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灵剑之二乱云将雨+番外

子灵剑之二 乱云将雨
小林子
第六章 糊涂帐
天才刚亮,一名老樵夫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巍巍颤颤地提起斧头往城西的林子想谋个生计,不料,路上横陈著两具尸首。
这一吓,吃饭的家伙都丢到了脑后。拔足狂奔。
「出人命了啊!」
「让开让开!」大队的禁街军骑著马呼啸而过,好奇的老百姓伸长了脖子,从门户里张望著。
出了什么大事?
云秀坊的伙计睡眼惺忪地拉开了大门,震耳的铁蹄声把瞌睡虫都吓出了脑。
连忙开关门。
「怎么,出了什么事?」男子揉著还没清醒的眼,随性披著一件外衣,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掌柜的,出事了。」
「我知道。」男子不耐烦地说。「出的是什么事?」
「还不就是那个。」
「哪个?」男子随意捡了张板凳坐下,撑著头,眼睛还半闭著。
「昨天儿搜的人哪。」
男子的眼神缓缓移至伙计身上。
「你说的是萧子灵?」
「八九不离十了。」伙计的眼睛往外瞟了瞟。
「除了这位少爷,哪来这么大阵仗。」
「说的也是。」男子伸了个懒腰。
「给赵翰林府里送封信。这小子闷声不响就不见了两天,也不管师兄会著急。」男子瘪了瘪嘴。
伙计听令去了。
打开门来做生意,求的就是高朋满座。
「冷掌柜的。」
才一开张,几名熟客就进了门,男子陪了陪笑,正要应酬几句,先前派出去的伙计脸色铁青地进了门。 
「掌柜的,我们一边说话去。」
男子怀疑地看了一眼,叫了几个伙计把贵客带到了上席。
「出事了,掌柜的。」

「赵翰林府理也有事?」男子的声音低了三度。
「赵翰林房里不见人影,案上摆著把长剑,现在赵翰林府里也在找人哪。」伙计低声说著。
「出事了。」男子咬了咬唇。
「给我牵匹马来。」
伙计才刚踏出一脚,身后就传来了一句低到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话。
「顺便,把我的刀拿来。」
夥计不敢相信地转过了头。
「就是你听到的,去。」
老樵夫才跑上两个时辰,此刻就喘个半天,对陈尸的地点又说得不清不楚,结果一整队禁街军卡在城门外一里的地方,动弹不得。 
「老……你好了吗?」跟在杜将军身旁、奉派出差的小统领有点不耐烦了。
「给老人家喘口气吧。」杜将军虽然也是满心的著急,却也奈何不了。
「不如让他上马?」另一个小统领说著。
担心地看了看那枯瘦的骨架,杜将军正要答应,就因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回过了头。
「咦?那不是云秀坊的冷掌柜?怎么赶得这么急?」几个相熟的统领正要上前招呼,这位冷掌柜就把老樵夫一把拉上了马。
「壮……壮士……」老樵夫吓得一口气就要吐不出去。
「冷掌柜的!」
「借人一用!」冷掌柜扬长而去。
「冷……啧……追。」杜将军低声喝著。 
在林子里绕了几圈,轻而易举地甩了脱大队的人马。
老樵夫的脸色已经发青了。
冷掌柜低声问著尸身的所在,老樵夫牙关打颤。
「再不说,就永远都别说了。」冷掌柜悠然讲著。此刻的他,心情可以说是跌到了谷底,他十分、十分的不耐烦。
在赵飞英案上的,是紫棱剑。
一起出来办事,什么都会商量。今日他不告而别,只有那挡事。
心急如焚。
老樵夫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冷掌柜缓缓抽出了一把刀。
殷红似血、薄如蝉翼。
「指路。」
老樵夫这下连双腿都在发抖。
眼前的情境,吓得冷掌柜出了一身汗。

萧子灵趴在一名男子身上,不知道是生是死。
然而,更令他担心的是……
纵身下了马,冷掌柜缓缓向两具尸身走去。老樵夫找到了活命的契机,挣扎地跳下马,顾不得两腿的i疼以及微微闪到的腰,只知道离这个魔星越远越好,连滚带爬、面如死灰。
蹲低了身子探著男人的鼻息,再用微微颤著的手掀开了面具。俊美的脸上罩著浓浓的黑气。
赵飞英。
冷掌柜把面具盖了回,双目一闭,跪了下地。
「雁智恭送师兄。」
当日头渐渐到了正中,一众禁街军进行整片林的搜索,才发现了三人。
绕了好几个圈子,杜将军有了一点火气。
「冷雁智,你到底有何居心。」
冷雁智依旧跪著,连头也没抬起。
把目光移到萧子灵身上,杜将军惊呼一声。
连忙下了马,杜将军检视着萧子灵。脸上泛著一点黑,虽然气若游丝,但是显然还没有断了气。
轻轻把萧子灵抱起,底下的那个男人让杜将军倒吸了一口凉气。
露出长袖的两只手掌已然发黑,只有一强脸泛著病态的蜡黄。满怖著的小疣,让杜将军想起一个人。
「钦差要犯,拿起来。」
原本静静注视著死去男人脸孔的冷雁智,缓缓抬起了头。
秀丽白皙的脸上,嵌著一双红肿的眼。
「云秀坊的冷掌柜?」杜将军上下打量著冷雁智。「你们认识?」
「萧子灵你们就带走吧,这个人,你们别碰。」冷雁智的语声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这恐怕不是我所能决定的。萧子灵失踪,圣上震怒,既然他脱不了嫌隙,就算是尸体只怕也得走一趟。」,
「那就踩过我的尸身去。」冷雁智缓缓站起了身。
「冷掌柜,你一个生意人,别管朝中的事。」隐隐觉得不单纯,杜将军退了一步,把萧子灵交给一个小统领。 
「把子灵带回宫里,带十几个人一起走。」
「是。」小统领战战兢兢接过。
带著冷笑目送一行人离去,冷雁智并没有阻止。
「冷掌植,我们不必伤了和气,我们之所以得运回遗体,是想请仵作验验他的死因,对圣上也好有个交代。杜某保证,若萧子灵清醒之后,能证明这位是无辜的,我们一定给予厚葬。」
冷雁智轻笑。「若是萧子灵一命呜呼,你们就将他千刀万剐是不是?」
「这倒也不是……」
「够了。」冷雁智突兀地喝止了杜将军的话,杜将军青了脸。

「重点不是在这里。」冷雁智的笑,让众人起了一阵冷颤。
「重点是,你们,没有资格碰他!」
「你说什么:」一个小统领气极。
「你听到的,就是我说的。」冷雁智微微一笑。
「冷雁智,你何必出口伤人。」
「废话少说。」冷雁智拔出了刀,锵纫簧。
「冷雁智,这对你没好。」杜将军低沉地说。
「我不想杀人,让我带他走,我就不伤你们。」
「冷掌柜的,不是我说你,你拿这把刀切菜吗?」一名小统领突然发笑。
杜将军脸色二仉。「不可说笑。」
「是。」小统领连忙低下了头。
「你们不相信的,尽管试试。」冷雁智低头看了看刀,又看了看赵飞英的遗体。
「师兄……师兄,不是雁智不听你的话,只是你受的委屈太多了,雁智不能让这班奴才再来糟蹋你。」
「冷雁智!」
冷雁智脱下了外衣,盖著尸首的头脸。
「你们是要一起上,还是轮流上?」冷雁智连头也不抬。
「杜将军,让我来教训他。」一名小统领策马向前。
「退下。」杜将军喝止。
「是。」
「冷掌柜,我来会你。」杜将军走了向前。
「选把兵器吧,我一向用刀。」冷雁智站了起身。
杜将军沉吟了一会,把剑拔了出来。
「承让。」 
三年使刀、十年使剑。刀,容易上手,然而兵器谱上的排名却总远落于剑后。
这是因为刀不易使得灵动,遇上娴熟的剑手,只有吃鳖的份。所以,一般人的想法总认为剑是要比刀强的,练刀不如练剑。
然而,今日才知道错的是多么离谱。  
冷雁智朝著杜扬大踏步而来,杜扬凝神以对。
「注意了!」冷雁智大喝了一声,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杜扬甚至连剑都尚未提起,只见红光一闪,殷红如血的刀就已架在了颈上。
好快的一把刀。
「太慢了。」冷雁智仿佛是在教训徒儿一般的语气,杜扬整张脸都涨了红。

「这是偷袭,不算!」一名小统领厚著脸皮叫著,杜扬的脸更加难看了。
「再比过!再比过!这不算!」另一名统领也跟著叫著。
「住口!」杜扬终于忍不住大喊。
众人噤若寒蝉,冷雁智冷笑的脸,杜扬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一眼。
「我都忘了,论辈分也许你还小我一、两辈,是该让你几招的。」冷雁智收回了刀,退回原位。
「重新再比过。」
杜扬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如果真的再比,他根本不用做人了。
「技不如人,夫复何言。要杀要剐随你就是,何必一再侮辱杜某。」杜扬咬牙切齿。
「何来侮辱之言?呵,是了,难怪你不信,不过,我可也不能再说了。」冷雁智又冷笑著。
「冷雁智!」
「到底还比不比,不比我们就走了。」与语气不同,冷雁智望向赵飞英的眼神是十分柔和的。
时间在此时似乎是静止的,至少对冷雁智而言。
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看著他了。不必担心他会突然回过头、睁开眼,不必担心他会绝袂而去。
走了,师兄。跟以前一样,就你跟我。
依稀还记得,有一灯节,赵飞英牵著他的手逛遍整个京城。
因为是自己生辰,所以便强求著师父,带自己看灯。
只是他知道,不管多么辉煌炫丽的灯笼,都比不上他灿灿的双眼。而他在赵飞英不注意的时候,往往就是盯著他瞧的。
赵飞英的手,厚实、温暖而乾燥。被他牵著,萧子灵知道自己不需要担心任何事,尽管天塌了下来,赵飞英也会帮他撑著。自己的手,被紧紧包覆,就算只有如此,比起其他玄武为自己举办的盛大庆典,都还要让他心热。
玄武待他好,为的是害他家破人亡的愧疚。但是,师父呢?师父待他好,为的又是什么?他教他武功、教他读书、教他做人的道理,却没有求过回报。
当赵飞英讲故事的时候,总是带著微笑。然而,萧子灵看得出来,在他那股微笑之后,似乎带著点什么心思。
师父在想些什么呢? 
其实,很早以前,萧子灵就知道,赵飞英常常将一些东西藏在心里,只有在他微微失神的时候,才会从眉梢、从嘴角、从眼神、从他身上的气息,淡淡地、不惹人注意地散逸。
不过,当萧子灵真正在意起、想去探究的时候,已经是最近几个月的事了。
而那一天,他所看过的灯样式都已忘怀,唯一还留在脑海里、鲜明到仿佛情境再现的,便只有赵飞英淡淡的微笑,以及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那是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却也让人心慌。
那一天是他十五岁的生日,也是他失去赵飞英的前一个月。
「灵儿还没醒吗!?」
雷霆之怒。霎时间,崇光殿跪了满地的御医。
玄武下了朝,看见的依然是反覆发著烧的萧子灵。那双有些淘气的大眼睛,从那天之后,便没有再睁开过。
萧子灵白白嫩嫩的脸颊,此时泛著有些病态的潮红,苍白的嘴唇乾燥而无生气。

那一天,被一群士兵带回的萧子灵便是这般模样,而且还泛著黑。直把玄武的心从天上摔了下地。
「启禀圣上,萧少爷曾经中了很属害的毒,如今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余毒未清,需要好好调理……」一名御医怯怯懦懦地说著,重复著这三天以来相同的话语。
「够了!全都给我退下!」玄武一声喝斥,众人几乎算是连滚带爬地逃离崇宫殿。开玩笑。伴君如伴虎,如果看不清应该及时告退的时机,几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房里的人走得乾乾净净,只剩下还躺在床上的萧了灵。
玄武几乎可以算是蹒跚地走向他身边。
坐在床沿,玄武握著萧子灵有些冰冷的小手,另一只手,则抚著那微烧的脸颊。
「灵儿,灵儿,你究竟怎么了……」
萧子灵昏迷,赵翰林失踪,短短的几天之内,似乎整个世界都翻覆了。
「至少,你要给我醒过来……」 
玄武心力交瘁。
少了个最重要的左右手,玄武直被重的奏章和政务压得喘不过气。
没有人可以商量,没有人指点迷津……也没有人陪自己说话……
「为什么就这么多人想作皇帝……」玄武讽刺地喃喃说著,不过很快就被自己挡住了思绪。
玄武,你在想什么,今日的龙椅,底下是垫著多少忠臣义士的枯骨?多少百姓还在饥寒交迫,多少国土还受外族觊觎,多少奸臣尚未肃清……
不过……好累……真的好累……才三天而已……
玄武离开了床边,摊在一旁的软榻上。
如果让人看见一国之君成了这邋遢样子,想必不成体统吧……玄武的嘴边,泛起一抹微微悲惨的微笑。
就算再累、再苦、心里再不舒服,都得装出个君临天下的样子。
究竟为了什么,自己要生在帝王家呢……  
然而,每当如此想起,那些为了自己而死的人,仿佛就会站在他面前,无言控诉著。
玄武闭上了眼。
就因为是太子,所以就算从小爹不疼、娘不爱,都不能撒娇。就因为是太子,就必须过著成天担心暗杀、颠沛流离的日子。就因为是太子,就必须把百姓放在第一位。就因为是太子,所以……就连哭也不许……
玄武掩起了脸。
现在,即使当了皇帝,大权在握,却连京城都出不了。
困在名为宫殿的牢狱中,那唯一从外界捎来自由气息的人儿,如今紧紧闭起了双眼。
断了手脚,又连空气也失去了……这就是自己现在的境……
「皇上,右丞相请求晋见,请圣上移驾御书房。」
太监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似乎带著点微微的恐惧。  
玄武苦笑。
怎么,赵翰林一失踪,右丞相就急著想夺权了?要他去见他,好大的架子……

玄武站了起身,恢愎了以往的神情。  
以为没了赵翰林,他玄武就好欺负?呵,他可不是赵翰林的傀儡,他是他的得意门生。权谋这一套,虽然肮脏,可他也学得差不多了。
也罢,虽然时候还太早,也该先让这个右丞相知道谁才是这个天下的主子。
「搜。」
杜扬一声令下,上百个士兵便冲入了云秀坊中。
萧子灵与赵翰林相继失踪,真相依旧未明。唯一的线索,也被云秀坊的冷掌柜带了走,任凭事后如何的追寻,那一人一尸就像是从这世上消失一般,再也没了踪迹。
萧子灵如今依然昏迷不醒,杜扬背负著玄武帝的期待,以及败于冷雁智的耻辱,咬著牙,一肩负起搜索两人行踪的任务。
因为,他开始怀疑,同时失踪的赵翰林、冷雁智,和那具尸身之同,似乎有著某种不祥的关联。
云秀坊是京里最大的酒楼,来往的常客多是闻名于世的富商。有人甚至冰,如果云秀坊有一天突然倒塌了,被压死的人身价总数,也许就要到连天下财富的一成。
更棘手的是,云秀坊一向规规矩矩地做生意,通常以不扰民为最优先考量的杜扬,其实是有些走投无路了,才会动到这个脑筋。
即使冷雁智不见踪影,云秀坊还是照样开门,不同的只是客人同多了一些耳语。当杜扬出现的时候,埸面是一度寂静的,然而,却也只有寂静。在埸的人面对如此多的官兵,竟然没有惊慌的反应,这一点让杜扬心里起了一波疑惑的涟漪。
究竟是因为已经见过太多大市面,再加上问心无愧,所以觉得官兵到了面前也无所谓?亦或是……早有心理准备……
叫出了副掌柜,杜扬表示要搜索云秀坊,副掌柜爽快地答应了,态度之乾脆,让杜杨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副掌柜一脸无辜。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冷雁智的房里,简直一尘不染。字纸篓里,连一片纸屑也没有。
杜扬回过了头,副掌柜依然笑得无辜。
「你们的冷掌柜去了哪里,知道吗?」
「冷掌柜三天前就请了假,不晓得往哪里去,也不晓得何时会回。」副掌柜客客气气地说著。他们一向非常配合官府和朝廷,也常常应朝廷之命款待外族使节,然而那极圆滑的对待方式,让杜扬更是怀疑起来了。
「这样啊……」杜扬表面上不动声色,离开之后,却派了几个部下,轮流在暗中盯著哨。
另一方面的赵翰林府,尽管主子不在,下人们也依旧作息著。
杜扬搜完了云秀坊后,第二天,也来访了。
毕竟是重臣的府邸,同时赵翰林也是杜扬所敬重的人,因此便多了三分礼遇。杜扬独自逛府,把大队的士兵留在府外。
赵翰林已经三十五岁,却仍没有迎娶夫人,也没有纳小妾。不沾酒、绝迹于风月埸所,也从不带女人进府,离开宫里以后,便是回房读书。
甚至比僧侣以及道士更为禁欲以及规律的生活,杜扬在心里凛凛起了敬意。
然而,当杜扬要求逛赵翰林房里之时,却遭到坚决的拒艳。
「非常抱歉,杜将军,赵少爷特地嘱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私自进去。」
「这是为了探询赵翰林的行踪,事宜从权。」
「对不住,杜将军。赵少爷甚至说过,即使走了水,房里的一切都化成了灰,也不能破例。」
杜扬眼里闪过一瞬光芒。
夜里,杜扬翻过了赵翰林府的外墙。

赵翰林当年,是和萧御史同年考上的榜眼,杜扬依稀还记得,当年的京城里,为了这两位的少年得志,不知闹了多大的风雨。
后来,萧御史不满右丞相专权,几乎是一天一封奏摺,直把右丞相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于是到了最后,圣旨一道,抄了他的府,当时,还牵累了不少人……
而本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两人,却仿佛就此断了交情。赵翰林不仅在朝上、皇帝面前一声不吭,据说就连抄家的圣谕都是他亲手所写。同时,赵翰林也是萧御史的主斩官。
当时,人人自危,除了在心里喃喃骂了几句,顶多就是给些白眼以及轻蔑的眼神,没人敢当面指责。
然而,不晓得这位赵翰林当时是怎么样的心态,怎么样的感受。自己当时是也把赵翰林常作是个卖友求荣、贪生怕死的小人,所以只觉得一切都是他自找的。然而……现在想起,似乎他们这些自认委曲求全、不同流合污的「正义之士」是太过分了些……
赵翰林啊,赵翰林。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
现在的他,雄谋伟略、事胆大心细,受圣上器重礼遇,就连家里那个小魔星也对他服服贴贴。难以想像这般的人物,在当时的情形之下是怎么韬光蓑晦、硬生生熬过来的。就连自己,当时也是看不清。赵翰林,一个谜般的人物、城府极的人物,危险的人物。
而这一切谜团,也许今夜就可揭晓。
小心翼翼推开了赵翰林的房门,没有惊动任何人。房里没有什么机关毒气、也没有上锁,不过,有点失望的,这房间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厅、再加上卧房和书房各一间而已。
没有金跟财宝,没有金屋藏娇,没有名师大作,也没有珍玩古董。,唯一的装饰,便只有圣上赏赐的一些字画以及匾额,整整齐齐地摆在小厅。
书房里,只是三面满墙的藏书,以及一眼桌子、三张椅子。
桌上的砚台,一枝犹然沾有墨渍的笔还搁在上头。
杜扬轻轻走近,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因为,在这房里,似乎还飘著一股微微的松香气息,庄严肃穆的气氛,让他甚至有股半途而废的念头。然而,还是得看看的,因为,这一切有些不对劲。收拾得太这整齐,那桌面却沾上了一层灰,显然下人这段日子并没有进入清扫。那么,是这里的主人收拾的吗?在无缘无故失踪的前一天?整整齐齐的桌面上,只有那笔有点突兀。
杜扬倾下腰去查字纸篓,那儿只有几团宣纸、以及将近半篓用手撕裂的碎屑,碎屑上是写满字的,而纸团上似乎……杜扬捡起一个纸团缓缓展了开。
皱巴巴的宣纸上,赵飞英的字迹跃然而出。
不过,却也只有位在右上角的一个字……雁。
杜扬的眼里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冷雁智,一定是冷雁智。现在,四个人的关系,剥了一层。 
不过,又为了什么,只写了一个字。
杜扬迫不及待地坐在地上,把字纸篓整个倒出。
一个一个的纸团,被主人心烦意乱地揉皱,杜扬轻轻地展开,怕一不小心会撕裂了贵重的线索。
然而,上头,即使是同样的字迹,却也只有一个字,雁。
这赵翰林难不成是在练字吗?当杜扬拆开第五个纸团之时,不自觉地喃喃念了起来。
有些纸上,甚至连这个雁字,也没写完整。
当杜扬拆开第十个纸团之时,一个念头闪过,让他甚至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即使在千军万马之中,他可也没怕过。然而,然而!
他知道了,为何赵翰林如此做的原因……赵翰林在迟疑,是否要写这封信,所以,他揉了又写,写了又揉。
既然是认识的人,又为何如此举棋不定?
因为,这是遗书。
晚风在窗外吹过,纸窗震了一下,杜将军抬起了头。在他的眼里,仿佛可以见到赵翰林沉默地、缓缓地收拾了房里的一切以后,终于迟疑地坐了下来,研著墨。然而,写了一个字、停了笔、揉纸进篓、起身,再则,又坐了回、提笔、写了一个字、又脸色凝重地停下笔……
不祥……杜扬感到一阵寒意。

这么一来,一切就有了解释,赵翰林和冷雁智是认识的,而在他失踪……亦或是……死亡……的前一刻,他想留一封遗书给冷雁智。
知道自己即将死亡的,除了重病、重伤之人,就只有……准备赴死之人。
杜扬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赵翰林身上的重重薄纱被掀了一层,然而,杜扬却仿佛见到赵翰林低垂著的、带著微微悲伤的眼神。
将十二团纸在地上排了排,字迹是越来越乱了……
赵翰林的遗书、冷雁智带著眼泪的脸庞,似乎都有了解释。那具尸首就是赵翰林,而他与萧子灵失踪中毒的事情有关。
不一样的脸,难道就是所谓的人皮面具?而那张面具,虽然丑陋,却是轻薄服贴、精致到几乎看不出是假面皮。人皮面具的大名家……杜扬心里闪过几个人选…….
同朝为官将近十五年,并不晓得赵翰林会武,而那钦差要犯,却是飞走壁、轻功卓越之士。不一样的人吗?还是……赵翰林根本就藏不露呢……杜Φ拿纪分宓酶了。像这样允文允武的人,却咬著牙任凭轻蔑嘲讽加在己身也不替自己辩护,这样的人,不是大圣,想必就是大恶。
一定有什么可以证明他的想法,虽然,心底藏著个小小的声音,宁愿这一切都只是他妄自猜测。
剩下六团纸,杜扬耐著性子一一拆起。
不出所料,在其中的一图纸上,写著两个字……雁智。
杜杨向乎要惊叫了起来。
没有了,没有纸团了,杜杨左右望了望,只剩那堆碎纸屑。
杜扬捧了一把起来。
撕得很碎,就像是他一张张、一条条缓缓撕著。
满满的字,几乎要有四个捧手的量,写了这么多才撕毁,是后悔了,还是根本就不想让它送出去?
杜扬的心跳得好快。
这纸,碎到没有一个字是完整的。杜扬找了三张纸,把这些纸屑都妥善包好,又巡了整间房,把所有飘散的碎屑都拾了起。
接著,杜扬怀里揣著重得像山一样的秘密,蹒跚地走向赵飞英的卧室。
同样,也是整整齐齐地,只是沾上了薄薄一层尘埃。
没有多余的摆饰,赵飞英一向是个清廉俭朴的人。
杜杨略略打量了一会,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不过,如果他要藏贵重的、机密的物品,他会藏在自己的床板下。
杜扬掀开了床褥,并没有暗格。
闪著疑惑参杂著心安的眼神,杜扬把床褥摆了回。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杜扬不断催促自己。潜意识里,杜扬只觉得自己被这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似乎正在挖掘赵飞英的秘密,那不欲人知的、心里最的话语。他在说些什么呢?
杜扬只觉得罪恶感,以及心虚源源不断地打击著他原本信心满满的动机。
挖掘死者的秘密,是不可能会被原谅的。
不,若是赵飞英有未完的愿望,自己也是可以替他完成的。更何况,也许他还没死,正等著有人发现他的踪迹、解救他。
两边的想法拉锯著,然而,真相的诱惑力是如此强大……

于是,杜扬仔细地、不漏过任何一地,敲著墙、床、以及桌椅。
暗格!
当空洞的声响出现在寂静的夜里,杜扬低低欢呼了一声。
床脚竟然有个小小的暗格,要不是故意耐著性子、地毯式地去找,任何人都不可能发现这主人的秘密。
掀开了最后一层的面纱。
里头,有两个卷轴、一些炫丽耀目想必价值连城的宝石,以及……一个纸团。
又是纸团,杜扬皱了皱眉,别又是……
然而,拆了开,即是女子娟秀的小楷字迹。
赵翰林
赠君血玉,博君一笑。 
妾身慧
晶莹剔透、鲜红似血的玉,被包在泛著香气的丝绢里。杜扬苦笑了一下。看来赵翰林可也是艳福不浅,连他这个外行家都看得出这块玉的身值不菲,起码价值两座城池。只单看这块玉,这女子的情意可重的。
再说,这丝绢的质料,轻柔似羽,上头的绣,一针一线细细缝著鸳鸯戏水的图样……想必那女子是一面红著小脸、一面噙著微笑,低著头,满怀著痴情绣上的。
真是的,如此的一片情厚意,这赵翰林未免也太不珍惜。要是他,一接到这重礼,便要立刻找媒婆提亲去的。为何要神秘兮兮地藏在如此的暗格……
等一下…… 
杜扬的心又动了。
如果,是因为这名女子的身分,是不能给外人得知的……比如说,有夫之妇……
杜扬连忙开了其中一个卷轴。
目瞪口呆。
画中的女子含笑持剑而立,虽然罩著一股英气,却是娇美如、艳赛西施。然而,这不是那名叫做慧的女子,因为,赵翰林在右上角题了两个字,蝶衣。
杜扬仿佛窥见了赵翰林的情事,不自觉得微微脸红了起来。
赵翰林的字迹,那么这是他亲笔所绘吗?
连发丝都是一笔一毫描绘出的,上色也是一丝不苟。画中的女子,明艳照人。一定是赵翰林故意美化了,他可不信这世上真有这般天仙美貌的女子。
左下角,有一些小字,杜扬低头看去。
蝶飞轻舞,将心付炬笑无悔。
落流水,满腹相思与谁诉。
休休!去也!莫回首!
多情自是多沾惹,难拚拾。
落有意,而流水无情啊……
杜扬淡淡笑著,轻轻摇了头,展开了另一个卷轴。这个卷轴,该是那位叫做慧的女子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在杜扬面前出现的,是个英姿勃发的男子。
杜扬呆了一下。
右上角,题著两字,雁智。
冷雁智!竟然是冷雁智!
杜扬觉得自己的手微微抖著。
跟另一幅不同的,这幅画没有上色,略略几笔,却勾勒出了一股微微高傲、却又俊丽绝伦的神情。
画中的男子,就只是倒持著刀,侧著身,睨视著自己。
上头,赵飞英难得狂草的宇,却只有六个。
剪不断理还乱
杜扬连忙掩上了卷轴,不自觉地喘了几口气。
匆匆忙忙地把所有东西都归回原,便离开了赵翰林的房里。
飞身出了墙,杜扬简直就像是落荒而逃一般,回到了自己府中。
不该去的,实在是不该去的。
简直像是拖著沾满了泥泞的双脚踏进明镜一般的殿堂。
赵飞英的圣域,要将它带到黄泉的秘密!
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蠢事!
取出了怀里的纸屑,杜扬本想就此一把烧了,然而,却还是没办法下手。 
只看一眼就好。
赵翰林,你休要怨我,我瞧此封书信,只是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其余不相关的事物,我必定三碱其口,将它也带到墓里去。否则,叫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杜扬低声许了誓,烛火微微摇晃著,杜ι钌钗了向口气,一块块地拼了起。
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当杜扬抖著手黏上最后一眼纸屑之后,他颓然倒了在椅上。
剪不断,理还乱,一笔糊涂帐……
第七章失心
再度睁开眼睛,已然是在崇光殿里。
微弱的烛光闪著暗红的光芒,冷冷清清的,似乎还在梦中……
师父呢?
萧子灵一惊而起。
左右张望,只有三个太监在房里,而且,都m在椅上打著盹。
嘴好乾,呼吸也有点喘,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掀开锦被,萧子灵蹒跚下了床,走了几步路,只觉得手脚都有些僵硬。自己到底睡了多久?这里是崇光殿没错,那么他是被救回来了。可是,师父呢?师父呢!?

太监还在打著呼,萧子灵扯了一下太监的衣领,从睡梦中惊醒的太监,本来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然而看见是清醒的萧子灵以后,就是惊叫了一声。
「萧少爷,您可吓死奴才了!」
「我师父呢?」
「啊?」
「我说,赵翰林呢?」
太监还有些茫然。「赵翰林?」
「啧。」萧子灵没有耐心了。
「玄武呢?他在哪里?」
「皇……皇上在蔡贵妃那儿过夜……对了!奴才得赶快通知皇上,萧少爷,您知道吗,皇上他可担心的了……」
太监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萧子灵抿了一下嘴,迳自离开了崇光殿。
「等一下,萧少爷!您……」
「带我去找玄武。」萧子灵不耐烦地说著。
此时,门外的一队御林军,一见到是萧子灵,登时骚乱了起来。
「萧少爷?」
「带我去找玄武!你们要我说多少!」萧子发气急败坏,不顾还有些嘶哑的嗓音,大吼大叫著。
「这个……」众人面面相觑,很少看见萧子灵这么慌张的样子,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这个什么?」萧子灵急得快哭了。「不然,你们告诉我,赵翰林呢?赵翰林在哪?他怎么样了!」
「萧少爷,您冷静一点,现在夜太了,圣上还在熟睡呢。等明儿一早,圣上下朝了,奴才再……」太监在萧子灵背后,怯怯懦懦地说著。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好!你们不带我去对不对?我自己找!」萧子灵几乎可以说是哭叫著,吓坏了当埸的二十几个人。
「萧……」回过神来的其中一人,才说了一个字,萧子灵就窜了出去,登时二十几声的惊呼就在这寂静的重重宫廊里响起。
「萧少爷!您冷静一点!」众人只得在后头喊著,拔腿就追。奈何萧子灵纵使才刚病过,迈了几步、一个飞身,就上了高高的屋。
「有刺客!有刺客!」另一面的御林军,还不知道事情原由,只兄一个人影在屋上飞也似地奔著。
「快快快!保护圣上!」
「萧少爷!萧少爷!」
登时间,宫中一片的混乱,萧子灵漫无目的地,一间殿越过一间殿,只要有点灯的,都一脚踹了进,然后又甩了门就走,留下一声声的惊呼以及女子的尖叫。
「刺客啊!」
头脑还是一片的混沌,萧子灵在一片火光之中,徒然地寻找著玄武。然而,找著找著,随著身子温度的增高,眼前要找的人,就成了赵飞英。
奔到眼前出现了个荷池,萧子灵茫茫然地停下了脚步。
「师父,师父,您到底在哪里……徒儿一直找不到您…」萧子灵摇晃著身子,站在巍巍的楼上,只是不断喃喃念著。
等到来捉「刺客」的众人会合以后,才晓得目前的刺客,却是宫中的贵客。

面面相觑的众人,不晓得如何是好。
「萧少爷!您快下来!有话慢慢说!」
然而,萧子灵却听不见,辛⒃谕矸缰校看起来摇摇欲坠。
「快,去请圣上。」
一个御林军嚷著,却没人敢回话。 
春宵正暖,谁敢破坏皇上的雅兴,扰了龙体的安宁。
直到一刻钟过后,在众人的惊叫声中,萧子灵坠下了荷池。
「糟了!」五百多声惊叫同时响起,有如雷鸣一样,在宫殿里造成了重重的回音。
余音未尽,两百多个人就跳了下荷池。 
杀头……杀头!
卖力游著,脚下不晓得踩了几十个人的头,众人狼狈万分,荷池里的鲤鱼也成了铁蹄下的牺牲品一个个翻了白肚,荷的瓣落了满池,无言控诉著这些不解风情的莽夫。夜里的宫殿,简直成了千军万马奔腾的战埸。
捞起了萧子灵,萧子灵还呛著,众人一面歌颂著菩萨的仁慈,一面七手八脚地把这位小祖宗捧回崇光殿。
吵杂声惊醒了睡萝中的玄武帝,刚开始,众人是说有刺客。
自然是不敢突门而入,御林军只是把蔡贵妃的宫殿围了三圈,再由太监隔著门板喊著。
衣衫不整的蔡贵妃,心惊胆战地偎在玄武的怀里。
适时地激起玄武帝的保护欲,是以柔弱取宠的蔡贵妃,之所以成为今日的蔡贵妃的原因。 
「皇上,臣妾好怕……」
「呵,别怕,有人守著呢。」玄武抚著蔡贵妃那披在肩上、乌黑柔亮的发丝。
不过,在刺客未除之前,还是得作些避难的准备。
玄武拍了拍蔡贵妃的肩,下了床,穿戴起衣物。若是刺客真的来犯,必须及时避开,他可不想就这样衣冠不整地奔走,徒惹笑话。
蔡贵妃也下了床,穿戴了整齐。
于是,两人就在小厅中缓缓喝著茶水,等著消息。  
直到御林军三三两两散去,玄武才觉得有些疑惑。  
叫来了一个太监询问,太监才说了。
「他……」
然而,在玄武问话之前,蔡贵妃却是娇斥了一声。
「该死的奴才,这点小事却闹成这样……害臣妾吓了一大跳呢,皇上……」她顺势偎入玄武的怀里,却没有见到玄武在那一瞬间沉下来的脸。
一旁的太监,早连气也喘不过来。
「既然贵妃受惊了,就好好休息吧。」玄武淡淡说了。
「嗯。」蔡贵妃还沉迷在君王的宠幸之中,直到被玄武轻轻推开以后,才微微察觉到了不对劲。 

「皇上?」
「起驾崇光殿。」玄武吩咐著太监。
「遵旨。」太监退了下。
「起驾崇光殿!」高尖的声音划过,门外的众人开始忙碌,而蔡贵妃还茫茫然然。
「皇上,这时辰已晚,不留在婉清官过夜吗?」
「不用。」玄武站了起身,便是缓缓走了出去。
「皇上?」蔡贵妃简直不敢置信,直到玄武离去,犹然还于五里雾中。然而,即使是到了多年以后,她依然还是不晓得为何自己突然失了宠。
太监替萧子灵换上了乾爽的衣物,萧子灵一声不吭地又沉沉睡去。
「萧少爷该不会是失心疯了吧……」
一名太监担心说著,立刻就被另一个太监打断。
「呸呸呸,说这什么鬼话,叫上头的人听见了,准把你的嘴撕烂」 
然而,在埸的人,又有谁没这么想。
「灵儿?灵儿?」
谁……
「灵儿,你担心死我了,快睁开眼给我瞧瞧。」
「……我好累……」不知不觉中回了一句。
「呜……」得来个紧紧的拥抱,萧子灵呼吸不顺、低声抗议著。
没有用,他依然被抱得死紧。
好不容易睁开眼,眼前的却是他寻找已久的玄武。
「放开我……我快不能喘气了……」萧子灵有声无力地说著。
闻言,玄武连忙放了开手,咧著嘴兴奋地笑了。
「灵儿,灵儿,你终于醒了。」
萧子灵有气无力地扫了他一眼。
「你……去哪了……我都找不到你……」
低垂了眼,玄武轻叹了一声,握著萧子灵的手。
「抱歉。」 
「算了……我问你,师父呢?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我一醒来就找不到他了。」
「什么师父?」玄武低声问著。 
「……师傅……赵翰林。」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问起赵翰林了。」

「不要你管!跟我说!」萧子灵突然大吼著,在埸的人不自觉得闭起了气。如果有其他人敢用这般的语气对圣上大吼大叫,只怕两百个脑袋都得要砍的。
玄武也愣了一下。不过,他只当萧子灵身体不适。
「赵翰林……我们也不晓得他去哪了……我翻遍了整个京城,却也没有找到他。」
萧子灵呜咽了一声。
「怎么了,灵儿?」 
「那,那跟我在一起的人呢?」萧子灵带著哭声。
「在一起的人?」
「跟我一起被发现的人!当时他应该还跟我在一起!」萧子灵嘶哑的吼声,让玄武又是一愣。
「说话啊!你哑啦!」又急又怒,萧子灵全然不顾往日的情份,以及现在玄武的地位,玄武只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杜将军说,那个人被带走了。」
萧子灵心里一紧。 
「带走?被谁带走了?」
「听说是云秀坊的冷掌柜。」
萧子灵闭起了双眼。
「那……他……怎么样了……」
「谁?」
「被带走的人。」
「死了。」
闻言,萧子灵咬著唇,鲜血淋漓。
「灵儿?」玄武唤了一声。不过,没有回答。
「灵儿?」玄武伸出了手,轻轻摇了萧子灵一下。
萧子灵回过了头。
「我害死了他,我害死了他。我是个扫把星,我是个扫把星……」萧子灵带著空洞以及哀绝的表情,直把玄武的心都拧在了一起。
「别这样,灵儿,别这么说。」玄武握著他的手。
「不管怎么样,你平安了就好,剩下的事,你都不要再想了。」 
「我该死……我该死……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是他……为什么……」
「灵儿?」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萧子灵抓著自己的头发,又哭又叫的,直把玄武的魂都吓掉了一半。
「灵儿,灵儿!」
不知道如何是好,玄武只得把萧子灵紧紧抱著。

「放开我!杀了我!为什么他们当时不一起杀了我!为什么要救我!师傅!师父!不要走!不要走!」萧子灵不断尖叫著无意义的话语,槌打著玄武,玄武咬著牙,硬生生忍住了。
一旁的众人面面相觑。 
该去「救驾」吗?再这样下去,莫要打伤了龙体。
「皇上……」一个太监低声唤著,不过玄武没有理会。
「灵儿,没事了。灵儿。」
「为什么!啊……为什么!」
「没事了!灵儿!」玄武大吼了一声。
「呜……」停止了槌打,萧子灵捏著手,抵在玄武背上。
「这一切都是我害的,我是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禽兽……」萧子灵呜咽著。
「灵儿!你胡说什么!」玄武喝著。
然而,接下来,萧子灵突然安静了下来。玄武仿佛可以听见自己身上寒毛一根根站起来的声音。
「灵儿?」
「……玄武,你陪陪我好不好?」萧子灵哽咽著。 
「好,我不就在这儿了。」
于是,萧子重抓著玄武身上的龙袍,把脸抵在他的胸膛,就像要把自己心肺撕裂一般地号哭著。 
哀凄地,连在埸的罘人,都一阵鼻酸。  
「灵儿,你别这么哭法,我好难受。」玄武紧紧接著萧子灵。
这是他第二看见萧子灵哭得如此的悲惨,第一是因为萧家庄满门被灭,而这一呢……又是为了什么……那个被带走的人?还是失踪的赵翰林?还是两者都是……
一段时间以后,萧子灵再也哭不出眼泪,他只是紧紧抵著玄武的胸膛,小小的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动著。
「皇上,五更天了,该早朝了。」太监在一旁轻声提醒著。
玄武怀里抱著萧子灵,朝著太监缓缓摇了头。
不上朝?太监们呆了。玄武帝勤于政事,自从登基以后可从来也没缺过早朝。
「可是,皇上……」
玄武帝低下了头,瞧著萧子灵。带著满心的不舍以及爱怜。
「君无戏言。」
夜,一道人影闪入庄院。不久……
「壮……壮士饶命……小的没有金银财宝……不不不,您要什么尽管拿去,只要不伤人,一切好说……」
「黄大夫?」
「啊……正是在下……」
「跟我去救人,如果成了,我给你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财宝。」

「啊?」
还来不及回过神来,就被一条黑布蒙上了双眼。
「走,不然,就一辈子都不用走了。」
冷冰冰的刀锋还架在颈上,由得人说不吗?
被赶上了一辆马车,随即就被点了睡穴。等到再度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了。
不只是自己,在屋里躺得横七竖八的,还有二十几个人。
「咦咦咦,这不是陈神医?啊?缪大夫?连……谢大夫?」
在场的,都是自己城里最为有名的几个大夫,那么,一些自己没有见过的面孔,八成是从别的城里来的……
名医齐聚一堂,为的是什么?
「别再说了。我只是一觉睡醒,就到了这儿。」一个有些懒洋洋的声音传到了耳里。
「那……那这里是在哪里?他们捉我们来,到底是要……」
「不是他们,是他……」另一个大夫说了。
「他?」
「只有一个人。」
屋外风景清幽,植满了苍翠的绿竹。
要不是身陷囹圄,倒也不失是个怡情养性之地。
不过,搞不好下一刻就要掉脑袋了,谁也没有这个心情来对这美景吟一番。
正当几个大夫对坐蹙眉之时,一个男子狼狈万分地闯了进门,或者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逃了进来。
「下……下一个……」男子战战兢兢地说著。
众人又面面相觑。
「算了,早死晚死,都要死的。」一个大夫站了起来,拍拍衣衫上的沙尘,一副荆轲刺秦王、有去无回的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刚睡醒的黄大夫,还不晓得事情的本末。
刚刚才进屋的男子,苦丧著一张脸,抓散了头发,狂叫著:
「疯子!疯子!一个死人!竟然叫我医一个死人!」
「灵儿?」  
「嗯?」
「饿不饿,我叫他们送些饭菜来。」
「……」
「灵儿……」
玄武看著还呆呆倚在软榻上的萧子灵,有些莫可奈何。

「圣上……」一名太监在一旁有些怯懦地喊著。
「有事?」
「萧少爷醒来似后,已经三天没有进食。要不,我们用强的,不然,只怕萧少爷是熬不下去了。」
玄武瞧了瞧略显削瘦的萧子灵。
「如果可以,肤不希望强迫他做任何事。」 
玄武沉吟了一会儿,转过身,对著太监吩咐著。
「请杜将军进宫一见,另外,朕写封信,给朕用快马送到蝴蝶山庄。」 
「遵旨。」
「一个死人?」黄大夫惊叫。「一个死人要怎么去医,叫神仙来也难救的!」
「再嚷也没用,反正他说了,要嘛他醒,要嘛,我们死。」
「这这这……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他说,连人都救不了,我们活在世上根本只是浪费粮食。」
「什么,那这意思不就是……」 
「你走出门往东北方五百步左右看看。」一个大夫带著绝望的声音说著。
闻言,黄大夫走了出门,正纳闷为何房上不加锁,然而,不久以后,就晓得了原因。
四方望去,他们正在一个山峰上,四面都是峭壁。
他们怎么上来的?
一想到此,冷汗就流了满身。  
这样的人物……不是连最后背水一战的把握都没了。
四十……二百……五百步。眼前出现一个大坑。
这里想必是因为山高,所以蚊虫也少。不然,这填了半满坑的尸首,都烂了一半,怎么连苍蝇臭虫都没有?
黄大夫脚一软,跌坐在地。
「杜将军,你探访了许久,可有关于赵翰林亦或是被劫走尸首的消息?」
玄武拉著萧子灵到御书房,跟杜将军谈话。萧子灵像个木偶一般,没有表情、也没有说任何话语,就只是乖顺地跟著玄武,直把玄武的心都拧出血来。
听见这句话,萧子灵只微微抬上了头,不过,至少,是有了一点反应。
玄武暗自心喜。
「……一无所获。」杜将军咬著牙,还是说了。
「什么?」玄武小小吃了一惊,以杜扬的能力,都只能得个一无所获的结果,难不成,这两人一尸,真的从世上蒸发去了。
萧子灵从椅上站了起来。
「灵儿?」 

然而,他没有回话,只是缓缓地走向赵飞英平日写字的桌上。
两人一见到如此,都微微敛了眼。
萧子灵坐在椅上,只手撑著下巴,另一只手,则拾起了一块松香墨,沉默地把玩著、细细地凝视著,一面,嘴边还泛出了个淡淡的微笑。
玄武站了起来走到萧子灵身边,伸出了手缓缓抚著他的黑发。
萧子灵没有反应,只是望著这块墨笑著。
「杜将军,你知道灵儿对朕而言有多重要吗?」玄武沉声说著。「朕待他像朕的亲人,比朕的亲兄弟还要还。」
「是。」杜将军看了萧子灵一眼,除了不忍,更是满怀的愧疚。
「不计任何代价,朕都要看他好起来。你听见了吗……不计任何代价。」
「臣……遵旨……」  
「滚出去。」冷冷的声音响起,抬头挺胸进来的大夫,便缩起了身子、踉踉跄跄地逃了出门。
「真是的,一群庸医。」喃喃说著,
说这话的,正是消失了好一阵子的冷雁智。
而在他身旁,闭起了双眼躺在床上,带著安样而宁静的面容,仿佛沉睡一般的人,便是此时在京城掀起惊滔骇浪的关键人物,赵飞英。 
即使经过多日,尸身却没有腐化,而脸上罩著的黑气,也早巳褪去。  
看起来,就像真的只是沉睡一般……只除了,没有呼吸。
「真是庸医,什么你已经死了……我会看不出来吗?」冷雁智缓缓抚著赵飞英的面容。
「起床了,师兄。别再睡了……你已经睡了快半个月了……」
眼见萧子灵一日比一日消瘦,玄武也食不下咽。即使白日勉强规规矩矩地理政事,到了夜晚,三千佳丽昂首等待的后宫,却也等不到君主的亲临。
后宫是一片窃窃私语之声,而萧子灵的存在,似乎是玄武帝异常行为的原因。
有些嫔妃,对于玄武帝不顾大臣们的反对,把萧子灵留在宫中,甚至还把崇光殿也让了出来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对于夜晚,玄武也总是待在崇光殿的消息,更是揣测不安。
难道……玄武帝也喜好……
谣言越传越大,也越来越离了谱。不过,这也总比皇上有了新欢的妃子好。
妃子会生育皇子,而萧子灵不会。                
皇后已然生育了两个皇子,其中一个更已经册封为太子,地位已然是不可动摇。可是,对于其他仍未曾生育的妃子来说,未尝不是个好消息。 
萧子灵瘦到只剩一把骨架,玄武咬著牙,把萧子灵的嘴硬生生扳了开,不顾他的哭闹,灌进一匙又一匙、仔细吹凉了的肉粥。
皇帝的「亲征」,似乎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尽管忙得满头是汗,等到放开了手,萧子灵只有白著一张脸,然后,便是低下了头,呕了起来。
众人一阵惊叫,那龙袍上便沾上了秽物,玄武愣了一下,然后眼眶微微红了。 
就算胃里只剩酸水,萧子灵仍然低著头、捧著胸,痛苦地呕著,玄武转过了头,用手捣著眼。
直到终于停了,萧子灵大口喘著气,一旁的太监见皇上失了态,不晓得是否该送上茶水给萧子灵漱口。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仿佛救命仙一样,来了个故人。 

「这里在搞什么啊?」才刚被领到这儿,就是这副场景。谢卫国蹙起了眉。
听到熟识的声音,玄武抬起了头。
「谢大侠,你终于来了,」
相对于玄武的热烈,谢卫国只有淡淡甩了甩手。
「别再叫我大侠,我谢小子担不起。我骑了十天的快马才赶来,现在,别浪费我睡觉的时间。萧子灵在哪里,又为了什么不吃饭,说吧。」
「灵儿……在这里……」
随著玄武的眼神,谢卫国看见了面容枯槁、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萧子灵。
「啧啧,不会吧。程师姊和萧哲的孩子,会长成这副德性。」
「……他已经一个月没进食了……」
「什么天大的事情,叫他变成这样……」谢卫国捂著自己的额头。真是的,几天没睡觉,头痛得要死。要是让他听到,只是个买不到玩具就闹别扭的鬼理由,他就要杀了在埸的所有人。嗯……萧子灵杀不得……打几个鞭子就好…… 
「这……说来话长……请移驾御书房……」
梳洗完成的玄武帝,才来到御书房,就见到呼呼大睡的谢卫国。
正迟疑著要不要叫醒他,谢卫国已经睁开了有点血丝的双眼。
「喂,玄武,我先问你,那个……嗯……赵……赵翰林……他去哪里了。」
开玩笑,这京城的地方,是十一师兄、十三师兄管的地盘,可却为了什么缘故,庄里飞鸽过去,他们连封信也没回。叫他远迢迢地赶来,差点累到趴下。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赵翰林,赵翰林和那两人有关系吗?
玄武一脸疑惑。
「干嘛?你叫他到哪里出公差去了?这么机密。」
「不是的……」叹了口气的玄武,把所有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
本来还散漫得毫不经心的谢卫国,眼睛,越睁越大了。
「你是说,萧子灵失踪,然后萧子灵找到了,冷雁智带走了一具尸首。而且,到现在还找不到赵翰林?」谢卫国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让玄武不知不觉地退了一步。
「是……」
「那你们还在等什度!还不快去找!天啊!算我求求你,把赵翰林找出来吧!不然,我……喔!可恶!叫我来,竟然遇到这么一件大事!我还这么小,怎么办得好?天啊……天啊……怎么办……二庄主一定会急疯的,天啊……要是……天啊……不要啊……」
谢卫国自顾自地哀嚎著,直把玄武帝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把整个京城都翻遍了,都找不到赵翰林的行踪。就连冷雁智二人,也都渺无踪影。」
谢卫国终于静了下来。
不对……如果十一师兄当真有个不测,那十三师兄应该会把他带回庄安葬才是……都一个月前的事了……路上几个师兄弟姊妹也应该知道了这个消息,怎么庄里到现在都没听到风声……奇怪……  
「萧子灵呢?我们去找他吧,我现在有一箩筐的问题要问他。」谢卫国瘪著嘴,站了起身。
「可是……灵儿他……还……不肯进食,也不肯答话……」
「……由不得他了。」谢卫国的脸沉了下来。

「怎么办?我们不都死定了?」黄大夫哀叫著。
「算了,生死有命。」一个大夫垂头丧气。
从头到尾,不发一语的,是白发苍苍的陈神医。
而他,也是最后一个还没被叫去过的。 
「陈神医,您老认为该怎么办?」黄大夫嚷著。
「……未曾见到患者,再高明的大夫,也不能妄下断语。」
萧子灵也被清洗乾净了,而谢卫国一走回崇光殿,便要斥退所有人。
「这……」玄武迟疑著。,
「一句话,你们走,不然,我就把萧子灵带走。二、选、一。」谢卫国向来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玄武看了萧子灵一眼。
「你放心,有我在,一时半刻他是死不了的。再说,我也没什么雅兴杀个小男孩。」谢卫国淡淡说著。
「好……」玄武带走了剩下的人。
直到人都走远了,谢卫国神秘地打量了四周,然后栓上了门、闭起了窗。走近了萧子灵,谢卫国低声问著。
「喂,你师父呢?」
萧子灵只抬起了头,带著茫然以及哀凄的眼神看著谢卫国。
「那么,你十三师叔呢?他们两个去哪儿了,到底你们出了什么事?」
萧子灵瘪著嘴,似乎又要哭了。
「别浪费我的时间,快点,他们有没有说些什么,你想一想!」
萧子灵呜咽著。
「有……有事就去找十三师叔……把师父的骨灰……送回山庄……」
谢卫国仿佛被闪电击中,呆愣了片刻。
「死了?十一师兄真的死了?」说到最后,谢卫国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
萧子灵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是我……是我害的……毒……我……」
「说清楚点……你给我说清楚点!」谢卫国满心的著急以及愤怒,他死命摇著萧子灵。
「一个女人,带走了我,喂我喝毒药。然后,师父来了,他救了我,可是,他也喝了毒药,然后……为了救我,他运功替我驱毒,自己……」
谢卫国紧紧闭起了眼。 
是啊……这倒是十一师兄会做的事……只是……天啊……师兄他才三十五……
谢卫国颓然坐倒在床。 
当年,程蝶衣与赵飞英曾有婚约,然而程蝶衣却遇上了萧哲。大婚当日,赵飞英远走他乡,把自己的新嫁娘留给了萧哲,成全一对璧人。而他,自此再也没有回庄……

老天无眼,叫这般的英才早逝……
自幼一起长大,庄里的师兄弟姊妹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谢卫国红了眼眶。
至于冷雁智,自小与赵飞英情同手足、焦孟不离,赵飞英离庄的时候,冷雁智毫不犹豫就追了出去。从此两人便留在京师。
是什么原因,叫冷雁智带著赵飞英的屁首离去,却没有回庄?
难不成……冷师兄也遇害了……
谢卫国额上冒了冷汗。
「你……后来有遇到冷师兄吗?」
「……没有……」萧子灵黯然。不久,想到了什么,萧子灵突然叹息著。
「对了,师父他……他……到了庄里了吗?」
谢卫国缓缓摇了摇头。
「行踪不明。」
「进来。」  
陈神医才刚走到屋口,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陈神医进了门。
床上躺著个人,传说中的死人。然而,却下像是个应该腐化的遗体。
陈神医扫视了床上的人一眼。
然后,接著的,便是那位身旁的「疯子」。
眉清目秀……不,简直就可以说是极其俊丽,然而,他的眼神,却是哀绝以及疯狂的光芒交替闪著,让陈神医不自觉得有些替他惋惜了起来。
死者已逝,而生者却也随着死者一起下了黄泉。
「师兄他已经睡了一个月,怎么样都叫不醒。」冷雁智看著赵飞英,柔声说著。
陈神医瞧了冷雁智一眼,没有说什么。坐在他身旁,诊起了赵飞英的搏。
其实,一拿起赵飞英的手腕,陈神医心里已经有了谱。
「是中了毒,还是生病?……我想,是中了毒吧……」陈神医喃喃说著,冷雁智的眼睛,渐渐转到了陈神医的脸上。
「是的,大夫,师兄是中了毒。刚开始,全身都发了黑……」说到这里,冷雁智似乎承受不住,身子微微晃了晃。
「嗯……全身发了黑……然后呢?这黑,是怎么退的?」
冷雁智收敛了精神,强自振作。
「约莫遇了三日,便退了……」
没有说的,是当时的自己已经找好了两人的葬身之地,正待追随赵飞英于地下之前,发现了赵飞英身上的颜色已经退了去。惊喜交集的他,抱著赵飞英便是上了竹山,然后就是从各地搜罗名医。
陈神医沉吟了一会儿,微微掀了掀赵飞英的眼皮,然后便望向冷雁智。 
「贵师兄因为中了毒,所以才昏迷不醒。等这毒退了,自然会醒。」

有如荒地降下了甘霖,冷雁智捂著嘴,大颗大颗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这是一种西域奇毒,叫做幻水,是由五毒五蛊炼制成的。中毒者,会陷入死亡般的昏迷,就连呼吸也会停了。」
冷雁智看著赵飞英,那眼里的炽热,让陈神医几乎不敢继续说下去。然而,鼓起了勇气,他还是说了。
「解救的法子……很遗憾,据说无人能解,只怕就连传说中,蝴蝶谷中的薛神医都没有法子……」陈神医十分遗憾似地摇了摇头。
冷雁智只是极其失望地注视著隙神医。
「那,难道真没人解过?」
陈神医又摇了头。然而,冷雁智那冀求的眼神,却让他心肠一软。
「据说,这毒,是自己解的。端看当时下药的人,下的剂量而定。短则三天,长则三十年,没得准。」
「是吗……是吗……太好了……太好了……」冷雁智又是狂笑、又是狂哭地搂著赵飞英,甚至情不自禁地把唇洒在他冰冷的脸上。
「师兄,师兄。你快醒来,雁智不跟你呕气了……雁智一定会每天陪著你、盯著你,不再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不再让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师兄……师兄……」
陈神医悄悄地退了出去。
直到冷雁智送他们一群人下山,各人正常自行离去之前,黄大夫用极为钦佩的眼光看著陈神医。
「果然不愧神医之名,竟连死人也能让他复生啊。」
陈神医只有微微摇了头。
「药石可救之病,只有三成。药石可缓之苦,只有六成。然而……为何老夫医术不精,仍被称作神医之名,大家知道吗?」
众人只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医者医人,不只是医病,更要医心。当身上之病不得当之时,我们能做的,唯有去医他的心……莫要怪老夫仗著年迈多言……就连真正的患者是谁,都分不清的大夫,留在世上只是徒然糟蹋口粮食罢了……」
第八章 乱雪将雨
萧子灵又是一副哀痛欲绝的样子,谢卫国身负意外的「重责大任」,也心烦意乱。
「是我害的……」萧子灵继续喃喃念著。
「别吵……再吵我头要爆了……」本来应该要安慰人的使者,自己愁眉苦脸了起来。
「是我害的……师叔……」萧子灵瘪著嘴,开始抽抽咽咽地啜泣著。
「啧,人死不能复生,你哭瞎了眼也没用。拜托拜托,省点力气,帮我想想他们会到哪儿去了,我可不想看到他们曝尸荒野……」谢卫国嘴里是不耐烦的语气,然而心里又何尝不是悲愤交集。说到最后,语声竟然也有些哽咽了起来,逼得他转过了身去,不再说话。
萧子灵擦了擦泪水。
谢卫国保持著沉默,直到室内安静到连屋外枯叶飘落下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然后,他大口呼吸著……
「我要把他碎尸万段!」谢卫国突然大吼,站起身随手抓起了茶盏,就往地上一掷。
巨大的声响,萧子灵被狠狠吓了一跳,不自觉得往后退了去,一双眼睛只睁得老大。
登时,大队的御林军连同玄武帝都闯了进门。
「怎么了?」玄武帝担心问著。
谢卫国只是怒目而视,眼中闪著冰冷的杀意。

御林军悄悄拔起了刀,靠在玄武身旁。
「谢大侠?」玄武疑惑地唤著。 
僵持了一会儿,谢卫国突然失笑了一声,众人只有惊愕。
「你瞧瞧,我又来了。没事没事,这叫狮子吼,偶尔喊一喊,对身体有帮助的。哈哈哈。」
谢卫国自顾自地笑著,然而,众人自然是瞪著一双疑惑的眼睛。
「小子灵,你知道凶手现在人在哪里?」谢卫国轻快地问著。
「……」
「下毒的人,你不要给我说忘了!」
「……城西……十二里的荒宅……」
「好啦,没我的事了,我要先走。小子灵,还赖在床上做什么,走啦!」谢卫国喊著。
「谢大侠,可是灵儿他身子……」
谢卫国环顾了四周,笑得颇有意。
「赵翰林的弟子……没这么容易就倒的。你说是吧,萧子灵。」
谢卫国大跨步地走著,萧子灵苍白著脸,也跌跌撞撞地跟著。
「别……灵儿,你……」玄武扶著萧子灵,萧子重只朝著玄武微微摇了头。
「让我去吧,玄武。」
「你身子骨逞很弱,怎么走得了这么远的路?我派轿子送你去,你看好不好?」
「他不是小孩子了,做的事自己知道分寸。萧子灵,我先去,你来不来随便你。」
「师叔!」
在萧子灵的一声惊叫之中,谢卫国已然飞越了出去,接著一声轻呼响起,萧子灵一把推开了玄武,足尖一踏,也跟著飞身而去。
「灵儿!」玄武不由得惊呼了一声,然而,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离去。
「皇上……如果皇上担心,是不是让杜将军派人追去看看。」
「……」
「皇上?」
萧子灵强忍著不适,蹒跚追著,而谢卫国嘴里讲得无情,却也放慢了脚步。
「此只有我俩,有句话我得说明了。」
谢卫国停下了身子,缓缓回过了头来。
萧子灵静静看著他,一边还微微喘著气。
「既然是牺牲了赵师兄,你才活了下来。那么,你这样糟蹋自己身子,难道不怕师兄伤心?将来,下了黄泉总要相见的,到了那时,你拿什么去见你父母跟我那英年早逝的赵师兄。」谢卫国有些伤心,又有些愤怒。
萧子灵红了眼眶。

「叫你糟蹋我赵师兄的性命!若是早知如此,我先前就一掌毙了你!」
「对不起……师叔……对不起……」萧子灵忍不住哭了出声。
「程师姐对我好,赵师兄也对我好,可你,萧子灵,我可没受过你半点恩惠。今日,赵师兄的事,我是一定要管的,你害死了我师兄,我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你是程师姐的孩儿,也同时是赵师兄的嫡传弟子。你是代替他们活著的,你知道吗,萧子灵!」
「可我……可我……」
「言尽于此。之后,管你报仇去、归隐山林去,想要求取功名也好,继续练武也罢,我都不管。不过,只要让我知道你有辱我山庄,亦或是赵师兄的名声,我就替赵师兄清理门户!」
萧子灵微微呆了。
「听到了没有!」
「是。」
「好,就这样。」虽然才刚严厉地训话过,接著谢卫国却也笑著,抚著萧子灵的头发。
「我不会说话,你别真被我吓到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你要想的,就是该替他们做些什么。」
萧子灵抬起了头,眼中一片迷惘。
「喂,怎么变得这么呆。」谢卫国敲了敲萧子灵的头。
「小子灵,你忍心叫你师父尸骨未寒,迄今还不得人土为安吗?」
「……不,」萧子灵恍然大悟。
「那么,你要叫杀害你师父的凶手,逍遥法外?」
「决不!」萧子灵喊著。
「那萧家庄呢,你把你庄里的惨案,都抛在脑后了?」
「……」萧子灵咬著牙,眼里充满恨意的光芒。
「这就对了。快意恩仇,江湖不就适么回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谢卫国朗声说了。
「可是……害死他们的凶手都已经死了……」萧子灵咬著牙,懊丧地说著。
谢卫国有点诧异地,望了萧子灵一眼,然后,轻轻叹了一声。
「心慈手软,怎么在江湖上生存。把你仇敌的亲友留下,就是替自己制造敌人,师兄没有教你吗?」
「……」萧子灵看著谢卫国,欲是无法回话。师父教他仁慈、教他宽恕,可是,如今师父又是如何的下场?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了…… 
云秀坊外,禁军依然在暗中站著岗。云秀坊内,又是一番乾坤。
一个女子朝门外站著的人点了点头,门外的人殷勤地领了她进门。一间古朴的书房里,舞动再也平常不过的桌椅。
「辛苦了。」女子淡淡说著。
「谢老板不用客气。」门外的人微微躬了身,便带上了门,依旧在门外把守著。
姓谢的女子在房内绕了几圈,眼神微扫,才拍开了一扇书架,闪身进了去。书架缓缓地合上。
「谢老板,你终于来了。」
「福州路远,叫大伙儿等了这许久,真是过意不去。」女子欠了欠身。

即使是个密室,欲是灯火通明。巨硕的蜡烛排了两排,贵重的紫木桌旁早已坐了四倜男人,再加上这个女子,一共就是五个人。
「不用这么生疏。来,快坐下,有事情要商量。」
「是他们两人的事吗?」女子坐了下来,缓缓说著。
「除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大事把我们都给叫了来。」
「……」    
「你与他们较为熟识,所以我们等你来才做最后的决定。」
「还能做什么决定……人都死了,血从此也就断了,这江山挣来给谁呢?」女子说著,带著一丝丝的苦涩。
「……就是这一点,我们才想跟你商议商议……」
女子几乎可以说是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其余四名男子,尽管都已鸡皮鹤发,那满眼的野心以及对于旧王朝的愚忠却依然闪著灼灼的光芒。
赵飞英,你一走了之,却留下这堆烂摊子给我善后。而且,这份人情看来也得等到下辈子我才能讨了……女子无奈地想著。只是,中间卡了个冷雁智,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讨得到……真是的,像赵飞英这样的男人,世上为什么不多生几个。叫她千挑晚选,自今依旧小姑独……
不不不,她可不是替赵飞英守身喔,这么想,未免真是太过自以为是了。只是……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遇上他,叫这世上的英雄豪杰尽皆失色……
男子站在陡峭的绝壁下,望著高耸人云的一小片竹林。
密密麻麻的绿竹,掩盖了其中的秘密。
男子微微一笑,把东西在背后缚了好,提起一股清气,便垂直上了天梯。
云雾缥渺间,只见一个身影轻飘飘地浮了上蜂,对面山岭上的樵夫,目瞪口呆地望著这一慕。
「仙……这不是仙人吗……」
「少来,这世上有什么神仙。」
「……」前者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后者的身子转了过来。
「……天啊……」
被认为是神仙的男子,一上了那片竹林,就解下了包袱拿在手上,带著淡淡的笑容走进一间十分雅致、由竹子搭成的小房舍里。
床上,一个面若冠玉的男子仍旧静静地睡著,就像平时一般。
「师兄,我回来了。」男子轻轻唤了一声。
没错,这个男子就是冷雁智,而赵飞英,仍旧没有回答。
冷雁智先是痴痴望著赵飞英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走了近。
坐在了床沿,冷雁智缓缓抚著赵飞英的脸宠。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醒呢?」他轻轻拨开赵飞英额上的黑发,俯下了身,在他的额上印了一个吻。
然后,有些⒉业兀冷雁智笑了。
「如果你醒著,想必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吧。那么……与其让你醒来离开我,是不是就这样……让你一直陪我到老……」冷雁智抱著赵飞英的头,忍不住地,把脸贴了上去。
也许,有那么一个瞬间,是真想让赵飞英就这样睡到永远。如此一来,不用忌妒、不用心伤,也不用一再地揣测他的心意。
「喂,师兄,你说,我们在这里养老好不好?」冷雁智微微笑著,尽管赵飞英依旧没有回答。

城西的荒宅,矗立在一片荒烟漫草之间,四周苍绿的、高大的、欣欣向荣的树林围绕著这个不祥的庄院。
萧子灵才刚走近,那令人心伤的回忆仿佛在眼前又再现了。
「就是适里?」谢卫国沉著声。
「是的。」萧子灵往里头一指。「那女子将我绑来这儿,然后师父就来了。」
「我们进去看看。」谢卫国缓缓走入庄里,而萧子灵眼神微敛,也跟著进了去。
庄内荒草采,仿佛已轻很久都没人居住。
「这名女子的武功很高吗?」突然问,拨开野草、大跨步走去的谢卫国,低声问著。
萧子灵微微回想,轻轻点了头。「她的武功很高。」
「比赵师兄还高?」
「不,跟师父比起来还差得远。」萧子灵轻轻一叹。
「那么,为什么赵师兄……啧。」语声一顿、眼光一个流转,谢卫国随手拔起一把野草,一甩手,便往一屋掷去。
草屑破空之声像雷鸣一般响起,萧子灵目光一转,伏身在屋的一条人影,登时向后飞去。
「哪里走,」
谢卫国大喝之后,一纵而去,而萧子灵也飞身尾随其后。
穿著黑衣的来人去得快,而谢卫国却也如同流星赶月一般逐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萧子灵苦苦追去,勉强只能看见两道朦胧的身影。
「小心了!」
不顾背后偷袭,谢卫国先是大喝一声,才抽出了环在腰上的鞭子。转了个身,一运劲,便向前抽去。
凌厉的风声近了身,来人只道加快脚步必可躲过,不料鞭梢却陨狭司弊樱火辣辣地捆得死紧。
来人呼吸一窒,一口提上来的气便散了。踉踉跄跄跌走了几步,谢卫国手一撤,收走了鞭子,来人跌跪在地,双手握著颈子,仿佛十分痛苦的样子。
「喂,我下手没这么重吧。」谢卫国向前走了几步,想看看对方的伤势。
「暗器!」少年的声音。来人呼喝一声,一把黑沙便洒了上前,谢卫国连忙向后飞身三步,左手扬起、护住了头面。掌风打散了黑沙,同时,谢卫国紧紧闭上了双眼以及呼吸,一把长鞭使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地护住自己的身子。
地上落叶OO@@的声音,微微传了进谢卫国的耳朵,来人蹒跚爬起,似乎想趁势逃走。
哪里逃!
谢卫国长鞭一使,重重抽上了来人的背。
一声闷哼,来人吐了口鲜血,然而却也拖著身子勉力奔去。
此时,萧子灵已然赶到,见到那人就要逃走,便也要追。`Gp(MI$^pr
谢卫国背过身子、睁开了眼,见到是萧子灵便随手拦了下来。
「别追,会使毒的。」 
萧子灵心里一跳。 
「没错,我想,八九不离十。」

唐门……唐门!灭我萧家庄,害死师父的,难道同是唐门!
「回去看看,如果凶手的尸体被收埋了,那么也许是同一路人做的。」
谢卫国转过了身,看著来人离去的方向。地上遗留著的一摊血迹,让谢卫国皱了下眉。
「其实,这人倒也不错,使暗器前还提醒我了一声。我好像下手太重了点,改日遇上了,得好好道个歉才是……」
谢卫国喃喃自语,萧子灵却见到地上有个东西在闪闪发著光。
「您看,师叔。这地上……」  
待要伸手去捡,谢卫国连忙把萧子灵的手打了掉。
「小心,可能有毒。」
萧子灵连忙缩回了手。 
谢卫国撕下了身上的一块衣服,裹著手、拿起了那闪闪发光的东西。
低头一瞧,是一块青翠的玉佩。反过面,在最底下,用篆文刻了三个小字。
「啧,这是什么蝌蚪字。」谢卫国把玉递给了萧子灵。
「萧子灵,你会不会认篆字?」
「只褒得一些……」萧子灵探过了头来。「我看看……好像是……华……清……雨……」
「啊?姓华的……」谢卫国似乎咬到了舌头,苦著一张脸。
「怎么了?……啊,对了,唐门一派几乎都是姓唐的……」现在多了个人一起伤脑筋。
「不管了,回去看看,搞不好只是个巧合。」
荒宅里,并没有见到尸首以及连同摔碎了的磁杯。不仅如此,剩下的家具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谢卫国摸了摸桌面。
「啧啧啧,一尘不染,比我住的地方还乾净。」
「看来,那人在这儿住过一段日子。」
「有谁会收埋了尸首,守在这荒凉的庄院里,直到我们来,又偷偷摸摸地躲在旁边偷听我们说话?」
「您是说……想知道那名女子死因的人?」
「没错,而且,只怕还是认识的。」谢卫国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还想鞭尸的,看来晚来了一步……」谢卫国伸了个懒腰。
萧子灵睁著眼睛,不晓得这位师叔是在说笑呢,还是认真的。
「算了算了,吃饱了再做事吧。天快黑了,我还没吃过正统的御膳,这下可以一饱口福了。」
「……我反对这么做。」女子的声音。
京城里,云秀坊的里室,五个人正在密谈著。四个男人,一个女人,五个人代表了中原二十分之一的财富。
「这……太荒唐了……王朝的血已经灭了,怎么还能……」女子强忍著尖叫的冲动。天晓得,她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尖叫过了。

「只要他是赵姓,就没有关系。」一个老人说了。
天啊……女子抚著额。难怪赵飞英早就放弃了叫他们改变想法的念头,这些持续了五、六十年的美梦,怎可能说忘就忘。
老顽固……真是老顽固……这么荒唐的……
女子想起了赵飞英的话。
就随他们去吧,只要群龙无首,便起不了大事。留得他们一个生存下去的目的也未尝不是件功德。
难得的,当时的赵飞英心烦意乱,随口说了几乎可以算是恶毒的话语,便安静了下来,想他自己似乎永远想不完的心事。
群龙无首……好一句群龙无首!赵飞英,你看看,现在他们要弄一个假龙头出来了!    
如果是个无能之辈就算了,成不了事。但是,如果……是个人物,又有一篡天下的野心,这世上……就要乱了……
真是的,好端端的,说撒手、就撒手。
突然,有点想念他。
无意识地,谢姓女子甩了甩头。
罢罢罢,她尽力了。说实在的,这些只是父亲的朋友,她这些年来也该是仁至义尽了。他们要玩命、要去追逐这镜水月般的空梦,就由他们去吧。她可不再奉陪了。开玩笑,叫她这如的年华,葬送在这种可笑的妄念里,实在是糟蹋了她这个人才。
「既然如此,就随各位的意见吧,小女子不再说什么了。要钱、要人、要力,随时说了,谢记立刻照办。时候不早,小女子身体不适,请容小女子先行告退回福州,有事情请各位大伯们吩咐就是。」
说了一连串的客套括,谢姓女子就要雕阁了。
「且慢,有事正要谢┡帮忙。」
天啊,有事没事叫得如此亲热,想必又是个难题。
「小女子力有未逮,实在无能为力。」
谢姓女子连忙摇了摇手。
「呵呵呵,谢┡太谦了……」登时,四个老人宠溺地、似乎带点无可奈何地笑了,仿佛把这谢姓女子当作是个淘气的小孙女。
要不是这四个老头子年纪大得可以做自己的爷爷,我就要动手了。谢姓女子暗中捏了捏拳头。
「这件事,非得谢┡办不可。」其中一个老人,慈爱(?)地盯著谢姓女子。
死了。谢姓女子心想。
「我们要你,找出冷雁智的下落。」
黑衣少年负著伤,好不容易甩掉了二人,蹒跚地回到了城西的荒院。
没有人在。少年进了房间,在铜镜前,小心除去了身上带着血的黑衣
伤口黏上了背后的衣服,少年咬著牙,一寸一寸剥著。
刚结的痂连同衣物被撕了下来,一道皮开肉绽的鞭伤,在白皙的背上,留下了醒目的、渗著血的一条红痕。
捏紧了手上的衣服,少年咬著牙,忍受著痛楚。铜镜里,照著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只是扭曲著一张脸。
等到痛楚过去,少年把手中的衣物扔了下地,从怀里翻出了一瓶伤药,便依著镜子,往背后抹去。
冰凉的伤药,似乎减轻了一些痛苦,等到上好了药、裹上一条乾净的布,少年坐了下椅,狼狈地喘著气。

看来,师姑的死是跟他们两个有关的。但是,那个男子的武功好高……少年有点沮丧。是不是该回四川搬救兵呢?但是,自从掌门婆婆死了以后,师姑的下落,就再也没有人管了。否则,怎由得自己几乎可以算是盲目地瞎找。
他自己是唐门里,排行最小的,同时,又是侧室所生、生母又早死。平日,众人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只当他是个唐门的米虫。所以,遇上个掌门婆婆生前留下的烫手山芋,便想要草草了事,找了他一人独立承担。
本来以为,办成了这事,就可以让他们刮目相看了。
看来,只能回去找救兵。用萧子灵的名义,也许还会有人理……
少年咬著牙。
手,不知不觉地又探向怀里。
这一惊,非同小可。
「糟了,清雨的玉佩!」
重新换上了黑衣,连忙一路找著。
没有……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
少年苍白著脸,望向京城的方向。
华灯初上,辉煌灿烂的皇城,跟卑微而狼狈的自己,似乎是天与地的对比。
玄武帝跟皇后的矛盾以及对立,在宫廷里是没人敢提,却也无人不晓的。皇后是右丞相之女,亲姊姊更是玄华王爷、当今圣上亲弟的王妃,当真是集荣华于一身,匹配起玄武帝是一点都不辱没。
皇后貌美却不善妒,尽管后宫出现了专宠的妃子,也从未搁在心上,更别提效法那些为了争夺君王宠爱的妃子,暗中做出的肮脏计俩。
泱泱大度,尽管君主极少宠幸也未曾有过怨言。侍奉太皇太后以及太后,尽心而勤孝,同时又身兼太子的生母。地位不可动摇,太皇太后以及太后更是疼爱人了骨。
情感淡然、举止合礼,极少有过足以让她俏颜变色的时刻。皇后稳重而贤淑,是不可多得的良妻。然而,也许是因为她的父亲是玄武欲除之而后快的大敌,玄武帝与她一向情感不睦。尽管在枕边听过不少中伤的蜚言流语,然而,掌理后宫、母仪差天下的人选,除了这位右丞相的女,又能有谁。再加上太皇太后、太后以及右丞相的压力,逼得玄武屡打消了废后的念头。
今天是太子五岁的生日,这是玄武眼睁睁送走萧子灵二人之后,身旁的太监总管才小心翼翼提醒著的。
往年,从未在意。不过,因为才刚正式册封太子的缘故,所以今年太子的诞辰,成了让文武百官与太子接触的第一个机会。在太后的懿旨之下,玄武是答应出席了,不过,因为萧子灵的关系,险些忘了怀。
暗叹一声侥幸,不过也未曾想过要先去探望那两个同样极少碰面的亲生子以及他们的母亲。玄武帝一直在御书房理政事,直到天色已暗,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宫里的庭廊,玄武才沉著一张脸,缓缓走向华清殿,皇后的居。
几个宠爱的妃子,打扮得娇艳欲滴,低著首、含著笑、暗暗扫著娇媚的秋波,在华清殿前的大道两旁,等著玄武帝的到临。
玄武帝已经有几日没有到后宫了,为了确保这多事而且多情的君王没有忘了自己,妃子们一面死守著最严谨的礼份,却也一面差点争破头,只为了盼到君王的一个眷顾。
玄武帝面无表情地,在御林军以及太监宫女的簇拥之下,走向华清殿。此时,眼前一名雍容革贵的女子站了起来。她是太后,也是二皇弟玄华的生母。
她缓缓站了起身,而皇后的子,自己第三个儿子,此时两岁的小孩儿,一晃到面色不善的玄武,只躲在太后背后,拉著裙摆,一脸害怕的样子。
玄武只看了那个小孩儿一眼,小孩儿却仿佛被吓了一跳,瘪著嘴,一脸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而太后那本来逗著小孩儿玩的愉悦脸色,此时见到玄武更是蒙上了一层冰霜。
尽管血不亲、情感不睦,该守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玄武行了礼,而太后则微微还了一礼,就这样虚应故事过去。
「皇后带著太子,帮皇上去慈宁宫请安去了。」太后淡淡说著,语气里尽是讽刺著玄武不尽孝道。
玄武微微一笑。

「请恕儿臣事多忙,忘却了晨昏定省之礼。」玄武低下了头,不过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
太后娥眉一竖,待要发作,远方便会心了太监的喊声。 
「皇后娘娘驾到。」
玄武不再理会太后,走上了主位。眼前,一个淡妆清扫、面貌端正而秀丽的女子,缓缓走了向前。
比她美貌的女子,充斥著后宫,比她能歌善舞的妃子,更是娄以百计。然而,只要她一站出来,即使是沉焦落雁之姿、闭羞月之貌,也难以形容了。
皇后牵著太子走了向前,私语之声登时都静了下来。尽管恨她入骨,每个妃子都微微福了身,皇后的眼光只轻轻带过几个贵妃,没有留恋、没有妒忌,甚至……连在意都没有。不是自恃甚高,而是,她本来就不是她们任何一人所能昂首而视的。就像是天与地,雪与泥,不可相提并论。
玄武连起身都没有,只是坐在那儿冷冷看著。
一见到是娘亲,两岁的小孩儿本来就要哭著飞扑向前了,然而那股紧张而凝重的气氛,即使是不识世事的小儿,也不敢造。
「参见圣上。」皇后微微行了礼。
不卑不亢。即使是将近两年玄武帝都未曾踏进华清殿,此时见了他,皇后却也没丝毫的怨灰嗷蚴切老病I踔粒仿佛毫不在意的样子。
「参见父皇。」太子稚嫩的童音也响了起。
「起身。」玄武没有伸手搀扶,只有淡淡说了一句。
「谢皇上。」皇后也只淡淡回了句。
拉著太子坐到了一旁,太子灵动的双眼,正一瞬也不瞬地瞧著这个久未见面的父亲,然而,当玄武微微转过了眼神,与太子相对之时,太子却也仿佛被吓到一般,连忙低下了头。
玄武觉得无趣,待转头去见小孩儿,小孩儿却也睁著一双大眼,不过是在瞧著皇后。
耳边似乎听到皇后微微一叹。
「过来吧,英儿。」    
在玄武的眼前,小孩儿咧开了大嘴,带著满眶的眼泪,便奔向了母亲的怀里。
「呜……母后……」小孩儿低低哭著。玄武心中满不是滋味。
等等,以为我是坏人吗……
皇后只是轻轻拍著小孩儿的背,自己孤单坐在一旁的太子,连忙也扯著皇后的衣袖。
因为,华清殿前,此时恭候多时的文武百官,几百双眼睛都看著他,仿佛在打量著什么。五岁的他,惊慌不已。
「慈儿,别慌,有母后在。你只要好好坐著,别哭别闹,剩下的母后会帮你。」皇后倾了身,在太子耳旁轻轻说著。于是,小小年纪的太子,渐渐心定了,露著有点勉强的微笑,看著殿前的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一个个上前行了礼,将进一个时辰之后才结束。
太皇太后身体微恙,留在慈宰宫中歇息。等到文武百官在殿外的筵席上坐了定,接著,便是后宫的嫔妃、以及其余的皇子、公主前来行礼。
皇后怀里抱著三皇子,身旁坐著太子,淡淡接礼。
又是过了一个时辰,才正式开宴。
于是,当谢卫国和萧子灵回宫以后,才发现玄武帝在华清殿。
而与太后、皇后同席的玄武,直到见到萧子灵他们才展开了笑容。
「来来来,一起坐。」玄武吩咐太监总管多取来了两支碗筷。

「皇上,这两位是……」太后脸色不善。萧子灵她是认识的,但是……饶这小小两个贱民,也配与本宫同桌?
「太后,这位是谢大侠,这位是萧子灵,想必您是知道的。他们两位对我都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玄武直视著太后,在说到「救命之恩」时,更是加重了不少语气。
「若是没有他们,今日孩儿只怕无法坐在这儿了。」玄武见到太后脸色不对,更是一字一句说著。
太后胸中怒气隐隐发作,把眼前碗中的鱼翅吃完,便推说想要歇息,起身回宫了。
玄武也不留,只目送太后气冲冲地离开。
谢卫国一边大快朵颐地享用著美食,一边偷偷瞄著情势的发展,好几就几乎要笑出声了。
太后走了以后,有些松懈下来的玄武才注意到萧子灵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皇后母子瞧。
皇后正在替三皇子夹菜、舀汤、去鱼刺,而太子呆呆看了他们一会儿,也撑起了身子、伸出短短的手,努力地夹了一块竹笙到皇后的碗里。
皇后见状,淡淡笑了。
「慈儿好乖。」  
太子微微红了脸,连忙低著头扒饭。
尽管刚刚此暗涛汹涌,他们母子三人却仿佛自成一个安祥的世界。
在玄武的眼前,萧子灵不知不觉露出了钦羡之情。
玄武心中微微一痛。他自然知道萧子灵想起了谁。
「灵儿,怎么了?」玄武柔声问著,萧子灵回过头看了玄武一眼。
「没什么。」萧子灵也淡淡笑了。
「你身子刚好,要多吃一点。」自刚刚开始,玄武就不住地替萧子灵夹菜,仿佛怕他吃不饱似的。
萧子灵瞧著碗里满满的、还熟气腾腾的舨菜,眼睛不知不觉有些泛出了水气。
「吃不下我帮你吃就是了,哭什么。」谢卫国哪里不知道萧子灵的心思,只扯著笑话。
萧子灵噗哧一笑,差点呛到。
此时,皇后轻轻咳了几声。
萧子灵连忙看去,皇后转过了身,捂著胸口,似乎有些痛楚地咳著。
怀里的三皇子只睁著惊慌的大眼睛,而太子的脸上微微退了血色,他连忙拍著母亲的背,担心之情满溢于表。
「你……你怎么了?」萧子重放下了碗筷,担心问著。玄武直到现在,才转了头过去。
「母后病了。」太子瘪著嘴,忍著眼泪。母后说过,现在自己是太子了,是大人了,是不可以随便哭的。
「病了?什么病?给太医看过了没有?」萧子灵连忙问著。
此时,渐渐止了咳的皇后回过了头来。脸色有些苍白的她,脸上还带著淡淡的微笑。
「我没事了,多谢萧公子关心。」
「如果身体不舒服,要给太医看过才好。」萧子灵又说著。
「上个月染上了些许风寒,本来已轻好多了,只是不晓得为何又犯起咳来。失礼了,请见谅。」皇后轻描淡写地说著,然而一旁,太子紧紧捉著皇后衣袖的动作,却似乎在否认什么。

正待要发问,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有刺客!」
玄武脸色一凝,站起了身。皇后把雨个孩子都搂在了怀里。只听得砍杀之声越来越近,谢卫国擦了擦嘴,站了起来。
「还没吃饱,就要动起手来。真是扫兴。」谢卫国惋惜地叹著。
「小子灵,你留下来保护他们四个,我去会会。」谢卫国一脚踢开了门板,只差点没把团团守在门口的御林军吓死。 
远方几个刺客正与御林军厮杀著,而见到华清殿有人出现,一道人影便从众人头上远远跃了过来。
「好样的,单挑是吧。」谢卫国大笑一声,抽出了怀里的鞭子,便迎了上去。
月光下,朦胧的身影,然而萧子灵却忍不住好奇地也踏出了门去。
谢卫国有心试探,而对方似乎也不愿使出本门功夫,灵动的身影,在鞭中穿梭著。两方都不出重手,只凝神看著对方的招式。
突然,一个飞身,人影远远跃了后退。
脱出了重重的鞭影,火把映著刺客的脸,萧子灵重重抽了一口气。
那是张有些病态蜡黄的脸,依稀还满怖著小小的肉瘤。
可怕、狰摔,甚至叫人呕心。
太子尖叫了一声。因为,见到鬼般脸孔的皇后晕倒在他怀里。登时两个小男孩的哭喊声以及御林军的喝斥声再度扰乱了本就不常平静的夜。
「刺客惊了皇后娘娘,拿下了!拿下了!」御林军的小统领一股脑喊著。
萧子灵只能呆立在原地。而谢卫国听见了华清殿里的嘈杂,也放下了追击刺客的念头,连忙回到华清殿中。
玄武把皇后扶到椅上,吩咐太医过来。在华清殿里忙成一团之时,刺客群却悄然退去。
御林军没有拿下任何一名刺客,只得眼睁睁看著他们逍遥而来、逍遥而去。
谢卫国从头到尾盯著萧子灵。
「不可能的……」萧子灵喃喃自语。
「小子灵,你在发什么梦话?」谢卫国终于问了。
萧子灵猛然回过神,拉著谢卫国的衣袖,眼中闪著惊喜以及不信,互相矛盾的两股光芒。  
「是师父……师叔……是师父!」
第九章 清雨忆情
「嘘。」谢卫国一个箭步过来,捂住了萧子灵的嘴。
所幸,乱成一团的华清殿里,并没有人注意到萧子灵的话。
「我们出去说。」谢卫国拉著萧子灵走出了华清殿。
即使挂著大红的灯笼,却也无法照遍偌大的御园。
御园里,幽暗的地方,萧子灵喜不自禁地说著。
「师叔,是师父,」

「你从哪看出来的?我倒觉得一点都不像……」谢卫国皱著眉。
「是面具。」萧子重的嘴角扬了起。「是师父的面具,我不会看错的。」
「……人皮面具?」
「对,师父有一副人皮面具……」
谢卫国的脑里登时绞成一团。
「等等……」谢卫国制止了继续滔滔不绝的萧子灵。 
「一样一样来……你说,那面具是师兄的。」
「嗯。」
「师兄他……冷师兄带走赵师兄的时候,赵师兄也戴著面具?」
「嗯。」
「那……这副面具是谁的?」
「师父的。」
「那么,现在戴著这副面具的是谁?」
「自然是师父!」萧子灵激动地说著。
「不,他不是。赵师兄不可能无故来皇宫闹事。」谢卫国说著。「你想过吗,萧子灵,他这一闹,只怕整个天下都要捉拿这个饮命要犯了。赵师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是因为……是因为……」萧子灵急急忙忙地想要辩解,谢卫国做了个手势,叫他不要插话。 
「再说,武功不像。」谢卫国继续说了。「他不露出本门的武功,无非是不想让我认出。
可是……瞒著我,对他又有什么好?要是他真想杀玄武帝,我不可能不帮他的。」
「……」萧子灵咬著唇。
「所以,很遗憾。」谢卫国微微笑了笑。
「……也许……师父只是来接我……」萧子灵颤抖地说著。「他知道我在皇宫,可是他要接我回蝴蝶山庄,所以……对了,师父说过,他要我跟他回庄……」
「萧子灵。」谢卫国抓著萧子灵的肩。「我简直要拿你没办法,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师兄他……他不会再回来了!」 
「你怎么能如此确定?」萧子灵微微抬起的双眼,不知怎么,让谢卫国有点心疼。
「萧子灵,听我说。」谢卫国柔了声。「我来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会让这事情有个交代。他是我师兄,蝴蝶山庄不会让他就这样行踪不明,你放心吧。」
「那么,师叔,我们快追啊。现在也许人还没走远。」
「是啊,要追,不过我来就好。」
「您要我置身事外?」萧子灵诧异地低喊著。
「没错。」谢卫国笑了。
「可我是师父的弟子,师仇似海,怎可不报!再说,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生死未卜、吉凶难料,我怎能袖手旁观。」
「不不不,有这份心就够了。」谢卫国又笑了。

「不。」萧子灵紧紧拉著谢卫国的衣袖。「带我一起去。」
「你武功未成气候,年纪又太小……」
「我不会碍事的,带我走,师叔。」萧子灵著急地说著。  
「不,你会碍事。」谢卫国沉重地说著。
「你是各个武林门派的眼中钉、肉中刺,在你还没学成艺就、足以保身之前,带你在身边,我就要分心保护你。」
萧子灵狠狠咬著唇。
「我不是嫌你,而是这件事看来没有那么简单。一个失手,贱命一条也就算了,要是两个师兄的下落当真石沉大海,亦或是我把师兄唯一真传弟子的小命也送掉了,叫我在地下怎么有脸去见你父母和我赵师兄……」谢卫国的手收了紧。  
「待在这里,在玄武帝和定邦将军的保护之下,把武功练好。一年……不……两年…… 两年之后,要是我还办不了,再来帮我。」
萧子灵沉默不语。
谢卫国离开了。
萧子灵想回将军府,玄武也没有勉强挽留。于是,叫了侍卫和轿子送萧子灵回去,还指派四个挑夫挑了一大箱的补品和药材回府。
因为宵禁,京城城的街道空荡无人。几个太监挑著灯在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面前领著路,萧子灵托著腮,坐在轿里,静静沉思著。
在寒风中又饥又冷、守了整夜的少年,脸色苍白地一路跟著。
如果等到他们回到将军府,就更难办了。少年捏了捏怀里的暗器,可是,他没有把握
「停!」带头的侍卫小统领,举起了手。一行人登时停了下来。
前面的路上,在灯笼微微光芒的边缘,朦朦胧胧地,似乎躺著个人。
「你,上去看看。」小统领指派了一个侍卫上前。
「怎么了?」轿子里,萧子灵的声音传了出来。
「A萧公子,好像有个人倒在路上。」
「他怎么了?」萧子灵好奇地探出了头、下了轿。
「萧公子,请回轿里去,下官已经派人前去查看……」
此时,侍卫扶著一个少年过来了。
「萧少爷,他说他跟你是认识的……」
「停……」小统领正要喝止那个过度热心的侍卫,萧子灵已经微微皱了眉。因为本来奄奄一息的人已经推开了侍卫、跃了起来。
擒贼擒王的道理,少年是知道的。少年使尽了全身之力,抓著把匕首,就往萧子灵飞扑而至。
「刺客!」惊慌的众人,还来不及拔刀,少年已经近了萧子重的身、搭上了萧子灵的手。
岂料,原本要去扣萧子灵门的手,却抓了个空。萧子灵身子一侧、手一翻、反手就扣上了少年的手腕。
少年甚至连脸色都来不及变,萧子灵微微一捏,痛彻入骨,少年哀嚎了一声、要架上前的匕首也抓不住了,萧子灵一带,少年整个人往前翻落,匕首也向旁飞出,没入了黑暗之中。
铛铛铛,十几把刀架在了脖子上,萧子灵还扣著少年脱臼的左手,仆在地上的少年疼得满脸豆大的汗,脸上也沾满了尘土、狼狈不堪。
「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行刺萧少爷,」小统领怒喝著,因为刚刚的意外而胆颤心惊。

「此人惊了驾,给我就地正法,」小统领喊著。
少年咬了牙,闭起了双眼等著利刃加颈。
「等一下。」萧子灵沉声喝著,于是十几把即将落在少年身上的刀,都停在了半空中。 
少年的背上,还有血迹。身上穿著的黑色衣服,破了一大块。
萧子灵伸了手,往少年的背上一撕,露出了一段白皙的背,以及上头狰狞的、此刻又已迸裂了的鞭伤。
少年的颈子上,还有一圈青黑的勒痕。
「是你……华清雨……我正要找你,你倒自个儿送上了门来。」萧子灵的声音有些颤抖……兴奋得颤抖。
「什……不!我不是华清雨!」少年惊慌地喊著。「我不是华清雨!」
「想狡辩?别忘了你的玉佩。」萧子灵沉下了脸。
玉佩果然是被他们拾去了……冷汗,滑过了背。
「那……那不是我的,是我捡的!」
「捡?呵。那块玉值得了多少钱,你会把别人随身的玉佩带在身上?」萧子灵打量著少年,少年面如土色。
「我……我……」少年咬著唇,想要辩解又找不到藉口。
「又何必狡辩,事到如今,还想逃走吗7」萧子灵想起了师父身中剧毒,痛苦得皱起眉头
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悲痛以及愤怒!
「敢作就要敢当!今日你既与那凶手有牵连,我就要你们满门满派鸡犬不留!」萧子灵怒极,手下就没了分寸,只听得少年哀嚎了一声,竟硬生生痛昏了过去。
萧子灵微微一愣,放开了手。
小既领打量著两人,心里著实有些迷糊。
「带他上轿,回将军府。」萧子灵低声说著。「今晚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小统领有些迟疑。
然而,萧子重已经上了轿,正一脸不耐烦地看著他。
小统领打了个冶颤。
欺君是死罪,然而要是惹火了这个萧少爷,只怕也不是那么好过。
刚刚的那一手,自己连看也看不清,这个备受圣上疼爱的萧少爷,不管是自己动手、还是
叫圣上出面,都可不是一顿痛打可以了事的……
「来人啊,没听到吗!把萧少爷的朋友扶上轿!」小统领喊著,其他的人会了意,连忙附和著。
「哎呀,萧少爷的朋友怎么昏倒了。」雨个太监连忙把少年扶了起来。
大家在宫里这么久了,可都是骢明人。知道谁惹得起,谁不能惹。
「真是的,身体不舒服就该去看大夫啊……」小统领一边喃喃念著,一边偷看著萧子灵的反应。
萧子灵让出了一半的轿子给少年坐著,朝他们微微笑了笑。

于是,松了口气。 
因为左腕的剧痛,所以在路上晃了几下,少年就幽幽醒转了。 
没料到,一睁开眼,就是萧子灵凌厉至极的目光。
「萧子灵,」少年尖叫著,仿佛兄到了鬼魅。
萧子灵的生母,是辣手无情的程蝶衣。当年萧家庄一战,掌门婆婆惨死于女魔头剑下,当时自己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那传回四川的绘声绘影,对于程蝶衣的狠辣以及可怕却有增无减。
她的儿子,萧子灵,长年在玄武帝的庇荫之下,叫各门各派自今大仇仍不能报,只能望著戒律森殿的将军府以及皇宫咬牙切面。
暂掌掌门令符的长老已经说了,谁取了萧子灵的人头回四川,谁就是下一任的掌门人!
众人莫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因为……
每人……只当萧子灵是个养尊优、享尽奢华、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
没想到……少年一边发著抖、一边看著萧子灵。虎母无犬子,这藏不露的萧子灵,只怕……也不会让他好过。他刚刚饶了自己一命,是不是因为已经想到更为毒辣的方法来折磨自己?
「你识得我?」萧子灵皱了眉。
「你……」少年脸色更加苍白。今日落人进小魔头的手里,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如此……!
「啧。」眼见少年眼神不封,萧子灵的手微微一拂,竟然卸下了少年的下颚。
想死都不行……
本想咬舌自尽的少年,只在舌上咬了个小伤口,忍著关节脱臼的剧痛,却再也忍不住屈辱的泪水。
「等……等等……华清雨,你哭什么……」萧子灵反而有点慌了。
少年的眼泪掉得更兕了。
清雨……清雨……怎么办,他没用就算了,还拖了清雨下水……
「你……你别哭了,」
回到了将军府,萧子灵一路拖著「华清雨」进去他的房里。经过了主屋,杜将军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子灵吗?」
夜已,杜将军的房里还点著灯。
「我带朋友回来住。」萧子灵说著。
杜将军的房里没有再出一点声息。
萧子灵看了杜将军房间一眼,继续拉著「华清雨」回房。
华清雨脱臼的下颚以及左腕,在轿里的时候,受不了他一直掉泪的萧子发就已经替他接上了。
可为了什么,他还是哭个不停!
把他推进了房里,萧子灵锁上了门、点上了灯。那个华清雨已经哭到没眼泪,却还是一直呜咽著。
「真是够了,哭哭啼啼的,跟个小姑娘一样。」萧子灵扳起了脸。
华清雨的脸上,鼻涕眼泪纵横著,看起来非常的狼狈。此时的他,看了萧子灵一眼,又看了锁上了的门,眼中只有惊惶的神色。

「我……我警告你……士可毅、不可辱,你敢碰我一下,我做了鬼也不会饶你的!」华清雨又开始哭叫了起来。
他到底哪根筋不对了。萧子灵忍著火气。
「我问,你答。如果答案我满意,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萧子灵沉著声说著。
华清雨略略惊讶地看了萧子灵一眼,却又马上低下了头。
他说……他说可以放自己一条生路……太好了……
不不不,他一定只是说好听话。等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情,一定会立刻杀了自己……华清雨紧张地捏紧了双手。
「那个宅院里的女人,是你收殓的?」第一个问题。
……华清雨在心里打著鼓。孩不孩……到底该不该说……如果是本门的武功心法、毒药暗器,漏的人是一定逃不了师门的死罪。可是……这个问题……应该可以说吧……可是可是,说了以后,这个魔头会不会认为自己已经没了用,把自己一掌毙命……
看起来起码大了萧子灵三岁以上的华清雨,畏惧地打量著萧子灵的表情。
说不说……说不说…… 
「不说?好,我去问你师门。」萧子灵冷冷地笑了笑。
「华清雨,既然知道了你的名字,还怕你跑得掉?相不相信,就算你不说,不出三天,我就查得出你的师门来历。到时候,我灭了你满门!」
「慢著,」华清雨惊呼出声。「我跟你有什么仇大恨,你这么残忍对我!」  
「残忍?」萧子灵轻轻笑了笑。「残忍……」萧子灵喃喃复述了一遍。
「到底是谁残忍?师父他到底又是跟你们有什么仇大恨,叫你们绑了一个孩子来威胁他、骗他、害死了他……」萧子灵看著华清雨,就像一条蛇盯著他的猎物。
华清雨反而不敢开口。他看著萧子灵眼里悲愤的表情,登时充斥在心里的,不晓得是恐惧、惊愕还是同情。
「到底是谁,是谁害死了我师父。我想知道,我想知道,不然,我就大开杀戒,连同以往的血海仇,一起清算了。」萧子灵缓缓说著,华清雨打了个冷颤。
「可你母亲,也杀了我们掌门婆婆……」华清雨自知失言,捂住了嘴。
「那个老女人原来是你们的掌门……」萧子灵微微笑了。「那么,你们就是唐门的人了,没错吧。」
在萧子灵清灵的微笑中,藏著明显的杀意。
「灭我萧家庄,杀我师父的,原来同是唐门。」萧子重又笑著。
「师仇似海,满门的血债,今日我就先从唐门下手。」萧子灵伸出了手,缓缓地往华清雨的脖子伸去,华清雨先是畏情地缩了一缩脖子,然而,自知怎么也不可能逃脱生天,乾脆认了命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锁喉的毒手……华清雨又张开了眼。
萧子灵收回了手,坐在床铺上,似乎有点怅然。
「你走吧。」
「啊?」华清雨不敢置信。
「走,不要等到我后悔。」萧子灵别过了头。
「……可是……你……报仇的事……」华清雨结结巴巴地说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萧子灵喃喃说著。
华清雨呆坐在原地。

「其实,我本来就知道,害死他的人就是我。」萧子灵轻轻柔柔地说著。
华清雨只能看著萧子灵。
「我没用,我老闯祸,我连累了师父,我害死了师父……」萧子灵转过了头,看著华清雨。
「还不走,我一改变心意,你就得死在我手里。」
「……你下不了手?」革华雨脱口而出了一句话,却想狠狠咬下自己的大舌头。
大笨蛋!他干嘛怂恿这个小魔头杀自己,
趁著萧子灵微微愣住的时候,华清雨急急忙忙地想要夺门而逃。
萧子灵没有阻止,然而华清雨一打开了门,想起了什么,又回过了头来。
「你……可不可以……把玉佩还给我……」华清雨结结巴巴地说著。
萧子灵看了他一会儿。
「玉佩不在我手上。」
门外淅哩哩地下起小雨,华清雨站在门口,呆呆看著萧子灵。带著冷冷湿气的晚风,从他背后吹过,扫过了萧子灵束著金冠的发。
「我赔给你好了。」
看了一眼华清雨,萧子灵走下了床,来到墙角。
墙角摆了两个大箱子。玄武帝的赏赐,萧子灵一向都堆在右边的箱子。而其他人的礼物,就堆在左边。
萧子灵掀开了左边的箱子。登时,耀眼炫目的珠光宝气在室内流转著,箱里摆满了奇玩宝物、琉璃玛瑙、宝石珍珠……里头有一只本来可以独自被高高供在大官客厅的玉马,现在被一堆夜明珠以及金叶子埋在箱子的角落。
萧子灵取出了一颗夜明珠。
有鹌鹑蛋般大小、光润圆亮的夜明珠,在萧子灵的手中洒著淡淡的光晕。
「你的玉佩只有中等的质地,我手上的这颗珠子,足够让你买上几千块了。你拿去吧。」
华清雨看著萧子灵。
「我没有别的意思,这只是跟你买那瑰玉佩的价钱。」萧子灵微微笑著。「很抱歉,玉佩被我师叔拿走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反正只是一块玉佩,你回头再刻一块吧。」
「他……他拿那块玉佩是要……」
「师叔曾经说过,他会先找凶手算帐。我想,应该是去探听你的师门,再去登门问罪吧。」
「……」闻言,华清雨的脚,恐惧地抖著。然后,扶著门沿,华清雨缓缓坐倒在地。
萧子灵关上了门,看著失神中的华清雨。
华清雨的脸上,是绝望以及悲伤的表情。
「你们既然杀了我师父,就该付出代价。这是你们应得的。」萧子灵说著。
「不过,华清雨,既然我这放过了你,我就不会对你再出手。你只要走得远远的,我们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华清雨抬起了头,眼睛里有著泪光。
「问题不是在这里……」华清雨⒉业厮抵。「问题不是在这里……我不是华清雨啊……」

「啊……你真的不是华清雨?」
「不是……」少年低下了头。
「那……无妨……」萧子灵笑了笑。「师叔想必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他会问清楚再动手的。既然不是你的玉佩,那就刚好物归原主……」
萧子灵停下了话,因为那少年正捉著他衣袍的下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萧子灵疑惑地说著。
「……」
「华清雨是你什么人……」
「……」 
始终无语的少年,擦了擦眼泪,站了起身。
「谢谢你……我想,我该走了……」
「玉佩的事怎么办?」
「我……我自己想办法……」
「你想找我师叔?」
「……嗯。」
「凭你一个人?」
「我……」少年又低下了头。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要去哪找一个连脸都没有看清楚的人?
「就算你找著了他,你要他怎么把玉佩还你?」
「我……我不奢望能拿回玉佩了……我只要把它毁掉……」
「……你以为你做得到吗?」
「……」不可能……少年登时绝望了。他连萧子灵都赢不了。
萧子灵看著他。
「我本来今晚就要难开这儿了。」萧子灵缓缓说著。
少年看著萧子灵。  
「我本来……也是要去找我师叔。」萧子灵微微笑著。
少年的眼睛睁大了。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带你一起走。」
萧子灵捡了几件比较扑素的衣服,用方巾包了起来。目光转了转,走到了墙边,挑了几颗夜明珠,用一块丝料包著,揣进怀里。
华清雨……喔……应该改叫做唐忆情了……
既然已经决定跟萧子灵一起走,少年自然也不用隐瞒自己的名字。

更何况……听他华清雨、华清雨这样叫著……唐忆情连忙捂著自己的脸颊。
啊啊啊……好烫……
「你又在发什么呆?」萧子灵胡疑地看著他,一边小心地把紫棱剑缠在自己腕上。  
「没……」唐忆情连忙低下了头。
所以,没有见到萧子灵抚著腕上缠奸的紫棱剑的神情。
「那么,走吧。」萧子灵取出了一个玉镇,把留信压在桌上。
师恩如天,他不可能真的不管一切,任师父的遗体流落异乡。
至少……要让师父入土为安……萧子灵紧紧握了拳。
「娘?」小太子玄慈轻轻唤著。
皇后在华清殿不支昏厥,被送回后殿休养。然而,自从醒来之后,就只是睁著无神的眼睛,看著天上的明月、渐渐地被乌云遮蔽,然后,下起了小雨。
一夜无眠,一夜无语。小太子被请回东宫休息,临走前,依依不舍的眼神,没有进入皇后的眼里。
隔天,小太子来到华清殿请安,皇后却仿佛维持著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姿势。
若有所思……
「娘……」小太子又再唤著。
偶尔,皇后会回过神、慈爱地对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眼神流转、又再继续沉入自己的思潮。小太子睁著寂寞的眼睛,看著自己母亲的背影。
父皇没有留在华清殿里过夜,甚至没有等到母后醒来就走了。
陌生的父皇……无情的父皇……是因为父皇,所以母后才伤心吗?
「太子殿下……」一个太监在门口轻轻唤著。小太子转过了头去。
「您该去念书了,师傅已经在等著呢……」
小太子又轩过了头看著母亲。 
皇后仍是看著窗外。
眼神一黯,小太子告了退。
皇后甚至没有回礼,小太子咬著唇,低著头就要出门。此时,一阵小旋风怨了脚边。
「母后……」三皇弟玄英,张开了双手和大大的嘴,笑得兴高采烈,仿佛就连昨晚母后昏倒的事都忘了。
「英……」皇后低呼了一声,玄英跑蹦跳到了皇后胸前,把她抱了个满怀。
「母后抱抱……」玄英大笑著、撒著娇。
「好好好。」亲热地接著他,皇后也笑开了。
「英儿有没有乖乖的啊?」
「嗯,英儿一向最乖了。」玄英摩娑著母亲的脸颊。
玄慈只是看著。 

专注地看著自己怀里的玄英的母亲。
孤身一人走在路上,冷雁智随手把食粮用品背在背后,背著日落的余晖缓缓走去。最近的日子里,他几乎都待在竹山上,只有一个月里几的探买,会让他走进这个邻近的小镇。
在京城穿的华丽丝绸,早巳换成跟镇上居民一般朴素的布衣。然而,冷雁智没有发现,他腰上悬著的刀,以及过于白皙冷艳的样貌,对这些辛苦过日、换来一身黑粗皮肤的村民,还是有著一定的冲击。
「大哥哥……」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冷雁智微微一皱眉,本想当作没听见,然而一只白嫩嫩的手已经拉上了衣袍的一角。
「大哥哥……」
那女孩的声音还在叫著,冷雁智扳起了脸,转头看著女孩。
「有事?」
女孩只是呆呆看著他,脸上带著点红晕。
「没事的话别烦我。」冷雁智随手甩脱了女孩,转头就要离去。
「大哥哥!」女孩似乎慌了,她两三步跑了上前,挡在冷雁智的路上。
冷雁智正当发作,女孩已经低下了头,递出一束小。
「大……大哥哥……我……这是我卖剩的……送……送你!」 
冷雁智看了女孩一眼。
「我不是什么大哥哥,起码也该叫声小叔了。」冷雁智似乎连一个笑容也吝啬,迈开了步伐就往女孩身边闪过。
那小女孩在想些什么,自己又何尝不知道。
「大……小叔……」女孩面红耳赤地又拉著冷雁智的衣服。
冷雁智已经十分不耐烦。
「我一个大男人,拿著成何体统。我不要!」
女孩尴尬地站在冷雁智的面前,冷雁智冷冷看著女孩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想……」
「我不会喜欢你的。」冷雁智不耐地说著,女孩的心事被戳破,登时一张还算白净的脸,仿佛就要滴出血来了。 
几个路人经过了,十几只好奇的眼神盯著他们。冷雁智双手叉在胸前,等著女孩自行含泪离去。
「我……我知道了……」女孩低著头,小小声地说著。
咬著小唇,女孩抬起了头。
「没关系,我还是很喜欢大哥哥!」女孩递出了。「送你!让你送给喜欢的大姊姊!」
冷雁智的脸仿佛也红了一红,不过,不是因为女孩的缘故。
「不……不要了……他不会喜欢的……」
「儿多美啊,有谁会不喜欢呢?」女孩纯真地笑著,冷雁智叹了口气。
「知道吗,有人送我呢。」冷雁智一边笑著,一边把递进削好的竹筒里。

……
「我说,你不会喜欢的。可是,她死缠著要给我,所以,我还是带回来了。」
……
「真是的,随便在镇上见几面就说喜欢了……那……我们,又该算什么呢?」
手上微微一顿,冷雁智轻轻笑了笑。
「算了,都几百年前的事了,我就不跟你计较……」
草草整理好了束,冷雁智转身看著躺在床上的赵飞英。
还是一样……静静睡著……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真要等到红颜白首……等到地老天荒……
心里微微有著不安,但是冷雁智刻意地去忽视。他……会醒的……比起当时那仿佛天崩地裂的、心中的撕痛,现在……该算是幸福的……
微微阖了一下眼,冷雁智缓缓走近赵飞英身旁。
坐在床边的地上,冷雁智的双手枕著床铺,托著腮,痴痴地看著赵飞英。
「她好年轻啊……好像才十四岁呢……想当初,我十四岁的时候,还跟你一起在庄里练武。现在……都过这么多年……想起来真不可思议……」
……
「她还叫我大哥哥呢……三十好几的人了……被她这样一叫,好别扭……」
……
冷雁智趴在床上,微微[著双眼,瞧著近在咫尺的赵飞英。
「好慢啊……我顶多也只能再等你个三十年罢了……不过,我真能等得到你吗……如果,你醒来了以后,我已经满头白发……你……还会认得我吗……如果……我已经先你而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记得这一个,已经等了你五十年的傻子……」
「我好想听你说话……你说说话吧……师兄……」
冷雁智看著赵飞英。等著奇迹、等著希望。然而,唯有夜风轻轻吹过了赵飞英的发稍。
「不……还是别说了……这样就好……」冷雁智微微笑著,伸出了手,抚著赵飞英的脸颊。
「这样就好……至少……你是我的。」冶雁智微微笑著。
「这,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再也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要是老天爷不许,我就毁天,要是阎罗王绝情,我就灭地……」
冷雁智轻轻托起赵飞英散落的一小绺黑发。
著迷地,仔细摩挲著。
「……你头发都乱了……我替你重新束过吧……」
一个夜里,从华清后殿窜出了一条人影。
来到玄英的寝宫,来人轻轻推开了门。
侍候的太监宫女睡得不醒人事,人影走了过去,点了几个人的穴道。
然后,轻轻拉下了面纱,走向正在床上熟睡著的玄英。

月光照著三皇子的面孔,三皇子正稚气地打著小呼,一只胖嘟嘟的小手还搁到了身旁玄慈的身上。
来人略略皱了下眉。玄慈不在他自己的寝宫,怎么跑到弟弟的房里来了?
不过,看著玄英睡梦中的笑脸,来人也不禁微微笑了。这个孩子还很小啊,想必是怕寂寞呢……想来,慈儿平常乖顺守礼,也许是因为熬不过英儿的耍赖,才留下来陪他的吧……
看著两个小孩,来人伸出了手,想点住玄慈的穴道,然而却还是迟疑了…… 
点穴会造成气血滞行,这么小的孩子,受得住吗?
罢了。来人收回了手。
轻轻地,摇醒了玄英。
「唔……」玄英揉著眼睛,好不容易才回过了神来。
「母后?」
「嘘……」来人轻轻笑著,伸出了手指捂著玄英的小嘴。
「不要吵醒哥哥,母后问你,要不要跟母后走?小小声地说就好了。」
「走?」玄英睁著一双迷惘的眼睛。「要走去哪里呢,母后?」
「母后要离开宫里,英儿跟不跟母后一起?」
「嗯……好啊。」英儿伸出了手,所以皇后就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玄英睡乱了一头黑发,犹在睡梦里的、呆呆的样子,让皇后忍不住在他的小脸上香了一记。
皇后抱著玄英转身走开,玄英疑惑地拉了拉皇后的肩膀。
「哥哥呢?母后不叫醒哥哥吗?」
「哥哥不跟我们走。」皇后轻轻笑著。
「为什么?」玄英不舍地回头看著似乎还在熟睡的玄慈。
「他有事。」皇后轻轻按著玄英的背。「所以,我们两个人走就好。」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不回来了。」皇后说著。  
「那……那我不就不能再看到哥哥了?」玄英有点慌了。
「不要!我要带哥哥一起走!」玄英提高了音量,床上的玄慈似乎翻了个身。
「嘘……」皇后连忙安抚著玄英。「没关系的,有母后在啊。」
「可是……可是我会很想很想哥哥的……」玄英贴在皇后的胸前。
皇后叹了口气。   
「……那……母后把你留在宫里,好不好?」
「不要,那英儿也会很想很想母后的。」玄英扁起了一张小嘴。 
「……英儿,你得选一个。你皇兄,还是母后。」

「……不要……」玄英抓著皇后的衣服开始哭了。「英儿两个都要!」
「英儿……」皇后轻轻叹了口气。
「……母后!」床上的玄慈被玄英的哭声惊醒,掀开了被褥,连忙三两步跑了向前。
「母后,您怎么来了?」而且,还穿著黑色的怪衣服?
「呜……皇兄……」皇后怀里的玄英朝玄慈伸出了双手。玄慈连忙一把抱了过来。
「怎么了,英儿为什么哭了?」玄慈慌乱地拍著玄英的背。
「我……我……舍不得皇兄……呜……」玄英紧紧抱著玄慈,哭得一榻糊涂。
皇后对上了玄慈疑惑的眼神,轻轻转过了头去。
「母后要出宫去,所以我来带英儿走。」
「您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不回来了。」
玄慈愣愣地看著皇后。
「那……我呢……」
「你留下。」皇后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玄慈一急,也开始哽咽了。
「为什么您要带皇弟走,就不带我!」
看著玄慈,皇后叹了口气。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那我呢,我难道就不是吗?」玄慈牙关一咬,眼泪还是掉了出来。 
身为太子,旁人一再谆谆教导,以后是要顶起天下的人,是不能哭的。他一向都很乖很乖的,就算他好想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在宫里玩耍,他还是会乖乖练字、读书。因为他是太子,也因为母后总是因此称赞他,所以……所以……他一向都很听话的!
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母后就是比较疼皇弟!就连……就连要走,也只肯带他!
「为什么……呜……母后……慈儿也很听您的话啊……」玄慈抱著怀里的玄英,也开始嚎啕大哭著。
看著两人哭成一团的样子,皇后只有微微黯然。
「慈儿,我不带你,是因为你不只是我的儿子。你是皇上的儿子、这个国家的儿子,所以,我不能带你走。你懂吗?」
「……那慈儿不要做太子了……」玄慈继续抽抽噎噎地哭著。「我不要做什么太子了,我不要了!」   
「你……」皇后叹了口气。 
在玄慈面前蹲下了身子,玄慈抬起了一双泪眼,以为接下来的是母后的拥抱。没想到,皇后就只是伸出了手。
「乖,慈儿,把英儿给我。」 
「……不要!」玄慈心痛之际,把怀里的皇弟抱得更紧了。
「慈儿……」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这样慈儿不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吗……」
带著哭声的童音,仿佛一把锐剑刺进皇后的心里。
皇后扶著桌子,面色苍白。
后宫的岁月,孤单的日子……那孤单的、寂寞的滋味,她是曾经多么血淋淋地尝过的……
思念……思念是一种残酷的刑罚,就像一条草绳吊在颈上,有时一回头、一想起,就会无法呼吸…… 
她是多么地思念那个人,却又怎么割拾得下自己的孩子……
皇后在椅上坐倒,扶著自己的额头。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两个孩子都带走,想必又会掀起一埸宫廷风暴。宫里乱、天下乱,她没有忘记自己姊姊和姊夫的痴心妄想。倘若因此掀起了战乱,民不聊生、尸横遍野,她又要怎么跟他交代……
教教我……教教我啊……
「母后……」
一抬头,两个孩子都跪了下来。
一个左、一个右,牢牢拉著自己的衣袍。
「母后,不要走……」
伸出了双手,皇后把两个孩子都接进了怀里。
第十章 少年游  
告别了萧子灵,闪避著京里巡逻的禁卫军,谢卫国在京城里似乎漫无目的地绕了几圈以后,若无其事地走进了京城里的暗巷。
华的京城,依然有著凛凛天子之威也无法照进的阴暗角落。夜里,几个乞儿围著火堆,在大宅院的围墙外、挡得住夜风的地方,聊起了某家某家夫人的仁慈心肠,以及某府某府丫坏跟某家某家马夫在前天夜里私奔了的情事。
反正也无法可管。这些乞儿连个家都没有,难不成真要把他们赶出城外给野兽吃吗?城里的禁卫军早有默契,只要这些衣衫褴褛的乞儿不要四乱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哎呀呀,各位小哥,借个火啊。」没有主人们的同意,谢卫国迳自就挤到了乞丐群里,伸出了两只跟他们比起来还算细白嫩肉的手,悠悠闲闲地烤著火。
「借个火算啥的?只要小哥不怕咱们身上的t子爬过去就好了。」一个乞丐瞧见谢卫国不算华丽、却连一个补钉都没有的乾净粗布衣裳,一句不知道是客气还是挖苦的话,就从那张黑漆漆的、没剩几颗牙的大嘴里吐了出来。
「出来走江湖,还怕没给t子咬过吗?」谢卫国笑得十分可爱。
「啧……」
「一只棒打狗。」谢卫国喃喃说著。
……四周的窃窃私语似乎渐渐消失了。
「两只碗盛饭。」一个乞丐走了过来。
「你是躺哪一条街上的?」谢卫国转过了头问著。
「哪里没有风雨,哪里就是俺的床。」
「秦舵主在吗?」
「嗯……」年记起码有五十岁的一个老乞丐,[著眼睛,把一块玉佩拿上拿下、拿远拿近地瞧著。
「上面写的是华清雨。华山的华,清水的清,下雨的雨。」谢卫国终于忍不住说了。

「华山的华,清水的清,下雨的雨……」老乞丐喃喃念著。
「有印象吗?可能是唐门的人。」谢卫国凑过了头去。
「啧啧,唐门已经很久都没有不姓唐的人了,谢小子。」
「这样啊,那您老觉得是?」
「……老了,记不得了。明儿我叫那些小伙子跑跑看。」
「呵,那就多谢您了。」
「不用客气。倒是,你跑来京城做什么,天寒地冻的。」
「唉唉……说来就话长了……」谢卫国往旁边的稻草堆一躺,不胜唏嘘。
瞄了谢卫国一眼,老乞丐也不再说什度。
「……倒是,怎么还有这么多没住到房子里去的小兄弟。」谢卫国突然问著。
「有些兄弟就是嫌生活不自在。」老乞丐转过头,看了看外头那些敲著破碗、唱著不成调小曲的乞儿。    
「吃得饱吗?」
「都吃饱了。」
「那就好,有缺冬衣的时候,记得给店里的人说一声。」
「是。」
「……再托您给我找个人好吗?」
「呵呵……说吧,找一个人、找两个人不都一样。」
「帮我找找雪云坊的泠掌柜。」
「……云秀坊……」
「怎么?」 
「……没事。」奇怪,怎么最近这么多人找?
「……还有,麻烦您老也改改口诀吧……」 
「连夜潜逃」出京城,唐忆情有些战战兢兢地带著萧子灵回城西的宅院。
一边收拾著自己的行李,一边担心地听著隔壁大厅里萧子灵的动静。
刚开始的时候,非常担心萧子灵会狠心到伤害师姑的遗体。 
如果他真要这么做,自己自然是阻止不了他的。然而,要是让师门的人知道自己放任师姑的遗体受辱,只怕自己也得给师姑陪葬。
因此,当萧子灵问起时,他可是抱著必死的决心,咬牙不肯透露。
「算了。」他只有说了这一句话。   
「算了?」有点奇怪地喊了出声。
「不然,杀了你吗?」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在说笑的吧。唐忆情不禁有点担心。
当他提著自己的行李回到大厅之时,只见萧子灵撑著自己的下巴,靠在桌上。
萧子灵微微垂著清亮的眼睛,而唐忆情只有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可以走了吗。」萧子灵淡淡问著。
「啊?……嗯。」
避免节外生枝,也担心一到天亮京城里就会开始抓人。于是,两人决定趁著天黑,步行到下一个小镇再坐马牵。
不明野兽的眼睛,在森林里闪著。前头的萧子灵,带著奇特的坚定表情,一路走得飞快,唐忆情迈开大步苦苦跟著。
「等……请等等……」终于,投降了。
萧子灵回过了头来。
「怎么了?」
「我……我累了……我们歇歇好吗?」微微胀红著脸,唐忆情还是厚著脸皮讲了
萧子灵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如获大赦。唐忆情弯下了腰,开始拼命喘气。
「你生病了吗?」萧子灵淡淡问著。 
「……」是你走得太快了吧,小哥。
夜风很冷。才刚坐下来,唐忆情就开始翻出斗篷来穿了。转过头一看,身旁的萧子灵正靠著树干闭目养神。
「萧……萧……萧子灵,你会不会冷,我这里还有件棉袄。」
「不用了,你自个儿穿吧。」
「……喔。」唐忆情垂下了肩。
「你的内力真差,唐门里的人都跟你一样吗?」突然地,萧子灵说著。
愣了顷刻。「不不不!我是整个唐门里武功最弱的一个,真的!」怕萧子灵为了这一点真的杀上四川,唐忆情连忙喊著。
「师叔师伯、师兄师姐的武功都比我好得太多太多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样啊……」随便应个一句的萧子灵仿佛并没有很看重这个话题。 
然而,当唐忆情放下心来了以后,萧子灵却又捕了一句。
「跟我比起来呢?」
……说实话,他还从来没见过像萧子灵今晚这么快的身手。
「咳咳,你们走的武功路子不一样,我……我看不出来。」唐忆情的声音越来越低。
「如此听来,你师父大莫也不过如此罢了。」萧子灵的嘴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你不要骂我师父嘛……」唐忆情垂下了头。  
「你几岁开始练武的?」

「啊……十岁吧……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所以……武功才会这么……唐忆情自暴自弃地想著。
「你今年几岁。」
「十……十八。」比他还大上起码三岁吧……被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嫌差……唐忆情更加沮丧。
「练了八年才只有这种程度?」
……只有更加难堪的沉默了……
「休息够了以后叫我一声,我们得在天亮前找到马车,不然会被玄武追回去的。」
「玄……玄武?」玄武帝吗……天,这小孩子真是有够……
「你说话能不能别适么吞吞吐吐的。」萧子灵睁开了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下。 
果不其然,唐忆情又是一副吓到贴在背后树上的样子。
啧……
「御园里的兔子都比你有胆量。」
兔……兔子……
萧子灵无心的一句,却让唐忆情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喂……     
「你说话可以不要这样带著刺吗……」唐忆情难过地说著。
看了他一眼。兔子有啥刺的?
怪人,还是别理他吧。
「嫌我说话难听,就不要听。」萧子灵自顾自地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萧子灵闭著眼皮,唐忆情也不知道他是真睡假睡。偷偷擦了擦眼泪,他什么也不敢说。
趁现在[一下眼吧……折腾了小半夜,他实在撑不太住。
往背后的树干重重一靠。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呢?要是真让萧子灵的师叔杀上了华山,他跟清雨的事情就一定会东窗事发的。到时候,该怎么办?而且,要是他知道自己骗了他,一定会气到……
一条湿冷的东西,从自己的肩膀爬了下来。 
……唐忆情睁开了眼。 
「……救命啊!」唐忆情尖声叫著。
两手并用、抓住了一条粗壮大蛇的身子,把它远远举了开。大蛇吐著红红的尖舌,尾巴还绕上了唐忆情的脖子,唐忆情闭著眼,不敢去看那一双还透著红光的眼睛。
「笨蛋!」
手上的蛇被一把抢了过去。同个时刻,一只冰冷的小手伸进了蛇身跟自己脖子的空隙。 
「痛……」睁开眼睛的唐忆情叫了起来。蛇身缠得本来就紧,现在又硬生生卡进了一只人手,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笨蛋,眼睛闭起来!」萧子灵不耐烦地喊著。

不喊还好,萧子灵这么一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直觉的,唐忆情挣扎地转过了头去看。 
萧子灵的左手掐在蛇的七寸,右手则抓住了缠在唐忆情脖子上的蛇身。
然后,下一个瞬间。那条足足有小儿臂宽的大蛇,就在萧子灵的手里硬生生被捏断了。同时,唐忆情可以发誓,他听见了大蛇缠在他脖子上的那段身体,骨头以及鳞片碎裂的声音。
蛇血喷成了血雨,当断成了不知道几段的蛇身掉在泥土上以后,一身是血的唐忆情昏了过去。
萧子灵在自己那一件剌满湘绣的衣袍上随意擦了擦,才探出了手去摸他的搏。
啧,真的是吓昏过去了。不是早叫他闭上眼的吗。
一丁点也抬不起头的唐忆情,乖乖地走在萧子灵身边。尽管炽热的太阳就照在头上,连一句抱怨的话也不敢有。  
因为他的昏厥,所以他们整整耽搁了三个时辰。换好了衣服再度出发,已然是接近正午。现在,离最近的市镇,还有一段距离。
萧子灵一句话也没讲,所以,跟在他身边的唐忆情,也只能偷偷地瞄上几眼。
他……到底有没有在生气?
「想说什么就说,别一直盯著我看。」萧子灵转过了头去。于是,反射地,唐忆情跳开了一步。
「没……没有……」唐忆情结结巴巴地说著。
「没有的话,就专心走路。……啊,对了。」
「什么?」
萧子灵指了指自己的脸。
尽管疑惑著真正的效用,唐忆情还是躲不过那只沾满了泥灰的手。没一会儿,两个泥人就出现在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小镇。 
「我总觉得这样更引人注目。」唐忆情担心地瞧著一旁,一直用著胡疑眼神打量著他们的路人。
「为什么?」萧子灵漫不经心地回答著,一边不晓得东张西望地在找些什么东西。
「又不是乞丐。穿得整整齐齐、乾乾净净的人,会有几天没洗脸的事吗?」
「啧,你怎么这么唆。」萧子灵不耐地又把一只脏手往唐忆情身上抹去。于是,唐忆情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衣上的黑手印。
正在悲叹著自己的命运,就听见了萧子灵的一声轻呼。
「啊,找到了。」
于是,唐忆情也抬起了头。
「我要一辆马车。」萧子灵板起小脸,一副大人模样地跟驿站的老板说著。
「要买还是要租?」老板胡疑地打量著眼前的小鬼。
金发束、紫腰带,一身的上好湘绣,却配张脏兮兮的小脸。一双还算细白的手,装模作样地捏著马腿。老板总担心马脚无情,踢伤了这个粉嫩嫩的小孩儿。
「买。」
「租。」
两个人,同时说了不同的话。
「干嘛不用买的?买的方便。」萧子灵瞪了唐忆情一眼。

「又不是要用一辈子,没事买辆马车作什么?」唐忆情有些怯懦地说著。
「啧,小家子气。」萧子灵不去理他,转而继续跟老板交涉。
「老板,一辆多少?」
「哪一辆?」
「就这一辆。」萧子灵指著店里最宽、最为宽敞的一架车。
看了萧子灵一眼,老板拿出了算盘。
「要马吗?几匹?」
「两匹……不,四匹好了……」
喔?看来,是头肥羊。
「什么,我们才两个人坐的!」唐忆情惊呼出声。
「所以才要四匹啊。玄武给的马车,我一个人坐的就至少也有四匹。」萧子灵认真说著。
「那……那不一样的。」唐忆情实在看不过去了。
一步向前,挡在萧子灵和老板面前。
「我们要租辆马车,不要刚刚那辆了,对……就这辆,然后一匹马就好。」唐忆情指著一架有些斑驳,不过看来还算坚固的车。
老板瞪了唐忆情一眼。
「要马夫吗?」
「不用,我们自己贺车。」 
「十两一天。」
「你吃钱吗!外头两天才一两!」唐忆情拍上了桌。
老板再度给了唐忆情一个白眼。
「一两一天,乾粮饮水自备。」老板不耐地打著算盘。
「好,我们租十天。」唐忆情拿出了几锭纹银。
「萧子……咳咳……萧兄弟,我们五五拆帐好不好?」
「不用了,这点小钱我来给就好了。不过,这哪里可以换银票?」萧子灵从怀里取出了一颗夜明珠。
乍然散出的柔和光芒,让老板的眼睛当场就[了起来。
唐忆情连忙用身子挡住了萧子灵手中的夜明珠。
「我先出,你的东西,等到大一点的市镇再换。」暗中瞄了一眼老板的神色。
「谢小子,有消息了。」老乞丐推门而入的时候,谢卫国正对著一桌的纸笔发呆。
该写封信回庄的,只是,他又能写些什么?
真要全写了、寓实了,只怕三个庄主都要急疯的。

谢卫国咬著笔杆,愁眉苦脸。
「谢小子!」老乞丐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于是谢卫国的笔尖震了一下,一滴墨渍就在宣纸上晕了开。
「哎呀呀。」谢卫国对著宣纸哀叫著。
「叫什么,又没写多少字。」老乞丐搬来一张板凳坐了下来。
「买二送一,谢小子,你要先听哪一样。」
「啊?」  
「姓华的,正在华山面壁思过。姓冷的,往京城的西南方走了去。」
「喔?」谢卫国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多谢多谢,我赶路。」草草抓起了背后床上的行囊,谢卫国迫不及待地就要夺门而出。 
「慢一点,还没说完哪。」老乞丐叹了口气。
「快说吧,我真的很急。」
「有个小孩儿,也出了城。」老乞丐敲了敲桌子。「一上黑店就亮了夜明珠,还指了名往华山去,现在,疾风寨的好汉正盯著呢。」
老乞丐朝谢卫国笑了笑。「要不要猜猜是谁家的孩儿?」
「怎么这么急啊?」萧子灵被唐忆情拉得东奔西跑,早就有点不耐烦了。现在,看他随便买了些乾程以及清水,就要上马车,不由得胡疑地问起。 
「我只怕太慢了。」唐忆情有点担心。
「什么太慢了?」
「天,还问。萧少爷,您在这小镇亮出那么贵重的珠宝,是要找谁换去?」
「……啊,对了,这里换不起。」萧子重仿佛顿悟地说了。
「是啊。现在,只怕被盯上了。」唐忆情策了马,赶著出城。
他一直忘不了那老板的眼神,总觉得十分不对劲。
「被盯上了?你说的该不会是……强盗?」
「没错,你……」唐忆情看著萧子灵一副雀跃不已的神情,不由得缩回了半句话。
「你忘啦?」萧子灵朝唐忆情露出了个精灵古怪的微笑。
「啊?」
「我果然是倜笨蛋。」唐忆情把头埋在自己的膝上,哀声欺气。
「瞧瞧,他身上有银子耶。」萧子灵惊呼著。喜从天降的样子,仿佛捡到了稀世珍宝。
你不要连强盗都抢好不好……唐忆情无奈地抬起了一双眼睛。
事后证明,其实,他们是不用怕的。
就连自己都三两下就被摆平,对于这一般的小盗,萧子灵又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拿了银子,大爷可以放我们一条生路吗?」强盗首领被点了穴,苍凉地趴在地上

「可以,不过得报官。」萧子灵惦了惦手中的银两,也不晓得究竟算是有多重。十两?还是二十两?啧,算了,不就是十来两。
「姓唐的,」萧子灵把银两抛了过去,唐忆情连忙接过了。
「欠你的一半你拿去,剩下的给你保管。」
……手里的银两,犹然还沾著那些大汉的臭汗以及少许的尿臊味,中人欲呕。唐忆情不自禁地捏起了鼻子,拿块破布一口气就包了十来层。
「大爷……」另一个强盗哀求著。「请您做做功德,给小人们留条生路。」
「生路,我这不就给了你们活路走?」萧子灵皱了眉。「到了下个村,我就去报官。你们等等吧。」
等?到下一个城起码也要三天!
「……好像,要走个几天才能到。」唐忆情苦苦思索著残余的记忆。
「是三天,大爷。往西南继续走个三天,才会到下个城。」一个大汉连忙解释著。
「三天饿不死人的。」萧子灵上了马车,向唐忆情使了个脸色。「走啦,姓唐的。」
「……可是,会渴死的。」唐忆情看了眼绝望中的几个大汉。
「老天爷如果真可怜他们,就会下雨。」萧子灵不耐地打了下唐忆情的肩膀。「还不走,我们赶时间的!」
第一,不要仗著自己武功好,就这么任性胡为。
第二,不要叫我姓唐的。
第三……为什么就只有我要驾车!
「嘀嘀咕咕地念些什么。」萧子灵坐在他身旁,一边瞧著明月,一边问著。
「没有。」唐忆情重新低下了头。
「不过,呵呵呵,那些人一定吓坏了吧。」萧子灵自顾自地笑著。
「还说,你……干嘛要吓他们。这穴道,顶多半天就解了吧。」唐忆情不由得替他们以及不得不跟著演戏的自己叫屈。
「哼哼,想想那些被他们擒走积蓄的老百姓,这么做还便宜了他们。」萧子灵哼了一声。
「不过,没想到行侠仗义的感觉是这么的好。就这么办吧!顺便来个仗剑江湖、济弱扶倾,这样啊……师父也会很高兴的……」萧子灵似乎是对著月亮在说著话。
「噗……呵呵……啊哈哈哈……」跟在萧子灵两人之后,约莫五百步距离的一辆马车里,谢卫国捂著肚子、低著声音笑,面色有些痛楚。
「帮……帮主……您也笑小声一点……」驾车的一个小伙子,紧张地有如亲临大敌。
「喔……天……」谢卫国简直喘不过气来。
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孩儿,就连有人在跟跟也不知道,还学大侠们的行径呢……
「帮主?您……怎么又不作声了?」
真把适种小徒弟丢了就走……师兄啊师兄,您也未免太不负责任……
「你在做什么?」萧子灵蹲在唐忆情身边,带著好奇的眼神,盯著他手里的东西。
「洗银子。」唐忆情认真地搓著手里的纹银。
「洗银子?」萧子灵睁大了眼睛,盯著沉在潺潺溪水的银两。

「臭死了的。」唐忆情蹙著眉头。  
「我没闻到啊?」
……因为,银子是放在我怀里的,萧大爷。
真是的,连我的衣服都臭不可当……
唐忆情已经忍了两天,今日终于见到救命小涧,没等到马匹站稳就跳了下来。
而唐忆情跳下车了以后十自然马也就不走了。待在马车也无趣,所以萧子灵也赶来凑热闹。
看著萧子灵一直盯著自己,唐忆情觉得自己真的就像是他嘴里所说,御园里的珍禽异兽。
想假装不在意,却一直起著鸡皮疙瘩。
洗完了银子,接下来就想洗衣服。 
拉起了一点衣袍,唐忆情发现萧子灵还在看著。
「你……转过去好不好……」唐忆情有点尴尬地说著。
「为什么?」
「……我想换衣服了。」
「那我为什么要转过去?」
「……你一定要问吗?」
「嗯。」
「……因为……我不想给你看见……我的身体。」唐忆情忍著滚烫的脸皮,耐心地解释。
「为什么?」
决定了,与其跟他继续纠缠不清,还是自力救济比较可靠。
于是,唐忆情旋风也似地躲进了树林,萧子灵胡疑地望著他离去的方向,只差了一点就要追去。
等唐忆情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换过了衣服。手里拎著换下的衣衫。
「你现在在做什么?」萧子灵又好奇地问著。
「……洗衣服。」
没自己洗过衣服,总也该看过别人洗衣服吧,唐忆情已经开始在觉得,萧子灵是故意找碴的。
「原来是这样……」萧子灵似乎真的感到了兴趣。「我还没看过男的洗衣服呢。」
「……这真是小人的荣幸,萧大爷可以尽情观赏。」唐忆情用著足可撕毁手中衣物的力道,一下又一下蹂躏著自己的衣袍。
一路走来,还不到十天,唐忆情就已经憔悴不堪。
虽然萧子灵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跟唐忆情那无可抗逆的原因比起来,萧子灵主要是因为自己的因素。吃的是乾粮,喝的是清水,没有三天两头送上房里的人参燕窝,也没有一个晚上真能睡得安稳。苦不堪言,不过,萧子灵还是忍了下来。
终于到了靖州城。
虽然在半路直接向西行就能到华山。不过,一想到要翻越崇山峻岭,再加上那遥远的路上,只有一个荒凉偏僻的竹山镇,两个人就却了步。

先往南到靖州城,再朝西北走,反而是比较快的。
一到了这座华的大城,「饱经风霜」的萧子灵,立刻就要唐忆情把车驾到最大的客栈前面。
岂料,才要下车,一个[著小眼睛的夥计就前来赶人了。
「去去去,别挡了大爷的财路。」
萧子灵还在发愣,唐忆情就已经连忙把车驾了开。 
「为什么要走?」萧子灵问著。「我们今晚就住适儿啊。」
「……那样的客栈,不是我们……不是我住得起的。」Dj$h;@yM?x
「啧,我出……啊……」话还没说完,萧子灵轻呼一声。
「走,咱们先换钱去。」
「不换,怎么不换?这是真的夜明珠啊。」萧子灵抬高了一点声音。
「不让换就是不让换。」商行的掌柜摇了摇手。
开玩笑,这么大的夜明珠,可不是个小数目。再说,还是从两个年纪比自己小一半的少年手上拿出来的。风险太大,要是收了,只怕老板一瞪眼,自己明天就得走路。
「老实跟你们说吧。我们是做正当生意的,来路不明的东西,我们一概不收。」
真跟你说是工部侍郎送的,不吓死才怪。萧子灵瞪了掌柜一眼。
「我们去别的地方换吧。」唐忆情叹了口气。今天是怎么搞的,受尽白眼。
「去别的地方也没用。」掌柜继续算著帐,一边冷冷说著。「整个靖州城里,买得起的几个大商家,都不可能进这种没有来历的东西。」
哼,走著瞧!
萧子灵火起,拉著唐忆情就是整个靖州城乱逛。这么大的城,我就不信连颗夜明珠都卖不掉!
然而,碰壁。
真是的,不送金砖、银砖,尽送些石头、珍珠!害我现在为了一点银子疲于奔命,
「怎么办,要是还换不到,只怕又得睡车上了。」唐忆情一边走著,一边喃喃说著。「乾粮就快没了,可是我的钱囊也见了底。怎么办呢,萧兄弟。」
「别再念了,我不是在想办法了吗?」
就算如此说著,实在也是黔驴技穷。
「天黑之前,如果再卖不掉,我就去借。」
「去哪借?」
「衙门。」萧子灵盯著眼前,衙门的两头石狮子。
「可这么一来,你家的皇帝,搞不好会冲来这儿把你绑回去。」
「我有说要让他们发现吗?」萧子灵不耐地说著。真是的,跟他讲个话,一定要解释地清清楚楚才行是不是? 
「你要去偷……」衙门?唐忆情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么说也未免太难听了。衙门的不就是玄武的,玄武的不就是我的。我拿一点自己的东西,算得了什么。」

这个小子灵,八成忘了自己几天前才说要仗剑江湖的。
跟在后头的谢卫国,不禁感叹著。
还是说,他觉得这样算是劫富济贫?
再度叹了口气。  
「这里也有一家。」萧子灵指著前方,一间扬著「古记」招牌的商行。
「算了吧,我看也是不成的。」唐忆情喃喃说著。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萧子灵嚷著。
「帮主,他们好像往店里去了。」跟在谢卫国身旁的一个小伙子说著。
「是啊,我看到了。」
谢卫国偏头想了想。
「你,过来。」 
谢卫国故做神秘地在小伙子耳旁嘀嘀咕咕著。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什么?可是……可是……长老会气疯的。」小伙子为难地说著。
「啧,自有我与他说去。」谢卫国把小伙子推了向前。
「不过,要是你搞砸了,我就叫你背黑锅。」
瞄了两个期待的少年一眼,再看了看那圆润透亮的明珠。
好货色。只是,买得起的不多,难脱手。而且,要是买主发现这颗明珠本是从自己家里出去的,只怕古记更得吃上一笔官司。
「不……」老掌柜正要拒艳,门外就传来气急败坏的一声。
「掌柜的,」
于是,萧子灵两人,就看见了一个少年闯进店里,拉著老迈掌柜的耳朵,一边喘气、一边说著悄悄话。
语毕,掌柜为难地看著三人。 
「这……如果不能换的话,也没有关系……」唐忆情小心翼翼地说著。
「可以换,当然可以换!」少年连忙喊著。
老掌柜额上皱起来的纹,直可夹死了两只苍蝇。
沉默了一会儿。
「要银票还是现银?」老掌柜开始打著算盘。「三千两,再多就不收了。」
欢呼了一声,萧子灵一步跳到了掌柜面前。
「给我现银吧,银票难换。」萧子灵实在是吃够了苦。他总算是知道,不是每个地方都能使银票、换珠宝的。
「……好。」掌柜点了点头。

「最好是些碎银子,比较好用。」唐忆情连忙补充了一句。
「我这儿没这么多碎银子,去大一点的店自己找开。」
「……好。」唐忆情低下了头。
老掌柜收了明珠,示意两个人跟在自己身后。站在门前的一个保镳本来也要跟来,却被老掌柜遣开了。
跟著老掌柜走下了通往地窟的木梯,等到门打开了之后,两个人才发现里头摆了十来只箱子。 
「一个箱子恰好一千两,随便挑三个走吧。」老掌柜说着。「银货两讫。」
一路无语。
「我也不知道三千两会这么重啊。」萧子灵低声说著。
当他们尝试要抬起箱子时,才发现了一件事。
太重了。
使尽吃奶的力气,两人合力才把箱子勉勉强强抬上了马车。
当时,唐忆情就说了,要不要换成银票。
怎奈,萧子灵就是脸薄。一见到老掌柜似笑非笑的脸皮,就死都不妥协。
于是,好不容易三个箱子都上了牵,车板就塌了。 
唐忆情气得半死。他今天受到的白眼已轻够多了。他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么多人围观哂笑的情景!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我这不就换成了银票。」萧子灵把厚厚的一叠银票在唐忆情面前晃著。
早提醒他可以换成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不就得了?明明就是他没说,还怪自己呢!
不过,他可没想过,唐忆情一辈子可他没见过这么多的银两,自然也不知三千两银子再加上三只沉重的木箱会有多重。
「别这样,再买辆车不就得了?」萧子灵淘气地笑著。
第十一章竹仙镇
是从什度时候开始的?在山脚下,一块大石旁,有个小小的、用木条钉成的……小R? 
不晓得祭祀的是什么神明,里头只有供奉一支枯竹。
冷雁智顶著头上的强光,[著眼睛仔仔细细地瞧著,却实在也看不出一根竹子有什么好祭拜的。
香烟袅袅,案上摆的却只是些甘薯、青菜之类的东西。
这也难怪,这里的生活其实并不好。
耸了耸肩,冷雁智并不认为这关他什么事。
之前送过的女孩,此时正藏在杂货店旁边大R的大柱子背后偷偷瞧著他。
以为他不知道吗?冷雁智一边用手掏著米,一边皱起了眉。
「大爷,这米便宜卖你了,一斤三钱成吗?」老板有点担忧地瞧著这位面生的客人。这可是今天头一个客人啊。不过,瞧他脸色不豫的,难不成是嫌这米太旧了?
她看她的,本也不关自己的事。然而,在她身上似乎看见了自己以前的影子……于是,那种重滞的情绪又沉淀在了心底,他,就是喘不过气。

眼见冷雁智的眉头越皱越,老板的心也越撩越高。「这米是旧了点,不过还能吃的。这样好了,开个市讨吉利,一斤两钱。」
「五斤好了。」冷雁智拿出了银子。
「好好好,请等一会儿。」
当老板忙著找银子、盛米的时候。冷雁智低声问著。
「往你左手边看去,那女孩是谁?」 
「啊?」老板的眼角瞄了一下。
「住在村尾的小红吧,卖的。」 
「……你识得她吗? 」
「当然了。这村里的人,打几百年前,祖先辈就住这儿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谁不识得?」
「那么,叫她别再跟著我。我烦透了。」冷雁智接过了碎银,往女孩的方向扬了眉。
「噗……我说客倌啊,这男欢女爱的,谁有资格说啊。」老板笑得合不拢嘴。
「……那么,叫她爹娘管严一点,把她好好关在家里。」冷雁智转过了头就要离开。
「要是爹娘还在的话,谁舍得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在外头抛头露面地卖啊。」老板低了头,闷闷地说著。
冷雁智顿了一下脚步。
「可怜喔,爹娘缴不起田租,被张地主活活打死了不说,现在一个祖母,也病得只剩一口气……」老板继续絮絮叨叨著。
抬头一看,眼前的冷雁智果然停下了脚步。
「我说,客倌啊。小红是个好女孩,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当个奴婢也好,把她带到大城去吧……年轻人,不该待在这儿的。这种凄凉的地方,只适合我们这些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人啊……」
「你想当媒婆?」冷雁智嘲讽地笑著。
「……我知道,小红这种身分,客倌自是看不上眼的。」老板掸著货物上的尘土。
这天晚上,冷雁智作梦了。
自己生了病,老祖母去向地主家告急。钱滚钱、利滚利,等到债主上门了之后,老祖母被活活打死,自己则是逃到了山上。他唯一记得的三天里,他舔著石壁上的青苔和露水让自己活下去,夜里冷到发抖、把嘴唇都给咬出了血。接著,不晓得在那山洞里昏迷了几天,才被三位恩师救醒。
冷雁智猛然睁开了眼睛。一身的冷汗。
为什么……为什么……
年迈的祖母,在那无缘的爹娘早早死去后,就把他从小拉拔大。还来不及享清福,就被害死了。官也不理,就这样任凶手把尸体草草给抛在了馊水堆,让遗骸被野狗咬得七零八落!
为什么!
冷雁智抓刀而起,在竹林中疯狂地砍著。倒了一小片竹子,竹叶也满天扬著。
直到筋疲力尽,冷雁智才停下了刀。
没日没夜地咳著,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更何况是一个年迈的老妇人。
没钱点灯,只有黯淡的月光照著残败的小院。
漆黑的夜里,断断续续响著老妇的咳嗽。

冷雁智走进了其中一间摇摇欲坠草屋,扫了几眼,在老妇的屋里没有见到那女孩。
骨瘦如材的老妇,不断地在床上翻著身,尝试著想减轻那掏心掏肺的剧咳。
桌上,摆著小木筒,里头插满了鲜。然而,却只是更颞得这儿的凄凉和落魄。
把银子放在桌上以后,冷雁智从小木筒里拿起了一朵。
就当作是跟你买的钱吧,冷雁智的嘴边泛起一抹微笑。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一大早就兄了鬼!
还是眼了?还是已经到了西方极乐了?
老妇人战战兢兢地拿起了桌上的一锭银子。
惦了惦。真沉。    
是真的?是真的?一个晚上,桌上就蹦出了三个大元宝?
「小红!咳咳……小红!快来看啊!」老妇嘶声喊著。
等到刚出门的大姑娘跑回老妇房里以后,也愣在了当埸。
「天可怜见……咳……天可怜见。想必是大慈大悲的……咳……观世音菩萨,看咱们可怜……咳……送救命银子来了。」老妇手里捧著银子,哭得老泪纵横。
「奶奶,昨晚是不是有人来过了?」小红连忙走向前一步,拾起了被遗落在地上的竹叶。
老妇人这时才看见了孙女手中的竹叶子。
「咦……这儿哪有……咳……竹子,这竹只有在那山……」老妇仿佛恍然大悟。
「是啊,小红……咳……是竹山上的神仙哪!」老妇瞪大了眼睛,朝著孙女喊著。
「……奶奶,这世上哪来的神仙。」小红轻轻笑著。 
「不是神仙,这又是哪来的银啊!……咳……我睡得又不稳,如果有人走得这么近……咳……我早醒了!」
「……可是,奶奶……」
「别再说了……咳……这竹叶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咳……难不成,这时节吹起了东风……咳……还一口气把竹山上的叶子都吹来了我房里不成!」
「奶奶……」
「你这小丫头……咳咳……不懂事就别乱说话。亵渎了……咳……神仙,要受报应的。」
……真要有神仙,为何直到现在才显灵?大姑娘看著自己祖母拜天拜地的模样,只有暗暗咬了咬唇。
如果真有神仙,在她哭喊到连嗓子都哑了的时候,不该还是让爹娘在自己的眼前被活活打死!   
如果真有神仙,那张地主每年来讨债的时候,就该施个法,给她们满山满谷的银子,把那些人砸了回去,
「没有神仙的!奶奶!这只是个好心人看咱们可怜,才帮咱们的!」
「你这小孩子懂什么!那村里的……咳……陈樵夫可也亲眼见过神仙的!不要再……咳咳……说了,我们这就去竹仙R里磕头!」
老妇人拉著小孙女。 
「奶奶!」

回到了竹山顶,冷雁智第一件事就是冲回了赵飞英房里。
就如同以往一般,他还没有醒。
临走前压在桌上的纸条,,还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师兄,我有事下山一趟,很快就回来。如果你醒了,千万别走。待在这儿等我,食粮饮水还有一些衣服我都放在你房里的角落。要记得!等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冷雁智苦笑了一下,把纸亲又重新收在怀里。每,他要暂且离开这儿的时候,一定不会忘了留下足够的食粮和饮水,以及这张纸条。
要是师兄醒来,自己却不在,那该如何是好?要是自己耽搁了时辰,师兄饿了、渴了、冷了,那要怎么办?要是师兄一时不察,失了足……他可没傻到,以为病了这几个月的人,还能安然无恙!这可是万丈的绝壁!
每,每地担心着,让他离开的时候,一颗心总是悬在了他身上。
每的每,当他回来的时候,依然只能见到沉睡著的他。
他的担心,总是多余的。
山脚下的那同小破R,似乎……变大了一些?
冷雁智有些胡疑地用手量了一量。
可不是?就连本来的木条,都变成上了漆的木板。唯一没变的,就只有那根枯竹。
真灵吗?一支竹子?冷雁智叉著腰,怀疑地看著。
直到一个村民拖著跛足前来磕头的时候,冷雁智忍不住就开了口。
「老丈,你在拜什么?」
那老村民瞄了一眼这个最近几个月似乎常出现在村里的男子。
「竹仙啊。」老村民说著,一边继续叩拜著。
「灵吗?」冷雁智依旧十分疑惑。   
老村民立刻义奋填膺地站了起来。「灵!谁敢说不灵就是不敬!我老汉第一个就找他拼命!我的这条命,就是竹仙救的!几天前才连动都动不了,一天晚上,我家的门被风吹了开,您瞧!!就这么一阵冷风过来,隔天就下得了床了:再没几天,就可以走了!谁敢对竹仙不敬,我就……」  
冷雁智眨了眨眼睛,老村民接下去的话也就没听见了。真的灵验吗?那么,他……
冷雁智连忙也闭了眼、合了掌,恭恭敬敬地祈求著。
竹仙啊竹仙,如果您真的有灵性,请保佑师兄早日康复……而且……而且……最好他一醒来就爱上了我……
冷雁智微微脸红了。
……如果真的事成,我一定替您修个金身,再盖间像样的R给您。早午晚各敬三柱香,不敢懈怠…… 
等到进了村以后,冷雁智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那名少女没再跟著他了。
正当重重松了口气的时候,远远的,他看见那天晚上的老妇,提著似乎十分沉重的篮子,朝他这儿走了来。
还以为被她发现了呢。不过,老妇却只是两眼无神地从他身边走过。
原来,只是要出村的吗?
「可怜喔,可怜喔……」冷雁智一路走去,听见的是无尽的叹息之声。

怎么?前几天他不是才刚给过她们银两的?
「难得竹仙显灵,却还是斗不过那张地主……」当小贩递给冷雁智一袋鲜果的时候,还一边跟隔壁卖包子的小贩闲聊著。
「什么张地主?」冷雁智也凑了一脚。
两人看了冷雁智一眼。
「也难怪,你好久才来村里一吧?也难怪你不知道了。」
「不过,那张地主,你可认识吧?」
「不认识。」冷雁智坦白说了。什么张地主的,连听都没听过。
「是这村里的地主啊,有钱有势的……」
「小红丫头的爹娘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的……」
「嘘,嘘,别讲太大声了!」
「反正还不是就这么回事,小红丫头也越来越标致了……」
「就是说,欲加之罪……那个什么……」
「何患无辞。」冷雁智好心地帮了忙。
「对对对,就是这样。何患无辞!」
沉默…… 
「然后呢?」
「反正就是这样了,真是亵渎神明哪,连竹仙给的银子,都敢说是自己的。
「可不是,还把小红拾了去,硬是赖她偷了钱。」
「都说是竹仙给的还不信!哼,早晚有一天,叫他们被雷给劈死!」「最好是全家全死光!」
「啪,罪过罪过。大娘,您这么讲是要损功德的。」
「你敢说你就没这么想?」
「大娘,您别尽拖我下水……」
冷雁智微微愣了愣。
所以,就是那个女孩被诬赖说是偷了钱,然后被那什么张地主架了去?
「官呢?总有县太爷吧。」冷雁智随口问了。
「县太爷在山的另一边呢,大爷。」
「再说,这芝麻绿豆的小事,官才不管哪!」
是自己害的吗?
冷雁智一路走了回,心里难免有著一点疙瘩。 
这不关自己的事吧,他们不都说了,是那个什么张地主……还是什么张地主的儿子……啧……看上了那个女孩。 

真是的,果然是个乡下的小村子,连这样的姿色都能起兴趣……
就算自己不送银子过去,她还是会被抓的。所以,不关自己……
不行不行,冷雁智,你在想什么。不要忘了,你还得守著师兄,不要惹事!
那是她们的事,你不可能一辈子守著她们。帮了一以后,是生是灭,还得看她们自己,
然而,就在看兄见仙R前的一小盏灯笼,以及那不断磕头的老妇人时,冷雁智沉默了。
「求求您大慈大悲,救救小红,老妇这辈子、下辈子,为您作牛作马,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从老妇人背后走过,带起了少许的风。冷雁智的表情冰冷。
竹山顶上,没有野兽的顾虑。其实,就算是飞禽,也少有能飞跃这万丈的绝顶。
把纸条压在桌上,冷雁智手里提著赵飞英留下来的人皮面具。
「我走了,师兄。借您面具一用。
张府开了三桌,请来了县太爷的师爷以及一些小城里的贵客。今天,是二儿子娶第三房小妾的日子。 
「呵呵,可不是。我那儿子,就是心肠好,一个野女孩,玩玩也就算了,还想娶进门呢,真是的。」张老爷笑得合不拢嘴。
「想必是老爷子教得好。二公子明媒正娶、以礼相待的,是那女孩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哪。」
然而,在客房里,那好运的女孩,只是把碎瓷片藏在怀裎。
「哟,倒挺乖的啊。」喜娘走了进门,瞧了瞧端坐如山的女孩。
女孩狠狠瞪了喜娘一眼。跑了几,都被半途追了回。那禽兽说了,只要自己再想跑一,不但他祖母难逃一死,还要对自己霸王硬上弓!
把身子给他糟蹋也就算了,顶多就是一死了之。然而,她那年迈的祖母,是不该再受折磨的了。
「咱们二公子看上你,是你几辈子好香修来的福气。」喜娘整了整她身上的凰冠霞披。
「待会儿拜天地,可不要出什么纰漏。不然,有你受的,知不知道!」
漫长的等待。然而,等待的结果,毕竟,也只有死,亦或是拖了那张家公子一起。
门,似乎被打开了。
时辰到了吗?
但是,这种腥膻的味道,仿佛,就像是血……
血!   
一瞬间回过了神,把红盖头一掀而起,小红才发现门外尽是哀嚎以及四洒的血雨。
刚刚开的门,是因为有人一刀劈了开。那把大锁,还垂在一旁。
小红仓惶地看了看四周。强盗?是强盗?那么,她是不是可以逃了?不过,要是出去遇上了强盗怎么辨?
……反正都是死,就赌一睹!
小红从床上一跃而起,然而,在踏出门前,小心翼翼地停下了脚步。
外头哀嚎的声音没有止歇,地上东一具、西一具都是断肢残臂的尸首。

恶……
捂住嘴、忍著乾呕的冲动,小红提起了裙摆,就往大门奔去。
本想救了女孩就走,谁料到一个女子的高声尖叫,引来了一波波的人。不晓得是官差还是护院的庄师,提刀提枪地涌了过来,把他一再的警告丢到了脑后。
「快!把这盗官印的钦差要犯拿下了!」一个穿著官服的人喊著。
准盗了你家的宫印!简直是胡说八道乱栽赃!
祭出胭脂刀。带上面具的冷雁智,终于动了肝火。
胭脂刀在灯笼前,绽著妖艳的光芒。
「抱歉了。见过这把刀的人,我已经不能留活口。」冷雁智冷冷说著。
小红抱著那厚重的裙摆,终于跑到了大厅。挂满了红色喜字、喜气洋洋的大堂里,染著的是更加惊心动魄的,鲜红的、暗红的人血。
小心避开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小红一步一步往门口艰难地移动著。
「救命啊!」凄厉的声音远远传了来,小红一个发颤,脚就软了下来、跌坐在地。
「救命啊!」声音越来越近了,小红忍不住缓缓地转过头,向后看去。
穿著官服的人,披散了一头黑发,正往大门口没命地跑去。
脚下连看也没看,踩过一具又一具的尸首,直到最后,在小红的面前,被一只脚绊了一下。
就在那人尖叫跌倒的一瞬间,一道红光就劈了下来。
在那两半的尸首之间,喷洒着的血雾之后,小红看见了一张满脸疙瘩、病态蜡黄的脸。
「杀人啦!」小红放声惨叫著。那鲜血洒在她脸上,她吓都吓坏了。
红光一颤,刀尖架在了小红的颈上,带出一条血痕。
「别杀我!别杀我!」小红哭喊著。
冷雁智迟疑了一会儿。
她见到了自己的刀,要是消息一走漏,他们的行踪只怕就要曝光。
刀锋,更进了一分。
「求求您大慈大悲,救救小红,老妇这辈子、下辈子,为您作牛作马,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冷雁智沉默了片刻。而那尖叫著的女孩,也渐渐收起了震耳欲聋的嗓音。
「求求您了……今天的事情,我全都没看见啊。求求您了,放了我一条小命,家里还有个年迈的祖母等我奉养晚年哪。求求您了……」
女孩那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哀哀求著,冷雁智的刀,也缓缓收了回。
「求求您了,大爷,求求您了。小女子必定替您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供奉。」小红哀哀泣著,在冷雁智收回刀的时候,开始朝著冷雁智叩著首。
「要是我听见了什么流言流语,就拿你们的命来抵。」
「是,是,是,小红不敢,小红不敢,小红必当守口如瓶……」女孩低声喊著,一面继续拜著。直到再也没有声音从她身前传来,女孩才抬了起头。
除了那满堂的尸首,就再也没有那怪人的身影了。就像是,突然消失在世间一般。

「天!小红!你……没事!」老妇欣喜若狂地把爱孙抱到怀里。
天亮了以后,才知道张府出了这么大的事。而她的爱孙,却奇迹般地逃过了一劫。
「竹仙保佑,一定是竹仙保佑!」老妇感激涕零地哭喊著。
「可不是啊,一定是竹仙保的佑。」一个村民在旁边附和著。
「不过,你看见了强盗没有,几个人啊?长什么样子?」另一个村民好奇地问著。
「就是啊,就是啊,看见了没?」几个人也同著。 
沉默一会儿,小红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不是强盗,是竹仙啊。昨夜竹仙下了凡,那些人冒犯了他的大驾,就叫他给剪去了命。」
然而,那个声音,后来想想,是熟悉的。
总是在正午时分来到村里,然后在夕阳西斜的时候离开。
他就是竹仙吗?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
因为,若真是仙人,他的眼神,不会是如此的寂寞……
张大地主一家子惨遭不测。
然而,尽管应该让死者人土为安,却也没人敢靠近那宅邸。
亲耳听见小红绘声绘影的,那竹仙绝对不只是个大慈大悲、普渡众生之类的神仙。
为了避免得罪他老人家,对于那些冒犯的人,村民们没一个愿意冒著被当成跟他们一道的风险,替他们收敛。
再说,在这个吃也吃不太饱、穿也穿不太暖的小村,谁肯上一副棺材十两银的天价,替他们收屁。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等到山另一头的县太爷发现自己师爷没有回府,而派出了几个捕快前来一探究竟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三天。
在那间仿佛人间地狱的宅邸里,除了腐烂的尸体以外,还有著令那些捕快为之心寒的线索。 
大约有三个,当时也许还没死透的牺牲者,凭著他们的鲜血、以及最后的一口气,在宅里的柱上、池塘的石边、自己身旁的地板上,写了个一模一样的字。
鬼。
当捕快们徵召当地村民的板车,以便把尸首运回时,那些虽然有些褴褛、然而却神采奕奕的村民,在听见这个命令时,就像是遇见了恶鬼一般,远远逃了开。
「抗命者,要送官的,」捕快头头大喝著。G`*C?]
回应他的,是摆了快一个月的鸡蛋,以及烂到可以用来施肥的青菜。
「这等贱民!将我朝廷的颜面置之何地了!」
远远的,从华之地被贬到这穷乡僻壤的县太爷气炸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兼又肚里藏著一摊「怀才不遇」、「突遭横祸」的怨念,召集了府里所有的人马,远迢迢地赶来这个还不到两百人口的小村。
自然,除了那村民速远避开的宅邸,并没有容得下县太爷一行人的大屋。所以,县太爷命令手下著手清理,自己却也远远逃开那呕人的尸臭。而那几个捕快,当时见到了血字的捕快,自愿保护县太爷,也不想再进那鬼影幢幢的凶宅。
大摇大摆溜达在村里的县太爷,一边巡察著那些不服王命的村民,一边喃喃抱怨著自己的歹运。要不是遇见那歹人,将自己的官印给盗了去,今日他用得著来这等酸气冲天的小村庄宣扬王命?
「臭死人了。」经过了一个杀猪的档口,县太爷掩著鼻、皱著眉,快步走过。

「这等的李子是要怎么吃的!」县太爷口渴要买鲜果,看到那营养不良、乾乾扁扁的李子,就是一阵暴跳如雷。
「连间茶楼都没有!哼!」
县太爷浩浩荡荡巡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那鄙夷的、仇视的眼睛,一双双地盯在他的背后。
「咦?连间R也这么不像样!」县太爷脚酸,见到了一间R就要坐下来歇息。然而,那村里唯一的R宇,却是蛛纲尘封。而且,就连那唯一的道士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连神佛也不敬,这座村子真是太野蛮了。」县太爷皱起了眉。「不亲眼看看,果然不知道这民风已然变得如此。看来,不好好整顿一下是不行的。这名声要是传了出去,说我这父母官不管教百姓、让那天威荡然无存,我可是受不起这罪名啊。」
县太爷摇晃著脑袋走开,捕快为免再度遭受村民的攻击,也紧紧跟著。在他身后的村民,排在街道两边盯著他们、合掌低声咒念的情形,更是让捕快们想起一些邪教的仪式,而全身冒著冷汗。
「县太爷,这村子好像真的怪怪的。」一个捕快低声说著。
「怪?什么地方怪?」县太爷不耐烦地问著。要命啊,这鬼天气,连碗冰镇酸梅汤都没有。
「好像,有种妖气。」捕快说得更是低声,不料还是被邻近的一个村民听见了。
当县太爷走过了以后,那村民的低声咒骂就飘进了那捕快的耳里。
「又是个不要命的,敢说他老人家是妖……难保过两天又给斩死,永世不得超生……」
当捕快猛然回过头的时候,那村民正也合掌咒念著。
「县太爷,这村真的不对劲,要不要从咱们城里请个道士……」
「胡说八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是,县太爷……」两个捕快回过了头,长长的街道两旁,那些眼里闪著莫名光芒的村民,真的是让人打心底害怕起。
今天,好像来了个官。
冷雁智手里拿著包果子和猪肉,正在跟个妇人订衣裳。
瞄了那官一眼,冷雁智在那妇人的遵遵询问之下,回这了头。
「我要两套,下再来取。不要赶,针脚缝细一点,衣料要挑软一些的,来不及的话我可以再等一段日子,尺寸的话……」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男孩就撞到了自己的脚,脸朝下地栽了个大跟斗。
「对不起,大哥哥,」小男孩稚嫩的嗓音高声喊著。
「没关系,小心点别再摔倒了。」忍著笑,冷雁智弯了腰,把那还趴在地上的小男孩一把扶了起。
眼见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又走了开,冷雁智轻轻笑了。
「好可爱的男孩子。谁家的?教得真好。」
「就是黄大婶那一家子。」妇人一边用著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记着冷雁智刚说的尺寸,一边回答著。 
「这样啊……」
「看客倌仪表堂堂的,这针线活儿,没人替客倌做吗?」
「大婶你也想替我说媒吗?」冷雁智拿起个子、倚著妇人的门旁开始吃了起来。这村里自然没有布店,经人介绍,才找到个替人做针黹的寡妇。为了避嫌,寡妇是站在门边跟冷雁智说著话的。等著寡妇慢条斯理记著的同时,冷雁智看见了那小男孩又巍颤颤地走向了那官面前。
「走走走,哪户的野孩子,还不给带了去!」那官看见一身泥泞的孩子似乎对自己闪亮亮的官袍起了兴趣,连忙就是一个巴掌打了开。
小男孩昏沉沉地转了两圈才又趴回地上,似乎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真是的,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打喔……」路旁的一个妇人连忙抱起了孩子。那小男孩的脸颊上还有著乌黑的瘀痕。
一句话还没说完,看不过去的冷雁智,手里的核就已经出了手。
所以,在那妇人话才刚说完的时候,那县太爷的脚一软,就这样尖叫著趴了下地。
捕快们只来得及把摔得灰头土脸的县太爷搀了起。
县太爷的口中,响起了一连串的粗话。
不过,也没人去注意了。因为,目睹到这一幕的人都笑得死去活来。
「贱民……这些贱民……」县太爷气得浑身发抖。
被忍著笑的妇人匆匆背回黄家的途中,那小男孩高高兴兴地朝冷雁智挥著手。冷雁智也摇了摇手回礼,然后笑倒在妇人的门旁。
「哈哈,真是太有趣了……」冷雁智清朗的笑声让妇人抬起了头。
「什么事啊?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冷雁智好不容易收回了笑。
「啊……我好久都不曾这么笑过了……」冷雁智朝著妇人微笑地说著。
「有什么伤心事吗?」妇人似乎只是随口问著。
「有呢,好多好多啊。」冷雁智又拿起了一个子啃著。
「所以,才来这,是吗?」妇人继续低头画著。
「……也许,是吧……」
「你是这村的村长?」县太爷高高坐在厅上,一边揉著自己的腰,一边不可一世地问著。
「是的。」村民连忙低了腰。
「这村子是怎么回事?看到本官一点礼节都不懂!」
「县太爷请息怒,村里人没念过书,乍然不懂得规矩的。」村长陪着笑。
「啧,我就说,果然是如此。算了,算了,本官还跟这些草民计较吗?」县太爷似乎是无奈地摇头。「我问你,这张府的血案,是怎么回事?」
「这个……在下也不清楚,不是强盗吗?」村长继续笑著。
「……我想也是强盗。」县太爷喃喃念著。「不过,我属下说,有人留了遗言,说是鬼,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鬼啊……八成是这些强盗太狠了一些,就像是鬼一样凶残吧……」村民继续带著笑脸。
「……我想也是。」县太爷继续喃喃念著。「不过,我师爷是说,这张府的人,要娶村里的丫头做小妾。那丫头人呢?找她来问话。」
「村里的人?禀县太爷,张府要收的小妾不是村里人啊。」
「啧,胡说。张府明明是说村里人。」
「村里的人我可都认识,那张二公子带走的那个叫做什么小翠的,我根本没看过。八成是跟强盗一路的吧。」村民的脸上,还是带著笑容。
「……果然是如此。」县太爷再度喃喃念著。
「就是说,县太爷神机妙算,万事都逃不了您的掌心呢。」村长继续陪著笑。

派了几个捕快去村外找盗贼窝,一无所获。
带回的那些以为是盗匪集会的人,也只是要到那什么竹仙R上香的村民。
「村里的R不拜,你们拜到这远的村外做什么?」县太爷同时审问著那一大票的人。
「拜竹仙啊,太爷。」一个村民冷淡地说著。
「竹仙?什么竹仙,我听都没听过。」县太爷摇著头。
「县太爷,是一根枯竹呢。」一个捕快连忙递上那被香薰黑了的枯竹。
「一枝竹子?」县太爷看了看。「拜一枝竹子,叫一半的村民都涌到了竹山下?」县太爷皱了眉。
那是因为,要跟竹仙祈求,把您给赶出村去啊,太爷。那村民在心里默念著,只是不敢说出口就是。
「混帐东西。原来扰乱民心的就是这根竹子。」县太爷抢过了枯竹,然后在众人的惊呼之中,一把拗了断。
「天啊!竹仙饶命啊!」厅内那将近一百个人登时跪了下地,诚惶诚恐地磕著头。
「混……混帐!一枝竹子你们把它当仙拜!」县太爷气了。
然而,那接下来听见的,才更令他气到差点倒地不起。
「竹仙饶命啊,是县太爷冒犯您的,请您找他就好,不关咱们的事啊!」
「混……混帐东西!我这就烧了那什么竹仙R,看它斗不斗得过我!」
天色刚暗,冷雁智脱下外袍才刚刚入睡,一股焦味就传进了房。
天,走水了吗!
连衣服都还没心思套上,冷雁智一阵风似地进了赵飞英的房里。
幸好,师兄没出什么事。冷雁智连忙一把抱起了赵飞英,在他身上罩了件斗篷,就往外窜去。
竹山顶上没有火光,于是冷雁智往山下看去。远远的,那间奇特的、不断增大的小R正被祝融之火吞蚀著。村民正全且出动,提水提沙、挥著大汗跟它搏斗。
延烧到了山,虽然还在山底,难保这竹山顶不会被波及。
于是,冷雁智打横抱了赵飞英,就这样轻飘飘地下了山。要不是天色已暗、再加上村民们忙著扑灭火势,只怕见到以后又是连连的尖叫了。
一踏上地,冷雁智奔了几十丈,到那火光熊熊的竹仙R旁劈头就问。
「怎么走的水?救不救的熄?」
「救不了了,这火太大了!」村民朝冷雁智喊著。「怕要烧光了整个竹山哪!」
什么!?冷雁智抱著赵飞英,远远望著众人跟大火搏斗著的情形。
「竹仙保佑啊,竹仙保佑啊!」村民也急了,拚命喊著。
「这时候还求什么神仙!把火圈外的树啊草啊都给砍了!要是真烧上了山,没人爬得上去救火的!」冷雁智也气急败坏地喊著。
「啊……对!对!」村民连忙跑上了前去调度壮汉砍树。
冷雁智一说完,几个火星就飘到了斗篷上,冷雁智连忙远远跃了开,把怀里的人摆到了草地上替他拍掉小小的火焰。斗篷上是给烧了几个小洞,冷雁智轻轻翻了开斗篷,幸好,里头的人倒是丝毫无损。
「可恶,要是伤到了师兄,我不把这些人剥了皮不可!」冷雁智气愤地骂著。 

「是县太爷做的好事。」那小红姑娘提著灯笼来到了冷雁智面前。
「是县太爷放火烧竹仙R的。」
火是及时被救熄了。那个什么竹仙R的,也烧光了。不过,只要不烧到竹山顶,跟那些呼天抢地的村民比起来,冷雁智只有耸了耸肩就离开了。
回到竹山顶,把赵飞英放回床,冷雁智用了一小方沾了山泉的白绢,轻轻地替赵飞英拭去脸上沾著的烟灰。
「县太爷是吧……我倒要试试,是他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刀硬。」
吹熄了案上的蜡烛,县太爷打了个哈欠,[著眼睛走回床。
如果……床上没有一个拿著刀抵在他脖子上的人的话。
「饶……命啊……」县太爷发著抖。 
「好大的狗胆,放火烧竹山是吧。」阴森森的声音。
「不……不敢……小人不敢……」
「敢做就要敢当。」冰凉凉的刀锋划开了一点皮肤。
此时,月光探出了头来,于是,县太爷见到了那张怖满疙瘩的脸。
「是……是你,又是你!」
「又?我们又是什么时候见过?」
「两个月前,你盗走了……不,是借走了小人的官印……」
「胡说!我什么时候去偷过了!」
「小的不敢胡说啊!您不是连盗了十二颗官印,现在朝廷全天下辑拿的……咳……大侠……所以,小人才会被贬到这儿来的啊……」
「……你之前在哪里做的官?」
「靖州城啊,大侠。」
跨过那县太爷身首分家的尸体,冷雁智抖去了刀上的鲜血,走出房门。
靖州城?官印?究竟是谁打著师兄的名声作奸犯科……
《待续》
子灵剑之二乱云将雨番外血玉
「赵大哥?」
看著赵飞英停下,少女也走到了他身旁。从东洋来的小贩吆喝著稀有的玉种,而赵飞英的手上正拿著一块殷红似血的玉佩。
少女看著赵飞英,满腹的疑问。
「哟!客倌您可真识货!这冷胭脂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极品!您瞧,即使是在这大热天的,这玉面还凝了一层水气呢!」小贩迪忙推销著。
「……赵大哥,这血玉可是不祥之物。」见到了赵飞英仿佛对它有了兴趣,少女连忙说著。「古书说这是人血凝成的。」
「……终究只是个传说罢了。」赵飞英的目光从玉移了开,转向了少女,带著柔和的笑容。「放心吧,我不是想买,只是……觉得有些怀念罢了。」
「怀念?」

「……是啊,我想起了以前很多的事……」
「你喜欢师兄,是也不是?」
这夜,小山丘上,狂风吹著。冷雁智站在少女面前,冷冷地问著。
「……是又怎么样!」少女毫无畏惧地抬起了头,直视著冷雁智。「男未娶,女未嫁,我喜欢赵大哥又碍著谁了:」
「赵大哥、赵大哥……你可是峨嵋派的传人,动得了男女情欲!?」
「我又没出家,大不了就是被逐出师门,」
「……随便你……随便你们!反正我管不了!」冷雁智怒声喝著,拂袖而去。
「……冷哥哥……冷哥哥!」少女见他雕去,就是著急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做什么!?放开!」冷雁智低声喝著。
「……冷哥哥……」少女哽咽著。「你不要生气,我……我只是情不自禁啊……」
「……是啊……」闻言,冷雁智只是苦笑著。「情不自禁……」
「我想,我八成喜欢上小慧了。」
这夜,守在火堆旁的两人,本是静默无言,然而,冷雁智先开了口。
赵飞英抬起了头,望向了他,然而,冷雁智的眼睛却只是直视著火焰。
「……你自己不跟她说吗?」赵飞英的目光回到了火焰,淡淡说著。
「她喜欢的是你,我开不了口。」冷雁智就得有些艰难。
「……是吗……」赵飞英低声说著。
「让给我。」冷雁智转头看向了赵飞英,眼神坚决。
「赵大哥,我就要成亲了。」少女淡淡说著。
两人本是在翰林府中,小院里的石桌旁叙旧,赵飞英有些惊讶地看著她。
「这是师父的意思,对大家都有好。」少女淡淡说著。
「……那你呢?」赵飞英低声问著。
「……」两行清泪从少女的脸庞流了下来。少女以著坚强却依恋的眼神看著赵飞英。「赵大哥,晓得吗?您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
「……你已经决定好了吗?」赵飞英低声问著。
「……嗯。」少女的脸上泛出了一抹苦笑。
「……小慧真的长大了。」赵飞英低声说著。
「……是啊,已经懂事到了知道自己不能任性。」少女的泪混水又充盈了眼眶。「赵大哥,不要忘了我。」
「怎么会呢?」赵飞英低声说著。
「你还难过吗?」这一夜,赵飞英问著。
「难过什么?反正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我。」冷雁智喝著酒,目光却是移了开。「也许,该是您觉得可惜吧?」

「……我从未如此想过。」赵飞英低声豌著。「只是……」
「忘不了她?」
「……不是。」轻轻摇了头,赵飞英只是苦笑。「只是……只是,有点想不透罢了……」
「……想不透什么?」冷雁智问著。
「……也许……是个误会吧……小慧对我的感情,也许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哪样?冷雁智用著疑惑的眼神问著。
「……也许,只是亲人的喜欢,而不是爱。」赵飞英低声说著,接近著喃喃自语。
「……怎么说?」
「……不该是这样的。若真是爱情,她怎能如此的平静?若真是非我不可的爱恋,她又怎会答应?若真是心中有我,又怎么会适么轻易地放开我……」
「……才陪我喝了一杯就醉,这样是不行的,师兄。」冷雁智看著赵飞英,低声笑著。
「……要不是你强灌我……」似乎也觉得有些不舒服,赵飞英闭起了眼睛,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早知道以前就多灌你几杯,多抓点把柄。」看著有些微醺的赵飞英,冷雁智却像是乐在其中。
「……要不是今夜为了陪你,这酒我是绝对不碰的。」
「……如果这半杯酒就能要你醉得一蹋糊涂,那您以后还是别碰的好。」冷雁智的眼神非常的柔和。
「……真是悔不当初啊……」赵飞英只是低声笑了笑。
「……我去煮碗醒酒汤,你今晚就在我房里睡吧,明早再回去?」
「……只好这样了……」赵飞英苦笑著。
于是,冷雁智站了起身,离开了房同。
清香四溢的醒酒汤被端了进来,然而,赵飞英却已经熟睡了。
见到他已然沉沉睡去,冷雁智没有叫醒他,只是将碗放在了桌上。
走了近,静静看著他,那熟悉的面容依旧让他心痛如较,然而,那种痛楚,却又是甜蜜入骨。
他不晓得的,他不会晓得的。只要小心些,就没有人会晓得……冷雁智蹲了下来,近距离地看著他,他那宁静的睡容。
那小姑娘与他何干,管她要嫁谁,都随她去吧。
床边的冷雁智,微微笑了,笑得满足。
只没想到,你真当真了……你难道以为我真的会为了她伤心?
甚至……连酒都陪我喝了……
「你还真不是个普通的烂好人……小心被我卖了。」冷雁智低声说著。
不过,也许是怎么样也舍不得的吧。
叩叩。
这夜,少女敲著赵飞英的房门。

「哪位?有何贵事?」其实,早在来人越过墙、足尖落地的时候,赵飞英就醒了。
「我是小慧。」少女低声说著。
「……夜了,男女有别,就请隔著门说吧。」赵飞英走到了门边,轻声说著。
「……我……赵大哥,我只是拿一些东西过来,我……就放在门口……」少女低声说著。
「……什么东西呢?」赵飞英问著。
「……礼物。」少女只是低声说著。弯腰放下了东西,就是转头飞身而去。
「等等,我不能收!」听得了少女离去的声音,赵飞英连忙推开了门,低声喊著。
然而,少女虽然还在墙头上,却没有回去拿走礼物的意思。
月光下,少女脸上的泪水,赵飞英没有看得清楚。
「小慧,把东西拿回去。」赵飞英对著墙上的少女低声说著。
然而,墙上的少女只是笑著,然后摇了摇头,就此飞身而去。而赵飞英,也只得弯腰捡起了用著细致绣布料包著的小包。
才刚打了开,就是两块殷红似血的玉佩。在月光下,晶莹剔透,竟是价值连城之物。
赵飞英再度抬起了头,似乎是想看看少女还在不在,然而,少女自然没有折返。
低头看著那两块血玉,赵飞英只是苦笑著。
谁道闲情抛弃久 惆怅还依旧
河畔青芜上柳
为问新愁 何事年年有
独立小楼风满袖 平林新月人归后