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灵剑之三君莫笑 by 小林子
文案:
萧子灵与唐忆情结伴前往华山寻找师叔小谢子,华山派弟子口中中毒之人,没想到竟是唐忆情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唐忆情为了华清雨,忍气吞声,只求有情人终于相聚,两人才互诉别离情意,未料风波又起,华清雨的一剑,刺中了唐忆情的身,也让他情梦破灭。建筑在谎言上的爱情,果然是如海市蜃楼般容易消逝。为了维护唐忆情,萧子灵力战华山派众人,迫不得已现出紫棱剑,暴露出他的身分。
小谢子前往竹山探询血案,竟遇上行踪成迷的师兄冷雁智。冷雁智不认小师弟,带著那人的尸体躲在悬崖之上。他信那人并没有死,只是中毒陷入昏迷,总有一天会醒过来。一觉醒来,冷雁智发现床上的人不翼而飞!桌上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他是醒了吗?然后呢,他去哪儿了?”
第十二章 细雨梦回鸡塞远
石青……石青……
谁在叫我……是谁……这个名字,也许就只有他才会叫得……
猛然睁开眼的唐忆情,发现了房内充斥着一股异味。
迷香?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不难发现那纸糊着的窗,伸进了一枝吹管。
就算我再没用,好歹也是唐门的一份子。连这般偷偷下迷香的小人物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再确认了味道,是最最多小贼常用的鸡鸣五更散。唐忆情从怀里找出了一大包解药、毒药,然后倒出了其中一罐黑药丸。想了一想,吞了三颗,然后不放心地再吞了一颗。
运了运真气,手脚也渐渐恢复了力气,唐忆情看见那迷香还继续吹着,皱了眉、就跃过了五步的距离,左手疾风似的一拍。
把那吹管连同一部份的迷香都打回了小贼的嘴里,伴着剧烈的呛咳以及其它人的惊呼之声,唐忆情打开了门。
面面相觑。
外头十几个人拿刀拿剑的,除了现在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那个人以外,还有大约五六个人正往其它房里吹着迷香。
「强盗!强盗!有强盗啊!」唐忆情一边大喊着,一边推开了犹然楞在一旁的强盗,往隔壁房里跑了去。
开玩笑,双拳难敌四掌,得找救兵来才是。
踢开正往萧子灵房里吹迷香的小贼,在背后呼呼作响的刀声追赶之下,唐忆情连忙撞开了门。
萧子灵抱着棉被,一边睡着、一边还笑得香甜。
冲到他身边,以为他也被迷昏而想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唐忆情听见了萧子灵的一句梦话,让他险些在强盗的利刃加身之前,就先吐满了一缸血。
「师父……徒儿使得好不好?呵呵……」
「萧子灵!还不赶快醒过来!」唐忆情气急败坏。现在是做梦的时候吗!
背后一把刀砍了下来,唐忆情连忙一把将萧子灵抱了开。强盗的刀,就砍在了空空如也的床铺上。
「住手!不晓得我是什么人吗!」唐忆情狼狈地闪着刀剑,情急之下大喊着。
「有话跟阎王说吧!」
吓!竟然不上当!
「吵死人了……」萧子灵总算是睁开了眼。
「我的小祖宗,你终于醒了。」唐忆情一边闪着致命的兵刃,一边抱着怨。
被抱着团团转,萧子灵有一会儿搞不清天南地北。
原本,他们的师叔,就算在心里感叹着十万个命苦,也应该在此时伸出一小只援手。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自从进了这梅山镇之后,他们的师叔就因为北方竹山镇的两大命案,而风尘仆仆赶了过去。
所以,在一路平静的旅程里,遇上了真正……没错,应该说是真正的麻烦。
!
一声轻响、两滴冷汗。
唐忆情避无可避,所以大汉的刀就砍向了萧子灵。
萧子灵还有些迷糊,不过,对于这砍往身上的刀刃,却是想也没想就拗了断。
所以,唐忆情和大汉各流了一滴冷汗。
在场的人,也呆住了。
「喂……还不把我放下来……」萧子灵懒懒地说着。
「你……不会觉得手脚发软吗?」唐忆情不可思议地问着。
「……我只觉得想睡……」萧子灵轻轻打了个哈欠。
「等等!先别睡!」唐忆情一见到那许多眼中重新闪着凶光的大汉,连忙把萧子灵放了下地。
萧子灵微微晃了一晃。
大汉心喜,换了把刀又砍了过来。
……
于是,众人决定等他睡着了再说。
无视唐忆情的大喊大叫以及摇晃,萧子灵的眼睛似乎又要闭上。
唐忆情连忙掏出了怀里的瓶瓶罐罐,还手忙脚乱地洒了一地。
慌慌张张就着微弱的月光摸索一会儿,唐忆情兴奋地轻呼了一声。找到了!
「你们这些人是要做什么!」伴随着大喝,就是门外的刀剑交击之声。
门外似乎正在缠斗着,门内的那些大汉也决定出外支持。
莫非是救兵来了。唐忆情喜出望外。
没错,是救兵。就在唐忆情把解药塞进萧子灵嘴里以后,门外的声音也渐渐静了下来。
「你们没事吧。」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探进了头问着。
坐在身旁的萧子灵,靠着唐忆情的肩膀,又大剌剌地睡了起来。
对于这「恰好」有鸡鸣五更散解药的唐忆情,三个年纪有大有小的男子坐在桌旁好奇地瞧着他们。
根本不用解药,只需睡到中午,这药自然就可以解了啊。唐忆情为自己的药丸惋惜着。虽说是有药方,可是配的药材难道不用银两吗……
尽管唐忆情一再地在心里吐着苦水,不过,在当时他们问起自己为什么没被迷倒的时候,也只有结结巴巴地说是个专门替人解毒的大夫了。
「因为……因为前几天才刚替人解了这种毒,所以身上就有剩……」唐忆情脸红耳赤地说着就连三岁孩儿都不免怀疑的谎话。
不过,因为他身边还睡着一个「纯洁可爱」的大孩子,所以根据大凶大恶之徒不会带着孩子的成见,三人都相信了。
然后,接下来,他这大夫就得替整个客栈的人解毒了……
「这位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问着。
「我……我弟弟!」
有点迟疑地看了那异常紧张的唐忆情一眼。
「那……这位仁兄怎么称呼……」
怎么每个人都一定要问名字的……想起了往事,唐忆情除了无奈,也只有无奈。
「琴……琴棠。」唐忆情从嘴里挤出了一个名字。
「为什么我就要叫琴小弟。」趁着三人都离开的时候,萧子灵瞪大了眼睛。
因为你睡着了。不过,唐忆情还不敢真的这么解释。
「只是个用来假冒的名字,不用这么讲究。」唐忆情连忙安抚着萧子灵的怒气。「不简单点,我叫错了怎么办?」
「……那我一定要叫你大哥吗……」萧子灵总算是退了一步。
「只要别再叫我姓唐的就可以……」唐忆情并没有多大的奢求。
后来才在谈话里知道,三个人是华山的弟子。
在吞吞吐吐外加一连串矛盾的谎话之间,唐忆情总算是听出了他们是奉师命前往靖州城,现在则是在回华山的路上。
三人邀唐忆情两人同行,唐忆情在询问过萧子灵以后,萧子灵也同意了。
至少,有人带路。
萧子灵唯一有微词的就是,唐忆情那显然应付了事的假名。
离开了梅山镇,一行人往西北走去。
除了其中一个有事先走的人以外,有另外两人一路的「保护」,萧子灵和唐忆情是有悲有喜。
喜的是,路上的什么琐事,都有人帮他们打点。悲的是,他们走得也未免太慢了一些。
「都快到华山脚了,怎么还没见到你师叔的人影哪。」有一天,唐忆情低声向萧子灵抱怨着。
「我也不晓得啊。我们之前赶路赶得半死也追不上,更不用说现在像牛车一样的速度了。」萧子灵也感慨万千。连谢师叔都找不着,又要怎么找冷师叔的下落?找不着冷师叔,就更别提要迎回师父的遗体了。
事实上,要走得这么慢,是有原因的。
不是因为他们难得下山而想要多玩一会儿,也不是因为发现了萧子灵那颗值钱的人头。
自从唐忆情拿下了萧子灵的金束环、紫腰带,再苦口婆心地要萧子灵换上他眼里真正普通人会穿的衣服后,就没有人会怀疑这个有些灰头土脸外加举止「天真可爱」的小孩儿,会是那集荣华富贵于一身、不可一世外加趾高气昂的小魔头了。
他们先走的一个师兄,是要赶回华山禀告掌门,而在掌门批准之前,他们是能拖就拖。
他们心里真正打着的算盘,也在那师兄回来的时候,跟唐忆情他们面对面摊开了。
「事实上,我们有事要拜托琴兄弟。」那师兄郑重地说着。
萧子灵跟唐忆情对看了一眼。
「别答应,一定没好事。」萧子灵俯在唐忆情耳边,说着五个人都听得见的悄悄话。
尴尬的四人。
「这对琴兄弟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另一个师弟连忙说着。
「既然只是举手之劳,就去找别人吧。我们还有事,怕耽搁了时辰。」萧子灵不客气地说着。
「不,事实上,非琴兄弟不可。」那个师兄为难地说着。「原本师门丑事是不可外扬的,不过……」
「不说也没关系,我们没兴趣。」萧子灵的眼里满满都是不信任的心思。
原来,把我们拖了这么久,就是要等什么掌门的指示。他们这些华山的弟子,难道就从来没考虑过他们也许有重要的事吗?新仇加上旧恨,造成了萧子灵对他们的好感从微薄到了无。
「不……我说。」那师兄叹了口气。「我那三师弟中了歹人的蛊毒,非得靠琴兄弟救命不可。」
「你的……三师弟……」唐忆情明显地动摇了。「中的是什么毒,有危险吗?」
喂,你这么担心是要干嘛?萧子灵狐疑地望着他。
「我们找了几十个名医,都医不好……」那师兄看了看几个师弟,决定还是暂且保留一些。
「名医都医不好,找我『哥』这个赤脚郎中也是没用的。」萧子灵讽刺地说着。
「没关系的,至少试上一试……」
「师弟!」师兄连忙打断了这句有些无礼的发言。
「琴兄弟,不到最后关头,我们是不会这么求你的。看在都是江湖人的份上,救我师弟一命,我们全门上下自是感激涕零……」那师兄恳求着。
「……我去。」无视萧子灵的白眼,唐忆情低声说着。
然而,到了华山脚下,一行人要上华山了,唐忆情却是有些脸色发白。
看了唐忆情一眼,那师兄轻声安慰着,仿佛是以为,唐忆情看见那雄伟的建筑而慌了手脚。「不用怕,你是我们的客人。掌门师伯待客一向很温和的。」
没有说出来的,也许就是对其他「非客人」并不温和吧。
萧子灵没有听出来弦外之音,而唐忆情显然是在担心着别的事情。
「你们那三师弟还是清醒的吗?」唐忆情在上山的途中问着。
「……还算清醒,不过却被迷了神智。」
「迷了神智?」跟在唐忆情身边,本来无趣地一路踢着小石子的萧子灵,忍不住好奇地插了嘴。
「这……还是让掌门师伯说吧,由我来说并不妥当。」那师兄连忙避过了问题。
「迷了神智?是说发了疯吗?」萧子灵继续追问了下去。
「这个……掌门师伯会跟你们解释的……」
「……还认得出人吗……」唐忆情低声问着。
「人是认得出,只是……」
唐忆情停下了脚步。
「琴兄弟?」
「我……我还是不想去了……」唐忆情有些却步。
「怎么了?琴兄弟莫非是嫌我们有怠慢的地方吗?」那师兄有些慌了。
「我……我不舒服……」唐忆情结结巴巴地说着。
「我也觉得不舒服。」萧子灵看了看周围那弥漫着一层薄薄白雾的山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对劲?」那师兄看了看四周。怎么他不觉得?
「既然你也不舒服,我们就一起下山好了。」萧子灵拉了唐忆情就走,唐忆情一时反应不过来,还踉跄了几步。
「请留步!请留步!」那师兄连忙冲了向前打躬作揖。「这是救命的事,两位小兄弟……你们这……」
「不是都说好要救华师兄的吗!出尔反尔,算什么英雄!」伴着一声轻喝,一条俏生生的人影就站在了萧子灵两人面前。
约莫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梳了两条乌溜溜的麻辫,还算大的眼睛正瞪着他们。
「柳师妹……」那师兄有些为难地说着。
「我们身子不舒服,难不成还得抱病给你们的人医是不是?」萧子灵不甘势弱地也瞪了回去。
「你们是真病假病,当我看不出吗?」少女叉着腰。
「这么厉害,你为什么又不自己医?」萧子灵冷冷说着。
「你……你……」少女指着萧子灵,气得浑身发颤。「好一张嘴皮子,叫姑娘我给你撕了去!」
「柳师妹!」那师兄连忙挡在了萧子灵面前。「他们是客人哪。」
那师兄一直挡着,好几少女要扑过来抓萧子灵的身影都被拦了下来。
「让开!我一定要撕开他的嘴,替他娘教训教训这个小子!」那少女气急败坏地喊着,因为此时萧子灵正朝着她做鬼脸。
「够了!柳姑娘!这里不是青城派,请您自重。」那师兄沉声喝着。
「原来啊,也是个客。」萧子灵藏起那突然闪过的憎恨,悠悠说着。「武功不行,跑到别人家里撒野倒是挺行的。」
「你……你……有种就别躲躲藏藏的,光明正大跟我一决胜负!」
「我可求之不得。」萧子灵冷冷笑着。「这也是我娘亲教训的。」
「有事好好说,两位不要吵了……」唐忆情终于开了口。
「给我住嘴!」
清脆的一个巴掌,唐忆情楞在了当场。
那少女出手又快又狠,唐忆情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卷入这场纷争之中,根本连闪的念头都没有。而那男子也是救援不及。
脸上浮起了红印子,唐忆情捂着自己的脸,那火辣辣的痛感,让他的眼眶一阵的发热。可不是……大老远的来这受辱。
「啧。」萧子灵闪身过了眼前的男子,在那女子还发楞的时候,也回敬了一个巴掌。
少女白晰的脸颊上,登时肿了乌黑的一大块。萧子灵可没有留太大的情面。没打掉她满口的牙齿,就该感谢天地了。
「你!」咬破了嘴角的少女,唰的一声拔了剑。
萧子灵在打了她一个巴掌之后,就站到了唐忆情身旁。而那男子总算也是出手了。
剑被击落。咬了牙看了看三人,少女的泪水决了堤,捂着脸颊哭哭啼啼地转身奔回了山上。
「你没事吧。」没有再管那少女了,萧子灵低声问着,因为唐忆情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真是对不住。」那男子叹了的一口气。「柳师妹最近的心情也不是很稳定,所以她才……」
「有什么天大的事,叫她这么张狂。」萧子灵不悦地说着。
看了看沉默的唐忆情,那师兄再度叹了口气。
「不瞒两位了……那柳师妹是三师弟还没过门的妻子。本来,三师弟上办完事回山之后,就要成亲的了。只是……」
「我想,她这么野蛮,你那三师弟只怕是不敢要了吧。」萧子灵凉凉地说着。
「……这……三师弟是因为中了蛊,所以才没跟柳师妹拜堂的……」那师兄吞吞吐吐地说着。「这婚事,之前三师弟是也答应的了……只是因为中了蛊、迷了心智,所以……被掌门师伯给关在了后山……」
唐忆情一直都是沉默地听着。
「柳师妹远迢迢地过来,可是这婚事却一搁再搁……」那师兄又叹了口气。「三个月前,我们跟柳师妹偷偷地去看他,三师弟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看在我这师兄眼里,自然是心疼不已,更何况是柳师妹……」
「你们难过你们的,不该把气出在……咦咦咦,你……」看见了唐忆情脸上的泪水,萧子灵一阵的惊呼。
唐忆情连忙转过了头去,只留下相对无语的两人。
「这两位就是大夫吗……」那高高坐在大厅上的中年男子,带着些疑惑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两人。
年纪这么小,真是个大夫?
「是的,这位琴兄弟是专解毒的大夫。」那师兄恭恭敬敬地说着。
「专解毒的大夫?」
「不管如何,请让这位琴兄弟试试吧。」
「……好吧,你去把清雨带来,给这位大夫瞧瞧。」
「是。」那师兄领命,就要离去了。
「耶?是清……」萧子灵的一声惊呼,被唐忆情连忙用手掌掩住了。
你干嘛?萧子灵用眼睛无声地询问着。
嘘……唐忆情也无声地回答着。
「三天两头,不是大夫就是郎中的,这面壁思过也真是有名无实的。爹,再这样下去,干脆把三师弟叫回来好了,省得三天两头翻山越岭的,对他的身体更不好哪。」一个年纪比先前那位师兄略长的青年,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淡淡说了。
「大师兄,你怎么这么说……」
「没轮到你插嘴。」那青年一瞪,于是先前带路的师兄也没了声音。
「爹,我瞧,那清雨不是疯了就是在外头学坏了,不用再给他找大夫。」
「……是他们的一番心意,试试也好。」
「你为什么抖成这样?」萧子灵胡疑地瞪着唐忆情那搁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
「想必是觉得冷吧。」那大师兄坐在对面,用着萧子灵老是听不惯的语气说着。
「冷?你真的冷吗?」萧子灵不疑有他,转头就问。
「不……我不会冷……」
「那么就是怕得发抖了吧。」那大师兄冷冷一笑。「你放心,不用怕。我那三师弟虽说有病,身子骨应该还差不到哪里去,开错几帖药也吃不死人的。」
「你说话怎么这么讨人厌。」萧子灵也学了他那冰冰冷冷的语气。
「你!」那大师兄当场跳了起来。
没修养。萧子灵不再理会他了。
等没多久,那脸上还带着黑印的少女就从门外冲了回来。
「怎么了,柳侄女?」那华山的掌门连忙问着。
少女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而且,在看到萧子灵两人在场以后,出乎意料的,没有立刻拔剑相向了。
「师伯!师兄他,华师兄他!」
在场的人,除了萧子灵跟唐忆情以外,都跟着少女像是旋风一样地冲出了门。
萧子灵看见了,唐忆情的脸色,比现在地上踩着的大理石还要苍白。
先前带路的师兄,抱着一个发着高烧的青年回来了。
根据那少女所说,跟萧子灵「一战」之后,少女受了委屈,本要去找那位华清雨诉苦。然而就在说着说着的时候,那华清雨却突然失去了意识。
「都是我不好。我早该看出师兄身体不舒服的,我还缠着他说话,我……」
「柳侄女,不用慌……」
「总算是真的病了啊。」
「大师兄!」
「急什么,我们现在不正有一个大夫在。」那大师兄用眼角瞄了一瞄那位「琴大夫」。
于是,挤在华清雨房里的几个人,眼睛都集中在了唐忆情身上。而唐忆情,却还在发着呆。
他楞楞看着床上的人。形容枯槁、脸色苍白还泛着病态的嫣红,嘴唇因为高热以及缺水而裂了开,然而,还不时开开阖阖的,仿佛在呓语着。
「大夫,该你上场了!」那大师兄一把将唐忆情推了向床上的人,唐忆情一个不稳,狼狈地跌在了华清雨身上。
「首先要把脉,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大师兄冷冷说着。
「你说话客气一点。」萧子灵的眼里闪着凶光。
「大夫,救救华师兄吧,我之前对您的失礼,我一定会给您好好赔罪的。」那少女还带着泪光。
唐忆情低着头,不发一语。
「琴兄弟?」
「不医了!不医了!」萧子灵拉起了唐忆情的右手。「这么恶劣的态度,我们还去贴他们的冷屁股吗!还不走!」
唐忆情被萧子灵一把扯了开。
然而,跟着几声的轻呼,唐忆情发现自己的左腕,被紧紧抓在了双发热的手里。
那还发着高烧的病人,正用一双炽烫而炯亮的眼神,牢牢盯着唐忆情。
唐忆情先是也呆了。然而,在对望了几乎有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唐忆情突然挣扎了起来。
「放……放开我……你认错人了!放开我!」
唐忆情急忙挣开了萧子灵,然后再用那只自由的手试图想要扯开华清雨。
华清雨的嘴依旧开开阖阖的,虽然那声音是沙哑到无法分辨,不过从那惊喜到焦急的表情变化,似乎也可以看出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唐忆情的话,仿佛打破了寂静的气氛。僵硬如石像的众人,登时回过了神。
最先回复的是萧子灵。「你就是华清雨?」
沉寂了片刻。
「放开我!」唐忆情大喊着。
「清雨!还不放开琴大夫!」华山的掌门大喝着。
「你就是那个石青吗?」柳姑娘的脸色转为苍白。
「你们不是姓琴的?」带路的二师兄疑惑着。
四个人同时说了话,所以反而没有人能听得懂。
那大师兄带着冷笑说了。
「还以为是个倾国倾城的美男子,想来师弟是真的被他下了蛊了。」
「蛊?我又不会下蛊,下蛊是苗人才做的事……」唐忆情怯懦地说着,然后似乎又想到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不不,你认错人了!还不放开我!」唐忆情继续挣扎着。
「真的是你!」柳姑娘气得七窍生烟。
「清雨!他就是那个什么石青吗!」掌门人也气了。
「可是,你们明明就说是姓琴的!」二师兄也着急地喊着。
真吵,不会一个一个说的吗?萧子灵叹了口气。
房内登时喧哗成了一片,而传到了门外、再经过口耳相传,几乎整个华山都掀了一半。
三师兄说的石青现在到了山上!
房内的声音震得纸窗嗡嗡作响。房外赶来看凑热闹的人也围了一圈又一圈。
指责、疑惑、以及讥讽的语气,很幸运的,唐忆情都没有听清楚。
只知道,自己的手,依然被抓得死紧。
挣扎了一阵子,唐忆情也累了。坐倒在地上,在众人炯炯的目光下,唐忆情低下了头。
我又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
华清雨被掌门点了睡穴,所以唐忆情才能逃脱他的铁爪。从那掌门一起一伏的胸膛,萧子灵大概知道,这位掌门已经快要被气炸了。
瞧他那一抓一放的拳头,难不成要动粗吗?萧子灵扬了扬眉。
「清江,带客人去观霞居。」那掌门从紧紧抿着的嘴里,吐出了一句话。
「可是,掌门师伯,那里……」被称做清江的二师兄有些迟疑。
「带他们去。在事情没解决之前,请他们务必留在华山让我们好生招待。」
真要好好招待我?萧子灵对那掌门扬了扬眉。你们养得起吗?
「掌门师伯……」
「带他们去,清江。」
他们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个二师兄这么犹豫了。
「这……就是你们的观霞居?」萧子灵指了指那破败外加结了重重蛛网的小院子。几间木屋零零星星地散落着,除了荒凉,也只有荒凉。
「是……是的。」那二师兄似乎也有些困窘。
「你们平常就是把犯人关在这儿的?」萧子灵问着。本来……是没有带着恶意的……
「不……这……不是的。」二师兄结结巴巴地说着。「观霞居也是我们的客房,只是并不常用……而观云居因为柳师妹用了,所以……」
「这么脏。」萧子灵抱怨着。「不住了,我们摸黑下山吧。」
萧子灵是跟唐忆情说着话的,只是唐忆情依旧一直低着头。
「……你不想走吗?」萧子灵问着。
唐忆情依旧保持沉默。
等那道了几十歉的二师兄离开以后,萧子灵看着满屋子的灰尘和污垢皱起了眉。「说真的,姓唐的,你今天不跟我说明白你跟那华清雨有什么关系,我可要走了。」
唐忆情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开始默默整理起那一塌糊涂的房间。
「姓唐的,我可会真的把你扔在这儿就走喔。」萧子灵威胁着。「我在山脚下还是可以等我师叔的。」
唐忆情开始擦着桌椅,萧子灵一边看、一边继续说着。
「你跟那个华清雨到底有什么关系,你就说给我听嘛。」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唐忆情找来个水桶、拧干净了布,接下来擦着床。
「到底你跟他有什么关系,你那玉佩上为什么要刻他的名字?」摸了摸椅子,萧子灵坐了下来。「还有啊,为什么他要抓着你不放?」
把床擦干净了,唐忆情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了一枝有点秃的扫帚,开始扫着地。
「说啦,我很好奇呢。刻了名字又不敢让我师叔拿回华山,看到了华清雨却一直说他认错人。你们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唐忆情把地扫干净了之后,又拧了抹布,跪在地上擦地板。
「他们明明就是要软禁我们……」萧子灵抬起了脚,让唐忆情把他脚下的地板也擦了干净,顺便连他的鞋底都抹了一下。
「你也不想想,就这样被关在这么脏……」萧子灵显然迟疑了一会儿。放下了脚,他发现地上几乎连一粒灰尘都没有了。
「就算已经没有这么脏了,这地方也很破啊……」喃喃的,萧子灵继续说着。「你如果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定会被欺负的,我看那小夜叉就知道。可是如果我也留的话,等我师叔一来,以为我被他们关了起来,一定会气我没用……」
「啊!」唐忆情尖叫了一声。
萧子灵暂时楞了一会儿。这是什么回答?
「有蜘蛛!」唐忆情在地上几乎是倒飞了三步。
循着此时跌坐在地板上的唐忆情的手指看去,一只黑漆漆、身上爬满毛的大蜘蛛正趴在墙脚附近的地板上。
「真是的,你不是唐门的人吗?」萧子灵走了过去,捏起了蜘蛛的一只脚,往窗外的无底渊扔了出去。
萧子灵坐回了原位,唐忆情抚了抚胸,也继续他的清扫工作。
「……如果我被关在这里的消息给玄武知道了,他也会很生气、很生气的。搞不好会叫杜扬带军队踩平了华山顶呢……」
唐忆情终于清理完毕了,萧子灵也把两只蜘蛛、三只蜈蚣、五只小蛇送进了华山的谷。唐忆情重重吁了口气,拿起了桌上的水壶、走出门打了清水,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杯子。
倒了一杯给萧子灵,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椅上,唐忆情一口气连喝了两杯水,才放下了杯子。
萧子灵一边慢慢啜着水,一边那乌溜溜的大眼睛还在瞧着唐忆情。
「我们明早就走吧,我也不想待在这里。」唐忆情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你的玉佩怎么办?要是跟师叔错过了,师叔就会拿着玉佩跟他们理论的喔。」
刚刚才说要走的不就是你吗?唐忆情感到自己的悲哀。
「还有啊,那华清雨好象很舍不得你,一直拉着你的手呢。」萧子灵指了指唐忆情左手腕上,还残留着的黑指印。
「一个打你、一个抓你,这华山上的人怎么都这么野蛮的。」萧子灵无视唐忆情突然之间热起来的脸颊,继续说着。「你也真是的,为什么不打回去?有我撑腰,还怕打不过他们吗?」
唐忆情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着。「算……都算了,反正现在他们也知道了……再说……再说我们在山脚下,还是可以等你师叔的……」
「知道?他们知道了什么?」
唐忆情决定保持沉默。
下雨天留客。
听到那窗外气势磅的雨势,唐忆情就知道,今天是走不了了。
已经没有力气再收拾一间,也没有勇气睡在那毒物横行的地板上。所以,昨天晚上,唐忆情是跟萧子灵挤一张床睡的。
身旁的萧子灵还睡得很熟,唐忆情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无言地感叹着自己的歹运。
早知道就不要上华山来了。他这么一露面,清雨一定会很难做人的……从他那些师兄师父……还有师妹的眼神里……他就知道了……自己,绝对不是华山欢迎的人物。
不过,如果没上华山,他也不会知道清雨已经被关了快半年。而且……不但没有忘记他,似乎……还把他们的事都跟师尊说了。
真是的,何必呢?青城掌门的独生女,不会辱没他的。虽说自己是有些难过,不过,如果清雨得到了幸福,自己也是高兴的……
因为,他们之间……绝对不可能有结果……
两个人都是男子不说……他自己还是唐门的人……在他们的心中,最最阴险毒辣的邪魔歪道……
唐忆情自怜自艾并没有多久,因为,在门被撞开后的一声女子尖叫,就把他跟身旁的萧子灵惊醒了起来。
「你们!你们竟然敢在华山顶做这种不要脸的事!」那柳姑娘一见到两人并躺在床上,就气急败坏地尖叫着。
「什么不要脸的事啊。」一大早就被吓醒,萧子灵揉着眼睛,心情恶劣得不得了。
「你们衣衫不整地睡在一起,不是做了不要脸的事情是什么?」
「有谁会穿得整整齐齐睡觉的!」萧子灵气得半死。他一跃而起,轻巧巧地翻身站在那少女眼前。「出去!再吵我睡觉,我对你不客气!」
「以为对我凶我就会怕了吗!」那少女对萧子灵掠下一句之后,改着对唐忆情开始了谩骂。
「石青,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师哥给你迷得神魂颠倒了!你这个人尽可夫、专门勾引男人的淫娃荡妇……」
「没读过书的话,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萧子灵冷冷说着。「再说,现在坐在那里的,是个男人。」
「就因为他是男人才更可耻!」柳姑娘拿起了桌上的木杯就往唐忆情扔去。唐忆情接过了杯子,却被里头残留的水给泼了满头满脸。
眼看那柳姑娘还要扑上前去,萧子灵一把将比他还高上半个头的柳姑娘给扔了出门。
伴着一声尖叫、穿过了重重的雨幕,那柳姑娘踉跄地跌在了地上。
「你这小鬼,我不剥了你的皮,我柳练羽三个字就给你倒过来念!」柳姑娘气极。
「羽练柳,给我接着!」萧子灵一把甩过了水壶,那铜制的大水壶挟着风势就击了上来。柳姑娘闪避不及,给水壶擦过了脚。淋着大雨的她,捂着脚上流着血的伤口,一边哭着、一边叫着。
「好!我打不过你们!不过,石青!你这个专勾引男人的妖怪!你既然不缺我师兄一个男人,又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你要把他折磨死才要放手吗!」
「胡说八道的……」萧子灵拿起了桌上剩下的一个杯子,眼看着就要补上一记。
然而,此时唐忆情已经站在了他身边。
「等雨停了我就走,我没有意思要留在这里。」
「这雨没三天不会停的!你给我立刻就走!」柳姑娘喊着。
「既然你想让我们摔死在山谷里,我就先杀了你开路。」萧子灵作势要扔杯子,而柳姑娘晓得厉害,一跃而起就转身跑了。
「欺善怕恶……不,是欺善……怕善……」萧子灵哼了一声。「不过,她干嘛一直叫你石青?」
「石青是我以前的化名。」唐忆情低下了头,捡起在屋里的纸伞,似乎也要出门了。
「雨这么大,你要去哪里?」萧子灵问着。
「我再去多收拾间房子,这里给你住。」唐忆情撑开了伞。
「也好,两个人睡是挤了一点。」萧子灵沉吟着。「只是,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让那小野婆骂成这样?」
「……我也想知道……」唐忆情扯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做了什么……」
第十三章 小楼吹彻玉笙寒
雨,已经下了两天了。
而华山派的人,似乎是真把他们软禁一样,除了那位二师兄准时送三餐来以外,其它的人连露个面都没有。
有的时候,是唐忆情去萧子灵那里发呆。有的时候,是萧子灵跑来唐忆情这里说话。当然,只要一提到那位华清雨,唐忆情就会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绵绵地趴在了桌上,长吁短叹。
然而,在大雨的另一头,主屋群里却是不同的风景。跟闲闲没事做的萧子灵两人相比,是热闹过了头。
华清雨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要解除婚约。」
就如同以前一样,气急败坏的掌门破口大骂着。「就为了那个男人!华清雨!你连师父是谁都忘了吗!」
柳姑娘在一旁低低泣着,而大师兄却只是冷然站在一旁。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清雨绝对不敢不敬。」华清雨抬起了头。清瘦的脸上,是不容动摇的决心。「然而,师父,既然找着了石青,徒儿是绝对不会再离开他的。」
「你你你……你要气死我……」掌门气得满脸通红。「世上几千几万个美娇娘随你选,你却偏偏选了个男人!」
「我只爱石青一个。」华清雨轻轻说着。
「你再给我说一?」掌门动了真怒。
「我只爱石青一个。」
掌门一个巴掌眼见就要捣了下,二师兄连忙扶住了掌门的手。
「掌门师伯,有事好好说。」
掌门瞪着华清雨,而后者从一开始也没有闪避的意思。
「两个男人之间,给我讲男女之情……」掌门放下了手,然而语声还是颤抖着。「清雨,你是中了他的蛊,听师父的,别再傻了。」
华清雨沉默了。
「就是啊,师兄……我瞧那个石青也是妖里妖气的。」柳姑娘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地说着。「前几天我还看见,他竟然跟一起来的男孩子做那种苟且之事。师兄,他根本天生就是个勾引男人的……」
「柳师妹,如果你不了解石青的为人,就不要再多说了。」华清雨轻描淡写地带了过,然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嘴边泛着微笑,华清雨轻轻说着。「你们都不懂的。他……是我遇过最单纯的人,他的心,就像是最纯粹的一块白玉……」
今天送晚饭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接过饭篮,那女孩还瞪了唐忆情一眼才离开。
「这里真是无聊……」坐在桌边的萧子灵看着自己的手指。「怎么这雨还不停的。」
「也只有继续等下去了。」唐忆情打开了饭篮之后,微微皱了眉。
「哈,连你都受不了对吧。这种菜是给人吃的吗,我还宁愿去啃硬馒头配干牛肉。」萧子灵瘪了嘴。
「……这还加了料。」唐忆情喃喃说着。「断肠散。」
一点药就足以致人于死,在菜里的量却多到连断肠散郡独特的草腥味都扑鼻而来。下毒的人,八成是气疯了。
「这里是不能再待了吧。」
理完那篮饭菜之后,萧子灵拍了拍手,回到桌边。
就在刚刚,萧子灵把那篮饭菜扔进了主屋里。
唐忆情正在啃馒头。
「没办法,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天。」唐忆情放下了手上的馒头,若有所思。
看了唐忆情一眼,明知再问下去也没有结果,所以萧子灵改变了话题。
「既然你不管玉佩了,以后你是要到哪里去?」萧子灵也拿起了一个馒头,捏了捏、皱了眉,不过还是送进了嘴里。
「回唐门去吧。」唐忆情喃喃说着。「其实,这出来的任务,已经算是完成了。」
「什么任务……」萧子灵拿过了杯水喝着。
「……对不起……」唐忆情低低说了。
看了唐忆情一眼,萧子灵没有再追问。
「师弟,你怎么可以顶撞掌门师伯呢?」此时的二师兄,正在房里跟华清雨说着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华清雨轻轻笑了笑。「遇上他是我的福气,我只愿跟他白头到老。」
「只是……他对你又是真心的吗……」二师兄怀疑地问着。半年前,他替被关进后山的师弟偷偷跑了趟靖州城,然而,在他说的那间石屋里,早已是人去楼空。现在,他出现了,不但隐瞒着自己的身分,见到了清雨还不肯承认自己就是那个石青。
「他是真心的,绝对真心。」华清雨把玩着手上的瓷杯,笑得更温柔了。
「可是,他不认你。」
「这自然是有他的原因。」华清雨轻轻叹了气。「想必,他是怨我让他等太久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刚刚我听掌门师伯说,过两天,等天放晴了,还要把你关进后山呢。」
「……师恩浩荡,就当作是偿还他老人家的恩情吧。」华清雨低声说着。「也许,关我个几年,师父他气消了,就会让我们在一起了。」
「……那柳师妹怎么办?」
「是我对不起她……不过,我也已经劝过她很多……」
「柳师妹不会甘心咽下这口气的。」
「我也知道啊。」华清雨无奈地说着。「可我也没办法……也许,也只能等她自己死心吧……」
二师兄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对个……对那个石青这么死心塌地。我也瞧他好几天了,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要是被你看出来,那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华清雨开玩笑地打了下二师兄的肩膀。
瞪了这个师弟一眼,二师兄凉凉地说着。「我没你这么大的胆子。」
华清雨笑了笑,没有否认。
「对了,师兄,跟你商量件事情。」
「放你出去?免谈。我可不想也被关进后山。」二师兄连忙摇了摇手。
既然无事可做,唐忆情冒着雨采了几十条长叶子,就说要教萧子灵折蚱蜢。
欢呼了一声,萧子灵连忙凑了上来,两个人就着微弱的油灯,吃力地折着手上的长叶。
「编好了!」萧子灵把第二只成品举到唐忆情面前。
「青出于蓝。」唐忆情夸张地叹着气。
「呵呵呵。」萧子灵看着手上的草蚱蜢,也是得意洋洋。
看了一眼桌上所剩无几的长叶,唐忆情耸了耸肩。「今天就折到这里好了,也没叶子了。」
「可我一点都不想睡。」萧子灵精力过剩地继续努力着。
「我也是……那我再去摘几片叶子好了。」唐忆情拿起了地上湿淋淋的纸伞。
「你去摘叶子,我再去偷点油。」萧子灵拿起了桌上的木杯。
黑漆漆的夜里,再加上似乎一直都不肯停的大雨,视线更差了。
屋里那微弱的灯光没有一点帮助。唐忆情撑着伞,一边摸索着叶子的厚薄和长短,一边摘着。
「啊。」低呼了一声,手指被锋利的草叶划了一道,绽出鲜血。唐忆情连忙放在口里吮着。
此时,幽幽的夜里,传来了低微的笛声。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不由得,痴痴站在雨里听着。
是清雨……是清雨的笛声……唐忆情捂着嘴,听着熟悉的曲调。
萧子灵拿了满满一杯油回来之后,看见了趴在桌上低声哭着的唐忆情。
「……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小恶婆又来闹事了。」萧子灵放下了杯子,连忙问着。
「我没脸见他……可是我又好想好想他……怎么办,萧子灵我怎么办……」
「他?他是谁?」萧子灵疑惑地问着。
然而,接下来,唐忆情就只有一直哭着了。
抵低的哭泣声里,萧子灵注意到了那从先前就一直响着的笛声。
沿着笛声一路跟了过去,尽管撑着把纸伞,萧子灵轻巧的身影没有任何阻碍。
全部的事情都是华清雨一个人惹出来的,如果真是他在吹这鬼笛子,那所有的事情就有了解答。
眼见一个少年没有看路、蹦蹦跳跳地朝萧子灵走来,萧子灵收起了伞,一个半回旋,伞身重重击在他的后脑勺。
少年昏了过去,萧子灵继续前进。
直到一扇门前,确认了笛声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萧子灵重重一拍开了门,里头的两个青年都站了起来。
一个就是前几天还病厌厌地躺在床上的华清雨,另一个就是给它们带路的二师兄。
瞧见华清雨手里的横笛,萧子灵心里就有了谱。
「你,跟我走。」萧子灵手里的伞尖指着华清雨。
「等一下,琴小弟,没有师父的允许……」
萧子灵的伞尖一转,又准又狠地连点了三个大穴,二师兄睁大了眼睛定在当场。
「跟我去见一个人。」萧子灵的伞尖重新指着华清雨。那伞上的雨水还沿着伞面缓缓滴了下来。
「喂,醒醒。」萧子灵摇了摇唐忆情的肩膀。
「什么事……」哭累就睡的唐忆情,犹然昏昏沉沉的。
「我给你带了个人来,你们好好谈谈。」
呆了片刻,抬起了头,那清俊的面容正痴痴看着他。
「清……雨……」
「石青……」无惧萧子灵还在身旁虎视眈眈监视着,华清雨紧紧搂着唐忆情。
唐忆情的嘴唇动了动,不过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石青,你去哪儿了……你有收到我托师兄放在你屋里的信吗……」华清雨抱着唐忆情,喃喃说着。
闭起双眼,唐忆情从眼角溢出了豆大的泪滴。
「石青……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唐忆情没有说话,只是眼泪掉得更凶了。
「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不认我……」
「对不起……」唐忆情咬牙说了一句之后,也紧紧抱着这个显然饱受折磨的男子。「对不起……原谅我……清雨……原谅我……原谅我……」
唐忆情声嘶力竭地哭着,紧紧拥着。
萧子灵退回了重重的雨幕之中,把这方天地留给久别重逢的两人。
「活动」了一个晚上,萧子灵一觉睡到中午才被那位二师兄敲门的声音吵醒。外头终于已经放晴了。二师兄送来了午饭,朝着萧子灵有点尴尬地笑着。
「抱歉,没替你们送早饭来。」
萧子灵也有点不好意思。「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替你解穴。」
昨天似乎下手重了点。算一算,如果没人搭救,也许这位二师兄到现在还不能动的。
「你三师弟带我『大哥』走了是不是?」萧子灵一边拿起了菜肴,一边问着。
「走?」
「废话,不然我这么辛苦把他『请』做什么。」萧子灵暗暗叹了口气。「瞎子才看不出来他们……认识。」萧子灵朝二师兄眨了眨眼。「你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二师兄也叹了口气。「可是,这是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既然喜欢对方,就一起远走高飞罗。」萧子灵顿了顿。「不然,瞧你们门里这么对我大哥,如果让他留了下来,只怕会给连骨带皮啃干净了吧。」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二师兄似乎想摸萧子灵的头,萧子灵吐了下舌头闪开。
「不用这么久,我现在就明白。华清雨到底是不是带我大哥走了?不然,我大哥怎么到现在还没起来。」
「这个……」那位二师兄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师弟说……说……他应该还在睡,叫我先给你送饭来。」
瞪了那位二师兄一眼,萧子灵开始吃起了饭。啧,装什么神秘,秉烛夜谈直到天明,当然就睡得迟了。
「琴小弟,你吃完再给你大哥送饭去好不好?」
「为什么叫我送。」
「我等一下得带清雨去后山。」
萧子灵顿了一下。「后山?」
「是啊,掌门师伯命师弟去后山面壁思过。」二师兄看了看天色。「等会儿也许还会下点雨,我得赶快走了。」
「等一下!」萧子灵拍了筷子站起来。「为什么还要去后山?他不是已经逃出来,还自个儿钻回去吗!」
「这……师尊之命不可违啊。」
「你们那算什么师父。」萧子灵的眼里闪着光。「别污辱了这个词。」
「……算了,反正就是这样了。过个几年,掌门师伯应该也会准的吧。」
「几年?」萧子灵拔高了声音。「要等叫他自己去等,我不等。天也放晴了,吃完饭,我就带我大哥走。」
「等一下,掌门师伯没允许的话……」
「要拦就来吧,我又怕过谁。」萧子灵加快速度吃着饭。「开玩笑,一下来个小恶婆、一来个断肠散的,有多少命都不够赔给你们。」
二师兄摇着头走了。萧子灵吃完饭以后,也带了唐忆情那一份,敲着唐忆情的房门。
没反应?
萧子灵推开了门,唐忆情还沉沉睡着。
「唐忆情,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起来吃午饭啦!」萧子灵一边喊着,一边排着碗筷。
「啊?」唐忆情勉强睁开了眼,然而那强烈的光线,又让他重新把头埋回了棉被里。
「还睡,还睡?」萧子灵一把扯起了被子。「你的华清雨又跑回后山给人关了知不知道?」
「知道……」唐忆情攀着棉被,做着最后的挣扎。
「知道?你知道还这样让他走了?」
「没办法啊,他决定要这么做的……」唐忆情挣扎失败,棉被全被拉开。
「然后,他叫你等,你就等?」萧子灵简直不敢相信。
「嗯,他叫我等他……」唐忆情把头埋到阴影里。
「在这里等?」
「嗯……在这里等……」唐忆情回答得有气无力。
「天……他们还嫌虐待我们不够吗,你没有好日子过的。」萧子灵没有好气地说着。
「没关系……我会好好跟他们相……」唐忆情似乎又要睡着了。
「啧,不管了。饭都快凉了,你先吃饭。起来了啦!」萧子灵摇着唐忆情。
「我好累……萧子灵,让我再躺一会儿……」唐忆情呻吟着。
唐忆情一觉睡到傍晚还没醒,萧子灵无聊到几乎要尖叫。不过,到了晚上,先前那个女孩子又带饭来了。
「上是断肠散,这是什么?」萧子灵接过了饭篮,一双晶亮的眼睛直盯着那女孩子。
「什么断肠散的,我不知道。」那女孩转头就跑了,也不理萧子灵恶意的挑衅。
「又有下毒吧。」萧子灵叹了口气。
拿到唐忆情房里,唐忆情正趴在床上发呆着。
「睁着眼睛也可以睡觉,真是服了你。」
惊醒了唐忆情,一见到是萧子灵,唐忆情的脸就红得像是现在挂在天边、快要沉了的夕阳一样。
萧子灵把饭篮举到了唐忆情面前。
「你闻闻,八成这又有毒了。」
唐忆情红了脸、低着头,拿过饭篮。
「咦?昨晚有虫叮你?」
「没有!」唐忆情连忙用手遮住了自己的颈子。
饭篮摔了下地。
还来不及惊呼,一股淡绿色的烟雾就从篮底袅袅升起。
「闭上呼吸,我们快点出去!」唐忆情推了萧子灵一把,于是萧子灵就像是箭一样窜了出去。然而,他自己一脚才刚踏下床,却闷哼一声,狠狠摔下了地。
「唐忆情!」萧子灵连忙闭了气又窜回来,半拖半抱地把他给抢救了出去。
离屋里足足有十五步远了以后,萧子灵就开骂了。
「你做什么,害得我……」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唐忆情的脸上发着黑。
「你的脸……」萧子灵颤着声音说着,他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唐忆情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直到鲜血淋漓,勉强自己保持着清醒。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裹,想要解开,手指却也渐渐麻痹了。
「我帮你解。」萧子灵抢了过,快手快脚地解了开。
「然后呢,哪一罐?』萧子灵着急地喊着。
「绿色那瓶……可以暂时减缓毒性。」唐忆情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绿色?绿色?萧子灵就着最后的一丝夕阳勉强辨识着药瓶的颜色。
「这两罐都是绿色的,是哪一罐?」萧子灵连忙拿过了两瓶绿色的药。
唐忆情的眼睛似乎有些茫然了。
「唐忆情!你给我振作一点!」又骇又急,萧子灵狠狠打了唐忆情一个巴掌。
唐忆情眨了眨眼皮,似乎清醒了一些。
「哪一瓶!是哪一瓶!」萧子灵对着他的耳朵喊着。
唐忆情无神的眼睛注视着萧子灵,似乎也有些骇然。
看不见了,他看不见了是吗?萧子灵的心里凉了一半
「你闻!用闻的!」萧子灵开了两瓶药凑到唐忆情鼻前。
「就在你鼻子前面……是你左边的药,还是你右边的药。」萧子灵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了下来。急不得,不能急!自己如果乱了,唐忆情一定更慌!
唐忆情的唇颤了两下,凑上了前去闻。
「我……左边的……」
萧子灵立刻把药又拿向了前,给唐忆情再闻一遍。「确定是这罐?」
唐忆情也知道这事不能马虎。静下了心又闻了一遍。
「是这罐没错……」突发的痛楚,让唐忆情脸色痛楚地掐着自己的脖子。
「我要给你吃多少!」萧子灵焦急地大喊着。「唐忆情!听见了没!多少!」
「半罐……」唐忆情挣扎地说着。
萧子灵立刻抱过了唐忆情的头,一手捏开了他的嘴,另一手小心倒了半罐粉末下去。
唐忆情把药吞了下去,萧子灵心惊胆战地看着唐忆情的反应。
唐忆情脸上的黑气没退,但是当他重新睁开眼了以后,似乎可以凝聚焦点了。
「你觉得怎么样?」萧子灵的声音有些发抖。
「很不好。」唐忆情哑着声音说着。
「废话。」萧子灵松了一小口气。「知道怎么解这毒吗?你身上有没有解药?」
「我怎么可能随身带着碧水烟的解药。」唐忆情挣扎着想起身,萧子灵连忙扶了他坐起来。
「既然知道这药的名字,总该会解吧。」萧子灵问着。
「大名鼎鼎的碧水烟,我怎么可能不会解。」唐忆情苦笑着。「但是……我虽然用了暂时的解毒丹,顶多也只能再拖半个时辰的命。」
来不及配药了,萧子灵皱了眉。只有直接找凶手要去。
「上来!我背你去找解药!」萧子灵蹲在了唐忆情面前。
「你背不动的。我在这儿等你就好……」唐忆情无力地说着。
「留在这里等人来砍吗?还不快上来!」
背着唐忆情,萧子灵脚下可也没迟滞了多少。
然而,这么多的小院,哪里才是那个姓柳的恶妇住的地方?
走到主屋的路上,萧子灵随手抓了一个仆厮打扮的少年。
「带我们去柳练羽住的地方。」萧子灵的手,紧紧扣着那少年的咽喉。
「你怎么知道是她……」唐忆情虚弱地问着。
「没有八成也有九成了。那女的一看就会下毒害人的脸。」
柳练羽正跟几个婢女在刺绣,一见到踢门而入的萧子灵,当场吊起了眼睛。
「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女眷住的地方!还不给我出去!」
柳练羽拔剑相向。
萧子灵的眼光瞄了瞄,那先前送毒药的女孩子,正躲在角落里偷看着。
「我说的没错吧……」萧子灵指了指那女孩子,然后指着柳练羽。「就是这个恶妇下的毒!」
「混帐东西!谁给你们下毒了!」柳练羽气得脸色发白。
「没有吗……」萧子灵关上了门,然后把唐忆情放在门边。
「把你怀里最毒的毒药拿出来。」萧子灵跟唐忆情说着。
「你想……做什么?」
「喂那个毒妇吃,好逼解药出来。」萧子灵自己解着包裹。「红的这瓶还是黄的这瓶?啊,一定是这瓶黑的对不对?」
「是绿的那瓶。」唐忆情说着。「……另外一瓶绿的,给她吃半罐。」
「瞧你们一搭一唱的,还真有这回事……」
萧子灵鬼魅般地几个转身,连人影都看不清。唐忆情还以为自己眼睛了,不过,只怕在场的几个人都有这种疑问。蓝色的布衣仿佛卷起了小小的旋风,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场里的几个女子都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小恶贼,还不放开我。」柳练羽惊慌地骂着。「你敢碰我一根寒毛,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放心,凭你这点姿色,我看不上眼的。」似乎是安慰的语气,却让柳练羽气得脸色发青。
萧子灵扳开了柳练羽的嘴,一口气倒了半罐。
「要不要全倒了,会比较毒喔。」
「剩下的半罐是解药,别倒太多了。」唐忆情笑着,不过却开始轻轻咳了起来。
「毒妇,把解药交出来吧。」萧子灵拉开了声音喊着。
「我……我……毒不是我下的啊。」柳大小姐急得额头冒汗。
「不是你下的还会是谁?」萧子灵指着那个女孩。「明明就是她送毒药来的,还会有……」
对喔。
「小月!还不快把解药拿出来!」柳大小姐气急败坏。
「对不起,小姐,我是看他迷惑了未来的姑爷,所以才……」
「啧,不要再说废话了。把解药拿出来我当一切没发生过。」萧子灵解开了婢女的穴道,眯着眼睛伸过了一只手。
婢女看了看柳练羽咬牙切齿的脸色,才似乎心不甘情不愿地拿了解药出来。
「好。」萧子灵重新帮婢女点上了穴。
萧子灵拿着解药过去给唐忆情。捏扁了以后,唐忆情把药丸凑到鼻前闻了闻,才一口吞下去。
看那黑气渐渐散去,萧子灵跌坐在地,大大吁了口气。
「喂!我的解药呢!」柳大小姐喊着。
「那,给你。」眼看萧子灵就要把解药扔了过去,唐忆情手脚利落地把药抢了回来。
「咦?你不想给她解药了啊。」
「没错。」
柳大小姐的脸色发了白。
萧子灵继续背着唐忆情走,他这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个华山顶,而唐忆情也没有再反对了。
「你真的不给她解药?」不是不赞成,而是觉得不像是唐忆情一贯的作风。
「我可也是有脾气的。」唐忆情伏在他背上轻轻笑着。「再说,给她吃光了,我拿什么煮汤?」
「……煮汤?」
「站住!」
萧子灵背着唐忆情往大门离去,然而,前方却遇上了掌门以及几个弟子。
掌门一见到是他们二人,想起先前弟子跟自己的顶撞,更是气得一张脸胀红了起来。
「让开,否则我不客气了。」萧子灵不愿再多说什么。就算真跟他们讲自己两人被下毒了,只怕他们也是低哼一声,然后额手称庆吧。
「混帐小子。老夫好礼相待,非得叫我教训尔等小辈不可吗?」
「既然是好礼相待,今日天气已然放晴,我等有要事在身,请容先行离去。」既然要装腔作势,萧子灵可是一点也不惶多让。温文儒雅、还带着淡淡的微笑,说起这种场面话的萧子灵,尽管衣衫有些褴褛,看起来却像个彬彬有礼的好人家子弟。
唐忆情却是有些担心。尽管知道萧子灵武学出众,但是,他的背上背着自己,敌人又有十人之众,胜负依旧是未知之数。
「给我留下背上的人。」
「打得过我再说。」
「不得无礼!」眼见萧子灵没将这掌门放在眼里,一些弟子已然拔出了身旁的剑。
「萧子灵,把我留下来吧。华山掌门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唐忆情轻轻说着。
「我不相信他。」萧子灵牢牢盯着那个掌门。
「放肆!」先前那个大师兄一剑当先站在了掌门面前。
「老夫已然说过,华山好礼相待,不想与两位贵客为难。今日,要嘛,那位小弟自己一个人走。否则,两个人都给老夫回头去。」
「没有第三条路吗?」萧子灵带着微笑问着。
「第三条路,就是请两位下地府。」掌门沉下了脸。「华山怎可任人来去自如,小子若是不听老夫的劝,只得撕破了颜面。」
「就凭你们几个?」萧子灵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夜色里,众人借着挂在走廊顶上的红灯笼,清清楚楚地瞧见了萧子灵的鄙视之意。
「大胆!」大师兄变了脸色。「叫你见见华山的剑法!」
「海儿,不可以大欺小。」掌门沉声喝着。大师兄瞪着两人,脸色不悦地退了开。
「沐儿,你上。点到为止。」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上了前。
看了那少年一眼,萧子灵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才学剑几年,你们真的忍心把他以后学剑的信心都毁在我手里?」
「大话少说,拿命来!」少年脸色不豫地欺上了身。没想到他说打就打,萧子灵背上还背着个唐忆情,闪得有些狼狈。
「沐儿,手下留情。」掌门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
萧子灵闪过了几招,已然动了真怒。
派个年龄相当的弟子出来对招,自是不愿落人口舌。然而,却不给他兵器、也不待他放下背上的人,这等老贼,当真是一门之长吗!
眼见萧子灵连闪了十几招,都没有还手。一旁焦急的二师兄,看着掌门铁青的脸色,却也是连劝都不敢劝。掌门师伯的用心,他如何不知。美其名是留客,只怕今日那石青兄弟两人,都得送命在这华山顶。
目光一转,他拉过身旁的一个小师弟。
「去后山请三师兄来,快!」
「可是,清沐师兄不会输啊。」那小师弟疑惑地说着。
「人多势众啊,还不去请!」
就当那受到二师兄拐骗的小师弟奔出现场之后,战况似乎已经开始改了观。
萧子灵看来是没有还手,然而,比起那已然气喘吁吁的少年,却是游刃有余。
「小子,你是哪个门派的人?」掌门开始留上了心。瞧他的身形步法,竟是完全看不出是何等门派。
「你说呢?」萧子灵一声轻笑之后,灵巧的身子却更像是在那剑影之中翩翩舞着一般。刻意踩着无用的方位,然而却因为动作的灵巧,蓝的布衣影子登时将那少年弄得眼撩乱。
「看得出来我是谁吗?老匹夫!」萧子灵一声轻,更像是卖弄一般,托着唐忆情的两手连动也不动,却凭空越起了两丈,一脚将那少年的剑踢了开。
众人屏气凝神地瞧着。映着灯笼的光,闪着暗红光芒的长剑在空中划了几圈,插进了上方的横柱足足两寸。
「你也是华山派的人?」失了剑的少年大惊失色。
「没错啊。」萧子灵笑得十分可恶。「来,叫师叔。」
这分明就是师父连教都还没教自己的步法,之前还见过二师兄在练的。难不成这跟自己同年纪的少年,当真有着极高的辈分?
「师……」眼见自己的傻徒弟就要上当,那掌门已然气红了双眼。「住嘴!他哪是你师叔!不准乱叫!」
背着唐忆情的萧子灵,看着满脸疑惑盯着自己的少年,以及简直像只红面鸭的掌门,不由得就是弯了腰的一阵大笑。
「萧子灵,先把我放下来吧,你转得我头好晕哪。」唐忆情虚弱地说着。
「对喔,抱歉抱歉。」萧子灵连忙止住了狂笑,把唐忆情放在了附近的一块大石上。看了看这个庭院,不能确定在暗有没有埋伏,萧子灵低声说着。
「你自个儿小心点。如果有人偷袭你,得要喊我一声。」
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唐忆情勉强笑了笑。「别担心我,我有能力自保的。倒是,你自己要小心。」
萧子灵点了一下头。
「混帐东西!竟敢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从掌门这个方向看去,正是一对狗男男依依不舍的景致。看得他是怒火中烧。
「爹,让我来吧。」大师兄冷冷说着。「这邪魔歪道偷学了本派武功,将他当场毙于剑下,想必也没人会说话的。」
掌门沉吟了一会儿才点头,不过,在萧子灵这儿看起来,却只是个老头子在惺惺作态罢了。
萧子灵脸色一变,知道今日已然不可能善了。正要大跨步向前,唐忆情却拉了下它的衣衫。
「千万小心,如果可以的话,务必手下留情。」
萧子灵轻轻一叹。「知道了,不会让你难做人的。」
说得唐忆情的脸是一阵红过一阵的。「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如果不伤人的话,一切都好说话……」
「好说话?」萧子灵讽刺地笑了。「我瞧,今天啊,非得杀出一条血路不可了。」
「没错!转过身来!我不向背对着我的人拔剑!」那大师兄目光炯炯。
「这不就来了。」萧子灵不耐烦地转过了头,空手面对着那位大师兄。
大师兄拔起了剑。
「小心!他的剑里还藏着一把匕首,不要中了他的道。」唐忆情连忙喊着。
「胡……胡说!」
看那大师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萧子灵轻笑一声,纵身向前。
严谨的剑招施展了开来,然而,尽管剑影森森,却连萧子灵的一角衣衫都还沾不上边。
萧子灵做了个鬼脸。
「可恶……小鬼,看你能嚣张到几时!」剑锋一偏,便专往萧子灵要害之击去。萧子灵连续翻了十三个身形,躲过了这既狂又急的二十剑。
掌门的脸色当场变了。「雁飞关!你与那醉仙教又有什么关系!」
而那大师兄只觉心寒。在那衣袍拂过自己脸上之际,他清清楚楚地知道,那萧子灵在自己胸腹之间连点了五的死穴。没有施上内力,否则,自己只怕就要死上五。
「弃剑投降吧,不要给脸不要脸。」远远站了开,萧子灵冷冷看着那大师兄手握长剑、冷汗直流的样子。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栽在这小鬼头的手上。
不可能!
「至死方休!」大师兄大喝一声,又击剑而去。
萧子灵轻叹一声,变换了身形。两掌翻飞、格开了大师兄的攻势,既而改掌为抓。大师兄一声闷哼,萧子灵两手扣住了他持剑的手腕以及手肘。
「若再不放手,我叫你一辈子休想再练剑。」萧子灵低喊着。
分筋错骨手!
「手下留人!」掌门连忙大喊。
眼见在场的师弟师妹都睁大了眼,看着自己的大师兄败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手中。而那大师兄耳边听着的,是师父的焦急呼唤,心里涌起的,是无止境的屈辱!
「我叫你死!」
大师兄一咬牙,左手一闪,从剑柄拔出了一把匕首,就要刺向萧子灵。
怎奈,萧子灵早在他左肩晃动的时候,脑海里就想起了他那藏在剑里的匕首。
于是,匕首刺向萧子灵的同时,萧子灵两手一沉,随着筋骨断裂的声音,大师兄的匕首,刺进了自己脱臼的右手臂。
「啊!」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萧子灵轻轻一跃,离开了三步,而那大师兄当场疼晕了过去。
「海儿!」那掌门连忙奔了向前,察看爱子的伤势。
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萧子灵已然背起了唐忆情。
「谁再挡我,就是一样的下场。」萧子灵沉声说着。
于是,众人让开了一条路。
◇◆◇
萧子灵背着唐忆情,才刚走到了大厅,一个女子就挡住了路。
那散乱的黑发底下,是一双通红的眼。原本还算白晰的颈子上,尽是暗黑的指痕。
柳练羽?萧子灵微微吃了一惊。
「解药!快给我解药啊!」那声音凄厉得仿佛林中的夜枭,柳大小姐一手拿着剑,另一手向两人伸了出来。
萧子灵连忙回过头去瞧唐忆情,唐忆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柳小姐,你吃的只是盐罢了,不是毒药。」唐忆情虽然有些有气无力,不过语声却是清清楚楚地传达了。
「骗我!你骗我!你会这么好心!你明明就恨我抢走了清雨!」
此时,脸色铁青的掌门以及一些弟子也走到了萧子灵身后。
「没想到,你这小魔头连毒药都用上了。」
萧子灵回过了头,那面无血色的大师兄正由先前那个失了剑的少年扶着。
「师伯!替侄女做主啊!」那柳小姐一边哭着,一边还不断掐着脖子。「好痛啊,师伯!我的喉咙好痛啊!」
◇◆◇
诡异的气氛笼罩着此时只点了几支蜡烛的大厅,听着那少女的哀嚎,萧子灵只觉得头皮一阵的发麻。
「她吃的不是毒,只是普通的盐巴罢了。」唐忆情连忙扯了开怀里的包裹,手里抓着先前给那少女的药瓶,其它的瓶瓶罐罐则滚了一地。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拿去看看!」唐忆情伸出了手,然而,怎么可能会有人真的靠近他们。
「既然只是普通的盐巴,为什么我柳侄女会变成这个样子。」华山掌门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指着那哀嚎着的少女,抖着声音。「要我相信?叫我怎么相信?」
「我吃!」唐忆情拔开了药瓶,在少女的尖叫声中,硬着头皮就把剩下的粉末都吞了下去。
「住手!那是解药啊!」少女发了疯似地冲了向前,一把夺走唐忆情手里的绿色瓶子。
着急地倒着瓶子,却连一颗粉末都没剩了。
「天啊!天啊!」少女抓着头发只是一径儿地尖叫着。
「柳小姐,你冷静一点,你吃的不是毒药。」
「住口!」柳练羽尖叫一声,就要过来掴唐忆情的脸颊,然而,萧子灵却又怎么会让她得逞。
后退一步,萧子灵朝她的小腿一个轻踢,柳小姐便狼狈地跪在了他们面前。
「好个狠心的小鬼!」掌门动了怒。「给他一把剑,我不杀手里没兵器的人。」
萧子灵不敢怠慢,担心地看了跪在地上不断喃喃自语的柳小姐一眼,将唐忆情放在了一边的椅子上。
「自己小心。」萧子灵低声说着。
「你也务必小心。」唐忆情紧紧握了握萧子灵的手。
◇◆◇
接过了剑,萧子灵略略挽了个剑。不太顺手呢……该不该用紫棱剑,现在就使紫棱剑吗?现在,紫棱剑正缠在自己左腕上。然而,只要一使了紫棱剑,自己的身分就一定会曝光。
暗暗盘算时,那掌门轻喝一声,已然攻了向前。
收起了心神,萧子灵凝神接招,不敢贸然进击。毕竟,这是他出道有史以来遇见的第一个高手,而他的身上,也不只背了一条命。
然而,就在萧子灵与那华山掌门斗得难分难解之时,唐忆情这里,起了小小的变化。
本来一直担心地瞧着萧子灵的唐忆情,却因为柳小姐的一声轻呼而转回了头。
柳小姐发现了另外一瓶绿色的药,惊喜万分之中正要服下。
「不行!那是我们门里才能吃的解毒丹!」唐忆情不顾那双腿之间的酸疼,扑上了前抢过那绿色瓶子。
踉跄地站了住,那不能说出口的痛楚,让他脸上的冷汗不断冒着。
「不能吃的,这瓶你吃下去后,会中毒的。」
然而,那心理因素造成的剧痛以及对唐忆情的仇恨,却已然让柳小姐失了心智。「还给我!还给我!你这个畜生!」
柳小姐又再度扑了向前,唐忆情此时光是站着就吃力万分,更何况是还得闪避那个失了神的女子。
两人纠缠成一团,此时,那大师兄左手拿着把剑,推开了扶着他的师弟,用恶毒以及愤恨的眼神靠了近。
「小心!」那二师兄忍不住提醒了一声,让唐忆情猛然回过了头。
一把阴森森的剑当胸刺来,唐忆情连忙闪身而过。手里,与柳练羽一起握着的药瓶,里头的粉末便洒了出来。
粉末洒向了烛火,而唐忆情则是狼狈地跌在了地上。只听得一声爆炸的巨响,熊熊的火焰散了开,燃着了柳姑娘的头发以及脸庞。柳姑娘尖叫着,在地上声嘶力竭地翻滚着、哀嚎着,而那被炸得正着的大师兄,则连惊叫的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头被炸开了一半,其中一颗眼珠子还飞到了唐忆情的面前。
刚刚才进了门里来的两人,苍白着脸目睹着这一幕。
惨死的大师兄手里还拿着剑,头脸着火的柳练羽在地上打着滚,几个师妹连忙扯下了挂着的帘幕往她身上拍着火。
唐忆情脸色惨白,注视着眼前那仿佛死不瞑目、牢牢盯着他的眼珠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华清雨朝着唐忆情大喊着。
唐忆情抬起了头,那直到今早都还犹然恩爱缱绻的人,此时正青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三师兄,他们是唐门的人。」一个师妹拾起了地上的罐子,那黝黑的瓶底,端端正正地写了个唐字。
唐忆情的唇,微微颤着。他缓缓站了起来,股间的疼痛,成了最佳的讽刺。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清雨。」
「唐门……你竟然是唐门的人……」华清雨的脸血色尽褪。「引狼入室……没想到,我华清雨竟然引狼入室……你们害死我二师叔还不够,连我大师兄、柳师妹都不放过是不是!」
「清雨,你听我说好不好……」唐忆情危颤颤地走了上前,脸上全然是乞求解释的神色。
华清雨拔起了剑,剑尖还微微颤着。
看着唐忆情,华清雨咬着唇说了。「你也不叫石青,对不对?唐大侠!连名字都是假的,你叫我怎么信你!」
◇◆◇
尽管那爆炸声惊人,跟萧子灵斗得正酣的掌门,还没发现爱子的惨死。
直到,那火焰烧着了帘幕,一路延烧到了脚边,萧子灵暂时跃开了战圈,偷得空闲的华山掌门,才见到了儿子还站在一旁的尸首。
「海儿!」挟着声嘶力竭的苍老声音,掌门一剑剌向了唐忆情,萧子灵连忙挡了开。
「姓唐的!你还楞在那儿做什么!还不闪开!」萧子灵眼见华山掌门剑剑不离唐忆情的背心,而那唐忆情却还在跟那华清雨大眼瞪小眼,不由得怒骂了起来。
一直没有反击,不代表萧子灵的剑术就比华山掌门还要差。华山掌门施展毕生绝学,却依然无法伤及唐忆情一毫一发。
唐忆情没有闪躲,而眼见师尊辣手的华清雨,也是默不作声。
「清雨!杀了这个妖怪!」那掌门气红了眼,与萧子灵斗着剑。又加入了几个弟子围攻,为了守着唐忆情的背后,萧子灵全神以对,已然无法抽身去管后头的事情。
华清雨举起了剑,剑尖却颤得更厉害了。
「清雨!还不动手!你眼里还有你师父!眼里还有华山派吗!」
华清雨咬着唇,牢牢盯着唐忆情。
「还不动手!你忘了你大师兄是怎么死的吗!」
华清雨的眼前,闪过了目睹的一幕。石青把粉末泼向了大师兄,而柳练羽抢救不及。大师兄当场惨死,柳师妹全身是,那令人作呕的血腥以及惨叫声,都还在眼前、耳边。
「石青,我只问你一件事。当年,我二师叔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
「……清雨……」
「说!」
「……是我,是我下的手……可是,清雨……」
「华清雨!你要放任这妖怪灭了我华山吗!」
「石青!我要你的命!」一声凄厉的哭喊之后,那雷霆万钧的一剑便刺了向前。
随着那一声大喊,几个敌手停下了攻势。
萧子灵回过了头,那森森的长剑已然从唐忆情的左胸透胸而过。
手上还拿着剑的,是那个华清雨。
萧子灵睁大了嘴,不敢相信这一幕。
◇◆◇
唐忆情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华清雨。他要赌,赌他不会下手,赌他相信他,赌他……直到现在,那利刃已然剌过了胸……直到现在,那生命已然悄悄逝去,他还想赌……
他想赌他,会不会……会不会……至少,替自己流下一滴悲伤的泪水。
没有……没有……一直到自己闭上了眼,向后倾倒、落在萧子灵的怀里,那曾经山盟海誓的冤家,却连一丝懊悔的表情都没有。
萧子灵利落地点了自己胸前的几个大穴,缓缓拔出了剑。
周遭的声音已然远去。他只听得见,伴着从嘴里溢出的鲜血,自己那绝望的、无奈的、讥讽的低喃。
「我输了……华清雨……我输了……」
第十四章 君莫笑
话说当日,谢卫国随着萧子灵一行人来到梅山镇。
一到了镇里,手脚伶俐的小跟班就连忙去联络镇内的接应,而谢卫国,则在客栈附近的茶坊坐着品茶。
几个扛着谋生工具的泥水匠见了面,一起坐在谢卫国隔壁的桌子。
「敢情儿您也是上那竹山镇是吗?」一个泥水匠问着。
「可不是,千里迢迢赶来给竹仙盖庙哪。」其中一个泥水匠笑得前仰后合。
「都说那村里穷,可偏偏最近为何富了起来……」
「没人敢收税,地主也升了天,这样还不富就没天理了……」
几个泥水匠和坐在其它桌子的家眷,都低低笑着、议论着。
本来,这也不关谢卫国的事,他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只当作是等人时的消遣。然而,一句话闪过耳边之后,他楞了一楞,连忙放下了杯子留神听着。
「……可听说,那地主一家子,都是给竹仙血洗了……就连那知县老爷,也是给一刀砍去了头……」
◇◆◇
从靖州城往西北走,就来到了这座梅山镇。往北,就是他们所说的竹山镇;往西的话,可以到华山。
那个叫做华清雨的人,当时还在华山上面壁思过,不可能插了翅膀来京城害赵师兄。而冷师兄,却是往京城的西南方走了去。所以,他跟在萧子灵身后一起来到了这梅山镇,一方面是帮赵师兄看着他的小徒儿,一方面,也是顺道来找冷师兄。
带着一具尸首,冷师兄孤零零的一个人,不回山庄,又会去哪儿呢?
沿着海、湖的几个大城镇,有几个师兄弟姊妹守着。他们都说没见过冷师兄。自个儿的帮里,消息从京城附近就断绝了。因为,再往西南,就是重重的山岭。
就算乞儿到为家,也不可能找个没有人家的穷山僻壤去……
于是,有个念头,在谢卫国心里一闪而过。
◇◆◇
从窗外传来,细细碎碎的,仿佛是风、又像是叹息的声音……
是谁……谁在那儿……
细碎的脚步踩过落叶……不,这只是晚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那淡淡的叹息声,听起来是多么的熟悉……
冷雁智睁开了眼,走下了床,推开自己竹屋的门。
东方的天边微微亮着鱼肚白,在那黯淡的天色里,竹林开满了。一阵微风吹过,就像是下了雪一般。
另一间竹屋外,一个穿着白色布衣的男子,靠着墙壁,静静看着天边那泛着谈紫色的云彩。他在想什么呢……他在等什么呢……
这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冷雁智轻轻走了向前,除了紊乱的呼吸以及响亮的心跳,不敢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怕……怕会在无意之中惊扰了这个人儿……
他怕……怕会在他发现他的一瞬间,自他眼前消逝无踪……
直到走近了他的身边,才快若疾电地握住了白衣男子的手。不是幽魂,不是幻影,虽然有些冰冷,不过,那明明就是实体的肉身!
男子回过了头,不发一语地瞧着他。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焦急地重复着愚蠢的问句。直到那冰冰冷冷的表情似乎渐渐融解了,直到那寒冰一般、面具一般的脸,融成一个淡然的微笑。
「雁智,你还难过吗……」
◇◆◇
师兄!再度睁开眼时,心里只剩一阵的冰凉。
闭上眼,重温着那梦里的笑容,冷雁智的眼角渐渐泛起了泪光。
手里握着的,是赵飞英的手。然而,他的笑容,却是要等到梦里才能见到。
重新睁开了眼,冷雁智无奈地笑着,把赵飞英的手搁回他身旁。
也难怪会做这种梦。都怪他,昨晚又在他房里睡着了。
站起了身子,环顾室内一眼,那日赵飞英身上穿着的白色布衣,还整整齐齐地搁在竹屋里的角落。
是他亲手洗去了沾在上头的尘土,也是他亲手晾了干、折得整整齐齐的。
轻轻笑了笑,冷雁智决定回到自己屋里。
然而,就当他推门而出,看见了眼前的情景,也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大气。
在那清晨的微微曙光下,昨晚的绿竹在今早开了满林的。
◇◆◇
「啊,您来啦。来来来,看看今天的果子,可是昨天刚从梅山镇运来的呢。」
一个果贩带着满脸的笑容吆喝生意。
「咦?真是的,不是说昨天就要来的吗,害我等你等到天黑呢。」杂货店的老板娘叉着腰喊着。
「抱歉了,大婶。」冷雁智笑了笑,走进了那家杂货店。昨天早上,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里一直不能安宁。结果连山也不敢下,守在赵飞英身边整整一天,最后还在他身旁睡到了天亮。也许是因为没有睡稳,今天去山泉边漱洗的时候,还看到自己微微肿着的眼眶,不知道的人,也许还会以为自己哭过……
「最近发生了什么好事啊?」眼见冷雁智陷入沉思,老板娘忍不住问着。
「啊?」冷雁智不自禁地抬起了头,嘴边还带着笑容。
「啊什么,就是这个。」老板娘捏了捏冷雁智的脸皮,冷雁智闪避不及,当场被吃了一顿豆腐。「你的嘴角足足可以吊上五斤猪肉,心里在想什么,来,说给大婶听听。」
「呵呵……没什么了……」冷雁智低了头笑着。
「就是嘛,您笑起来多好看的,我这辈子还没瞧过像您这么俊的人呢。」老板娘也笑得合不拢嘴。「第一见到您的时候,还以为您拿着刀要来抢钱哪,吓得我的腿儿直打哆嗦。」
「真的?」冷雁智扬了扬眉。
「可不是,像个活僵尸一样。想当初,小红看上你的时候,我还死命劝她的。现在啊,只要你点个头……」
「先前托您买的酒,不晓得是不是到了?」冷雁智连忙闪过了话题。
「啊……到了到了,早到了。昨天还包好了就等你来拿呢。」老板娘一边喃喃念着,一边从脚边抬起了两小坛酒。「本钱二两,加上五钱运费和我要拿的利润,就收你三两好了。」
「多谢大婶。」冷雁智付了钱,二话不说拎了酒就走。
「……这……奇怪了……刚刚才要跟他说什么的……」老板娘喃喃自语着。
◇◆◇
就在冷雁智与那杂货店的老板娘话说家常之际,附近的一间荒凉小庙里,谢卫国低垂着斗笠,透过竹编的缝隙瞧着冷雁智。
整整守了两天,终于见到了冷雁智的行踪。谢卫国几乎就要欢呼出声了。
其实,离最近一见到冷雁智的时候,少说也有快三年的光景,一开始,谢卫国还不太敢贸然上前相认呢。
然而,瞧冷师兄这副模样,似乎过得还不错。那么,赵师兄呢,他究竟为什么要带走赵师兄,又到底是把赵师兄葬在哪儿了?而且,为什么也不跟庄里联络呢?
冷雁智走得极快,眼看就要出了镇。谢卫国连忙也跟了出去。
师兄!师兄!等等我啊!
谢卫国急得想大喊,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姑且不论他自己,冷师兄之前在京里要算是半隐居的。他还没胡涂到当街喊破两人的身分。
直到出了小镇,渐渐地,来到了人烟罕至的地方。
谢卫国张大了嘴,正要开始扯起喉咙大喊之时,一把红艳艳的刀就砍了过来。
我的天!
连惊呼都来不及了,谢卫国连续后翻了三个跟斗,从袖里滑出了一道长鞭,手腕一甩、施展了开,登时将自己守得密不透风。
听见那一声声砍在自己鞭上的清脆声音,谢卫国心里登时发着毛。要不是自己的鞭子还混织着天山冰蚕丝,只怕自己也要跟这长鞭一起了帐。
「师兄!我是卫国啊!」谢卫国不断狼狈地喊着,直到那刀势减了缓,谢卫国才连忙远远跃了开。
那斗笠早不知道碎成了几片,飘散在夕阳里了。
冷雁智手里拿着刀,静静地看着这个自称是自己师弟的人。
「师兄,我终于找到您了。」谢卫国喜不自禁地说着。「您上哪儿去了,怎么不跟庄里联络呢?」
冷雁智没有说话,拿着刀,悄悄退了一步。
「师兄,您将赵师兄的遗体带去哪儿了,快跟庄里交代一声吧。」
冷雁智又退了一步。
「师兄,您怎么……」
「你认错了人,回头去吧。」冷雁智转身离去,隐于渐渐变暗的夜色之中。
「骗我!你明明就是十三师兄!」谢卫国奔了向前,无惧冷雁智阴森森的脸色,慌张地喊着。
「师兄,您是怎么了。您到底把赵师兄的遗体带去哪里……」
「住口!」迅若疾电的刀影欺了上身,谢卫国反射地向后闪过了身去。
然而,直到定了神,冷雁智已然不见了踪影。谢卫国看着地上摔碎了的酒坛子,眼里只有无尽的疑惑。
冷雁智是从村外来的,又是回到了村外,想必不是住在村里。
而在这村外,那荒凉的草原中,唯一有人的,也许就只有梅山镇了。
再加上,只要想起那村里盛传着的,住在竹山上的神仙,冷雁智的去向就不难了解。
结果,守在山下几天,冷雁智都没有出现。
直到耐性都磨了光,吸了口气,谢卫国义无反顾地朝那山顶攀去。
◇◆◇
一站上了竹山顶,谢卫国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作梦。
之前,他还以为,没有比蝴蝶谷更美的地方了。然而,那苍绿的竹林、盛开的柔美白,以及从不远传来的潺潺流水声,却更也是人间仙境。
屏气凝神的谢卫国,在行走间还刻意放轻了脚步。这仙境一般的地方,假如突然从竹林里飘出了美丽的竹仙子,自己是一点也不会惊讶的。
冷师兄就一直住在这儿吗……谢卫国不禁有些羡慕了起来。自己在江湖里打滚多年,沾染了一身的俗尘,假如有这地方可以隐居,自是也不愿再回人间的了。
远远的,有两间竹屋。谢卫国心里一动,便走向了前去。
凝神听着,没有人呼吸的声音。冷师兄是出去了还是根本不住在这儿?
「冷师兄?」谢卫国敲了敲其中一间竹屋的门,不过,理所当然是没有回答的了。
「我进去了喔。」谢卫国还很有礼貌地通报了一声才走进房门。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捂住了嘴。
天……天……
「赵师兄!赵师兄!」谢卫国连忙走了向前拼命摇着赵飞英的身子。
没有反应。
谢卫国探出了手去量他的脉搏……当场一颗心就跌到了谷底。
没有脉搏……
收回了手,谢卫国呆呆看着这位叫他们整个庄里都要翻过了天的赵师兄。
赵师兄是确实断了气的,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身躯还这么完整……
是冷师兄做了什么吗……天,难道,冷师兄之所以要带走赵师兄,就是因为……
看着那冰冷的躯体,谢卫国在心里暗暗叹着。从那一尘不染的绢制白衣、细心梳整过的整齐发髻,以及此时还带着山泉清冽香气以及晶莹水珠的脸庞,可以想见他那冷师兄在这遗体上所下的工夫以及心意。没有一个普通的师弟会对自己的师兄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他那冷师兄还是干冒师门大不讳,带走自己师兄的遗体,甚至运到了这千里远的竹山,在他身边守了将近一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然而……
就因为自己舍不得,竟然让赵师兄至今还不得入土为安吗!
「师兄,对不起,卫国来晚了。」谢卫国沉重地说着。
小心翼翼抱起了赵飞英的身子,谢卫国走了出门。
◇◆◇
险峻的竹山顶上,之所以能孕育出这有如仙境一般的竹林,自然是因为那股沿着岩壁潺潺流下的山泉。严格来说,这片竹林并不是在竹山顶,而应该说是在半山腰才是。
然而,云雾缭绕之下,山底的人们顶多也只能见到那隐在白云之间的绿竹。而从冷雁智现在的方位再往上看去,便是终年积雪不化的山峰。这清冽的泉水,是郡积雪融解而成的。
冷雁智靠着绿竹,正沉沉睡着。那装了半满蔬果的篮子,还没在山泉里,随着水波缓缓晃动。
自从当日在山下见到谢卫国之后,为了担心这个师弟是否会找来山上,足足有好几天睡都睡不稳。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从睡梦中惊醒,好几个晚上,他都是趴在赵飞英房里的桌上战战兢兢入眠的。
然而,今日在这山泉沐浴之后,却是难掩那突然袭来的睡意……
白晰的肌肤上,还透着薄薄的水气,身上穿着的淡黄衣衫,随着微风缓缓飘动着。地面上的云,此时,只是冷雁智身旁那一阵一阵的水雾。头顶上那盛开着的白,正缓缓雕谢着,其中的一朵,飘落在冷雁智此时带着幸福微笑的睡脸上。
就像是他的触摸一般,轻柔、而带着的怜惜……
长长的睫毛缓缓拍动了,当冷雁智张开迷蒙的双眼之时,四周的景象,正笼罩着一层浓雾。
犹然是那个身上穿着白色布衣的男子,犹然是带着那抹有些哀伤的微笑。
此时的他,坐在他身旁,缓缓抚着他的发,而自己,却是连眼睛都睁不太开。
「我睡着了吗……」冷雁智含糊地说着,依旧带着浓浓的睡意。「是什么时辰了,师兄……我们要下山了吗……」
「没关系……再陪我一会儿……」
◇◆◇
当谢卫国抱着身上罩着件斗篷的赵飞英下山之时,已然是过了正午。
附近,有着一间修建中的庙宇。几个泥水匠正躲在阴影里睡着午觉,只有一个妇人在替他们整理狼藉的杯盘。
妇人抹了抹汗,那日头的太阳晒得她口干舌燥。然而,就当她抬起头之时,她见到了一个青年,打横抱着样东西,坐上了一辆停在山脚的马车。
妇人带着疑惑的眼神,目送那马车离去。
没想到,一阖眼就过了将近三个时辰。落叶以及瓣堆了自己一身,冷雁智揉着额头,挣扎地坐了起来。
泉里的蔬果被冲到了两块大石之间,冷雁智轻轻打了个哈欠,才起了身拿过那个竹篮,缓缓走回竹屋。
日头已然西下,冷雁智提着竹篮回到了自己屋里,难忍那浓浓的睡意,趴伏在床上,潜入了甜蜜的梦乡。
◇◆◇
「帮主,隔壁睡着的是谁啊?」
谢卫国正在写着信,几个好奇的小伙子,则团团围着谢卫国吱吱喳喳地问着。
帮主抱回了一个人,安置在隔壁的客房,还叫了三个会武功的人守着,岂不费人疑猜。
「这是机密要事,不可多问。」谢卫国沉声说着。难得的严肃口气,让几个少年连忙捂起了自己的嘴。乖乖,他们这帮主的心情,看来不太好呢……
「车子准备好了吗,干粮呢,饮水呢?」谢卫国继续写着信,一边问着几个少年。
「都准备好了,帮主。明天早上就可以出发了。」
「等我写完信就出发,先去准备准备。」谢卫国继续埋首于书信之中。
「咦?可是,天都黑了……」
「也许会有人追来,我们不能冒险。」谢卫国淡淡说着。
师尊在上。弟子卫国日前于追寻两位师兄途中,巧遇赵师兄墓寝。然而,冷师兄至今不知所踪……赵师兄的遗体未曾腐化,弟子自当恭送回庄,请师尊无须挂怀。
写了又撕、撕了再写,谢卫国踌躇再三,决定还是将冷师兄那惊世骇俗的作为给隐瞒了起来。自己师尊的火爆脾气自己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如果再牵涉到二庄主的徒弟,冷师兄只怕难逃两位师尊的雷霆之怒。
叹了口气,谢卫国把信折了好、封了漆,交给一名恭立在旁的男子。
「连夜快马送到靖州城,转飞鸽到蝴蝶山庄。」
男子领命而去,谢卫国站了起身,捶了捶自己酸疼的肩膀。
若是冷师兄就此罢手,自是前事一笔勾消。然而,若是冷师兄追了上来,他难道真得跟冷师兄动起手来吗……
几分的胜算?自己比上庄里使刀的第一高手……
早晨第一道的曙光射进了屋里,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多日来的大雾散了,冷雁智大大打了个懒腰、就着屋里的水盆漱洗之后才出了门。
然而,随着放晴,那满林的却也谢了一半。不只如此,那前几日还苍苍的绿竹,也枯死了一大片。
冷雁智看着眼前的凄凉景象,久久无法言语。
以前,跟师兄第一发现这里的时候,师兄醉心于这里的美景,险些还误了回京的日子。然而,若是让他见到了此时的残景,不晓得又会有多么的痛心……
「师兄,雁智进来了。」尽管明知里头的人依然不会应声,冷雁智仍然谨守着礼仪。
然而,当他推开了门之后,随着卷进门内的落叶以及残、冷雁智重重惊喘了一口气。
「师兄……师兄!」
仓皇地扫视着室内,没有,没有……桌上没有留下只字词组,床上的人不翼而飞!
他是醒了吗……然后呢,他去哪儿了!
又惊又喜又急,向后退出了门外,那枯黄的竹林掩住了他的视线。
「师兄!我是雁智!你在哪里!」
走进密的竹林,冷雁智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喊着。
枯死的竹林只被轻轻一推,便折断倾倒了在地。清脆的断裂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沙沙作响的竹叶摩擦声,伴着那有些沙哑的叫唤,在山谷间不断回响着。
「师兄!出来见我!」冷雁智嘶声喊着,然而,却没有人回答。
找遍了整个竹山顶,冷雁智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地。
不对……不对……师兄不在这儿……
那么,他究竟是去哪儿了……
他的身子还没有养好,他又会去哪儿……又能去哪儿呢……
可恶……可恶……抱着头,冷雁智紧紧咬着自己的唇。都怪我……都怪我……我竟然忘了留字条在桌上,我竟然睡得这么迟……我该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
他一醒来,没见到任何人,自然会走……
不对!他明明就应该还记得这里!他明明知道,还有另外的一间竹屋,他明明知道,我一定是睡在里头的!
不对……不对……他又怎么知道我也在这里……
不对……不对!就算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来的,这儿他难道不认得吗!这儿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地方啊……
低低呜咽着,冷雁智将自己的下唇咬得鲜血淋漓。
是他在躲我吗……他不愿见我吗……我已经不怨他了啊……他还在怪我把他挡在门外吗……那时我是气不过……气不过他总是不把他自己放在心上……气不过他只有在寂寞的时候才会来找我啊……
师兄为了这事在生我的气吗……他为了一时的气话而真的不再见我了……
我不要……我不要!
跃起了身子,冷雁智跑回屋里拿了刀以及银票。
无论他走到天涯海角,我都得把他找回来……把他找回来……
不对……不对!他这样的身子是要怎么下山!
匆忙跑到崖边,焦急地向下看着。师兄不会傻到用他这样的身体下山吧……就算是多么的不想见我,也不会就这样……就这样……
「天,我都快疯了……」冷雁智看着那不见底的悬崖,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如果师兄真是失了足,跌在这谷里……
那是什么……冷雁智看着约莫十几丈的崖边,那老树的枝叶还挂着一块被扯破的白绢。
苍白着脸,冷雁智一跃而下,一手抓住了老树的枝干稳住身形,另一手颤抖地拿过了那块不祥的白绢,是师兄的衣服……他真是从这儿下山的……冷雁智的心脏剧烈跳着,天哪……
沿着岩壁,冷雁智一改先前飘逸的身形,缓缓攀了下山。一面攀着、一面着急地望着四周。找些什么,然而又不想看见什么……
多么矛盾不是吗,然而,若真要叫他见到那跌落崖的遗体……他还宁愿就此也纵身随了他去!
直到站了下地,冷雁智终于才确认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虚脱地坐在了地上,如释重负地把头靠在膝头。
「咦?你怎么啦……」一个妇人提着给工人的饭篮,经过了路上,远远就看见了坐在山脚的冷雁智。觉得好奇走了近,才发现他是一身的泥土。
一见到了人,冷雁智跃起了身,没有发现自己动作的粗暴,一把扯过了妇人的手臂。
「有没有看见……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经过这里!」
「你先……无放开我……不要这么冲动……」妇人简直吓坏了。
「快说!有没有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从这里下山!他比我高个大概一个头左右,长得……长得……非常的好看,身材不胖也不瘦,大概只比我壮一点……」
「真要见到这样的人,我就跟着他后头走啦!今天还在这儿替我家相公送饭吗!」
冷雁智回过了神,放开妇人,妇人喘了几口气,责怪地看着他。
这竹山镇真的都是些怪人。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劝家里的那口子不要来了。
「大婶,我在找我一个身受重伤的师兄。您有没有见过他,他也许是今早……不,更也许是昨日就……」冷雁智又咬了咬唇。
「约莫是这两日……您有没有见过……」
看着冷雁智那无助到仿佛快哭了的脸,以及那一身的狼狈。妇人软下了心,开始细细想着。
「没有啊……这样的人,真要有见过,我不会不记得的。」那妇人轻轻摇了摇头。「抱歉了,我帮不了你,你回竹山镇问问吧。在这附近走动的人,约摸都是住在竹山镇了。
冷雁智的脸色,当场沮丧了下来。「多谢大婶……」冷雁智轻叹了口气,茫然地走向了竹山镇的方向。
「不过……在这地方,我倒是见过一个人……」那妇人喃喃自语着。于是,冷雁智停下了脚步。
「奇怪……可是,他不是穿白色的,好象是暗青色……」
想起了谢卫国的冷雁智,喜出望外地转回了头。
「他长得如何,是不是跟我约莫一样的高?」
「……这……我也看不清……不过,他手里抱着的东西……现在想想,是有点像是个人哪……可是,用块布盖住了,我也没有把握……」
没错……是卫国!一定是他带走了师兄!冷雁智的心里豁然开朗。
是他!他正在找自己跟师兄,想必是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把师兄带了走!
他一定会将师兄送回山庄的,然而……他会不会……会不会把师兄给火……
不……不会的……别急……别急……冷雁智……师弟他要交差,自然会小心运回师兄的身子,只要沿着路上找,一定可以找得到……
运起了十分的内力,冷雁智只身飞奔往梅山镇。昨天师弟就带走了师兄,他得要快一些!
先往梅山镇,然后买匹快马。师弟带着师兄,一定走不快,他只要连夜追赶,一定可以在他们进靖州城之前赶上。
进靖州城,他们极有可能会改走水路。到时候……要在他们回庄之前追上,就将是难如登天。
冷雁智在路上策马狂奔着,他那淡黄色的衣衫随风扬起,远远看去,就像是朵黄云一般。
路上的行人偶尔也会投来惊疑的目光。是不是官府的要差赶路呢?要不,这么个赶法,那马撑得住吗?
路上遇见了辆马车,冷雁智策马而过,一个飞跃落在了车上,引起了车上人们的惊叫以及恐慌。
「壮士饶命啊!」
然而,眼前这位满眼红丝、风尘仆仆的「壮士」,却只有拨了开布帘。
里头坐着的是一个妇人以及两个孩子。
「不是。」冷雁智转身又飞奔了出去。
马已然跑了二十丈远,然而冷雁智却像抹轻烟一般地卷上了马背。
马儿悲嘶了一声,冷雁智无情地抽了个鞭子,早已跑了将近三个时辰的骏马也只得咬牙忍痛扬长而去。
一气呵成,那曼妙的身影让先前的几个百姓也看呆了。
「孩子的爹……我们刚刚……」
「想必是做了梦吧……」
一般行人上路,少说也要走走停停。然而,冷雁智却是马不停蹄。
身下的骏马耐不住折磨,已然开始吐着白沫、越跑越慢。
然而,若是放任这匹马吃个草、喝个水、再休息几个时辰,他与赵飞英的距离,就将会是越来越远。
冷雁智着急地抽着鞭子,催促着身下的骏马加快步伐。无奈,筋疲力尽,那马终于哀嘶一声,跪倒在地。
冷雁智一个轻轻巧巧的翻身跃了下来,看了倒地不起的马儿一眼,微微抿了抿唇,继续向前奔着。
又狂奔了将近一个时辰,眼见夕阳已然西下,冷雁智终于停下了步伐,扶着膝头大口喘着气。
自从前日就未曾进过食,又全力赶了一整天的路,此时,他的双腿就像是铅块一般的沉重,也实在是再也抬不起来了。
可恶……可恶……
抬起了头,冷雁智看着前方的天际。然而,视线却已然有些模糊不清。
头颅昏昏沉沉的,冷雁智此时才想起自己连壶水也没带在身上。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冷雁智瞪视着前方。
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在这个地方倒下……
师兄他……他还在等我……
直到太阳下了山,四周已然伸手不见五指。
看来,在月亮出来之前,是赶不了路了。冷雁智停下了蹒跚的脚步。
要是误走了岔路,只怕要一直走到了山里,离靖州城的方向会是越来越远的。
两条腿都犯着疼,然而,冷雁智却不敢坐下来休息片刻。
他只怕,这一坐,就是再也起不来了。
寂然无声的路上,只有夜风在林子里吹过的沙沙声。几个旅人早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就停在了路边,生了几堆火,开始准备晚上的食粮,好让自己或者是马匹都能好好休息一会儿。
然而,冷雁智现在的地方,却是四周都不见任何人影。
冷雁智睁大着眼睛静静等着,只要那月光透出了云,就是他再度放足而奔的时候。
然而,才停了不到一刻钟,那难耐的夜风,却像是针针剌进了自己的身体。
捏着臂膀,冷雁智忍着打颤的牙关,闪身进了林子。
大树挡去了少许的夜风,然而,那寒意却像是从自己的心底升起一般……
夜枭在身旁的树上低低呜咽着,除此之外,也只剩几头野兽畏惧的目光。
只身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仿佛自己只是抹被遗忘在世上的游魂。
就算今日真的冻死在这里,又有谁会知道……又有谁会伤心……又有谁会来寻我呢……
他会吗……他一定会的,是不是?
好冷……冷雁智终于忍受不住那极度的疲乏以及倦意,靠着树干缓缓坐了下来。即使心里不断苦苦挣扎,那沉重的眼皮却是一下又一下地敲着……
不能睡……不能睡……要是没有御寒衣物就睡在这荒地里,不可能见得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好累……我真的好累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的人都要跟我作对……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肯可怜可怜我!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不然的话,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帮主,可以生个火吗?弟兄们的衣物都很单薄,只怕耐不了寒。」一个男子低声问着。
「笨蛋,要是给后头的人发现了怎么办,停下来睡觉已经是很冒险了啦。」一个少年神秘兮兮地低声喊着。
「可是……可是……」
眼见几个兄弟吱吱喳喳、煞有其事地争执着,谢卫国忍不住轻笑出声,「去去去,捡把材、生把火,冻坏了大家就不好。」
「帮主,你笑得太大声了啦!」一个少年低声喊着。
「不能生火啦,会被发现的。」
「没关系,就算是被发现了也无所谓……」谢卫国耸了耸肩。
一滴露水滴在了脸上,于是,冷雁智的眼皮微微掀了掀。
第二滴……第三滴……冷雁智缓缓睁开了眼。
厚重的云层已经飘了开,冷雁智茫然看着前方,透过树叶的隙缝,满天的星斗低垂着,照亮了整个大地。
冷雁智看着银白色的树林,恍惚间,还不晓得自己身在何。
远方,有着低低的笑语声以及微弱的火光。
冷雁智站了起身子,缓缓走了过去。
「早说嘛,帮主。害我们赶路赶得像是什么似的……」一个少年当场提高了音量。
「我可有说累了的话可以休息喔。」谢卫国漫不经心地拨着火。「不晓得是谁一直喊着要赶路的。」
「我……我是以为有人会追来啊……」
「就算是现在追了来,也没用的。」谢卫国低声说着。
「为什么没用?」
冷冽的话语让众人噤了声,一个身影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脸上的脏污未曾减去那面容半分的清丽,只是,那通红的双眼让人想起了暗夜嗜血的修罗。
几个人连忙躲到了谢卫国身后,谢卫国缓缓站了起身。
看了冷雁智一会儿,也知道了他这一路追来有多么的艰辛。谢卫国低低叹了一声。「师兄,你这又是何苦……」
「把他还我……」冷雁智踉跄地走上了几步,而原本紧张到差点尿裤子的人,看见了冷雁智狼狈而虚弱的样子,暗暗放下了心。
什么嘛……原来是只病狮子。
「师兄,你就放手吧……赵师兄他……他是已经去了的……」谢卫国的目光低垂着,捏紧了自己的手。「冷师兄……我晓得你……我晓得你是舍不得师兄……但是……但是……你把赵师兄强自留在身边,对赵师兄又是公平的吗……」
「你说什么……」冷雁智的声音微微抖着。
谢卫国看了看身后睁大眼睛瞧着的人,再度叹了口气。
「我跟他有事情要说,你们先离开这里,一个时辰以后再回来。」
「可是,帮主……」
「去吧,你们不能听的。」
几个人瞧了瞧谢卫国,摸了摸鼻子有点不甘愿地走了开。
等到几个人都走远了,谢卫国才又缓缓开口。
「冷师兄……听我一句话吧。到了现在,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你敢教训我?」冷雁智的声音仿佛是透着寒风。
「卫国不敢。」谢卫国低声说着。「然而,卫国却想替赵师兄问一句……冷师兄,你把赵师兄留在身边,是要留到什么时候?你这么……这么做,赵师兄又是答应的吗?」
「……这是我跟他的事,用不着你插手。」冷雁智走近了一步,目光炯炯逼人。「再说,他还没死。一个大夫说过,他只是中了毒,最迟只要三十年就会醒了的。」
「冷师兄,你……你难道真的相信这等浑话?你可有亲自测过师兄的脉搏,你可有亲自听过师兄的心跳,师兄他明明就已经……」
「住口……住口!那又怎的。摸不到、听不到就一定是没有吗!」
「赵师兄他已经死了!冷师兄!你醒醒吧!」
「住口!」冷雁智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根本没有死,他身子黑气明明就是退了去,他身子明明就未曾腐化……他……他……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
「……冷师兄,你……」谢卫国看着冷雁智的表情也渐渐软化了下来。情之一字,就只是情之一字,叫他这冷师兄迷了心智失了心。
「冷师兄,我带你回庄吧。回了庄,心,也可以慢慢静下来。」谢卫国轻轻说着。「冷师兄,你还记得庄里吧。你以前的房间,我们都没有动过。师父他老人家也想你想得紧。跟我回去吧,师兄。这江湖……就不要待了……」
冷雁智缓缓抬起了头。
「你们还是不相信是不是?跟你们回庄,然后呢?你们根本不相信师兄他还活着,你们会害死他的!」
「赵师兄如果真的还活着,大庄主一定会看出来的,也一定会医。」谢卫国柔声劝着。
「如果大庄主看不出来呢?」冷雁智冷冷说着。「如果大庄主也认为师兄已经死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让师兄入土为安。」谢卫国冷静地说着。
「……我就知道。」冷雁智淡淡笑着。「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这么做,一旦让他进了庄,你们还会让他活着出来吗!」
「冷师兄!我求求你冷静下来想一想!」
「想什么!还要想什么!你们既然认定他已经死了,为什么就不能把他给我!我来守着他!让我来等!」
「冷师兄,不要执迷不悟了!」
「废话少说!」冷雁智拔起了刀,刀光森森,「把他还给我,这件事我当没发生过。不要逼我对你动武。」
谢卫国退后了一步。
「师兄,你现在的状况跟我动手又有几分的胜算。」
「你可以试试。」冷雁智的目光微微扫着,只见三辆马车整整齐齐地停在附近。
冷雁智缓缓走向马车,直到他即将要触及布帘之时,就传来了皮鞭破空之声。
冷雁智一个侧身闪过,然而那鞭梢却只有在空中微微转了个方向,仿佛有着生命一般,再度击向了自己。
冷雁智又一个转身,刀锋砍上了鞭身。
只见火乍现,刀子和鞭身都没有缺口,而那鞭子却牢牢缠上了冷雁智手里的刀。
「撤!」谢卫国大喝一声,转了个身,抽回鞭子。
冷雁智只觉手里一麻,手里的刀差点就要离手。暗暗一惊,冷雁智知道自己的内力损耗已然太大,如果真要与这师弟硬碰硬,只怕没有好。
一个念头闪过,他借力使力地任由那长鞭将自己甩了近谢卫国。
若是近不了他的身,是没有办法伤到他的。
要使长鞭,讲的是柔劲、巧劲以及腕力。谢卫国一察觉冷雁智的打算,半途就松开了鞭子。然而,只见那落下的鞭稍又再度扬起,谢卫国手腕一转,又往此时还在半空中的冷雁智身上抽去。
铛的一声巨响,冷雁智一刀砍下,借着鞭身反弹之力,远远地后翻了三丈,落在第一架马车之前。
长鞭又击了来,冷雁智着地一滚,避过了鞭身,趁势跃上马车、掀开帘子。
没有。
长鞭又抽向了后背,冷雁智闪身而过,朝着第二架马车奔去。然而,那长鞭却是像条灵蛇一般紧跟而来,算准了冷雁智落脚的地方,就朝他的双腿卷去。
冷雁智微微一惊,待要在空中翻身避开,却是突然而来的一阵头晕目眩。
低哼一声,冷雁智侧身落下,那鞭稍眼见就要打上他的胸前。谢卫国连忙抽回了长鞭。
长鞭自面前一闪而过,冷雁智刀身横放护住了头脸,那长鞭锵的一声打在了刀身上。震得自己的手微微刺痛。
「够了,师兄,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打了。」谢卫国收回了鞭子,眼见冷雁智已经连站都站不稳,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虽然气喘吁吁,冷雁智的目光依旧冰冷。
「若真当我是你师兄,就不要再阻止我。」冷雁智蹒跚走了向前,颤抖地掀开帘子。
没有,那么,就只剩下一辆了。
欲言又止,谢卫国别开了头,不忍去瞧冷雁智带着期待以及疲惫的身影。
冷雁智走向了第三辆马车掀开帘子。然后,就是眼前一阵的黑暗。
「他呢……他在哪儿……你把他带到哪儿了……」冷雁智回过了头,抖着声音问着。
「两个兄弟日夜兼程护送他回靖州城,此时还远远走在前头。进了靖州城就直接走海路回庄。」
冷雁智无法言语,他愣愣地看着谢卫国。
「此时即使是快马兼程,也要连续赶上三天路。只要上了海,再要追上只得凭空插了双翼。」
谢卫国一个回身,狠狠抽向六匹正仓皇地想要逃离的骏马。
悲嘶之声划破了本就不宁静的夜。两匹马当场被打破了头,鲜血四溅,而其它的马儿更是发了疯似地拉扯着颈上的皮绳。
又是一鞭,一匹人立起来的骏马,又是当场头破血流。
「住手!」冷雁智一个飞扑向前,谢卫国却是手上一鞭都不停地继续残杀着剩下的马匹。
冷雁智的刀已经抵在了谢卫国的颈子上,那冰冷的刀锋却是离了将近一寸有余,连条血丝都没有划破。此时,最后一鞭已然抽了去,六匹马都倒在了地上,嘴里溢着鲜红的泡沫。
「谢卫国,你就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冷雁智的声音,带着低微的颤抖。
谢卫国的眼里没有惧意。
咬了咬牙,冷雁智收回了刀。
「好,算你狠!」
冷雁智头也不回地又向前奔去,这一下,只把谢卫国吓出了一身冷汗。
「等一下!冷师兄!你这样的身体又要怎么赶路!」
两条流星也似的身影一前一后地窜向了靖州城的方向。眼见冷雁智发了疯似地狂奔着,谢卫国只得也苦苦跟了上去。
足足追了将近三百丈,眼前那抹淡黄的身影终于虚弱地跌落在地。
谢卫国的呼吸停了一个瞬间,然而,直到冷雁智还兀自想要挣扎爬起之时,谢卫国忍住了眼泪,奔向他身边,把他扶起。
「放开我,我自己走。」冷雁智一把拨开了谢卫国的手。然而,拖着脚步走了一会儿,却又颓然摔落下去。
及时抱住了昏迷不醒的冷雁智,谢卫国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第十五章 不思量,自难忘
一把长剑自唐忆情左胸穿过。当唐忆情的后背被自己的鲜血沾染出一片不祥的艳红之时,萧子灵只觉得自己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唐忆情仍是站得笔直,仿佛就像是一尊塑像一样。唯一可以看出不同的,也许只有那不知是心灵亦或是肉体剧痛所造成的涔涔冷汗。
在后头的萧子灵无法看见他的表情,而萧子灵自己也无法有任何的表情。场中的寂静,一直保持到,唐忆情缓缓向后倒去为止。
萧子灵茫然地伸出了双手,手中的长剑跌落在了地上,唐忆情那渗着热血的身躯落在萧子灵的怀里。自然,那透胸而过的剑刀,萧子灵微微避了开。
这是偷袭两人的最好机会,然而,在场的人都没有动作。
不对毫无反抗能力的弱者出手,是武林中理所当然的不成文规定。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正派人士。
然而,此时此刻,也许,只是因为凶手已经伏了法,而对于这一个不知师承来历的小孩子,没有必要赶尽杀绝的缘故。不过,也能这么想的,不晓得师承来历、也不晓得真实身分,通常就表示,他们不晓得他背后的靠山,究竟是有多硬。
而少数的几个人,就只是静静看着萧子灵两个,也许,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
在萧子灵接住了唐忆情之后,众人都以为他会哭。毕竟,当唐忆情的鲜血缓缓流到萧子灵身上之时,萧子灵的表情就像是失了母亲的孩子一样无助。
不过,萧子灵没有哭。他只是快速点了唐忆情胸前的几个大穴,然后缓缓拔出了长剑。
少许的血随着长剑的拔出而喷洒了出来,在萧子灵满脸都沾满了唐忆情的鲜血之时,众人也以为萧子灵会哭。毕竟,他的双眼,呈现了有如脸上鲜血的颜色。
不过,萧子灵还是没有哭。他只是微微倾下了身,把耳朵靠在了唐忆情的嘴边。
大家直到此时,才注意到唐忆情那溢满了鲜血的嘴唇,正缓缓动着。
没有一剑穿心吗?如果一剑穿过了心,他应该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吧。
不过,这又如何呢?他的伤势,已然是不可能活下来了,就算活了下来,在场的人也不会允许他走上黄泉以外的道路!
我输了……
这是萧子灵唯一能听得懂的片段,因为,唐忆情一直不断重复说着,直到那仿佛嘲讽着的话语慢慢消逝在嘴边。
萧子灵触了触唐忆情的脉搏,还微微跳动着,然而,却也只是微乎其微罢了。血,已经不再流了。这并不是因为已经流干,而是因为萧子灵点了极重的穴。
如果在他身旁的人,了解这几手的点穴,背后是有着多的内力以及巧劲,接下来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因为,萧子灵在把唐忆情缓缓抱到一张椅上靠好之后,再度拿起了地上的剑。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今日就只杀两人。想要阻挠的,现在可以上来。」
萧子灵的眼睛直直盯着华清雨,而华清雨却是走到了一旁、静静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混帐!」最先发难的是一个弟子,年纪只比此时的华清雨略略轻了一些。
然而,他也只有在自己师父背后喊着而已。
萧子灵转回身,目光飘移着,似乎想要找寻着发声的人。然而,那人却躲得更后头了。
「刚刚是谁在说话。」萧子灵冷冷问着。
没有人回答。
「小子,你师父是谁。」掌门走了出来,目光炯炯。
萧子灵嘴边只泛起一抹轻蔑的微笑。「你们有资格听我师父的名讳吗?」
华山掌门的脸沉了下来。「你这傲慢无礼的态度,也是你师父教你的吗!」
萧子灵只有冷冷瞪着他。「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要上就快。」
「我不跟你这晚辈动手。」掌门的表情也冰冷了下来。
「说话可要算话。」萧子灵淡淡一笑,就往那受了伤、正由几个师姊妹陪在一旁的柳练羽下了手。
疾如迅电的一剑。掌门暗暗在心中惊呼一声,正要出手相救,二师兄已然仗剑架了开。
锵的一声剧震,那二师兄的手差点就要握不住剑柄。
萧子灵没有继续追击的打算,只是静静看着他。
「琴兄弟,柳师妹已经受伤了,你就放过她吧。」
「我放过她,谁放过他……」低低说着冰冷的话语,萧子灵再度扬起了剑。
电光火石的几个瞬间,两剑已然交击十几。
萧子灵的目标不是那位二师兄,而是他身后的柳练羽。虽然如此,那二师兄也是对得极为吃力。
「让开。」萧子灵沉声喝着。
仿佛之前的情景重演似的,那二师兄死命护着柳练羽。
剑招一变,萧子灵大开大阖的几招剑法,让手中的剑光灿然无法逼视。而那二师兄却是越看越惊。
「记得这几招吗?」萧子灵用着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一般的语气。
「松风镜月……」
那二师兄只觉得后背透着寒风,朝着掌门看去,而掌门也是同样青了脸色。
当年萧家庄一役,如今掌门这一辈只有两名最大的弟子幸存。
于是,在师尊不及教导的情况之下,他们两人不断钻研着先前所遗留下来的剑谱、长短互补、勉勉强强才将这几招剑法流传了下来。
然而,其中几套剑法,却只是徒流形式罢了。尤其是这套,连师祖都未曾学全的剑招。
私底下,几个师兄弟练剑之余,遇见如此的剑法,也曾私下惋惜以及窃笑。
中看不中用,不过,那洋洋洒洒的形式,也许在剑舞的时候,就用得着吧。
那二师兄从来也没想到,如此华丽而炫目的剑法,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撤剑!」那萧子灵手中的长剑,连续在二师兄的剑上击了七七四十九下。那凌厉的内力并不属于华山的内功,然而,这极似华山失传剑招的剑法,已然让二师兄没有余力去分辨了。
二师兄手里的剑重重跌落在地,萧子灵手中的剑尖也已然抵在了跪坐在地的二师兄额头。
萧子灵傲然地看了看左边的掌门,那掌门的脸色已然泛着青白。萧子灵再看了看右手边的华清雨,他只是低头看着地上唐忆情留下的血迹,对这众人瞩目的对剑,似乎没有注意。
先杀这一个再说,萧子灵的目光移向了二师兄背后,那些已然把柳练羽移到掌门身后的女弟子。
女弟子退了几步,远远躲在了掌门身后。
萧子灵没有留恋,剑尖又颤颤地指向了掌门。
「为什么不杀我?」在身后,那二师兄不可置信地问着。
萧子灵没有回答,朝掌门踏上了几步。
「你究竟是谁?」那掌门重新扬起了剑。「你的剑法是谁教的?报上名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饶我不死?萧子灵挑起了眉。
他自然是不知道华山掌门的心思,面对这似乎熟知失传剑法的外人,在将他杀了灭口之前,可是得先让他留下剑法秘诀的。
「琴兄弟,既是同门,有话可以好好说。」那二师兄只真以为萧子灵是华山流落在外的门人,连忙劝着。「掌门师伯的内力厚,你只怕不是对手。」
那掌门听了,也放下了手中的剑。
「如果你真是华山中人,只需弃剑而降,我定不为难于你。」
「是吗……」萧子灵轻轻笑着。心念一转,萧子灵沉下了脸,冷若冰霜。
「凭你这华山派也当得起我师门?」
「放肆!」掌门扬剑而来。
「瞧过唐门剑法吗?华山掌门?我今日就代他出手。」萧子灵轻巧巧地侧身闪过,在掌门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唐门有剑法?是的,唐门是有剑法。
虽说,唐门以毒独步武林,然而,使毒毕竟不是正宗武学。暗器、机簧,是最多唐门子弟使用的,然而,自从上三代,唐门出了个唐鬼才,剑学这一路才慢慢发展了起来。不过,继他之后,肯下苦功练的,却是少之又少。于是,这几套在当年曾经震惊武林的剑招,在其它门派的期待中,终于渐渐销声匿迹。
掌门微愣,萧子灵连脸都未曾转回,手中的长剑就已然刺向了掌门心窝。
既快且准,掌门一连挡了二十几招,而萧子灵身影闪动之间,也击了将近十二剑。萧子灵似乎专挑胸前下腹等致命部位下手,脸上除了那冰冷也极的脸,更是透着森森的妖气。
唐鬼才留下的剑招,总而言之,就是无心。萧子灵突然想起了自己师父在传授这门剑招之时的叹息。
「唐鬼才体有残缺、自小在唐门一族里备受欺凌,自以心术渐趋凶险。日后得到一把凶剑,更是舍弃了唐门祖传的家业,改走剑路。然而,无论其自创心法亦或剑招,招招冷僻而毒辣……」
赵飞英曾经为了这人惋惜良久。
「犹以残心诀这套剑法,最为冷酷无情。中者立毙,招招不留余地,伤人伤己。萧子灵,今日传你这套剑法,只望你得一启示……日后使剑,手下须留三分余地……唐鬼才晚年使此剑法,误伤自己爱妻、一剑毙命。香魂断、无情人亦已断肠,自此迷失神智,终日凄凄惶惶……直至病倒于爱妻墓前,黯然而逝……」
其实,早先自己母亲已然讲过此一故事。而萧子灵之所以没有告知,是因为自己师父当时的声音,让他心迷神往的缘故。
至于,自己母亲当时是这样说的……
「残心诀凌厉无情,最是剑法之精要。七十二路剑招,若是苦心钻研,日后必有大成。临阵对剑,若是有所顾忌,就不须使出此套剑法。然而,若是强敌当前,使此剑法就无须再留情面。若然全力一击却不忍妇人之仁,自是首当其冲,反力伤己,心脉俱断!」
自然,眼前如果是这掌门,萧子灵是无须再加以顾忌了。
虽然师尊有命,不得在此剑招加以研,然而只凭当时的七十二招,就够华山掌门挡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了。
「小子!这是哪个旁门左道的剑法!」掌门冷汗涔涔。
「就跟你说是唐门了!」嘴里是如此说的,其实,并不尽然。
萧子灵使的是本门心法,那森冷之意自是大减,然而,却也不失半分的凌厉。
萧子灵使得上瘾,在转瞬间就又是一招杀手,华山掌门只觉冷锋逼面,却已然是避无可避!
此时,原先只是在一旁静坐的华清雨,仗着剑,像是疾风一般地袭来。
萧子灵一时不察,被震得剑锋微偏,只削去了那掌门的右手腕。
两股巨大的内力相激,萧子灵手中的剑断成三截。
掌门抱着自己的断腕滚落在地哀嚎,鲜血喷洒在自己弟子的背后,情况惨然不忍卒睹。
「小子!纳命来!」几个弟子眼见自己掌门重伤,再加上那萧子灵已然没了兵刀,莫不奋勇向前,直似要将那萧子灵千刀万剐。
「师父,您还好吗?」华清雨没有参与眼前的激战,在萧子灵转回了头后,也转过身检视自己师父的伤势。
「混帐东西!」那掌门在剧痛之下,狠狠打了华清雨一个巴掌。不晓得是气他先前让萧子灵重创自己,还是气他出了手,让自己丢尽老脸。
华清雨咬破了嘴角,然而,他一声也没有吭。
「杀了那小子,不然,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子。」
背后的激战,其实也只是一面倒的情势。
当华清雨缓缓转回头之时,萧子灵即使是空手,然而,施展满天的掌影,亦是将一干弟子打成重伤,无一幸免。
眼见,胆敢出手的弟子,已然没有一人能再站得起身,萧子灵拾起了地上的剑,朝一干女弟子缓缓走去。
「清雨,若是柳侄女受了害,只怕青城与华山再也无法干休!」
华清雨还是出了手,而萧子灵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及时回过了头。
华清雨施展了灿灿的剑法,凛凛然,正气不可逼视。
萧子灵暗暗吃惊,连使了三十剑挡去,却是招招只能固守。
这是怎么回事,这人似乎还青出于蓝……
然而,情势已不容萧子灵仔细思索,萧子灵手中的剑满是缺口,而华清雨手中的那口长剑,却是丝毫无损。
那并不是宝剑,然而,却是持剑人以巧劲避去交锋之力的结果。
萧子灵终于想起了这点。师父之前也曾经讲过,然而,在许久都「无敌于天下」的情景里,萧子灵忘却了这一点。
糟,先前只怕太过轻敌。
然而,即使是萧子灵已然发觉,华清雨手中的长剑却是招招不停。
轻灵而不失躁动、沉稳而不见迟滞。华清雨一招使过一招,或是缓拍徐剌、或是狂风骤雨,都不失那严谨的法度。
这就是正宗的华山剑法。萧子灵一个顿悟,然而,手中的剑却已然再度折断。
「我只挑断你右手,之后望你好自为之。」华清雨淡淡说着,就要去伤萧子灵手筋。然而,萧子灵却怎么可能放任如此,虽然手中长剑断折让他暗吃一惊,但是,在千钧万发之际,萧子灵把断剑往他师父-掷、一个后翻,华清雨果然脸色微变地去挡,然而当他再度转回头之时,萧子灵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把泛着炽烈紫光的软剑。
「紫棱剑!」躲过断刀穿胸的掌门,一声惊呼。「他就是萧子灵!」
华清雨不敢大意,面对萧子灵凌厉而洗炼的剑法,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少年终于使出了本门的武学。
颤动着的光芒以及剑锋,再加上萧子灵那一路使来,完美而无破绽的剑招,直让华清雨挡得艰辛万分。
不敢以手中凡铁与这神兵利刃交锋,华清雨那直像只敢闪避一般的防守,早让局外的掌门失了耐心。
「清雨!他就是那萧子灵!速速将他击毙以慰你师祖之灵!」
「他说的可真简单,你说是吗?」萧子灵冷冷笑着,一面毫不留情地直往华清雨击去。
华清雨正凝神接着招、探着虚实,事实上,无论是掌门亦或萧子灵说的话,都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眼见,已然缠斗了将近半个时辰,都分不出胜负。
懊悔自己先前大意的萧子灵,再也不敢躁进,不过,华清雨更是沉住了气,守得密不透风。
萧子灵不免暗暗着了急,他有时间,自己可没有。若是再不带唐忆情去求医,只怕他真要伤重而亡!
又缠斗了一刻,那掌门早已气得七窍冒烟,萧子灵斜眼瞄见那唐忆情的脸色已经渐渐苍白,实在也是无心恋战了。
「好好保住你跟你师妹的命,我日后来取的时候,就不是如此简单了。」萧子灵轻笑一下,那清脆的语声就登时传了开来。
「萧子灵!留下你的命来!」掌门犹然不甘。
然而,此时萧子灵却已经远远跃了开,重新缠起了剑,背起还比他高上少许的唐忆情,急急走了出门。
华清雨没有阻挡,而那掌门一个箭步向前,又是给了他一个巴掌。
「混帐东西!还不快追出去!」
「若是三师弟贸然追了出去,也是留不下他们的,掌门师伯。」刚刚才替掌门包扎好伤口的二师兄,站了起来,缓缓说着。
「清江!你忘了你师父就是死在他手里的吗!」
「师仇不共戴天,师侄也知道。」那二师兄叹了口气。「但是,掌门师伯,若是萧子灵尚有同党,亦或是他的师父追了来,没了三师弟在,我们就成了砧上鱼肉了。」
掌门微微变了脸色。横目四扫,地上已然躺了十几个正哀哀喊着的弟子,除了这徒弟以及师侄以外,竟是再无一人可挡得住那萧子灵三招。
「再说……让他们走了也无所谓的……萧子灵的话,我们日后还能再追。而那琴棠……姓唐的……就算走得出华山派的大门,以他这么重的伤势,又怎么可能活着下山……你说是吗,三师弟……」
二师兄看着华清雨,而华清雨却只有默默地转了过头。
月黑风高,再加上地面湿滑不堪,萧子灵尽管心里是急上加急,脚下却是再也快不了半分。毕竟,他自己是摔得了,但是,他背上的人,却是再也禁不起任何一点冲撞了。
也是因为如此,萧子灵避开了大路。如果华山派的人追来,一涌而上,他自己也许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唐忆情呢,他躲得了吗?
离开了大路,往一旁的林子里走了去。脚底踩着的是淹至脚踝的烂泥。
冷。
但是,唐忆情那渐渐下降的体温,才是让他绝对的心寒。
而那偶然的,流淌到自己背上的热液,让萧子灵更是不敢回过头、也不敢动手去擦。
他知道,那是唐忆情的鲜血,也是他渐渐流失的生命。
匆匆走了半个时辰,萧子灵停下了脚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样颠簸下去、这样让他继续失温下去,就算他们下得了山,只怕唐忆情的命也是要留在华山上了。
萧子灵站了定,那偶尔从树梢滴落在头上的雨露,让他急躁的心慢慢沉淀了下来。
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火。
首先,让他维持体温。在寒夜里带伤赶路,他绝对吃不消。生把火,等天亮,天亮了以后再来赶路。
等一下,如果生了火,那华山派的人怎么……
怎么办……
算了。
萧子灵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株大树下。
抬起头,萧子灵想了一想。
地上又湿又冷的,还是在树上等天亮吧。看这枝干,应该承受得了两个人的重量,不但唐忆情可以坐着歇一会儿,而且,这茂密的叶子,也许可以挡一点风。
看了看高度,量了量距离,萧子灵吸了一口气,踩着树干就一路腾空而上!
刚开始还算十分顺利,只是,他忘了连日的大雨让树干上的青苔长得是更加茂盛了。
滑!
脚下一不稳,萧了灵连忙两手往树干抓去。此时,背上的唐忆情也却向后倒了下!
「唐忆情!」
萧子灵惊呼一声,右手就连忙去捞,总算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牢牢抓住了唐忆情的衣襟。然而,两人却也因为重量而向树下加速地滑了去。
萧子灵在情急之中,运起了劲,左手往树干里狠狠一插,五指足足插进了一寸有余。于是,左手固定在了树干上,萧子灵右手抓着唐忆情,迎着风,两人在树上微微晃着。
「……是萧子灵吗……」唐忆情醒了,然而却是死一般的苍白。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这话问得极蠢,然而萧子灵那又惊又喜的表情,补足了其它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也许是因为黑夜,所以萧子灵看不太清唐忆情的脸。然而,在唐忆情重复了第三以后,他总算是听懂了唐忆情的话。
「别管我了,把我扔下吧……」
即使是伤重到意识朦胧,然而,此时此地的情景,唐忆情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知道,如果萧子灵再顾忌着他,只怕两个人就要一起继续吊下去。
「你,你说的是什么话!」
「……这里不高,我不会有事的……」
「骗我!带着这样的伤,怎么可能不会有事!」
「……萧子灵……这是我的命……我本不该拖累你……」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说这些!」萧子灵忍不住大喊了起来。「是我带你来的,我就有责任要带你回去!」
「我……已经是回不去的……」唐忆情虚弱地笑了笑。
「别说这种话,一定会有办法的……」萧子灵说是这样说,却只是手足无措。
就这样半死不活地吊在半空中,谁想得出什么办法!
等……等一下。
「唐忆情,我跟你说,等一下我要把你往上扔,你抓着树干树枝什么都好!总之就争取一点时间。我在下面站好以后就会叫你,你再下来,知道吗?」
「……何必……」
「就是这样!不要再说了!」萧子灵喊了一声以后,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太凶了,连忙结结巴巴地补了一句。「就……就是这样,反正我会好好接住你的,你什么都不用忙。」
「萧子灵……」
「准备好了?」
「……嗯……」
「好,去了!」萧子灵一个运劲,把唐忆情高高抛了上去。
手上没了唐忆情的重量,萧子灵拔出了左手,两手扶着树干快速地溜了下来。然而那破着风往上飞去的唐忆情,眼见就要冲入那茂密的树叶,于是,他挣扎地想要伸出手去抓。
然而,一阵的剧痛、一阵的眼,唐忆情尽管想要去攀着枝干,却也是徒劳无功。
枝芽划破了衣袖,手里却是无力抓住任何的支撑。
当身子再度失速的时候,唐忆情惨然一笑,放任那下坠之力将自己拉向十丈远的地面。
萧子灵还没有滑到底,然而眼光一瞄,唐忆情却已然下坠到不远的上空了。
一声的惊呼,萧子灵双足一踩,身体就像是箭一样地射了出去。
正好接住了唐忆情,萧子灵把身体转了个方向,两手护住了唐忆情的身子,才重重摔落到了地面。
上天保佑,地面是厚厚的一层湿滑烂泥。萧子灵免去了头破血流的后果,而只是跟怀里的唐忆情一起远远滑开了去。
四溅的泥水把两人都洒成了泥人,然而,在萧子灵再度睁开眼之后,并没有为自己身上的狼狈抱怨半句。
抱住了还在重重喘气的唐忆情,萧子灵不由得开始谢天谢地了起来。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身上的唐忆情,低低说着。
「啊?」萧子灵一时没有注意听,连忙往唐忆情看去。唐忆情正注视着他,带着闪烁的泪光。
「唐忆情……我没有听清楚……」
两手按在萧子灵的胸前,唐忆情巍颤颤地撑起了身来,而那尚未失温的泪水,就一滴、两滴地滴落在萧子灵的脸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唐忆情哽咽地说着。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摔着你的……」萧子灵连忙解释着。
愣了一会儿,唐忆情呆呆看着萧子灵。
「……你舍身救我为什么还要道歉?」
「咦?」萧子灵也愣了一会儿。「我以为你要怪我随便把你乱扔……」
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唐忆情重重叹了口气。
萧子灵小心翼翼地起了身,然后把唐忆情也扶了起来。
此时,两人身上都是泥水,夜风一吹,萧子灵忍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好冷。」萧子灵喃喃念了一句,连忙又往唐忆情那里问去:「你会不会冷。」
「……不会……」唐忆情微微笑了笑。
「这就好,不过,一直躺在地上也不是办法。我们会被冻死的……」萧子灵重新望了望那棵大树。
「我们还是去树上避寒比较好,你说呢?」萧子灵又问着唐忆情。
「……不怕再……摔下来吗……」牵扯到胸前的伤口,唐忆情痛得又重重喘着气。
「唐忆情,你觉得怎么样?」萧子灵连忙探看着唐忆情胸前的伤。
果然,还是因为刚刚的撞击,伤口上刚结的痂又裂开了……
看着咬着唇的萧子灵,唐忆情轻轻笑了起来。
「要再上树,得要把我绑在你身上才行……」唐忆情忍着又一波的剧痛,继续说着。「我抓不住你的……拿腰带把我的双手在你胸前绑好,你就不用腾出手扶我……」
「……你没事吧,你喘得好厉害!」尽管唐忆情的话语平静,萧子灵还是掩不住自己心内的惊慌。
「我……没事……快、快动手,再这样下去,你会冻坏的……」唐亿情用右手缓缓抽出了腰带,递给了萧子灵。
终于来到了树上,不出萧子灵所料,那茂密的树叶挡去了不少的寒风。再加上没有了冰冷的泥水,就显得温暖不少。
萧子灵把唐忆情小心地扶在了一旁,一边注意不让他坠下,一边帮他解着手上的腰带。
两条显着的红痕,刻在唐忆情的手腕上。
「对不起……痛不痛……」萧子灵抬起了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唐忆情。
上树的途中,唐忆情一声都没有吭。萧子灵直到现在,才知道那明显已经被擦破皮的手腕,是承受了多少的力量才造成的。
唐忆情已经没有丝毫的力气了,他静静看着萧子灵。用着极为柔和的目光。
「唐忆情?」
「你必须好好睡一觉,明天他们追来的时候,你才能应付。」
「可是……我怕你会摔下去。」萧子灵愣愣看着唐忆情。
「我快摔下去的时候,会喊你一声的。」
「……真的?」
「真的。」
「那……好。」萧子灵笑了开,紧紧靠着唐忆情的肩膀,重重吁了一口气。
就算萧子灵不说,唐忆情也知道,他背着自己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不可能不累。
尤其是,他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
「唐忆情,你冷不冷……」萧子灵闭着眼睛,喃喃问着。
「不会,我不会冷。」唐忆情淡淡笑了笑。
「可是,你在发抖呢……」
「那是你在发抖吧……快睡,天亮了以后还要赶路呢。」
「嗯……说的也是……」
夜风,缓缓吹着,却吹不近两人身旁。
唐忆情看着远方,目光没有焦点。
那要命的疼痛,正缓缓退去,而神智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他自然是知道,这代表着些什么……
萧子灵的头,在自己的肩膀上顿了几下,就缓缓倒在了自己的腿上。
唐忆情连忙稳住了萧子灵的身体,萧子灵稍稍翻了一翻,只听见微微呢喃的几声,似乎再度沉进了梦乡。
萧子灵枕着自己的大腿睡得香甜,唐忆情看着萧子灵的睡脸,那冰冷的心里,也渐渐漾着一波暖暖的思潮。
唐忆情微微笑着,牵动着仿佛已经痛得发麻的伤口,用自己的衣袖,替萧子灵缓缓拭着脸上的泥泞。
萧子灵只有微微皱了眉。
他,也曾经枕在自己的腿上,一边喃喃诉说着爱语,一边与他耳鬓厮磨……
当所有的爱恋已然死去,还剩得下什么?
石青,我只问你一件事。当年,我二师叔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
冷冷地看向黑暗,唐忆情微微笑了。
罢了,是他自己不肯听他说的……又怪得了何人……
跟他之间的恩恩怨怨、爱憎眷恋,就此随风而逝吧。
除了腿上的萧子灵,再也没有人会为了自己的死去而叹息。所以,也算得上是了无牵挂……
是啊……除了萧子灵……
然而,他又怎么能让他伤心……
当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他……受得了吗……
「对不起……萧子灵……」下意识地抚着萧子灵的黑发,唐忆情一句又一句地低声说着。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真的已经撑不到天亮了……」
约莫只剩一个时辰,鸡就要啼了。但是……但是……他已经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快要没有……
他会怪我吗……怪我不跟他说一声就走……
对不起,萧子灵……对不起……不要怪我……
◇◆◇
「喝够了吗?」二师兄悄悄走进了华清雨的房里,而华清雨则只有微微地眯起了眼。
「师父跟师妹都没事了,其它的人只要休息个几天就会好。」二师兄缓缓走了进来,无视房间主人的意愿,坐到了他身旁的椅子上。
「现在,就剩下你了。」
「什么叫做剩下我,我可没受伤。」华清雨微微挑了挑眉,又把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真香,是什么酒?」二师兄拿过了桌上的酒瓶,吸了一口气。
「好家伙,把我藏了五年的蜜桃酿挖出来啦?」
看了看二师兄,华清雨也微微笑了笑。
「酒酿了就是要给人喝的,怎么,舍不得?」
「算了,也不是你第一偷我的酒喝了……」二师兄叹了口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月下独酌实在是太煞风景,就让为兄来陪你秉烛夜谈吧。」
「少来,现在没有月亮。」
「喝个酒也这么计较?」二师兄眨了眨眼睛。
华清雨轻轻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声却是听来沙哑十分。
「你没事吧。」二师兄看着华清雨。
「我像是有事吗?」华清雨也看着二师兄。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二师兄低声说着。
「所以,我才会被他骗了!」华清雨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看了一看华清雨,二师兄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饮着酒。
「是我,是我明明说要保护二师叔,却让他跟石青独。是我,是我让二师叔死在唐门手里,是我……」华清雨紧紧捏着手里的瓷杯,二师兄却是轻描淡写地把他手里的杯子拿了开去。
「这只杯子少说也要五分银子,弄坏了你赔我?」
「二师兄……」
「真是的。长这么大,没见过偷酒喝还顺便偷酒杯的人。」那二师兄微微叹了口气。
「……你怪我吗?怪我害死了二师叔,怪我……害死了大师兄,还……还累得师父断了手掌……」
「这件事我自有计较。」二师兄淡淡说着。
看着自己的二师兄,华清雨没有说话了。只是,一杯接着一杯,慢慢喝着。
「喝完了以后,睡一觉。你该知道现在华山派只有你了。」二师兄轻叹了一口气,就要起身。
临走之前,听见了华清雨低低的呢喃。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躲……」
手,还放在门闩上,二师兄回过了头。看着自己师弟,也只有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门里乱成一团,我实在抽不出身。等过个几天,再陪你找吧。找到萧子灵之后,就知道他葬在哪里了。」
「我为了什么要找他,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快睡,清雨,就这样,别再想了。」
◇◆◇
当萧子灵睁开眼的时候,笼罩着的是一片阴影。炽烈的日头被唐忆情的身体挡住,萧子灵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唐忆情靠着树干,没有睁开眼睛。仿佛还在沉睡着。
不敢惊动他,萧子灵小心翼翼地坐起了身子。唐忆情中了剧毒之后又身受重伤,自然要多歇一些。
可是,得趁着天亮时候多走一会儿啊。
沉吟了一阵子,萧子灵还是低声喊着。
「喂,唐忆情,我们该走了。」
「……唐忆情?」萧子灵轻轻摇了摇。
「唐忆情……唐忆情!你不要吓我!」萧子灵此时已经没有心情去顾忌唐忆情的伤势了。他大力摇着,拼命喊着,唐忆情就算睡得再沉,也早该醒个五、六了。
「唐忆情!」
「救命啊!救命啊!」萧子灵打横抱着唐忆情,凄凄惶惶地奔下山。
经过一个早上的日晒,地,也只有好走一些。
萧子灵飞奔着,一面源源不断地把自己的真气毫不吝惜地灌进了唐忆情的后背。
唐忆情没有反应,蜡般苍白的脸,无力地靠在萧子灵的肩上。
萧子灵的脸也是越来越苍白,他的嘶喊声越来越凄厉,在空谷里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微微的回音。
「我不准你死!听见了没有!」萧子灵一边跑着、一边喊着,直到眼泪扑漱漱地直掉,还是没有停止过脚步。
「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唐忆情!」
唐忆情散乱的黑发不断扬着,束着的发髻早已在这颠簸中脱了开,而那束带也早在几刻之前,随着山谷里突起的强风,吹落了悬崖峭壁。
「来人啊!快来人啊!」萧子灵不断哭喊着,然而,这山间,除了一些飞禽走兽之外,已经没有其它人了。
随着真气的灌进,微微的脉动还维持着。然而,只要萧子灵一停止内力,那勉力维持着的气息,就会像是风筝一般地断去。
单方面凭藉着外力打通的血脉,有时冲破了胸前的穴道,就会喷得萧子灵满脸的鲜血。只有此时,萧子灵才会停下脚步,扶着唐忆情坐在地上,重新替他点穴。
点了穴,又被自己的内力冲了破。再点穴、再被冲破。
重复着愚蠢的行为,萧子灵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是唯一的办法,这是唯一救命的办法!
点了穴,唐忆情的脉动又停止了。萧子灵随便抹了抹眼泪,又把唐忆情抱了起,继续用自己的内力维系着唐忆情的生命。
唐忆情已经是死了的,是他自己靠着内力勉强拉住了他的一缕幽魂,不让他度过奈何桥。萧子灵知道,但是,他却始终也不愿承认这一点!
「你别怕,别怕,我一定会把你救活的。」重复着不晓得是说给怀里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语,萧子灵喃喃自语着。
已然奔了两个时辰,快要下山了。然而,萧子灵的脚已软、手也酸到发麻。
他快撑不住了……天……
脚下一滑,萧子灵就狼狈地摔了下地。总算还有想到唐忆情,在自己压伤他之前,萧子灵用一股柔劲,把他稳稳地送开了一丈。
地上的泥水早已半干,幸好,松软的地面还没有让萧子灵受了太重的伤。
撑起了自己的身子,萧子灵甩了甩头,蹒珊地走向唐忆情的身旁。
自从昨晚开始,他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体力、意志力已然到达了临界点。
他跪在了唐忆情身旁,伸出手摸着唐忆情的颈项。
没有脉动,还是没有。
萧子灵咬了牙,再度抱起比自己还高、还重的唐忆情,重新把内力又送了进去。
唐忆情的脉动又恢复了,而自己的体力,却也是跟着大量流失。
「别死,不然,我永远不原谅你!」
即使奔下了华山脚,又能如何?
眼前的官道,尽管有着三三两两的行人。然而,看见萧子灵那逢人就喊救命的痴态,还不远远避开了去。
萧子灵与唐忆情都是一身的泥、一身的血。尤其是唐忆情,那微微泛青了的脸色,更让不愿多惹麻烦的人,加快了脚步、重重抽着马鞭。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来救命……」萧子灵喊到喉咙都哑了,可是却也没有人肯停下脚步。
萧子灵已然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拦下那些人,只能眦目欲裂地看着他们逃去。
站在黄沙滚滚的官道上,夕阳已经西下,照着萧子灵以及怀里的唐忆情,显得格外凄凉。
萧子灵知道,自己跟唐忆情,已经再也撑不过一个晚上。
他会倒下,然后,唐忆情就只有死!
「救命……谁来救救他啊……」萧子灵一边哭着、一边沙哑地喊着。
夜幕终于落下,寒风贴着官道也阵阵吹了起。
行人已然绝迹,而萧子灵依旧站在官道之上。
要怎么样,才能做个像您一样的大侠呢,师父?
傻孩子……
说嘛,我想知道啊。您不是一直都叫我要做个真正的大侠吗?
我,不是大侠。
骗人,在灵儿的心里,您才是真正的大侠!
……那么,就先记住一句话吧。
什么话?
人的生命,远比你所能想到的,要更脆弱……
漆黑的夜里,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两盏红灯笼。
四盏。
八盏。
是阴差鬼使来抓人了吗?
十六盏。
不,不要!
萧子灵把怀里的唐忆情搂得更紧了。
三十二盏。
接着,隐隐约约的,是一顶轿子。
两顶。
是人……是人!
萧子灵想要迈开步去,然而脚却像是铅铸成的一样,一动都不能动。
三顶……四顶……
他们会停下来吗喝?还是,就跟其它人一样,永不回颈?
「救命……」沙哑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过去了就没有。就算要他喊破了喉咙、泣出了血!
「救命!」萧子灵声嘶力竭地喊着。
于是,灯笼动了。
起了眼,萧子灵被灯笼照得简直睁不开眼睛。
六十四盏灯笼,在不远围成了一个大圈子。
灯笼前,二百五十六个人,手里拿着竹棒,把萧子灵二人团团围着。
萧子灵的眼睛没有,然而,却也快要了。
二百五十六个人,不断绕着圈子,那竹棒相击的声音,震耳欲聋、眩人心神。
萧子灵的头,昏沉沉的。
「我没有恶意,只求你们救救他……」
如此软弱的聱音,也许,就连如今的九五之尊都不曾听见过。
萧子灵眼前的人听见了他的话,就回过了头,把话传了下去。
一个接着一个,足足传了十几个人,才由一个男子跑开了二十几步,来到了一顶轿子前。
软锦铺成的轿子,在白日的时候,也许要更显得辉煌灿烂。然而,此时,远远的,萧子灵能辨认出那是一顶轿子,就已然是不简单的。
似乎有人下了轿,先前传话的男子还死命拉着、劝着,然而那人却只是挥了挥手。
于是,那男子颓丧地点了头、在他身旁站着,跟着他一起走近。
灯笼散了开,只留了四盏跟在男子身后。
拿着竹棒的人群也散了开,只剩下围着萧子灵整整四圈的人。
「怎么了?」
约莫三十几岁的男子,锦衣玉服,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二人。
「他受伤了,请你们救救他……」以为眼泪早就流干了的萧子灵,因为重新燃起的希望,忍不住又开始哭着。
「长老,小心有诈啊。」跟在身旁的男子,连忙说着。
「我看不像。」
「长老……」
「……没事了,就交给我吧。」对着萧子灵说着,男子缓缓走了近,而人群也渐渐散了开。
男子接过了萧子灵手里的唐忆情。于是,萧子灵绽开了微笑,跟着唐忆情一起倒在男子身上。
――本文完――
番外――唐忆情
「婶婶,不要……不要啊……」
拉着妇人的手,少妇徒劳无功地想要从他怀里抢回自己的孩儿。
刚出生的孩子,只是虚弱地哭着。稀疏而腊黄的发丝下,覆着一张惨白的脸。一双本该有力踢动着的腿,此时只是泛着青紫,软软地垂在了一旁。
「这孩子以后不会走路的。」那妇人冷冷说着。「留他下来是要拖累整家人吗?」
「不会的,不会的,我会照顾他,我会好好照顾他,不会连累到别人!」产后虚弱的少妇,声嘶力竭。
「……哼,这种残废有什么好的。要孩子,以后再生一个不就行了?」
「可是这是卫哥哥唯一的孩子啊。」少妇哽咽着。
「……还没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父亲,根本就是一个祸胎!」把孩子摔回了少妇手中,妇人气愤地说着。「我告诉你,如果你这么坚持着要养,就自己养!」
被摔疼了的婴儿,即使害怕、即使疼痛,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哭着。
然而,少妇却是紧紧地将他拥在怀里,不断亲吻着。
这是她的宝贝,他唯一留下的亲人。即使没人爱他,再丑再怪,也是她的孩儿。
「对……对!就是这样,情情……来……牵着娘的手,来……!」
虽是仍然耐心地牵着幼儿,少妇已然累得没有了力气继续下去。
才走没几步,那双细瘦的腿就无力地跪了倒。
「呜……」
那孩儿也已然累极,再加上跌倒的时候摔疼了膝盖,忍不住就是呜呜哭了起来。
放开了自己孩子的手,少妇跌坐在地,无力地看着那个整日哭闹的孩子。
天生病弱,再加上这家族当真一点儿怜悯都不肯给,由得她们母子住在村边的破屋子里自力更生。
靠着娘家偶尔的接济,日子过得清苦艰辛。
「那时候我是不是让你就这么死了比较好,情情。」少妇哽咽着。「那个时候我们本来就应该一起死,然后到地府跟你爹爹重聚。」
看着自己母亲伤心,哭闹着的孩子静了下来,呆呆看着她。
「情情,对不起,娘没把你生得健健康康的……」少妇哭着靠着墙壁哭得伤心。「对不起,娘已经好累了,好累好累了……」
好累好累了……累得再也睁不开眼睛……
好苦好苦……苦得不想要再见到明日的太阳。
见到自己体弱的孩子,见到整屋的破败以及荒凉,见到……在不远的地方幸福生活着的家人……
「……取…」一路爬行过来的孩子,拉了拉自己母亲的衣裳。
转过头的少妇,看见的是自己孩子担心的脸庞。
「……对不起,娘没事了……」抱起了自己的孩子,少妇低声地说着,不断说着,直到孩子小小的手掌轻轻摸着她的脸颊,少妇才哭了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娘不该这样的……对不起……情情……」
「娘?」
夜里,少妇就着月光缝着衣裳,而那小小的孩子则是拉着她的衣摆。
「怎么了?情情?」少妇停下了针线活儿,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什么叫做跛子?」小小的孩子无辜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闻言,少妇的眼眶都红了。
「这个词是谁说的?」少妇强忍着眼泪,勉强问着。
「……他们都这样叫我,他们都在……笑……」孩子的眼睛里有了泪光。
「别理他们,情情。」少妇地吸气,像是这样就能把眼里的泪水都收了回去似的。「别理他们,要说就让他们说去。」
「可我……我不要当跛子……」孩子的脸上流着眼泪。「我不想要当跛子,他们都在笑……」
「情情,这世界,就是这么残忍。」少妇的双手放在了孩子肩上,心痛地说着。「他们说的跛子,就是不良于行的人。他们喜欢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来彰显自己的强大。他们是坏人。」
「……娘,那好人呢?好人就不会笑我了对不对?」孩子问着。
「……是啊。」少妇欣慰地笑着。
「……那我要去哪里找,娘……」孩子兴奋地问着。「找着了他们,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没有说话的少妇,心都碎了。「很难找的,情情……这世上,好人通常都死得早……」
「……为什么……」
「因为……老天没有眼睛……」少妇咬着牙说着。
孩子不会一直牵在自己裙旁,他们总是会被新奇的世界所吸引,然后,遍体鳞伤。
随着自己的病重,那弱小的孩子却是渐渐地变得坚强而且独立。然而,那无邪的笑容却也越来越少了。
没有了母亲的保护,他提早看见了外面的世界,然后,越来越是沉默。
一日,当她发现碗中竟然有着一块鱼肉时,那颤抖的手几乎就要捧不住碗。
原来如此……难怪,那孩子稚嫩的手掌越来越粗糙了。
才八岁大的孩子……
……快死吧……自己快点死去吧,死去了以后,变成了鬼,她就能继续守护着这个孩子,然后,也不会再拖累他了……
她就能把那些恶人一个个地都害了死,然后,让自己的孩儿幸福快乐地生活着。这病,好不了了,她自己晓得,所以,快些死去吧……快些……
于是,隔天,当那八岁的男孩子带着另外一块鱼蹦蹦跳跳地回家的时候,看见的是自己母亲上吊身亡的尸体。
孩子更沉默了,然而,那饥饿却不会随着哀伤而消失。
孩子已经长大了,大到了会工作,赚取食物来喂饱自己。孩子已经长大了,大到了晓得自己要躲在角落,否则就会有人生气,然后,就会有人打骂自己。
可是他还是不懂,为什么娘要丢下他呢。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除了娘以外,没有人喜欢他啊。没有人愿意跟他说话,没有人愿意正眼看他,不管他怎样怎样的努力,他们就是讨厌他啊。
「武功?」
「是啊,你学了武功,就没有人敢欺负你啦。」美丽的女孩子笑得灿烂。「而且,有了内力就可以打通血脉,你就可以健步如飞了!」
「……真的吗?」
「是啊,我会骗你吗,忆情?」摸着他的脸颊,女孩子着眼睛。「我好喜欢你喔,只要你乖乖地听我的话,我让爹爹教你武功。」
「……真的吗?」男孩子的眼睛发着亮。
然而,那只是另外一个恶梦的开始。
那一天早上,他第一有了了结自己生命的念头。
用颤抖的手拾起了地板上的匕首,对准着自己的心脏缓缓刺入。
冰冷的刀锋接触到赤裸肌肤的那,他发了个寒颤。然后,血冒了出,那手就再也握不住刀柄。
好疼……匕首落了下,连同着眼泪。
「我要带一个人去中原当饵。」一个堂哥冷冰冰地说着。「要看起来可怜些的,谁要去。」
「……我去!」唐忆情连忙喊着。
「……你?……哼……」
「什么事我都做,求求您!」
「……」打量了他一会儿,那堂哥才冷冷地笑了。「看来你也挺适合的,好啊。」
男子的计划,直接而有效。
他们加入一个商队,与目标的两人走着同样到靖州城的路线。然后,就是血腥的屠杀。趁着他们到来援救的时候,一个扮凶手、一个扮被追杀的人。到了时候,就一起下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唐忆情对自己的暗器手法没什么信心,但是,既然堂哥带出了唐门镇派之宝,那既急又狠的千枝银针一出,只要划破了一丝皮肉就能致命!
「一个给你,一个我留着。」男子是如此说着的。「前后夹杀,我就不信他能躲到哪去!」
这计划本来就会成功,不管他武功如何的高强,只要让那千针错到了眼前,只有丧命的份。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怀里的千针错根本发动不了。
他没有想到,在他绊着那人之时,堂哥就出手了。
他更没有想到,推了他一把,捱下所有银针的,却是他本来要下手的对象。
唐忆情坐倒在地,看着那人师侄发了狂似地与自己堂哥厮杀之时,只觉得自己的世界真的崩溃了。
既然所有人都要自己消失,那自己就死去好了!
「别哭了……」那人却是对着自己温柔地笑着。尽管他的唇已经发了黑,尽管他的气息微弱到几乎就要消失。
看着那人,唐忆情眼眶中满满的泪水就要流了下。
只要划破了一点皮肉就会致命的暗器,他捱了几百。没有立毙当场,是因为他的功力。
如果他不顾忌着自己,也许躲得过也不一定?……至少,不会在胸膛上钉满了毒针。
「没事了,小兄弟,没事了……你没受伤就好了……」那温柔的笑容,自从母亲死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像我这种人,你也救……」唐忆情颤着唇。「像我这种早就该去死的人,你也救,你疯了不成!」他有生以来第一大吼,有着满怀的愤怒以及内疚。
「……不要这么说自己,你是个好孩子……」
看着那人渐渐地不支倒地,唐忆情转过身,冷冷看着苦战中的同门。
想要逃跑的堂哥被愤怒的少年缠着,气急败坏。然而,见到了唐忆情愤怒的眼神,才真是让他呆了。
那总是怯懦地缩在角落的唐忆情,曾几何时也会动气?
「啐!」那人更是急了,两人若是连手起来,他可是毫无胜算。
「……华清雨,你还缠着我,你师叔就要死啦!不先听听他的遗言!」
趁着华清雨心乱之际,那人狡猾地继续喊着。
「小心点!幻影神针!」
华清雨一愣,连忙翻过了身去,然而哪来的神针?
只见那恶徒扬长而去,华清雨气急败坏。
「……清雨……」男子虚弱地唤着,然而,声音太过微弱,于是,唐忆情靠了过去,着急地听着。
「你要说什么,再说一?」
「……清雨……」
「……华清雨!你师叔叫你!」唐忆情连忙回头大喊着。
「……师叔!」仿佛大梦初醒,那华清雨总算才着急地奔了回来,小心地抱起了自己的师叔。
「……小心……清雨……他也……」
微弱的声音,像是要告诉他一件重大的秘密。青年的眼神里满是着急,然而,他却渐渐地,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失去了。
「师叔,您说什么……师叔?……师叔!」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师叔无力地阖上眼睛,华清雨急得乱了方寸。
「……把他放下来,快!」唐忆情连忙喊着,一边从怀里慌乱地掏着东西。
「什么……」同样急红了双眼,华清雨呆呆地看着唐忆情。
「不想他死就把他放下来!快点!」唐忆情急坏了,他怀里的东西洒了满地,他着急地找着。
闻言,华清雨连忙将自己师叔放了下来。
找着了东西,唐忆情连忙倒了一瓶子的解毒剂到那人嘴里,接着就是剪开了那人的上衣。
几百支银针在阳光下闪耀着不祥的光芒。
唐忆情用着磁石,颤着手小心地吸着。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把毒针都吸了出来。
「我……我帮你!我帮你!」华清雨着急地说着。
「只有一个磁石。」唐忆情颤着唇,不敢放慢动作。
几百支的银针,细如毫毛。烈日下,唐忆情额上的汗水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胸膛上。
直到,最后-支银针被吸了起,唐忆情扔了磁石,竟然就趴伏在他的胸上,一口口地吸着毒血。
愕然地看着唐忆情,华清雨跌坐在地。
剧毒的黑血在他嘴角淌着,他的唇也翻了黑。然而,他还是一口又-口地吸着,直到鲜红的血冒了出。
「你……」华清雨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烈日下,唐忆情的眼睛无力地闭了上,身子也微微晃了晃。
「小兄弟!」华清雨连忙扶住了他。
「……」唐忆情缓缓睁开了眼睛。
「够了……不要再……你自己也会撑不住的……」华清雨痛心地说着。
「彼对我有滴水之恩,吾当涌泉而报之!」一把推开了华清雨,唐忆情抓起了身旁的匕首,朝自己的手腕上就是划下了狠狠的一刀。那鲜血立刻激涌而出,洒得青年一身。
「你……」华清雨惊得呆了。
唐忆情将自己的手腕靠在青年的唇边,另一手扳着他的唇,要多一些血流进他的嘴里。
「喝……快喝……求求您……」唐忆情伏在青年耳边,低声求着。
鲜红的血,在那烈日之下发着美丽的光芒。华清雨无法移开目光。
那涌出的血仿佛不会停止,而唐亿情的生命也渐渐地流失了。
「以我命,换你命……」唐忆情低声呢喃着。「愿上苍悲怜,许我以无用之躯,换你一世安康……」
像是他的祝祷应验般,那青年果真是睁开了眼睛。
唐忆情的笑容,非常非常的温柔,那本是他早就要遗忘了的表情。
「太好了……」唐忆情看着青年清澈的双眼,喃喃说着。「太好了……」
「……小兄弟?小兄弟!」
眼见唐忆情就要倒下,华清雨连忙扶住了他,接连点了几个大穴。
青年从那沙地上缓缓撑地而起,也是静静地看着唐忆情。
他的嘴边还残留着他的鲜血,而那本该腥腻的血液,却是清香芬芳。
「……师叔……」华清雨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师叔。
「你带上他,我们回镇上。」青年挣扎地站了起来,气喘吁吁。
「师叔,我也扶……」
「不用,你带上他就好。我们快回去,不然他也撑不住了。」
躺在床上的少年,有着过于瘦弱的身体以及苍白的脸庞。华清雨不晓得为了什么那个凶手会追杀这个少年,然而,善恶两面中,想必这少年是善的一方。
失血过多的少年,夜夜发着低烧,微弱的脉搏总在停止了半晌之后又挣扎着继续。华清雨的师叔在睡了一夜后就会笑了,然而,那少年却只是在生死之间徘徊着。
「他究竟是吃什么过活的?」华清雨握着那只细弱的手腕,低声呢喃着。换来的却只是自己师叔的沉默。
对于之前没有听得清楚的呢喃,自己的师叔也只是一笑带过。
华清雨总觉得,自己的师叔有着没有对他说出的秘密。
少年醒来的时候,华清雨正在喂他喝药。一见到了他,少年却惊恐得像是见到了鬼似的。
不但打翻了药碗,也弄湿了两人的衣服。缩在床角的少年像是华清雨会杀了他似的,与先前那个让华清雨看得目不转睛的少年实在是一点都不相像。
少年之所以没有惊声尖叫,也许是因为过于虚弱以及声音太过沙哑的关系。
「别怕别怕……」想不到会有如许的转变,华清雨只能努力安抚着,一面后退着。因为那少年已经像是要嵌到墙壁里似的。
然而,等到华清雨退了几步,那少年竟然就是夺门而出。
这下子华清雨整个人可都呆了,可当他终于想到了少年的病体之后,就是连忙追了出去。
「别跑啊!」华清雨高声喊着,然而少年却一点都没有听从的意思。
一直到了少年奔下楼梯,却又失足坠落的时候,华清雨的心脏几乎就要停了。
但是,少年却落到了自己师叔的怀里。而那惊慌的少年,却只是愣愣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
「你醒了。」男人只是温柔地说着,眼里是那种少年总是在梦中才能见得到的笑容。
醒了之后的少年,一径儿沉默着,只有在师叔面前才会微微地放松,露出害羞的笑容。
华清雨总忍不住地逗他笑,直到少年忍不住就要翻脸为止。
「你为什么就是这么怕我?」华清雨不止一地问着,然而少年从未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华清雨不止一地问着,而少年总也只是难过地看着窗外的青石路。
「……石青。」终于有一天,少年低声说着。
「……那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终于等到了少年回答的华清雨,忍不住兴奋地接下去问着。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少年只是苦笑着。
是啊,家?他不晓得哪里才是他的家乡。家人?有谁是他的家人呢?
难过了没有人听他说话,就连一个好脸色也从未见过。他就像是闯入了那个世界的外人一样,没有得到过一个笑容。
他也姓唐啊,流着同样的血。然而,看他挨饿,看他受苦,看他哭泣,却成了他们最大的娱乐。
他,没有家,从来没有过,现在也不会有。
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也没有任何人会需要他。
甚至,当他从这世界上消失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会发现到。
「分你一个,来。」华清雨递过一颗水果,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对于这个脆弱的少年,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着。
少年迟疑了片刻,才在华清雨的坚持下接了过来。小心地咬了一口后,那香甜的汁液登时便在嘴里散了开。
「好不好吃?」华清雨高兴地问着。
得来的,却是少年的泪水,直把华清雨吓得手足无措。
「很好吃,谢谢……」少年只是低着头,在泪水中轻轻地笑着。
华清雨两人本是要去靖州城办事,带上了唐忆情,这旅途上两人说说笑笑,唐忆情也渐渐放松了心情。对于华清雨两人来说,也许只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段,然而,对于唐忆情来说,却已经是人生中最为温馨的十日。在这短短十六年的日子,他已经看过了所有的人生百态。
「石青……喂!」
华清雨的一摇,把唐忆情摇回了现实世界。
「对……对不起,你刚刚在说什么。」唐忆情小心翼翼地陪着罪。
「……你为什么常常看着我师叔发呆?」华清雨有些不满地问着。
「咦!有吗?」唐忆情自己倒不晓得。
「还看到口水都流了下来。」华清雨刮了刮他的脸。
「真的!?」唐忆情连忙抹着自己的嘴。
……
看着那笑倒在地的华清雨,唐忆情才晓得自己被骗了。
然而,尽管是无奈地看着他,唐忆情也只是温柔地笑着。
「你都不会生气啊。」华清雨看着他的眼睛,带着笑容问着。
当然是会的啊,只是,以前没有资格跟力气生气,现在却是没有这个心情。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的笑语,现在的他,仿佛就是刚从污泥中被拖了出来,正在一点一滴地被洗净。他好快乐,那种好久没有体会过的,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正慢慢地、试图地把一个叫做唐忆情的人小心翼翼地从这世上抹了去。
他不要当唐忆情,他要当石青。他决定了,就算与这两人分别之后,他也要远远地离开那个伤心地,重新做人。做一个石青,好过做一个唐忆情。
是啊,即使是分别以后……
然而,接下来,他感觉到的却是华清雨的吻。
当他离开的时候,唐忆情只是不自觉地捂着自己的唇。
「对不起……」华清雨只是地看着他,仿佛他的心中只有一个石青般的专注。「请不要看着别人,因为我喜欢你。」
唐忆情的眼睛根本离不开那双诚挚的眼眸。
第一个说喜欢自己的人是母亲,而她选择了最为残忍的离开方式。
第二个说喜欢自己的人是师姊,而她喜欢的是支配着自己的快感。
第三个说喜欢自己的……眼里却只有自己……
「我不值得。」唐忆情只能小声地说着。
「你值得的。」
「你会后悔,一定会。」唐忆情的语气,轻轻柔柔的。
「我不会。」华清雨认真地说着。「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只要你属于我。」
是吗,是一生的幸福吗?即使你晓得那毒害你师叔的凶手,我本也是其中的一个。即使你晓得就连石青这个名字都只是一个谎言,你也不会后悔?
生在华山之中,备受重视跟疼爱的华清雨大侠,你又该如何晓得生长在唐门里,一个小小的唐忆情心里在想着什么。
我用石青这个名字,就是要骗得你们的友情跟关怀。骗得这些,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华清雨走过他的房前时,敲门问着。
他的声音有着浓浓的疲惫,因为他即将要再度出门去寻访名医。一个在隔壁村里,被尊称为神医的大夫。
「我睡不着。」唐忆情低声说着。
「……我要出门了,师叔他……」
「我会小心照顾的。」唐忆情低声说着。
「……谢谢你。」
「不会。」
因为,这是我的罪业。
那鲜血只能挡得一时的毒气,为了那残留着的剧毒,唐忆情翻遍了所有的医书跟毒经。
华清雨并不晓得,他的师叔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靠着的并不是那些神医的药,而是自己在他出门时偷偷喂给他的解毒剂。以着自己的血为药引,唐门的毒为辅,以毒攻毒,一点一滴地化解着那可怕的剧毒。
然而,这事情也总有败露的一日,因为自己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以及在衣袖下,一刀又一刀的伤痕。
当他见到华清雨师叔的笑容从脸上消失的那,他就只是跪倒在他的床边。
「为什么。」华清雨的师叔,语气非常的沉重。
唐忆情却连一个字也不敢说。他说不出口,因为自己就是其中一个害他痛不欲生的凶手。每日每夜,当他痛得牙关紧咬,冷汗直冒的时候,自己的心仿佛也是在淌着血。
「你不需要做到这样。」华清雨的师叔低声说着。「我早晓得了,我不会怪你。」
晓得?唐忆情抬起了头。
「我早晓得你也是唐门的人。」华清雨的师叔,在脸色登时铁青的唐忆情面前,柔声地说着。「所以,不必觉得你欠着我什么,自从那日你试着帮我解毒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了你。」
「您为我捱上了几百针,这些血不算得什么。」唐忆情哽咽地说着。「没有您,我现在早就不在死了。」
「那么,现在就算扯平了,好吗?」华清雨的师叔低声说着。「我华严秀一生,清清白白,光明磊落,就让我走得安心吧。」
「……是……」
「你真名叫做什么?」
「……唐忆情。」
「……忆情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华严秀死的时候,唐忆情的世界崩毁了。那建立在谎言上的世界,比沙堡还要脆弱。
他亲手杀了华严秀,那鲜血喷得他满身,而华严秀的笑容让他的心都碎了。
他答应过他,既然害得他如此,就要负责了结他痛苦的余生。
华严秀的脸上,残留着没有别人可以了解的满足笑容。而唐忆情,只是颤着手,流了满脸的泪水。
他的心脏好痛,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痛楚。痛入心扉,痛入骨髓,他怀疑着自己是不是也中了毒。
他蹒珊地离开,带着满身的血,窝在城里最为肮脏的角落里,整整三天三夜。他总觉得,有很多的事情应该好好想想。华清雨的事,自己的事,以及……华严秀的事。
他身上洒满了华严秀的血,该是呕人的腥味,然而却比还要香甜。
在这二天,他想起很多的事情,然而,很奇妙的是,都是些快乐而且幸福的往事。
他的母亲温柔地喊着他的小名,师姐的头上戴着,牵着他的手带他上街。华清雨说他喜欢他,还有……华严秀……他的笑容,他说过的话……
忆情,晓得吗……在我的身体里,也许还流着你的血喔……
来生吗?该投胎做什么好呢……就投胎做情情的头发吧……轻轻摇啊摇的,又黑又漂亮……
最后的那段日子,最后那一个月,他为他做羹汤,为他拭汗、喂他喝药。做的是人家嘴里说的下女的事,心里却是满满的充实以及快乐。直到,他催促着自己快些下手,在这最为安宁幸福的时候。
「不要忘了我,情情。」
我不曾忘过母亲,当然,也不会忘了你。
第一个找到自己的,是当初带自己来到中原的师兄。而第二个,却是华清雨。
当他从师兄手上救下自己的时候,自己唯一的记忆就只是不断的颤抖。
恐惧着过去的恶梦,恐惧着那双带有着兽性的凶狠眼神。
抱着自己回去的华清雨,不曾问过什么,只是为他洗净了身体,换上了衣服,接着是沉默地紧紧拥着他,仿佛他是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
那是另外的一段美好时日。光阴之流仿佛停止了。
而他,只需要享受着他的怜爱以及疼惜,不需要付出什么,就能得到所有。
过去的一切太过痛苦,他宁愿过去的他就此死去。
「我回去办一些事情,之后就来接你。」华清雨是这样说着的。「从此之后,我跟你,退隐江湖。」
好美的梦,然而,却不可能会实现。
因为,他是唐忆情,而石青,从来就只是一个谎言。
所以,他目送着他离去,所以,他选择沉默的离开。
他必须回到他本来的地方,回到现实的世界。
毕竟,他是唐忆情,而这一点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