息一会儿?”
“都不是。”钟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是想问咱们现在究竟要去哪儿?云南不应该往这个方向走吧?”
“在这种地方难得你居然没有晕头转向。”段无文的眸光高莫测,“我决定暂时改道,先去扬州再说。”
“扬州?!”钟明光听这个地名就有点神经过敏,再想起害自己匪浅的“怡香院”,大有毛骨悚然之感。“我……可不可以不去?”
“当然不可以。”见面前的少年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段无文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现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我的关系,如果你擅自离开我的身边肯定会有危险。再说,”他很骚包地冲着钟明眨了眨眼,“我又怎么舍得让新结交的朋友遭遇不测呢?”
“少说得那么好听。”――这家伙还真是会乱放电。不小心被电了一下的钟明周身都不自在起来。“什么叫‘你我的关系’?谁喜欢瞎想瞎说本少爷根本不在乎,清者自清,我……”
一个温润的软软的物体突然之间堵住了喋喋不休的少年的嘴,让他霎时沉静下来。幽静而神秘的树林里只剩下的风的呢喃、草的低语。
“你……你干什么?!”目瞪口呆、大脑于真空状态的少年怔忡了半晌方始回过神来,当即怒气冲冲地推开已经将双手移到自己腰间近臀的色狼,平日清亮的眼眸内尽是遭人戏弄的愤色。“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吗?”终究忍耐不住而现出野狼尾巴的某人用自己阗黑沉的双眸直直望入少年略略染上惊惶的眼睛,“告诉你实话吧,其实我……一直想要的就是这种关系。”随着轻轻的一声叹息,外表俊雅的青年捧起再度于呆愣迷茫之中的少年的脸颊,俯下身去毫不客气地吮吻舔噬了少年由于惊讶过度而微微张开的双唇一番,同时将自己湿滑的舌强硬地送入对方口腔,与之狂猛而又激烈地纠缠在一起。
“唔……你……你放开我!!”原来这家伙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终于明白真相的少年勃然大怒。说什么交朋友,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原来这个混蛋也跟骆翼那个变态没什么两样,想要的只是自己的身体罢了。想想真是悲哀,一个前途光明、学业有成的大好男儿莫名其妙地掉进了另一个朝代就已经够倒霉了,还要时时提防唯恐遭到其他男人的性骚扰――这种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用力咬了以手臂困住自己的男人的嘴唇一口,趁对方吃痛之机,拼尽全身的气力推开段无文,再恨恨地踹上一脚。“混蛋!”转过身一溜烟地飞奔而去。
“阿明――”这下糟了,都怪自己一时意马心猿克制不住而露出了本性――刚才还一直想着一定要忍耐,没想到还是亲了下去,不过,这下再想求得阿明的原谅绝对是大大的不易。捂着被踹得生疼的小腿骨,段无文站在原地皱了半天的眉,“唉,上是挨拳头,这是被踢,我这个做教主的可真命苦啊。”春风中传来低低的自怨自艾之声,“为什么偏偏会被这么一个小鬼搞得手忙脚乱呢?”

在树林里飞快地奔跑着的少年的心头满是愤怒,只不过,这愤怒之中还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之感。奇怪的是当初面对骆翼之时那种强烈的恐惧和厌恶今天却并没有出现,所以也没有想到要用暗藏在袖筒里的药来对付那个性骚扰的色狼,只是心中充满了受骗之后的悔恨和不甘心。
“段无文,你这个大骗子!***混帐!以后再也别让我看见你!”发泄似地大叫大喊了一阵之后,钟明渐渐地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在这个年代无依无靠,本来以为是朋友的人如今也背叛了自己,心头不禁一阵紧缩,一下子变得有点难以喘息。
忙不择路的少年并没有发现有一道趴伏在某株松树树枝上的红色人影在窥探了四周良久之后悄无声息地一掠而下……

片刻之后,一路寻找着少年足迹的段无文来到一个开满着艳红色杜鹃的林中。一见眼前的形势,段无文立刻驻足,脸上一如既往地挂上了轻浮而又邪魅的笑。
一把明晃晃的利剑正斜搁在钟明的喉头,一个圆圆脸蛋的美丽英气女子正一手持剑,一手搭着钟明的肩巧笑倩兮地望着匆匆止步的段无文。
“我道是谁?”段无文哈哈一笑,“原来是黄山派的‘飞剑女侠’林如情林掌门。不知林掌门为何捉着本教主的朋友不放?”
“哎呀,”林如情故作讶异地扬了扬眉,“原来这位小兄弟是段教主的‘朋友’呐。”她刻意将“朋友”二字咬得特别的重,“小女子倒还真不知情,一时多有得罪,还望二位见谅才好。”
“什么朋友?”钟明冷哼一声,“我和他根本不是朋友。”――这什么世道?就连那么漂亮的女人都擅长舞刀弄枪,更可悲的是,自己居然连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也打不过。
“哟,”林如情拉长了声音,语声更为暧昧,“段教主您也听见了,这小子压根不当您是朋友呢,我看,我还不如一剑杀了……”说着,手中的剑微微用力,钟明的颈项上登时出现一道红色的印痕,让他用力咬紧了牙关。

“住手。”段无文看似轻浮的笑容依旧,只是眸中早已不见半分笑意。“你有什么条件,一并说了。”
“呵呵,”林如情闻言立刻笑逐颜开,“我早就知道段教主是聪明人,既然这个人对你那么重要,不知段教主肯不肯以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呢?”
“哼,”段无文蓦然仰天大笑,“这有何难?只要你答应放了他,段某的性命你随时可以来取。”
“……”此语一出,钟明、林如情均有些愕然。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以命易命的条件,仿佛只是喝粥吃菜那么简单。这个家伙说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
“呃……”林如情咳嗽一声,“既然段教主同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本掌门也是一诺千金之人。如果段教主肯在此时此地自我了断的话,我答应,在你死后,我黄山派一定不会再为难这位小兄弟的。”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段无文朗笑道,“武林皆知林掌门虽为女流,却言出必行,本教主信得过你。”
“如此,”林如情好整以暇地道,“段教主,请吧。不过,”她妙目一溜,“为了以防万一,”她随手取下自己头上的金钗,“还是请段教主用此物来了结比较妥当。”她嘻嘻一笑,“至于您想往哪儿刺,尽管随意。”说着,运力将金钗远远抛了过去。
“好钗。”段无文接过细看。
钗长三寸三分,色泽金黄,尾部尖而锐,听说这柄金钗本来就是林如情在危急之时拿来当暗器用的,自然锋利无比。这一钗无论是刺入心脏还是咽喉,都足以致命。
“段无文!”钟明忽然厉声道,“我说过我们不是朋友,在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不用你假好心地来救我,我是死是活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眼见段无文将钗尖对准心脏部位,露出一脸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架势,钟明的额头已沁满冷汗。
“阿明……”段无文柔情似水地凝视着钟明,“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我怀中有一块日月教的令牌,你可以拿它去云南,在那儿会有人照顾你的。”
“我才不会去什么见鬼的云南!我也不要你救!你滚得越远越好!!”
钟明这边一派焦急,林如情那儿却甚是不以为然,武林中谁不知道魔教的教主段无文阴险狠酷、狡诈如狐?他会那么干脆地就死,那岂非连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了?她当下紧紧箍着钟明的肩,屏气凝神地注视着段无文的一举一动,心头暗暗冷笑――如果你敢玩什么样,我就先杀了这小子再说。
“不――”
随着钟明绝望的呼喊,段无文手起钗落,很干净利落地将金钗冲着心脏直插而入,光看那出手的狠厉和刺入的度,也知道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无文――”钟明目眦欲裂,半疯狂地挣开大吃一惊、业已无心禁制自己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冲向躺倒在地的人。“不要死……”话还未完,满目的泪已忍不住掉落下来。作为一个医学天才,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伤口已经回天乏术。
“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人……”怔愣了片刻之后,幽幽的女声喃喃而起。“难得……”一声叹息,红影一闪,不复踪迹。
“无文,你……你觉得怎么样……”钟明趴在段无文的身前,颤抖地小声询问,纷涌而至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阿……明……”段无文吃力地睁开眼,“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不是……你想的……的……那样……”
“我明白。”事到如今,钟明已完全明了自己的心意。为什么这个人抱着自己、吻着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讨厌的感觉,为什么这个人在自己的心目中跟骆翼完全不同……只不过,现在才明白,是不是已经太迟了?“你……你别说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嘴里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绝望的阴影笼上心头。
“那么……你……愿意……原谅……我……吗……答应……我……”
“我答应……”钟明强忍着眼泪,“只要你能活过来,我什么都能原谅……”
“真的?”段无文的嘴角悄悄绽开一缕笑颜,看上去活象只偷了鸡的狐狸。“其实……”他对钟明招了招手,待钟明疑惑地俯下身后,凑上嘴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名话。
“什么?!”钟明大叫一声,一跃而起,眸中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好你个段无文,大骗子!本少爷今天饶不了你!”说罢,握紧拳头就待往人肚子上揍过去。
“喂,等等,等一下!”吓得段无文脸色发白,捂着胸连连摆手求饶,“你等等,等我伤好了,你想怎么揍都随便你。不过今天……你还是饶了我吧,再怎么说我也受伤了嘛……”说着说着,居然撒起娇来。
“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钟明恨得牙痒痒的,却又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拳头,没好气地走上前去,“喂,姓段的,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哦。”段无文乖乖地放开手,任钟明上前一把扯开他胸前的衣物,露出插着半截金钗染血的胸膛。仔细地察看了一下左胸的伤口,钟明脸色凝重,伤口不大,但很,却没有伤着筋骨,可见出手的人对于下手的分寸火候掌握得十分到位。想到这里,钟明又忿忿地瞥了一眼段无文,再稍稍沉吟了一会儿,方从怀中掏出两三个小瓷瓶――幸亏这一路走来自己也收集研制了不少止血生肌的药,现在正好用得上。随后,又将取来干净的亵衣撕成条状,再在手上倒了些自制的药粉末,用水囊中的清水洗净了双手,等一切准备工作全部完成之后,钟大医生一脸严肃地开始了实践工作。他动作麻利地拔除了那根沾着血的钗子,然后拔开瓶塞将药粉尽数倾倒在伤口上,随之迅速而又快捷地包扎好伤口,绑带扎得又结实又漂亮。这拔钗、上药、包扎的动作一气呵成,直把咬着牙、苍白着脸的段大教主看得啧啧称奇。
“算你走运,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心脏是长在右边的。而且,这钗上还没有倒钩,否则才不会那么顺利。”钟明一面找来干净的内衣、外衫替段无文换上,一面悻悻道。
“阿明,”段无文忍痛苦笑,“听你的口气,好象对我还活着的这件事不是很满意?”
“我没那么说。”想起方才自己以为段无文真的快死了时的那种窒息的绝望感,钟明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这样的感觉他可绝不想再来第二。“你如果再敢这么骗我的话……”他握紧了双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对不起。”段无文吃力地仰起身,伸出右手轻轻地抚上了钟明的面颊,眼中溢满柔情。“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我是怕你不肯原谅我才……我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放心,”他语锋一转,“我跟骆翼那个粗暴的家伙可不一样,我一定会征得你的同意的。”
“你你你你满嘴胡言乱语什么?!”钟明霎时通红了脸,“我可还没答应跟你交往。”
“嘿嘿,”段无文笑得狡猾,“没关系,反正我听见了。”
“听见了什么?”
“就是你叫我‘无文’啊,你刚才飞奔过来的时候……”
“闭嘴!”钟明一把捂住段无文的嘴,动作过急之下,不小心扯动了一直被自己遗忘了的伤口。“好痛!”
“阿明,你没事吧?”段无文一见钟明喊痛,慌忙撑起身探头而视。“你的脖子还痛吗?都是那个臭婆娘害的,下再让我碰上,我一定饶不了她!”
“不用你多事,快躺下吧。”钟明瞪他一眼,“我已经在她的身上下了药,这几天她都不会太好过了。”
“咦?你不是一直都很讲究与人为善的吗?”关于这点段无文倒当真没有想到,呆了半晌方始省过神来,乐得呵呵直笑。“呵呵呵,我明白了,原来……”
“笑什么?!也不怕痛死你!”钟明有点老羞成怒,“再笑本少爷就把你宰了喂鱼!”
“可是……呼呼呼……好痛……不过……呵呵呵……”没想到阿明居然会为了我做这种事,真是……太让我高兴了……
“看样子,二位好象相得很不错。”一个冷冽森然的语声在不远响起,段无文与钟明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诧与戒备。
钟明僵直了身体,缓缓转身;段无文亦停止了傻笑,慢慢地恢复了他那一百零一号的轻浮表情,唇角勾起一缕闲闲的笑意。
“骆堡主,别来无恙?”

林中一片寂静,原本温柔吹拂的春风也在霎那之间染上了一层浓浓的肃杀之气。
骆翼冷冷地盯着三四丈外神情紧绷、如临大敌的钟明和悠闲自若、目光沉的段无文,良久之后,方道:“不劳段教主费心,在下过得还不错。”他的语声一如与钟明初识时的冰冷,扫视着段无文的双眸内透出一丝了然的讥讽之意。“倒是段教主的气色似乎不太好。”
“在下只是一时不慎,受了点儿不足挂齿的小伤罢了。”知道瞒不过对方的目光,段无文懒洋洋一笑,索性坦然承认。
“哦?”骆翼扬了扬眉,眸中冷芒忽隐忽现。“象段教主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一时不慎’么?”他阴沉地撇了撇嘴角,“莫非是在下这没用的贴身仆从连累了段教主?”
“哪里哪里。”安抚地拍了拍闻言之下有些沮丧的少年的手,段无文对着骆翼皮笑肉不笑地道,“骆堡主此言差矣,阿明对我来说是很有用也很重要的人。还有,且容在下提醒一句,自堡主将他赠予在下之时,阿明就已不是飞鹰堡的人了。”说着,眼眸一横,“难道骆堡主这么快就已忘记当初亲口说过的话不成?”
“在下当然记得。”骆翼眸中闪过一道狠厉中夹杂着狡猾的颜色,慢条斯理地道,“不过,送出去的东西偶尔也会有想要收回的念头。”
“你……”钟明愤然作色。
“哦?”暗中捉紧少年的手,段无文声色不动,“听骆堡主此言,莫不成是想反悔?”
“段教主不必相激,”骆翼好整以暇地道,“我骆某人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何曾反悔过?”
“如此,骆堡主究竟是何用意?”
“以物易物。”骆翼随手抛过来一样东西,“不知段教主意下如何?”
这说的什么屁话?!钟明勃然大怒,当即一跃而起,正待破口大骂,却在瞥见落入面前草丛中的物件后又闭上了嘴。夕风――忆起某人当时对着这柄宝剑直流口水的模样,少年的心头蓦然划过一丝不安,当即转回头睁大眼睛、神色狞狰地一霎不霎瞪视着段无文。
“骆堡主,”接收到少年必杀的目光,颀长俊逸的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奇特的微笑,伸手稳稳地提起剑鞘干脆利落地抛了回去。“多谢阁下的提议,只是……在下不得不拒绝……”
“为什么?”伸手接过夕风,骆翼大出意料。在他看来,拿一柄绝世好剑来换一个出身青楼的小官,怎么算也是自己吃亏。况且,日月教的教主段无文对精兵利器爱之如命的癖好由来已久,这居然面对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连看都不看一眼,莫非……当真是恋上了这小子的身体……思及此,骆翼眸中立时闪过一道凌厉的杀气。
“因为我不想再挨一拳头。”仿佛没有瞧见骆翼难看的脸色,段无文只是似笑非笑地瞟了瞟打方才开始就一直憋着气的钟明。

“段教主此言何意?”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答案,骆翼森冷的神情中掠过一缕讶意。
“这还差不多。”钟明则松了口气,也松开了原本握得紧紧的双拳――老实说,听见段某人的拒绝之后,他心里倒还真有那么点高兴和得意。
“哈哈。”段无文打着哈哈道,“没什么,只不过让骆堡主失望,在下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是吗?”骆翼目光闪动,“不知段教主可曾听说过?凡我骆某人想要的东西,至今为止还没有得不到的。”
“哦?”段无文声色不动地迎视着对方的眼神,平稳接战。“如此说来,骆堡主是想与在下一决高下了?”
“不错。”骆翼傲然道,“不过你放心,不是现在。等你养好了伤再另定时间。”
“咦?”钟明感讶异,“你不想趁火打劫吗?”
“本堡主想杀一个人还用得着趁火打劫么?”骆翼的视线冷冷地射向钟明,“段教主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作为一个对手,也算值得尊重。”
“尊重?”想起当日自己在飞鹰堡的经历,钟明大为不屑。“你也知道‘尊重’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本堡主只尊重值得尊重的人。”
“你……”钟明怒目而视。
“比一场倒也可以。”段无文悠然起身,当着骆翼的面大方地拉住了钟明的手。“不过,我绝不会用阿明做赌注。”
“很好。”阴鸷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骆翼眸中燃起了层层火焰,愈烧愈旺。“我看,”他咬牙道,“也许段教主是急着想早日赶去投胎。”
“奇怪,你刚才还说自己一言九鼎,怎么这么快就打算改主意了?这不是食言而肥吗?”眼见骆翼身上的杀气越来越浓,钟明赶紧拦在段无文身前据理力争。
“……”骆翼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瞪着钟明,眼瞳中的光芒令人毛骨悚然、浑身发。
“阿明,”段无文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凝视着少年的凤目中多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温柔。“我想骆堡主应该不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转过眸子不怀好意地瞄了一眼骆翼,段无文眯着眼道,“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骆堡主。”
“什么事?”惊觉自己差点为了一个过去的仆从而失了常态,骆翼急忙收敛,重新摆出酷哥的架势。
“在下记得骆堡主曾经说过从来没有舍不得的东西吧?”
“不错。”
“那么骆堡主今日千里迢迢追踪至此,欲向在下要回阿明,这又是为了什么?”
“相这么多日,段教主难道还不明白这个小鬼的价值吗?”骆翼冷冰冰地反问。
“唔……这个我明白。”段无文沉吟,“不过,比起阿明的用药之术,骆堡主当日与在下商讨的事在阁下眼里应该更有价值吧?不知骆堡主为何宁愿舍弃……”
“哼,”骆翼冷哼着截住了他的话,“本堡主打算怎么做,恐怕还轮不到外人来置喙吧?”
“呵呵,”段无文心知肚明地一笑,“在下只是希望骆堡主能够了解,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不会再回来。”
“如果我想要他回来,他就一定得回来。”
“是吗?”段无文哂笑一声,眸中光芒大盛。“那在下就拭目以待了。”
“好。”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以目作刀互砍十七八招。
钟明在旁听得似懂非懂,忍不住开口询问:“喂,段无文,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价值?”
“阿明,”段无文冲他挤了挤眼,“难道你不明白你的医药术有多高明吗?高明得连天下第一堡的骆堡主都心急着想将你找回去。”

“哦,”钟明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头,“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走得匆忙,是有那么一两张药方遗落在飞鹰堡……”
“原来如此。”段无文了然道,“那药方定是让飞鹰堡的三堡主‘辣手毒圣’秦思给看见了,所以……”
“秦思?”听见这个名字钟明就想笑,“真遗憾我在飞鹰堡的时候没能见到这位‘情丝’女士。”
“女士是什么?”段无文好奇地问。
“女士就是女人。”钟明解释。
“哦。”段无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秦思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男人?”
“是啊,而且他还能用药杀人于无形。”
“用药……杀人?”钟明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一脸的不敢苟同。“有没有搞错?药应该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吧?”――自己也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才配制了几种药物以作防身之用,而那个什么“情丝”居然把它当成杀人的利器,实在是太过分了。
“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段无文大力赞同,“我也是这么认为。”
“……”这家伙的表情未免也太夸张了――钟明很是怀疑地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没吭气。
“哼。”一旁的骆翼打鼻子里嗤笑一声。
“阿明,”段某人的脸皮确实够厚,神色之间不见丝毫的窘迫,只是一迳地扯着钟明的手,压根没空瞅上骆翼一眼。“我们走吧。”
“走?”钟明一怔,“去哪里?”
“赶路。”段无文优哉游哉地道,“我的伤离痊愈尚需一段时间,与其留在这儿碍骆堡主的眼,倒不如各自分道扬镳。难道说――”他斜眼睨向钟明,拉长了声音嘻嘻笑道,“你还想在这儿陪骆堡主多叙叙旧?”
“呃……”叙旧??钟明差点没被噎着,一边拿看白痴的眼光看向段无文,一边用力甩手亟欲挣脱对方的箝制,却在瞧见骆翼射过来的充斥着阴冷寒酷的视线后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段无文的手,闷声道,“走吧。”
见此情形,段大教主脸上登时笑开了,那种既舒心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直刺得另一个人眼角抽筋、面色一沉到底――就连骆翼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每一碰上泠月这小子的事自己的情绪波动就会如此之大,平素的沉稳冷静全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此刻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心头涌上重重杀机。
“骆堡主的火气还真大。”段无文骤然驻足,返身将钟明掩在身后,一面暗中调息,一面毫无退缩地迎视着如利剑出鞘般的凌厉眼神。“莫不是一路风霜劳顿无暇休憩所致?”
“……段教主多虑了。”盯着貌似轻闲的段无文,骆翼瞳孔收缩,额角的青筋不停地跳动,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在下一切安好,不劳阁下动问。”
“是吗?”段无文眯起了双眸。
“……”
骆翼不再答腔,布满阴霾的双眸冷冷地对上段无文的眼。
霎时,林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杀伐之气。
“教主――”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响起一声浑厚而悠长的呼唤。
“是小范吗?”段无文眼睛一亮,嘴角蓦然勾起一丝邪魅的笑。
“正是属下。”说话间,一个身材魁梧、满面精悍之气的青年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当场,冲着段无文恭敬地躬身行礼――原本的紧张对峙气氛因此人的到来立刻消散无踪,钟明在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教主。”稍待片刻,十五六名黑衣人由四方飞掠而至,一律单膝点地,异口同声。“属下等恭迎教主。”
“罢了,都起来吧。”段无文负着手,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轻浮的神情中夹杂着几分不易为人察觉的戾气。
“是。”黑衣人齐声应答,集体起立,恭顺地侍立在一旁。
“段教主,”骆翼沉沉一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希望教主切莫忘记今日之约,告辞。”说罢,再度扫了一眼钟明站立着的方向,这才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慢走,不送。”段无文回答得很风凉。
“滚得越远越好!”对骆某人临去前投向自己的那种势在必得又充满欲望的目光大起鸡皮疙瘩,钟明低声咒骂,“妈的,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
“阿明,”段无文听得通体舒泰,差点合不上嘴。“放心吧,为了你我一定会赢他的。”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钟明斜睨着他,“一个病人还敢这么猖狂,我看你是伤口不痛了吧?”
“什么?!”一旁的小范失声惊呼,“教主您受伤了?!”
“一点小伤罢了。”段无文眼睛略略一横,小范当即噤声不语。“给你们介绍一下,”段无文这才放缓了脸色,“阿明,这是我教扬州分舵的舵主范通,我们大家都习惯叫他小范。小范,这位是钟明,他是本教主的贵客,你们可要小心地侍候,别怠慢了钟公子。”
“是。” 教主还是老样子,对自己中意的人总是特别地纵容几分。前些天接获密报,听闻教主新近瞧上了一名少年,原来却是这等长相,清秀是清秀,却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不知道这一教主又会玩多久才腻――暗中打量着钟明面孔的范通眼内划过一道轻蔑之色,转瞬即逝。
“小范,”段无文瞟了范通一眼,眼光中隐含着警告之意,“你们先回扬州,我和阿明随后就到。”
“可是,”范通有点担心,“您的伤……”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段无文淡淡道,“难道你还信不过本教主?”
“不……属下不敢……”范通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赶紧敛眉垂目,“属下……这就带他们先走一步。”语毕,即刻慌慌张张地领着手下众人溜得一干二净,唯恐慢走一步会惹怒自己性情古怪、阴晴不定的主子。
“……”钟明有点茫然地凝视着眼前俊逸飘洒的男子,总觉得他跟平时有很大不同,似乎……一下子陌生了不少。“段……”想说的话噎在了喉里,忽然觉得难以出口。
“阿明,”感觉到温柔的手在自己面颊上轻轻抚动,那双明亮的凤眸染上了难得一见的忧虑之色。“你……是不是害怕了?”
“……没有。”钟明想了想,肯定地回答――不管这个人究竟有多少种面目,自己也从来没有觉得害怕过,只是……一下子面对不同表情的他,有点难以适应而已。
“这就好。”段无文长舒一口气,一把将少年紧紧地拥在怀里。“哎哟!好痛……”用力过猛的结果就是疼得捂着胸口直不起腰。
“你没事吧?”钟明急忙搀着他,“刚才为什么不让范通他们来照顾你?干嘛要逞强?”
“阿明,”段无文脸色发白地靠着钟明的肩微阖着眼休憩,“有些事你还不明白,我以后再慢慢地告诉你。”
“这么神秘?”钟明半信半疑,“不会是怕在下属面前丢了面子才不好意思说吧?”
“你怎么知道?”段无文眼珠一转,搂着钟明的肩膀,笑眯眯地道,“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把你的事情全告诉我,那么我也愿意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
“这个……”钟明心头“咯登”一下,不是他不愿意把自己的来历告诉段无文,而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来很难取信于人。“我考虑一下,想说的时候一定第一个跟你说。”
“好。”段无文心头闪过一丝失望,却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阿明的性格跟手下人查探到的资料上的记录完全不同,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又怎么会有如此直率开朗的一面?更奇怪的是,那个根本不姓钟。而且,对于阿明的真实身份自己一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仿佛知道答案以后他就会凭空消失似的……
“……喂,段无文、段无文,你怎么了?”见面前的人突然发起呆来,钟明好奇地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想什么?”
“呃……”倏然回过神来,段无文支支吾吾地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什么?”
“方才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当然是……夕风啊……”说着,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段无文!”钟明怒从心头起,伸脚便踹。
“等一等……咳咳咳……”段无文立刻大声咳嗽起来,“你看……我为了你……咳咳咳……连最喜欢的嗜好都放弃了,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地感激……咳咳咳咳……”
“你少说几句。”眼见这家伙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钟明的脚再也踩不下去,只得伸过手去一边搀扶一边替人拍背。“这种时候还不忘自吹自擂,”他摇头叹气,“我真服了你。”

“嘿嘿,”好不容易顺了气,段大教主仍是不知悔改,洋洋得意地道,“你没瞧见方才骆翼面色铁青的模样,这回可算把他气得不轻。哈哈,活该。”
“你是三岁小孩吗?”钟明皱眉道,“刚才真危险,如果不是碰巧遇见你的手下……”
“阿明,”段无文冲他眨了眨眼,“难道你真以为这是碰巧的吗?”
“怎么……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段无文这回连鼻子都顶到了天上,“嘿嘿,若不是本教主神机妙算聪明绝顶机智绝伦……”
“说重点。”钟明不耐地扬起拳头对准尚在喋喋不休的某人的胸膛。
“好好……你等一等、手下留情……”段无文慌忙道,“其实……这都是小黄的功劳,我在来救你之前就让它先去扬州城报信了,好在这个林子离城很近……”
“所以那些人才会及时出现。”钟明点头,不无佩服地道,“原来你还留了一手,怪不得我刚才没见到小黄。”说着,讨好地对着自方才入林后就一直安静地呆在一旁等待着主人命令的小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阿明,”段无文看着有些吃味,怎么从来就没见阿明对自己这么笑过?他撒娇地将身上的重量都放到了钟明身上。“咱们上马吧。”
“哦……你先靠过去一点,重死了。”钟明一边抱怨一边还是动作小心地把段无文扶上了小黄的背。
“阿明,咱们一起走吧。”段无文伸出右臂一捞,环住钟明的腰,将少年整个纤细的身体搂到了怀里,虽然痛得龇牙咧嘴却一脸的甘之如饴。
“伤口裂了我可不管。”没好气地送给身后的傻瓜两个白眼球,少年的手却自动接过缰绳,让身后的人能把手臂环在自己的腰上。
“没关系,就算我真的昏倒了,小黄也可以送我们顺利到达扬州。”心满意足地抱着少年的腰,段无文懒洋洋地道。
“这倒是,”钟明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当下感叹道,“小黄真是匹聪明的马。”
“那当然。”段无文颇为自豪,“以前我才带它去过一扬州,没想到它居然还记得这条路应该怎么走。”
“……”钟明久久说不出话,半晌才满面黑线地回过头去,“才去过一……这你还让它去报信?”他的声音轻柔得危险。
“呵呵……”段无文干笑,“所以说我们很幸运嘛,你看它这不是找对门了吗?”
“你就没想过万一找错了该怎么办吗?”钟明咬牙道。
“嘿嘿……这个嘛……我当然想过了。”段无文陪笑道,“林如情的武功我还没放在眼里,不过倒是没料到后面会突然冒出一个骆翼……不过……既然他在你面前说出了那样的约定,就绝不会当着你的面毁诺……”
“为什么?”钟明挑高了眉,大惑不解。“为什么他不会当着我的面毁诺?”
当然是因为怕你会瞧不起他――现在的他已经逐渐开始顾及到你的想法,比起在飞鹰堡的时候他的感情似乎又更明显了一点,也更进了一步,只不过……
“呃……我说阿明,”段无文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觉得……骆翼他可能是想向你……”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钟明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那个变态色狼以后还敢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就让他尝尝五内如焚的感觉!”
呵呵呵,这真是太好了。段无文笑得嘴都歪到了一边,嘿嘿,骆翼啊骆翼,你会被阿明讨厌也算是自作自受,谁教你要那么别扭,什么方法不好用偏偏喜欢用强迫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这回谁也帮不了你了……哈哈哈哈……
见段大教主又一陷入了自我意识之中,钟明只觉得莫名其妙,今天这个人究竟怎么回事?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又笑得让人毛骨悚然,难不成刚才那一钗连带着把脑子也给捅坏了?
“喂,你……没事吧?”他不太确定地问。
“当然没事。”段无文昂首挺胸地拍了拍胸脯,这一拍下去的后果自然立竿见影,一时间差点没岔了气,当下趴在钟明背上半天都没缓过劲。
“难怪……”感觉到贴在身后的暖暖的温度,钟明的嘴角渐渐漾开一丝轻柔的笑,“有这样的老大,怪不得手下要叫‘饭桶’呢……”
低低的呢喃在风中慢慢散开,随着马蹄轻扬,很快地消失不见。

第七章

三月廿五。
午时。
扬州。
日月教分舵。
偏厅。
“阿明,这鱼很新鲜,你快尝一下,唔……这道蟹粉狮子头做得很不错,还有,这翡翠烧卖你也多吃几个……”
“行了……”对于如流水般递到自己嘴边的菜和点心,钟明着实有些应接不暇,连连摆手道,“够了,我自己来就行……”
“阿明,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一边眉飞色舞地介绍着菜肴,一边不停地替钟明夹菜的段无文涎着脸道,“我们都是这种关系了,你还有什么可害羞的?就让我喂你好了……”
“噗……”差点儿没把口里的汤一口喷出去,钟明被呛得直咳,“咳咳咳咳……你、你胡说什么……什、什么关系……”――为什么这家伙每说话都非得这么暧昧?
“什么关系?”段无文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是情侣关系了,要不然几天前我受伤的时候你又怎么会趴在我身上哭得那么凄惨?”
“就算是一个普通朋友受了伤,我也会表示一下关心的。”钟明冷哼一声,拒绝承认。“再说,我有答应跟你交往吗?而且,”说至此,他忽地象想起什么,清秀的脸上微微漾起一线红潮。“我什么时候哭得凄惨了?你、你少无中生有……”由于心头发虚,后面那句话说得有点儿底气不足。
“是吗?”段无文眯着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钟明片刻,方始道,“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钟明警戒地问。
“你一直不肯答应跟我――”段无文拉长了语调,露出一脸哀婉的表情,“真是让我伤心,明明那天还很温柔地叫我‘无文’的……”
“……”钟明通红了脸,憋了半天才咬牙道,“段无文,你不要得寸进尺!” ――也不知是谁,天天拿受伤当藉口,无时无刻只想着对别人动手动脚。如果这家伙肯老老实实地呆在床上好好休憩养伤的话自己也就不用那么累,至少可以暂时摆脱这块超级牛皮糖,稍稍地喘上一口气。可是这家伙除了刚来这里的第一天还算安分以外,在其余的时间里极尽所能地将“死缠烂打、胡搅蛮缠”几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为了防备来自某人的性骚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
“哎哟,我的伤口好象又开始痛了。”见钟明当真有些愠怒,段无文眼珠一转,立刻皱眉捂胸大声哼哼起来。“唔……好痛啊!”
“活该!谁教你伤还没好就尽吃些油腻的东西。”钟明幸灾乐祸地道,“知道不听本大夫良言相劝的后果了吧?”话虽这么说,察看对方伤口的动作却是十分轻柔。
“是是是,”段无文乐得将身体半倚在钟明肩上,舒适地阖上了眼,只等着钟神医纤长温润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胸。“我以后一定听话。”
“教……教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粗大的嗓门打破了段无文的美梦,一名剽悍的黑衣汉子匆匆忙忙地跑进了门。
“什么事?”眼见钟明迅速抽手,而后又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神情坐回原位,段无文心内不无懊丧,对自己倒霉的属下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这……这个……”被自家教主凌厉的目光逼出了一身冷汗,黑衣汉子垂着头惴惴不安地回禀道,“启禀教主……门外有一人……自称是钟公子的……父……亲……”
“父亲?”段无文眸中蓦然划过一道沉锐利的波光。
“是、是的……他说他叫杜四……”黑衣汉子仿佛也不明白为什么“钟”公子的父亲会姓“杜”,他略带困惑地道,“是范舵主特地让属下过来通禀一声。”
“唔……”段无文沉吟一阵,转首瞅向钟明,“阿明,想不想见一个人?”
“杜四吗?”刚才的对话钟明自是听得一清二楚,看样子,该来的怎么也躲不过,这回就得瞧段无文对自己的信任究竟有多少了。只是,自己才到这儿没多久,这“父亲”怎会那么快就找上门来?何况,当初这个所谓的“父亲”不是已经把自己儿子给卖了吗?
“是啊,”对钟明直呼杜四的名讳段无文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仅淡淡地点了点头,“如果你不想见他的话……”
“不,”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回避了。钟明昂起头,直视着段无文的眼睛。“我去见他。”

前院客厅。
范通静静伫立在一侧,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当初自己奉教主之命早就已经将“钟明”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这回倒要看看那名居然敢在教主面前撒下弥天大谎、自称是“钟明”的少年会落得何种下场――思及此,范通嘴边噙着一抹冷笑,再瞟了一眼正局促不安地候在堂下的中年汉子。
杜四低着头、佝偻着身子站在厅下,一双充溢着贪婪与欲望的眸子四乱转。虽然不知道这座豪宅的主人究竟是谁,不过这里的确够豪华气派,且不论进门所见一片雕梁画栋,单是客厅中那一套紫檀所制的桌椅便已价值千金。看来那个人果然没有说谎,末儿这回算是钓到了一条大鱼。嘿嘿,没想到那个在家软弱无能、被自己视为垃圾的没用累赘有朝一日也会给他老子带来这么大的财运,倒也算没白生白养一场。
“末儿!”在瞧见自己的儿子和一名俊美中透着点儿邪气的青年一齐迈入厅门时,杜四当即咧大了嘴,偷偷地用力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涕泪交零地扑上前去。“爹好想你啊……呜呜呜呜……”
“等等,等一下!”钟明眼疾手快地闪身避过“父亲”的“热情拥抱”,顺手一扯,飞快地将段某人推出去当了挡箭牌。
“呃……”杜四只觉眼前一,对面骤然出现了一张挂满了邪魅与轻浮的笑脸,当场吓得后退三步,讪讪地把伸出去拥抱儿子的双手放了下来。“末儿,”转头瞧见钟明正睁大双眼好奇地望着自己,杜四勉强挤出一缕笑意,竭力维持和蔼可亲的形象。“怎地见到爹也不过来见礼,才几个月不见,莫非就不认得爹了?”
嗤。z
钟明打从心底不屑地笑了出来。为了赌博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卖到火坑任人糟贱的人,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他钟明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冷血无情、贪婪势利的小人。
“臭小子!”瞅见钟明轻蔑的眼神,杜四勃然大怒,一向对自己唯唯诺诺、从来也不敢有一丁点反抗的儿子此刻居然敢拿这种眼光瞪着自己,难不成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当即挥拳猛地揍向钟明的脸,准备让不听话的儿子好好回忆一下什么叫做恐惧和害怕。
“住手!”清泠的凤目煞气闪动,随着一声叱喝,段无文闪身拦在钟明跟前,一把握住杜四挥到半途的手臂,一面缓缓运劲,一面皮笑肉不笑地道,“姓杜的,本教主没有把你直接踹出门纯粹是看在阿明的份上,你若敢动他一根手指头,休怪我翻脸无情。”
“哎哟……好痛!小、小人知错……再、再也不敢了……”被段无文抓住的手臂如有万蚁啃噬,直把杜四痛得龇牙咧嘴,连连讨饶。
“知错就好。”段无文满意地收手,拍了拍钟明的肩,笑得一脸春光灿烂。“阿明,抱歉,对你爹无礼了。”
“没关系,他不是我爹。”打死我也不会认这种欺善怕恶的赌棍当“爹”――钟明矢口否认。“我爸妈……呃,我是说……我爹娘在几年前因为意外事故业已过世。”忆起当年父母对自己的疼爱和骤失双亲时的那份悲伤与哀痛,钟明心头蓦然涌上了一股忧伤与思念之情。
“小畜生!竟敢咒你爹……”暴跳如雷地骂了一半才匆匆省起,杜四慌忙瞥了瞥段无文,见对方并无动手之意,这才安下心来。
“咳,启禀教主,”范通在旁咳嗽一声,“关于‘钟公子’的身世,属下在收到教主的密令之后就已派人打探得一清二楚,确系杜四的亲生之子无疑。”
“哦?”段无文锐眸一扫,“千真万确?”y
“千真万确,绝无差池。”范通语气肯定,“属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厅中蓦然一片沉寂。b
“阿明……”半晌,段无文转首望向钟明,“你……”
“我若说我没有撒谎,你相不相信?”毫不退缩地迎视着段无文的目光,钟明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他咬着牙,挺直了脊背――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依然是孤独一人。
“不是的!”少年眸中不及掩饰的愤怒与伤痛令段无文本快痊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伸出手去,却被钟明狠狠甩开。“阿明――”
“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你不相信,那我也无话可说。”
少年冷漠疏离的眼神让段无文焦躁不已,也顾不得大庭广众,窜上前就想将不肯合作的少年往自己怀里带。
“阿明,阿明你听我解释!”g
“有什么可解释的?”钟明冷笑,挣扎之间手肘重重撞上了段无文的右胸。“你敢说你没派人调查我?!”
“唔……”瞬间传来的刺骨疼痛令段无文直抽凉气,顿时捂住胸弯下了腰。
“……”黑亮清澈的眸内倏然划过一道的痛楚之色,钟明用尽全力死死捏紧双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伸出手去。
“大胆!”范通怒叱一声,身形欲动。
“小范。”段无文眼角冷芒一闪,范通立刻垂下了头。
“……阿明,我的确曾经下令追查你的身份。”段无文直起腰,正色道,“不过那是在我们刚认识的第二天,那个时候,你不也一直对我心存戒备吗?还有,”他愈说愈大声,“你没有忘记当初你对我做了什么吧?”

“呃……这个……”好象是有……回想起自己曾经为了摆脱段无文而暗中下毒的事,钟明不由地有些汗颜。难道……我真的错怪了他?如此这般一想,火气立消,转眸悄悄地溜了溜捂着胸口、满面委屈的人,钟明摸着头开始装傻。“呵呵呵……那个……不好意思……呵呵……”
“知道冤枉好人了吧?”段无文终于放下了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恢复了平日的狡猾和轻狂,趁机勾了勾钟明的下巴,色迷迷地道,“不过只要你肯乖乖地从了本公子,本公子不但不会怪罪于你,而且还会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好拙劣的台词,每个强抢民女的恶少似乎都会来这么一段开场白――钟明啼笑皆非地瞪着段无文,一时大起无力之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位公子说的是,”一旁的杜四愣头愣脑地凑上前来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应承,一心巴望着自己能凭借这个儿子攀上高枝。“末儿,你就答应了吧。”
“谁是‘末儿’?”钟明挑高了眉,“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本少爷从出生起就姓‘钟’名‘明’,与你杜家半点干系也没有。”
“你……”杜四正待扬起拳头,却在瞅见段无文眸中若有似无的寒光后吓得放下双拳,转而抱着头哭天抢地地哀嚎起来。“老天爷……我杜某真是命苦啊……居然生了这么个数典忘祖的混、呃……”在接收到某人警告的眼神后,杜四再把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刺耳哭声。“呜呜呜呜……杜家的列祖列宗,我对不起你们啊……”
“小范。”段无文面上神色不动。
“属下在。”
“我累了。”
“是。”范通心领神会,回身冲着厅外轻轻击掌。“来人,送这位杜爷出府。”
“我不回去……你们不能这样……混蛋……放开我……你们还有王法没有……”没等杜四把话说完,厅口已出现两名彪形大汉,连拖带拽地将不怎么愿意离开的人拉出了厅门。片刻之后,远远传来的叫嚣与咒骂之声渐渐消散,终至不闻。
“阿明,”段无文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懒洋洋地道,“既然你暂时还不想回家,那就陪本教主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好。”钟明闻言怔了怔,在范通充满疑惑与探究的视线中和悠然自得地牵着自己手的段无文一起并排走出了大厅。

“我有话要跟你说。”一进入装潢奢华的寝室,钟明就甩开段无文的手,一本正经地道。
“我明白。”段无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微笑地凝望着清秀瘦弱、目光坚定的少年。“我猜,你大概有很长的一段故事要讲吧?”
“唔……”钟明歪着头沉吟一阵,思索道,“其实这也不能算是故事,只不过……说起来确实有点匪夷所思。”
“……好吧。”段无文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宽敞舒适的檀木椅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我答应你,我会认真听完。”
“……这件事……”在犹豫了许久之后,钟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娓娓叙述起自己失足坠入明代的奇特经历。“……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从讲述开始到完毕,少年的头一直不曾抬起。
房中一片寂静,只听见窗外风吹枝摇的声音。
“……阿明。”一个低沉的语声在垂首而立的少年的头顶响起。
“什、什么?”钟明死盯着面前宽厚的胸膛吃吃地问,着实不愿看见对方脸上可能出现的轻鄙之色――毕竟,象这种不可思议的事,若非亲身经历,是绝难置信的。
“噗,哈哈哈哈……”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让钟明又是好奇又是不解地抬头望去――
“呼呼呼……我第一看见……你这个小媳妇的样子……哈哈哈……真好玩……实在是太可爱了……”段无文抱着肚子笑得快直不起腰。
“不准说我‘可爱’!你这个混帐王八蛋!欠揍!”钟明威胁似地冲着笑得毫无形象的人挥了挥拳头,不知怎地,一直郁积在心底的害怕感觉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唇边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怎么止也止不住的笑意,渐扩大,以至于整个眼角眉梢都轻松起来。
“阿明,”段无文忽然顿住笑声,用一种专注得让钟明有点头皮发麻的热情眼神凝视着他,“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相信你不会违背它。”
“约定?” 钟明眨了眨眼,猛然忆起。
――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在你面前装模作样,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实话实说。当然,你也一样得遵守这个约定,无论我问你什么你也不能对我隐瞒――你觉得如何?
“……谢谢。”钟明由衷地道。自从这个约定之后,但凡只他二人在一起的时候,段无文再也没有戴上那个虚伪碍眼的假面具。“我答应你。”

“什么?”这话倒把段某人听得一头雾水,满脸问号。
“我们交往吧。”钟明突地踮起脚,伸手一把拉下尚自摸不着头脑的男人的颈项,将自己的唇轻轻刷过对方温暖的唇瓣,笑眯眯地道,“你发呆的样子真蠢。”
“……太好了!你总算答应了!”回过神来的段大教主高兴地搂住终于同意跟自己确立正式关系的少年,雀跃万分。“我就知道,整天对着本教主这么风流倜傥潇洒出众温柔体贴诚实可靠的绝世人才又有谁能够不动心?嘿嘿嘿,你果然是喜欢我的……”
――真是够恶心自大的。钟明撇了撇嘴,不耐地道:“如果你还要继续梦呓的话,恕我不奉陪了。”
“阿明,”段无文赶紧停止自吹自擂,双手不规矩地抚上少年滑嫩的脸颊,用着诱哄的轻柔语气道,“我们再来一,怎么样?”说着,迫不及待地低下了头。
“唔……”钟明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意见,嘴唇就被段无文堵了个严严实实,湿滑灵巧的舌很快地分开齿列,堂而皇之地侵入湿润的口腔,搅了个天翻地覆。激烈动情的热吻令两个人都有点儿站不住脚,钟明在气喘吁吁、迷迷糊糊之际被某个蓄谋已久的色狼刻意地一扯一带压倒在身后柔软的大床上。
“喂……你别……等一下……”
“嘘……阿明……让我……”
“等……唔……”
“啊……你的手在摸哪……喂,姓段的,我叫你等一下!”
啪。
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一切又重新静止下来。
“唔……阿明,你好狠的心……”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颊,段无文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来――到底是男孩子,手劲还真不小。“不愿意就不愿意嘛,干嘛打人?真是暴力。”
“……”面对这样的指控钟明大有无语问苍天之感,他慢腾腾地整了整自己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衫,在段某人吞着口水、满是可惜的视线下拉上了襟口,系上了腰带,然后用力拉过段无文的耳朵气贯山河地大吼。“你有没有脑子有没有耳朵啊!叫你停手你不停还恶人先告状!象你这种Se情狂就算被揍成猪头也没人可怜!才刚说交往你就想三级跳?!我有说要跟你做吗?!混蛋色狼!好好用你的猪脑袋想想究竟是谁的错再来跟我说话!”
“是……是我的错……”劈头盖脸的狂轰烂炸震得段无文有些晕头转向,从来也没想到开朗活泼的少年居然有这么强悍的一面,发起脾气来真是势不可挡,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少惹他生气为妙。“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做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钟明没辙地仰天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的厚颜无耻绝对是天生的不治之症,后天的矫正根本没有一点用。
“阿明,”露出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段无文的手臂再度缠上了钟明的腰,耍赖地道,“我累了,陪我一块儿躺一会吧。”
真是个爱撒娇的家伙――钟明无可奈何地在某人身边躺了下来,立刻就被拥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下巴埋在某人的肩侧,钟明舒服地翻了个身,午后和煦的春风熏得人昏昏欲睡。
“唔……”钟明半阖着眼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语音模糊地道,“对了,有一件事……”
“什么事?”搂紧了怀里的少年,段无文语声温柔。
“就是……你为什么……要对范通隐瞒……他不是你的……手下吗……”
“江湖上有很多事你还不懂,有时候会要你命的也许正是你忠心耿耿的属下。”顺手替钟明拂开几绺滑落在额头的发丝,段无文轻声而坚决地道,“不过我保证,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的,阿明。”
“唔……说话……算话……”
“好。”
“……”静静地等了半晌,不再听见钟明的说话声,低头一瞧,段无文不禁失笑――少年瘦削的脸庞贴着自己的胸口,平日清亮有神的双目轻轻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弧形的阴影,整个人早已沉沉睡去。
“还真是没有戒心呐……”略微带着宠溺地叹息一声,段无文在少年洁白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伸长双臂密密地包紧怀中柔韧的躯体,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第八章
三月廿六。
辰时正。
段无文早早起床在前院练了一会儿功,发现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不由得对阿明调制草药的功夫更为叹服,之后再到议事堂听了听范通对杜家监视情况的汇报,便晃晃悠悠地逛回卧房,打算去看一下昨夜被自己死磨着才勉强应允同床而眠的少年醒了没有,也好一起去用个早膳。不知怎地,近来只要一想起少年明亮的眼睛和微微上翘的嘴角,自己的心脏就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就跟思春期的孩子一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阿明。”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但见满室空旷,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见踪迹。奇怪,难道又跑到院子里去研究那些草草了?段无文搔了搔头,静静地阖上门,转身下楼准备去另一个地方找人。
钟明站在一栋看上去很老旧的木屋跟前探头探脑,心底充满了好奇。打从来到这个分舵,基本上已经前前后后都跑遍了,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地方――没想到后院那片茂密树林的背后还藏匿着这么一间怎么瞧怎么透着古怪的房子。房屋看上去很牢固,只是门窗全关得紧紧的,从外面往里瞧,什么都看不见。
围着屋子转了三圈,钟明终于决定进去瞧瞧,反正段无文也没跟自己说过这里有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而且说不定这只是一座用来堆放杂物的废旧仓库罢了。他走到门边,用了点力推了推式样古朴的木门,“吱呀”一声,稍稍有些沉的门居然没有被锁住,应声而开。
整个屋子洁净素雅,里面的装潢十分简单,仅有一桌、一椅、一床和一个女子用的梳妆台。台上有一铜镜,被擦拭得相当明亮,木制的地板也很干净,这说明经常有人在打扫。妆台上还躺一枚精致的珠,作五瓣,分别嵌着五粒不同颜色的宝石,朵正中则镶着一颗特别大的珍珠,隐隐发出淡淡的光芒。钟明虽然对于珠宝不是很了解,但也看得出此珠定然价值连城,异常贵重。转目而顾,见珠旁尚搁着两本书,好奇地拿起翻了翻,不禁惊喜交集,这其中一本讲解的是金针刺穴之术的技巧,另一本则是写如何用药、以及识别毒物与解毒的方法,上面详细地绘出了图样,里面还有几种钟明曾经听说却从未见过的动、植物,有的甚至闻所未闻。捧着如此好书,嗜医如狂的钟明兴奋得差点没蹦起来,急切地想找段无文商量一下借阅的事情,当下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回过身就往外跑。
“哎哟!”才跑了没几步,就正正地撞上了一个人,钟明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抬起头来。“哇!”
――一个如铁塔般身高起码超过一米九、一脸凶相的独眼大汉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对、对不起。”虽然心里发毛,钟明仍是很有礼貌地道了歉,毕竟是自己激动之下没有看路才会导致目前的状况,不管怎么说,错不在对方。
“……”独眼大汉有些讶意地扬起了两道粗眉,仿佛没有料到眼前瘦弱的男孩不但没有被自己狰狞的外表给吓昏,居然还敢开口跟自己说话。
“大叔,”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钟明试探着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一等。”说话的并不是面前的大汉,而是另一个人。
听到这个声音,钟明不禁皱起了眉。
“你好大的胆子。”从不远的一株柳树后施施然地绕出一人,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你可知道那座木屋是什么地方?竟然胆敢擅入。”
“什么地方?”钟明不解地问,心里暗叹倒霉,一大清早就碰上了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饭桶”。“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那里是教主的秘室,严禁任何人出入。”范通冷哼,他瞥了一眼始终不曾吭声的独眼大汉,一字字道,“除了每日来此打扫的哑仆以外,任何擅入此室者,杀无赦――就连本舵主也不例外。”
“是吗?”钟明半信半疑,“为什么段无文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
“放肆!”范通沉声呵斥,“区区一个男宠岂配直呼教主名讳!此事若被教主知晓,你……”
“可是他早就知道了。”钟明满不在乎地道,“我一向是这么称呼他的,他也没有反对啊。”
“呃……”范通一时呆愣,“此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钟明好笑地瞅着他发愣的模样,“没事我骗你干什么?”
“……没想到……”隔了半晌,范通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过,”他再将凌厉的目光投向钟明,“就算教主再怎么宠你,这你也难逃罪责。我问你,你可知道上一个擅自入此室之人的下场?”
“不知道。”钟明老实地回答。
“那个女人跟你一样,之前也甚得教主欢心。”范通缓缓叙道,“可惜,只因她恃宠生骄,不但明知故犯、妄入禁地,在被人赃俱获后还胆敢向教主要求将屋内的珠宝首饰赏赐与她……”
“后来呢?”闻听此言,钟明心头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酸酸的滋味,难以抑制。
“我猜,”范通玩味地瞧了瞧眼前沉着脸的少年,摇头道,“你不会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她死了?”钟明骤吃一惊,“是段无文杀了她的?”
“虽然教主并没有亲自动手,不过的确是教主亲口下的命令。”范通满意地看着少年的面色渐渐泛白,“啧啧,那种死法可比直接杀了她还要残酷几百倍。”

“阿明!”找了半天不见恋人踪影的段无文终于想起此的禁地,心知不妙,急急赶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少年苍白的脸。“你怎么了?”
“我没事。”钟明咬了咬牙,抬首一霎不霎地望向段无文的眼睛。“我刚才进了那个木屋。”
“你进去了?”段无文略略一怔,继而拍了拍头,“我倒忘了,前几天就应该告诉你的。阿明,”他若无其事地牵起钟明的手。“我有两本书想送给你。”
“什、什么?”面对着出乎自己意料的和善笑容,原本已经打算承受某人雷霆之怒的钟明吃惊地睁大了双眼。至于一旁的范通,更是连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来。
“哑叔,开门。”段无文迳自吩咐,锐利的眼光如刀锋般刺在范通身上,“小范,我方才让你去办的事你都办好了?当真这么闲的话,不妨出门多逛几圈。”
“是。”迅速敛起面上的震惊之色,范通躬身施礼,匆匆告退。“属下这就去办。”
“哼。”凝视着范通渐去渐远的身影,段无文冷哼一声,握紧钟明的手,转头笑道,“阿明,咱们一起去瞧瞧吧。”
独眼的大汉打开了小屋的门,静静地守在屋外。钟明慢吞吞地跟着段无文走进了木门,内心充满着疑惑。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不让别人进来?”
“这里是我娘生前居住的地方,也是她的埋骨之所。”段无文拉着钟明的手来到屋子中央,“不让别人进来是不想让人打扰我娘。”
“埋骨之所?”钟明惊讶地道,“你是说……你娘就埋在这儿?”
“不错。”段无文的神色有些黯然,“我娘过世的时候我才八岁,她临终前叮嘱上官叔叔一定要把她的尸骨埋在生前居住的房舍之下,因为她不愿再回总坛,更不愿再见我爹。”
“……为什么?”感受到对方眼底传来的丝丝忧伤,钟明一边反握住段无文的手,一边轻声询问。
“我爹生性风流多情,虽终身未娶,情人却遍及天下――我娘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我娘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在得知我爹的秉性之后,便坚决与他分手。即使当时已身怀六甲,她还是决然地离开了我爹。”
“那你……”
“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爹,也不知道我爹究竟是谁,那时我的武功都是我娘教的。后来,上官叔叔来找她……”
“上官叔叔是谁?”
“上官叔叔名唤上官铮,是日月教的护法,当年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我爹特地派他过来照顾和保护我们母子二人。”段无文的视线穿过敞开的大门飘向远方,他神情悠然,仿如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我娘过世之后,我爹就让人把我秘密接回了云南,上官叔叔独自留在这儿,隐姓埋名,一直替我看守着我母亲的屋子。”
“你说的上官叔叔难不成是……”钟明若有所悟。
“猜对了。”段无文收回视线,拥住钟明的肩,在他额头印上一个赞赏的吻。“不过这个屋子的秘密目前除了我们三个以外再也没有别人知道。”
“你爹他……”钟明迟疑地问。
“我爹也已经过世了。”段无文悠悠道,“他这辈子爱的人太多,哪还记得自己曾经有过多少女人。如果不是我娘碰巧给他生了个儿子,我看他连我娘是谁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唔……”钟明思索良久,中肯地道,“我不喜欢多情的人,感情这回事还是要互相忠诚才好。”
“是啊,”段无文频频点头,大表赞同。“象我这么专情的人很难找的,你……”
“对了,”他不提还罢,一提倒让钟明想了起来,“我刚才还听饭桶说你以前的风流情史呢。他还说……”思及范通说到的“比直接杀了还要残酷几百倍的死法”,钟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你真的……让人杀了那个……擅自闯入这间屋子的……”
段无文的脸色沉了沉,果真是个“饭桶”!什么事不好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可真糟了。
“……是的。”一瞬间转了不知几回的心思,想到当初两人之间的约定,段无文一咬牙,还是说了实话。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替自己辩护。“那是因为她不但偷偷潜入这里,而且还想把我娘留下的珠拿走,那时我又年少气盛,所以才会……”
“可是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喜欢?”段无文苦笑,“那个时候对我来说谁都一样。我整日过着轻狂无忌、放浪形骸的生活不过是想惹我爹生气罢了。其实我一直很恨我爹,如果不是他,我娘也不会终日郁郁寡欢,以致那么早就……”
“我明白了,那时你一定跟你爹对着干吧?”钟明思索着道,“他让你往东,你偏要往西;他让你往西,你偏往东……”

“不错。”段无文大起知己之感,“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有过叛逆期啊。我十七八岁的时候也经常惹我父母生气,在他们意外去世之前我还为了一点小事跟我父亲大吵了一架。”钟明带着怀念的表情娓娓诉说,清澈的双眸逐渐染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直到真正失去以后,我才懂得最重要的是什么。只可惜……有很多东西失去了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回来……所以我觉得――”他吸一口气,仰头直视着段无文,“我们更应该珍惜现在的所有。”
“……你说得没错。”密密地将少年柔韧的身躯包裹在自己怀里,段无文叹息一声,垂首轻柔地覆上少年微微开启的双唇,辗转吸吮,流连徘徊――这是一个充满了柔情的丝毫不含情欲的吻。一吻既毕,段无文抬起头,冲着钟明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我保证,这辈子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你就等着享福好了。”
“真臭屁。”眼见段大教主又恢复了平日的不可一世,钟明撇着嘴道,“这话该是我说的吧?你放心,本大神医一定会好好医治一下你的妄想症,包管药到病除,让你再也不能去荼毒他人。”
“我娘当年也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凭着一手金针刺穴之术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瞅着少年刻意做出的傲慢表情,段无文嘻嘻笑道,“可惜我对这玩意儿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当时还因为无人得传衣钵而感遗憾,现今倒好,有你来继承可谓名正言顺。”他拉长了声音,笑得促狭。“以你我目前的关系来看,怎么说你也算是她的半个儿子。喏,这些东西就送给你了。”说着,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两本书递了过去。
“你说你……愿意把这个送给我?!”兴奋喜悦之色溢于言表,钟明压根没空去理会段无文的调侃,一双眼睛弯得犹如月牙,垂涎三尺地盯着眼前的宝贝。
“喂,”从来没有见过阿明以如此“热情而渴切”的眼光看过自己,段无文不由得有些吃味,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真的这么喜欢这两本书?”
“是啊是啊。”钟明点头如捣,“你说过要送给我的,可不能食言!”眼见段无文伸过来的手又缩了回去,他急得大声抗议。
“阿明,”段无文扬起了手中的书,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嘻嘻笑道,“如果你真那么想要的话――好吧,亲一下就给你。”
“没问题。”钟明很大方地答应,走上前去一把搂住段无文的脖子,嘴对嘴地来了一个响吻。“这下行了吧?”说着,赶紧趁对方目瞪口呆的时机飞快地抢下两本书,如获至宝般地捧在怀里,转身就溜。“不好意思,先走一步。”话一说完,便鼠窜而去,临落跑时还不忘招呼一声。“上官叔叔,下再见。”
“这小子……”瞠目结舌地望着恋人愈渐远去的背影,段无文摸着被撞得有点儿发疼的嘴唇,心内五味杂陈――难得阿明肯主动一回,自己本该高兴才对,可一个大活人竟然比不上两本破书,思来想去,还真让人有点那个……郁闷……
“他是个好孩子。”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自独眼大汉口中传出,“只可惜……身为男子……”
“不管他是男是女,我想要的就只有这一个。”段无文语气笃定。
独眼大汉沉默半晌:“……既然选定了,还望少主好好珍惜。”
“是。”段无文神色一整,“上官叔叔,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象我爹那样。”
“这就好。”独眼大汉略略颔首,只是眉宇间仍隐含忧虑。“少主,这些天我夜观星象,今日又亲眼得见……不知您知不知晓,那个少年他……不是属于我们这个地方的……”
“我知道。”段无文蓦然打断了他的话,以眼神阻止他再往下说。“不管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百年之后、千年之前都无所谓,无论如何,我也要留下他!”
“唔……”上官铮默然不语,心头的阴云却未能消散,只是少主的情绪甚少如此激动,此刻说什么只怕也听不进去,看样子,那件事只好另寻恰当的机会再说了。
“喂,”远远跑走的少年又远远地一步一摇晃了回来,“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肚子饿了,去吃饭吧。”
“好啊。”段无文一扫眼中的忧思,露出色狼式的招牌笑容,“你说的‘下再见’,时间还真‘久’。”他一面打趣,一面上下打量着两手空空的少年,“书呢?”
“嘿嘿,”钟明拍了拍自己的胸,笑眯了眼,“放心吧,这个时代的衣服很好用,我把它们藏在这里,包管万无一失。”
“阿明,”段无文斜睨着他,眸中带上一丝奇诡的笑,“既然你打算学‘金针刺穴’,不如由我来教你穴道的正确位置如何?”
“谢了。”一眼看穿了某人包藏在“教学”之后的色心,钟明一口回绝。“我以前也研究过人体穴位,虽然没有真正实践过,但穴道在哪里倒还能找到。”
“这么说就不对了。”段无文摆出严正的态度,谆谆教导。“没有实际的行动,又怎么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呢?还是让我来……”
“不如这样吧,”钟明抢着道,“既然你这么有实践精神,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以后我练习的时候,就请你当第一个实验者好了。”
“实验者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你身上练针的意思。”钟明洋洋得意地道,“你不是对穴位了如指掌吗?如果我刺错的话,还请你多多提醒。”
“啊……?”这回段无文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凝视着面前笑意盈盈的恋人想气又气不起来,只得拿手在少年的头顶胡乱搓揉一气,将一头柔顺的发丝揉得乱七八糟,惹得钟明哇哇大叫。
“咳……咳咳咳咳……”瞅着两个玩得不亦得乎、旁若无人的家伙,上官铮终于忍不住重重咳嗽几声以作提醒,免得有人太过忘形。
“呃……”钟明首先省过神,急忙用力推开如牛皮糖一样黏在自己身上的人,涨红了脸,哈哈笑道,“抱歉,这家伙没什么规矩,让上官叔叔见笑了。”

“噗……没什么,” 少主脸上的表情真是百年难得一见,上官铮努力憋气忍笑道,“我家少主就烦请钟公子照顾了。”
“嗯,”钟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站在一旁的段无文啼笑皆非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来回数之后,最终无可奈何地仰天翻了个白眼。
三月廿七。
午时三刻。
扬州。
醉云轩酒楼。
一个高大挺拔、英俊非凡的青衣男子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边自斟自饮。说也奇怪,酒楼中虽然宾客如云、热闹非凡,却只有那个地方显得特别的冷清,青衣男子身上发射出来的森寒之气,足以令周围的人瞬间退避三舍,就连上菜的小二也是控制不住地暗地里直打哆嗦。
“骆堡主,何事如此烦闷?”一个柔和动听的语声在青衣男子对面响起,“独饮无趣,不如让小弟陪你喝上几杯如何?”
“你是谁?”眯起眼盯着突如其来拉开椅子大模大样地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骆翼的神色冰冷如故。
“我想你不会记得我的。”陌生的少年笑眯眯地道,霎时,整个酒楼响起一片吞口水的声音。“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哦?”骆翼不为所动,“我想要什么?”
“一个人。”少年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绝美却又不带丝毫脂粉之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特的笑意。“钟、明。”
“……”骆翼霍然凝眸,眼瞳收缩。“你究竟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在令人不寒而栗、充满杀意的视线的逼视下,少年并未露出半点怯弱之意,笑靥依然。“你只要知道我是跟你站在同一个阵营的人就足够了。”
“不够。”
“不够?”
“本堡主从来不与来路不明之人合作。”入鬃的双眉一挑,骆翼眸中煞气毕露。
“唔……”少年沉吟,“你不相信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骆翼冷笑。
“说得也是。”想了想,少年手腕一翻,一块玲珑剔透的令牌赫然出现在骆翼眼前。
“碧龙飞云令!”骆翼目中掠过一抹讶意,而后了然颔首示意。“原来是你。”
“不错。”少年微笑,“我帮你得到钟明,你帮我对付段无文――这个交易对彼此都有裨益,不知骆堡主以为如何?”
“……好,”静默片刻,骆翼一口应允。“成交。”

第九章

三月廿八。
巳时。
扬州。

日月教分舵。
主屋书房。
清秀瘦削的少年靠在桌边椅上,聚精会神地捧着一本书,正瞧得如痴如醉,欲罢不能――打从用过早膳以后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浑不觉时间的流逝。
“阿明、阿明阿明阿明……”从一开始的轻声细语到后来的大声呼唤,在连续重复了七八以后,面对着仍无丝毫反应的少年段大教主显然失去了耐性,干脆一把将人拦腰搂住,抱起就走。
“……喂,”在某人的怀里终于省过神来的少年一手抓着书,一手慌里慌张地推拒,“你干什么?段无文,快放我下来!”
“你还知道我是谁啊?”拖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少年放下的段某人语带酸意,“我还以为你只知世上有金针刺穴,不知有我段无文呢。”
“呃……”钟明哑然――自从那天得到这两本被自己视为绝世奇珍的书后,这样的情形就一再上演,真没想到段无文还是个超级大醋桶,连书的醋都要吃。“呵呵……怎么会呢……”他一面留恋地瞟了瞟手中的书,一面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怎么不会?!”段大教主摆出一脸哀怨状,愤懑不平地指控。“前天晚上你就是因为它才不肯早一点陪我睡觉!昨天又看了一整天,连亲一下的时间都不留给我,今天一早起来你又……”
“停!”钟明赶紧一把捂住段无文喋喋不休的大嘴,唯恐他再说出诸如“睡觉”、“亲一下”之类的暧昧话语――青天白日如此大声嚷嚷,这家伙究竟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啊?
“哇!你干什么?!”岂料段某人竟然带着色色的表情伸出舌头舔了上来,登时把钟明吓得飞快地缩手而退。
“阿明。”还没等跨出一步,少年的腰已经被某只大色狼紧紧箍住,动弹不得之下只得眼睁睁看着对方低下头来以嘴覆上自己的唇。“抱歉,我停不下来了……”随着一声轻微的叹息,狂风暴雨般的吻侵袭而至,包围了整个口腔,尽情地吸吮啃噬,直到感觉对方快站不住脚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唇舌,布满氤氲雾气的双眸地盯着少年绯红的面颊和同样水气弥漫的眼睛,漆黑阗暗的眸中毫不掩饰地透着赤裸裸的情欲。
“呼……”手中的书早就在激烈的热吻之中坠落于地,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钟明从两人紧贴的下半身感受到彼此在意乱情迷之中产生的生理变化,再抬头瞧见段无文令人发怵的专注目光――不好,这人怎么连眼都直了。他当机立断地迅速从对方的怀中挣脱开去,退后几步,嘿嘿笑道,“这个……呵呵呵……麻烦你还是先停一下……这种事……急不得的……怎么着也得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再说……”
“唔……”竭力克制着想把面前眼珠子不停乱转、双颊快要沸腾起来的少年直接压倒在地的欲望,段无文用力呼吸了十几,良久,紊乱激狂的情绪才慢慢平息下来。他眯着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紧张地望着自己的少年,好整以暇地道,“那么,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呢?”
“呃……这个……”钟明支吾其词。
“我明白了。”段无文拍了拍头,恍然大悟。“你一定是在害怕!”
“谁……谁害怕了?”做为一个现代都市长大的小孩,即使没看过猪走路,起码也吃过猪肉――钟明硬起头皮,不肯认输。“不就是Zuo爱吗?那有什么难的?告诉你,从开始到结束的整个过程本少爷全都一清二楚。”当初死党罗方凌曾拖着自己看过不少A片,还美其名曰“实战前的预习”,况且,在资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什么东西网络上没有?剩下的也只不过是实践而已。
“Zuo爱是什么意思?”又听到一个自己不懂的词,段无文很好学地请教。
“就是……你们说的云雨……也就是行房……”
“哦――”点点头以示明了,瞅着少年脸上再度显现的红晕,段无文色迷迷一笑,“既然你已经这么了解‘Zuo爱’是怎么回事,那还用得着准备么?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说着,满面轻佻地欲待举步上前。
“……慢着。”钟明努力压下脸上的热气,力持镇定。“虽然我的(理论)知识的确很丰富,不过……”
“不过什么?”
“我现在没兴趣。”
“没关系,我会让你有兴趣的。”
“你……不许再过来了!”
“为什么?阿明,你不用这么害羞,这里没有别人,你尽管放心地叫好了。”
“变态!禽兽!”
“俗话说‘打是情,骂是爱’,你不妨多骂几句。”
“……”钟明今天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做“厚颜无耻”,奇怪的是这话怎么愈听愈觉得耳熟?对了,原来段大教主居然抢了武侠小说里的采大盗、俗称“淫贼”的台词。思及此,他眼珠一转,仰首面向撑着墙壁一脸促狭地将自己困在身下的男人龇牙一笑,然后,用力一拳挥去――
咚。
正正击中段大色狼的肚子。

“唔……好痛……”段无文抱着肚子哀哀控诉,“你又打我……”
“嘿嘿,”钟明甩了甩手,斜眼瞧去。“刚才是谁说的‘打是情,骂是爱’?既然你都亲自开口要求了,我又怎么忍心辜负你如此强烈的期望?怎么样?滋味还不错吧?要不要我再赏你两拳?”
“不……不用了……”段无文飞快地直起腰,冲着钟明送出一个谄媚的笑。“阿明,我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钟明捡起地上的书,轻轻掸着上面的尘土,心不在焉地问。
“这个。”段无文神秘地从怀中掏一个又长又扁的黑色木匣。
“这个……是什么?”钟明心头一动,双眼渐渐放光,难不成――
“你猜得不错。不过――”段无文拉长声音,举高了手。
“好吧。”钟明无奈地道,“你有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都可以吗?”段无文语带调侃。
“段无文……”钟明戒备地望着他。
“放心吧,”段无文懒洋洋地道,“我不会强迫你跟我‘Zuo爱’的,我要做的时候一定会征得你的同意。”
“呃……”这家伙说话真是口无遮拦――没好气地瞪了某人一眼,钟明心里松了口气。“那你有什么要求?”
“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而且,我们的关系……”段无文意有所指地瞄着钟明,“你到现在还连名带姓地称呼我,以后……”
“我知道了,”钟明爽快地道,“无文,”叫这个名字的时候终是忍不住面上一红,“这回行了吧?”
“当然。”这一声“无文”听得段大教主眉开眼笑,当即兴高采烈地将手中的木匣递了过去。
钟明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子。触目所及,金光耀眼,一根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整齐地躺在匣内。
“谢谢。”
“何必跟我客气?”段无文痞痞一笑,“我娘的金针就交给你了,你可要……”一语未毕,忽地面色一凝,冲着钟明打了个手势。
钟明心中一凛,匆匆合起木匣,连同医书一块收入怀中。一系列的动作刚刚完毕,门外便传来一阵低沉的语声。
“教主,属下范通有事禀报。”
“进来。”段无文眸中精光一闪,随即拉着钟明在房中唯有的两个座位上坐了下来,同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是。”范通推开木门迈步而入,在见到傍在一旁的钟明之后并未露出任何意外之色。
“小范,”段无文悠然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教主……”范通瞥了瞥钟明,欲言又止。
“阿明不是外人。”段无文淡淡道。
“是。”被自己教主暗藏凌厉之气的眼神刺中,范通垂下了头。“属下接获密报,去杜家游说杜四来咱们分舵的那个人是飞鹰堡的人。”
“哦?”段无文挑了挑眉,“这个消息可靠么?”
“是属下舵中弟子亲耳听闻,”范通答得很肯定,“而且属下也让人偷偷验证了他身上带着的腰牌,的确货真价实。”
“是吗?”段无文眸光闪动,“飞鹰堡中能持有腰牌的人并不太多,尽快查清他隶属哪个分堂。”
“是。”

“还有,派人继续盯着杜家的动静,切勿打草惊蛇。”
“是。”
“你去吧。”
“属下告退。”范通躬身一礼,退出了书房。
段无文侧耳细听一会,待确定人已走远,方始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整个人慵懒地斜靠在椅背上,双腿一伸,吊儿郎当地搁上了面前的茶几。
“阿明,我想听听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钟明不在意地道,“我觉得,就算那个人真是骆翼派来的也没什么奇怪。如果姓骆的混蛋这么喜欢阴魂不散,到时候我就让他尝一尝新做的药。”
“这个想法不错。”段无文霎时笑眯了眼,大力支持。“我赞成。”
“段……呃……无文,”一时拗不过口,钟明差点儿没咬着自己的舌头,待转首瞧见那人一脸开心的表情,自己的心也不由自主地飞扬起来。“你说,骆翼他会不会找上门来?”
“难说。”段无文想了想,“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按理说,以他的为人应该不会做出挑唆杜四前来闹事这么下品的……”
“谁知道?”钟明对骆翼向无好感,“那家伙既暴力又无耻又心狠手辣,什么事做不出来?”
“……”呵呵呵,看来阿明对骆翼还真是恶痛绝――阴险狡诈的魔教教主自然没有那么好心替自己的情敌辩白,而是躲在一边暗自偷笑,幸灾乐祸地直把下巴都快笑脱了臼。
“教主!”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范通去而复返,他一头冲了进来,面上难掩欢欣喜悦之色。“白副教主来了!”
“是吗?”段无文面色微微一变,眸中厉芒突现,转瞬即逝,迅疾平静无波。“请他在前厅稍候,本教主即刻就到。”
“是。”范通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饭桶干嘛这么兴奋?”钟明好奇心起,“他很崇拜那位白副教主吗?”
“与其说崇敬,不如说是爱慕。”段无文嘴角挂上一缕略带嘲讽的笑意,“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活该倒霉的人。”
“看你的样子――”钟明皱着眉拉长了语声,“好象很讨厌那位白副教主。莫不是……”他半开玩笑地道,“怕他篡了你这教主之位?”
“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这一下歪打正着,段无文倒没半点隐瞒,很干脆地承认。“我和他打从十五六岁开始就一直争着教主的位置,虽然最终是我赢了,但他在教中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所以……”
“什么?”
“你可能需要暂时借用一下杜末的身份,”段无文正色道,“切不可让白笑风知晓你的来历,以免为他利用。”
“嗯。”关于自己的身世钟明认为只要段无文能相信便已足够,压根没意思与别人再费口舌。“可是……我不会叫杜四‘爹’的。”他首先声明。
“这没关系,”段无文贼兮兮地一笑,“你就做一个被自己最尊敬的父亲出卖后万分痛苦以致伤心绝望由爱生恨的儿子好了,每一听见有关家中的事,只要表现出很强烈的绝望与伤痛即可,歇斯底里一点也不打紧。”
“……”这家伙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自己也可以跟这家伙一样翻脸如同翻书,那本少爷早就不当医生而改行当明星了――直到段无文拉着他的手跨进前厅的厅门,钟明兀自因为自己欠缺演戏的天分而烦恼不已。
“教主,”一个优雅动听的声音自大厅中央传来,“前段日子在下收到消息,听闻教主因身遭白道鼠辈的追杀而负了伤,因此特地赶来探望。”
“是吗?”冷冷瞥了一眼显得有些心虚的范通,段无文冲着白笑风客气地道,“如此真是有劳白副教主了。可惜本教主只是受了一点轻伤,日前早已痊愈,倒让白副教主白赶一趟了。”
“哪里哪里。”白笑风回答得同样十分客气,“在下甚为关心教主的身体,请教主一定要好好保重,千万勿为奸人所趁。”说着,一双眼珠刻意溜向站在段无文身侧的钟明。
“本教主身边何来奸人?”段无文不动声色,笑嘻嘻地顶了回去。“若说真有,也是一帮替咱们日月神教和我段无文分忧解劳的好兄弟――不知白副教主以为然否?”
“这个当然。”白笑风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如果谁敢对教主不利,我白笑风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哈哈哈哈……”段无文蓦然长笑出声,“如此本教主的性命可就全托付给白副教主你了。”

“岂敢,”白笑风眸光不变,“在下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教主所望。”
“好。”段无文伸手揽过从见到白笑风后就一直没有吭气的钟明,笑着道,“阿明,我替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咱们日月神教的白笑风白副教主。”
“……”
“怎么了?”没有听见钟明的回应,段无文凤目一转,不由得啼笑皆非……
真是一个宇宙霹雳无敌惊天地泣鬼神、漂亮到不可方物不能言传的特大号美男子啊――钟明惊叹。对面的人身材修长,飘逸出尘,漆黑的眉漆黑的眼,配上白皙的肌肤和水样样的唇,啧啧啧,凭这样的外貌,绝对有做偶像的条件,怪不得饭桶一见他来就乐得屁颠屁颠的。唔,唯一的不足之也许就是身高,看这样子顶多只有一米七三、七四左右,站在一米八以上的段无文身边就显得气势稍有不足,不过还是十成十的大美人一个。嘿嘿嘿,不知道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阿明、阿明……”眼见钟明已经彻底地陷入了痴状态,某人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好笑逐渐转为极度不满,凑近钟明的耳朵大叫一声,“阿明!!”
“哇!”钟明被骇得跳了起来,一面捂着双耳,一面紧张地扫视着四周。“什么?出什么事了?!”
“哈哈哈……”清脆的笑声从绝色的少年口中溢出,“有意思。教主,你这个情人比以前的那些要有意思多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少年的笑颜,钟明衷心地夸赞。
“谢谢。”白笑风冲他抱了抱拳,“在下白笑风。”
“你好,我是钟明。”钟明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伸出手去,中途突然忆起上这么做时的情形,又讪讪然地缩回了手。
“在下有一事想请教,不知钟公子是否可以给在下一个答案?”白笑风很有礼貌地问。
“有什么事白副教主尽管说。”钟明笑得一脸灿烂。
“钟公子以前的名字究竟是什么?”白笑风盯着钟明一霎不霎地道,“是杜末还是泠月?”
“呃……”钟明一时语塞,在被段无文暗中扯了一下之后,立刻做出“又委屈又伤心”的神情捂着脸垂下了头。
“白副教主,”段无文将“泣不成声”的少年整个儿拥入怀中,面上显出几许不豫之色。“阿明不愿意再听见‘杜’这个字,我想你应该能够明白吧?”
“在下明白。”看着埋首在段无文怀里“不停颤抖、无声哭泣着”的少年,白笑风了然地道,“教主,在下还是先行告退,请教主代在下向钟公子说一声抱歉。”
“好,那就晚膳的时候再见吧。”段无文颔首道,“小范,送白副教主去驭风阁休息。”
“是。”范通自然是巴不得地随着白笑风走出了厅门。
从指缝中悄悄望着美少年远去的背影,钟明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
“喏,给你。”宽阔的大厅中只剩下了两个人,段无文板着脸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的绢帕塞在钟明手上。
“干什么?”钟明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瞅着他。
“钟公子难道不需要擦擦口水么?”段无文讥讽道。
“你……”被对方嘲弄的口气所激,钟明有些恼怒地瞪起双眼,仔细在段无文脸上溜了一圈,忽又笑出声来。“噗哈哈哈……你的脸色真难看……”
“托你的福,”段无文有些不自在地转开脸,低声嘟囔,“见一个爱一个的家伙……”
“喂,”钟明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漂亮的人谁不喜欢看啊?我只是欣赏一下罢了,你又干嘛这么生气?”
“谁生气了?”段无文抵死不认,“你爱看多久就看多久,本教主一点儿也不在乎。”
“真的?那我现在就去……”
“你敢!”
惊呼声中,清秀纤瘦的少年已被某个气得快要发疯的男人一把扛上肩头,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穿过长廊直奔卧室而去……

驭风阁。
温暖的春风抚过楼阁前翠绿的柳枝,送入房中。
白笑风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弧形优美的双唇缓缓向上勾起,眸中流露出一丝别有意味的笑。
“不管怎么说,那小子实不擅长演戏。”在听完范通的讲述之后,他下了个结论,“我还从没见过哭得那么假的人。小范,”他优雅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我有些困了,晚膳的时候再来叫我吧。”
“是。”贪恋地又望了一眼白笑风的侧脸,范通方始恭谨地转身离去,临走前还不忘体贴地替白笑风阖上了门。
“哼,”迈步进入内室,白笑风冷哼一声,唇边笑意未褪,眸光却锐利如出鞘的利剑。“段无文啊段无文,没想到你也会有那种表情,”他喃喃自语,“哼哼,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再也笑不出来。”

第十章

“喂……等等……你冷静一下……”在被抛上床后,少年便将自己的身躯蜷成一团缩到了角落,尽量拉开与立在床头横眉竖目、一副恶虎扑食状的某人的距离。“我刚才不过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又何必如此……顶真……”
“小小的玩笑?”段无文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对啊对啊,”钟明的眼珠转来转去,不停窥探着段无文的脸色,“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无文,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唔……”一声“无文”立马让段大教主的神情缓和下来,他以手作拳放在唇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这个……咳咳……当然……”
“太好了。”钟明一脸安心地从一侧溜下了床,笑嘻嘻地道,“如果没事的话我想先回房去……”
“阿明,”段无文伸手搭上了钟明的肩,“别这么快就走,有些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瞧见某人难得正经的神情,钟明有些诧异地问。
“就是……”段无文低下头在钟明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什么?!”钟明失声惊呼,“你和白笑风他……他……”
“这件略谠勖墙讨胁凰闶敲孛堋!倍挝尬哪视着钟明,“与其让你去听那些谣言,还不如我亲口告诉你。?
“可是……既然如此……”钟明困惑地道,“你们为什么要……”
“那当然是因为我和他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段无文略带嘲讽地道,“他母亲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喜欢跟我娘争,生了个儿子又喜欢跟我争……”
“我明白了,这纯粹是家庭教育的问题。”钟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潜移默化、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会变成这种情形。”
“是啊,”段无文有些头疼地道,“这么多年下来我都已经累了,他却依然乐此不疲。”
“那是因为他没有赢的缘故。”钟明一针见血地道,“如果他赢了,这些风凉话也轮不到你来说。”
“阿明……”闻言之下段大教主登时垂头丧气起来,两手环住钟明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闷声道,“你也不用说得那么白吧?”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弟弟,”看着某人耷拉着脑袋撒娇的模样钟明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让他一两又有什么关系?就当是做哥哥的送给兄弟的礼物好了。”
“兄弟?”段无文嗤笑,“凭白笑风眼高于顶的个性,你以为他会乐意接受这样的‘礼物’?那家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我抢东西,特别是……”说到这里,他倏然站直身体、神色凝重地望向钟明,“你不会想移情别恋吧?”

“噗……”瞅着段无文认真到怪异的表情,钟明想笑又拼命忍住,“你放心吧,”他保证,“我才没那个闲功夫。现在我要好好去研究一下针灸的技术,到时候再请你帮我做实验。”说完,他施施然地走到门边,转身冲着段无文挥了挥手,才又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注视着少年纤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段无文的眸中渐渐染上一丝微带宠溺的温柔笑意。
※※※z※※y※※z※※z※※※
四月初三。
晨。
今天钟明难得起了个大早。虽说对于段某人那位同父异母的兄弟甚感兴趣,很想找机会再欣赏一番美男子的风范,不过相比之下,那两本绝世医书对钟明的吸引力要大得多,所以这几天他始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待在房里,为的就是能够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学习医术。到如今总算是融会贯通,两本书的内容也已烂熟于胸,一时间心情极佳。想起段无文的母亲在医学上的独到见解,钟明真是钦佩万分,说来姓段的家伙对这方面竟然知之甚少,倒也算是件奇事。更奇怪的是,在自己潜心修习医术的这几天里,那家伙只是在每日中午才露一面,每皆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话也不多说几句,一反平日的调笑与戏弄――此种态度,在自己专心致志沉浸在研习之时还未觉着怎样,现在想想,实在不是普通的怪异。为何他突然对我如此冷落?莫非……近来有事让他困扰?抑或……那家伙终于发觉跟个男人卿卿我我太有违常理,转而另谋佳人?想着想着,一股酸楚之意从胸口一点一点地发酵涨大,清早起床后的爽朗心情已消失殆尽,双脚控制不住地来到那人居住的门前。
屋内一片寂然。
钟明举手敲了敲门,见无人应声,便推门而入――反正擅自闯入段大教主的香闺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了。
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见踪迹。
钟明返身出门,正待下楼找寻,却听得楼下传来娇柔的语声――
“教主。”
钟明立刻跑到栏杆边趴在上面往外一看,楼下院内站着两人,其中一个正是自己想见的,另一个则是一秀丽窈窕、眉目含情、二十上下的女子。只见那女子盈盈欠身,冲着段无文甜甜笑道:“多谢教主赏赐,妾身铭感五内。”
“行了,”段无文淡淡道,“你下去吧。”
“是。”女子不敢多说什么,福了一福便风姿绰约地出了院门。
这一幕直把钟明气得差点儿没吐血,这才几天的功夫,这家伙变心也变得太快了吧?他蓦然抓紧栏杆,怒吼出声:“段无文!!”
“怎么了?阿明。”段无文抬首一瞧,发现钟明大半个身子已探出栏外,唬得慌忙飞身而至,伸臂一揽直接将少年捞入怀里。“小心掉下去。”
“掉下去岂不更好?”用力挣脱对方的手臂,钟明咬牙切齿怒目而视,“一死百了,大家都省心。”
“你说什么?”段无文骤然沉下了脸,“你再说一遍。”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钟明冷笑,“你这个Se情狂!心的大变态!既然有了别人,那就别再来招惹本少爷!小心我下毒毒死你!”
“什么别人?”段无文茫然,继而一想,登时明白,一时间心怒放,怎么也收不住满面的笑意。“你以为那个女人是我的……阿明你误会了,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那你跟她是什么关系?”望着段某人笑得一脸欠扁的模样,钟明半信半疑。
“张啸你认识吧?”
“他不是这里的副舵主吗?”
“那个女人就是张啸的未婚妻,我昨日提前送了两块玉佩和一对玉镯作为他们将来成亲的贺礼,她只是想来对我说声谢谢而已。”
“说声谢谢?”钟明很是疑惑,“我瞧她那样子分明是对你……”
“阿明,”段无文正色道,“你方才也看见了,我对她根本就没兴趣。”他以发誓的口吻道,“不管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只对你忠贞不二。”
“什么忠贞不二?”钟明嗤之以鼻,“你是女人吗?”
“阿明,”见钟明消了大半的气,段某人又开始动手动脚,将少年整个圈在自己怀中,抱得好不舒服。“难得你今天主动来找我,是不是终于想通了?既然你怀疑我是女人,那不如跟我一起回房……”
――没有变,眼前人说话的口气一如既往,丝毫没有改变。钟明愣愣地瞅着男人色迷迷的神情和带着狡黠的眸子,忽地伸手捂住了面前喋喋不休的大嘴。
“无文,我喜欢你。”

这句话早就该说了。从那天看着他将锐利的金钗插入胸口的时候自己就已认清了之前暗藏在心里、连自己也不甚了解的感情,却偏偏碍于一些莫名的情结而不愿出口,任对方说了多少“喜欢”也不肯给予正面的答复。可是方才清楚瞧见了那个女子含情脉脉的眼神,一念及无文有可能会把视线转向别人,自己的胸中便开始骚乱不安,心脏也没来由地跟着刺痛。算了,做人还是坦诚一点比较好,承认自己喜欢上一个人其实并不太难。
“……”段无文呆若木鸡。
从来没有想过趾高气扬的段大教主有朝一日也会露出这种傻乎乎的表情,钟明的唇边缓缓勾起一缕浅浅的微笑,愈渐扩大。
“你……说什么?”仿佛生怕惊扰了美梦,段无文张了张口,轻声问。
“我说,我喜欢你。”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回答,钟明的笑意直达眼底。“我爱你。”
“哇!”这回段无文总算从懵懂中清醒过来,登时欣喜若狂,一把搂住怀里的少年,眉开眼笑。“你终于承认了!我就知道……”他乐得合不拢嘴,说话也有些语无伦。“那个……哈哈哈……我就知道……呵呵……阿明……呵呵呵呵……”
“你知道什么?”望着兴奋得有些过了头的恋人,钟明嘟囔道。
“嘿嘿,”段无文得意非凡地挺起了胸,“我就知道象我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以下省略五百字)……的绝世英才你又怎么能够控制得住自己不喜欢上我呢?”
“……”此番话听得钟明满面黑线,浑身恶寒――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自大而又不可一世的人?他当机立断,转身就走。“再见。”
“等等。”段无文急忙一把拉住钟明的手,神色认真。“阿明,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一辈子都在一起,好吗?”
“……好。”没有错看对方眼中的温柔真情,钟明抬高了两边的嘴角。
清晨的曙光下,两个人的头轻轻地碰在了一起,嘴对着嘴,唇舌交缠,激情四溢。
“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在结束了一个热烈的吻之后,钟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你这几天干嘛对我那么冷淡?”
“没想到你居然能察觉出来,我还以为你连我什么时候进的房都不知道呢。”听出钟明语中的不豫,段无文心情大好,“这几日我克制自己不去见你,无非是想让你有时间把那两本书看得通彻一些。”他边说边抚摸着少年滑嫩的脸颊,“既然白笑风到了这儿,接下去定会生出许多事端。你学了我娘的医理之术,就可以多炼制一些药物,也多一项防身之技,万一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能用它来保护自己。”
“唔……”钟明点了点头,“这么说,你是不想打扰我了?”
“是啊。”段无文眯着眼道,“我之所以一天才去见你一也是因为怕去得多了会把持不住,其实我真的很想做,却又不得不时时忍耐。现在想必你已经研读透了那两本书,那我们……”
“我明白了。”钟明赶紧截住了他的话,“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们先去晨练一下好了。”
“以后是什么时候?”段无文孜孜以求,“今晚?”
“不行。”
“那明天……”
“也不行。”
“那……”
“告诉你以后就是以后,哪来那么多废话?!”某人恼羞成怒。
“是是是。”段大教主无奈地道,“你又误会了,其实我是想问……那个‘晨练’是什么意思?”
钟明一怔,继而送了段无文两个大白眼,方解释道:“晨练就是早晨起来锻炼身体、强身健体的意思。”
“哦,可是我刚才已经晨练过了……”
“再练一。”
“……”
一阵清风悠然而过,将并肩远去的恋人们之间的悄声细语藏匿在了枝叶的O@声中。

四月初四。
上午。
“奇怪,”钟明站在前厅门口,一边瞅着厅外来来去去的人们,一边捅了捅粘在自己身旁的段无文。“这两天大家都在打扫庭院、布置厅堂,连门口也结起了彩灯彩带,你们分舵有人要办喜事吗?”
“是啊,”一个柔和动听的声音接着钟明的话道,“钟公子怕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么?”见是白笑风走了过来,钟明立刻漾开了笑脸――自打见过这位段氏白小弟以后,钟某人就对他的偶像气质念念不忘,尤其是出“关”以后的这两天。可不巧的是,白笑风这些日子好象很忙的样子,连个人影也见不着,今天总算能再目睹美男子的风范,大好机会自然不容错过,当然要多瞧几眼才算够本。
“明天就是教主的好日子……”
“好日子?”钟明一惊,昨天的后遗症立马发作,当下连美人也顾不得欣赏,转首恶狠狠地瞪上了某人的脸。“什么好日子?!”
“那个……”一瞬前还在为自己恋人盯着旁人直流口水的模样而满脸郁闷的段大教主闻言顿时心情飞扬,知晓钟明搞错了“好日子”的意思,不由忍笑道,“明天是我的生辰,白副教主想替我庆祝一下。”
“哦……”钟明恍悟,刚舒了口气,转念一想,忽又大叫,“明天是你的生日?!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这只是一件小事,”见钟明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段无文苦笑道,“我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教主此言差矣。”未等钟明发话,白笑风已抢着道,“咱们日月神教怎么说也是黑道上第一大教,教主的生辰岂可怠慢?此事教主虽不在意,属下们还是很在乎的。在下奉教主之命已尽量不对外宣扬,只请了二三知己,外加一个戏班和几个怡香院的姑娘弹琴奏曲、表演一下歌舞而已,这也没什么铺张的,只是让分舵上下的弟兄们高兴一下罢了。”
“是吗?”段无文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继而挥了挥手,懒洋洋地道,“既然如此,本教主也不能让弟兄们扫了兴,此事就交由白副教主定夺。”
“多谢教主,那在下就安排下去了。”白笑风漆黑的眸中蓦地闪过一道光亮,迅疾隐匿,轻轻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你看他……是不是想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啊?”望着白笑风远去的背影,钟明猜测道――这两兄弟终日勾心斗角、明争暗抢,听他们说话比动个外科手术还累。
“哼,”段无文冷哼一声,“我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嘿嘿,”他奸笑两声,“本教主天纵英才,又怎么可能中了他的计,让他称心如意?”
恶――钟明撇了撇嘴:“你自求多福吧,我会为你祈祷的。”
“阿明,”段无文笑得狡诈,“他既要对付我,又怎么会少了你的份?”
“你这话什么意思?”钟明警觉地道。
“没什么,”段无文瞟了他一眼,笑眯眯地道,“明天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说着,摸了摸尚自搞不清状况的少年的头,摆出一副志得意满、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陶醉状。
钟明有些受不了地拍开了段某人在自己身上胡乱骚扰的手,这哪象个二十七岁的大好青年,分明与三岁孩童无异。这天早上,在与段无文一起离开前厅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奇特的预感,明天的生日大会应该会很精彩。

四月初五。
这一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日月教扬州分舵一干教众的心情也如天气一般好得不得了。今天是段大教主的生日,作为属下弟子自然个个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前厅的空地上搭起了高高的戏台,庭院内四张灯结彩,戏班子一早就开始唱了,为的是图个热闹。就白某人的话来说,在好戏正式开场之前,先来一碟小菜也不错,真正精彩的,还要看今天的晚宴。
钟明好奇地在分舵上下四乱逛,今早一起床就听到喧天的锣鼓声,当下兴匆匆地迈出屋门,凑到前院打算看个究竟,奈何他对于作为国粹的京剧一向没啥研究,人家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了半天他连一个字都没听懂,台下又轰吵得不行,因此才没一会儿功夫就脚底抹油了。

后院。
这里明显比前面要安静许多,不过还是少不了来回穿梭的人影,左右尽是忙着打扫除尘、抬桌搬椅的仆人与侍女,虽然个个忙得团团转,脸上倒是笑意盈然。
“你们有没有听说啊?”钟明瞄见一个被人称作“老常”的大嗓门汉子在厨房里挥舞着菜刀跟身边的人搭话,“方才俺听张副舵主说,怡香院的人已经来了,教主还特地将他们安排在偏院,看样子他对玉芳姑娘甚是中意。”
“这你就不知道了,”另一个长相粗豪的青年露出一脸色迷迷的表情,压低语声道,“玉芳姑娘本来就是白副教主替教主准备的礼物。今天是教主的生辰,自然得有个知情识趣的在旁伺候着,教主这些日子一直宠幸着那个文弱的小子,到如今怕也腻了,正好换换口味。”

“不错不错,”老常大表认同,“教主身边的人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的,看那小子瘦骨嶙峋的模样也知道抱起来不太舒服,玉芳姑娘可比他软玉温香多了。”
“……”钟明先是听得目瞪口呆,继而一股醋意夹杂着怒气从胸口直燃上眉睫。段无文那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吃香了?前两天才有个什么舵主的未婚妻在一旁虎视眈眈,今天又平空冒出来一个玉芳姑娘……奇怪,玉芳、玉芳……这名字好象在哪里听过,还有那个怡香院,昨天从耳边溜过的时候还未在意,这会儿再听一遍,怎么觉着那么耳熟……低头沉思半晌,钟明乍然一惊,顿时原地跳了起来,飞快地掉头奔向院外,把身后两个突然发现隔墙有耳的大汉唬了一大跳,只当是少年得知自己将要被抛弃的命运后忍受不了刺激才夺门而出,两双眼睛四道目光都投注着十分的同情之色望向少年远去的背影。

第十一章

钟明心中暗暗咒骂,怪不得昨天那家伙会说出“大吃一惊”之类的话,原来……明明早就知道,也不告诉自己一声,真是个恶劣的混蛋!他一边跑一边四张望着段无文的身影,左顾右盼之际自然无暇看清前方的道路,一不留神便撞上了一人。
“哎哟!”一个娇娇媚媚、妖妖娆娆的声音呼了一声痛,“好疼!”
钟明只觉眼前一,地上已跌坐一人,本能地就上前去扶:“抱歉,我跑得太急,你没事吧?”
“小子,让开!玉芳姑娘的手也是你摸得的吗?!”几个彪形大汉一拥而上,将钟明一口气推开好几步,差点儿没摔倒在地。
“哟,我道是谁,”已被两个俏丽的丫环扶起身的娇媚佳人仔细地打量了钟明一番,而后眯起眼睛嗤笑出声。“原来是泠月呐。”
“泠月?!”一个拔高了八度的女音突兀地颤颤响起――一听这个声音,钟明直觉地转身想溜。
“给我把这小子抓起来!”一个胸部特别大的女人从玉芳的身后晃了出来,满脸凶狠的表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得来全不费功夫。臭小子!居然敢偷偷从怡香院里跑出去,老娘今天就让你尝尝抽筋扒皮的滋味,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跑!”
随着大胸脯一声令下,钟明周围登时多了四个体格粗壮、杀气腾腾的汉子。
糟糕,这回可真大事不妙,没想到跑着跑着居然跑到了没人的偏院,今天外面一片喧嚣,就算自己放声大叫,也未必会有人听见。钟明边往后退边警觉地注视着慢慢围上来的大汉们,拢在袖中的右手轻轻一动,一个小小的瓷瓶已滑落在掌心。他一面不动声色地打开封口,一面紧盯着狞笑着扑上前来的四名大汉,用力挥手扬去――
“谁敢动我的东西?”一个沉稳的声音冷冷响起,青影一闪,一人横身拦在钟明跟前,威风凛凛地面向怡香院的一干人等。出场者自以为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却不料天降毒粉,饶是他闪避得极为迅速,也不免沾上少许,至于那几名被瓷瓶中的粉末砸个正着的大汉立刻忍不住抱头翻滚在地,嘴里发出阵阵哀号,一时间鬼哭狼嚎,直把大胸脯唬得向后闪出十七八步,玉芳亦是容失色。
“……”冷着脸的青衣人低头瞧了两眼自己手腕上被烫到的肌肤,淡漠的眸子转向自见到自己之后便浑身僵硬的少年,不置一词。
“骆翼?!”钟明倒抽一口凉气――这个大魔头怎么到了这里?难不成他就是白笑风所谓的“二三知己”?
“我来带你回去。”吐出理所当然的词句,骆翼冷峻的眸光落在钟明微微发白的脸上,多日不见,泠月这小子倒愈发清朗俊俏起来,看他身上的穿着,显然颇为得宠。哼哼,看来白笑风说得没错,段无文那小子果然对他甚为纵容溺爱,一想到这里,骆翼胸中就没来由地焦躁起来。
“回去?”钟明吸气,力持镇定。“我早就已经不是飞鹰堡的奴仆了,骆堡主不会那么健忘吧?”
“放肆!居然敢对本堡主这么说话。”骆翼神色森寒,“既然你的新主人没有教会你礼仪之道,不妨由我这个旧主人领回去重新加以调教。”
“这个就不劳骆堡主费心了。”一个慵懒的声音打院门传来,“阿明是本教主的人,自然该由本教主来好好疼爱才是。”
――语声才起,钟明紧绷的神经已然松驰下来,藏在袖中握得紧紧的拳头也随之放松。
“段、无、文。”骆翼冷然望向施施然迈至钟明身侧、一手揽上少年肩膀的男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知怎地,一看见眼前这副嬉皮笑脸的面孔,他就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多日不见,骆堡主可好啊?”段无文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道,“没料想本教主生辰之际居然有贵客到访,段某人当真感荣幸。”
“不敢,”骆翼冷冷地挡了回去,“本堡主来此只是冲着白副教主的面子,希望段教主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呵呵……”段无文狡猾一笑,“段某人当然没有忘记。只是骆堡主方才似乎受了点儿小伤,不如等疗伤之后再来比试如何?”
“……”骆翼沉默不语,拿眼睛自段无文转到一旁秀气少年身上,来回扫视数圈之后,方始冷哼一声,甩手掉头而去――那临走前的一眼,让钟明实实在在地瞧见了里面的浓浓杀气。
“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噤,少年扯了扯黏在自己背后的隽雅青年的衣袖,“好象很恨我们的样子……”
“不是好象,”段无文悠然道,“是确确实实的怀恨在心。”
“……纠缠不清的家伙……”怔了半晌,钟明摇头叹息着发表自己的结论,“真是个小心眼的人啊……”

“噗……”段无文赶紧转头拿袖子遮着脸,生怕钟明瞧见自己下巴脱臼的模样,闷笑得差点儿没得内伤。
“请问,”一个媚意十足的语声自一侧响起,怡香院的头牌玉芳姑娘风情万种地冲着段大教主福了一礼。“这位可是段无文段公子?”
“在下正是。”段无文止住偷笑,拂了拂衣袖,一脸淡然地道。
“妾身名唤玉芳,是白公子特意吩咐妾身前来此伺候段公子的。”好一个潇洒俊美、玉树临风的男子,听说又是家财万贯,若自己能攀上这棵摇钱树,那这辈子的吃穿都不用愁了。在青楼中待了那么久,玉芳自然知道应该牢牢把握住面前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当下迫不及待地通过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频频放射出十万伏特的电波,试图用自己最得意最拿手的媚眼攻势将对方迷个晕头转向,至于旁边那个没胸没臀的小鬼,她压根没放在眼里。“公子既然来了,便由玉芳好好地服侍公子一番如何?”
“不必了。”对玉芳挑逗的眼神视若无睹,段无文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在下尚有要事待办,姑娘的表演还是留到晚上再看吧。”
“这……妾身一切听凭公子吩咐。”玉芳的笑容先是有些僵硬,听见“晚上”二字后复又心中窃喜,面上却刻意做出一股含羞带怯的表情。
段无文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只侧目瞧向自己的恋人,笑道:“阿明,走吧。”
“好。”钟明正受不了玉芳的惺惺作态,闻言爽快地点了点头,抬脚刚迈出一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再从里面倒出四粒白色的药丸递给了玉芳身边的一个丫环。“用水把沾到粉的地方冲洗干净,再服下这个就没事了。”说着,拿手指了指那四名兀自躺在地上哼哼的大汉。
“臭小子!你……” 在一旁呆愣良久的大胸脯终于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冲着文弱的少年怒骂出声,不过还没等她冲上前去,玉芳便已咳嗽一声,暗中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硬生生地吞回了亟欲出口的粗话。“呃……”瞅了瞅那位段公子瞬间一沉到底的脸色,大胸脯眼珠一转,立马绽开无比谄媚的笑容凑了过去,“哈哈哈……泠月呐,其实妈妈早就知道你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所以当初才对你那么严格……哈哈哈……如今你果然出息了,真不枉我当初的一番苦心啊……”
真是……有够恶寒。钟明听得浑身汗毛直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冷的手臂。
“你就是怡香院的鸨儿么?”段无文眯着眼道。
“是……小人正是。”这位公子的目光好吓人――大胸脯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慌忙垂首应答。
“阿明……咳……泠月的卖身契可在你手上?”
“是。小人……把它放在怡香院……没有……带在身边……”
“唔……”段无文沉吟片刻,“这样吧,反正现在时辰尚早,你派人回去将阿明……咳,我是说泠月的卖身契取来,本公子今日便替他赎身。”
“这……”大胸脯面露难色,“段公子,实不相瞒,当初咱们怡香院虽然只出了十两银子买下泠月,不过……他在咱们这儿光是吃的、穿的,还有琴棋书画的学艺费用就已不止上千……”
“你报个数吧。”段无文直接打断了大胸脯的喋喋不休。
“段公子真是个痛快人。”大胸脯脸上绽开了,“那就……一万两,您看如何?”
“一万两?!”凭钟明这些日子对明代商价的了解,就算自己在怡香院里成天吃鲍鱼海参、穿绫罗绸缎也要不了这么多。“这不是讹诈吗?”
“泠月!”大胸脯刚瞪起眼睛,在瞥了瞥段无文后又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呵呵呵……段公子,您瞧,这孩子真不懂事儿……”
“就一万两吧。”段无文搭着钟明的肩,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派人快去快回,过了今天本公子就分文不给了。”
“是是是。”大胸脯笑得见牙不见眼,即刻转身打发一个小厮回怡香院去了。
“很好。”段无文颇为满意,沉声道,“小孙。”
“属下在。”院落的圆洞门边一名黑衣劲装的剽悍青年应声而出。
“到帐房去取一万两银票,待会儿把契约给本教主带过来。”
“是。”小孙恭敬地行了一礼,返身疾掠而去。
“走吧。”段大教主这才笑嘻嘻地牵着钟明的手一步三摇地晃出了偏院。
“……”玉芳无限迷醉地望着段无文远去的背影,毕竟,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万两银子的人可不多见,泠月这小子真算是捡到宝了。
“玉芳,”想起钟明方才的态度,大胸脯愤恨难平,“方才我好象听见那位公子约你今晚……嘿嘿,无论如何你都要想个法子把段公子从泠月手里抢过来,让那个臭小子好好尝尝失宠的滋味。”
“放心吧,”玉芳露出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我一定会得到他的。”――为了我自己。

“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我?”在穿过后院的树林,来到左右无人的木屋跟前,钟明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牢骚。“那女人分明是坐地起价,一万两这种离谱的价格你也肯给?”
“一万两算什么?”段无文情款款地凝视着钟明,“在我心底,你……”
“停。”钟明及时把后面一大串既肉麻又恶心的话堵在某人的嘴里,“其实你根本没必要替我赎身,因为我跟杜末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别人不知道啊。”由于没能畅所欲言一抒自己蕴酿已久的甜言蜜语,段无文有些不满,“我这么做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你究竟是属于谁的,省得那个骆翼……”说到这里,急忙煞住,好险,差点说溜了嘴。
“这关骆翼什么事?”钟明不解地问。
“没……呵呵呵……当然不关他的事……”
“我觉得……你很可疑。”钟明偏过头盯着他的眼睛,“还有,”他慢吞吞地道,“关于怡香院和骆翼的事,你昨天就已经知道了吧?”
“呃……这个……呵呵呵呵……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某人一边发出自我催眠式的喃喃自语,一边上看看下看看,摆出一副死不承认能奈我何的耍赖嘴脸。
“你别给我在那儿装自闭!”钟明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自闭’是什么意思?”
“自闭就是……喂,你少岔开话题,咱们的帐还没算清楚……”
“阿明,现在已经中午了,不如我去拿点吃的,咱们一起在这里用餐如何?”
“唔……”
“你看,这儿绿草如茵,似锦,风光旖旎,是多么适合我们这样的……”
“好吧。”钟明举手投降,“你去拿吃的,我在这儿等你。”
“太好了!我马上就回来。”段无文乐得把凤眼眯成了月牙,脚尖一点翩若惊鸿飞身而去,老远冲着钟明挥了挥手,方始消失不见。
真是的。钟明有点无力地坐在草地上,一霎不霎地直视着那人远去的方向,渐渐地,嘴角慢慢泛起一丝飘忽而又轻柔的微笑……
“钟公子。”一个沉稳而略带沙哑的语声自身后传来。
“哇!”钟明吓得跳起身来,回头一瞧,长出了一口气,“上官叔叔。”
“钟公子,”上官铮神色有些迟疑,语气沉吟不定。“有些话……老夫想与钟公子谈一谈,不知……”
“当然可以。”钟明欣然道,“上官叔叔不用那么客气,叫我阿明就行了。”
“好吧,阿明。”上官铮的眼中闪过一缕极淡的欣赏之色,“你是个率直的人,也很坚强。”
“坚强?”钟明不明白――说率直倒也罢了,“坚强”这种东西可不是才见过一面就能看得出来的。
“不错。”上官铮剖析道,“如果你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从来到此地的第一天开始只怕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惶然之中,更不会安之若素地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
“您的意思是……”钟明小心地试探着,“莫非您知道我的来历?是无文……跟您说的吗?”
“我知道你从几百年后而来。”上官铮温和地笑了笑,“不过这并非少主所言,他对你的事可保密得很,就怕别人会打什么主意。”
“那……您怎么知道……”
“老夫稍懂一些奇门之术。”上官铮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缓缓道,“前段日子,老夫夜观星象发现此状,当是两个灵魂互相碰撞之下移了位,无巧不巧,你又落在了扬州……”
“这么说……您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易经八卦无一不晓了?!”钟明听得双眼发亮,兴奋莫名。

“只能说粗通一二罢了。”上官铮道,“在灵魂移位之际,你来到了我们这里,另一个灵魂却去了你的身体。”
“果然如此……”钟明颔首,“我猜的一点儿也没错。上官叔叔,”他望向上官铮,一字字地问,“我还会回去自己的世界吗?”
“会。”上官铮说得很肯定。
“真……真的?”一时之间,道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就象倾倒了五味瓶,当真是什么滋味都有。“那我回去以后……”说到这里,声音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就……不会再回来了吗?”
“不知道。”上官铮神情凝重,“老夫只能看出你会在今年之内返回原来的地方,但却不能确定你哪一天去,更不能确定你是否还会回来。或许,这件事最终还得靠你自己来决定。”
“自己……决定……”钟明有些茫然。
“不错。”上官铮道,“只有当你完全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才能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孩子,”他拍了拍钟明的肩,语重心长地道,“如果你现在还不能够做出决定的话也不要着急,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明白的。”
上官铮走后,钟明陷入了思之中。自己也不知道……回去了以后还会不会想回来……这件事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对无文的感情随着时光的迁移与日俱增,可是,陪着自己一同度过失去双亲那段痛苦日子的童年玩伴兼死党罗方凌和罗家慈祥可亲的叔叔、婶婶也同样让自己难以舍弃……不过,一想到回去后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外表轻浮内里温柔的人,一股的恐惧便紧紧地攫住了心脏,令人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阿明、阿明……阿明!”突如其来的大声呼唤让钟明从似梦非梦的冥想中清醒过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焦急中带着关切的面容。
“无文?”钟明怔怔地瞅着面前的人。
“你怎么了?”段无文担忧地问,“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痛?还是生病了……唔……”
什么??这堵在自己嘴上的软软的感觉是什么?哇!不、不会吧……阿明他怎么可能这么、这么……这该不会是天崩地裂的前兆吧……可是……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唔……不管了!段无文一个翻身,反被动为主动,将少年纤细的身体压在身下狠狠地吻了个够,直到两个人都透不过气来方才罢休。
“呼……”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心脏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一般,方才的激情拥吻令钟明清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无文……”
“阿明……”紧紧盯着恋人红肿的嘴唇和从那松散襟口中透露出来的白皙肌肤,段无文只觉口干舌燥、饥渴难耐,他用力咬牙忍住下腹的骚动,征求着恋人的同意。“我们……做吧……”
“……好。”
一个“好”字霎时让某人坠入了天堂,模糊地欢呼一声后便胡乱扯开身下人的腰带,急不可待地抚上温润滑腻的肌肤,在少年仰起的颈项上印下一长串的吻,一瞬间激情迸射,一发不可收拾……
“等……等一下……”
“什么……”听到这几个字,段无文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不会吧……
“别在这里……到……房里去……”钟明有点不好意思地将头藏进某人怀中,不管怎么说,他也不想在这种人人都有可能窥探的地方从事那么隐私的活动。
原来是地点的问题……段无文大大松了口气,匆匆抱起怀里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不远的木屋,“砰”地一声踢上了房门……

若干时辰以后。
“你这禽兽……”等段某人终于心满意足停下来的时候,钟明觉得自己仿佛只剩下了半条命,全身上下使不出一点气力,只有嘴巴还能动。“这都几了……你有完没完……想要我的命啊……混蛋色狼……”
“呵呵呵……”段无文笑得象只偷了鸡的狐狸,“这个……累积的时间太久,实在是……呵呵呵呵……”
“很好。”钟明咬牙切齿地瞪着害自己起不了床的罪魁祸首,“接下去你就等着禁欲一个月吧。”
“哇!这怎么可以……”某人的大声抱怨被少年凌厉的视线逼得吞回了肚里,只得委委屈屈地道,“那……半个月行不行?”
“不行。”
“阿明……”
“说不行就不行。谁让你刚才做得那么过火?!”钟明火大地撑起身,“我这可是……哎哟……”还没等坐起一半就又倒了下去。
“阿明,”段无文赶紧环住少年软倒的腰,一面替他轻轻揉捏,一面心疼地道,“抱歉,都怪我高兴过了头,明知道你是第一,实在不该一再……”

“废话少说。”钟明板起了脸,努力不让热潮涌上面颊,“这件事是我自己愿意的,你道什么歉?”
“啊?”段无文瞪大了双眼,“可是……你不是觉得不舒服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舒服的?”钟明乜目睇着他,“我只是觉得这个后遗症让人不太受得了。”
“什么是……后遗症?”段无文张大了嘴巴。
“就是……算了,反正跟你也说不清楚。”
“那么,”段无文呆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渐渐地,唇边漾开一丝愈扩愈大的笑意。“其实……你是觉得很舒服了?”
“呃……”钟明跟他面面相觑了半晌,亦是忍不住地想笑,“是啊……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舒服过……真是……哈哈哈……过瘾……”最终仍是止不住笑出了声,“你……技术不错啊……”
“哪里哪里,你太过奖了……”段无文面含得色正想吹嘘几句,猛然省起现在是在什么状况下跟谁说话,慌忙咳嗽几声以作掩饰。“咳咳咳……其实……你也知道……我……那个……”
“算了。”看着某人一脸尴尬的表情,钟明决定暂且放他一马,稍稍调整了一下在某人怀里的位置,半阖着眼睛轻声呼唤,“无文。”
“什么事?”
“我刚才碰见上官叔叔了。”
“哦?”段无文略略一怔,即刻明白了恋人方才神色不对的原因,神情骤然严肃起来。“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钟明吸了口气,将上官铮的话从头至尾原原本本述说了一遍。
“……”室内一片沉寂,许久,段无文默然放开搂着钟明的手臂,翻身捞起床上的衣物匆匆套上,一声不吭地迳自往外走去。
“站住!”见他居然是这种反应,钟明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你去哪儿?”
“我去哪儿?”段无文蓦然回身,满眸阴霾。“这还用得着问?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你以为只要用身体就能补偿一切么?告诉你,本教主可还没堕落到要人同情的地步!”说罢,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钟明愣住,隔了片刻才省过神来大叫道,“你误会了!哎哟……好痛……”说完后才发现自己正对着满室空气,至于那个人,早就跑得不见了踪迹。

第十二章

下午申时。
钟明现在的心情很郁闷。
试想,如果一个人刚刚结束了某项激烈而又极费体力的运动之后,那个前一刻还跟他亲密接触、一起嘿咻了好几个小时的薄情家伙居然头也不回地甩手而去,就这样把一个浑身酸痛、连穿衣下床的气力都没有的可怜人抛在一边不管――谁遇到这种事不得郁闷得要命才怪。
无可奈何地卷着被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钟明心里已经将某个欠扁的混蛋痛骂了几百遍――
“王八蛋!”脑海中反复浮现出那家伙绝然离去时的背影,气得钟大医生直磨牙。那个吃了就跑的混蛋,下一定让他好看!下……想到这个词,不由心头一凛,唉,真糟……如果不把误会解释清楚,有没有下还说不定呢。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屋外嘎然而止。
“把东西放在这儿,你们都退下。”
“是。”
钟明屏气凝神地等着,屋门打开的一瞬,迅速地将攥在手里的枕头扔了出去。
“你搞什么?!”来人一手拎着个精致的食盒,另一手提着一只足以容纳两三个人的巨大木桶,桶边搁着干净的浴巾,桶内还腾腾地冒着热气,看样子里面倒满了水。在钟明的“暗器”迎面飞来的时候,他随手以木桶挡了一下,枕头在空中蹦了两蹦,又飞回了床上。
“你刚才不是走得很潇洒吗?”钟明横眉竖目地道,“现在又滚回来干嘛?!”

段无文黑着脸带上房门,默不作声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再弯腰把木桶搁下,瞧那游刃有余的轻松劲儿,就是再加个几倍的重量都不成问题。
“喂……你干什么?!”眼看着对方面无表情地欺上前来,钟明本能地伸手推拒,只可惜全身无力下的小小挣扎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骤然间身上一轻,棉被已然离己而去,赤裸的身躯一下子被人凌空抱了起来,放入温热的清水中。
“唔……”身后的伤口在接触到热水的时候让钟明痛得整张脸都快皱成了一团,只得死死抓住木桶的边缘才没丢脸地叫出声――方才的情事来得突然,两人都没来得及准备润滑之物,兼之钟明又是第一,虽万千小心仍是免不了受了点儿伤。
“你没事吧?”耳边传来一句冷冷的问话,不过那替自己按摩腰部和清洗身体的双手却十分温暖而且温柔。
“没……事……才怪……”咬牙等着阵阵刺痛逐渐消失,钟明没好气地转首瞪去,本想痛痛快快地骂上几句,可是,一对上那人隐含关切的眼神,心底的气就莫名其妙地全消了。“无文……”他叹息一声,突然伸臂用力揽住对方的脖子主动印上了自己的唇,趁着某人惊讶过度之际干脆闭上眼睛在对方嘴里胡搅蛮缠一通,直吻得双方都浑身发热才肯停下。
“这样你还认为我对你只是同情吗?”钟明喘息未定,阗黑明亮的双眸却直直逼视着段无文, “我的身体在你眼里就那么廉价?!”
“我……没……”望向少年隐含愤怒与控诉的专注眼神,段无文心头倏然一动,“阿明……”
“你也太小看我了!”钟明捉住段无文的衣襟,一字一句地道,“你给我好好听着,我跟某个没节操的混蛋完全不同,如果不是真的喜欢,是绝对不可能跟一个男人做这种事的。”
!!
这几句话其声虽轻,其意甚坚,恰如醍醐灌顶,让某个从方才开始就往牛角尖里死钻不出的家伙彻底清醒过来。
“阿明!”段无文大叫一声,跃起身将少年整个捞进自己怀里,欢喜无限。“这么说,你……你……不是……”
“当然不是。我对你的感情从来就不是同情。”抛给对方一个相当肯定的答案,少年的眼眸中透着些许调侃之色,“还是你觉得你很需要别人的同情?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不妨免费奉送……唔……”接下去的话全被某个凑上前来的色狼堵在了嘴里,两个人狂烈而又缠绵地忙着用舌头互相交流沟通,再也无暇说话。
“……对不起。”好半天,段无文才恋恋不舍地放开钟明,拇指轻柔地抚过被自己吻得红肿的双唇,语音喑哑地低声致歉。
“呃……”难得见到他这么正经八百的模样,钟明反而有点不自在起来,一丝丝热潮控制不住地沿着颈子往脸上爬升。“没、没什么……我、我只是……阿、嚏!”窗外的春风微微拂动纱帘,挂满水珠未着寸缕的身体蓦然感受到一阵凉意,少年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好冷。”
一条干爽的浴巾裹住了赤裸的躯体,段无文利索地替恋人擦身着衣,不过片刻,钟明已穿戴整齐地被安置在了屋中唯一的椅子上,那人还不忘体贴地在椅下塞了个软软的垫子。
“……无文。”望着正忙碌地从食盒中取出一碟碟香气扑鼻的菜肴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青年,钟明心内涌起一股暖暖的热流。
“嗯?”
“我们算是扯平了。”
“什么?”段无文不解。
“就是……以前我也误会过你……其实……被人误会的感觉真的很不好。”钟明抬起头认真地说,“如果我们以后能够彼此多信任一些,应该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吧?”
“今天的事我保证不会出现第二。”段无文郑重其事地回答,“让大家都不好受的事做一回就够蠢了。其实仔细想想,”他又有点得意起来,“象我这么有才有貌、既专情又好脾气的人真是打着灯笼都很难找的,你又怎么舍得弃我而去呢?”
“当心风大闪了舌头。”钟明不客气地送去两粒白眼球――这家伙才一恢复就无时无刻不忘自我吹捧。“要走要留,我还没决定呢。”
“怎么这样……”段无文立刻苦了脸,将头靠在钟明肩上磨蹭道,“阿明……”
“先说好,”钟明不耐地把某人的头给推了回去,“你的生日礼物我可算是送过了。”
“生日礼物?”段无文怔了怔,继而笑得无比暧昧,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直绕着钟明周身上下不停打转。“嘿嘿嘿,我明白了……呵呵呵呵……”
“其实我本来打算晚上再送的,只是没想到某人的脾气居然那么急……”钟明半讥半讽地道――跟厚脸皮的家伙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自然也学会了一些应对之道,他佯装不在意地打了个呵欠,竭力不让热气冲上脸颊。
“嗯……的确是急了点。”段某人一面笑着附和,一面摸着下巴脸不红气不喘地道,“不过――”他拉长了声音,很骚包地抛了个媚眼过去,“阿明,我不介意你今天晚上再送一,到时候咱们可以慢慢地……唔……”
一个圆圆的狮子头突然堵住了他张得大大的嘴巴,少年吊高了眼角。
“快吃。”
“唔……”见阿明真的有点生气的样子,段无文赶紧努力吞咽下口中的食物,讨好地从怀里摸出一张薄纸送到钟明跟前,谄媚地道,“阿明,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钟明疑惑地接过细看,“这不是……”
“对啊,”段无文微笑,“难道你不想要?”
“你还真舍得钱。”钟明唇角漾出一线浅浅的笑意,“虽然我不是杜末,不过我还是要替他谢谢你。”
“谢什么?”段无文懒洋洋地道,“我是为你做的,又不是为了杜末。”他一本正经地凝视着恋人清澈的眸子,“阿明,就算事情真如上官叔叔所料,我也绝不会放弃的。”
“……我明白。”两人对视良久,钟明轻轻叹息,语声几不可闻。“我……明白……”――无文,我一定不会让你白白等待。
窗外夕阳渐近,窗内人的心情亦如逐渐褪去的阳光一般,带着点儿苦涩,也带着明朝重新升起的希望。
※※※z※※y※※z※※z※※※
酉时。
华灯初上。
日月教的分舵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厅前的高台已被几十桌的酒席所取代,院子里一片喧哗,在座的教中弟子个个满面春风,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相形之下,前厅厅堂之内就显得冷清许多,端坐在那里的人也要比外面的人冷静了许多。
华丽贵气的厅堂上摆着满满一桌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精致佳肴。正中首座上的当然是今天的寿星段大教主,他左手位坐着一脸困意的钟明,右手边则是漂亮中透着狡黠的少年,外加一个从登场以来就酷得不行的某堡堡主,至于敬陪末座的当仁不让便是扬州分舵的舵主、那个漂亮少年的忠实“粉丝”了。
“今天是教主的寿诞,”首先说话的是笑意盈盈的白副教主,他站起身冲着段无文举杯道,“在下先敬教主一杯,愿教主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愿我教百年昌盛、万世荣耀。”
钟明捂着嘴打个大大的呵欠――下午那场无聊的误会过后,就被罪魁祸首押回自己房里擦了点自制的伤药,虽然某个地方的伤口确实不再那么疼痛,不过由于当时的运动量实在太过剧烈,之后又只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人吵醒硬是带来参加所谓的“生日聚会”,也难怪钟大医生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此刻听到漂亮得不得了的白小弟居然说出如此恶俗的吹捧话,钟大医生更是昏昏欲睡,只想去找周公下棋。
段无文却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迳自举杯与白笑风碰了碰,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教主,属下也敬您一杯。”见此情形,范通亦赶紧起身,捧着沉酒杯恭恭敬敬地道,“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哈哈哈哈……好!”段无文哈哈大笑,很干脆地喝干了杯中的酒。
“看样子,段教主今天的心情好象很不错。”骆翼冷冰冰地扫了一眼从刚才起就一直咧着嘴的家伙,怎么看怎么觉着不顺眼。
“骆堡主真是说对了。”段无文冲着骆翼得意洋洋地晃了晃空酒杯,“人逢喜事爽,本教主今天收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自然开心得很。倒是骆堡主的伤――”他拉长了语声,一脸关切地问,“不知好些了没有?”
“伤?”白笑风看上去有点吃惊,“骆兄,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区区一点赤蝎粉罢了,”骆翼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傲慢,“能奈我何?”
“教主……”这回吃惊的不只是白笑风,就连范通也满面讶色――入日月教已足足两年,何曾见教主用过毒?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段无文的目光左右横了横,淡淡道,“莫非你们都忘了我母亲是什么人?本教主会用一点药,有这么稀罕吗?”
“教主,”白笑风眼珠一转,“这毒……应该不是教主亲自下的吧?”
“这个当然。”段无文自负地道,“本教主要对付一个人何需用毒?不过,”他语调一转,当着众人的面毫不脸红地搂住钟明的肩,笑眯眯地说,“本教主总得替阿明多考虑一下,谁教这年头觊觎别人东西的人太多了呢?”
“呃……什么……”在一旁边打盹边迷迷糊糊听着几人对话的少年的瞌睡虫在这么一拉一扯之间跑了个精光。耳朵里又冷不丁地窜进“东西”这个词,让钟明浑身不爽,暗地里咬牙切齿,好你个段无文,咱们慢慢走着瞧――
“这么说……”白笑风玩味地审视着一脸不情不愿地被段无文拥在怀里的人,“这毒是钟公子下的了?”
“不敢。”钟明用力挣出某人的怀抱,似模似样地抱了抱拳,“我只是拿从令兄那儿得来的药对付几个仗势欺人的笨蛋罢了,没想到这药就那么不小心地沾上了骆堡主的手……”
一言未毕,在座众人已有多半变了颜色。
范通大大地吸了口凉气。令兄――我的天呐,这位“钟公子”可真敢说,自打上那个不知死活又口无遮拦的蠢蛋被教主和副教主一齐追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提起这件事,更何况是当着教主和副教主的面。难道……这小子不想要命了吗?
段无文苦笑。阿明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直,这些话自己听过也就算了,可是白笑风……光看他铁青的脸色就知道他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钟、公、子,” 见段无文不动声色地将人护在身后,白笑风地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最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没想到你说话这么风趣,”他差点儿维系不住自己的假面,赶紧抓起酒杯灌下满满一大杯酒,这才继续祭出常年不变的完美笑容,干笑道,“呵呵呵……真该为你的话浮一大白才是……”
“不好意思,”面对美少年的邀请,钟明摸着头十分遗憾地表示,“我不会喝酒。”
“呃……”
噗……看着白笑风啼笑皆非、哑口无言的模样,段无文内心无比畅快。白家小弟的这种表情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自他十岁之后就再也没看到过。呵呵……没想到……阿明啊阿明,你可真是个天才。他转头把脸埋进钟明的肩窝,偷笑到肠子都快要抽筋。
“段教主,”骆翼面罩寒霜,“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妾公然调情,这么做有失体统吧?”
我呸!这人说话为什么总是这么难听?!钟明当即坐正身子,努力睁大眼睛冲着骆翼怒目而视。
“骆堡主,”段无文缓缓眯起了眼,挑衅地望向骆翼,“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从今往后,谁侮辱阿明,就是侮辱本教主。骆堡主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没想到段教主对本堡主送你的这个仆役竟如此宠爱,难不成是当真喜欢上了这小子?”骆翼冷笑着嘲讽。
“呵呵……”段无文打了个哈哈,慢条斯理地道,“说起这件事,还要多谢骆堡主的成全。如果不是当初骆堡主忍痛割爱,在下现今的日子又怎会过得如此幸福?哈哈哈哈……”
“……”骆翼盯着段无文的冷冷眼神在一瞬间燃烧起来,眸中火四溅,他蓦地将视线移至钟明身上,厉声道,“跟他在一起,你觉得开心?!”
这什么眼光?好象要吃人似的。钟明被他看得全身发寒,握紧了段无文暗中递过来的手,定下心后肯定地回答:“我现在过得很好。所以,”他试探着以一种商量的口吻问,“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逼我回飞鹰堡?”
“你!!”骆翼眸光霎时暴长,片刻之后又尽数敛去,呆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真可怜……看到情敌一下子变得象个霜打的茄子,段无文在替对方默哀了一秒钟后,忍不住再度幸灾乐祸起来,嘿嘿,这下子你还不死心?
“教主……启、启禀教主……”厅外的喧闹嘎然而止,一个人影匆匆匆忙忙地奔了进来。“白道盟主欧阳旭之徒‘飞云踏雪’许小言前来贺寿。”
“哦?”段无文目光一闪,抬眸道,“有请。”
片刻之后,一个娃娃脸的青年施施然地迈步入厅,远远便拱手笑道:“段教主,别来无恙?”
“托福。”段无文也不起身,一面拱手还了个礼,一面露出招牌笑脸。“幸亏前段日子没给人赶尽杀绝,现下还活得好好的。”
“教主说笑了。”许小言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年轻俊秀的脸上带着几许尴尬,“在下奉家师之命前来贺寿,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段教主笑纳。”说着,递上一个四尺见方的黑色长匣。
段无文以目示意站在一旁伺候的教徒打开木匣,一阵凉意扑面而来。钟明定睛瞧去,只见一把三尺多长的宝剑正静静地躺在匣中,剑身光亮平滑,望之犹如一泓秋水。
“好剑。”段无文赞叹一声,颔首命人收下,笑道,“欧阳盟主的贺礼在下却之不恭,烦请许少侠代在下向尊师表达谢意。”
“段教主太客气了,”许小言很有礼貌地说,“在下回去一定转告家师。”
“许少侠,”段无文笑得一片阳春白雪,“此少侠千里跋涉,除了给在下送礼之外,只怕另有要事吧?”
“段教主果然明察秋毫。”接触到对方凌厉沉的视线,许小言心头一凛,肃然道,“家师还让在下带个口信给教主和骆堡主,今日正好骆堡主也在,在下倒是可以少赶一趟路了。”
“哦?”段、骆二人微微对视一眼,骆翼板着脸闷声道,“不知欧阳盟主有何见教?”
“家师想请二位拨冗在五月初五辰时正至洛阳汇英楼一聚,以讨论我黑白二道的相之策。”
说什么讨论黑白二道的相之策?钟明听着觉得甚为刺耳,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看许小言笑得那么诡异的样子,摆明了是鸿门宴。
“汇英楼?”段无文哈哈一笑,爽快地道,“好,你回去带话给欧阳旭,就说段无文一定准时赴约。”
“那骆堡主……”许小言转首面向一身冰寒的男子。
“去。”骆翼只给了一个字的回答。
“好。”许小言满意地笑了笑,眼光掠过座中绝美少年的脸庞时不自觉地染上一丝怨毒之色,稍纵即逝。“各位,咱们五月初五汇英楼见。”说完,爽利地抱了抱拳,三两步便消失了踪影。

“告辞了。”许小言前脚才走,骆翼立刻起身。
“骆兄好走,改日小弟必登门拜访。”白笑风笑嘻嘻地道。
“骆堡主何必急着走呢?”段无文在一边说着风凉话,“不想留下来观赏一下怡香院玉芳姑娘的琴艺和舞技吗?”
“哼。” 郁闷地瞅了一眼神情亲密的段无文和钟明,骆翼拂袖而去。

第十三章

夜。
月明星稀。
窗外潜入几缕清风,桌上柔和的烛光微微摇曳。
“你真打算五月初五去汇英楼?”钟明半趴在柔软的大床上,侧首看着懒洋洋靠坐在自己身侧的人,清澈的黑眸内写满了不赞同的颜色。
“阿明,”段无文轻抚着恋人柔顺的发丝,“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是啊,”钟明一边皱眉思忖一边点了点头,“我总觉得这个宴会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听到恋人肯定的回答,段无文登时飘飘然,整张脸上见牙不见眼。“嘿嘿,没想到欧阳旭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无文,你是说……他想……”钟明神色迟疑。
“他自然是想要我跟骆翼的命。”段无文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欧阳旭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才一登上白道盟主之位就开始打咱们黑道的主意,更妄图掌控整个武林。目前他统一江湖的最大障碍就是日月教与飞鹰堡,只要我和骆翼还活着,他就没办法号令黑道。所以,”他总结,“从多年前开始,他就视我们为肉中之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那你还去?!”钟明呆愣片刻,猛然翻身而起。“明知道是个圈套,你干嘛还要……”
“阿明,”见恋人为了自己的安危连身体的不适也扔到九霄云外的紧张模样,段无文眸内溢满柔情。“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平、安、回、来?”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钟明眉宇间的怒气愈来愈盛,最终忍耐不住,用力一把揪住段无文的衣襟,气势汹汹地道,“你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去冒险吗?!”
“唔……关于这件事……咳咳……过几天再说……也不迟……”段某人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阿明,你今天也累了,不如……早点休息……”
“你别想这么轻易就打混过去。”钟明明亮的双眸内闪现出几许懊恼之色,“快说!你是不是嫌我不会武功是个累赘,才……”
“怎么会呢?”段无文举高双手,急急解释。“我哪会嫌你什么?虽然你不会武功,可是你用药的本事天下间也没有几个人及得上。只是……”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轻轻捧起少年的脸,眼中情意绵绵。“我又怎舍得把心头最重要的宝贝置于危险之中呢?”
恶……总算钟明在长期的锻炼里对某人的肉麻话已经有了相当强的适应和抵御能力,这时倒还能勉强忍住浑身的恶寒,锲而不舍地追问:“我只要你一句话,究竟带不带我去洛阳?!”
“这个嘛……”段无文将眼珠子转过来转过去地转了老半天,才慢条斯理地道,“既然你这么想跟我在一起,那么……过段日子咱们就一起去洛阳好了。”
“真的?”想不到自己这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狡诈情人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钟明反而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阿明,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段无文一本正经地道,“本教主说话算话,说带你去就一定带你去。”
“好,到时候不许反悔。”
“我不会反悔的。”段无文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岔开了话题。“阿明,你知道派人去杜家挑唆杜四到分舵来捣乱的那个人是谁吗?”
“这个……”钟明挑眉道,“饭桶不是说是飞鹰堡的人吗?难道不是骆翼?”
“当然……不是。”段无文笑得诡异。

“那……是饭桶查到的消息不对?”
“非也非也。”段无文摇头晃脑地道,“小范得到的消息是准确的,只是那个幕后之人并非骆翼而已。”
“这么说来,”钟明沉吟道,“是另有其人了?”
“这个嘛……骆翼自然会把人给找出来的,”段无文冲钟明眨了眨眼,“我想他应该已经心中有数了。”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钟明反问。
“嘿嘿,那是因为本教主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怀疑了……”
“怀疑……什么?”
“阿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遭遇最多的是什么事你不会不记得吧?”
“被人一路追杀是我这辈子体验过的最刺激的事情。”对于那段日子,钟明至今记忆犹新,“说起来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呵呵……”递过去一个大大的讨好笑容,段无文叙道,“那去飞鹰堡的事我没有让任何人知晓,虽然白笑风一直让他的手下监视着我的行踪,不过本教主是什么人,要想避开这些桩子还不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也未与骆翼约定确切的会晤日期,从云南去飞鹰堡的路上可谓平平顺顺……”
“我明白。”钟明颔首,“你的行踪如果不是从你这儿泄漏出去,那就肯定是从飞鹰堡泄漏出去的。可是,”他语锋一转,“光凭这点,你又怎么能确定这件事不是骆翼做的?”
“我原本的确怀疑过骆翼。”段无文道,“不过后来仔细一想,这些年白道一直对咱们两派虎视眈眈,在没有除去欧阳旭这个最大的敌人之前,依骆翼的为人绝不会做出鹬蚌相争的蠢事。即使是现在,他心中所怨恨的也只是我一个人,而非我日月教。”
“……就算如此,”沉默良久,钟明慢慢道,“你又怎么能确定挑唆杜四和泄漏你行踪这两件事一定有关?”
“因为这两件事都是针对骆翼而来。”段无文微微一笑,语气甚为笃定。“不管怎么说,飞鹰堡里确实有人一直在暗中试图挑起我对骆翼的敌意。”
“那个……无文,前些天你不是让饭桶追查跑到杜家游说的人究竟是隶属飞鹰堡哪个分堂的吗?这件事后来……”
“阿明,”段无文轻拥着少年,“其实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那个人……他已经死了。”
“你是说――”钟明大吃一惊。
“一刀封喉。”段无文道,“杀他的那个人刀法很好,臂力也很强,出招干净利落,很难从尸体上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那……腰牌……尸体身上的腰牌是不是不见了?”
“腰牌倒还在。”段无文悠悠道,“上面清楚刻着‘药圣堂’三个字,让人一见就知道他是秦思的手下。”
“秦思?”钟明怔了怔,蓦然省起,“就是那个喜欢用毒药杀人的家伙?我记得你说过他有个外号叫什么‘毒圣’……”
“是‘辣手毒圣’。”段无文接道,“飞鹰堡的势力遍及中原,下辖的三十二分坛分别由三堂统管。这三堂就是玄鹰堂、必杀堂和药圣堂。玄鹰堂由骆翼亲自掌管,必杀堂则由传说中的二堡主统领……”
“二堡主就二堡主,”钟明奇道,“为什么要加上‘传说中’这几个字?”
“据说必杀堂是飞鹰堡负责暗杀和置叛逆的一个杀手堂,不过至今为止也没有人见过那位神秘的二堡主,所以也有人说这个堂根本不存在,是骆翼拿来唬人的。”段无文撇了撇嘴道,“至于究竟有没有这个分堂,那只有飞鹰堡的人才知道了。”
“原来如此。”钟明大为叹服,“那还有那个什么药圣堂呢?”
“药圣堂的堂主叫秦思,也就是飞鹰堡的三堡主。他专司负责研制各种药物用以制敌,药圣堂上上下下的人在药物或医理上均各有其长。你以前留在飞鹰堡的药方被秦思见了,他定不会放过你,以后你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一定要特别小心。”
“你是说……他会想要跟我切磋一下?”
“说‘切磋’太客气了。”提起秦思,段无文眼含讥诮,“那家伙行事狠厉,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得很。他是用毒的人,所以从不允许有人在医术上超越他,以前有个人称‘回春子’的人因为帮别人解了秦思下的毒,便被他砍成十七八段,抛尸江中。还有一……”
“别说了。” 钟明赶紧捂住段无文的嘴,嫌恶地道,“怎么飞鹰堡的人都一个德行,这么喜欢滥杀无辜?”
“阿明,”段无文正色道,“秦思那个人嗜医如狂,每在杀某个医术高手之前都会以利诱之,或以性命相胁,逼迫对方将毕生所学统统倾囊相授,之后再除去这些心腹之患――他的用毒用药之术就是这么日渐高明起来的。”

“……真是医学界的败类!”听了秦某人的生平事迹,钟明只有两个感想,一是厌恶,二是不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学医。”
“是啊,”段无文用力在少年充满愤慨的、白白嫩嫩的脸上亲了几口,“这世上只有我的阿明才是最好的大夫,啧……又善良又可爱……”
“喂,你……”亲着亲着就亲到了嘴上,钟明的抗议之词被堵在了嘴里,两人唇齿相依,吻得不可开交,等到分开的时候都已经气喘吁吁。终究是顾虑着钟明的身体,段无文没有更进一步,只是将少年纤瘦的身躯整个儿环在自己的臂弯,让恋人舒适地靠坐在自己怀中。
“……对了!”宁静而又温馨的氛围并未维持很久,钟明突然叫出声来。“无文,这么说,那个在幕后捣鬼的人就是……不对啊……”他喃喃道,“既然要杀人灭口,为什么又会让那块腰牌遗留下来?这个证据也太明显了吧?”
“呵呵……”段无文笑着眯起了眼,“只有一点可以确定,秦思用剑虽然不错,却不会用刀,所以直接杀人的那个凶手肯定不是他。”
“唔……”钟明蹙眉苦思,“你说直接杀人……就是说这杀人的也许并不是那个幕后的……”
“阿明,是与不是,就让骆翼自己去操心吧。”段无文贼兮兮地笑道,“他那么精明厉害,又怎会分辨不出背叛他的人究竟是谁?”
“说得也是。”钟明想了想,觉有理,反正飞鹰堡那边再怎么鸡飞狗跳也不关自己的事,最好让某个整天阴沉着脸的家伙忙得没办法再找自己和无文的麻烦。不过――“无文,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段无文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
“我想问你,当初我们第一见面的时候你到底是去跟骆翼商量什么隐秘的重大要事?”
“呃……这个……”段无文立刻露出一脸“糟糕了”的表情,他左看右看支吾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关于如何联手歼灭白道盟……然后……双分天下武林的事……”
“……原来……你们跟那个欧阳旭全是一丘之貉……”薰风微拂的夜晚,有人在为自己的霉运哀叹――在这个世界要想碰上个好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一样的月光,一样的星辰。
风,吹得轻柔。
夜。
子时。
驭风阁。
二楼。
风姿绝丽的少年斜倚着廊外的栏杆,面上一片清雅淡然,内心却波涛奔涌、怒意难平。一想到竟敢在自己面前堂而皇之说出“令兄”两个字的混帐小子,白笑风就牙痒痒的。偏偏段无文还把那小子护得滴水不漏,就象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一个冷酷无情杀人不见血的魔头居然也能变得那么温柔似水……想着想着,白小弟的牙就更痒了。
“什么人?”一阵枝叶的O@声令白笑风如水般清泠的眸子骤然划过一道凛冽的杀气。
“……是我。”一个丰满艳丽、姿色媚人的美女婷婷袅袅地自树后绕行而出,“妾身是怡香院的玉芳。”说着,含羞带怯地抬起螓首往楼上瞧去,这一瞅之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天下间竟有如此清丽出尘、风华绝代之人,虽身为男子,却不可方物,反让她这个怡香院的头牌自惭形秽、甘拜下风。
“原来是你。”白笑风点了点头。当初自己为了找个能在那两人之间搅混水的人,才派下属前去怡香院请当红的姑娘来此,谁料段无文压根就懒得拿正眼瞧她,这女人也忒不济事了。“夜来此,不知姑娘有何贵干?”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却未见分毫,少年带上微笑,彬彬有礼地询问。
“这……”玉芳一时哑口。实在是因为自己今晚只能在前厅院外弹琴演舞给那些粗人看,连段公子的面也未能见上一见,失望不甘之余才做出夜袭这等事,想着凭自己的美色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没想到在院中逛了两圈居然迷了路,正在左顾右盼之际居然又遇上了这么一位天人般的少年,这下玉芳总算是真正死了心。“唉,看来倒真不能小看泠月那小子,连公子这等绝世容姿也落得独守空房,妾身只得认输了。”
“什么?”听得此言,白副教主先是茫然,继而面色发白,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人,沉声唤道,“范通。”
“属下在。”院外忽地转入一人,月光下黑衣如墨、长身玉立,正是范通。
“送玉芳姑娘回房,明日一早请他们出府。”
“是。”范通领命转身,冲着玉芳抬手引路,“玉芳姑娘请。”
“范爷?”玉芳倒是认得范通,今日在前院接他们入内的便是这个人,见这府里的每个人均对他恭恭敬敬,便知此人地位定然不低。“可是……”她再回头看看楼上的少年,兀自有些疑惑。“不是说好摆三天宴席,每天都要咱们弹琴奏曲的吗……”
“快走吧。”范通怕她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急忙用力扯着絮絮叨叨的女人匆匆踏出了院门。

“鬼鬼祟祟。”待他二人走远,白笑风嘴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说得不错。”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在檐角一动,倏忽掠至白笑风跟前。
“……”白笑风一惊,却未出声,只是迅疾向后滑出三尺,定神望去――“是你!”他眸中精光闪动。
“我有事想找你,想必你也有事要找我吧。”来人静静地道,“不如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好。”白笑风略一思忖,大步与那人踏入内室,同时回身阖上了四周的门窗。等范通悄悄回转驭风阁想再欣赏一下自己的“偶像”在月下的绝世风神时,早已不见心上人的踪影,只见楼阁上下一片漆黑静谧……

四月十二。
辰时。
信阳。
飞鹰堡分坛。
后院空地。
空地上摆着一桌双椅,一个阴沉着脸的英俊酷哥端坐在椅上,身后站着一个三十上下的斯文人物。
“大哥,”一个潇洒俊秀、书卷气十足的年轻男子自前厅疾奔而至,“不知大哥这么急召小弟前来有何要事?”
“老三,”阴沉着脸的英俊酷哥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青年,不动声地问,“前些日子咱们堡里有个‘药圣堂’的弟子在扬州被人杀了,此事你可知晓?”
“真有此事?!”青年惊愕万分,“奇怪,我从未遣人去过扬州。”
“哦?”骆翼目光闪动,“那么你也不知道咱们堡中出了内奸之事?”
“小弟……确实不知。”青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骆翼的面色,“堡里真有内奸吗?莫非那人便是内奸派去扬州的?”
“不错。”骆翼道,“只可惜那人已被灭口,不过他身上的腰牌倒确实是药圣堂的东西,并非仿制而成。”
“这么说……”青年眼珠转了转,“大哥是怀疑小弟了?”
“……”骆翼沉默――在这种情况下的沉默,已相当于默认。
“大哥!”青年温文的表情一变,语中带上了几许激动与愤怒,“如果这件事真是我秦思所为,杀人后又岂会把本堂腰牌遗落在尸体身上?这分明是有人嫁祸!何况这几个月我都待在飞鹰堡未曾离开半步,大哥要是不信的话,尽可问徐总管!”说着,他伸出食指直直指向骆翼身后侍立着的人。
“我已经问过了。”骆翼目光如炬,“你果然没有出过门,不过,杀一个人并非一定要亲自动手。当然,”他语气一转,“凭你的机智,绝不会在尸体上留下这么明显的线索。”
“呼……”秦思松了口气,“多谢大哥信任。”
“如今尚隐藏在堡内的并不止是单纯的内奸,”骆翼凝视着秦思,眼神高莫测。“依我看,他是想坐本堡主的位子。”
“什么?!”秦思跳了起来,“谁这么大胆?!只要大哥你一句话,我秦思定让他尝尝万毒穿心的滋味!”
“徐笠。”骆翼霍然起身。
“是。”在一旁静立良久的飞鹰堡的徐总管闻声躬身而应。
“你是什么时候跟欧阳旭搭上桥的?”骆翼转过身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徐总管,你……”秦思诧异地瞪大了眼。
“……堡主这么说,有何凭据?”静默片刻,徐总管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

“当然有。”骆翼冷冷道,“你以为你将段无文的行踪透露出去这件事当真天衣无缝么?很可惜,”他嘴角泛起一丝讥诮的笑意,“那只鸽子飞回来的时候正巧被本堡主瞧见了。”
“……原来你从那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徐总管长吸一口气,“既然如此,你动手吧。”
“哼,哈哈哈哈……”骆翼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一收,面上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单凭你一人,绝不会有这个胆量篡位,就算你有这个胆子,也没有实力。只要你肯说出合谋者是谁,本堡主就赐你个全尸如何?”
“我……”徐总管僵着身子,脸上已渗出汗来,他倏地大喝一声,一柄明晃晃的利剑挟迅雷之势射向骆翼胸口。
骆翼冷笑一声,轻轻一侧,闪过对方攻势,右手看似随意一挥,只听“当”的一声,刀剑相交之声过后,徐总管的剑脱手而飞。就在此刻,另一柄又轻又薄的剑无声无息地自骆翼身后急潜而至,此一剑虽快,却无声无息,出剑的角度亦极其刁钻,让人防不胜防。眼见得那剑已快刺入骆翼背心,攻击者正自心喜,不知怎地忽然眼前一,待定睛细看,那一剑正正刺在被骆翼踢过来的桌面上。
“果然是你。”骆翼眸中溢满了杀气,“秦思。”
“嘿嘿,”既然撕破了脸,秦思也不再顾忌。“没想到你早有防备,怪不得要在室外见我,自己又占了上风头,原来是提防我下毒呢。”
“没错。”骆翼傲然道,“本堡主是何等样人?岂会被尔等跳梁小丑所惑?”
语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阵阵呼喝呐喊、还有“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之声。
“哈哈哈哈……”秦思心神一定,大笑道,“骆翼,你太自信了吧?听听这是什么?我也是有备而来,凭这区区一个分坛的人能敌得过我整个药圣堂的精锐么?”
“不错。”徐总管总算缓过劲来,谄媚地道,“三堡主天纵英才,早已有所准备,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呢。三堡主,依您看,这咱们是不是稳操胜券了?”
“闭嘴。”这家伙还真碎嘴――秦思瞪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得色看向骆翼。“怎么样?药圣堂的弟子已在四周布满剧毒……”
“没用的。”骆翼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种奇特的怜悯之色,“既然本堡主早有防备,又怎么会让药圣堂的人这么轻易就攻进来?”
“你……”秦思浑身一震,徐总管亦大惊失色。“难道你……”
“你不会以为飞鹰堡只有‘药圣堂’一堂吧?”骆翼嘲讽道。
“你……把‘玄鹰堂’的人都带来了?”秦思颤声道。
“不错。”
“……”秦思面色灰白,徐总管更是一副丧魂失魄的样子。隔了半晌,秦思总算又振起精神,咬牙道,“骆翼,今天我虽然败了,不过他日我一定会从你手中要回来的。”
“秦老三,”骆翼不怒反笑,“本堡主劝你一句,最好别妄想着躲到兰州、咸阳、柳州那几个分坛去。你也知道,但凡背叛本堡主者没有一人能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你……你全知道了?”最后的筹码也被对方揭晓,秦思明白自己彻底输了。
“不但知道,我已派统领‘必杀堂’的二堡主彻查所有分坛,那些背叛者全都得死。”
“必杀堂?”秦思愕然,“这并非子虚乌有么?那为什么我入飞鹰堡十几年都未曾见过‘二堡主’?”他心思一转,猝然明白,“原来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
“我……我入门七年……也没有见过……”徐总管结结巴巴地跟着秦思一步一步往后退,望向骆翼的目光就象看着自地狱而来的修罗。
“走!”秦思不愧是用毒的高手,在冲着徐总管打了个眼色后,便洒出一大堆雾蒙蒙的粉末状东西,趁烟雾弥漫之际,两人撒开脚丫,恨不能生出两对翅膀般飞掠而去,待浓烟散尽,空空的庭院内只剩下酷酷的骆大堡主一个人。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前院的喧嚣打斗之声,再用冷眼瞅了瞅两人逃去的方向,伫立在庭院中央的骆翼脸上缓缓勾起了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

第十四章

四月廿一。
洛阳城东。
日月教分舵。

将近午时。
观月阁。
内室。
有人正怒气冲天。
“你说什么?”钟明火冒三丈地瞪着眼前兀自嬉皮笑脸的男人,“五月初五那天不能带我去汇英楼?!”
“阿明……”段无文伸手试图搭上情人的肩膀,却被钟明用力甩了开去,面上不由浮现出一丝苦笑――这回阿明可气得不轻,看样子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了。“你听我说……”他好言劝慰。
“我不要听!”正在气头上的某人哪里听得进去,“你这个不守信诺的混蛋!”
“我……没有不守信诺……”段大教主败退三步,挂在脸上的笑容倒是丝毫没变。“我不是带你来洛阳了吗?”
“卑鄙的家伙!”他不提这事还罢,提起这茬钟明更是怒从心头起,“怪不得那天你答应得那么爽快,原来是在跟本少爷玩文字游戏!”
“那个……阿明……”凝视着近在咫尺、燃满火焰的晶亮双瞳,段无文摆出自打出生以来最“纯真无邪”的表情,“什么是‘文字游戏’啊?”
“你少跟我耍白痴!”对于段某人的装傻战术钟明早习以为常,视若无睹地竖起了眉毛,步步紧逼。“说,究竟让不让我去汇英楼?”
“那个……”段无文停了片刻,咳嗽一声,断然道,“不行。”
“你……”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的决意,钟明怔了半晌才回过神,当下气白了脸,立刻卯足全身劲儿奋力把碍眼的家伙推出屋去。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红漆木门在段无文眼前重重阖上,任段大教主在外“阿明、阿明”地叫破了嘴里面的人一概置若罔闻。

五月初一。
未时。
自从那与段无文争吵后,钟明已有十天足不出户。除了每日三餐开门让送饭的小厮进出以外,其余的时间全关在了屋内,无论谁去也不肯应门。
“你到底出不出来?!”经过上百的不懈努力依然惨遭失败,段大教主终于开始暴走。“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砸门了!”
“……”
一如既往,房里半点儿回应也没有。
“阿明,”段无文眯着眼笑得一脸奸邪,“你再不开门,待会儿可别后悔……”
啪。
房门大开。
“你说什么?”推门而出的少年发丝散乱、神情憔悴,气势却一点儿也不弱。“你要让谁后悔?!”
“哇!”看见挂着一对熊猫眼的恋人,段无文不禁大为心疼,急急询问,“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连眼睛都肿了……”
“谁哭了?”钟明瞪他一眼,板着脸道,“我问你,你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我去吗?”
“阿明……”段无文长叹一声,问题怎么又绕回了原点?“如果只是到汇英楼喝个茶吃个饭,多少我都可以带你去,可是如果因此而使你身陷险境――”他静静抬眉,“这样的事,杀了我我也绝不会做。”
“……”少年默然,良久,忽地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塞给了段无文。“喏,拿着。”
“什么?”段无文定睛一瞧,一颗圆溜溜的白色丸子正在掌心滚动,他蓦然明白了恋人的心意,一股暖流止不住涌上胸口。“阿明……”他望入少年带着几许血丝的眼眸,“谢谢。”
“谢什么?”钟明嘴角泛起一缕笑意,“我只是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说着,夸张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为了这玩意儿我可是不眠不休足足了十天的时间,现在我要先去补眠了。”话音一落,人也跟着进入朦胧状态,东倒西歪地往屋里走去,多亏段大教主眼明手快上前搀扶才没有在昏昏欲睡之际跌个狗啃泥。

一进室内,便见中央的大方桌上一片狼籍,到皆是高矮大小不等的各类瓶罐,地上、椅上更是散落着不少药材,整个房间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这粒药丸对付普通的毒药绰绰有余。”尽管累得快睁不开眼,钟明还是不忘嘱托身边的人,“就算是不对症的剧毒也可以暂缓药性,拖延发作的时间。只要你不做什么剧烈运动,它还是(呵欠声)……很有效果的……”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道,“这可是我参照你妈写的那本书……研制出来的……说……实话……她可真了……不起……比我还……天……才……”话一说完,人已酣然入梦,连呼噜声都冒了出来。
“……小傻瓜……”口中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关爱过的段大教主感动莫名,在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后,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珍而重之的宝贝搂在怀中,陪着少年沉沉睡去。

五月初五。
洛阳。
日月教分舵。
观月阁。
卯时三刻。
钟明一个人坐在卧室的窗前发呆。
段无文在卯时正便已出门赴约而去,走的时候只带了两三个贴身的侍卫,其他什么人也没带,就连从扬州一起过来的白笑风和范通也没有让跟着去,全留在了分舵。
“……就是这样,务必小心。”少年回想起恋人几天前在自己耳边的叮咛和今早离去时的意气风发,“阿明,别担心我,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一定会平安回来见你。”说话的人自信满满,不过钟明素来不象某人那么自大,是以心底一直踏实不下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笃笃笃。
屋外传来轻悄的扣门声。
“请进。”钟明骤然从冥思中惊醒,正了正颜色,很有礼貌地扬声应答。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推开了红漆木门,一个唇红齿白的漂亮少年迈步入内。
“白副教主,”钟明眼前一亮,笑着招呼,“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大事。”白笑风言笑晏晏,“在下只是担心钟公子独自一人待在房中会闷坏身体,是以特来邀请钟公子前往敝人的别院散散心。”
“别院?”钟明惊讶地问,“白副教主在洛阳还另有别院吗?”
“钟公子可能不知道吧?”白笑风意味长地道,“凡日月教分舵所在之地,均有在下所设的别院。”
“哦……”钟明恍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无文会整日提防着他的这位弟弟,白笑风的势力的确不容小觑。
“钟公子,”白笑风彬彬有礼地伸手向外一引,“请。”
“唔……”钟明正待起身,忽地发觉不对,又坐了回去。“那个……白副教主,我好象没有答应要去别院吧?”
“这可由不得钟公子了。”白笑风笑得象只狐狸,“教主既然不在,一切便由本副教主说了算,其他人的话,一概作不得数。”
“这么说,你打算绑架我了?”钟明慢慢地站了起来,如临大敌般瞪着白笑风。
“你不必那么紧张。”白笑风撇了撇嘴角,慢条斯理地道,“钟公子,反正今天不管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这个客人是做定了。”说着,闪电般欺近身来,飞快地在钟明身上点了几点,钟明只觉浑身一麻,手足已一动都不能动了。
“你!”他冲着白笑风怒目而视――为什么自己明明有了防备却还是躲不过对方的攻击啊?古代的武功果然不可测,就连长得那么漂亮的人功夫也这么厉害。“你趁虚而入,不觉得卑鄙吗?”
“呵呵,”白笑风眨着水盈盈的双眸,“我本来就是个卑鄙的人,难道段无文没跟你提过?”
“呃……”钟明语塞。
“范通。”白笑风并不在意钟明的反应,眼珠微微一溜,对着门外唤道。

“属下在。”一个身材挺拔的黑衣青年走了进来。
“你们是一伙的。”一直盘踞在钟明心底的疑团终于解开,他望向范通的眼中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不错。”白笑风悠悠道,“范通本来就是我安插在段无文身边的眼线,不然以他入门三年的资历,哪有那么快便能坐上分舵主的位子?”他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钟明,“虽然我不知道你有哪个地方吸引人,不过我答应过骆翼要把你交给他。”他耸了耸肩,转首道,“范通,替钟公子梳妆一下,扶他出门。”
“是。”
所谓的“梳妆”,就是在脸上抹一层用来掩饰面部表情的白粉,为了不让钟明开口呼救,白笑风还顺道点了他的哑穴。化完妆后,范通与白笑风一左一右将钟明夹在中间,从阁楼缓步拾级而下,穿过长廊,很顺畅地便到了大门口。
“白副教主,范舵主,钟公子。”今日在大门轮值的年轻人钟明认得,听段无文唤过他“小王”。小王恭恭敬敬地冲着几人行了个礼,“三位要出门吗?”
“是啊。”白笑风神态自若地道,“钟公子身体有些不适,我们陪他出去看大夫。”
“钟公子不舒服么?”明白眼前带着病色的少年和自家教主的关系,小王瞅了瞅钟明苍白的脸,点头道,“看钟公子的气色,病得不轻啊。可是,”他面有难色,“教主在出门之前曾经下令,任谁也不能带钟公子出府,就连……”他小心翼翼地瞧向白笑风,“白副教主您也不能例外。”
“哦?”白笑风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物,“你看这是什么?”
“碧龙飞云令!”小王赶紧翻身下跪――此物乃是历代教主所传,见令如教主亲临。
“小王,”白笑风叹了口气,“不是本副教主拿令牌压你,只是钟公子的病耽搁不起,若出了什么意外,教主归来又如何交待?”
“是、是……”小王满头大汗,“属下不敢,您走好。”
“范通。”白笑风大模大样地挥了挥手,“送钟公子上车,咱们走。”

五月初五。
辰时。
白笑风的私宅位于城东郊外,隐匿在重重碧树翠草的密林。
清水别院院如其名,里面竹影摇曳、流水潺潺,整个庭院清新脱俗。只不过钟明此刻完全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被秘密地带入内室后,房里就只剩下三个人。
“钟公子,”随意瞟了瞟被范通抛在一旁角落的钟明,白笑风满意地颔首,“委屈你几日,等汇英楼之事了结,我会亲自护送你去飞鹰堡面见骆翼。”
“……”
钟明苦于口不能言,只得以大大的白眼表示自己的内心的愤怒。
“范通。”白笑风笑着示意范通近前,“这几日要麻烦你替我看着这小子……”说话间倏然出手,连点范通全身上下三十六大穴,这一手分拂柳般的指功出神入化,比刚才对付钟明的要快上几十倍,范通骤吃一惊,尚未反应过来,人便倒了下去。
“为……为什么?”他咬牙道。
“你还问我为什么?”白笑风灿若春阳地一笑,“欧阳统大少爷。”
“你……”范通脸色煞白,“全知道了?”
“欧阳少爷,”白笑风绝美的脸上隐隐浮现出几丝嘲弄之色,“你不会以为咱们日月教的人都是睁眼瞎子吧?连白道盟主的儿子混入教内都不闻不问。”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欧阳统沮丧地道,“可是,”他话锋一转,“我们这在汇英楼若能除去段无文,不是也等于帮了你一个大忙……”
“呸。”白笑风狠狠地往欧阳统脸上吐了口唾沫,“你把我当傻瓜吗?你们想杀的难道只是段无文一人?告诉你,老子生平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不会以为我会笨到为了跟段无文的意气之争就会把全教的安危置之脑后吧?日月教若全军覆没,我还跟他争个屁!”
咦?欧阳统显然大受打击――那个一向斯文有礼、丰神俊秀,笑起来阳春白雪的美丽少年嘴里怎么可能吐出如此粗俗不雅的字眼儿?他呆怔地望着白笑风凶神恶煞的模样,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噩梦之中。
好厉害。钟明心内偷偷咋舌,好一个有气势的美少年,不愧是无文的弟弟。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白副教主挂着阴森笑意的脸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只听他喃喃道:“臭小子,上酒宴竟敢拆本少爷的台,今天非得给你点儿厉害尝尝。”

什么?钟明暗暗叫苦,看来白小弟还真是个小心眼的人,这么点小事居然一直记在心上,找到机会就趁机打击报复……不好!小心!如果这个时候他能开口说话的话他一定会高声呼喊提醒一下白笑风,只可惜――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躺在地上作死鱼状的欧阳统一跃而起,趁着白笑风背对自己的大好良机,迅疾出手。待白笑风听见耳后风声之时已然迟了,猝不及防之下只得沉身向前一扑,试图躲过身后的凌厉攻势,最后却发现这除了撞疼底下的钟明之外别无它用。他反应虽快,毕竟躲不开早有预谋的攻击,瞬息之间,形势逆转,这回被点了穴道软倒在地的成了白家小弟。
“原来你会闭穴之术。”翻滚着倒在钟明身旁的白笑风如箭般的目光射向欧阳统。
“想不到吧?”好整以暇地抱胸俯视着白笑风的欧阳统面含得色,“我早就知道你对我有所怀疑,也猜出你可能要动手了,又怎么敢毫无防备呢?”
“哼。”白笑风冷哼一声,“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要杀就杀罢。”
“我怎么舍得杀了你?”欧阳统凝视着少年绝美脸庞的眼中渐渐升腾起一股浓烈的欲望,他声音喑哑地道,“三年了,自从我进入魔教后就一直想着怎么样才能得到你,到如今我的愿望总算可以达成了。”他弯下身,颤抖的手缓缓贴上了白笑风的面颊。
“……”白笑风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竭力想住后退,却偏偏连一分一毫的气力都使不上。
“风,”欧阳统柔情似水地凝视着少年,手指沿着少年漆黑的眉滑过高挺的鼻来到红润的唇边,“你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想要你吗?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哎哟……”冷不防被白笑风张嘴用力咬住了手指,待捏住对方的下颌将手指抽出来一看,才发觉已然血迹斑斑。
啪。
这一掌毫不留情,当下将少年的脸打偏过去。
“呸!”白笑风吐出口中的血丝,冷笑道,“有本事就杀了本少爷!孬种!”
“你就这么想死吗?”直直地盯着少年燃满怒意的瞳仁和红肿着却漂亮如故的脸庞,欧阳统刚褪下去的欲望立刻再翻腾起来。“不过,我可不想杀了你,我想吃了你。”说罢,一把抱起少年大步走到床前,将少年往上一抛,便急不可待地压了上去。
“滚开!王八蛋!”在一阵衣帛开裂声中白笑风忍不住大声痛骂,“你这禽兽!”
“骂得好。”欧阳统舔了舔唇,淫笑道,“你就放声地叫好了,反正除了躺在地上不能动的那小子谁也听不见。你还不知道吧?我进门的时候就将那些碍事的侍卫打发走了,现在就算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唔……”隐隐传来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欧阳统一嗅,“好香啊。”他猛然将少年胸前的衣裳撕开,低下头去……
“……”感觉到对方湿滑的舌头在自己身上游走,少年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死命地咬住牙不肯发出一丝声响,原本漆黑锐利的双眸蒙上了浓浓的屈辱之色,那小子究竟在干什么?莫非段无文是骗我的……少年努力挣动试图瞥向门口的墙角,却依然徒劳无功。
“呃……”疯狂肆虐的欧阳统突然面色一变,情欲横生的眸子突然间充满了惊骇之色,身子一震便歪伏在白笑风胸口一动不动。
“太好了。”原本躺在角落的钟明一边抹着冷汗一边将手中燃烧的一根细细的类似薰香的东西熄灭,走到床前冲着狼狈不堪的白笑风眨了眨眼。“幸好这家伙色欲薰心,压根没留意我在做什么,否则咱们俩谁都活不成。”
“呼……”白笑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继而怒道,“还不快点把这个衣冠禽兽扔下床去,想重死本少爷啊!”
“是是是。”钟明翻了个白眼,这位少爷的脾气还真大,果然如无文所说,骨子里还是个孩子,以前倒真被他万年不变的笑容给骗了。想归想,他还是上前使劲儿将某个笨重的垃圾从白笑风的身上扯了下来,又重重踹了几脚,接着拿出颗暗红色的小药丸放进白笑风的嘴里。“这个是解药,你刚才也闻到香味了吧?”
“……”瞥见钟明用力踹那个色狼的动作,白笑风脸色稍霁,他吞下口中的药,悻悻道,“看样子段无文告诉我你能用药的事是真的。”
“你、你们……”跌落在地的某人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瞧向床上的两个少年。
“蠢蛋。”白副教主身上的穴道尚未解开,嘴巴却不肯饶人。“你以为我方才故意撞倒在他身上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避开我根本就避不过去的那一击吗?”
“原来……”欧阳统蓦然明了,“你借着一撞之机解了他的穴道。可是,你们不是……怎么会……”
“这是我和段无文之间的约定。”白笑风讽然道,“内忧和外患,你说我应该先解决哪一个?”
“……”望着他明如水镜的清澈目光,欧阳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既然这样,你干嘛要把我全身点得不能动啊?而且连话也不许我讲。”钟明不满地嘟囔,“我又不是不配合你演戏,我跟无文事先都排练过好几十了。”
“你这也叫配合?”白笑风嗤之以鼻,“本少爷从来没见过比你更不会演戏的人。不点住你的穴道,难不成还要等着你露馅?”
“我看你分明是想公报私仇!”钟明涨红了脸,“还说要给我什么‘厉害’尝尝……嘿嘿,”他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狡黠一笑,“现在还是让我先给点‘厉害’你尝尝吧。”说着,一屁股便欲往白笑风的身上坐去。
“等一等。”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想法,白笑风勉强忍住心头的不甘,不情不愿地道,“这你救了我,那件事就算揭过了,咱们两不相欠。”
“不行。”钟明得理不饶人,“这样我也太亏了,你要答应以后都不能再找我的麻烦。”

“好,”白笑风再忍,“本少爷答应。”
“你说话可不许反悔。”
“哼,我白笑风一诺千金,绝不反悔。”
“嗯。”钟明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问,“你的穴道怎么办?要不要我帮忙?”
“你会解穴?”白笑风十二万分不信任地拿眼角瞄向钟明,“你知道穴道在哪里吗?”
“当然。”钟明自怀中掏出一个扁扁长长的盒子,从里面取出几根长短不一的金针,“不过……”他沉吟,“我虽然学过金针刺穴之术,却没有实际操作过,如果你愿意让我试试……”
“我不愿意。”看着数根明晃晃亮晶晶的针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白笑风立马断然拒绝。“我自己会解。”
“这年头有实践精神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钟明有点遗憾地收起了金针,“那你需要多少时间解穴?我帮你看着饭桶。”
“你的迷香能让他消失气力多久?”白笑风反问。
“两个时辰没问题。”钟明保证。
“我只需要半个时辰即可。”白笑风说完,迳自闭上眼睛,专心运功解穴去了。
闲极无聊的钟明一个人东看看西瞧瞧,最后拿一种闪闪发亮的眼光渴切地盯着躺倒在地动弹不得的强暴未遂犯,重又打怀里摸出那个刚刚放进去的匣子,笑嘻嘻地道:“这里不就有个现成的实验品吗?饭桶,”他一本正经地对苦着脸的某人宣布,“我只是试一下穴道的位置,不会太痛的,你就忍一忍好了。”
…………

第十五章

半个时辰后。
白笑风生龙活虎地跳下床,一把揪起已经被钟明的“练习”折腾得半死不活的某只色狼,正正反反扇了好几个大大的耳光,边抽边骂:“妈的!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打本少爷的脸!”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今天这么大的亏,心里早就把欧阳统的祖宗十八代统统骂了个遍。“你这个畜生!”
白笑风还待再打,被钟明及时拦住:“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他了。我们不是还要拿他来对付那个白道盟主吗?”
“对啊。”白笑风想了想,爽快地扔下软成一滩泥的某人。“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他在一边的衣柜里找了件新衣换上,举止优雅地整了整衣冠,又恢复了翩翩美少年的绝世风姿。不过当他瞧见铜镜中自己脖子上由红泛紫的痕迹时,如子夜般邃的眸内蓦然划过一道浓烈的杀气。“其实,我应该将你碎尸万段才对。”他眨了眨明如秋水的双瞳,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我有个好主意。你看,我把你变成太监怎么样?”轻缓柔和的语声却令欧阳晓如坠冰窖。
“唔……”白副教主森冷的眼神让钟明暗暗打了个寒噤,“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
“残忍?”白笑风冷笑,“对付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这么做还便宜他了。”
“呃……我的意思是,”钟明自袖内掏出个精巧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青碧色的药丸。“我新做的东西还没有人尝过,我想让他替我试一下药效行不行?”
“这个是什么?”白笑风带着几分好奇询问。
“这个是……”钟明凑过头去在他耳边密语几句。
“噗……”白笑风忍笑道,“这东西真有那个效果?”
“八九不离十。”钟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可是无文他不肯让我试,只好请欧阳先生帮个小忙了。”
“嗯。”白笑风严肃地点头,“我想他会很乐意帮这个忙的。”说罢,也不顾某人的意愿,连同钟明一起,一个捏住鼻子,一个用手掰开下颌,硬是把药给他塞了下去。
“大功告成。”钟明轻松地拍了拍手,直起身来――对于强暴犯他素来恶痛绝,绝不手软。
“……哈哈哈哈哈……”被强迫吞下药丸的欧阳统忽然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你们以为赢定了吗?!”他直笑得喘不过气才停下,额角青筋凸现,端正的脸此刻显得分外扭曲。“此时此刻魔教的洛阳分舵已经落入我盟手中,你们还是趁早把解药交出来,以免他日后悔……”

“欧阳少爷说笑了,”白笑风打了个哈哈,“就凭区区一个洛阳分舵的舵主李三正根本不足为虑。”
“你……你知道……”欧阳统一震,目中充满了诧异之色。
“你以为李三正是先父生前亲自提拔的元老我们就不会怀疑他吗?”白笑风露出眩目的笑容,“引荐你入教的不正是李三正?就算我爹糊涂,我和我……咳咳……段无文却不糊涂。”
“……怪不得段无文会将我安排在扬州做分舵主。”沉默片刻,欧阳统长长吐了口气,恨声道,“那里有上官铮监视着,他自是不怕我做手脚。”
“所以你也应该清楚,在扬州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瞒不过段无文的耳目。”白笑风负手而立,淡淡道,“你实在不该替秦思动手杀了他派去杜家的人灭口,如果不是那件事,我们还未必能如此确定你的身份。”
“……”欧阳统面色灰白,瞳孔不断收缩,最终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地道,“功亏一篑……罢了……”
――这两人你来我往,一席话听得钟明头皮发麻、浑身发怵――江湖果然凶险,这么斗来斗去也不嫌累得慌。换了他宁愿把脑筋在研究医术上,也不愿与人如此勾心斗角。
“欧阳少爷何必如此灰心?”却见白笑风笑容可掬地说,“不如咱们先去汇英楼逛上一逛如何?”
“我也要去。”耳朵里飘进这么一句,钟明急忙大声发表自己的意见。
“你去干什么?”白笑风斜睨着他,“碍手碍脚,还是留在这儿等我们回来吧。”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碍手碍脚?”钟明理直气壮地反驳,“白副教主没有忘记刚才是谁救了你吧?”
“臭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白笑风板着脸道,“本少爷心情不好,你少惹我!”
“你答应过不找我麻烦的。”钟明毫不在意白笑风瞧不起人的态度,“无论如何,我是去定了。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你……”白笑风仔细端详了钟明一阵,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眼珠转了半天,方正色道,“你可知现在去汇英楼要冒多大的危险?”
“我当然知道。”钟明回答得毫不犹豫,“即使危险,也要去看一看。”
“你当真那么喜欢段无文?”白笑风挑高了眉,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为了他不惜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可没那么伟大。”钟明失笑,“我明白无文不想让我冒险,不过……”他迎视着白笑风锐利的目光,缓缓道,“如果你的恋人身陷险境,你会选择躲在安全的地方让他独自一人面对危险吗?”
“……”静静凝思了半晌,白笑风莞尔一笑,“好,我带你去。”

五月初五。
洛阳。
汇英楼。
辰时正。
今天的汇英楼一早已被包下,偌大的酒楼仅寥寥数人。
二楼最大的雅间。
上首位肃然而坐的是当今的白道盟主――虽及中年却依然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沧浪刀”欧阳旭。他左手边端坐着从进门就一直保持着高莫测笑容的魔教教主和冰寒如故的当世第一酷男骆翼;右手边则依是泰山、华山、青城派的掌门、东方世家的当家以及碧水宫的宫主。
“欧阳盟主,”段无文客气地冲着欧阳旭和在座的白道人士拱了拱手,“各位掌门、当家,别来无恙?”眼眸溜过青城派掌门“无涯剑”陈启风时迅疾划过一道寒光,面上却未露出丝毫变化。“当日陈掌门送给在下朋友的见面礼,在下一直铭记在心,定当择日奉还。”
“哼。”知道对方是在暗示当初在密林中自己对那个不会武功的小子下杀手的事,陈启风放下捋着三绺长髯的手,冷哼一声正待反驳,却被段无文隐含杀气的眼光盯得心头一紧,口中一窒,便没了下文。
“江湖中谁人不知段教主玄冰烈焰掌的厉害?”欧阳旭轻轻地挑了挑眉,呵呵笑道,“他日若有机会与段教主好好切磋、以武会友倒也不错。只不过,”他双眸一凝,目中精光闪现。“今日咱们特地来此是为了商讨黑白二道如何共之策,当以和为贵,不知段教主、骆堡主以为然否?”
“欧阳盟主说得有理。”段无文一本正经地颔首,“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骆翼依然一脸酷酷的表情,沉默不语,仿佛根本未将欧阳旭的话纳入耳内。
“骆堡主,”东方世家的现任当家“玄天掌”东方一叶端正的脸上浮现出不满之色,“本盟盟主之言不知你可听得清楚?”
“一清二楚。”骆翼冷冷道,“东方当家不会以为在下已如阁下般年老失聪吧?”
“你……”这话直令今年才三十七岁的东方一叶面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地转了好几回,最终在欧阳旭的眼神暗示下勉强忍住怒意,不发一言。
“二位,”欧阳旭直视着段、骆二人,正色道,“当今武林黑道以日月教和飞鹰堡为首,一南一北,雄踞两地,而白道则推选敝人为盟主……”
“欧阳盟主,”段无文笑道,“当今武林形势在下知之甚,盟主何不直接说出有何良策可让黑白二道免动干戈,也好供在下与骆堡主参详一番。”
“段教主何必心急?”矮矮胖胖、蓄着两撇胡子的华山派掌门“惊风剑”连乘风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妨待欧阳盟主说完如何?”
“罗嗦。”骆翼皱了皱眉,直接下了结论。z
“姓骆的,”连乘风面色一沉,阴恻恻地道,“你说谁罗嗦?”
“……”这回骆翼干脆什么也不说,连眼睛都半阖了起来。
“骆堡主,”一缕杀气从欧阳旭眸内不着痕迹地滑过,“本盟主请二位到此自然是想与二位商谈如何解决黑白两道多年争斗之事。如敝人方才所说,飞鹰堡在北,日月教在南,这东西二地便应归白道所属,敝人想请二位将建于东西之地的分部均撤回南北二地,如此,咱们黑白二道则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哈哈哈哈……”段无文仰天大笑,“欧阳盟主不觉此要求太过荒唐了么?既然此事由白道先行提出,理当由你们先行撤出才对,怎地欧阳盟主却只字不提白道在南北二地分部之事?”
“这当然是因为我们要留下分舵以便监督南北的动向,只要你们从此不出南北之界,咱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碧水宫宫主“凌波仙子”冷无心说这话的时候可是一脸的理直气壮。
“放屁!”骆翼骤然睁开双眸,冷厉的眸光直直射向长相娇柔动人、气焰却嚣张无比的冷无心,把年轻的碧水宫宫主吓得霎时闭上了嘴。
“如此荒谬绝伦的条件也敢拿出来和人谈么?”段无文讽然道,“我看各位当家是不是昏了头了?幸亏少林、武当的和尚道士们尚保持清醒,未曾参与这种混帐事,否则白道的脸面岂不就此丢得一干二净?”
“姓段的,你别欺人太甚!”泰山派的掌门“拳剑双绝”王飞虎拍案怒叱,脸上虬髯根根倒立。
“欺人太甚?”段无文傲慢地道,“我便欺你太甚又如何?”
“王八蛋!”王飞虎脱口大骂。y
“告辞。”见此情形,话不投机,多留无益,骆翼挥袖而起,转身便走。
“且慢。”说话间人影闪动,连乘风、东方一叶、冷无心、陈启风已分四个方向将骆翼围在其中。“骆堡主这就想走么?”
骆翼倏然止步,右手静静搭上了身侧的刀柄一动不动,凛烈的杀气立时破空而出。
砰。b
另一边的王飞虎急不可待,隐含风雷之声的斗大拳头直接对上了段无文悄无声息的轻飘飘的一掌,随后,王大掌门便化身为一只大雁凌空飞了起来,硬生生将屋门撞了个人形大洞,跌出了门外,再也不见响动。
同一时间,骆翼手中刀光乍现,一闪即收,第一个出手攻击的连乘风当即倒地,颈部赫然多了一道血口,一刀封喉。
屋内众白道人士悚然动容,尽皆色变。眨眼之间,他们便已连损两名高手,虽然这两人是他们中实力最弱的,但也足以显出眼前两个执黑道牛耳的大魔头的武功有多么的不可测。欧阳旭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杀!”
登时,楼下、屋顶上猛然响起一片喊杀之声,许多“正义之士”纷纷从隐匿之涌了出来,个个抽刀拔剑准备冲进门去斩妖屠魔。只可惜,中途被一群青衣人和一群黑衣人拦个正着,双方兵刃相接,立刻厮杀得如火如荼。
“欧阳盟主,”段无文优雅地拂了拂衣襟,负手而立。“你不会以为我们会毫无防备地前来赴此生死之约吧?”
“这个当然。”欧阳旭神情已然恢复镇定,“不过,敝人既然好不容易才将二位请到这里,自然也不可能轻易便让二位离去。”
“哼,”骆翼眸结冰霜,煞气毕现。“那就得看看你们是否留得下我骆某人的项上人头。”
“骆堡主,”段无文眼珠一转,“咱们不是还有一场比试么?何不以此为注?”g

“好。”骆翼爽快地应允,“我三个,你一个,谁先杀,谁先赢。”――之所以如此说,并非有所轻视,而是他知道一个欧阳旭可能比他面对的三个人加起来都要难应付。
“很公平。”段无文满意地点了点头,冲着欧阳旭十分有礼地抱拳道,“欧阳盟主,请。”一语未毕,匹练的刀光已席卷而至,遍袭全身。
段无文嘻嘻一笑,足尖轻点,身形随之一晃,轻轻巧巧地避开正锋,同时立掌如刀,一股冰寒之气从掌中挥洒而出,击向欧阳旭左胸,逼得欧阳旭不得不回刀自救。不过欧阳旭也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在对方疾如闪电的攻势中连退三步后终于稳住了脚跟,不甘示弱地向段无文送去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刀光。两人一来一回,瞬息间两百多招已经过去。激斗中段无文微微哂笑,掌上冰寒之气乍收,炙热的烈焰卷向欧阳旭的面门,这一掌隐含七七四十九种变化,他有把握这一欧阳旭绝对躲不开……不料丹田忽如刀绞,掌风才到半途已然流失了大半力量,使得欧阳旭不但轻松化解了本可致命的一掌,而且尚有余裕反攻一刀。段无文强忍住腹内的剧痛提气急闪,却仍是被刀风扫中了左肩,一缕殷的血丝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哈哈哈哈……”欧阳旭见此情形,提刀在手哈哈大笑。“段无文啊段无文,我看你还能狂到几时!”
“咳咳……”段无文微咳几声,用衣袖拭去唇边的血迹,神色淡定。“你下毒。”
“呵呵……”欧阳旭露出诡谲的笑意,眼光四一溜,方发现己方其他三人尽已仆卧在地,两死一伤,只余下陈启风还有一口气在,却再无反抗之力。不过,当他瞥见骆翼亦以一手按住小腹的时候,不禁再得意地笑了起来。“错了,不是我下毒,而是‘他’。”说着,伸手一指,雅致的屏风后悄然转出了两个人。当先一人面如冠玉,年轻隽雅;后面一人三十上下、斯文白净,正是那日自信阳飞鹰堡分坛脱逃而走的秦思与徐总管。
“原来是你。”骆翼冰冻般的目光落在秦思身上,眼神中充满了冷酷与狠戾。
“多日不见,大哥的气色好象不怎么好啊。”秦思毫不在意骆翼的反应――一条已经被拔去了毒牙的毒蛇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下毒的功夫倒颇有长进,”骆翼冷哼,“能瞒过我与段无文也算难得。”
“大哥谬赞了。”秦思谦虚地道,“如果不是在混战中你们疏于防范,小弟也不可能轻易得手。”
“秦堡主,”欧阳旭不以为然地道,“跟他废话这么多作甚?直接杀了岂不干脆?此后你做你的堡主,我做我的盟主,共占黑白二道岂不甚好?”
“欧阳盟主说得甚是。”秦思展开和煦的笑颜,温文尔雅地道,“大哥、段教主,待会儿我们动手的时候还请两位千万不要反抗。如今毒已入腹,两位只要一运真气便会立刻毒发身亡,所以……”
“所以,”段无文苦笑,“我们不是毒发身亡,便只有被你们所杀一途可走了?”
“段教主真聪明。”欧阳旭大力鼓掌,他迈步行至段无文跟前,缓缓举起手中亮晃晃的长刀,“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本盟主这就给你一个痛快。”话音方落,刀光立现。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耀目的烈焰从空中疾划而过,“当啷”一声,欧阳旭手中的刀脱手而飞,人也跟着狼狈地跌了出去,满地乱滚。
“你……”片刻之后,欧阳旭抚着被灼伤的手臂踉跄起身,双眼惊疑不定地扫视着还好端端伫立在眼前的人。“你为什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吧?”不动声色地将涌至喉头的腥味压了下去,段无文好整以暇地道。
“不错。”秦思儒雅的神情早已一扫而空,他铁青着脸道,“本毒圣下的药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你明明已经中了毒,又怎么可能在运功之后仍能存活?”
“那当然是因为我在中毒之后便立即服食了天下第一神医所配制的药。”说到自己的亲密爱人,段无文的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你的毒药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解。”
“不可能!”秦思蓦然大吼,“你胡说!绝对不可能!这是本毒圣历经多年方才研制成功的无色无味剧毒‘夺魄’,除了我自己,这世上无人能解!”
“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还能活着?”段无文不无讥讽地道,“莫不成是你下错了药?”“……”秦思哑然,恨恨地咬牙切齿,面上布满了狰狞之色。
房外的厮杀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接着,已经破了个大洞的木门被一只白皙秀气的手轻轻一拍,霎时碎成了十七八块纷纷坠地。待尘埃落定,一个拥有绝世风神的漂亮少年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室内,他手中紧扣着另一人的脉门,身旁还跟着一个清秀文弱的少年。
“阿明!”段无文一怔,神色讶然。“你怎么来了?”
“无文。”清秀少年灵动的眼珠四一溜,飞快地跑到段无文跟前,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想也不想地脱口回答,段无文转头蹙眉望向漂亮的少年,“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带阿明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吗?”
“哦?”白笑风似笑非笑,“我有答应你吗?”
“咦?你的脸……”注意到了少年绝美脸庞上青紫的痕迹,段无文面上杀气一闪即逝,“是哪个混蛋下的手?我去……”
“都受伤了你还想去干什么?”“杀了他”三个字尚未出口,一旁捉着段无文的手搭了半天脉的钟明已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你不但受了内伤,而且又中了剧毒啊?!”
“是……是……我……我没想干什么啊……”刚刚还神气活现的段大教主这会儿满脸陪着小心,嘴角边的温柔笑意令欧阳旭和秦思的眼珠差点掉出了眼眶。
“喏,”钟明从一个碧绿的小瓷瓶里倒出一粒药递给段无文,“先把这个吃了。”

“哦。”段无文乖乖地将药放进嘴里吞了下去。
“你就是泠月?”一个低沉的语声从对面传来,钟明转头瞧见一个外表温文、眼光阴狠的年轻男子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你是谁?”不太喜欢对方含着挑衅的眼神,钟明抬高了眉毛反问。
“他就是我跟你说过要小心的人。”段无文轻揽着钟明的肩,有意无意地将少年整个身躯护在怀里,瞥向秦思的眼眸内带着浓浓的警告。
“我知道了。”钟明恍然大悟地瞅着秦思,“原来你就是那个什么‘辣手毒圣’!”
“不错。”秦思一霎不霎地盯着面前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飞鹰堡里那两张药方是你留下的?”
“呃……”钟明正待回答,中途却被一声断喝打断了话头。
“姓白的,还不快放了我师兄!”随之跃入屋内的正是欧阳旭的弟子“飞云踏雪”许小言,他气势汹汹地瞪向白笑风,眼内放射出阴寒的光芒。
“要我放了他也不难,”白笑风慢条斯理地扯了扯药劲尚未过去、依旧一身瘫软的欧阳统,笑眯眯地道,“只要你师父答应我们的条件。”
“条件?”欧阳旭环顾四周,又瞧了瞧落在敌方手上的独生子,不由得苦笑连连――今日一战,当真是一败涂地了。“你有什么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欧阳盟主都不会答应的。”抢在白笑风说话之前,秦思一口回绝。
“秦思。”沉默良久的骆翼一面捂着小腹直起身,一面将自己的眼睛对准了秦思的眼睛,“你可知背叛飞鹰堡的下场?”

第十六章

“哼……哈哈哈……”在对方寒彻心脾的冰冷目光下略微一窒,秦思即刻以笑声掩饰过去。“大哥此言差矣。”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武林中谁不知飞鹰堡堡主骆翼生性残暴、杀人如麻,小弟我只是不忍再看大哥你枉杀无辜、涂炭生灵,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噗……”他话还未完,钟明已憋不住嗤笑出声,“呵呵呵……无文,他的脸皮比你还厚……”
“钟公子说得不错。”白副教主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在下也是第一瞧见比本教教主更为虚伪厚颜之人。”
“……”段无文啼笑皆非地望着自己的情人和异母弟弟。
“你们……”秦思脸色变了数变,终于还是压下心头之气,勾起唇角道,“在下只是想让各位明白,白道盟是不会答应你们任何条件的。”
“原来秦三弟竟已成了白道武林的新任盟主么?”骆翼语带嘲讽,“如此说来,本堡主倒要恭喜你了。”
“他?”秦思尚未答话,许小言已打鼻子里哼了出来,“骆堡主此言差矣,咱们白道盟的盟主除了我师父绝无他人。何况,秦三堡主不是飞鹰堡的人么?”
“臭小子,”秦思皮笑肉不笑地横了许小言一眼,“别以为你是欧阳旭的徒弟本毒圣就不敢动你。”他轻蔑地道,“此若单凭尔等之力,早被骆翼和段无文杀得一干二净了。”
“你……”许小言怒目而视。
“你以为只要下毒,本堡主就奈何不得你了?”骆翼阴沉的眸内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讥诮之意,“动手!”他猝然大喝。
“是!”有人朗应一声,一道剑光如电闪过。
“哇!”钟明惊呼,定睛细看,一柄利剑正静静地贴着秦思的颈项,不留一丝缝隙。
“……”秦思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白地转了好几回,终于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是你!”
“是我。”
“你就是必杀堂的堂主?”

“不错。”徐总管手握剑柄,悠悠而笑。“不好意思,现在才告诉你。”
“没关系。”秦思咬牙,“现在还不算晚。”
“哦?”徐总管有些讶异,“不知此言何意?”
“……”秦思却闭上嘴,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欧阳盟主,”见局势急转直下,白笑风不动声色地将如潭般的墨色双瞳转向欧阳旭,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咱们可以谈一谈吗?”
……当然可以。瞥了瞥搁在秦思颈边的剑,再瞅瞅被制住哑穴、颓然无力的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欧阳旭只得点头同意。
“首先,”白笑风举起一个手指,慢条斯理地道,“你们白道武林在三年之内不得再生事端,故意找咱们日月神教的麻烦。”说至此,他双眸一溜,与段无文目光微微相触,暗中交换了个眼神,又抬眉望向骆翼,“不知骆堡主意下如何?”
“一样。”骆翼简洁地道。
“好。”欧阳旭一口应允,“便如几位所言,我白道三年之内绝不与日月教和飞鹰堡为敌。”
“口说无凭,”白笑风笑容可掬地道,“这事儿还得请盟主立字为据。”
“放肆!”许小言大怒,“我师父是何等身份?他说出口的话焉会有假?!白笑风,你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哈哈。”白笑风冷笑两声,双手抱胸,“这不知是谁先提出想与咱们好好商榷黑白两道相之事,结果如何?不但四面埋伏、大打出手,而且还使出诸如下毒暗算此等不入流的手段,莫非这就是你们白道的信义?”
“呃……”许小言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充满怨毒的视线紧紧缠绕着漂亮的少年。
“在下可以答应你们的要求。”沉默了半晌的欧阳旭面沉似水地道,“不过也请各位答应本盟主两个条件。”
“哦?”白笑风挑了挑眉,“欧阳盟主请说。”
“其一,”欧阳旭沉吟道,“三年之内,飞鹰堡、日月教亦不得刻意挑起黑白两道的争端,双方互不相犯;其二,放了我儿子。”
“这第一条本教主可以答应你。”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段无文懒洋洋地道,“我想,”他瞟向骆翼,“骆堡主应该不会反对吧?”见骆翼冷冷颔首,他继续道,“至于第二条嘛――”他拉长了声音,“就得看白副教主的意思了。”据他推测,某人脸上的伤痕应该跟此刻鼻青脸肿、瘫成一团泥的男人脱不了干系。
“我可以放了欧阳统。”白笑风倒是十分干脆地同意,“不过得等欧阳盟主签字立据之后。”
“……好。”欧阳旭沉声吩咐,“来人,笔墨伺候。”
“是。”有下属应声出屋,取来文房四宝磨墨递笔,欧阳旭一语不发地接过,龙飞凤舞地在纸上写下双方的三年之约,并心不甘情不愿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白笑风取过盟约书,转手递交骆、段二人轮流看了一遍,见二人均无异议,便将之折了几折,放入怀中。
欧阳旭面色阴沉:“现在白副教主可以放人了吗?”
“当然可以。”白笑风很爽快地挥手解开欧阳统的哑穴,将药性尚未褪尽的白道盟少主用力推了过去。
“师兄!”许小言急急上前搀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你没事吧?”
哦――钟明瞧得有些了然,怪不得许小言老是拿那种怨恨的眼光对着白小弟,原来如此。
“解药……”哑穴一解,欧阳统便努力地吐出两个字。
“解药?”许小言一怔,继而恍悟,转头怒视着白笑风,“难怪你答应得这么快,原来是在我师兄身上下了毒!快把解药拿来!”
“解药?”白笑风嗤笑,“这药又不是我下的,我哪来的解药?”
“放屁!”许小言压根不信,“除了你这阴险小人还会有谁?还不快交出解药,否则……”
“抱歉,打断一下。”钟明举手道,“许先生,你弄错了。”

“弄错?”许小言斜眸一瞥,见说话的是段无文的男宠,当下不屑地道,“你知道什么?少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钟明指了指欧阳统,“他身上的药是我下的。”
“什么?”许小言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嘿嘿,”钟明不好意思地摸着头,“你刚才说的‘阴险小人’就是我。”
“……”
“他并没有中毒。”钟明解释,“我只是把我刚研究出来的一种药品放在他身上做个实验而已,没什么大碍的。”
“是啊,”白笑风不怀好意地拿眼角瞄了瞄欧阳统的下半身,嘴边漾起一丝愉快的笑意。“只不过是让欧阳少盟主清心寡欲个几年罢了,死不了人的。”
“什……什么……”许小言瞪大了眼,“你……你们为什么……”
“这就得问问欧阳少盟主了。”白笑风眸中迅即闪过阴寒冷厉之色,“如果不是有人色欲薰心,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呃……”许小言心中暗恨,咬牙道,“那么解药……”
“解药我还没有研制出来。”钟明一本正经地道,“不过,只要多给些时间,也许过个三五年我就可以把解药做出来了。”
“你说什么?”欧阳旭和许小言同时脱口惊呼,“三、五、年?!”
“没办法。”钟明遗憾地摊了摊手,“就是因为没有解药,无文才不肯让我试的。可是我又很想知道药效如何,所以只好委屈饭桶……呃不……欧阳少爷了。”说到这里,见对面二人神色不善、目露凶光,急忙道,“你们放心好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研制出解药,到时第一个给欧阳少爷尝试。”
“……”欧阳旭、许小言面面相觑,总有一天?究竟是哪一天啊……
虽然咬牙切齿万分不甘,但在势不如人的现状下,白道盟的正义之士们最终不得不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暂时咽下满腹的愤懑之气,拖拖拉拉、凄凄惨惨地退场而去――至此,汇英楼一战以白道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哼哼……哈哈哈哈哈……”眼见白道的英雄们一个个退得干干净净,秦思不顾颈边的锐利剑锋仰天大笑,一缕艳红的血丝沿着脖颈缓缓滴落。“什么武林高手、白道掌门?呸,全是一帮没用的蠢材!”
“你还不是一样?”徐总管一边稳稳地握着手中的剑,一边闲闲讽刺。“跟蠢材合作的人是什么?”
“哼,”秦思诡异一笑,“你以为我已经完全输了么?”
“难道不是吗?”徐总管心内隐有不妙之感,面上却不现分毫,“我既制住了你,就有把握让你使不了毒。”他方才时刻留意着秦思的一举一动,只要他稍有异样,早就一剑结果了。
“唔……”骆翼忽地浑身一震,用手捂住小腹――刚才那是演戏,这却是真的中了剧毒。他立刻敛眉垂眸盘膝而坐,竭力运功抵御。
“堡主!”徐总管悚然动容,“这是怎么回事?!”他冲着秦思厉声喝问。
“呵呵……哈哈哈哈哈……”秦思猖狂大笑,“骆翼啊骆翼,你也有今天!徐笠,”他悠然道,“我知道你不明白,事到如今也无必要再隐瞒。实话告诉你,三年前我便在骆翼身上下了一种药……”
“不可能。”徐总管不信,“堡主早就防你暗中下毒,每年都请各地名医望诊,从无诊断出有毒在身。况且,”他强调,“即使那些人的用毒之术不如你,却也绝不会连是否中毒都探查不出。”
“他们当然不会察觉。”秦思哂笑,“因为我下的那种药并非毒药,而是养身安神的‘清神散’。这种药无色无味,对人的身体亦无害,那些‘名医’们自然不会发觉,就算当真发觉,也不会在意。”
“我明白了。”在一边旁听的钟明了然道,“世界上有些药单独使用并无害,不过要是和在一起便会成为天下剧毒。”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秦思眯着眼睛瞧向钟明嘿嘿笑道,“我用的那味‘清神散’经过本毒圣特别调制后可在人体内暗伏五年以上。当初下药只是以防万一,没料想今天当真用上了。哈哈哈哈……”
什么“我看中的人”?只怕你是想要我的命吧?想起段无文说过秦思的为人,钟明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往后退出几步,不知不觉间又被贼兮兮贴上来的某人搂个正着。
“原来如此。”徐总管恍悟,“你今天用的‘夺魄’之毒与‘清神散’合在一起便成了一种新的毒药,怪不得我给堡主的解药没有作用……”
“你错了。”秦思道,“那个解药很有效,‘夺魄’之毒遇之即解。不过这解药在体内和‘清神散’混合,就会变成一种极厉害的毒――‘往昔’。中了‘夺魄’尚有药可解;若是中了‘往昔’……” 他阴沉地笑了起来,缓缓吐出四个字,“无药可治。”

“你休想骗我!”徐总管闻言又惊又怒,握着剑的手亦开始发力,刚刚止住的鲜血又开始顺着秦思的颈项往下淌。“快交出解药!”
“你再逼我也没用,而且就算有人能配制出解药也来不及了,中了‘往昔’的人一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秦思平静的目光中透出绝望的狠意,“能与叱咤风云的飞鹰堡堡主共赴黄泉,便是死了,也算值得。”说着,身体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不好!”徐总管见状急忙伸手扣向秦思脉门,发现其已自断心脉,再难救治。
“好狠啊,”钟明倒抽一口凉气,“临死还要拖个垫背的。”z
“这算什么?”白笑风嗤之以鼻,语中大有“你太少见多怪”之意。“但不知骆堡主对此作何感想?”
“……”骆翼自从知晓自己中毒之后便一直维持着运功逼毒的状态,气沉丹田,不动如山,倒是徐总管汗如雨下、心急如焚。
钟明远远盯着躺倒在地、已经成为一具尸体的某人,半晌,突然走上前去,先小心地拿手包着布翻看了一会儿秦思的衣物,再凑过去嗅了嗅,待确定无毒,方伸手扯开秦思衣襟,从里面掏出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包包之类。他一个个打开仔细观察判断,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禁大失所望。
“奇怪,怎么没有呢?”y
“喂,你在找什么?”白笑风好奇地问。
“找解药啊。”b
“解药?!”徐总管眼睛一亮,“是‘往昔’的解药?”
“当然……不是。”钟明瞅了他一眼,慢腾腾地站起身来。“你没听他死前说‘往昔’这种毒是没有解药的吗?我想找的是‘夺魄’的解药。”
“夺魄?”徐总管不解,“段教主身上的毒不是已经解了么?要不然他方才出手的时候早该毒发身亡了。”
“哪有这么容易?那家伙不是号称‘毒圣’吗?”钟明带着几分奈道,“我的药只能暂缓毒性,要想彻底根治,非得另外配制解毒剂。”他转头望向段无文,见他微微点头,方道,“我刚才替无文把过脉了,这种毒虽然不算太难解,但光是配制解药就得一两个月的时间……”
“钟公子切勿担忧。”白笑风笑逐颜开地道,“教主平日教务忙,正可趁此机会好好休憩一番。至于这教中事务……”他眼波轻提,“若蒙教主不弃,则可全交由敝人负责,待教主余毒去尽后再重整教务不迟。”
这家伙还真懂得落井下石。钟明正待反唇相讥,冷不防听人轻松地说了一句――
“好啊。”段大教主一脸毫不在意地道,“近段日子本教主真觉得有点累了,正打算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休养个一两年。既然白副教主自愿替本教主分劳,那么一年之内教中的一切事务就都交由你来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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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人立马石化,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噗……哈哈哈哈……”瞅着漂亮少年那副犹如见了鬼的模样,钟明忍不住爆笑出声。
“泠……咳……钟公子,”徐总管眼见自己的堡主面色煞白、冷汗涔涔而落,不由十分焦急,他思忖片刻,向钟明拱手为礼。“敝堡堡主往日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在下这里尚有一粒‘夺魄’的解药,可送与段教主解毒……”
“不必……”段无文才说出两个字,便被钟明捂住了嘴巴。
“有现成的解药干嘛不用?”钟明笑嘻嘻地瞧着徐总管,“我明白,你是不是想让我替骆翼解毒?”
“这个……”徐总管脸上一红,继而直承,“是。”
“可是……”钟明望了望全神运功的骆翼,面有难色。
“钟公子,”徐总管只当钟明不肯施救,赶紧道,“你一定觉得敝堡堡主为人过于冷漠,又不好相吧?”
“……”钟明无语。何止不好相?分明是冷酷残忍、狠辣无情。
“其实这都是有原因的,十六年前……”
“徐笠,要命的就闭嘴!”骆翼蓦然张眸厉声叱喝。
“堡主,这……”

“我就算死了也不用他救!”骆翼斩钉截铁地道。
“是是是。”徐总管一边虚应着,一边偷偷冲钟明打了个手势,两人一前一后溜出了房间,后面还跟着个放心不下的段大教主。
“我告诉你啊……”待出了门,又拿眼睛往四周溜了溜,徐总管开始娓娓而谈――
十六年前,骆翼还是个未满十岁的小孩,那时他双亲尚在,父亲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侠,母亲则是个不懂武功的富家千金,这二人虽出身不同,感情却如胶似漆,好得不得了。从小生活在父母关爱下的小骆翼也是天真纯洁、可爱善良(当然,对此段、钟二人坚持保留自己的意见)……接下去的事就如同三流剧本里常常描写的:父亲的好友因觊觎嫂子的美色而暗下毒手,将义兄一家杀得一个不留,幸而骆翼那天晚上正巧出门去看灯,方逃得此难。骆翼的母亲在丈夫身亡后亦自尽而死,倒让那个意图弑兄夺嫂的家伙落了个空。自此事后,原本阳光般的男孩渐渐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残酷无情……再然后就是复仇的故事了,数载之后,骆翼一战成名,不但杀了仇人全家,又建立了武林第一堡飞鹰堡。但从此之后,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好烂的故事――这是钟明听完以后的第一个感想。
“你是什么人?”段无文逼视着徐总管,目光闪动。“这件事你又从何得知?”
“我是堡主的师兄,也就是十六年前跟堡主一起去看灯的人。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也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说到这里,徐总管不甚唏嘘,“唉,没想到那件事对他的打击那么大,自师父和师娘过世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师弟开心过。钟公子,”他转头凝视着钟明,目光中充满了急切的期盼之色。“无论如何,在下都想请你帮这个忙,请务必答应……”
“我没有不答应。”钟明道,“救死扶伤本来就是作为一个医生……咳……大夫应该做的。有些毒药虽然没有解药,不过也并非完全不可医治。”他沉吟,“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金针刺穴’之术一试,但是……这个我虽然学过,却从来没有用过,也不知道行不行……徐总管,”他望向徐总管,神情严肃,“我不是不肯救,而是不知道能不能救。”
“……一切尽人事,听天命吧。”沉思良久,徐总管缓缓道,“只要钟公子愿意一试,不管结果如何,在下都铭感五内。”
“……好。”钟明道,“不过首先要请徐总管说服骆翼接受诊治。要施金针,病人必须全身放松才行。”
“这个……”徐总管一语未毕,房内忽然传来“砰”、“啪”巨响,其中夹杂着惊呼之声――
“堡主!”
“堡主您怎么了?!”
徐总管面色丕变,脚尖一点,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
※※※z※※y※※z※※z※※※
房内。
骆翼仰躺在地,面色青白,人已晕厥过去。飞鹰堡众人纷纷冲着端立在场的绝美少年怒目而视,日月教教众则个个严阵以待,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是怎么回事?!”徐总管沉声问。
“禀二堡主,堡主是被、被……”答话的青衣汉子才说了一半,便已被人抢去了话头。
“其实也没什么。”白笑风笑意盈然地道,“我只不过跟骆堡主闲聊了几句,谁知道骆堡主会突然那么激动地站起来。他不是正在运功驱毒么?这一下气血上涌,自然站不稳脚跟,倒下去的时候脑袋偏巧又撞在桌角上,居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你、你……”见他说得如此轻松,青衣汉子气愤难耐,“如果不是你说堡主是个懦夫,连喜欢别人都说不出口,他也不会……”
“住口!”徐总管越听越不像话,当即出口喝止。
“是。”青衣汉子委屈地闭上了嘴。
“唔……”钟明倒没有注意白笑风说了些什么,作为医生,他进房的第一个举动是上前察看病人的情况。见某人除了后脑起了个包外并无其他外伤,钟明点头道,“晕了也好,这回连口水也可以省了,动起手来更方便。”他从怀里摸出一包药交给徐总管,“先把这个给他服下,这跟麻沸散有同样功效,免得他中途醒来碍手碍脚。”说完,摊开手道,“‘夺魄’的解药呢?”
徐总管一语不发地自袖中取出一粒红色药丸放在钟明手中。钟明将药丸拿到眼前仔细地察看一番,方递给段无文,等段无文接过吞服,再运气一周后又再度替他号了号脉,这才终于安下心,露出笑容――徐总管果然没有骗人,无文的毒的确已经完全清除。
“请替我准备一个有床的干净房间、一大桶热水和一些药材。”钟明将所需的药材报给徐总管,让人一一记下立刻去准备后,又提出一个要求。“施针之时必须保持绝对的安静,徐总管你把人送入房间,其他所有人都到楼下去等。”
“阿明……”段大教主刚想提出异议,就被自己情人的必杀目光所阻。
“你身上的毒虽然已经解了,但是内伤还没有好,需要静养一段时日。既然你已经把教中要务都交给了小白,那你就给我下去好好地躺着休息一下,等我扎完针再去看你。”
“唔……”段大教主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倒是白笑风在下楼前恶狠狠地丢下一句――
“下再这么叫我就宰了你。”

第十七章

宽敞明净的屋子。
钟明在徐总管将骆翼脱去衣物搬上床后便客气地请他离开室内,暂时待在屋外等候,接着“砰”地关上了房门。
“镇静、镇静。”一面告诉自己一定要凝神静气,一面掏出那个扁扁的盒子默默打开,注视着躺在盒内的数十枚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金针,钟明眸光摇移不定――毕竟,这是自己第一尝试“金针刺穴”之术,对于施针之后究竟有什么结果他毫无把握。再说,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虽然对骆翼没什么好感,但他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此消失人间。地吸了口气,将一切思杂绪统统赶出脑海,钟明凝聚了全身的力量,缓慢而又坚定地拿起了手中的金针……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逝,徐总管白净的脸上布满汗水,整个人在原地不停地踱来踱去。他已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里面的人出来,心头就象挂着十五个吊桶般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偏偏他又不敢举手敲门,生怕惊扰了钟大神医的治疗,到时自家的宝贝堡主有个三长两短可就大大不妙了。
吱――啪。
从里面向外推门的声音听在徐总管耳内犹如天籁,他飞速转身往内一冲,差点没把才经历了一番艰苦的救死扶伤工作的某位神医撞倒在地。总算徐总管反应灵敏,当即止住脚步一拉一扯,这才堪堪将快要跌倒的人扶住。
“抱歉。”徐总管匆匆道歉,“钟公子,你没事吧?”
“没关系,我没事。”刚刚一口气扎完九九八十一针的钟大神医此际汗湿重衣、气力不继,不过那略微勾起的唇角和眼中淡淡的笑意让人不难看出他对自己首施针的效果甚感满意。
骆翼依然没有苏醒,但他方才紊乱的气息已经稳定下来,身体四周也溢出了缕缕黑色的毒血。
“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钟明神情疲倦地挥了挥手,“将他搬进桶里用热水冲洗,如果水呈现黑色就继续换水洗,一直洗到看不见黑血为止。然后再用这些药材和水煎服,”他指了指桌上的一大堆药物道,“每日三帖,连服十天即可。药方我写好放在桌上了,拜拜。”说完,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摇摇晃晃地出了房门穿过长廊向楼下走去,刚走过转角,便听楼下段大教主的一迭声呼唤――
“阿明,你总算出来了!一切顺利吗?看你好象很累的样子……”一面说着一面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欲上前相迎。
“无文,”见自己的恋人精神不错的样子,钟明笑着加快了脚步,“一切都很顺利。我扎针的时候……”由于只顾着说话忘了留意脚下,冷不防磕着了某个突起的硬物,登时双腿一软,整个人从二楼的阶梯上骨碌碌地翻滚下去。在陷入黑暗之前,钟明最后瞧见的是段无文急驰而来的身影和那一双充满惶急的眼睛……

“快醒醒……小末、小末……你怎么了……醒醒啊……”一个充满着关切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钟明睁开了双眼。
“太好了。”面露忧急之色的高大英挺的男人长长地舒了口气,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小末,你终于醒了。”
“……”一看到这个人,钟明直接进入石化状态。
“怎么了?”瞧着钟明呆呆的样子,男人以为他尚在惊吓之中,伸手轻轻搁上钟明的额头,担心地问,“你没受伤吧?头痛不痛?我还是先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我……没事。”钟明从喉底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
“呼……没事就好,刚才真吓死我了。”男人边说边伸手将钟明从地上扶了起来仔细端详,见清秀的脸庞上原本漆黑莹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迷茫之色,一时怜爱之心大起,情不自禁地俯身低头……
“罗方凌,你想干什么?!”钟明蓦然回神,急忙用手死命挡住男人贴上来的嘴,大声喝止。
“呃……”被突如其来的断喝震得有些发懵,男子英俊的脸上先是现出几丝茫然,继而两眼越瞪越大,猛地象被人捅了一刀似地蹦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指住钟明大叫道,“阿、阿明!”
“就是我。”望着好友一脸震惊、大受打击般的神情,钟明翻着白眼道,“看你的样子好象一点儿也不高兴见到我。”
“没、没有……”罗方凌终于省过神来,脸上慢慢露出欣喜的笑容,“这段日子我一直挂念着你,不知道你在明朝过得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明朝?”钟明吃了一惊,转念一想,“是不是杜末告诉你的?”
“就是他跟我说的。我猜想既然他到了这儿,那你很有可能是去了明朝。”提起杜末,罗方凌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虑痛楚之色,喃喃道,“也不知小末到了那边会怎么样……还会不会受他父亲的虐待……”
“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钟明相信,即使灵魂对换,无文还是会为了自己照顾好那个人的。“既然回来了,我就先去看看罗叔叔和罗婶婶,然后再想办法回去好了。”他乐天地道。

“回去?”罗方凌闻言吓了一跳,“你想回明朝去?”
“是啊。”其实在知道自己可能回现代之后钟明就一直在思考去留的问题,到如今已下定决心打算跟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纠缠一生,所以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回到有那个人存在的世界去。
“你……有想见的人?”凝视着钟明脸上的表情,罗方凌如是猜测。
“嗯。”没有对自己最好的朋友有所隐瞒,钟明坦白地点了点头,将发生在古代的事大致叙述了一遍。
“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上一个‘人’。”听完故事,罗方凌颇为感慨,“我原来还以为这辈子在你眼里就没有比医学书更重要的东西了。”
“那你呢?”钟明送了两个白眼球过去,他可没有忘记这家伙刚才的不轨举动,一想到就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就没有喜欢的人?”
“……有啊。”罗方凌的神色立刻沉了下去,眉宇间充斥着的忧愁与惶惑,仿佛生怕最重要的人就此离去,再难相见。“小末……我是说杜末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很讨厌他,总觉得是他让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且……你也知道……他从小就经常受他父亲的打骂与虐待,所以无论对什么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样子,让人见了就一肚子气。可是……”他突然微笑起来,笑容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情,“也许因为我时时找他茬的缘故,观察一个人久了居然就这么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当我注意到的时候,自己的视线就再也离不开了。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小末他……并不是那种一味惟命是从的人……”
“当然。”钟明笑了起来――当真懦弱到极点的人也不会在明知被抓回来可能断手断腿的后果还敢从妓院里逃跑了。
“告诉你一件事吧,”罗方凌不无骄傲地说,“小末是个语言天才。无论哪个地方、哪个国家的语言他学起来都很快。现在他不但能说好几个地方的话,还精通英语、法语、德语……”
汗……钟明无语,没想到一古代人跑到现代来居然比现代人都厉害,至少他承认自己对语言确实没啥研究。
“对了!”他脑子转了一圈之后忽然想到一件事,马上用力揪住罗方凌的衣领,“我的博士学位呢?!他既然代替我在这里那我的学位……”
“你还念叨着这个干什么?”罗方凌耸了耸肩,“小末他对于解剖尸体这类血腥的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可不想一直看着他晕血,那个破学校我早就禁止他再去了。”
“什么破学校?!”钟明大怒,“那可是全国有名的XX学府,别人想进还进不去呢!你这混蛋竟然就这么叫他放弃了,你……你赔我的博士学位……”
“行了行了。”罗方凌举起双手不负责地道,“你不是准备回明朝去嘛,那里需要博士学位吗?有没有还不一样。”
“……说得也是。”钟明摸了摸头,想了想,再想了想,最后仍是不甘心地大吼一声,“我博士学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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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的二十一世纪。
没有星星的漆黑夜晚。
已经过了那么多天却一点进展也没有,两个挫败的人垂头丧气地坐在二楼的地板上,神情憔悴、萎靡不振。
“为什么?”钟明抱头苦苦思索,“为什么那么久还回不去呢?”
――罗家的叔叔、婶婶知道他回来以后一如既往地对他很好,罗方凌也还是他的好兄弟、好哥们。可是,不知为什么,每当午夜梦回,总是难以安枕,无法自控地起思念着那个人,那个时而轻狂时而温柔的人,才刚离开了几天就已尝尽相思的滋味。段无文,我不在的日子里你最好不要出去乱搞,如果你敢劈腿的话小心我回去毒死你――钟明咬牙切齿地想,那家伙为人太过轻浮,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会长时间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
“小末,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罗方凌哭丧着脸自言自语,“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你有没有想我啊……”这些天他日也念,夜也念,吃饭吃不好,睡觉睡不好,一直在替自己的小情人担忧牵挂。他在那边过得究竟好不好,他那样的性格无论跟谁相都会吃亏的……尽管钟明再三保证杜末的安全问题,但罗方凌依然放心不下。
“唉……”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双目相触之际,同时看见了映在对方眼中的恐惧与惶惑――不会就这样永远也不回不去了吧?如果就此再也见不到面……
“不想了。”钟明胸中一痛,猛力站了起来,大声道,“反正我一定要回去,上官叔叔说过,能不能回去全看自己,只要我心意够坚,就一定能回去!”
“呃……阿明,”罗方凌对于他这套唯心主义学说已经领教过N了,所以并不抱什么希望,而是提出了一个实际的建议。“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怎么到的古代,又是怎么回的现代?”
“这个我当然想过,”钟明一边拿起杯子准备下楼,一边转头回答罗方凌的问题,“两都是摔跤摔的。”
“小末也是。”罗方凌眼瞳发亮,“他也是摔过来的。你想,会不会只要你们两个同时摔跤,就会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交换灵魂?”
“你说得对。”钟明兴奋起来,“只要我跟他再同时摔一跤,也许我们就可以再互相调换了……可是,”一想到事情的可行性和其中的偶然性,他又愁眉苦脸起来。“世界上怎么可能经常发生那么巧的事?如果我摔了而他却没有摔,他摔了而我却好好的……”说着说着,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
“小心!”罗方凌阻止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钟明从转角的台阶上直往一楼滚落下去……

钟明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他捂着脑袋昏昏沉沉地半坐起身,心里暗骂:妈的,这样的跤再跌几自己非成白痴不可。等他张开眼睛仔细一瞧,奇怪,四周的装饰布局似乎有点儿熟悉,再瞪大眼睛仔细瞧去,登时高兴地跳了起来。
“太好了!我终于回来了!”――这不正是日月教扬州分舵的某个客厅吗?
“真可笑。”一个带着嘲讽的娇媚语声自楼上传来,“这个人明明从楼上一直滚到楼下,居然还这么开心,你们说他是不是有病啊?”
“当然了。”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应和道,“我看他是因为被教主抛弃,精神异常了吧?”
“呵呵,也不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这么平常的一张脸,教主怎么可能会不厌腻?自然是玩完了就扔呗。”
“对啊对啊,喂,楼下的小子,你还是死心吧。教主早已不要你了,你还不自己乖乖滚出这里。”
钟明初时还没明白过来,只是摸着浑身发酸的骨头打算略略放松一下就去找段无文一表相思之苦。后来愈听愈不对劲,渐渐地,一丝怒意从心底急涌而上,再抬头瞧瞧楼上十几个千娇百媚、姿态各异的美女与美少年,顿时气不打一来,双眼燃起了熊熊大火,怒不可遏。好你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混帐东西!老子今天不把你揍成个猪头,我这“钟”字就倒过来写!钟明气得浑身发抖,他紧紧地握住双拳,转身一语不发地冲出了大厅。

“你们的教主在哪里?!”在路上随便抓了个侍从打扮的人,钟明怒气冲冲地问。
“钟……呃……杜公子,”被钟明身上爆发出来的极度膨胀的怒气所压倒,侍从战战兢兢地指了指回廊的另一个方向。“他、他在飞云堂和……各地舵主商、商议……”话未说完,眼前的人已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了踪影。
“哎哟!好痛!”在回廊的转角钟明撞上了一个人,双方都跑得有点急,因此双双倒地。
“骆、骆翼?!”没想到会再度在此时此地见到这个人,钟明的脸色有点发白,他赶紧起身后退十几步。
“我不是骆翼,”对面的男人带着哭腔认真地纠正,原本英俊冷酷的面容此刻看来显得有点滑稽。“我是小翼,大小的‘小’,飞翔在天空的翅膀的‘翼’。”
??
“……小、翼?”钟明谨慎地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打量了骆翼一番,确定是本人无异,他小心地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认识。”骆翼以一种天真孩童稚嫩的眼光看着钟明,“大哥哥,你是谁?”
我的天哪――钟明无语,这人居然失忆了。肯定是上回倒下去的时候没摔好,以致撞坏了脑袋,形成记忆退化,看这模样,怕是退回到幼儿时期了。
“大哥哥,你也要去找笑笑吗?”骆翼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看得钟明脸色发青――好恐怖。
“笑、笑笑是谁?”
“你不知道吗?笑笑是我的好朋友,我现在要去找他玩,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不、不用了……”钟明连连摇头,“大、大哥哥还有别的事要做,你自己去找笑笑玩吧。”
“哦。”骆翼“小朋友”显然有点失望,不过他还是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句,“大哥哥再见。”
“再见。”说完后,钟明半刻也不敢停留,急急忙忙地找人算帐去了。

“段无文,你这个薄情寡意、放荡成性、下流无耻的混蛋,给我滚出来!”外表文弱秀气的少年气势汹汹地闯入了飞云堂的大门。
大堂内一片寂静,人人转头目瞪口呆地望向在两侧侍卫的箝制下不断挣扎的闯入者。
“大胆!”终于有人清醒过来,立时大声喝骂,“区区一个男宠竟敢直呼教主名讳,你太放肆了!”
“来人!”有人下令,“给我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拖去重打……”
“等一等。”端坐在大堂正中主位上的绝美少年摆了摆手,一室吵嚷之声即刻全无,厅中霎时鸦雀无声。“谁准你们打他的,莫非你们全忘了教主的吩咐?杜公子身上若少了一根汗毛,你们就等着提头来见吧。”
“小白?”钟明抬头一瞧,奇道,“怎么是你?不是说教主在这里开会吗?段无文呢?”他又愤怒起来,“叫他出来见我!”

“我说过再这么叫我就宰了你的。”白笑风的脸沉了下来,不过片刻,又从阴沉转变为震惊,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钟、明?!”
“不错,就是我。”虽然白小弟瞪大着眼睛吃惊的表情很是可爱,不过钟明现在没有心思去欣赏,“段无文呢?那混蛋躲到哪里去了?”
“太好了!”白副教主差点没手舞足蹈,身形一闪便来到钟明跟前,眼睛晶亮晶亮地充满了期盼之色。“你回来了就好。那家伙这段日子把教里所有的事务都推给我,还说要让位给我,害本副教主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他拉着钟明的手臂,咬牙切齿地道,“你去告诉他,老子不干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块他一向视若珍宝的“碧龙飞云令”往钟明手里一塞,“这个送给你,就当是我恭祝二位的重逢之喜罢。”
“喜?”钟明冷笑,“喜从何来?他不是新收了很多美人吗?!”
“呃……”白笑风闻言一怔,两颗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狡黠地笑道,“这个……你就自己去问他好了,他在后院的小木屋那里。”
“我现在就去。”得到了答案的钟明心急着去揍人,压根没有留意白小弟眼中的诡异之色,大步流星地赶往后院而去。
“今天的议事暂且到此为止。”白笑风笑眯眯地抛下了一干面面相觑、如坠云雾的舵主们,走出飞云堂尾随钟明打算偷偷地瞧上一出好戏,不料才刚出门就被斜冲过来的一个人拦腰死死抱住。
“笑笑,我找到笑笑了!”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白笑风立马垮下了脸,为什么这家伙自从苏醒过来就一直缠着自己不放啊?先是叫“漂亮哥哥”,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以后就开始唤起“笑笑”来。也不知自己是倒了什么邪霉要照顾这么个大小孩,最气人的是姓徐的那家伙居然撒手不管,带着人悠悠然地先回了飞鹰堡,把自己的堡主兼师弟独自一人留在日月教,还美其名曰“亲善交往”。这大概是报应吧,白笑风苦笑,若是那天自己不去刺激这家伙就好了,那他也不会晕倒,不晕倒也不就会……瞅瞅整个身子都挂在自己身上做小鸟依人状的大龄“儿童”,白笑风仰天长叹……

尾声

后院。
夏季的树木更为茂盛,小木房四周藤萝相结,爬满了整个屋檐,青青的草地上仰躺着一个人。
钟明怒气冲天地跑到近前低头一看,果然是那个让自己火冒三丈的罪魁祸首。
“你给我起……”一语未毕,钟明忽然闭上了嘴,踹出去的脚也在半途收回。
散乱的发丝下是一张憔悴而又瘦削的脸,面色青白,眼窝陷,嘴边冒出了细细的胡渣子,全身上下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一旁还散落着十几个酒坛子。这哪里还是当初意气风发、张狂不羁的人?分明是一个颓丧潦倒的醉汉。
“……无文?”看他这模样,这些天想必也受了不少苦――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钟明的眼中渐渐漾起了温柔怜爱之色,俯下身在段无文耳边柔声呼唤。“无文,你醒醒……”
“唔……”段无文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阿明……”半梦半醒间见到了自己念兹在兹的人,段无文忍不住心头狂喜,一把搂住,便准备来个热情的亲吻,却在两唇即将碰触之际骤然停止,用力推开怀中的少年。
“我不是叫你不要到我面前乱晃吗?”段无文语气不善,眼神凶恶,“快滚,少在本教主面前碍眼!”
什么?钟明愕然,继而大怒,握紧了拳头对准某人的肚子就是狠狠一击。
“混蛋!你叫谁滚?!”
“阿、阿明?”挨揍的人却没有生气,而是露出一脸茫然的神情望着钟明,慢慢地眯起了双眼,隔了半晌才张开嘴小心翼翼地求证,“你……是阿明?”
“不是我还会有谁?”钟明没好气地道,“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居然敢叫我滚,妈的……”一肚子的怨气还没吐完,人已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了下来。仿佛想将人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的激烈拥抱,双方唇舌交缠,吻得一发不可开交,直到两人都快喘不过气了方才停下,雾气氤氲的眸内显现出对方带着渴切欲望的眼神。
“你瘦了。”段无文抚着钟明的脸,声音喑哑。
“你也是。”钟明眼圈发红,凝视着清减了不少的爱人,语声略带哽咽,“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
“没关系。”段无文勾起了唇角,展开几个月来第一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一刻,一颗心终于完全落定。“不走了?”
“是。”钟明刚回答了一个字,倏然想起,“对了,你刚才不是还想让我滚吗?”
“哪有这回事?”段无文拒不承认,开始耍赖。“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浑话?”
“就算是把我当成杜末,也不能让人滚啊。”钟明正色道,“我不是一早就跟你说过万一杜末回来了要好好照顾他的吗?”
“我……不是顾得很好吗?”段无文不服气地道,“天天让他吃好的睡好的,做什么事都有人伺候,莫非这还不够?”

“你不觉得你刚才的态度很恶劣吗?”钟明蹙起了眉,“难道不应该反省一下?”
“我……我那是……我……”段无文嘟囔道,“谁让他顶着那样一张脸……我……我还不是……”
“无文?”见他罗嗦了半天也没说出重点,钟明疑惑地凑近去观察段无文的神色,不料某人立刻将头转到了另一边,再仔细一瞧,从不脸红的家伙居然连脖子都红了。
“哦――我明白了。”钟明恍然大悟,他忍住笑欣赏着面前难得一见的奇景,“原来你是怕会把他误认成我导致酒后乱性啊……”
“阿明,”段无文摇头辩驳,“你也太小看我了。本教主怎么可能会犯那么愚蠢的错?我只是……”他顿了顿,吞吞吐吐地道,“不想看见……长着同样的脸……却截然不同的人而已……”
“唔……”钟明点头表示理解,“怪不得我总觉得回到现代后小罗那小子有时候盯着我的眼神也怪怪的……”
“小罗是谁?”段无文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潜在的情敌,他如临大敌地道,“他在哪里?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小罗就是我曾经跟你提起过的我的好朋友罗方凌。”钟明道,“这回去后还多亏罗家的叔叔婶婶照顾了我几个月呢。”
“这样啊……”听说某人远在几百年之后,段无文安下了心,气定神闲地道,“嗯,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他们……”
说什么是冠冕堂皇的屁话?钟明眸光一转,不屑地道:“我知道你一向风流成性、耐不住寂寞……”
“阿明你别冤枉我。”段无文连连喊冤,大感委屈,“我为了你可是牵肠挂肚、日思夜想,天天借酒消愁……”
“你骗谁啊?”忆及方才看见的场景,钟明嘴里一片酸涩,“这么说,客厅里那一大堆美人也是你想我想出来的?”
“呃……”段无文这才省起,暗呼不妙,慌忙解释。“每年中秋快到的时候咱们日月教各地的舵主都会集中一,那个……往年……那个……聚会之时……”
“原来如此。”钟明了然,“每年都有人送你软玉温香,你还真好命啊。”他一面咬牙一面露出狞笑。
“没有,那些人我连看都没去看过。”段无文赶紧澄清,“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坚贞不屈……”
“噗……”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词?钟明一个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呵呵……”
“你笑了。”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爱人纯粹的笑容,一种失而复得的感动之情涌上心头,段无文注视着少年如黑石般明亮的眼睛,不禁沉溺其中。
“喂,你在发什么呆?”直到少年在他面前用手晃了好几下,段无文才回过神来。
“阿明,”段大教主舔了舔唇角,现出一脸饥渴状,“我饿了。”说着,猝然将面前的小羊羔一把扑倒在地,急不可待地上下其手。
“……你还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发情啊……”钟明感叹。
“难道你不想吗?”段无文唇边挂着一丝邪肆的笑意,色迷迷地望着身下衣衫半褪、气息紊乱的少年。“别想着反抗,你今天就乖乖从了本教主吧。”
“噗……你这家伙……”钟明失笑,“我不是不想,可是……”跟某人相久了,脸皮自然也厚了许多,“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先洗个澡再办事吗?”他嗅了嗅段无文身上的气味,皱眉道,“你究竟有多久没洗过澡了?”
“我每天想你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有闲功夫去洗澡?”段无文一面甜言蜜语,一面牵起少年的手,“我们一块儿洗,可好?”
“好啊。”钟明微笑,阳光下的笑容充满了诱惑,“走吧。”
“阿明,”段无文搂住少年大笑,“我真是太爱你了!”说完,用力在钟明脸颊上亲了一下,两人亲昵地拉着手一起向主屋走去,边走边聊――
“刚才我碰见骆翼了,没想到他竟然失去了记忆……”
“管他那么多作甚?反正自有人会照顾他。”
“我还碰见了小白,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
“哼。”
“嘻嘻,你吃醋了?”

“……”
“他对我说,那个教主的活实在不是人做的,他准备罢工了,让你去收拾烂摊子。”
“呵呵,本教主早就料到他会半途而废了。”
“……原来你那么狡诈啊。”
“错了。你应该夸奖本教主天纵英才英明神武料事如神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
“……”
静静听着爱人的絮絮之言,再瞅向两人紧紧交握的手,钟明笑得十分开心――嘿嘿,自己这一跤跌得还真是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